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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就地一坐、五心朝天、微阖双目。可那三个罗刹却既未给他护法也未助他成阵,而是分别向左近看了看,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各自抬起手掌狠狠往自己额上一拍,便气绝倒地。

    阿斯兰坐定之后又合眼道:“大将军,这李伯辰借助灵神之力,所以才这样猖狂。我之所以一直待在你军中,就是知道此獠会故技重施,因而要借你军威成一个诛神荡魔弥罗阵。此阵一出,立即切断李伯辰与那灵神之力的联系,他就不过是区区一个龙虎境而已。依人的修为来论你已是洞玄,杀他必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我还有一样宝物在他身上,要你能将他活捉给我,我以后必有重谢!”

    稍待片刻,他身边一个呆立的罗刹立忽然开口道:“宝物?你们这些落魄的玩意也配支使我?人自然要杀,至于宝物,嘿嘿!本将军也要!少废话,有什么本事快使出来,要看你有用,过后还能留你一命!”

    阿斯兰眼下是气无可气,知道要和罗刹讲道理,怕是天荒地老也讲不通,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些畜生至少还懂得借助自己的阵势,那别的事也只能之后再议了。

    他立即屏息凝神,开始运转“诛神荡魔弥罗阵”。同时忍不住想起他那二弟。那不成器的叛徒将此阵学了一鳞半爪,自命为“诸天荡魔弥罗阵”,又认为坟墓死气性属极阴,便以之为阵法的力量来源。可他只懂小道,却不知道死气算什么,极阴的灵力本身才具有超绝的威能!

    罗刹军中数千人,阳气极为旺盛。可阴阳本属一体,既然阳气得势,阴气便被不断压缩,如同潜龙在渊,只待一个机会便要以成倍的威力宣泄出来。阿斯兰此时便引动这极阴之灵力,以罗刹大营为阵,将力量统统激发!

    几乎是在阵成的一刹那,李伯辰就感觉到不对劲——这要归功于昨夜徐城对他说的一番话。他现在对气运和灵力的变化极为敏感,因而忽然觉察大营中充塞天地间的灵气变得与众不同,很像是六渎或是太素术法发动时。要在平常时候,他也许会想是营中隐藏了能使此种法术的人或混血,但眼下既然是整片营地都有异,也许是灵力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他也从应慨那里学过阵法,因此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阵。

    在兀立合龙的操控下,营中罗刹如他一人,体现出惊人的纪律性和战斗力。他们像六国军一样结阵,悍不畏死地层层杀来,此刻李伯辰已接连掀翻十几座营房,所过之处一片伏尸,脚下的罗刹尸首更堆得跟小山一般。他掌中那魔刀在灌注灵力之后劈砍罗刹身上的厚甲如同切豆腐,然而即便是豆腐,倘有一栋屋子那样大,要冲出去也是得费些力气的。

    因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突围——此行本就为了刺探军情、再杀上几个将官好叫罗刹无法再今日攻城,为黑叶堡争取些时间执行他所定下的计划。如今目的已达成,似乎又有高人起了厉害的阵法,还是走为上计。

    他想到此处,立即往大营北方杀去。就在又砍翻十几个罗刹之后、在一片刀兵撞击声中,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能跑到哪儿去?!”

    滚烫的烈风轰然而至,强大威势自后方压来。与此同时身周罗刹齐齐放弃了阵法,像饿极了的猛兽一般舍身扑上,不为杀伤,只为将他缠在原地!

    李伯辰早就提防这位青金石家族的第二将军露面,足下一发力,将罗刹尸首连着铁甲踏成齑粉,高高跃起。又顺手唤出阴兵,直向后扑去。十几个扑到他身下的罗刹伸手来拉他的脚,李伯辰在空中转身、挥刀,魔刀所过之处手臂手掌应声而断,又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正格上兀立合龙斩来的一刀。

    这一刀的力量极为骇人,李伯辰在空中无处借力,力道便借魔刀传在他身上,登时将他在半空中击得如落叶一般荡向远处。

    兀立合龙一击得手,身形亦随之暴起,又在半空中与李伯辰对了六次刀。声若雷鸣,电光与火光四射,两息的功夫,竟是将李伯辰又追砍出十几栋营房的距离。

    待两人跃起的势力渐衰,又同时落地。兀立合龙哈哈大笑道:“你这人没吃饭吗!?手上没力气!”

    可笑到一半戛然而止——见李伯辰落地之后脸上竟一丝惊慌畏惧也无,连接他七记火焰刀,更是连头发丝都没焦一根。反倒持刀站定,向身后飞速一瞥,冷笑道:“第二将军的力气倒是大——不如再加把劲,也省得我自己出营了吧。”

    兀立合龙此时才意识到这七刀之后,两人竟已快到大营的边缘了。往后越过三座营房便是营墙,再后方就是广阔的白色荒原了。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这营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每说一字,便有罗刹蜂拥而至,层层叠叠堵住李伯辰的去路,片刻之间的功夫就铸成一道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厚墙。

    李伯辰晓得自己此时几乎是以一人对抗一军。这兀立合龙的实力远非当初的支牙斯可比,调集操控罗刹部属的神通更是匪夷所思,要在此拖得久了,或许即便再请出无畏真君也未必能轻易走脱,于是当机立断施展灵照境的生灭之术。

    他从前没有深入想过这术法为何能抑制敌人的力量而增强自身,现在知道灵力分阴阳,便意识到这要通过黑白阎君施展神通的术法,用的该也是这个原理——来自两位灵神的阴阳二期构成玄妙循环,视敌方力量的属性产生诸多变化而引发此消彼长的效果,甚至可以清空对方身边的灵力来源。

    然而这一使出这术法,李伯辰便发现不对劲。他能感受到白阎君的神力充斥周身,却丝毫体察不到黑阎君的力量。他当即细细体察,隐约意识到黑阎君的力量似乎一来到生界便被这片大营所吸收,转化为这营中阵法的一部分、甚至还加强了它。

    这营地里到底是谁在主持此阵?竟然有如此威能、能将他以北辰之尊亲自施展出来的术法截胡?李伯辰想到此处心中猛地一跳,这阵……有趣!

    白阎君的力量未被阻拦,黑阎君的力量则无影无踪……那营中转化、使用的就该是阴性的灵力了,是否也能用于为那狰疗伤?

    他一生出这念头,倒是不急着走了。便在原地站定,高声喝道:“哪位高人在主持阵法?何必藏头露尾,还是出来见一见吧!”



看完了给咱们整个前情提要再更新。

    要不然断更这么久了谁知道前面写的啥呀。

    作者可能都不知道了。
    《无畏真君》别着急,我正在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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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畏真君》txt86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兀立合龙叫道:“放你娘的屁,哪来的什么高人?你要怕了,就乖乖把脑袋凑过来叫本将军砍了——”

    话说到此处,一人忽然脚踏罗刹头顶疾行而来,彷佛是在半空中飞行。待行近了,纵身一跃立在一栋半塌的营房顶上高声道:“李伯辰,还认得我么!?”

    李伯辰见此人穿着罗刹的将军铠甲,面孔泛红、一对大角,自己自是从来没见过的。可刚才在营中听他说话,如今又见他这做派,心中一动,便冷笑一下也高声道:“阿斯兰,你们这些鬼族的命可真是大!”

    阿斯兰将头一扬,对兀立合龙道:“第二将军,你听好了——他刚才使的术法是北辰的生灭之术,但已被我这阵法化解了。我之前说这人是龙虎境,如今一看已经是灵照了。不过有我的阵在,他的神通全无用处,你尽可以放心同他斗——”

    兀立合龙一瞪眼,身边无数罗刹便齐齐骂道:“你他娘的啰嗦什么?老子杀人也要你来教吗!?”

    李伯辰一听这话,立即大笑:“第二将军骂得好!这种藏头露尾的小人,最讨人嫌!”

    兀立合龙一愣:“嘿,你这屁话倒是对味儿!”

    阿斯兰气得咬牙切齿,但仍按下怒火喝道:“二将军!你当他是寻常人么!?此人是南边李国王族,如今已经被他们的天子封了个冠军大将军——好比红山原王庭之中的大将军!此人只能活捉,不能杀!你把他给拿在手里,还愁你们青金石家族回不去红山原么!”

    兀立合龙听了这话又一愣,立即再骂:“你奶奶个屁!你们鬼族这群丧家的东西,要不是咱们罗刹收容你们,你们岂能活到如今?好哇,你早知道这家伙是六国的大将军,先前却不说!?你娘的,等老子捉了这厮,马上把你也给捆了!”

    阿斯兰先前折在李伯辰手上,心里原本已全是愤满委屈,如今又听了兀立合龙这话,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血来。可他到底不是兀立合龙这般的罗刹,只把这口气又咽回肚里去,叫道:“真捉到李伯辰,我任凭你处置——我先废了他的神通,第二将军你看好了!”

    他说了这话,既不攻上前来,也不起势做法,而是忽将双掌一抬砰的一声拍在自己脑袋上,将额头那对大角都拍了进去,这肉身当即气绝身亡。

    李伯辰和兀立合龙都叫这架势吓了一跳,却见下一刻天顶忽的风云汇聚,地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旋风,这风越来越强,从密密麻麻的人墙之中穿行过去,发出厉鬼般的凄嚎,一时间竟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李伯辰知道阿斯兰该是用了什么鬼族秘术——他此时没开法眼,但以北辰之尊、灵照之境,也能体察到阿斯兰的阴灵化成了一种极似气运的东西汇入这片天地之间,彷佛他成了阵法的一部分,正以自己的意志操控大阵运转。

    又听营中穿行的风声忽然汇成一句人声:“此阵可诛神!哪容得下你卖弄什么神通?!第二将军,拿下此人!”

    李伯辰之前施展生灭之术,那一生一灭之力,其实就是一阳一阴之力。先前阿斯兰没有以自身入阵,阵法之威已将黑阎君所发的极阴之力统统截去。此时自己化入了阵中,阵法威力更盛,不但将自北极紫薇天而来的灵气引去,更是催得周遭极阳之力大盛,就连天上的日光看着要变得明亮了些。

    倘若寻常人施展生灭之术,自北极紫薇天借来的神通被截,这术法自然无法施展。可李伯辰一个念头不停,那一界中的两位真君便奉着真君旨意,只将那处浓郁至极的灵力源源不断往此界化来。

    兀立合龙这罗刹虽然不擅术法,但毕竟也已是个洞玄之境,能够觉察周遭天地之间的灵力变化。一感应到阿斯兰这阵法起了效果,立即将火刀一舞轰隆一声插入地中,周身泛起层层叠叠的红芒,眨眼之间就传遍整个军阵。

    因而营中罗刹全成了兀立合龙的耳目、手足。这位青金石家族第二将军是不擅术法的洞玄境,肉身能耐远胜同境的人族,纵使李伯辰有个灵神之体加持,之前与他相斗也没占着上风。如今以魔神手段操控了阵中罗刹,虽不能叫他们个个都发挥出如本尊一般的能耐,却也好似生造出了无数的媲美人族灵悟、龙虎的好手出来。

    这些罗刹往李伯辰身上蜂拥扑去,彷佛全忘了之前阿斯兰说要活捉的话。前排人堆做密密麻麻的肉盾,只要将他给圈在一处。后面的罗刹从缝隙里探出手脚刀兵,见缝插针地往他身上招呼。此前被他一刀斩断手臂,还晓得本能地退缩畏惧,但如今神智完全为兀立合龙所掌控,无论受到怎样的创伤,但凡还能挪动的,就全都拼了最后一口气,至死方休。

    李伯辰一身神力和掌中一口魔刀不是吃素的,这些罗刹自个儿不要命,他也不客气,身畔一团刀光舞动,眨眼之间黑甲就化作了赤甲。然而一口气宰杀了百余人,却只能再往大营边缘挪出四五步——不是被那些罗刹的招式刀兵缠住了,而是实实在在被地上化成了红泥的烂肉、头顶化成了赤雨的鲜血给阻住了!

    此时兀立合龙才又哈哈大笑,一边将双手稳稳按在刀柄之上操控全军,一边喝道:“混账东西,先前不是说要出营么?我看你现在从哪里出去!我这一营大军尽起,别说是你,就算是灵神亲至,也别想逃出半步!”

    他这话音一落,更多罗刹层层叠叠地往李伯辰身上扑去,已经完全将他的身影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听得到刀兵入肉声、金铁撞击声了。

    兀立合龙此时觉得畅快无比!因为从未有任何时候如今日一般,指挥这些士卒时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他只消一念起,营中诸多人马便如知晓他心意一般,前铺后继地呼啸而去!

    这必是魔神庇佑、魔君显圣——这些年来他施展如此神通的次数也不少,但寻常罗刹蠢钝,每每叫他焦头烂额气得头痛才能驾驭驱使,可眼下——只见那些罗刹脸上全是被刀兵火血激起的悍勇之色,双目圆睁,口中无声呼喝,彷佛李伯辰是什么可口的血肉,吸引他们如恶狼一般抢食。兀立合龙诚然想要将李伯辰拿下,可如今这些兵却彷佛比他的心思更加急切了。

    这位第二将军也被满营的激情所感染,兴头一起跳上一座铁皮营房,看见天顶的日光此时也比之前要亮了许多,映得飞溅的鲜血、肉沫都现出一层别样的光华来。近日原本是风雪要小了些——大军来此之前已叫随军的须弥祭祀以生机精血做法,令黑叶堡附近小片区域宜于大军驻扎——可此时似是被军威所摧,这天顶一边明晃晃地亮着日头,一边又纷纷扬扬地洒落下大雪来,竟不知那雪来自何处。

    兀立合龙眼见李伯辰被层层困住,心中大喜,只喝骂“别把他压死了”,倒是没什么心思去在意这雪。但他身旁一个也要扑击向前的罗刹军士却忽然脚步一滞,脸上现出一抹生动的清明神色来。他脚步一顿,发力跳上兀立合龙所在的铁帐:“咦?怎么不对?”

    兀立合龙这魔神手段一起,满营之中除他之外没一个能说话的。此时忽然听着身边这句人声,抬手就轰了过去。罗刹只来得及说那一句话,脑袋立被击碎。兀立合龙这才意识到刚才该是阿斯兰又夺舍附身:“呸!鬼头鬼脑的杂碎!”

    可怜鬼族王子又出力又挨骂,却还是不得不压下火气,又夺舍一个罗刹:“快叫你的兵收收手!”

    兀立合龙想骂“老子统兵你也配指手画脚”,但听了阿斯兰刚才那一句也觉得有点儿不对——此前是觉得念头一动,这些罗刹便蜂拥而至使得非常顺手,可如今天上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那些罗刹却是奋勇过了头、顺手过了头,倒彷佛从大堤溃口中倾泻出的洪水了,他之前也担心这些人将李伯辰活活压死,已在心中令他们缓一缓攻势,可这念头起了,那些罗刹却像起了性子的妖兽,又如从前一般不听使唤了。

    他再在心中连下几道命令,却见远处的罗刹只拼命再往一处蜂拥而去、层层叠叠地堆成一座肉山,上面的已不知将下面的压死多少个了。他此时终于觉得出了什么毛病,忙将魔神神通散去,发出闷雷般的呼喝:“他娘的,都给老子住手!”

    然而营中罗刹竟还未恢神智——先前有魔神手段统御,他们只往一处不要命地扑。如今兀立合龙不再操控他们,则成了一群没了头领的狂犬、恶狼,一个罗刹先对同伴动了手,鲜血一溅,疯病就好似随着血气传染,一下子叫附近的罗刹都相互乱杀起来。之前全是张口无声嚎叫,此时则终于发出怒吼,一阵气浪登时将天上的落雪都冲得倒飞了回去。

    兀立合龙有些慌神,眼见着十几个罗刹杀红了眼,竟往自己这铁帐上扑来,便将手一探,那柄插在地上的火刀嗡的一声倒飞回来。他抓着刀柄抡了一圈,十几个罗刹全成了血沫铁渣,然后才一把将阿斯兰附身的那罗刹揪住:“我操你娘的混账杂碎——也你搞了什么鬼!?”

    罗刹叫他抓住铁甲顿项拉到身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远处倒忽然有人哈哈大笑,又叫道:“好个阿斯兰!帝君果真没看错你!咱们今天已经把他这大营给搅了个底儿朝天,你不走还等什么?!咱们先回黑叶堡再慢慢商量!”

    这是一篇有关我近期手术的记录,希望对大家能有些帮助。

    大约在20年前的时候,我妈妈是附近一家小门诊的护理,我经常在吃过晚饭之后跑到她那里去玩。有一次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医生捏我的脸,发现在我的右腮部位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肿块,他说,这东西叫做脂肪瘤,很常见,好发全身,用不着管。

    因此之后的二十年来我一直把这个小东西当做亲生的脂肪瘤看待,并没有做任何检查。所幸它也一直潜伏在皮下,平时看不出任何异常。直到前两年前的时候,这颗“脂肪瘤”开始慢慢长大、慢慢会让我觉得,我的右边腮帮子变大了一点了。

    或许影响盛世美颜,我决定把它割掉,因此查阅了一些资料,知道这個瘤的位置不好——正在丛生而敏感的面部神经,有可能引起面瘫,于是选择了鼎鼎有名的成都华西医院。

    我们俩去的那天是阴天,挂号、排队、看医生。医生摸了摸,说,你这个不像是脂肪瘤,倒像是囊肿,去拍个片子吧。

    结果和自己所想的不同总是叫人有点心慌,我俩走到走廊里打开手机查,哦,囊肿啊,似乎也不麻烦,于是松了口气。

    下楼做彩超。躺到床上之后做彩超的姑娘手持仪器开始在我脸上滑来滑去,我则在心里想取这个囊肿是要全麻还是局麻?会不会很可怕?得花多少钱呀?

    就在这时候她的动作停了,转脸喊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事,小声说,诶?你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有什么了不得了么?我的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她同事走过来盯着屏幕瞧了瞧,两个人开始咬耳朵,只依稀听得到“血管”、“血流”之类的东西。

    我心里就觉得一跳,因为之前无论觉得是脂肪瘤还是囊肿,我知道里面都不该有血管这玩意的。

    过一会彩超拍完,出去坐在走廊里等结果。她在高兴地玩手机,我没对她说什么,也开始玩手机。

    等一个小时去拿结果,我大致一扫,发现最底下的文字是“疑似多形性腺瘤”。

    我的心里一跳,觉得这东西是不是就是肿瘤?转脸看她,她脸色也不好。于是我俩一起默契地再打开手机去查,哦,还真是肿瘤。

    这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回到楼上门诊的时候,那个给我看诊的医生已经下班,赶紧跑到隔壁诊室问另一位正在收拾桌子的同科医生。

    医生接过报告看,脸上神情很轻松:哦,腺瘤嘛,没什么。

    我问,这个是什么类型的肿瘤?

    医生说,很常见,手术切掉就好,术后住院七天,一万来块钱啦——还是医保报销前。

    我那时候没法做,就问医生,那,我等几个月过完年明年再做行吗?

    医生说,没问题呀!

    医生下班了,我俩走出医院,一打量,彼此脸色都不好看。时候我说她“你那时候神情凝重,看起来要吓死了”,她说我“你那时候明显故作轻松来安慰我,搞得我更紧张”。

    回到家之后开始查“多形性腺瘤”,知道这是一种好发于腮腺部位的常见肿瘤,大部分是良性。根据检查结果,我右腮的这个边界规则,活动性良好,不痛不痒,说明既没有恶变,也没有侵袭到面部神经,应该是一个良性肿瘤——这肿瘤大部分也都是良性。

    这样子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肿瘤嘛,本来就分良性、恶性,也不是一提到肿瘤就想到“癌”,切掉就好,没啥大不了的。

    可是查出来结果之后,心态就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大概每一个年轻人都会觉得,肿瘤之类的可怕的词儿离自己会很远,尽管生活中时常能听到,可没几个人会觉得那东西真会落在自己身上。可现在忽然落在我身上了,叫我觉得自己挺倒霉。有时候对自己说,嚯,我长了肿瘤!你们谁长过?有时候又对自己说,唉,怎么偏偏是我长了这东西,别人都没事儿?

    接着做任何需要长期规划的事情的时候都觉得提不起劲。码字的写到得意剧情,脑袋里正在想几十万字之后这个人物该怎样怎样,忽然肿瘤二字凭空跳出,一下子把我的得意洋洋打消。于是就长出一口气,开始脑袋里反复想查过的资料,自己脸上那东西的现状,再对自己说,良性、良性、过完年就切掉,没什么!

    还开始觉得肿瘤开始疼。一上火心情不好就微微疼。这件事倒叫是叫我领教了另一个新奇的领域——原来心理状态能对生理状态产生这么巨大而明显的影响。确诊之前二十年它一天也没疼过,不小心撞上都毫无感觉,可一旦确诊之后,竟然第二天就觉得微微疼,且一疼疼了一个月!

    这么惶惶一段时间之后,今年过完年,3月份,我决定把它切掉。要去医院的头一天晚上她例行又复查资料,结果发现我们之前找错了医院。

    做多形性腺瘤比较好的医院的确是华西,可华西有好几个医院,我们应该去的是华西口腔医院的头颈肿瘤科。当天晚上开始挂号,才发现这个医院的号难挂得可怕,一个多星期都抢不到。

    直到清明节的晚上九点多,要出去给我妈妈烧纸钱。写完祭帖之后我看了一眼她在桌上的照片,她也在看我。我就拿起手机打开华西口腔的医院公众号,点挂号,看到有一个预约选项是绿色的,就点了“预约”,然后一个星期没抢到的号就莫名其妙挂上了。谢谢妈妈。

    过几天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同样直言要手术。

    其实这个手术除去肿瘤本身之外,麻烦的还有面部神经损伤的可能性。我问医生,大夫啊,我听说做这个手术有可能导致口眼歪斜,面瘫且终生无法恢复,那,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大夫对我说,别的医院我们不清楚,在我们华西口腔,这种可能性是五千分之一。

    好,华西口腔,全国第二,真是霸气。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摸了摸我的肿瘤,说,嗯,边界嘛……活动性还不错,但不排除恶变的可能。好了,你们去楼下办入院等排期手术吧!

    办了入院登记,被告知要等床位,一到一个半月。

    回到家之后煎熬就开始了。总是想着医生那一句“不排除恶变的可能”。其实在此之前我自己也想过这种可能性——15年以上的多形性腺瘤恶变概率已经达到9.5%,何况我这个近期生长速度还是加快了。这叫我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都改变了,开始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并无天命。一些可能落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可能落在我身上。

    从前看到车祸、泥石流、空难、偶然因素引起的意外,都觉得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时候意识到,在灾祸中去世的那些人,一定每个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我行事更加谨小慎微了,甚至路过路边摊瞧见有煤气罐的时候,都要快步走过以防偶然爆炸被波及。还开始认真地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去检查从前一些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毛病小问题——当然这些也查出了另外一些比较严重的问题,不过不在此篇之列。

    本月,即6月的时候,医院终于给我来了电话,叫我入院。

    于是在家里备了猫粮猫砂和水,两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住院。

    以下有关住院详情,我说得详细一些,以防(最好没)有人用得上。

    入院之后被告知因疫情防控需求,陪床家属及病人在进入10层肿瘤科病房之后就不允许再外出,如果家属外出,就不可以再回来,也不可以中途换家属。

    我们不大走运,被分到一个七人病房,病床在中间。床位有一张蓝色可放折叠椅,晚上就给陪护家属睡。

    我俩进入病房站在病床边发了一会儿呆,看到同病房几位病友脑袋包得严严实实,人人都从脖子里探出一根血色引流管,把体内鲜红液体引至一个小球里,觉得恐怖极了。

    然后撕掉床上的塑料膜,收拾行李,放各种用品,隔壁左边床位陪护的大姐告诉我们该如何打饭,去哪里丢垃圾。收拾完东西坐到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过一小会,两人被管床医生叫去护士站询问病情。简短几句之后被告知,多形性腺瘤这个级别的手术,按照本院现在的规定没到静脉注射抗生素的级别,需要口服抗生素。并且问我们有没有家属在外面,可以去楼下一楼买七天量的抗生素,送上十楼门外,再由外面的护士取进来。

    这是我很想吐槽的第一个点。我俩大活人都在医院十楼,药房就在一楼。可因为规定,却非得要其他人从别的地方跑过来,再在一楼拿药送上来。成都这么大,还明天就要用药,这不麻烦吗?我说我俩在成都既无亲属也无朋友,医生说,那伱们试试京东买药吧。

    于是头一天的一下午都在研究怎么买药中度过。找跑腿买药,跑腿表示买不到。点附近外卖药店买药,他们不外送抗生素。最终在京东上买了,又知道第二天到了之后要先放在医院门口快递架子上,再等每天下午四点钟由工作人员统一取了,把外卖分发到各病房,可同时又被告知“有可能丢”。

    所以,提示,如果有人要入院,提前买好抗生素以防万一。

    搞定了买药的事,我俩的心情好点了。其实是因为管床医生那一句“你们这个级别的手术不能静脉注射抗生素”——一下子觉得对华西口腔来说蛐蛐多形性腺瘤不过尔尔,甚至只要口服药物就可以了。

    于是我们开始听同病房的人聊天。左边床那位大姐正在和人聊天。

    她说了几句,忽然将手一划,看向我,又看向其他人:……来了咱们这一层,咱们这个病房的,基本都是。医生都不说,只跟你说是囊肿。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追问一句:那到底是什么?

    那大姐用为难又心照不宣的表情看了看我,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她说的应该是癌。

    我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脸看她,都从彼此脸上发现了恐惧的表情。“来了这层的,来了这病房的,基本都是癌”?搞毛呀?

    我俩凑到一起,想相互安慰安慰,可是一时间似乎又找不到什么可安慰的,又只好各自去看手机。我随便点开百度,也不知道划了什么东西,然后发出一声明显又轻松的笑声,好叫她觉得我并没把刚才那句话放在心里,现在又立即被什么有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好在又熬了一小时,主刀医生也找我们去谈话。

    主刀医生是个高个子,开始给我详细说手术可能存在的风险。

    比较坏的情况,他说,就是肿瘤生长的时候包裹住了面部的神经。这种情况,我们为了把肿瘤切除,是要连神经一起切掉的。因为多形性腺瘤外面有一层包膜,如果把这个肿瘤切开把包膜弄破,以后就很可能会复发。

    当然大多数的情况,都是面部神经紧贴着肿瘤生长,这样我们就可以把面部神经保留——但是书中可能会碰到,术后面部神经会轻松受损,然而这都是可以恢复的。

    我问,如果是最坏的情况,术中切断了神经,那还会接上吗?

    医生抬手在自己耳朵后面比划,你看这儿,有一根神经。出现了那种情况我们就会把这根神经取下来,用来接。不过这之后你的耳朵就会麻麻的,然而也没什么影响。

    我问,神经接上了,能百分百恢复原来的功能吗?

    医生叹了口气说,神经再生这个挺玄学的,说不好。

    我说,那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吗?

    医生叹了口气说,挺玄学的。

    我也叹了口气说,那我如果是最坏情况,我希望把肿瘤切开剥离我的面部神经,我不想面瘫,以后复发也无所谓。

    医生叹了口气说,复发了再做,就很麻烦了,会形成一个核。

    我叹了口气说,我还年轻,还不想面瘫。

    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些现在都看不出来,都得等手术的时候才知道。

    我叹口气,刚要说,医生就叫我回去了。

    恐惧大多源于未知,和医生这么谈话之后,我就不大恐惧了。或者说是把对“癌”的恐惧,转移到了“面瘫”这件事上。肿瘤生长了二十年,我觉得大概率把面部神经保包住了。

    这叫我以后签售的时候怎么办?我总是自夸盛世美颜,结果读者见到的是个口眼歪斜的,也许以后都不会再看我写书骗人了。

    当天晚上12点过后禁食禁水,但很难入睡。病友们半夜会吸痰、咳嗽,偶有检测仪滴滴报警。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由护工领着病人和家属去楼下做检查,不许乱跑。因为要全麻,所以拍了胸片,拍了肿瘤的彩超和强化CT。

    比较有意思的是强化CT,和普通CT不同之处在于,会往静脉里注射碘(是不是?医生跟我说的)。然后医生对我说,一会做CT的时候,你会觉得全身血管发热,这是因为你注射了碘,很正常。

    等到开拍的时候,一开始只觉得手臂微热,我想,就这?

    可下一刻全身的血管都热了起来,热流途经我的脖子、胸口、小腹、后背,蹿遍了我的全身。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体验,似有强横无俦的澎湃内力轰入我的承浆玉堂、气海关元,在一瞬间打通我的任督二脉!我心中狂喜、暗中思虑,或许我因祸得福机缘巧合之下成就武法道体,不但肿瘤消融就连面部神经也得到保留甚至——

    然后医生对我说,做完了,起来吧。

    我就坐起身,发现内力很快退去了。

    我坐在医生办公室,喝了很多很多水,为的是尽快把身体的碘给排出来。

    做完检查回到病房,被告知第二天手术。

    到了黄昏时候,我的医生走到病房里,对我们说,你们俩过来一下。

    我站起身,一瞬间觉得身上发凉,不知道会不会是检查结果说是恶性。我跟着他走到护士站,他把我俩引到电脑前,边走边开始叹气:唉,怎么是这种?好奇怪?唉,你这么年轻,不应该啊?

    我在心里急:哪样你倒是说呀!

    他终于开始说:你平时能做能剧烈运动吗,你平时活动没问题吗?

    我愣了愣,说,能啊?我能一口气走四公里,还能打乒乓球和羽毛球呢。

    他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你们看看片子吧。

    这是正常人的心脏。他点开一个胸片。

    又点开我的胸片。这是你的心脏,看见没有?正常人的心脏这么大,你的心脏这么大!比正常人心脏大这么多!你这个年纪,心脏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平时能做剧烈运动吗?

    其实我看不出清楚到底大了多少,可是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但也只能继续说,能啊,我能半小时走四公里呢……就是走完了会出很多汗……

    医生叹了口气,你这个是心肌肥大,肥大得厉害,唉,我都不知道你这心脏能不能承受全麻,不知道明天你的手术能不能做。只能明天上午再叫你拍一个彩超,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我懵懵懂懂茫然无知地说,啊,好吧。

    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大夫,如果明天查出来我的心脏情况不好,我可不可以自己签一个知情书之类的,还是把肿瘤给做了?因为这个肿瘤,我完全没法再等下去了。

    医生叹了口气,这个也不是你我说了算,明天看结果吧。

    我俩回到病房坐在床上又开始相对无言查手机。然后我把帘子拉上跟她说,想哭你就哭吧。她眼睛就红了,说我没想哭。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脏肥大顶大不了就是冠心病呗?这东西控制得好又不影响寿命,血管堵了70才做支架,我这个年纪怎么也不至于堵了70吧?

    其实刚才还查到另一种可能是心血管瘤。查的时候看了一眼治疗费用,我强迫自己把这种情况排除了。

    晚上她在睡觉之前先在病床上陪着我躺了一会儿,好像是怕我很快就死了。她说我们为什么总是遇到这么多这么难的事情。我说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我这个人,是件倒霉事就会被摊上,你还不信。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没一次能叫我心无挂碍好好构思发挥码字,这回你信了吧。

    她说我现在信了。

    我想要眉头一皱说嗯?你怎么能这么说?又觉得有抬杠的嫌疑,就保持了忧郁的沉默,开始琢磨以后要不要给自己弄一个身残志坚坚持文学梦的人设。

    两天没睡好,对这个晚上来说是好事,因为很困,终于睡着了,这一夜也熬过去了。

    第二天起床,等一个多小时,终于被医生拎去拍心脏彩超。医生说,彩超的结果比胸片准,看看彩超吧。

    我在床上躺下,医生在一边看着彩超姑娘给我拍。仪器在胸口刚滑了两下,我听见大慈大悲玄妙灵光彩超娘娘口吐仙音:他这个心脏挺正常啊?看着没啥问题。唔,有一点三尖瓣反流——

    我心中狂喜:这个我晓得!很多人都有!不是大毛病!

    彩超娘娘给我拍完了,对医生说,他这个心脏没啥大问题,还可以的。

    医生说,好,就带着我出了彩超室。

    可是昨天他为啥会看到我的心脏很大?不知道医生是不是有点尴尬,不说话。我就说,大夫,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平时很少运动——我的职业是码字的——所以导致我的胸肌不发达、胸腔变小,因此比例上显得比正常人要大些?

    医生说,这个应该不至于吧。

    我邪魅一笑,暗道大概你想不到我说的“不运动”是怎么个“不运动”法——你未免小看我V5大神沁纸花青了。就又说,我听说胸肌不发达的人,呼吸的时候也不能完全打开胸腔不能让肺部充分扩张,因此就会觉得气闷,我这个,应该就是胸腔小的问题吧?

    医生叹了口气说,唉,或许吧。

    回到病房,我先给她比个V,她脸上一下子焕发了神采。我说,彩超没啥问题,明天可以正常手术了。于是中午的时候她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盒饭,我则抱怨这个盒饭难吃——直到今天为止,我都后悔我没把那盒饭好好吃完。

    到了第三天,6月10号,早上起床之后我就开始禁水禁食等手术,从8点钟等到下午4点半。

    护士叫我走到病房门口,脱掉鞋子上了绿色的手术床?接着推着我穿过走廊,进入电梯,去到11层。床单是绿色的,走廊墙壁是绿色的,衣服也是绿色的。我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了——我只需要被麻醉,麻醉之后就做完了,出结果了,尘埃落定了……

    这个时候我的心头倒是很静。推进手术室,医生护士在准备、闲聊,我看着他们把我的手脚固定。我转头说,医生,术中如果情况不好,我希望保留面部神经。医生说,哦,好的。

    这时候麻醉师走过来,对我说,现在我要给你的静脉推药了啊!

    因为我这个人平时失眠,从未体验过瞬间入睡的感觉,所以一直想试试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医生说了推药之后紧接着问我,有什么感觉?

    我说,嗯,看东西有点重影儿。

    医生说,重影?

    我心想,啊?难道我这情况是出了什……

    然后我就醒了。

    手术室只剩下两个护士了。我第一件事就是皱皱眉,眨眨眼,鼓鼓嘴。

    眉毛能动,眼睛能动,嘴巴能动,我的面部神经得以保留了。

    你们想象不到我心中的喜悦,这种喜悦不亚于我忽然发现我的每一个读者都在每一章的末尾发书评了。

    麻药劲儿应该没还没过。可是我太高兴了,我开始说话。我说护士护士,我什么时候能回病房啊。一个护士说,再等等苏醒苏醒吧。我说我觉得自己挺苏醒啊,我想快点回去,我怕她担心。护士说,你说什么?另一个护士说,他说怕她担心!护士就不说话了。

    后来我被推回病房,又比了个V。她说,护士说你的话太多了。我说我乐意。我不但乐意,我甚至在回到病床上之后就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发消息告诉所有人我的手术做完了没面瘫。

    我就开始吊水。一晚上撒了五次尿,长大之后头一次被人接尿。

    我们两个都很高兴。神经被保留了大概率意味着肿瘤没有包裹神经,没有包裹神经而被完整切除,也意味着极大降低了以后的复发概率。

    过了一天晚上,第二天又比较高兴地熬过一天,第三天的时候管床医生喊我去换药室换药。我终于可以询问一下手术的问题,问他我的肿瘤怎么样。管床医生说,你的肿瘤是贴着神经长的,长得不深。切掉了肿瘤连带半个腮腺,清理得很干净。

    我说医生,那我这个是良性还是恶性?

    医生说,这个要看病理。或许觉得我担心又说,不过贴着神经长还没有侵犯到神经,大概率是良性。我说那要是贴着神经长还是恶性的呢?他说,那你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他真的,我哭死。

    医生的话叫我俩都很高兴,足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承受各自的痛苦——她要给我接尿,整夜没法睡,白天更没法睡。镇痛泵第一天让我不停打嗝,第二天让我开始胃疼,头上的绷带要加压、要压住被切割的腮腺以防愈合不好、涎漏,因此勒得我头晕眼花,只要平躺就疼,同样睡不着。

    第三天的时候,拆掉了脖子上的引流管,继续加压包扎。拆引流管、压伤口的时候,我并不觉得疼,甚至有点想笑。因此觉得镇痛泵让我胃疼得不行,不如拆了吧。我就去护士站把镇痛泵拔掉了。

    然后晚上我就被伤口疼醒了。

    我跑去护士站求药,护士说,给!

    我吞了药,很快见效,疼痛减弱多了。我真想知道那是什么药。

    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一瓶维生素两瓶氨基酸,吃很少的流食,等待病理结果,慢慢恢复。我们战胜了面瘫,战胜了心肌肥大,觉得心情极好。至于开刀的创口,是从耳前到颈下约20厘米长的一条。不过我不怎么在意这个,甚至在琢磨以后疤痕太明显该纹什么图案好。

    我只是现在想到鸡蛋羹三个字就想呕吐。

    熬到了周四晚上,主刀医生来看我,跟我说结果出来了,应该是良性。

    心中狂喜,迅速向所有人分享——但没等分享完,医生又带着报告来了,说,你这个,自己看看吧,如果想的话,可以明天出院之后去14楼做一个免疫组化。

    一半的狂喜没了。我看一边百度相关词汇一边看病理报告。报告说的应该是,看着是个良性肿瘤,但是也有恶性的可能。需要进一步的免疫组化,才能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癌细胞。

    到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有点趋近麻木了,不再像此前那样忐忑。因为至少我知道自己不会面瘫——手术之前我曾对她说,我最关注的就是这个,我甚至不很在意是不是癌。

    于是今天是我回到家的第二天,还在等待免疫组化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终于去了一块心病。

    我想叫你们都摸摸自己的左右腮帮子,看看有没有小包块,有的话就去好好查一查,不要像我一样耽误二十年。还想叫你们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就去医院查一查,不要讳疾忌医不要觉得“我不至于得XX病”。

    我希望自己可以尽快调整心情,一周更新一到两次的无畏真君,同时准备新书。还希望未来的两三年里我平安无事、无聊至极,可以让我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写作上,而不是在担忧发愁上。感谢主编北河和书友星际徜徉给我提供的巨大帮助,也祝你们所有人身体健康,永远用不着住院。

    兀立合龙一听他这话,连想都不想,转身就将阿斯兰附身那罗刹给揪在手里:“真是你这狗杂碎在搞鬼!?”

    阿斯兰来还不及说话,兀立合龙将铁塔似的上半身一探,冬的一声将罗刹的脑袋撞爆了。

    李伯辰之前那话多半是为了气一气鬼族王子,没料到兀立合龙一下子就当了真,也不知是脑子太蠢,还是两族之间积怨已久。不过阿斯兰倒也不冤枉——眼前罗刹军中异像,有一半是他弄巧成拙的责任。

    诸神荡魔弥罗阵的确厉害,几乎将来自黑阎君的灭之力全吸去了。要平常人施展生灭之术,哪怕是个化虚境界的在世强者,也未必能在这一营所成的大阵中占便宜——自那界而来的力量被引至此又只得孤阳不生,自然也就消弭了。

    可李伯辰这北辰帝君下令,黑白阎君便是将北极紫薇天中灵力给统统耗尽也绝不会停止的。一营大阵虽强,可在灵神世界面前便如细尘一般,李伯辰此前多拖了这么数十息的功夫,大阵便已被源源不绝的灭之力给撑满了,周遭一片天地则充斥了无穷无尽的生之力。

    此种力量恰到好处,当使万物竞发,生机盎然。可如今这力量过于充盈,不但催生天地罡风,更叫营中罗刹气血翻涌、心性迷失,竟摆脱兀立合龙的束缚相互残杀起来。

    兀立合龙见着这情景也知道怕了,口中大骂阿斯兰,顾不得去追李伯辰,只东奔西窜地去找营中将左。抓着一个便注入魔力将其唤醒,再令他们唤醒更多人。李伯辰见着他这狼狈相,便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已达成——经他这么一闹,这些罗刹没有个十来天缓不过神,黑夜堡便可从容应对、先去解决那支李都城客军的问题了。

    他正欲退走,心头却又忽然一动——阿斯兰的诸神荡魔弥罗阵原本如一道大坝般将这片营地中的生灭、阳阴二气分隔,但此时随着营中罗刹相互杀伤,李伯辰却能感应到正有越来越多的阴灵之力聚集一处、又开始将阵中圈禁的阴灵之力引动。阿斯兰的大阵原本就要被这力量撑爆了,此时又被营中这些杀机一冲,立现崩溃之势。

    李伯辰晋入灵照之后操控身周气运已觉得心应手,此时感应到这机会,几乎是神在意先、只本能地叫身周气机一转——营中由罗刹相互残杀而来的阴灵之力立即将阵中那股澎湃力量勾动!

    天顶之上彷佛忽然出现了一轮黑色的太阳,洒下的灰光叫整片大营里的罗刹都动作一滞,好似齐齐听着了什么神谕魔令。接着这灰光将原本笼罩大营的生之力驱散——原本分明的天地、闪亮的铠甲、鲜红的热血,一下子都化作了蒙尘的死灰色。身体健壮的罗刹遇着这灰,登时萎顿下去,掌中兵刃当啷坠地,原本就体弱或又受了伤的,则立时生机断绝,连尸首亦迅速腐败起来。

    营中大片土地浸满鲜血,此时也开始散发浓烈恶臭,白花花的蛆虫自尸首、血污中翻涌出来,可因为天气极寒,它们刚一冒头便被冻住。然而尸身腐败的速度极为可怕,这一波冻住了,下一波随即顶开冰层又涌了上来。

    李伯辰这一个念头过去只五六息的功夫,大营中的血色尽为一片死灰之气所取代。他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正是此前被圈禁的死气在一片生气的最中心爆发了开来,只怕很快便要驱赶着周围的生气、横扫一整片的广阔原野——此处距黑夜堡极远,料想扩散到那边的时候生灭、阳阴二气该已逐渐融合,不会太大的影响,但自己眼下却就在这死气爆发的边缘……还是先走为妙!

    他立即纵身一跃,踏上大营旁兵道的门柱,脚下再一使力,已在半空中蹿入那片光明的生之力中。这勃勃生机登时叫他精神充沛,只觉身体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借着阴阳二力相互驱赶激荡所轰出的气流,凭空又往斜上方跃起两三丈。再回头看,自己已脱离那一片死灰的罗刹大营,而营中也不知到底死伤了多少罗刹——之前觉得这一行可保十余日无虞,而今只怕这支强军一两个月都缓不过神了!

    他没料到今天这一番奇遇竟能取得如此战果,索性又在半空中喝道:“兀立合龙!北辰帝君这神通比你的魔神手段如何!?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再不退走,此处就是你们的埋骨地!”

    话音刚落,营中一片死灰之内忽然迸出一团火红的光华——兀立合龙见大军死伤惨重,又觉得自己中了李伯辰、阿斯兰联手设下的套,已恼得什么都不顾了。他这洞玄境所受死气影响有限,尚存有些清明神智,等下将火刀一舞,怒号一声便直冲过来。

    此时兀立合龙裹挟在死气中,李伯辰身处更外围的生气中,正是个此消彼长的势态。李伯辰的境界比他不过,但借着生气以对气运灵力超乎寻常的感应,接连向后泼洒大片电光,直殛得兀立合龙艰于阻挡,眼见两人之间相去不过一丈地,却就是不能接近。

    如此你追我赶也不知在原上奔行了多久,李伯辰身边的雪地也都变成了死灰色——自大阵中溢出的阴力开始同阳力融合,逐渐化为一体。他此时再无那沛然生机加持,脚步身形也不免都慢了下来。兀立合龙追他追得苦,见他身子稍稍一滞,立即挥刀向前连出十几记。那灼热火刀掀起烈风,将周遭地表灰尽似的雪花都荡得干干净净,也将李伯辰左右退路全给封住了。

    李伯辰此前和他交数次手,已知道这家伙本领在自己之上。可如今兀立合龙没有罗刹助阵,又气急败坏,因而自己连使数道法术周旋,一时间倒也不落下风。两人对拼十几记,李伯辰瞅着空隙往后一纵跳出兀立合龙的刀光范围,却忽觉地势变高了些。分神一瞧,竟已来到之前狰所在的那山丘。

    他一时间心中大定——这地方,是离黑叶堡近,而离罗刹大营远了。且去探营之前他曾吩咐徐城守在那狰的身边,刚才大波阴灵之力掠过,正可助那狰调养伤口,依着那凶兽的本领体质,伤势只要稍稍缓过一个临界点、再好好休息些日子,该足以恢复了吧。

    他想到这里觉得心头更是一松,抬手一展,半空中连降几块大青石将兀立合龙逼了个手忙脚乱,提气笑道:“兀立合龙,咱们两个在这里打,阿斯兰可还在你营里呢!你猜猜你久战我而不下的时候,阿斯兰会不会叫你那些兵全都散去逃了?蠢材!我要是你,早就回头了!”

    兀立合龙之前是被浓郁死气所催,虽尚有清明神智,却满脑子都是些丧气暴戾的念头,因而只想将李伯辰杀之而后快。如今两人争斗许久,那浓郁的阴灵之力也逐渐化去,他的脑子倒也清醒了。当下将刀一收,往后跃出一丈地,盯着李伯辰道:“鬼族果真同你们有勾结?”

    李伯辰将魔刀一振,冷笑一声:“怎么,你满营的兵今天都败在我手上,还不信么?”

    兀立合龙咬牙切齿道:“人,最狡诈!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要真不信,就也不会问是不是真的了。李伯辰脑中灵光一闪,又笑道:“鬼族有一位王子一直待在山南边,你也不会信吧?还有一位鬼族的祭祀还是什么司祭,许多年前也去了山南边,你更不会信吧?现在我要是说,那位王子和那位祭祀都在找当年罗旬天留下的女婴,好推翻你们如今的啻勒天以取而代之,你又信不信?”

    这三条也不知哪一条是兀立合龙原本就晓得的,一听他这话,脸色登时大变,也顾不得再言语什么了,提刀便走。

    暂时留不下他,叫他走了倒也不错——倘若回去将自己的话当真了,也许还能给那阿斯兰一个教训。李伯辰正想到此处,却忽见视线左侧的一片山坡上勐地爆起一团雪雾!

    我头一次在起点见到开场就把女鬼给睡了的……

    在李伯辰与隋无咎被突入李国境内的妖兽围困之际,隋无咎舍弃自己的阴灵,请下一位真君,同十万妖兽大军的统领喜善大王斗在一处,并同归于尽。在死前,隋无咎为被困的隋子昂及其残兵打开一条逃生通路。

    李伯辰同样带领残兵退入山中,但遇到了术教教主商君。商君答应善待他的部下,但条件是要他永远不能再返回当涂山以南。

    由此,第二卷完,李伯辰被迫遁走北原。

    在当涂山以北、堑江江边,李伯辰发现魔国须弥人大司祭施展神通架起了一座通天木桥,原来越过当涂山天险的妖兽就是从这座桥上过兵的。于是他请风雪剑神施展神通,毁掉了木桥,又请无畏真君附身下界,杀死了罗刹人大军统帅、青金石家族第四大将军支牙斯,并解救了数百此前被捉的人族俘虏。

    在这一战中,李伯辰杀死了鬼族王子阿斯兰,重创了须弥族大司祭,并意识到在如今的魔国地界,魔神们都已分出气运下界,并附身在魔国统兵将领身上。

    他率领被救出的残军退入北方的一处地堡,遇到了由杨宝瓶所带领的一小支军队:五十年前北原李国的守军与罗刹混血,并在极北方建立了“李都城”,独立于魔国之外。杨宝瓶就是那些守军的混血后代,率领一支娘子军出城寻找生路与自己的封地。

    李伯辰同杨宝瓶合兵一处,前往魔国白祖原。那里地广人稀,适合建立据点。随后,李伯辰夺下白祖原上的“黑叶堡”,有了自己的根基,并发现了一头名为“狰”的猛兽,打算将其收服。

    他又在城外遇到了术教教主商君,彼此交谈,意识到两人都是穿越者,都有叫天下重归大同的愿望。商君帮助他晋入了灵照境,而后离去。

    与此同时,李伯辰大破敌军的消息被传回六国,天子高辛赐婚昌隆公主隋曼殊(小蛮),封李伯辰为冠军大将军,承认其李国王族身份。

    而李生仪吞下李伯辰的血肉所化成的珠子,成为了北辰灵主,随即对李伯辰前嫌尽释。

    隋不休率领残军在隋国诛杀妖兽,屡战屡胜。

    李国境内的妖兽将被肃清,隋国境内的妖兽隔着野河与高国对峙,双方进入了相持期。

    在北原,李都城得知杨宝瓶带人北上的消息,派遣将军吕金刀率领3000人来黑叶堡,要接管此地。

    同时罗刹族青金石家族大将军兀立合龙率精兵6000以及2000白祖原五部军来到黑叶堡城下,要夺取此城。

    李伯辰要先扰乱敌军,为黑叶堡争取喘息之机,同时也要叫等着看笑话的吕金刀意识到黑叶堡不容小觑。于是他只身前往敌军大营,破掉藏身营中的鬼族王子阿斯兰的阵法,引得敌军自相残杀,又叫敌军主将兀立合龙只身追出。

    兀立合龙虽是个残暴蠢钝的罗刹,但既做到一军之主,也并非真是痴愚到无可救要。

    他此前见了那狰、又被重伤,心中已是存了畏惧,否则以他的凶性又怎么会招呼身后的罗刹军卒“都滚过来”?早自己扑上了。而今又听李伯辰这话,终于把脑袋开了窍——

    他所说的埋伏大抵是真的!要论堂堂正正在战场决胜,人绝不是罗刹的对手,因此最爱用些阴谋诡计。黑叶堡中兵少将寡,对上自己这支大军断无胜算,那提前设伏、又将自己引来此地,岂不是理所当然吗?

    何况这里还有个狰!总不能说这也是巧合吧!

    他想明白了这一节,立即抬手叫跟来的近百个罗刹兵止住脚步,将自己左右护住。他此时每喘息一次都觉得体内搅着劲儿地疼——要平日里对上那凶狰,虽说要费些力气,却也不至于斗不过它。可恨他之前一时大意,全没料到是这畜牲,竟硬捱了它三下:一下在右腋下,刺碎了骨头;一下在脖颈甲缝中,刺入了左肺中;还有一下更要命,从他甲裙下方斜刺入,也不知弄碎了哪个脏器,叫他觉得眼下自己肚腹中像喝多了水,身子一晃荡,里面就咣叽咣叽地响,必是脏器大出血了。

    以他这境界,这伤势倒并不要紧,找个僻静处躺上一两个时辰伤就全好了。但也因此,他站在这里怒张双目盯着李伯辰,心中还有个念头按捺不下——要不要再试试斩杀了这狗东西!?要是宰了他,任他来多少“大军”也困不住自己!

    他自忖心思难得的周密,却不知他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李伯辰持着魔刀又在他面前走了几步,冷笑道:“怎么,想做困兽之斗吗?”

    他说了这话,抬眼往南边看了一眼——那里是白祖原五部军的营盘,此前被兀立合龙派遣五百兵马看守着。如今罗刹本阵大营一乱,那里的五百守军该也开始心神不宁了。从这里居高临下看去,那五部营只是一片白茫茫雪原中的一块小黑斑,本应是看不清他们的兵马调动的。但就在他说了这话的当口儿,却见那块“黑斑”变淡了——五部营中的罗刹兵马也炸了营,开始往四面八方逃去了!

    李伯辰便在心中道:事情办成了。杨宝瓶真是悍勇!

    半个时辰之前,就在他潜入罗刹军大营时,杨宝瓶也潜入了那五部营中。她这潜伏也并不算难——领上四个混血,全副武装,埋伏在罗刹军巡逻斥候的必经之路上,见着便杀了一队,然后剥下衣甲自己换上。

    这支罗刹军自然也是有军纪的,斥候出营入营,全都要对口令。她便带着人慢腾腾行至五部营外头,藏身在雪中,先并不走进去。待李伯辰在本阵大营那边弄出了浩大声势,引得此处的五百守军也惶惶不安时,她才带人在风雪中飞奔而至。一到营门口,不等守军喝问口令,便高声叫道:“大将军有令,把这些肉食全杀了!他们跟黑叶堡里的守军串通一气,立即全杀了!”

    要在平时,罗刹的带队军官自然不会因为她这几句话就真开始杀人,必得先要查问清楚,然后再派遣去本阵大营问好详情。可此时正值李伯辰以生灭之术引动得这一片天地之间的生机无比旺盛,即便这五部营离得较远,诸罗刹仍被影响了。

    那带队军官只稍做迟疑,属下罗刹兵便像是听着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立即大吼大叫,要将满营屠尽,再大吃大嚼一番。杨宝瓶便趁这军官迟疑、部属一片混乱的机会带人冲入营中,见着五部罗刹便杀。

    那军官此时才觉得不对劲,但打第一刀见红起他属下的罗刹就全疯狂起来了,立时陷入一片混乱。待他打算运用神通、先收拢几个部属好杀人立威以重整军纪时,杨宝瓶便趁乱将其头颅一刀斩下,又在一片乱军中大叫:“将军叫五部的人给宰啦!”

    前后不过两刻钟,这片大营立即杀成一片,她跟她的四个部下便充做个黑心的军法官——见着某处是青金石家族的罗刹兵得势,便帮五部罗刹将他们杀上一杀。见着另一处是五部罗刹聚集成军,隐有听令调度的苗头,便又找着其中的将领,将他也给砍了头。

    这么前后不过又两刻钟,原本被圈禁起来要充做炮灰、肉食的五部罗刹军便散成一片,从营中四处奔逃了——青金石家族的精兵在混乱中也折损了十之三四,被夺去不少兵甲,此时才意识到营中的两千五部罗刹一乱,谁做了谁的肉食还真不好说,便有脑子稍微机灵点的,立即前往本阵求援。

    然后就正赶上那阿斯兰设下的“诛神荡魔弥罗阵”为李伯辰所破,死气往四面八方冲击——这么几个脑子清醒的立时也断绝了生机。

    李伯辰瞧见的就是此情此景。他将魔刀往那边一指,对兀立合龙喝道:“看着了吗?!你大势已去!”

    他说这话便向前猛扑,又洒出大片电芒、映得周遭雪亮,来了个反客为主的架势。兀立合龙此时此刻终于真心实意被惊着了——不是被李伯辰,而是叫他的本阵大营:他追来之前营中就已经乱了套,此时见五部营也乱了,真信是鬼族王子阿斯兰与李伯辰勾结。他倒真可以再花上些功夫杀人泄愤,但要是这青金石家族仅存的六千精兵全折了,或即便损失惨重,那也会有旁人杀他泄愤了!

    他当即往后一窜,顺手抓过两个罗刹兵便朝李伯辰甩了过去,见着半空中立时迸出两团血雾,又将那门板似的大刀朝地上猛地一顿!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炸起个闷雷,又似勾动了地火,两人之间的雪浪立即如狂风掠过大海那样翻卷起来,竟叫李伯辰足下的地表都好似化成了水面,险些将他吞没进去!

    罗刹不能使术法,要论神通广大,兀立合龙这洞玄境不但不能跟隋无咎比,就是连李伯辰都不及,因此他之前才敢使出这奇计,孤身搅乱一营。但此时他才意识到罗刹的洞玄相比人修究竟强在哪方面——这倾力一击简直已超出想象,几乎是叫这做小山来了一场小小的地震!

    此处原本已发生过一场小型的雪崩,而今叫兀立合龙这么一刀下去,山体上的残雪又一次翻滚了下来,且还混着大块的砂石!李伯辰原本就是要惊走他,此时立即收回脚步,要在上方滚滚而下的泥石雪流抵达此处之前避开。但转头一看,那尚未痊愈、又叫兀立合龙伤着了的母狰此时也陷进泥土中去了。

    狰的四肢纤细,此时这纤细却要了命,它数次想要从泥土中窜起,但因自身沉重,地面又被兀立合龙那一击震得如泥水一般,它便像是一只无法助跑的大鸟一般,因实在使不上力,踉跄几次却也没能奔跑起来,眼见着却越陷越深。

    李伯辰看这么一眼的时候,正跟它对上了——狰的脑袋上覆着麟甲,该是做不出什么非常明显的表情的。但他此刻却觉得自己就是从它眼中看见了些情绪:既绝望又无助,仿佛知道今日必死了。

    他只稍稍一愣,立即收回了脚步,朝那狰喝道:“别动!”

    然后运起真力,挑脚下一块跳动的大石一点,飞身跃至它身旁,拦在那滚滚的雪浪前方。

    狰听懂了他的话,竟真立即卧下,一动不动了。此时那雪浪与其中的落石已迎面扑来,当先的一块就足有一扇城门大小,仿佛一座小山压来一般。这样的重量,再算上自高处冲下的力道,便是兀立合龙在此在都未必挡得下,何况其后还有不计其数!

    但李伯辰如今的手段已不止蛮力这一途了——他是看得见此处的地气流转的。在堑江江边的时候他引灵神附身下界,已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该如何“倒果为因”。而今他虽然无法再次施展那样的伟力神通,但前些日子也一直尝试将略微操纵地气、运势的手段融入自己的斫风刀法中,且已称得上略有小成了。

    此刻他在狰的身前站定,眼不看那泰山压顶一般轰来的巨石,却只看雪暴中如丝线、如薄雾一般的气运流转。而后静守心神、跟着自己的直觉抓住某一处,挥刀一劈!

    这刀像是劈空了,又像是劈中了什么轻且脆的东西。但李伯辰来不及细想了——巨石或是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上来,他觉得自己被撞飞了,但又随即碰上别的什么东西,仿佛成了个被巨人在掌中抛来抛去的玩偶,只觉得身体弹动不休,全然分不清什么上下左右,就连耳畔也全是巨大的轰鸣,炸得脑子嗡嗡直响。

    随后一切就都歇止了,他完全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能听到周围还有轰轰呼啸声,但是被什么厚重的东西隔着的。他立即运行真气,知道并未受什么重伤,仅是脸上和手上擦破了些皮罢了。等用手在身下一撑,则触碰到坚硬而光滑的鳞甲,仿佛被人用体温捂热了的大铁片。

    他心里一宽,用罗刹语道:“你还好吧?”

    稍隔一会儿,听着狰发出一声低鸣,有点虚弱,但显然也还活着。

    李伯辰这才用手指一搓,叫指尖电光将周遭照亮了。他原以为如今的情形该跟当夜在堑江江边时一样,是之前看到的那块巨石将来自更上方的乱石、暴雪给挡住了,现在却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顶上的确是那块巨石,但眼下容身处却是个地洞——那块巨石轰下的时候他与狰身下这块土地正好地陷了,那巨石便成了个盖子。

    这事倒也不算稀奇:兀立合龙那一击将附近震得土地松软,要这底下本来就地洞,也在情理之中。而至于底下这地洞——黑叶堡下就有一条火石脉,可见附近在很久之前必然也是个熔岩横流之所,那此事也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狰躺在这地洞坑底,身下有大量松软泥土、积雪垫着,看起来只是稍受惊吓,等瞧见李伯辰指尖的电光,已撑着四条腿站起来了。它没看李伯辰,而仰头四下张望,仿佛对这里极为好奇。

    这反应叫李伯辰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它已完全不将自己当成什么危险因素了吧!

    因此他也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应该是个溶洞之类,因为四周的石壁看起来相对光滑,有黄白之色,在洞穴的四壁还能瞧见一些垂下的钟乳石。狰的体型较大,但站在洞中距头顶也还有一段距离,他自己就离得更远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有魔刀与曜侯在手,插入洞壁,几个纵身就能跃上去。问题是他不知道上面还有多厚的雪层或是土层,要将头顶大石搬去那一界,结果叫上方又塌下一座小山来,那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用斫风刀法引动气运变化了——此处已算得上极“静”,而变要从“动”中求,便是自己也不能无中生有的。

    不过,他此刻真是一点儿都不急。要在几月之前,遇着一支由一个洞玄境统领的六千罗刹大军,他当然是觉得自己的人绝无生路了。但刚才与兀立合龙交过手,他已意识到对方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那位大将军的脑子不算聪明,空余一身蛮力罢了。自己要真发起狠来、拼上一切手段神通,未必不能跨越一个境界斩

    杀了他。之所以没那么干,无非是忌惮此人死后附身其中的魔神燃烧阴灵现身,叫自己不得不再请无畏真君降世罢了——他在这罗刹腹地根基未稳,且不久前刚晋入灵照、已引动了一次魔神关注,在这会儿最好不要再生出大的事端。

    至于他的六千罗刹兵,之前已被自己跟那位鬼族王子阿斯兰祸害了一通,几天之内肯定得章法大乱、军心浮动,只怕今天就已在营啸中自相残杀了数百。而黑叶堡中的守军也不是寻常的六***卒,又有杨宝瓶、戈玄白统帅,守城全不在话下的。

    他心里一阵松快,又看完了这溶洞四周,发现洞穴的两侧都还有通道的,此处像是通道中一个较大的厅堂,便转头对狰道:“看来咱们得从这地下走了。这种溶洞肯定四通八达,如今咱们头顶说不好积压着一座小山,咱们可以从这底下绕一绕,看看有没有出路。要实在找不着,再回来冒险试试破开顶上的石头冲上去,你看怎么样?”

    狰微微歪着头,用一只眼睛看着他。初见的时候,这狰的瞳孔是竖着着的,叫人觉得相当凶狠。此时洞穴里的光线不算很强,它的瞳孔就散开了些,看起来倒是显得目光柔和,仿佛真把警惕之心都放下了。

    看它这态度,李伯辰在心中一喜——此前它受了重伤,自己说要帮它,然后就借助阿斯兰阵中的阴气冲到它所在的山坡上,倒真叫它比此前大为好转。要论头脑聪明,狰并不在寻常罗刹之下,该明白那是自己履行诺言、帮了它,因此才会也帮自己击退兀立合龙吧。

    要这么看,这狰不但比罗刹要好许多,甚至比不少六国人都更像人。

    李伯辰此时就没法儿完全将它当成个妖兽或者畜类了,便又道:“你是在担心你的孩子么?这也好办的——徐城!”

    被埋下来之前他就召唤了徐城助阵,此时觉得他应该是回到曜侯当中了。如今唤了这么一句,徐城与刀中的阴兵竟然都未出现,好像一起被隔绝在洞外了。

    李伯辰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之前自然是试过叫徐城之类的阴兵穿墙、穿山、往地底下去的。他们其实能走得很远,跟自己阴灵离体的距离差不多,只不过也像人一样,没法儿在黑漆漆的地下视物罢了。

    照理说头顶的积雪、土石即便再厚,也不至于堆积个一两里地,这种距离绝不至于叫他回不到自己这里来,那么……

    他们可能被困住了。

    兀立合龙不通术法,但那鬼族王子阿斯兰却已经是阴灵之体,刚才是他也赶来了吗?正遇着徐城,又将他抓住了?

    李伯辰神情一凛,将手松开,对狰道:“对不住。我想叫我的阴兵去看护你的孩子,结果他们应该是被什么人制住了。看来咱们还是得从这地底下找个出口才行。你不要急,等我先探一探。”

    狰眨了眨眼,然后又将四肢一弯,重新卧下了。李伯辰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商君说得果然没错,其实这狰看起来凶狠,实则的确是相当友善的,一旦信任了自己就变得温顺从容,真是个难得的好伙伴。

    他便也在狰的身边盘膝坐下,阴灵离体——

    但没成功!

    就好像他眼下是一个被蒙在被子里的孩子,他想要挣脱出去,但一层无形的力量把他的阴灵牢牢困在了躯壳当中!

    李伯辰从入定的状态中猛然退了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一下——自他得知自己有这个本领以来,无论何处,从来没有过眼下的状况!

    什么人,或什么力量,能叫北辰帝君阴灵欲离体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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