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才所听到巷子里传来的女人求救声,正是黄月琴的。
原来陈天福太太黄月琴溜出来搬救兵,遇见王克福开车迎面而来,她还以为自己认得他,便去拦车。
而王克福的汽车跟前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来,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因为隔着车窗,虽然黄月琴自己觉得喊得很大声,而坐在车里的王克福并不能听见她喊了啥。
王克福虽然跟随田边到过陈家老院子,也刚刚去过陈家大院来找过“黄小亮”,但他去的时候公务在身,并没有去注意陈天福太太到底长啥样,所以并不认得黄月琴。
而黄月琴则不同,对于跑来陈家院子找她堂弟“黄小亮”而且会说中国话的鬼子,她特意留心注意了一下,还向陈荣问了此人名字,另外又因为黄大明的黄家院子被鬼子兵占了去,她曾悄悄地让陈简云带着她靠近黄家大院瞅过几回,还知道现在留下来驻扎在黄家院子里的鬼子小长官正是这位王克福。
黄月琴认得王克福,王克福却不认得她。芸芸众生,并非你觉得你认得他,他就非得也认识你,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错了。
所以黄月琴错了。
而且她匆忙之中溜出来时,以为还是居家的陈家太太,衣着打扮自认为得体大方,但她在这一群鬼子兵面前美丽招摇,惹得都是罪过。
黄月琴虽然生过陈简云、陈简风两个孩子,而且如今也当了婆婆,不过那个年代女子结婚都早,她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又是出身大家,少女时自然称得上貌美如花,如今更是丰韵绰约,直看得王克福两眼发直,甚至忘了自己开的是车。
王克福的手下——这群鬼子兵见有人胆敢冲撞了他们的小长官,先是纷纷抬枪对准了黄月琴,但见是一位穿着一身夏季旗装的美貌女子,而且她手上也好、身上也罢,并不像一个藏有武器的主,便放下枪口朝她围了过来,一脸嬉笑……
当林三才在巷子口出现时,王克福还在车上独自叹息。王克福已经无法让这些手下停手了,留只有自己一个人关在车里,冷冷地看着他们折腾。
进入中国以来,他见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也曾经尝试阻止过,换来的不是被讥笑就是反被打骂,所以他可以不参与,也不敢去阻止,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四处的房门全都悄悄地关上。
他们都认识眼前这位陈天福太太黄月琴,但就算有胆大好奇的,不知是出于猎奇、同情还是看笑话,或者出于对陈天福这种大户人家的报复心态,也只敢从门缝里偷偷窥探。
“砰砰”两声枪响,正在撕扯黄月琴衣服的鬼子中枪倒地。
听到枪响,其他鬼子兵纷纷伸手摸枪却不见枪,才发现已被不断挣扎的黄月琴带出了不短的距离!
他们为了找乐子,早把枪扔在一旁!
面对怒气冲天的林三才,这些鬼子不寒而栗。
枪就在不远处,但眼前中枪的一个鬼子早已一命呜呼。
陈庄通往黄庄的道路,附近巷子多。
面对死亡、逃命与拼命,他们选择了逃命。一愣之后,鬼子们纷纷丢了枪躲进巷子里。
黄月琴看了看身旁躺着一个死人,无助地蜷缩在地上,不敢朝林三才看来。
车里的王克福看着前面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汉子,正举枪向他瞄准,也抬起手中的手枪对准了那汉子,却久久下不了决心开枪。
林三才却很清楚为什么不开枪,因为他知道,自己从黄庄林明琼那里匆忙出来,根本就没去检查枪里还有几颗子弹,当他开第三枪时,他发现枪里没了子弹。
王克福打开车门,下了车。
林三才诧异这名鬼子居然不开枪还下车:“你这鬼子活腻了,是要跟老子赤手空拳打一场吗?”
王克福却脱下自己身上衣服,扔给蜷在地上的黄月琴,说道:“赶紧披上,你们走吧。”
林三才本以为这鬼子军官会冲过来与他搏斗,没想到还会这么说话。他狐疑地看了看王克福脚边的枪,又看看不远处的黄月琴,呆呆傻傻地不知自己该不该冲过去。
“你会说中国话?”
王克福喝道:“你!还愣在这干嘛?你俩快走吧,要让他们知道你的枪没子弹吗?”
他当然不会给林三才冲过来抢枪的机会。
林三才问道:“你叫啥名字?”
“只需要我知道你是林三才就行了,几个月前我们在这里巷子见过面,也是我堵着你。往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王克福当然认得林三才,但林三才却记不得这些事。
巷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鬼子蠢蠢欲动,似乎打算冲出来要与林三才拼命。
林三才瞅向巷子角,用手中没有子弹的手枪指了过去,怒目圆睁。
巷子里立即又安静了下来。
“你赶紧带她离开吧。”
“你是汉奸?”林三才还没想起在哪见过王克福:“他们别追来,追来老子一枪一个!”
这句话真是多余了,王克福并没理他。
王克福暗自觉得这林三才实在可笑,明明自己都说了他没子弹,想唬人都不用脑子。
他的手枪还指着林三才,想开枪却不知为啥又狠不下心来,只对着这个二愣子林三才说道:“赶紧带她走!”
林三才走到黄月琴身旁蹲了下来,用王克福的衣服把她裹住,见她已吓得动弹不了,便俯身把她扶起,半拖半拽地快速朝另一条巷子跑去。
看着林三才已跑远,王克福让那群鬼子出来,抬起地上死去的鬼子兵,又骂了他们几句,继续往黄庄而去。
林三才拖拽着黄月琴在巷子里跑了一段路,他步伐矫健,黄月琴哪能跟得上?
林三才边跑边想着这个鬼子小头目,越来越觉得面熟。
跑着跑着,他突然想起在几个月前,也在陈庄这种巷子里,自己、陈立松与林青荷被鬼子赶着跑,这人当时也在!
那时陈立松带着林青荷跑,林青荷跑不动了,最后陈立松扛起林青荷就跑!
林三才看着跟着他跑的女子跑得实在辛苦,加上她身上旗袍早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不觉得脸上一红,沉声说道:“你这样跑,迟早我俩都得玩命!”
说罢,用陈立松扛林青荷的姿势,俯身横腰将黄月琴扛起,也不管黄月琴愿不愿意,拔腿就往纵横交错的巷子深处疯跑。
林三才开了两枪震住一小队鬼子兵时,因为陈家大院就在镇公所通往黄庄道路的附近,传来的枪声把陈家大院南书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李飞脚早忘了自己将李笑赶出南书房,见李笑不在屋里,便问张田农道“李笑呢?”
“二当家的就在外面。”
“给我叫进来!”
张田农的左手指着陈天福应道“他……”
他右手的枪正瞄准着陈天福。
陈天福却泰然自若,捧起他的紫砂壶喝起茶来,抬头朝李飞脚、陈立松与林青荷一一看去,微微一笑。
李飞脚骂道“有老子在,陈老爷……陈天福他还敢乱动吗?”
“是,老大!”张田农点头,收回枪便跑了出去。
不一会,李笑跟着张田农进来。
李飞脚命令道“你带个人出去看看,这外面到底出了啥事。”
李笑拍拍胸脯道“放心吧飞脚叔,探听消息我最在行!不过……我……我,我在外面实在无聊,一会咱们就带上我婶子上山啊!”
“滚你的去吧!”
“谨遵叔命!”
李笑从院子里带上一位精干小伙,屁颠屁颠地跑出陈家大院,寻声而去。
陈立松也想跟着出去,但见林青荷刚来,又不知李飞脚方才说的林青荷要嫁给陈天福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便仍留在南书房。
他刚才想向林青荷问起这事,就因为外面传来枪声,又觉得现在问起这事不合时宜,便没开口。
屋里众人都在等着李笑回来报告情况,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骤然冷场,个个都觉得有些尴尬。
陈立松想找个话题,便朝李飞脚看去,说道“听这枪声,是从一支手枪中发出来的。”
李飞脚骂道“就你能,你还能听声辨枪!”
陈立松不禁一笑,懒得理李飞脚,自己却看向林青荷。
张田农又继续举枪指着陈天福,问李飞脚道“老大那您觉得,这声音是什么枪发出来的?”
李飞脚没好气地应道“第一声是手枪,第二声还是这支手枪!”
林青荷讥笑道“废话!”
“真的,是我自己听出来的,一般人可听不出来。”
……
李笑带着小伙刚转了一条巷子到另一条巷子口,看到巷子的另一头黑压压地猫着一群鬼子,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赶紧缩了回去。
李笑悄声惊道“哎呀,我的妈呀!还有鬼子埋伏?”
原来林三才见黄月琴即将被那群鬼子兵侮辱,便朝他们开了两枪,却发现没了子弹。不过这些鬼子兵一时慌张,连枪都来不及捡起就往巷子里躲。他们一个个半蹲着,胆子大的,时不时地探头往巷子外瞅去!
跟随李笑出来打探消息的小伙问道“他们这是要围剿我们吗?”
“围屁剿啊!他们哪知道我们在黄家大院?”
李笑他们躲在巷子这一头的后面,鬼子兵就躲在巷子的那一头,虽说那小伙说话声音不大,鬼子兵却也能听得到。虽然听不懂李笑说了啥,但鬼子兵却暗自心惊,纷纷朝李笑他们藏身处瞅了过来。
这些鬼子兵躲藏的姿势甚是怪异,现在又看过来,直吓得李笑他们四腿僵硬,大气不敢冒,互相打手势要撤退。
所幸鬼子兵因为手中无枪,不敢乱动。而李笑并不知他们没武器啊,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确认鬼子兵没再注意他们时,溜回了陈家大院。
李笑慌里慌张地报告道“飞脚叔,那个……那个,外面有鬼子!”
李飞脚之前他当着林青荷的面夸下海口要杀鬼子的,现在一听说有鬼子,立即兴奋起来道“太好了!叫上大伙操家伙,干!”
“别!千万别,鬼子还有埋伏!”
“管他有没有埋伏,干倒两个赚一双!”李飞脚说这话时,人早已出了南书房,正准备往外冲。
林青荷看到李飞脚这样,对着他的背影竖起大拇指,说道“这才像个真英雄!等等我,我也要打鬼子!”
李飞脚耳尖,听到背后林青荷夸她,回身道“你别跟来,替你爹报仇是男子汉干的事,李笑,你带人跟来!张田农,你负责保护青荷小姐,别让她跟出来!”
张田农最听李飞脚的话,立即放下了指着陈天福的枪,伸手拦住也要跟出去的林青荷。
林青荷呵斥道“你让开!”
“老大不让你出去!”张田农退到门边,张开双手拦在门口。
他这一拦,不仅把林青荷给拦了下来,也把李笑拦在房里,正合李笑之意。
李笑往后退了几步,哭丧着脸道“完了!能不能叫老大别去?”
张田农问道“很多鬼子吗?”
“当然好多!”
陈立松问道“你见了几个鬼子?”
“密密麻麻都是鬼子!”
虽然几个鬼子强暴了刘国龙媳妇阿珍,还害阿珍上吊自杀,陈立松觉得那几个鬼子的确该死,但他又觉得并不是所有的鬼子都可恶,比如王克福,所以他又替王克福担心起来。
他问李笑“你见到的就十来个吧?”
李笑夸张地说道“不是,很多鬼子!几条巷子都有鬼子,一条巷子十几个!”
事实上,李笑只见到一条巷子,但他害怕与鬼子硬碰硬。
林青荷骂道“你是胆小鬼!李飞脚叫你去,怎么不跟去?”
李笑应道“嫂子……我的好婶婶,我李笑真不怕死,但我们现在就来几个人,怎么能跟鬼子硬拼呢?”
张田农想想,说道“真那么多鬼子,现在老大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李笑道“咱们不能让老大去送死,得想个办法让老大回来!”
……
他问李笑“你见到的就十来个吧?”李笑夸张地说道“不是,很多鬼子!几条巷子都有鬼子,一条巷子十几个!”
事实上,李笑只见到一条巷子,但他害怕与鬼子硬碰硬。
林青荷骂道“你是胆小鬼!李飞脚叫你去,怎么不跟去?”
李笑应道“嫂子……我的好婶婶,我李笑真不怕死,但我们现在就来几个人,怎么能跟鬼子硬拼呢?”
张田农想想,说道“真那么多鬼子,现在老大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李笑道“咱们不能让老大去送死,得想个办法让老大回来!”
。
【今日,2020年4月14日,玉树地震十周年祭。】
【十年前的今日,2010年4月14日。青海经历了玉树地震,震级7.1级。几个朋友,在地震中永远地失去了生命。】
【灾难无情,生命脆弱。所幸我中华儿女众志成城,很快,一座崭新的玉树城,在青藏高原之上重建了!】
【转眼之间,十年过去。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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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飞脚被李笑他们拉上刀峡之后,张田农因懂得治伤,把李飞脚的断腿给治好了,从此,李飞脚把张田农当恩人来对待,张田农更是对李飞脚忠心不二。
张田农转头对陈立松说道:“立松哥,鬼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到这里来了,我们一起护送青荷小姐先离开这里吧?”
林青荷就想跟着李飞脚出去打鬼子,仍对张田农嚷道:“让开!我要跟李飞脚一起杀鬼子去!”
陈立松原本不相信还会有除王克福他们之外的其他鬼子,但见李笑害怕与陈天福悠闲的样子,也担心要是真有大量鬼子的话,如果林青荷冲动地跟着李飞脚而去杀鬼子,那可不妙!
他对林青荷说道:“枪不能给你,我去杀鬼子,你跟他们先走。”
张田农一听陈立松也让他带林青荷走,立即伸手拖着林青荷就往外走。
他跟刀峡众人招呼道:“弟兄们,我先走一步!”
林青荷挣扎道:“放开我!”
“不行!老大要我保护你,立松哥也叫我带你走,你得跟着我!”
张田农一边说,一边跟李笑不停地使眼色,一边拖着林青荷出了门,扶着她上了马,自己也跳了上去,挥鞭就走。
在张田农收枪去拦林青荷时,早换李笑拿枪指着陈天福,所以陈天福仍不敢妄动,虽眼见林青荷被张田农带走,却无能为力。
而陈立松因见李飞脚早跑出院子要去杀鬼子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也有了杀鬼子的冲动,便向李笑伸手过来道:“给我一些子弹。”
“你要干嘛?”
“陪你疯子大叔一起杀鬼子去。”
陈立松心中此时已暗自下了决心,要与李飞脚较劲:既然你李飞脚要去杀鬼子,我陈立松也要去,今天咱俩就看看,到底谁杀得多!
“你才疯了!我才不要他去送死。”
李笑说完,就收起了指着陈天福的枪,要往外跑,却被门口一堆人给拦住了。
原来,李飞脚吆喝着刀峡的人走了后,陈家大院里除了张田农与李笑外,没有其他刀峡的人了。
现在张田农也带着林青荷跑了,所以刀峡的人就只有李笑一个人还留在陈家大院里了。
院子里没了刀峡的人看着,护院们也渐渐缓过神来。
几个胆子大的要来前院护主,却发现他们的枪被跟着李飞脚出去的刀峡那些人给卷走了!
这几名护院很无奈地来到南书房门口,正巧李笑要出来,就把李笑给堵在门口了。
一群手里没枪的护院对着一个不知对方没枪的李笑,一大堆的眼睛瞪着一双眼睛。
李笑后脊梁发冷。
对视了一会,领头的那名护院伸手示意李笑让开:“请让让。”
李笑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笃笃笃……”那名护院抬腿上前在门上敲了敲,朝陈天福请示道:“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门口,一群护院堵住门。
屋里,只有陈天福、陈立松、李笑与刘国龙四人。
陈天福心中暗喜,脸色突然一变,阴着脸,对着李笑冷笑道:“嘿嘿,你还有闲情去管陈立松去送死吗?”
“当然!我让张田农带走了我嫂子,就是我飞脚叔不要去送死!”
陈天福又是冷冷一笑:“哟,你不仅管上陈立松死活,还想跑出去替李飞脚收尸,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吗?”
陈立松眼见门口黑鸦鸦地站了不少人,又见陈天福满脸杀气,暗暗替李笑捏一把汗,便拉着李笑要挤出门去,说道:“李笑,我们走!陪你的飞脚叔杀鬼子去!”
李笑此时早已心虚,见陈立松要带他出门,赶紧应道:“走,不过不是陪他送死,我们去把飞脚叔叫回来!”
陈天福向他俩招手道:“哈哈!来来来!李二当家的,既然你都来了,就先别走了。”
“不不不,我还有事。”
陈天福悠然自得地给李笑倒了一杯茶:“喝茶吧。”
“不喝!”
“我看从你进我院子到现在,李二当家的可是连一口茶都没喝上吧?”
“我不渴!”
“既然青荷姑娘都被你们带走了,你就先坐下来喝喝茶,等青荷姑娘来了再走!”
陈立松见势对李笑实在不妙,便向陈天福拱了拱手道:“天福老爷大人大量,让大伙给我俩让个道,让我们走吧。”
“我没留你俩,你俩走吧。我现在只要李二当留下来陪我喝茶。”
陈天福说的“你俩”,指的是陈立松与刘国龙。
李笑上前端起茶杯就喝光:“茶我喝了,可以走了吗?”
“你随时可以走啊,不过他们让不让走,我不清楚。”陈天福一边说,一边朝门口问道:“你们要放这位李二当家的走吗?”
门口并没人答话。
陈立松这才发现:那群护院忽然神色凝重起来,如临大敌!
他们在等着陈天福来给一个指令,但又因个个手中无枪,忌惮李笑手中有枪,谁也不敢往里踩进去。
李笑哭笑不得:“这么说,陈老爷今天一定要留下在下咯?”
陈立松又向陈天福拱手道:“陈老爷,你就让我们走吧。”
“我并没留你。”
陈立松拉起李笑就要往外走,但门口的护院此时竟往前挤,个个叉着双臂,把门堵得更紧了。
李笑从陈立松手中挣脱,跨了几步到了茶桌旁坐了下来,指着空杯“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陈老爷,既然您这么客气,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您请倒茶,我喝。”
陈天福不再冷笑了,他抬手举壶给摆在李笑跟前的茶杯添满了茶,示意李笑喝。
“茶我又喝了,你留老子下来干嘛?请说吧!”
陈天福微微一笑,朝门口喊道:“陈大春,你去挑两桶水来,李二当家的现在要喝茶。”
那个叫陈大春的汉子应声道:“是!”
刘国龙嘀咕道:“喝个茶,也不用挑两桶水吧?”
陈立松一时也没弄明白陈天福是啥意图,心中却替李笑担心起来。
不一会,门口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陈大春挑着两桶水进了南书房,放在炉边。
在陈大春挑水进来的同时,已有几个护院跟随着他挤进了南书房。
李笑不傻,早看出陈天福的护院们的意图。
一阵寒意骤然直袭脑门,李笑一时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呆地朝陈立松看去。
这时候,他似乎只有向陈立松求救了。
陈立松此时能有什么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往李笑身边靠近,然后静观其变。
陈天福不慌不忙地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倒进了烧水壶,放下水瓢后伸手把炉火拨了拨,火马上旺了起来。
谁也不出声,静得能听见火苗燃烧的声音。
不一会,水开了。
陈天福提起烧水壶放在桌上,取出一坛茶,用小勺子舀了一勺茶倒进茶壶中。
冲水。洗茶。
再冲水。斟茶。
陈天福只斟了一杯茶,茶杯就在李笑跟前。
热腾腾的茶水。
“有请李二当家的喝茶!这里茶有,水也够。给你两个小时时间,你把这两桶水给喝完。当然,在这两小时之内,要是你刀峡的有人把青荷小姐给送回这里,李二当家的可以不用喝完。”
陈天福的话不紧不慢,说得让李笑更慌。
“陈老爷客气了!”李笑用左手端起跟前的茶就往嘴里倒,不知是茶水太烫还是紧张,他的脖子迅速僵直了一下,立即起身就要往外走:“那我现在就去让张田农送回来。”
但李笑还没站得起来,右手中的枪却已到了陈大春手中。
陈大春手中的手枪顶上了李笑的脑门,向陈天福看了过来。
站在李笑身边的陈立松本来一直注意着陈大春及陈家其他护院的动静,在听陈天福提到林青荷时一时走了神,来不及出手阻拦。
陈大春动作之快,让陈立松一时措手不及,只能伸手抓住了陈大春的手。
在陈立松确认已经把手枪的扳机控制在他的手指头下后,轻声说道:“兄弟,这是陈老爷府上,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动枪。”
但陈天福已站了起来,他抬起手臂往前面一挥。
陈大春得到指令后,他的手指还是往扳机上抠。
没有子弹射出来,手枪自然不会响。
因为他的手正被陈立松紧紧抓着,手指头动弹不得。
作为陈天福的护院,当着陈天福的面,怎能甘心被人用一只手给控制得无法施展身手?于是他暗暗使劲,想迅速制住陈立松。
陈立松察觉此人手中暗劲涌动,也在手腕里加了力度。
陈大春暗劲无法施展,便又想从陈立松手中挣脱出来,仍无法挣脱,万不得已又想放弃手中的枪,不想陈立松的手指已迅速地在手枪上摸了一把,仍旧连手枪带着陈大春的手紧紧地抓着不放,让陈大春的手就连放弃手枪也扯不出来!
陈大春一脸苦笑。
陈立松心头却也是一笑。
就在刚才与陈大春的拉扯之间,陈立松已摸出这支枪里并没有子弹。
枪里没有子弹,怕啥?陈立松慢慢地松开了手指头。
此时他突然想到,林青荷似乎会被张田农带上刀峡!带上刀峡,那可是李飞脚的地盘!
那李飞脚一直说看上了林青荷!
这时,李笑突然笑出声来。
李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刚才他已知道,被陈大春夺走的手枪里没有子弹。
陈大春见陈立松已将手指松开,并不清楚枪里没有子弹,又朝陈天福看去。
当看到陈天福眼神中杀人的意志很坚定,陈大春不加思索,立即朝着李笑头上还是抠了几下扳机。
陈大春仍是一脸苦笑。
枪枪无声。哑枪。
没有装子弹的枪,就算把扳机都抠掉了,还是射不出子弹来的。
陈天福听到了空枪的响声,又是微微一笑:“陈大春你别对李二当家动刀动枪。”
他早就看到他的护院们现在除了陈大春外,没有人手中有枪,立即猜到他们的枪已被刀峡的人给缴了去,心中暗暗又将刀峡那伙土匪的十八代祖宗全都骂个遍。
他又坐了下去,继续给李笑倒茶,头都不抬地说道:“让人送回林青荷这件事,就不用李二当家亲自出马了。要不这样,我说李二当家,你让陈立松与刘国龙替你上刀峡跑一趟。来,这里还有两大桶的水还没喝完呢,你就坐在这里慢慢喝。”
陈立松其实见李笑落了单被困在陈家大院,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以目前的形势看,陈天福是不可能放李笑走的。
而且陈立松也已猜出会让自己上刀峡要人了,现在听陈天福果然这么说,所以一点都不意外。
而且不知道为何,他现在更想见到林青荷。
于是说道:“我看李二当家的也爱喝茶,既然爱喝茶就慢慢喝,我帮你上刀峡把人接回来就是。不过陈老爷,您可不能为难了李二当家的。”
“为难他?我为什么要难为他?我可不会为难他!他在刀峡是二当家的,可是他胆小又爱面子,称得上是个人物吗?值得我为难他吗?不过刚才我既然已经说了,李二当家的要么喝茶,要么把青荷小姐送回来,那只好麻烦你替他跑一趟了。当然,李二当家的需要给陈立松什么信物才能让你刀峡的人乖乖地把人送回来呢?”
陈天福的话不紧不慢,却让陈立松与李笑感觉到陈天福的嘴就像架起了一挺机关枪向他们扫射,枪枪不落空!
张田农是骑着马带走林青荷的,现在就算陈天福也给陈立松配一匹快马去追张田农,要在一个小时之内把人接回陈家大院来,恐怕不可能办到。
听着陈天福这么说,陈立松突然想到了“劫法场”:把李笑救走!
不过,得先求求情,陈立松觉得陈天福并不是不讲理的野蛮人:“陈老爷,您大人大量……”
陈立松正打算替李笑向陈天福求情,不想此时门外又一阵骚动!
“哎呀妈呀!我的天王老叔,您总算来了!”李笑惊喜万分,立即手舞足蹈起来,神气十足地指指陈天福又指指陈大春说道:“你们完了!刚才你们想对老子干嘛?呀呀呸!敢扣住老子?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等着受死吧!”
这呼唤李笑的声音,对陈天福的护院来说,简直就像后半夜独自行走在深山老林里时突然听见空灵的呼唤声一样!
对刚才举枪向李笑扣扳机的陈大春来说,这声音简直就是黑七爷、白八爷在招魂!
陈大春刚才夺了李笑的枪后,虽没射出一颗子弹来,但他一直用枪顶着李笑的头,因为这样很威风、很帅!
现在听见从外头传来的喊话声,陈大春哪敢继续保持这种姿势?赶紧收枪并推开了李笑,才是陈大春正确的姿势!
陈大春不仅要放开李笑,还想逃离南书房,只是他匆忙之中刚抬了腿,就被自己挑水进来的扁担给绊住,“吧唧”一声扑倒在地上。
他想马上爬起来,无奈中趴在地上抬头望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人,腿就不听他的大脑使唤,软得无法起身,趴在地上更加不敢动弹。
是李飞脚!
李飞脚去而复还?
陈大春胆战心惊,陈立松心中忧喜参半——陈立松替陈天福担忧,毕竟陈天福是他本家弟兄,要是李飞脚见陈天福对李笑如此,动手杀人的话就凭一个人可挡不住;又替李笑欢喜,这下李笑有救了,刚才自己曾努力阻挡陈大春他们对李笑动手,同样凭一个人挡不住的。
陈天福却是哭笑不得,战战兢兢地站着不敢动,就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那张牙舞爪的李笑正说个还没完,李飞脚已进了南书房到了跟前。
李笑自以为李飞脚见这么多人把他围住,必定会问怎么一回事,但李飞脚可没空管陈大春他们在干嘛、李笑又在说啥,直问道:“李笑,你说的鬼子在哪?我走了几条巷子,怎么一个都没遇见?”
刀峡的其他人跟随李飞脚鱼贯而入,直至南书房再挤不进人为止。
他们个个手里提着枪,背上还斜斜地背着一杆或两三杆枪。
自然,陈天福的那些护院认得那些枪,正是从自己手上收缴走的看家家什!
他们纷纷让开,害怕退避不及被刀峡的人给开了一枪。
李笑应道:“没鬼子吗?我没骗您,真的有!这条巷子有,那条巷子也有!”
他的手对空这里指指、那里比比,仿佛还身处巷子口一样。
不过李飞脚又不再关心到底有没有鬼子了,因为在这书房里,林青荷不见了!
“人呢?”李飞脚问的是林青荷。
“他们真的埋伏在巷子里……”李笑答的是鬼子踪迹。
“胡扯啥?我问的是青荷小姐!”
李笑这才想起自己让张田农带走林青荷的事来,而且怎么做的目的是不想让李飞脚去送死,于是赶紧答道:“嫂……婶婶让张田农抢走了!”
“啥?张田农抢走她?”
“是啊,张田农抢走了婶婶!”
李飞脚自然不信:“胡说八道!”
重获自由的李笑,又指着陈天福与陈大春应道:“真的,你问他们。”
李飞脚锐利的眼神从陈天福与陈大春脸上扫过,他俩此时哪敢吭声?
“他怎么躺地上了?李笑,是不是你又仗刀峡的势欺陈天福的人了?”
李笑一听李飞脚终于问到这事,便激动地说道:“说到他怎么躺地上了,说来就话长了!您听我跟您说怎么一回事……”
李飞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张田农呢?”
李飞脚这一问与语气,分明是已经开始信了张田农真的抢了林青荷。
“上山了,飞脚叔!”
在李飞脚跟前,陈天福等人鸦雀无声,但陈立松不一样,他现在关心的是林青荷:“我跟你们一块去找她。”
李飞脚无视陈天福他们,一样无视陈立松,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飞脚叔,您听我说刚才的事……”
可是,李飞脚已出了门。
被陈大春放开后的李笑余悸未定,见李飞脚并没听他继续说,又见刀峡的人跟着李飞脚又鱼贯而出,这回他顾不上陈立松了,更顾不上什么报仇了,又怕继续留在屋里,真的得把那两桶水给喝光,赶紧也跟着他们而去。
一路上李笑仍指着方才与他同去探看的小伙,追着李飞脚说道:“真有鬼子有埋伏,我见了的,很多鬼子!不信你问他啊!还有,刚才的事我再跟您说说……”
李飞脚懒得理他,只顾自个跨上马,直奔刀峡。其他人自然唯李飞脚号令为尊,纷纷追随其后而去。
…………
陈天福等人惊魂未定,而顷刻之间,刀峡的人早走得一干二净,没了人影。
刘国龙嘟囔道:“就这么走了?李笑不是说要报仇吗?”
刘国龙不说则已,一说“报仇”两字,把胆战心惊到没了魂魄的陈天福与陈大春给叫回神了。
“嘭”的一声,陈天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两眼看着陈立松。
陈大春与其他护院又聚集到一块,朝陈天福看了过来,然后将陈立松与刘国龙团团围住。
他们看得出:陈立松与刘国龙并不是一伙的。
“方才你竟敢抓住我的枪?胆子够肥啊!”
陈立松沉声说道:“让开!”
“大伙儿,给我看住大门,不能再放进一个人进来!”
没进南书房的护院听得陈大春指令,早跑出二人把院门关上,一是防陈立松与刘国龙出逃,二是防有人再冲进陈家大院救人。
陈大春刚才在李飞脚进来时确实被吓得不轻,但他很清楚,眼前的陈立松与刘国龙二人,肯定不会有人来救,故而有恃无恐,向陈立松他俩发难。
陈立松见留在南书房的护院向他逼来,身上虽有那支勃朗宁手枪,却觉得还没到用枪的当头,更何况这是陈天福的陈家大院,便没拔枪,只是往后退去,转头对陈天福说道:“陈老爷,您这是要干嘛?”
陈天福反而不再看过来,托着腮帮的手揉起了太阳穴,对一名护院说道:“你去把林花叫来给我揉揉。”
那名护院应了一声就出了门喊林花去了,其他护院在陈大春的率领下,继续往不断退后的陈立松逼来。
陈立松一直往后退,但南书房就那么大,陈大春他们也不是一个人,早就围成了一个圈,刚开始还能绕着躲,躲到后来陈立松退无可退了。
包围圈外,刘国龙无人搭理。
他在那群护院外围劝说道:“你们别这样,都要干嘛呢?立松兄弟,到我这边来啊!”
陈立松哪能如刘国龙所说,能自由自在地跑到那边去吗?
要能过得去的话,陈立松早离开这里去追李飞脚了。
他此时心中心急如焚地挂念着林青荷,并且很想早点查出,黄家大院地下粮仓的谷子到底被谁给搬走了!
他也想停下来与这群护院争辩一番,但很清楚,这种努力对这群护院没用,所以他懒得浪费口舌做无谓的争论。
刘国龙的叫喊无人应声。
陈天福的护院依然不紧不慢地跟随在陈立松后面,只是谁也不敢率先动手攻向陈立松,因为他们刚才看得很清楚:陈大春抓枪的手被陈立松抓着,动弹不得。
直到那名跑出去叫人的护院与林花一起进了南书房。
进南书房的两个人,林花在前,护院在后。
林花眼中与脚下只有一个目标:款款地朝陈天福走去。
众护院忙给林花让出了一条道。
其实他们让开,是因为看见林花的一身穿着,那个才叫仙灵俊逸!
不仅护院看呆了,就连刘国龙两眼也看直了,忘了继续叫陈立松朝他走去。
林花本就是伺候林明琼的随嫁丫鬟,原主人林明琼是个极其敏感的主,所以,作为丫鬟的林花,更学会了察言观色。
自从被赵大富扔在陈家大院里开始,林花也认了自己的命运,便对陈天福更是万般讨好,还幻想着有一天,陈天福能给她一个姨太太的位,所以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时刻候在屋里,期待着陈天福来看她或者召见她。
这不,陈天福果然派人来召见她了!
她到了陈天福身旁,就斜斜地靠在他的椅子上,嗲声嗲气地问道:“老爷,您哪儿不舒服呢?是不是您的头不舒服?花儿这就给您松松头,顺顺脉。”
“嗯。”陈天福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享受林花的指按。
陈立松的狼狈,林花进门时就看见了。
按了一会,这下林花已经从房里看出一些端倪,所以一边给陈天福按头,一边瞅向陈立松刻薄地说道:“哟!这不是原来在黄大明家打杂的陈立松吗?怎么黄家败了,你见陈家有钱,又来巴结我们家老爷了?”
陈天福现在成林花的“我们家老爷”了。
陈立松可没工夫与她斗嘴,眼见房中闪出一条道,护院们个个眼神闪烁地偷瞄林花,心中暗道机会难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陈立松便将紧逼在跟前的陈大春一把抓着,一个错身就提起了他,将他扔往众护院人群中,然后向陈天福拱拱手,说道:“告辞!”
他一转身,就闪出了房门。
听得林花喊道:“噫?陈立松怎么跑了?”
但那些护院们仍沉迷于林花的缥缈之中,并没在意林花在喊什么,所以并没追出。
刘国龙跟着陈立松跑了出来,不过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林花几眼,嘴里喊着:“陈立松,你等等我啊。”
“你先回家吧,我上趟刀峡。”
“我是那种怕事的人吗?上刀峡我怕啥?再说,李飞脚曾经还是我同僚,上了刀峡,还能帮上你的忙。”
…………
李飞脚带人在陈庄转了几条巷子,都没遇着一个鬼子,是因为在他们走出陈家大院前,王克福早就带着他的鬼子兵走了。
原来,王克福脱下衣服扔给黄月琴后,枪里没子弹的林三才拖拽着黄月琴跑了。
“あなた達は天皇の顔を忘れました(你们真丢尽了天皇的脸)!”
事实上,田边留给王克福的兵,那些丢下枪躲进巷子的鬼子,虽然个个训练有素,但他们远离本岛已久,加上战争又让他们变得麻木或疯狂,在面对美色时,失去了做人与作为战士最起码的本性。
王克福将他们狠狠地训了一番,然后让他们捡起各自的枪,抬起被林三才干掉的那名鬼子的尸体,怏怏地往黄庄的黄家大院而去。
让王克福很不开心的,不只是林三才当着他的面杀了一名鬼子,还有黄家大院地下粮仓谷子的缘故。
正如陈立松所说的那样,谷子竟莫名地消失了。
而带着黄月琴跑了的林三才,空有一腔杀鬼子的热血,却由于手中的枪没了子弹,面对无法施展拳脚大干一声,而且还受了王克福的“不杀之恩”!
不过,林三才不相信鬼子会放他走,担心王克福转身就反悔了,而且他曾经在陈庄被鬼子从一条巷子赶到另一条巷子过,所以不敢逗留在陈庄,便扛着黄月琴就往黄庄跑。
林三才在前头跑,而王克福也往黄庄走,他们一前一后,让林三才觉得鬼子果然反悔了,所以跑得更快了。
“他娘的小鬼子,这下完了!”
“英雄,怎么啦?”黄月琴心惊胆颤。
“他娘的,快被他们追上了!看来这回老子非死不可了!”
“唔唔唔……你别丢下我……”被林三才扛在肩膀上的黄月琴,一听这话吓得可不轻。
她刚被鬼子惊吓一番,现在又听说马上又要被后面的鬼子追上了,抖抖瑟瑟地抽出双手紧抱在林三才脖子上,担心林三才扔下她自个逃命去了。
她这么一抱,几乎整个人像一条水蛭一样吸挂在林三才身上了。
林三才立即呼吸困难起来,满脸通红地憋出一句话:“放心吧,我在,就不允许这些小鬼子侵犯你!”
“谢谢!”刚失去小儿子陈简风的黄月琴,又经历了陈天福的冷落与拳脚相向,听得林三才这么说,心头一暖,抱在林三才脖子上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后面鬼子的汽车声与脚步声感觉更近了。
林三才心想:“要是这样扛着她上风山,势必要出了黄庄,经过陈立松那块空旷的田地,那不成了鬼子的靶心吗?”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到我爹家里躲一躲吧?”
黄月琴的爹,就是黄仁贵的长子黄进忠。
以为被王克福带着鬼子追捕的林三才,一听黄月琴说有地方躲,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爹的家在哪?”
趴在林三才背上的黄月琴抽出一只手臂来,指着前方巷子说道:“转过这条巷子就到。前面,前面,对,就是前面。”
在黄月琴手指的指指点点之下,林三才终于把她扛到黄进忠的大院跟前。
琉璃飞檐,朱红大门。
黄进忠的大院,肯定比陈天福的陈家大院与黄大明的黄家大院还要气派得多。
林三才呆呆地看着大院。
一座如此壮观的高门大院出现在眼前,一时让林三才不知所措。
他仍扛着黄月琴,一只手臂牢牢地将她扣在肩膀上,歪着头,呆呆地杵在黄进忠大院门前。
“你你你,快放我下来啊!”黄月琴趴在林三才肩膀上挣扎。
林三才发觉黄月琴的双臂此时正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仅窒息,而且心跳加速。
听黄月琴说要放她下来,林三才嘴里支支吾吾地问道:“放……放……在哪?”
他脸上发烫,感觉这并不单纯是因为自己扛了个人跑了几条街的缘故。
黄月琴一时没听明白:“啥放在哪?”
“唔……你……”
“当然就放这门口啊!难道你还要扛着我翻进门吗?”
林三才突然想起几个月前,陈立松跟自己一样,也这么扛着林青荷在陈庄跑了几条街,那时自己还骂陈立松与“妖精”林青荷勾搭在一起。
他救下黄月琴时并不认得她,现在骤然觉得自己也一样扛着一只“妖精”,于是脸更红了,声若蚊子地说道:“那你得把手松开——”
黄月琴听闻,赶紧把紧抱着林三才脖子的双手给放开了。
不想,此时林三才正好也松开了手!
黄月琴便从林三才肩膀上顺着他的后背滑落,“噗”地一声跌落在地上!
“哎呀!你要死啊?我让你把我放下,不是把我扔下!”
林三才窘了,一时担心黄月琴摔坏了,却不敢转身看她。
因为他感觉,在黄月琴跌落时,本来包在黄月琴身上的那件日式军官外套,并没有随着黄月琴一起掉落。
方才在林三才扛着黄月琴奔跑时,这件王克福给的外套早已从黄月琴身上滑了开来,现在正挂在林三才肩上!
林三才心慌意乱之间,伸手抓下这件外套,不敢转身,往身后递给跌在地上的黄月琴。
他感觉后面“追兵”的脚步声早被“甩”掉了,四处寂静无声,静得可以听到心跳。
黄月琴虽然是从林三才肩膀上跌落下来摔在地上,不过既已到了自己娘家门口,身后也再没听到有鬼子跟随的脚步声,她心神早定。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身体,重新整理一下身上被扯得松乱的旗袍。
整理完毕,黄月琴抬头看到递来衣服的林三才张皇失措紧张的样子,她一时忘了她爷爷与她哥哥刚刚遇害,也更忘了她儿子陈简风刚刚遇害,回想刚才林三才从鬼子的魔爪下救了她,还扛着她从陈庄一直跑到黄庄来,心头突生一阵念想,便向林三才伸手过去。
她的两只手并没有去接林三才递来的衣服,而是紧紧地抱住了林三才的手臂。
林三才粗人一个,自小没了爹娘更没有姐妹,从他懂得男女之别开始,从未被一个女的这么抱着过手臂,立即感觉到异样,不禁浑身一颤。
他想转回头看黄月琴又担心她衣裳不整而不敢看,只慌慌张张地从黄月琴怀中抽出手臂,往前逃去。
不想前头就是黄进忠大院的院门,只听得“嘭”地一声,林三才撞上了朱红大门!
这一撞,撞得林三才晕头转向,比刚才跑了几条街都难受,更撞得黄月琴忍不住乐了。
黄月琴笑道:“这门不用你帮我敲,我来敲。”
她正要敲门,门已打开。
来开门的是黄管家:“原来是大小姐您在门口,快请进,快请进!”
经黄管家这么一叫,黄月琴陡然想起自己跑出陈家大院的使命:自己是陈家媳妇,陈家大院还有一大家子被刀峡土匪给扣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搬兵去救,也不管林三才还杵在门口便闪身进了院门,直往内院跑,边跑边回头问道:“老黄,我爹呢?”
“老爷不在,他在宗祠。”
“我娘呢?”
“太太也在宗祠。大小姐您这是……”跟着跑进来的黄管家看到黄月琴一身褴褛,但不敢明说。
黄月琴这才想起自己的爷爷与大哥死于非命,她爹作为长子,这时候不在宗祠守灵,还能去哪?
她转身又出了院子,见林三才仍呆呆地杵在院门口,便伸手拉着林三才的手,说道:“走,跟我去宗祠!”
经黄月琴手一拉,林三才终于回神过来,问道:“跟你去宗祠干啥?”
“你跟着便是!”黄月琴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一身旗袍似乎并不那么体面,转身又往院里跑,“你等着,我马上出来。”
她风风火火地跑进去跑出来又跑进去,黄管家又跟着追了进去,终于决定在她身后提醒道:“大小姐,您换身衣裳再……”
“晓得!”
不一会,黄月琴从娘家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因为这是她的娘家,留的衣裳也是旧衣裳,但衣裳虽旧,却比文教换掉的那身衣裳更年轻,更鲜丽。
当她再次出现在林三才面前时,林三才眼前不禁一亮,把她从头上看到脚下,赞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真漂亮!”
黄月琴更是莞尔一笑,又伸手拉着林三才就走,说道:“走,陪我找我爹去。”
“你不是说要去宗祠吗?”
“先去宗祠,再找我爹,不行吗?”
以前的黄月琴霸道惯了,现在回到娘家换上年轻时的衣裳,不知不觉之中感觉自己又回到少女时代。她见林三才似乎有点木讷,而且这种木讷在她现在看来又似乎有点可爱,便在霸道的语气之中,加上了些许调皮。
“啊?那现在到底是去宗祠还是找你爹?”
“怎么这么多话?跟我来就好!”
黄月琴全然不顾自己已是婆婆的身份,拉着林三才就往黄氏宗祠撒开腿就跑。
黄月琴说的去黄氏宗祠与找她爹,是同一件事。
族长黄仁贵与他的孙子黄建达突然遇害,使整个黄庄陷入了危机,更让整个黄氏家族颓废。
黄家从大火后的黄建达大院将黄仁贵与黄建达收尸摆进了黄家祠堂,黄进忠作为黄仁贵的长子,又是黄庄最为名望的乡绅,自然而然地顺位接任了族长之位。
作为新族长的黄进忠,因为死了爹又死了长子,却暂时没精力接管黄庄的宗族事务,自己搬了一床被子就在设在黄氏宗祠里的灵堂前守灵,再没有离开过。
林三才被黄月琴拉着到了黄氏宗祠,在宗祠门口碰到了一个人。
不过,此人并不是黄进忠,而是黄进贤。
黄进贤就是黄大明与黄小亮的爹。
黄月琴因为带着林三才而被她三叔碰着顿觉尴尬,她愣了一下,立即放开林三才的手,讪讪地说道:“三叔,您也在这?”
黄进贤明显消瘦了很多,见黄月琴这么问他,心中暗骂道:“这丫头会懂得说话不?啥叫三叔也在这?死去的是你爷爷,那可也是你三叔的爹!”
但他却柔声说道:“是月琴回来了。爷爷过世,我不能让你爹也跟着出事,所以留在这里陪他守灵。”
黄进贤是黄仁贵的三子。
他见大哥黄进忠在祠堂守灵,便从黄大明的黄家大院拿了被褥与衣裳,搬到祠堂来陪他大哥。
黄进贤媳妇也跟着他来了,而且就在宗祠的后院厨房生起了火,一日三餐两点心,真心实意地伺候黄家俩兄弟。
当黄进贤夫妻获知黄大明在风山被人给枪毙了,恨不得马上带上黄庄的民团上山把风山给灭了,但要是新族长黄家老大黄进忠不发话,作为老三的黄进贤是叫不动宗族子弟兵的,他只能继续守在祠堂陪他哥哥。
“我爹呢?”
“在里头呢!”
黄月琴叫林三才与她一起跟随黄进贤,急匆匆地进了黄氏宗祠。
“爹……月琴今天差点见不着爹了。”她想告诉她爹,今天被鬼子差点侮辱了。
但黄进忠端坐在灵前的几案边,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月琴说啥话呢?你这不好好的吗?回来祭拜祭拜爷爷也应该的,不要因为风儿的事伤心。风儿没了,爹也心痛,但是因为爷爷与你哥的事,爹还没时间去看你。”
他说完,把手中茶杯放下,两眼看向林三才。
“没事爹。不过,爹您现在能不能让建宏带些人跟我一块去陈庄一下?”
黄建宏是黄进忠的二儿子、黄月琴的二哥。在黄建达死了之后,黄庄本来由黄建达负责的民团,自然而然归二弟黄建宏管了。
权力如果没有武力配合,就只会剩下摆设,所以不论是黄仁贵还是黄进忠,要担任黄庄族长,就必须由亲近的人掌控黄庄的民团。
黄进忠并没回应让不让黄建宏带人去,而是盯着林三才问道:“他是谁?”
“今天刀峡土匪进了女儿的家里来了!”
“我问你,他是谁!”黄进忠两眼精光闪烁,直视林三才。
黄月琴一呆。
她之前并不认识林三才,刚才也没问救她的人是谁。
林三才对黄进忠抱拳道:“我叫林三才。”
“林三才?”
黄月琴听到林三才三个字时愣了一下,但很快把林三才拉到身后,对她爹说道:“刚才就是他,在几十个鬼子枪下救了女儿,不然女儿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把鬼子的人数夸张地多说了几倍,是想表达林三才救了她。
她之前虽不认识林三才,但听过关于林三才的事,清楚林三才是风山的人,更清楚黄大明被风山的人给“枪毙”了!
“滚!”
“爹,刀峡土匪现在冲进了你女儿的家,占了我们家大院。”
黄进忠“嚯”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黄月琴与林三才喝道:“你带着他,给我滚出宗祠!马上!”
林三才意识到黄进忠对他的敌意,尤其是站在黄进忠身旁的黄进贤,虽然一声不吭,却能感觉出对林三才的敌意。
他听到黄月琴说到刀峡土匪,便问道:“谁占了你家?李飞脚吗?”
“是啊,今早冲进我家,把我们家人都扣押,我想回黄庄喊救兵,才会遇上鬼子。”
“走,我陪你去会会这个李飞脚!”
林三才不由黄月琴分说,便转身要往外走。
黄进贤快步向前跑去,截在林三才跟前。
黄进忠朝黄进贤喊道:“老三!你想干嘛?”
黄进贤犹豫了一下,便说道:“大哥,刀峡土匪都欺负到月琴家了,咱们作为长辈,是不是也应帮帮她?”
黄进忠面无表情:“不用你操心!”
“是!”黄进贤让开了道。
黄月琴感觉到她父亲的冷漠,带着一半的哀求一半的撒娇,伸手拖着黄进忠的袖子道:“爹,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黄进忠甩开了她的手,仍冷漠地说道:“你是陈天福媳妇。”
“被刀峡土匪押着的,还有您的外甥云儿啊!”
“你已经出阁二十年了,主身份是陈家媳妇而不是黄家女儿,你懂吗?!再说,这么多年以来,你占着是黄家女儿,知道你有多霸道吗?如今我们黄家已经败了,做不成你的靠山了!”
黄月琴被她父亲一阵抢白,愣了好一阵,低头不语。
林三才回身对黄进忠再次抱拳道:“李飞脚的事,我来解决。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说!”
“您担心帮了陈庄,刀峡土匪会对黄庄不利,这我懂。您借一些子弹,我替你女儿摆平刀峡。”
“行!老三,叫建宏取些子弹来!”
“是!”
黄进贤往门口走去,喊道:“建宏,搬一箱子弹来!”
“是!”
不一会,黄建宏搬来一箱子弹,举着递给林三才。
林三才从腰间扯出子弹袋,打开黄建宏手中的箱子,从箱子中抓了几把子弹放进子弹袋:“太多了!”
他又对黄月琴说道:“走!”
然后他转身走出黄氏宗祠。
黄月琴见林三才意志坚定,似乎对刀峡土匪的事成竹在胸,便跟着他出去了。
黄进贤对黄进忠说道:“大哥,我知道你嘴硬心软。我这就带建宏去帮月琴。”
黄进忠在几案前来回走了几步,点点头,说道:“去吧!”
黄进贤带着他的侄儿走出黄氏宗祠,边走边说道:“建宏,你知道刚才那位叫林三才的是谁吗?”
黄建宏停了下来,脸上满满的崇拜:“刚才那位就是林三才?您说的是风山上那个林三才吗?难怪我刚靠近他,就觉得此人英气十足,不,有种霸气!”
“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姐真厉害,居然连风山的英雄都认识!”
黄进贤依旧往前走,只是轻轻地叹气道:“另外,你知道你哥是什么人杀的吗?”
黄建宏一听他的三叔说话有点不对劲,赶紧跟了上前,头脑中努力地往林三才身上想,但他很肯定,黄建达之死不是林三才干的,应道:“说是李飞脚。”
“我说的不是建达,是你大明哥。”
“风山。”
他的眼珠转了又转,突然右手迅速按在腰间手枪处,左手拍腿大叫道:“明白了!三叔,您要我现在追上去把他杀了替大明哥报仇吗?您发话,一句话的事!”
“不!你不能杀他。”
黄建宏又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你要知道,林三才可是风山游击队的队长。要让风山的人把我们黄庄整个村庄给屠村了吗?”
“那我该怎么做?”
黄进贤回头没见黄建宏跟来,便也停了脚步,回身招手道:“你过来!”
黄建宏挠挠头,快步走到黄进贤跟前:“怎么办?”
黄进贤在黄建宏耳旁悄悄地说道:“你听我的,这么做……”
黄建宏一边听一边点头:“明白了!”
…………
从黄家宗祠出来后,林三才在前,黄月琴随后。
很明显,黄月琴的步伐慢了下来。
路上再没遇上鬼子兵了,林三才却听到身后黄月琴的叹息声。
林三才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啦?”
“没事。”
“早知道是李飞脚,我们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李飞脚带了很多人。”
“你别怕李飞脚,李飞脚见到我,腿都吓软了。你知道吗?他的脚,就是被我踢断的。”
“真的假的?”黄月琴听他这么说,反而停下脚步不走了。
“救人要紧,要不……我再背上你跑……”
然而听到黄月琴幽幽地说道:“没事,不用!我只是想起了往事。我叔说得对,我是陈家媳妇,我们走快一点。”
说完,黄月琴反而加快了脚步走到林三才前头去了。
“也对,我不知道你家怎么走,你就走在前面吧。”林三才赶紧跟上。
他看着走在前头的黄月琴背影,抚摸一下自己的手臂,忽然想起了陈立松,心里想道:“难怪陈立松这小子与那城里来的林姑娘走得那么近,原来……原来这般美好……”
他俩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跨过普济桥,穿过几条巷子,很快就到陈家大院门口。
院门洞开,并没见陈叔。
听声音,院内静得出奇。
黄月琴看一眼院门,埋头就往里钻。
林三才从腰间取下手枪,检查一下弹仓,跨步向前伸手抓住了黄月琴的手,轻声说道:“慢!小心成了里边土匪的枪靶子!”
黄月琴听后一怔,吓得她赶紧停下脚步往林三才身上靠去,惊恐地问道:“要不,我俩从后门进去?我出来时,就是从后门出来的。”
陈天福从院门里走出来,冷冷地朝他俩看了一眼:“什么后门不后门?进来吧!”
他双手负于背后,看了林三才几眼,突然盯着林三才手中的手枪,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既不说话,也不让开。
他的身后,冒出几颗脑袋,全是护院。
黄月琴迅速从林三才身边走开,讪讪地问道:“云儿呢?土匪人呢?”
自己被陈天福踢了一脚后,一到陈天福跟前,黄月琴立即感觉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
陈天福收起盯着林三才的目光,冷哼一声道:“你还记得云儿吗?”
林三才并没听出陈天福的言外之意,问道:“李飞脚他们呢?”
陈天福转头问身后的护院们道:“李飞脚?他还在里边吗?”
那些护院是跟随陈天福之后出来的,他们当然清楚,李飞脚此时正带着他的手下去追张田农与林青荷去了,现在陈天福这么问,并不知道陈天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并莫作声。
黄月琴从陈天福身后的人群里并没找见陈简云,又问了一句:“云儿他没事吧?”
陈天福又是冷哼一声,反问道:“云儿?你还记得云儿?云儿在哪,你问李飞脚去!”
林三才听得陈天福说“问李飞脚去”,便朝院里喊道:“李飞脚,有种咱俩再比划比划,抓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陈天福听着林三才这么喊,突然之间,心中对林三才的敌意全然消失殆尽,忍不住笑道:“林队长,我儿简云早已不是孩子了。”
众人听得陈天福这么说,都跟着笑了。
林三才憨憨地摸着自己的头,看着陈天福及众人。
他早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子就是陈天福,也知道自己错把黄月琴的儿子看成孩子了,但觉得也不至于那么好笑。
陈天福看着林三才的一副憨痴样,再想想此人如今毕竟是风山的队长,一半带着戏谑,一半带着敬畏,笑道:“要不,您进来看看?”
说完,陈天福侧了一下身子。
那些护院见连陈天福都侧身邀请林三才,“唰”地一声整齐而迅速,瞬间在院门口让出一条道来。
黄月琴见护院们已让开,头也不回只朝院里钻去。
林三才听得陈天福邀请,又见黄月琴进去了,也不客气,心中依旧觉得李飞脚仍在院中,便紧跟着黄月琴也进了院子。
黄月琴进了前院,陈伯低头轻声说道:“太太,大少奶奶昨日回娘家了,大少爷昨夜外出至今未归。”
黄月琴听罢停下脚步,怔怔地看了一眼陈天福,知道刚才自己担心简云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便穿过垂花门朝内院走去。
林三才见黄月琴在陈天福出现后,从未朝他看来,似乎很怕陈天福的样子,便也跟着黄月琴身后要进内院。
他刚要跨过垂花门,便被身后的陈天福伸手过来拖住了。
“慢!林队长止步!”
林三才转过身来:“哦?你叫我有事?”
陈天福看着林三才手中的枪在他眼前晃过,晃得他心头一颤,早吓得赶紧松开了手,往后倒退了两步。
他想起自己院子里所有的枪支都被刀峡的人给顺走了,而现在林三才手中有枪,自己没枪!
风山正是陈天福目前还不敢惹的势力,而林三才却是风山游击队队长,所以陈天福微微一惊之后,慌忙说道:“没……没事,喝茶咱们到南书房,不去内院。”
那些护院也是忌惮林三才手中有枪。
他们更清楚,就算林三才没枪,他的拳脚在刀风镇也是赫赫有名的,更何况林三才踢断李飞脚腿的事早已传开,功夫更是被传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你说就连以腿脚出名的李飞脚,都被林三才踢断了腿,这些护院哪还敢靠近过来与林三才作对?
然而林三才却应声道:“我找李飞脚,不喝茶。”
这回答瞬间让陈天福尴尬不已,加上林三才的枪在他眼前又晃了过去,一时脑海发懵,愣在当场。
只有陈伯才不管林三才到底是谁,从护院人缝里钻了出来,说道:“你要李飞脚,他早走了。而且我们少爷也没被李飞脚掳走。”
林三才有点失望,又朝内院看了一眼,问道:“李飞脚走了?”
经陈伯一说,陈天福恢复冷静。
他收起尬意,满脸堆笑道:“林队长,既然来了我家,赏个脸,喝口茶吧。请!”
林三才再朝内院看了一眼,神情有点恍惚,应道:“哦。”
他忽然觉得陈家大院有种不可言状的魔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黄月琴的身影,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陈天福到了南书房。
陈天福在茶桌主座前站着,伸手引座道:“林队长,您请坐!”
“客气了!都说陈老爷是刀风镇的笑面佛,果然不假!”林三才对他抱了个拳,大大咧咧地在陈天福对面坐了下来,顺手把枪放在茶桌上。
他俩刚刚坐下,就从南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虽然纷繁却不嘈杂。
林三才“嚯”地一声站了起来,抓起手枪说道:“笑面佛果然笑里藏刀,你都把小鬼子给招来了!”
“我的人都在院里,哪里会去招惹小鬼子?林队长怎知来人是小鬼子?”
林三才伸手就抓住了陈天福的衣领,嘴里骂道:“呸!老子跟小鬼子打过无数次交道,鬼爪子的声音又怎会听不出?”
陈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嚷道:“鬼子……一群小鬼子来了,就要进来了……”
陈天福的领口仍被林三才提着,但并不影响他伸手示意陈伯别再说话,微笑地说道:“林队长误会我了!我陈天福怎会招来小鬼子?肯定是一场误会!”
林三才也不傻,看到陈伯惶恐地冲了进来这么说话,那神情不像是假的,又见陈天福的护院全都一脸茫然,也不是装的,所以就松开了手。
“看来是我把小鬼子招惹来了,害了陈老爷。”
“哪里的话!我陈天福何时又怕过小鬼子?”
“真不怕?”
“林队长见过我陈某人在小鬼子面前弯过腰吗?”
“听说陈老爷与田边还是同学?”
“说起田边,田边倒是邀请陈某人担任刀风镇伪镇长一职,但被陈某人拒绝了。”
“哦?”
“不信?”
此时,鬼子兵已经踏进了院子,听声音,他们似乎直扑南书房。
林三才放下了手枪,将它向陈天福递了过去,说道:“不,我相信!陈老爷与我等一起守在风山路口准备狙击小鬼子过。我林三才敬陈老爷是条汉子,这样,现在小鬼子看来就要冲进来了,为了不连累陈老爷一家,陈老爷现在可以让人将三才绑了,交给小鬼子,可保陈家上下。”
陈天福并没有接过手枪,笑道:“林队长说哪里的话!”
“陈老爷果然是条汉子!”
却听得从南书房门外传来一阵皮靴踩踏声与步枪枪栓拉响声,没有枪支的陈家护院个个鸦雀无声。
林三才见陈天福没接枪,收回来打开手枪保险,闪身守在门侧,双手紧抱着枪柄,两眼紧盯着虚掩的门,“呯”地一声枪响,他对着外面没有目的地开了一枪。
“呯呯呯——”门口立即回应一阵乱枪。
没有人中枪。
双方都没人被打中,也没人吭声。
随即,双方见开枪均没打中对方,便不再开枪了。
只听到王克福的喊话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林队长,你已经被包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下枪,出来投降吧!”
林三才朝外面哈哈大笑,喝道:“原来是你!你们有种就冲进来!”
“你就一个人,出来投降吧!”王克福也听出屋里说话声有点耳熟。
“你们进来!”
“你出来!”
陈天福也听出门口外说话之人就是王克福,便对外喊道:“王太君,我是陈天福,有话好好说!都别开枪!”
南书房的门竟然慢慢打开,变成虚掩的,外面可以看进来,里边也能看出去。
从虚掩的门里看出去,林三才并没有见到一个小鬼子。
从虚掩的门外看进来,王克福也没有见到林三才。
隔着虚掩的门,王克福与林三才全见不到对方。
听陈天福喊出了声,双方更没开枪了。
但门里门外的人都觉得对方的枪口正对着那扇虚掩的门,林三才自知现在没法冲出去,王克福带的小鬼子也并没有冲进来。
僵持了一会,林三才转身对陈天福说道:“何劳陈老爷陪我林三才一起送死呢?传出去我林三才就笑话了!我知道陈老爷与田边交情不浅,今日我若是被小鬼子打死,烦请陈老爷帮我通知一个人帮我收尸。”
“林队长要通知谁?”
“陈立松。”
陈天福听到林三才提起陈立松,问道:“为何要他帮你收尸?”
他突然一边作禁声状,一边朝林三才接连召手,嘴里摆弄着“你过来”的口形,似乎要林三才到他身边去。
林三才没看懂陈天福此举何意。
南书房门外那群小鬼子早已兵临陈家,自己除了一只手枪与一堆子弹外,陈家大院的南书房里似乎并无助手,更无第二扇门,一时不知该不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