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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天太子都让次妃侍寝。【最新章节阅读.】太子有一次在枕边叹气说,他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明明没做什么事、却觉得很累;唯有和她独处时,才能有片刻放松。

    但彼此认识不久,郭嫣不知太子爷为何有这样的感受。

    几天之后,太子甚至亲自陪着郭嫣回娘家,见她的父母。

    仪仗队伍刚到郭府,却见另一队车马也过来了。太子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对面那些随从扛着的灯上写着“汉王”,便冷冷道:“二弟也来了,倒是巧。”

    马车停靠下来,郭嫣先下车,太子则由两个宦官搀扶着,艰难地往出口挤。

    就在这时,郭嫣转头看那边,便看见了一个穿着蓝色团龙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马车旁边,身材十分高大挺拔他是太子的二弟朱高煦?不是谁说过、朱高煦是个满脸横肉的武夫吗?

    那龙袍男子轻轻掀开帘子,左手将布帘揭上去、手挡在车顶,右手伸出去轻巧地托住一只胳膊,便见郭薇笑吟吟地从马车里走出来了。

    能对郭薇这样做的男人,不是朱高煦是谁?

    两个男女离得很近,缓缓走了过来。龙袍男子先抱拳对太子道:“拜见大哥。”接着目光从郭嫣脸上扫过。

    “大姐!”薇儿先唤了一声,接着微微吐了一下舌尖、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忙将手执于腹前,款款屈膝道,“见过太子殿下,弟媳失礼了,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也回礼作拜,问兄弟夫妇好。

    两兄弟见礼后,朱高煦的目光看着郭嫣,郭嫣忙作万福,“妾身见过汉王殿下。”

    朱高煦这才抱拳拜道:“姨姐好。”

    他这么称呼,叫郭嫣愣了一下。

    她转念一想:她是次妃,汉王不能叫嫂子、不然将张氏置于何地?于是以郭家的亲戚关系称呼,虽不太合规矩,却显得亲近、最大限度地给了郭嫣面子。

    只见那身蓝色团领袍服穿在朱高煦身上,十分笔挺整洁,眼前的王爷举止也十分从容得体。他虽然不是什么风雅读书人,却自有一番雄壮气度。郭嫣不知怎地,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

    不过无论相貌怎样,朱高煦不是太子、仍然要去云南边陲。

    “俺们到郭府上说话。”太子道。

    朱高煦点头道:“大哥请。”

    他说完,竟伸手轻轻扶住了太子,并肩走在前面,兄弟俩似乎很亲近与外面传言的二人为争太子位要死要活的关系,似乎也有点不太一样。

    “二弟莫要怪父皇母后。”太子语重心长地劝道。..

    朱高煦摇头笑了笑:“我以前就说了,太子让大哥做才行,大哥不信?我做个亲王挺好的唉,就是远了点,我原以为起码封到苏杭扬这些地方罢,没想到是云南!”

    朱高煦又微笑着神秘兮兮地转头道,“不过父皇答应了我,如果我在云南干得好,过几年就给我换个好地方,一道圣旨的事儿!”

    太子也不禁笑了,点头道:“是哩,父皇若真那么说了,说话总是算数的,二弟好好干!”

    “咱们母后也说了,过几年就帮我给父皇说情。”朱高煦又微笑道。

    这时郭府的大门开了,一群人迎出来,人们一番打躬作揖,寒暄了一阵,将两个皇子迎入大门。

    两兄弟仍并肩而行,让郭铭等人陪在一旁。

    朱高煦一脸诚恳地转头道:“如今大哥做了太子,也好!咱们兄弟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又是自家亲兄弟。”

    太子伸手拍在朱高煦的肩膀上,“二弟说的什么话,俺们不一直是亲兄弟?小时候二弟还和三弟打过架哩,三弟现在不是和你挺好的吗?”

    “三弟和我打架?”朱高煦作回想状,接着便仰头“哈哈”大笑。

    兄弟俩说说笑笑,话题已扯到十几年前了有些传言,真不能信!他们关系那么好,谁传的谣?

    来到中堂,郭铭的几个弟弟也来了,男人们在里面尽说一些没意思的又假又大的话,郭嫣等女子便去内宅。

    “太子对姐姐好吗?”妹妹小心翼翼地问道。

    郭嫣愣了一下,说道:“挺好。太子脾气好,第一天到春和宫,我礼节荒疏,太子还替我打圆场这些事可别告诉爹,爹又该骂我了。”

    妹妹微微松了一口气:“太子就是胖了点,我上次在皇宫看见他,想提醒姐姐的。可王爷说没用,无论姐姐愿不愿意,也不能违抗父皇的旨意;连父皇的亲儿子也不能违抗,何况是一介女子哩?”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郭嫣心里冒出一种感觉: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她却抱怨不出来!不知怎么回事,出嫁才几天时间,郭嫣觉得自己对娘家的感受完全变了

    原来是觉得父母弟弟妹妹才是自己人,只要提防不被外人笑话、看不起;刚一出嫁,她却在娘家人面前也不想丢脸了。

    郭嫣对妹妹的感觉也变了。姐妹二人都出嫁之后,郭嫣依旧觉得妹妹很亲近、希望妹妹过得好;但一要比较的时候,她又不愿被妹妹同情。就算是亲妹妹,凭甚么要在她面前感到优越?

    妹妹或许见郭嫣脸色不太好,忙小声道:“我告诉姐姐一件密事,王爷说的,姐姐可千万别说出去!父皇一定要把咱们姐妹分嫁给两个皇子,是不想武定侯府与任何一个皇子结盟。所以这些事,不是女流之辈能左右的。”

    郭嫣轻声道:“真的没甚么,他是皇太子,长得有福相、是人们最不在意的地方。”

    “姐姐能想通就好。”妹妹舒出一口气,“我到了王府才知道,咱们看起来风光,其实还是弱女子,一不小心连个奴婢都能算计欺负你。大事更没法子,只能看命”

    听到命,郭嫣感觉有点刺耳,便轻声道:“听说汉王要去云南,妹妹也要跟着去罢?”

    妹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当然去呀!王爷去哪,我就去哪。”

    “云南是蛮荒之地,瘴气、蛮子很多,妹妹可要将息自己。”郭嫣轻声劝道。她说完觉得自己是真心的,看薇儿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儿,又是自家妹妹,郭嫣哪能一点都不心疼?

    妹妹却笑着摇头道:“王爷就是我的地,只要有他的地儿、哪里都是家。”

    就在这时,母亲徐氏进屋来了。徐氏看了薇儿一眼,径直就问郭嫣:“那册子所写之事”

    郭嫣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头。

    徐氏似乎又要开始啰嗦了。不知怎么回事,几年前母亲的话没那么多,这两年愈发喜欢叨念。幸好马上就有个丫鬟到门口,找徐氏有事。徐氏看了她们姐妹一眼,走出去了。

    在郭府吃过午饭,朱高煦就带着郭薇一起回府。他封了亲王,但暂时还住在原来的小小郡王府。

    “薇儿,你姐是太子的人了,你们姐妹无论说甚么家常、逸闻趣事我都管不着,但涉及正事的话,薇儿一定要三思,别什么都说。”朱高煦温言提醒道。

    郭薇听罢轻轻点头。忽然她的脸色比哭还难看,怯生生道:“我不小心,把王爷上次告诉我的话告诉姐姐了,便是父皇为何要把姐姐嫁给太子的话。”

    朱高煦想了想,道:“薇儿是怕你姐姐怪你,没告诉她太子很胖?”

    郭薇轻轻点头。

    朱高煦道:“说了也没甚么,你别担心。大伙儿都不蠢,都知道的事儿,谁心里没数哩?”

    郭薇又问:“我听王爷与太子说,咱们去了云南,父皇过几年会让咱们回来?”

    “难说。”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父皇原来还告诉我,让我做太子哩;现在太子没做成不说,还被打发去了云南,我能怎么样?”

    他沉吟片刻,叹道:“这世上,不是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向现实妥协。”

    “嗯。”郭薇仰头一脸崇拜地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皱眉沉默不语,一时间也忽视了娇|妻。他正在琢磨,自己哭闹不去云南会是甚么结果?

    皇帝可能会感觉无法掌控局面,因此想办法弄到他一个更好控制监视的地方。

    能建基业的好地方就别想了。中国围棋,就是基于天下争霸的格局搞出来的游戏,占角占边、水路线点、攻守进退,古人早就玩得烂熟。什么地方什么作用,能武力争夺天下的人,能看不到?

    而太子、大臣,会进一步确定朱高煦夺嫡的野心,防备警惕心更重,斗争也会日趋激烈。

    朱高煦想到这里,伸手抓住郭薇光滑的小手:“我会竭尽全力为身边的人考虑的。”

    他见郭薇转头看过来,又道:“过阵子我三弟要娶徐章的女儿,两个妹妹要先后嫁宋晟的两个儿子。公主不缺丰厚的嫁妆财宝,嫣儿帮我想两件女孩儿喜欢的东西,我要送给两个妹妹。”

    “妾身记住了。”郭薇点头道。

    朱高煦犹自在嘀咕:“宋家很厉害,能让父皇送两个公主。徐章又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p>兵部尚书茹瑺府邸的大门开了,这不是常见的事儿。

    迎客有上下尊卑的礼节,一般只有地位同等、或地位更高的客人来,主人才会开前大门;自己平时进出也只走角门的。

    今天来的人是亲王朱高煦。

    茹瑺出门见礼时,脸上依旧带着困惑和意外。不久前圣上问太子人选时,茹瑺是支持朱高炽的,因为朱高炽是嫡长子,文官们大多更喜欢他。

    但现在朱高煦居然亲自登门造访,而且是大白天、大摇大摆地上门。难道是来兴师问罪?可是见朱高煦的表情和姿态,又不像哩。

    ……二人来到中堂,分上下入座,又客气寒暄了一番。朱高煦丝毫没有嚣张跋扈的作风,礼节有点荒疏,但姿态还是很谦和的。

    这个茹瑺四十多岁正当壮年,长相是四平八稳,在建文朝就是尚书大员。“靖难军”进城后,他就主动劝说朱棣先登基,有了从龙之功,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仍旧好好地做兵部尚书。

    茶端上来了。朱高煦有点口渴,端起来就喝了一口。他发现很多人去作客时、一般不会喝茶,至今没搞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他也不想太讲究了。

    润了嗓子,朱高煦便开口道:“茹部堂好不容易有一天沐假,我却上门叨唠,抱歉抱歉。”

    茹瑺道:“汉王殿下哪里的话,您愿意登门,那是下官的荣幸,蓬荜生辉啊。”

    朱高煦欠了欠身,说道:“是这样的,今日造访,我只想与茹部堂谈谈后军左都督宋晟。宋将军是开国功臣、西北大将,我一个亲王不该多问的;不过父皇说,要嫁两个妹妹给宋将军做儿媳,我是为这事儿而来。”

    “哦……”茹瑺一副恍然的表情,神态也放松了,马上就说道,“汉王殿下真是问对人了,多年前我就在兵部走动,可以与汉王说说前因后果。

    咱们先说要紧的地方,圣上如此看重宋晟,只为一个人:帖木儿。他原是个蒙古人,但习性已与突厥人无异。

    洪武二十年,大明朝廷便与帖木儿来往了。后来,帖木儿的实力在西面慢慢强盛,野|心勃勃;他不断向四面用兵,势力日渐到达西域诸国,使得我大明朝廷不得不警惕。

    洪武二十八年、洪武三十年,帖木儿两次扣押侮辱大明、奥图曼国等持节使官!枉顾我大明朝的和谈好意,继续向西域增兵。

    宋晟曾多次出任西北武官,熟悉西域等地风土人情,用兵常胜。圣上于是重之。”

    朱高煦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

    茹瑺沉声道:“宋晟曾在圣上麾下带兵,有旧交情。圣上登基后,宋晟马上亲身赶回京师朝见。朝廷不用他,用谁?”

    朱高煦又点头称是。

    茹瑺谈得兴起,继续道:“今上对帖木儿所作所为十分震怒,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西征的念头,那边实在太远了。今关中、甘肃、西域气候干燥,远不及汉唐之时,我大明中枢也在东移,向西开疆辟土非大势所趋。

    圣上与诸位大臣商议,认为这等人攻城略地只知屠戮,不能久守;与流寇无异,不足为患。朝廷只须在其强盛之时,增边武备,严防关隘,坐等其自灭可矣。”

    “奥图曼,是奥斯曼土耳其?”朱高煦沉吟道。

    茹瑺愣了一下,“或许是罢,反正是音近的国名。”

    朱高煦想了许久,在这事儿上倒是很赞同父皇的见识……

    处于明朝这段时间,好像世界都要进入大航海时代了,今后一直到近代、都是海洋的时代。

    站在后世教科书的知识上,现在就算要打开世界局面,也应该重点发展海洋;而不是向西面大陆发展、去趟那边的乱局。

    朱高煦也知道,明朝除了在明末时,是没有天敌的。那个什么帖木儿,他没听说过,从历史看来也没能在大明翻起什么波浪。

    他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事……但从茹瑺口里说出的,帖木儿攻城略地、只知屠戮的做法,在大明王朝的上升期显然是玩不转的;大明若是面临灭国之灾,人口上亿、光拿着武器的军户就有几百万让他来屠。

    身为太祖之子的朱棣,带二十多万强兵靠点运气就能夺国,但此时的外族不能。

    朱高煦抱拳道:“多谢茹部堂解惑,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下官送汉王殿下。”茹瑺起身。

    ……朱高煦回到王府时,教授侯海正在等他。于是朱高煦便叫他进书房说话。

    侯海道:“王爷,都督徐章是原来燕王府的护卫武将出身,徐章一直在靖难军中,您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朱高煦道,“我叫你去打听的,也不是这种人尽皆知的事。”

    侯海笑了笑,得意道:“要紧的事儿来了……”

    “别卖关子,赶紧说!”朱高煦道。

    侯海神秘地问道:“王爷又可知何福?”

    朱高煦有点不耐烦了,点了一下头。他还不知道何福?灵壁之战朱高煦交过手的建文大将,经常和平安在一块儿带兵。

    侯海眉飞色舞地说道:“何福的结发妻死了的,续弦的夫人,便是徐章的亲姐!”

    “哦!”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又问,“何福续弦,是在‘靖难之役’前?”

    “是哩,应该是洪武朝后两年的事儿。”侯海道,“听说徐章的亲姐原来是个寡妇!”

    侯海继续说起了无关痛痒的小事,这厮当真非常八卦。朱高煦一直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侯海是文官、官职还是颇有书卷味儿的教授,而不是在锦衣卫办差?

    朱高煦不想阻止他口若悬河的表达欲,自己只是不吭声,犹自思量着其中关系。

    他虽然不在朝堂办公,但也接触了一些文武,了解不少事。从各种迹象看来,父皇朱棣在权术上非常有套路!

    在朱高煦心里,单说父皇带兵打仗的能力,只能说还不错,并没有达到用兵如神的境地;但父皇的能力很全面,特别在权术上也有心得。

    ……父皇登基才半年多,已基本将大权牢牢握住。朱高煦琢磨了一下这段时间他爹的各种套路。

    首先,朱棣一进城,就把建文朝受过打压不得志的全部官员,不论优劣全部提拔,假意恢复洪武祖制。由此先稳住了局面,保证了统治机|构的正常运作。

    接着,对几乎所有人都好,所有人似乎都变成了朋友。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这只是为了稳住全局、避免各方势力抱团,以便各个击破!果不出其然,马上就有一批人倒霉了。那就是骂他的、不支持他的文官。

    然后,等到一大批支持削藩、对付过朱棣的文官完蛋了。朱棣就开始向已经投降了的建文武将伸手,因为觉得他们不可靠!

    如果朱高煦没猜错,这段时间父皇正在逐一对付那些降将,盛庸就是首先完蛋的人。

    但是,看样子何福要安全了。

    ……何福此人打仗中规中矩,也不是什么用兵如神的人物,只能算还行;灵璧之战,何福好几万人去增援平安,因斥候侦查不仔细,被朱高煦一万多步骑伏击,大败。

    所以朱高煦一直并不是很重视他,觉得他的战阵能力远不及瞿能、盛庸。

    直到刚刚,朱高煦才发现此人居然是个妙人儿!

    他娘|的,远在洪武末年,何福就已经预料到燕王要起兵了,早早就先铺了条路……不然的话,他看得起燕王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护卫武将、要娶徐章的姐姐做正妻?他一个大明朝中|央高级武将,非得续个寡妇么?

    现在何福的先子,算是开花结果了。

    徐章是燕王府嫡系,属于朱棣维护皇权的核心力量;偏偏徐章早就和建文降将何福是姻亲,朱棣有点不敢动何福。

    朱棣只好妥协,法子就是:他也与徐章联姻,叫高燧娶了徐章的女儿。这样一来,大家都变成了亲戚!

    徐章变成了皇亲国戚,君臣关系更加稳固;何福也加入皇家亲戚圈子,也应该安心地跟着朱棣干了罢。

    ……

    不两日,朱高煦就能见到何福。他们俩人虽然是老对手,但战阵上谁也见不着谁,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今上还是燕王时,一到秋季就有一个习惯性的活动,那就是“秋狩”。原来的意思并不是狩猎,只是借狩猎的名义,把军队都召集起来,准备干仗。

    因为北方诸部袭扰边境的季节都是在秋季,战马吃了草籽很肥,和中原干了几千年的北方好兄弟们正好南下抢|劫。以前作为北平藩王的朱棣,备边是他的职责,当然每年都要陪着游牧兄弟“狩猎”了。

    今年朱棣已是皇帝,身在南京脱不开身北上,但习惯一时又不想改。于是“秋狩”变成了真正的狩猎活动。

    地点在小红山皇家狩猎场。朱高煦听说何福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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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京师的狩猎场,显然不能与北方的相提并论,小红山狩猎场就在南京城里。

    皇帝带着一群将士骑马出太平门,往北偏西的方向走,到了玄武湖、钟山之间的一片低矮山林,就是小红山狩猎场了。

    朱棣一副束身戎装,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营帐旁边,下马张望着前面的山林。众将纷纷靠近过来,等着皇帝部署围猎战术。高煦过来时,看见周围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大多是靖难功臣;也有一些面生的,可能是建文朝降将。

    他很快又看见了一个只有五岁左右的小屁孩、穿着黄色的小袍服,小孩儿正站在皇帝的身边,不是那好圣孙朱瞻基是谁?

    高煦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个有爱心的人,看到这小孩儿没觉得丝毫可爱,反而有种立刻就打死小屁孩的冲动。

    朱棣开口道:“这地儿有点小,俺还是觉得在北平驰马射猎尽兴哩!”

    众将一阵附和。

    朱棣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也不要紧,今日俺只想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出来走走……”说到这里武将们都露出了欣慰之色,在下面窃窃私语,朱棣继续道,“一会儿大伙分开从四面围猎,以角声为号,听到号角复来营地聚合,清点猎物。”

    他回顾左右笑道,“当然有彩头,射猎最多者,俺有赏赐。就俺骑来的这匹马!”他说罢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坐骑。

    众将循声看去,顿时哗然,许多人都嚷嚷起来,好像马上就想撩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本身就很精贵,而皇帝那一匹马又是汗血宝马中的佼佼者。身材高大、气质高贵优雅,毛皮油光水滑闪闪发光。

    故意站到了朱高煦身旁的邱福,小声道:“那匹马最难得的是四只蹄子,简直是万中无一,人称‘千里雪’。”

    朱高煦听罢又看了一眼,果然见那马浑身一色的枣红细毛,却只有四个蹄子是雪白的,当真长得稀奇。在古代,骑什么马就跟后世开什么车一样,同样是车,开辆威航能和开宏光神车一样吗?好的马,从外形、气质、速度都要讲究的,骏马能极大地提升一个人的比格,特别是喜欢骑马射箭的武将尤其偏爱骏马!

    看到如此骏马,大伙儿的兴致都被挑起来了,至于狩猎场大不大,那根本不是重点,只要彩头够好!

    朱棣完全不介绍那匹马怎么厉害,大家都是骑马的,自己看就行了。他把彩头说得轻描淡写,接着就岔开了话题,“打完猎,俺们就在这里把野味烤了下酒,一起说说话儿……”

    但是大伙只盯着那匹马。谁他|娘对酒肉有兴趣呀?跟着皇帝夺得了天下,大将们早就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了,天天吃肉天天喝酒,早腻了!武将们是很实在又势利的,别扯什么谦让虚套,既然打个猎就能得匹上好的千里马,老子就要那匹马!

    邱福又笑道:“论武功,天下谁是汉王殿下对手?俺看好汉王……那啥,汉王不会赢了送俺罢?”

    朱高煦很佩服邱福的脸皮,也跟着玩笑道:“听说淇国公新纳了几个小娇娘,你也没说送一个给我?”

    “哦!”邱福恍然道,“汉王确实是好这一口的。那一言为定!汉王若赢了马,我拿妾与你换。到府上来,除了贱内,随便汉王挑、尽管挑!”

    “淇国公想得好美。”朱高煦笑骂道。

    朱能、张辅、张武等几个人也附和起来了,觉得那匹马会被朱高煦牵走。毕竟年轻人反应敏捷,何况阵斩大将耿炳文的朱高煦,勇武名声在外。

    就在这时,竟然有个人大声道:“还真不一定,我看好何福都督!”

    朱高煦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是陈瑄。那边还有好几个比较面生的武将,围着一个壮年圆脸汉子,可能就是陈瑄嚷嚷的何福了。

    何福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汉王手下败将。”

    原来他也记得灵壁之战吃亏在谁手里。

    陈瑄笑道:“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何都督最喜骑马狩猎,这玩意和打仗还是不太一样啊。”

    上位的朱棣面带笑容,十分宽容地看着大伙儿嚷嚷,见众将兴致勃勃、他也心情很好的样子。父皇暴|戾,但平时真的看不出来。

    于是朱棣大致分了方位,便挥手叫众将前去就位。每个人都分了几个锦衣卫随从和一个宦官,帮忙拿猎物,随从可以帮衬着驱赶,但不能携带弓。

    朱高煦只听明白了自己的方位和何福的方向,便带着人拍马向西边去了。

    他准备了两把弓,都是普通的八斗弓。体力他是有的,但拿太重的弓不灵活、也浪费,太轻的又射不远,感觉八斗弓正好。

    靖难之役后,朱高煦很少跑马射箭,前几天知道要狩猎,才临时练习了几天,现在感觉有点荒疏了;幸好底子还在。

    “早知道彩头是千里马,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练!”朱高煦转头对身边的陌生宦官说。

    宦官道:“王爷那是勇武天下第一,不练也能轻易获胜!”

    “咚咚咚……”远处传来了鼓声,朱高煦马上拍马向树林里冲进去了,身边的随从也赶紧骑马跟了上来。

    跑一会儿,朱高煦总算看见了草丛一阵晃动,马上拉弦,看准那活物跑的方向,一声弦响,便传来了一声“喵”的惨叫。

    他拍马上去,侧身捡起猎物时,却见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顿时脸上一黑,回头道:“这也算猎物?”

    “管它的,先捡了再说。”宦官道。

    这时一只鹿从林子里蹿出来跑了,朱高煦马上抽了一支箭矢拍马追击。

    狩猎场没有发现任何凶猛的动物,连中大型猎物也很少,兔子以及野|鸡、麻雀等飞禽最多,毕竟在京师城里,能有甚么搞头?不过胜负只算头数,倒无所谓了。

    朱高煦很快就遇到了附近的另一些武将,在这小红山狩猎场,纵深实在有限,一大群人四面进来,有种人比动物多的错觉!

    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寻找猎物的事儿上了,不过朱高煦骑射功夫不错,只要有动物出现在射程内,角度又好的话,多半能一击射中。

    他一边寻找猎物,一边往纵深处搜索、向何福方向靠近。

    朱高煦心道:若能遇见何福,正好打个招呼,大家先混个脸熟。

    跑了好一阵没遇到任何活物,忽然之间,远处传来“哗”地一声,便有一只大鸟从一颗树上飞走了,它在树梢上起起伏伏十分笨拙。

    朱高煦见有机会,立刻拍马追了上去。狩猎场的树木很稀疏,方便跑马,但鸟飞的地方灌木很多。朱高煦追进去时,便听见后面一声惊呼,那宦官的马被绊倒了,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见猎物掉了一地。

    他没理会,继续追那只鸟,等那鸟刚要在一根枝头停顿时,朱高煦预判鸟儿落脚的方位,迅速拉弓放箭!

    “砰……砰!”两声弦响传来。不过第一声近,第二声远。

    朱高煦拍马靠近时,便见一个圆脸大汉也转头向自己看来,不是何福是谁?

    “汉王殿下,幸会!”何福率先抱着弓在马上执礼,他也只有一个人、随从没跟进这片密林,这地方骑马确实不好进来。

    朱高煦回礼道:“何都督,咱们似乎射中了同一只鸟哩!”

    “汉王先放箭。”何福十分懂事儿地说道。之前在营地上他就很谦虚,投降新皇改换了门庭后,他的作风看起来有点不像一个武将。

    朱高煦笑了笑,凑准位置摸过去,俯身捡起了那只鸟。

    “咦?”朱高煦瞧了一眼,便转过身,径直把鸟向何福扔了过去,“何都督拿着,我没射中要害。”

    何福下意识伸手接住,也看了一眼,“汉王殿下怎知哪一箭是您的?”

    大伙儿的箭矢并没多大区别,更未刻名。

    朱高煦笑道:“别耽搁工夫了,告辞!”

    “那末将不好意思了啊!”何福一脸诧异地看着朱高煦。朱高煦知道他啥意思,毕竟自己的名声不太好,不像是能谦让的人。

    就在这时,“呜呜呜……”的号角声传来了。朱高煦便策马调头返回,去看那掉了东西的宦官有没有捡完猎物。

    众将陆续返回了营地,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点猎物了。大伙儿最关注的,当然是朱高煦和何福的猎物,因为不用数、一眼就看得出来就他俩的猎物最多!

    宦官郑和带着几个宦官清点数量,他数两遍之后,向北面躬身道:“禀皇爷,汉王和何都督的猎物数,竟然一般多!”

    “这么巧?俺只有一匹‘千里雪’哩。”朱棣的声音道。

    这时一个武将拿起朱高煦的一只死猫,提起来当众“哈哈”笑道,嚷嚷道:“这是啥?”

    “哈哈哈……”众将哄然大笑。

    乱哄哄的人群中,何福的脸有点红,正向朱高煦看过来,时不时不忘瞅一眼那匹“千里雪”……如果那只鸟朱高煦拿了,那么不算死猫、朱高煦也比他多一只猎物。

    何福嘴上谦虚,但是眼神已经出卖了他,漂亮的骏马,武将谁不喜欢?

    于是朱高煦心里已毫不犹豫。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何福一眼,淡淡地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朱棣果断的声音:“死猫不算,马是何福的了!”

    (本章完)



    从小红山回府,朱高煦走过照壁,看见了教授侯海。二人进了一间倒罩房,朱高煦一坐下来、就不禁沉吟道:“何福这人有点意思。”

    侯海马上小声道:“王爷,下官又打听到了更有意思的哩……”

    “哦?”朱高煦抬起头来,这才想到侯海等在王府里,应该有什么事儿要说。

    侯海上前两步,附耳道:“何福有个弟弟,叫何禄,已不知所踪。下官打听到,陈瑛曾拿这事儿弹劾何福,但没起到作用。

    那陈瑛不依不饶,又查出在洪武三十五年正月之前、何禄在京师城里出现过,可靖难军一进城他就不见了!陈瑛因此弹劾何禄与建文罪臣勾结,图谋不轨。只是没有凭据,何福现在还好好的做着官。”

    朱高煦听到这里,马上问道:“何禄的事,消息可靠?”

    侯海道:“下官哪敢在王爷跟前打胡乱说啊?”

    “嗬……”朱高煦笑了一下,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王贵办事回来了,站在门外向里面作拜。朱高煦向外面一眼,侯海也转头看门口、马上十分自觉地抱拳道:“下官告退。”

    王贵走了进来,拿出一只荷包呈上来道:“奴婢奉命去了凤阳一趟,顺利拿到东西了。”

    “好。”朱高煦接过来放在袖袋里。

    王贵又小声道:“路上有两个人一直跟着,奴婢没理会他。”

    朱高煦听罢,沉吟道:“父皇让我去云南查人,马皇后是一条线索,我接触她是父皇允许的,被人发现也无所谓。”

    王贵去办要紧的事时,几乎都是跟着朱高煦一起出城,确认没有跟踪才走。这回径直从王府出去,果然就有人盯着。

    ……建文的下落,至今没什么头绪。

    朱棣为何最怀疑建文去了云南?主要还是沐家的关系。沐晟不仅在“靖难之役”中站错了位置,几次调云南兵增援建文朝官军,而且与当初做过平燕大将军的耿炳文有联姻关系。

    更重要的是,以前沐英就和太子朱标是过命的交情,朱标死了,沐英自己都伤心气死了;而沐晟袭爵之前、经常在京师,从小和朱允炆玩到大,也是关系很铁。

    沐家和朱标家那是世交,关系没法说断就断。

    朱高煦再次见到马恩慧时,在北安门内的东北角。有司专门给她改建了一座宅子,并派了人服侍她。

    走进正面的客厅,朱高煦依旧上前执礼:“高煦见过堂嫂,堂嫂别来无恙?”

    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马恩慧不像上次那么憔悴,这回看起来还算正常,一身庶民穿的浅青色襦裙。她站了起来,回礼道:“多谢高阳王挂念。”

    旁边的宦官轻声提醒道:“已是汉王殿下了。”

    “哦……”马恩慧的目光从朱高煦脸上扫过,改口道,“汉王。”

    刚才她那个眼神有点奇怪。毕竟是当过几年皇后的人,或许她从一个汉王的称呼,就能想到朱高煦争太子位失败了吧?

    朱高煦对刚才那宦官道:“你们先出去,别在这里多嘴了,本王要与堂嫂说几句话。”

    宦官愣了一下,急忙躬身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高煦挥挥手,但他没有关门。虽然孤男寡女在客厅里,但没关门也无甚关系了。

    “堂嫂,今日我来,主要为了道一声别。”朱高煦道,“我受封了亲王,过阵子就要离京去藩国了。”

    马恩慧听到这里,伤感立刻就笼罩在眉宇之间。朱高煦隐隐理解她的感受,国破家亡、孤身被关在这个地方,整个京城,恐怕只有朱高煦当她是亲戚。

    “去哪里?”马恩慧的声音竟有点哽咽。古今只要是离别都叫人伤感,但没想到她反应比较强烈。

    朱高煦实话道:“云南。”

    马恩慧没再吭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说甚么一路顺风之类的客套话。

    就在这时,朱高煦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只荷包,便是王贵从凤阳带回来的东西,双手送了上去。马恩慧一面接住,一面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拉开细绳时,朱高煦便道:“文圭满一岁的时候剪下的头发,凤阳的宦官说小孩儿的头发细、不能留长了,剪掉后能长得更好。”

    朱高煦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普通的家常。

    但马恩慧的双手在发颤,情绪立刻就崩溃了,眼泪流了一脸。她捧着荷包,捂在鼻子上使劲闻着那气味,没有奥啕大哭,泪水却非常多,肩膀在一阵阵地抽搐。

    客厅里安静下来,朱高煦不再说话,屋里只剩下压抑的抽泣之声。

    过了一会儿,马恩慧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脸,刚擦干,不知怎么又开始哭了。一连折腾了三次,她总算是消停下来。

    马恩慧没有说一个谢字,只道:“要是以前没有削藩,大家都和和睦睦的,咱们还是亲戚,可以时常走动……”

    她的口气像是追忆往事,像是在幻想,叫人听着莫名有点心酸。

    所以轻开战端者绝不英明,万一失败了,就得和她现在一样一面懊悔、一面伤感,或许更不如!

    朱高煦回应道:“现在我们还是亲戚。”

    马恩慧沉吟了一会儿,便道:“汉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朱高煦忙靠近了过去,偏过头时,耳朵都能感觉到马恩慧吐气的触觉了。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哦!”朱高煦听罢,恍然点点头。

    她当然没说建文帝和建文太子下落,毕竟太子文奎也是她的儿子;况且他们的行踪、马恩慧是不是确实知道也存疑。不过她说了另一件也挺有意思的事儿,就算是朱家的人、朱高煦以前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朱高煦道:“我不久留了,告辞。”

    马恩慧问道:“汉王何时回京?”

    “难说。”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

    受封汉王之后,朱高煦的府邸无甚改变,就藩时、直接去云南的亲王府就行了。不过亲王府的官员人事,已陆续开始安排;亲王府的人员规模,与郡王府不可同日而语。

    朱高煦答应就藩云南,已算是很听话。所以在王府官员任命上,他少不得在父皇跟前讨价还价,父皇在此事上也比较迁就他。

    由于要去边陲就藩,父皇答应给朱高煦三个护卫兵力,加上仪仗等人数,共计步骑约一万九千人。王斌出任左护卫指挥使、韦达出任中护卫指挥使、刘瑛出任右护卫指挥使。

    王府长史司共有官员二十六人,官位也逐渐补上了。左长史叫钱巽,右长史是李默;侯海改亲王府典仗。

    这个李默是朱高煦主动要的人。因为韦达再次在朱高煦跟前、为李默求官职……还在北平的时候韦达就找过朱高煦帮忙、让李默通过世袭百户的考试,朱高煦没帮,而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回绝。

    韦达的女儿本来可能做亲王妃的,现在只嫁给了朝中的一个千户;韦达在“靖难之役”中为朱高煦拼死卖命,这点小小要求并不过分。朱高煦或多或少有对他的补偿心理。

    不过那李默倒是有点意思,其父是百户,他差点就没世袭成军职;后来不知花了钱还是怎么搞的,第二次世袭考试终于过了。现在却不想当武将,走韦达的路子跑到亲王府做起了长史。

    朱高煦暗地里叫王贵、侯海、高贤宁等人查新任的文武官员,却没查出甚么所以然来。

    但他一心认定:这次任命到汉王府的人,肯定有太子|党或是谁的奸谍!

    从姚广孝安排姚姬的手段看来,朱高煦认为奸谍可能隐藏得很深……毕竟暴露的奸谍没甚么大用,还不如明明白白派个人来监视朱高煦。

    比如父皇就正大光明地派了胡濙,让胡濙跟着朱高煦一起去云南公干。。

    汉王府诸事已安排妥当,天气也越来越冷。高燧成亲定在了十月下旬。

    一日早朝,解缙当众弹劾汉王违法,劾汉王不就藩国、拖延时间远远超出了规定。律法就是律法,皇帝也只能说一句“知道了”。

    但皇帝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让解缙很不满。他继续进言道,圣上不该太纵容藩王。

    于是整个早上,皇帝都很不高兴。

    不过朱棣也没斥责解缙,只是问了一下云南汉王府的建造事宜,又下旨让汉王的部分护卫将士、家眷分批先去云南。

    照大明军法,“正军”到了一个地方长期驻守,须得挟带妻子、军馀等服务于正军的人员,近两万军士及家眷,人数非常庞大。(就像当年陈大锤在北平军中,带了妻儿和作为军馀的同族兄弟,但陈家并不是北平的人。)

    十月下旬,朱高煦前往三弟的府邸观礼。接着又在皇宫里见到了高燧新娶的妻子徐氏,看见弟媳徐氏长得还挺漂亮。

    这时皇后又挽留朱高煦,说是天气太冷了,让他过完年再走。他只得答应。

    朱高煦并没有打算故意拖延时间……若是准备死缠烂打不去云南,他早就在闹腾了、更不会当面答应父皇。

    ……朱高煦和徐皇后正在坤宁宫里说着话儿,旁边还有太子和太子妃张氏,以及一些宦官宫女。

    妙锦也侍立在一侧,但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她一向寡言少语、就算开口也很简短,人们也习惯了,此时谈得兴起,甚至都没人注意她。

    但至少有一个人无时无刻都在注意她,那便是朱高煦。哪怕他没有向这边看、也没找妙锦说话,但妙锦却能感受到他的关注。

    朱高煦这会儿一直在说除夕。

    张氏接过话,笑道:“过大年还有一个月哩,二叔急什么呀?您一说,不怕母后伤心?”

    张氏说得不无道理,还有两天才到腊月,谈除夕有点怪异。不过这个话题,让妙锦不得不想起了另一个除夕,热闹的烟花下、冰冷的水井,以及孤男寡女的见面。

    朱高煦道:“母后为何要伤心?”

    张氏白了朱高煦一眼:“母后舍不得您呀!年一过,二叔不是就要去云南了?”

    “是,儿臣愚钝了。”朱高煦向徐皇后拜道。

    徐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让朱高煦到几千里外的云南就藩,徐皇后应该不赞成;但儿女的事、她也不是什么都能说了算的。

    坤宁宫里几个人不知怎么又说到了钟山,妙锦听在耳中,想起了甚么、差点就没当众红脸失态。

    他们又说了许久的话,朱高煦要告辞了。这次妙锦没有出去送他,在皇宫里很不方便,何况今日张氏在场。妙锦觉得这太子妃心眼特别多、心思又细,有张氏在,她一直都很谨慎。

    不过妙锦忍不住又猜测:高煦今日提起除夕、钟山,是暗示她除夕那天出宫幽会?

    一时间她心里纠缠不清。从坤宁宫出来,她是怎么走回住处的、也不太记得清了,对身边的事完全心不在焉。

    妙锦长大之前,一直认定自己是个恪守礼教的人。所有写在书上的文字、所有人都告诉她,作为女子最重要的是贞洁,严重性甚至大过男子对君父的忠诚……哪怕是北平酒窖中那本污|秽的小书,上面写到不贞的妇人时,过程写得详细、却也是用一种唾弃的文字称其为毫无廉耻的荡|妇。家中无论是谁、特别是她母亲,议论起不守妇道的妇人时,也是说得非常难听。

    所以就算她被送到北平做了奸谍,也小心地不愿意委身于燕王;因为建文君臣已经告诉她,事成之后要做建文的皇妃。

    但后来稀里糊涂的,竟然与朱高煦有了难以启齿之事!

    事后她渐渐开始有点懊悔,可惜无法改变事实。父亲景清被刺,她活了下来,却不得不面对难堪的处境:她和徐皇后是义姐妹,又是出家人,而且在守孝期间。她究竟该以什么身份、面对汉王,她的所作所为又算是怎么回事?

    发生过的事,已叫妙锦很困惑。眼下若要继续与朱高煦幽会,她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一切都有悖于她的黑白对错观念。

    钟山那间破庙里发生的事,妙锦一直在克制不去想,因为她觉得想想、也很不要脸。但今天朱高煦暗地里又拨了一下,让她忍不住回想了一阵钟山发生的事……

    “池月真人,您请。”忽然一个宦官道。

    妙锦竟被吓了一大跳,浑身微微一颤,转头看了那宦官一眼,冷冷地走进了院子里。风一吹,她这才感觉自己的袍服下冰凉一片,赶紧悄悄走回卧房换了一件小衣。

    ……

    接下来腊月间整整一个月,不知怎么回事,妙锦好几次想起了钟山发生的那件事。最是夜深人静之时,更容易想起来。

    到了除夕那天,妙锦鬼使神差地到徐皇后跟前,请旨除夕回家看望家母。徐皇后马上就同意了。

    坐着皇后差遣的马车出宫,妙锦才想到了一个借口:大年一过,汉王就要走,应该和他道一声别……妙锦没法骗自己,她一个出家人根本不想回家,请旨时满脑子想的也是汉王。

    回到景府,府里的景象如同往昔,不过奴仆似乎少了一些。景夫人蒙圣恩,得了个有俸禄拿的诰命夫人,景家也有点田产积淀;但总比不上妙锦父亲在时的光景。

    她母亲拉着许久不见的妙锦,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又带着她给先父烧福纸。妙锦亲自填写一包包纸钱封面的字:先父景公讳清谥号忠烈……

    家母说不写好字,烧到地府去爹就收不到,妙锦只得反复抄写在白封纸上,而做这等事让她更加羞愧。折腾了一下午,妙锦完全没有机会脱身。这时她甚至觉得,没机会和汉王道别就算了!

    晚饭之后,烟花在京师上空绽放,天边的夜空被城里的灯光照得一片通红。今年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年头,朝廷似乎刻意想造出盛世的景象,过节的繁华气派比往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娘说整整一年都不太敢出门,听说今晚的灯市非常热闹,便叫妙锦陪着她逛逛灯市,妙锦只得应允。

    于是她们带着奴仆丫鬟等乘坐马车出门,到了灯市外面就进不去了,里面热闹得人挤人。大伙儿只得下车步行游逛。

    果然街上辉煌如白昼,有数不清的大小灯笼,还有火龙在中间舞动,锣鼓敲得震天响,一片嘈杂。妙锦看这景象,不禁想到了词里“更吹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的意境。若是小时候,她肯定高兴得不得了,现在她的兴致却不高。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夫人,买宫灯么,很便宜。”

    “不要,去去!”丫鬟马上挡住了那人。

    妙锦听声音有点耳熟,转头看时,见长得壮实提着几盏灯的汉子,竟然是宦官王贵!他在嘴上贴了胡须,但妙锦一眼就认出来了,她马上愣了一下。

    王贵看着妙锦,提起灯笼往旁边一指。妙锦循着方向看去,便见朱高煦正站在街边的人堆里!

    妙锦顿时觉得心头“咚咚咚”直响。她向前走了几步路,便走到了一处卖宫灯戏耍的摊位边,身后母亲的声音道:“别瞧了,你快过来。”

    这时一群人挤了过来,妙锦便趁机往挂着无数宫灯的地方闪身进去了。她左右寻找了一番,见朱高煦正站在一个巷子口,她的连一红,埋着头走了过去。

    二人前后走进巷子,里面光线黯淡。烟花偶尔在空中绽放,便将里面照得通明。

    走了一阵,朱高煦才停下脚步,等妙锦过去时,他便道:“我在景府门外等了一下午,还以为你不出来了。”

    “本来是不出门了的,因为没有机会。”妙锦轻声道,“后来我娘要逛灯市,刚好看见了王贵……你要走了,我想来道声别。”

    朱高煦应了一声,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地方,那里正停靠着一辆毡车,但没有马夫。王贵也不知哪去了。

    朱高煦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马车,转头轻声道:“你上来罢。”

    妙锦犹豫了片刻,只得走上了马车。这地方光线本来就不好,毡车又遮得严严实实的,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东西。

    “分别不会太久。不过此行人多眼杂,路途遥远要走很久,怕你被认出来。”朱高煦开口道,“我先带人马去云南,安排好诸事后,定然尽快来接你。”

    妙锦道:“我也不想再留在京师,云南若有合适的道观我便去。”

    “道观?”朱高煦诧异道,“妙锦还做什么道士?”

    “我本来就是道家人。”妙锦道。

    朱高煦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罢,若非仓促,我也不会在这里与你相见。”

    妙锦红着脸道:“我与家里人一起出门的,‘走散’太久怕不太好,哪能再去什么地方呢?回去晚了如何解释?”

    她叹了一口气,又轻声道:“我知道汉王甚么意思,也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轻浮……”

    朱高煦道:“真不知妙锦想些甚,你姓景、和我家没啥关系。你情我愿有什么错,你现在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妙锦摇头道:“事已至此,我已心灰意冷,只想做道士了却残生……汉王,别!”

    “嘘!一会被人听见了可不好。”朱高煦的声音道。

    妙锦忙压低声音,颤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

    ……

    (抱歉啊诸位,周末有事码字时间不够,周末两天只能每天一更了,望谅解。)

    “咚咚哐……”锣鼓声骤然变得很大声。或许那声音一直都很吵,只是她现在才重新听见;刚才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云里雾里的,精神有点恍惚。

    接着,烟花的发出“嗖嗖”的尖鸣呼啸,顷刻之后在空中“砰”地一声炸开了,连毡车里也微微一亮。借着这依稀的光亮,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脸愈发热烫,急忙挣扎着抬起无力的手,将袄裙上衣往腰间拉扯。这时指甲挂在布料上,她感觉手指微微一痛。

    等第二枚烟花的亮光闪起,她发现指甲尖反着断了、方想起是抓到马车车厢木板上断的,但她居然差点没记起来。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默默地仔细收拾着东西。车厢里忽明忽暗,她低着头不敢看朱高煦,但知道朱高煦正在瞧着自己。

    就在这时,朱高煦的声音道:“我今晚才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去求母妃,让她不再认你们的关系,然后把你赏赐给我做次妃,那咱们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妙锦听罢愣了一下。立刻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在坤宁宫遇见了皇帝朱棣,朱棣的目光实在太明显,还劝她还俗;后来一个宦官也来劝过她,把话说得很明白。

    她不得不寻思:以前建文君臣曾派人叫她做“貂蝉”,同时引诱燕王和朱高煦、再挑拨离间,她没同意;现在建文朝廷已不复存在了,难道不一小心,自己依旧逃不出貂蝉的命运?

    妙锦立刻摇头道:“记得上次我对你说的话,我不会害你!”

    朱高煦沉吟不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妙锦不愿意把宫中那件事说出来,不仅会影响朱高煦和燕王的关系,也没什么作用、只能让高煦徒增烦恼。她便忙道:“此前你说的法子很好,你先带着人马去云南,安顿好后就派人来接我。这样少很多麻烦。”

    “只是让妙锦躲躲藏藏的,心有愧疚。”朱高煦道。

    妙锦轻声劝道:“你别那么想,都是我自找的。皇家以天为准,为亿兆臣民之榜,最要颜面。天下那么多美人,你要谁不好、为何要我?皇后不会为了这种事让圣上失仪。你告诉了皇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纷乱。”

    朱高煦沉默了一阵,没有反对。他又问道:“到了云南,妙锦不做道士了罢?”

    妙锦低下头不置可否。朱高煦竟伸出大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柔荑,妙锦无奈地没有挣脱,毕竟刚才甚么没脸的事都做了。

    她心里非常乱,简直比搅在一起的渔网还混乱。但有一些事她很清楚:不管今后做不做道士,她都不能在皇宫里继续呆下去了,一定要另找出路!

    徐皇后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朱棣还能像现在这样对她客气吗?以后等朱棣不在了,太子登基、张氏掌管后宫;到那时妙锦若还在宫里,更是吃不完兜着走!

    妙锦有时候也不愿去想太远,但她已经死过两次了,实在不想再死。要活下去的话,不想这些能好好活着么?

    “汉王安心办自己的事,记得来接我就行。”妙锦红着脸小声道。

    朱高煦道:“一言为定!”他想了想又悄悄说道,“秦淮河边,靠聚宝门方向的玉器街上,只有一间铺子是开在二楼的,那是我买的地方。到时候,我派一队人马进京,再叫王贵带我的礼物进宫送给母妃;你一知道这事儿,就想办法去那间铺子,我会安排人等在那里。”

    “嗯,记下了。”妙锦轻声答道,接着又不禁有些感概地轻叹,“我真想做一片无根的浮萍,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说到这里,她回过神来,挣扎了几下想站起,“时辰已不早,我走了。”

    朱高煦按住她的肩膀道:“我到前面去,赶车送你。”

    ……

    京师在大江以南,气温比北平暖和得多,年一过,花草树木都渐渐要发出新芽了。春天就在眼前。

    然而朱高煦在这样的好时节,却准备要启程去云南。他看了一番王府长史司制定的路线安排,大伙儿要先到湖广布政使司,经贵州才能进入云南布政使司地盘。

    西南地区的山非常大,道路肯定难走,幸好有驿道通往云南、沿途还有驿站。不过大股人马行军,大多数人主要还是靠走路;朱高煦估摸着,大军没有三个月想到云南、可能性不大。

    出发时是初春,希望初夏时节能到达云南府罢。

    路程的前半段还是不错的,他们先是坐兵部调拨的水师战船、循江而上。要等到了洞庭湖、穿过洞庭湖之后,才上岸走陆路。

    赵王高燧还没就藩,他也出现在了送别的人群里。朱高煦挺羡慕他的,藩国居然在北平,路真的太好走了……如果有得选,朱高煦真的想和三弟交换身份,既得父皇母后宠爱、又没啥后顾之忧。

    所以若要做皇子,要么做长子、要么做幼子,最操旦的就是老二!

    送别的人非常多,不过排场再大也没什么用,很快朱高煦就要去这个时代的鸟不生蛋之地。

    汉王有三个护卫共一万九千名正军,但还有正军的妻儿和军馀随从,实际人数无法统计,至少超过五万人。年前已分批走了一些,现在跟着朱高煦走的也有两三万人,人马在大江港口阵仗非常大。

    朱高煦挟妻妾、近侍上了一艘大楼船,上面住得宽敞、东西应有尽有。在大江上航行实在不错,还可以看沿途不同的风景。难怪古代昏君最喜欢坐船出游取乐。

    等船队陆续离开了港口之后,他走上了船楼。迎面吹着江风,望着东边的京师方向,视线内的京师城楼已经越来越小了。

    此时此刻朱高煦竟莫名有点不舍。他的心情,或许是因在京师已经住了一年、有点习惯了罢,人往往会更习惯条件好的地方。

    他默默地注视着京师,没有说一句话。只在心里默念一句想说又不能说出口的话: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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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云南府城向西眺望,隔着滇池北段较窄的水面,就能看见巍峨的西山。

    在四月天里、呈黛绿色的山影,将整个西面天边都挡住了。穿过贵州到云南府的人,并不会觉得西山有多么高;只不过云南府城这一片地势十分平坦,隔着滇池的西山便显得十分突兀,看起来很高。

    府城旁边的滇池,从近处看水面很宽,但这是滇池最窄的地段;往南看、才是它的真面目,根本看不到滇池的对岸,远望处是一片水波缥缈,仿佛浩瀚的海面。

    ……刚到府城不久的汉王朱高煦,却毫无兴致观赏云南风光,他连自己的新王府都没来得及细看。因为王妃郭薇病了,让他十分焦虑。

    “王爷,妾身是不是要死了……”郭薇躺在床上转过头来,连嘴唇都有点白了。

    朱高煦忙用大手覆盖住她伸出来的玉白小手,他心里很急。郭薇身体不舒服已近月,或因路上找到的郎中医术不精、她的病一直不见好。

    但朱高煦不愿让郭薇也跟着他急,便强作轻松的样子,柔声道,“别说傻话。薇儿不过是水土不服,又没找到良医。我已经派人去找云南府最好的郎中,薇儿的病很快就能好的。你安心调养,别胡思乱想,别怕啊。”

    郭薇听罢露出了一丝微笑,小手在朱高煦手掌里动了动,有气无力地说道:“薇儿不怕……能做王爷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年,我也心满意足……”

    朱高煦听到这里,心里更是一阵隐痛,他转头看了一眼、想看那个号称云南府医术最好的郎中来了没有。门口的宦官宫女都急忙低下头。

    郭薇的声音又轻轻道:“王爷对我真好。”

    就在这时,王贵跑到了门口,喘着气道:“来了,来了!王爷,陈神医来了!”

    “快请进来为王妃诊病。”朱高煦下令道。

    宫女们弯腰走过来,把床前的紫色厚帷幔拉了起来,将床遮得严严实实,然后拿了一根丝线轻轻系住郭薇的手腕拉出来。

    朱高煦见状,皱眉道:“给王妃看病才最要紧,不用讲究那么多,凭一根线郎中能听得准脉?”

    “是,王爷。”宫女急忙将一张案挪到帷幔处,然后小心地把郭薇的手拿出来,轻轻放在案面的软垫子上,然后在手腕是放了一块丝帕遮住。

    朱高煦不懂中医,却也知道古人诊病有望问切问之术。他也顾不得许多,心道:就算是王妃,穿着衣裳盖着被子被郎中看一下,又能怎样?

    于是他干脆上前,亲自把帷幔拉开了,以便郎中好好诊断。

    没一会儿,一个须发全白、满面红光的老头就跟着王贵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个后生提着木箱子。老头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房里的光景,怔了一下,忙转身伸手接过木箱子,独自走进房里。老头向穿着团龙服的朱高煦作揖道:“草民拜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见这老儿年纪很大了,但气色非常好、眼睛也不浑浊,而且步履还很稳当。他顿时就觉得还可以……郎中既然敢号称神医,若连他自己的身体都调养不好,怎么医别人?

    “神医免礼。”朱高煦非常客气地扶住他,“好生治王妃的病,只要能治好,本王定不吝赏赐。”

    陈郎中道:“草民遵命。”

    “快给陈神医拿把椅子来。”朱高煦道。

    “草民失礼了。”陈郎中在椅子上端坐下来,将箱子轻轻放在旁边,然后便伸出两根指头,放在郭薇手腕上的丝帕上面。

    房间里安静下来,连朱高煦也不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陈郎中将手指稳当地拿开,又道了一声失礼,欠身仔细打量着郭薇的脸。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抱拳道:“禀汉王殿下,王妃乃因风土不服,至寒邪侵体,故血气微弱、心肾两虚。敢问王妃病多久了?”

    朱高煦道:“从第一次觉得她脸色不好,到今天已二十三天又半天。”

    陈郎中摸了一下雪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又道:“别的郎中开的药方,草民请得一观。”

    朱高煦转头看了王贵一眼,王贵马上从袖袋里拿出几张纸递上来。

    陈郎中看罢,说道:“王妃的病拖得太久了,草民只能先开一些药为王妃调养……但若有千年高丽参进补,王妃的病必定能有好转!”

    “千年高丽参?”朱高煦皱眉道,“千年是虚指,意思是老参?”

    陈郎中摇头道:“要一千年以上的参最好。”

    这样的话,至少要从东晋时期就开始生长于高丽的参才行了……整个云南虽然很大,但有点文明程度的地方就只有昆明城这么大点,且离中原几千里之遥,这么个城池里能找到如此稀奇的玩意?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鲁迅杂文里郎中开的药方、什么没出过轨的成对蟋蟀之类的。好在这陈郎中要稍微靠谱点,至少千年参还像那么回事。

    但朱高煦也没办法,他并不是医生,除了听这明朝郎中的,还能怎么救郭薇?

    “本王找找看。”朱高煦点点头道。

    陈郎中道:“草民去开方子。”

    朱高煦道:“王贵,带陈神医出去,笔墨侍候。”

    “奴婢遵命。”王贵道。

    “王爷……”郭薇的声音唤道。朱高煦赶紧走到床边,握住她的小手,又伸手轻轻把她脸颊上一缕凌乱的青丝抚到耳后。

    郭薇道:“妾身让王爷操劳了。”

    朱高煦道:“咱们夫妇说这些作甚?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千年高丽参!薇儿只管安心养病便可,多歇歇,心情放轻松一点,我每天都陪着你。”

    郭薇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只是脸色太差了。

    过了一会儿,王贵躬身站在门口没进来。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便对郭薇道:“你闭上眼睛养养神,我过一会儿再来。”

    “嗯。”郭薇轻声应道,又软软地说道,“娘教过我,让我好好服侍王爷,只怪我不争气。王爷刚到云南,要以正事为重,不必……”

    “好,薇儿少说话。”朱高煦道。

    他走出卧房,王贵躬身道:“王爷,云南府诸文武前来拜见,已等了快半个时辰,奴婢是否叫他们改日再来?”

    “我现在就去。”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换身衣裳就去。”

    朱高煦换好了一件干净的红色团龙服、带上乌纱帽,便往前殿去了。云南的初夏果然不热,两三件衣服也穿得住。

    走到前殿的门外,朱高煦站定,转头道:“王贵,你带着人在府城里到处问问,哪里能找到千年高丽参。这阵子你只办这件事,府上的事儿,你叫曹福过来,让他历练历练也好。王府上还有二十多个文官,能维持得住。”

    王贵抱拳道:“奴婢遵命,定全力以赴!”

    他进了前殿,果然见十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在里面等着了,大伙儿马上从各自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朱高煦一边往前走,一边抱拳道:“抱歉、抱歉!让诸位久等了,本王刚才实在有事脱不开身,王妃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病倒了,郎中在给王妃诊病。”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七嘴八舌地问王妃病情,做出十分紧张关心的样子。

    一番礼仪罢,朱高煦并未到上位入座,依旧站在下面,与众官逐一见礼寒暄,主要是为了认识一下。当然他没法记住全部的人,但先混个面熟是可以的。

    “下官右军都督佥事、云南统兵官郑祥,下官只比汉王殿下先到数月。”

    “下官云南都指挥使曹隆,比郑佥事晚来一月。”

    “末将顺昌伯王佐,西平侯副将,年初到的。”

    “下官等云南都指挥同知王綍、方敬、王正、刘鉴,年初方到,拜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一个个分别见礼下来,发现云南大量武官都是父皇登基后、才临时调到云南来的。这些事朱高煦原来并不知道,现在才明白,父皇早就不放心云南了,换了好多人。

    几个文官说话是相当谨慎,但武将的嘴就大了,顺昌伯王佐大咧咧地嚷嚷道:“俺们来之前去过沐府,想请西平侯今日一并来拜见汉王殿下,可巧了,西平侯也病了哩!就派了个这人来,喂,你是啥品级的官?”

    站在最末的文士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一进门就知道沐晟没来,他虽未见过沐晟,但云南不冕之王如果来了,衣着和气场肯定不是在站的这些人的模样。

    目前看来,云南此时的形势当真有点紧张的样子。不过朱高煦眼下不太了解情况,准备先稳稳、摸清这些人的套路再说。

    他便摆手道:“人食五谷哪能没点病痛?西平侯不是派人来了么,本王不是矫情之人,太计较繁文缛节就没意思了。”

    “汉王殿下宽恕,下官代西平侯拜谢王爷。”最末的文士躬身拜道。

    “好说,好说。”朱高煦笑道,“论起来,黔宁王乃皇祖养子,西平侯还是我的义兄哩。”

    众人顿时一阵附和。

    朱高煦看了一眼那文士,马上又沉吟道:“一个号称陈神医的郎中说,王妃的病要上千年的高丽参。我琢磨着,这等古物哪里有哩,何况要在云南府找……”

    文士立刻拜道:“下官回去后便禀报西平侯。若是侯府有,西平侯定不吝啬相赠。”

    朱高煦便点头道:“在云南府,最可能有稀奇之物的,恐怕真要数西平侯府上了。若有此物,本王定不白拿的。”

    “王爷言重了。”文士弯着腰道,“下官要问了才知,请王爷在王府上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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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沐府派来的文士说过他的名字,是个教谕还是教授?偏偏朱高煦来之前心头很乱、愣是给忘了。文士刚说过不久,朱高煦不好意思再问。

    文士道:“珍奇之物不是只有沐府收藏,在云南,沐府有的沈徐氏都有,沐府没有的沈徐氏也可能有。”

    “还有这等人物?沈徐氏是谁?”朱高煦有点吃惊道。

    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人,众官竟然都兴致勃勃的样子,在下面议论纷纷。还有个声音说:“汉王殿下竟不知沈徐氏?”

    朱高煦心道:我刚来没几天,不认识云南的人、不是很正常么?

    文士拜道:“回殿下话,沈徐氏乃沈万三孙媳、徐富九孙女。”

    提到是沈万三,朱高煦顿时恍然,传说中大明王朝的都城南京、半个城都是沈万三修建的,本来以为只是个故事,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号人。

    “哦。”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这时顺昌伯王佐看着那文士道:“俺听说西平侯与沈徐氏有点啥,你回去请西平侯和沈徐氏说一声,她家的不就是沐家的了?”

    文士忙道:“王将军可不敢这么说!那沈徐氏乃别家之妇,不能污人清白……”

    突然之间,前殿里“哈哈哈……”哄堂大笑,有的武官顾不得礼仪,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朱高煦完全不知这句话笑点在哪里,只有他愣在那里,面无笑容。

    众人见状急忙压抑住了大笑,过一阵,笑声好不容易才被人们憋住了。有个人道:“王爷恕罪,只因这官儿把清白与沈徐氏说到一起,末将等实在忍不住,失礼了。”

    “无妨,本王没有不准别人笑的规矩。”朱高煦道。

    此时此景让朱高煦有点好奇,却忽然没人继续提此事了……或因那事儿不够严肃,大家第一天来拜见汉王,都觉得如此话题不登大雅之堂?

    朱高煦也不便多问,他只须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名字、她家有很多珍稀宝贝就行,至于别的事也不是很在意。

    接见了当地官员,朱高煦很快就离开了前殿。别的事自有王府长史司的官吏操持。

    ……及至下午,王贵、侯海等人回到了王府,朱高煦在前厅书房召见王贵等人。

    王贵上前拜道:“禀王爷,奴婢带人分头打探,从一家药材商得知,云南确有千年高丽参、且是一对!几年前被沈徐氏买走了。”

    朱高煦听到这里,心想那沐府派的文士没诓他,沈徐氏的财力果然很雄厚。他当下便问道:“你可问清楚了,那沈徐氏府邸在何处、家中谁作主?”

    王贵点头道:“奴婢等已四处打听清楚,沈府在菜海子(翠湖)西边。据说沈家人丁凋零,只剩沈徐氏和沈万三之曾孙女,沈小娘尚未成年,可能是沈徐氏作主罢……”

    “那肯定是她娘说了算。”朱高煦随口应道。

    王贵忙道:“王爷恕罪,仓促之下奴婢没能打探清楚谁是家主,不一定是沈徐氏哩!奴婢听说,沈徐氏乃沈晖续弦夫人,沈小娘并不是她亲生的。”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头道。

    说到这些事儿,侯海终于忍不住了,不等朱高煦问话,他已迫不及待地说道:

    “王爷,元朝末至大明洪武年间的首富乃沈万三,其时沈家富可敌国!他的儿子沈茂来到云南,生一男一女,儿子便是沈晖;沈晖生独女沈宝妍,便是现在的沈家小娘了。

    后来沈晖原配夫人病逝,不久沈晖续弦襄阳人徐富九之孙女,便是王公公说到的沈徐氏。她还有个名儿、在云南府非常出名,叫徐曼姝。”

    刚才王贵说的重点是高丽参,但侯海则对八卦十分有兴趣,于是侯海一番话下来、便把沈家的关系清楚了。

    侯海道:“沈晖从小身体不好,只生了个女儿就病逝了。沈徐氏现在是个寡妇……且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侯海打听起别人家的事来、一向非常有手段,又道:“全城的男子,上到古稀老人、下到十几岁少年,无人不知沈徐氏。有人说她睡遍了全云南府的男子,因此出名!”

    朱高煦听罢愕然。

    侯海继续道:“有人说她是狐狸精转世,妖艳惑人,只祸害童男、以采阳补气,面如二八年纪。又有人说她最喜身份低贱的干重活的汉子,甚么马夫、园丁、家丁、上门要饭的乞丐都与她干过,一两个汉子轻易不能让她满意……

    还有人骂她个婊|子,沈家不缺钱、却人丁凋零,沈徐氏只卖|身于有权有势之人,所以没人敢欺负到她们头上。”

    侯海这时降低声音,小声道,“西平侯沐晟的姘头之一,就有沈徐氏!沈徐氏勾搭上沐府,在云南府谁敢动她呀?下官以为,甚么狐狸精都是谬传,但此妇十分放|荡且艳美、定没有错;不然,一个寡妇就算有些是非,也不至于家喻户晓。”

    “有道理。”朱高煦点头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手里有千年高丽参,而且极可能只有她手里才有。不管那陈神医是否可靠,眼下我也只能试试。一株千年高丽参要值多少钱?”

    王贵沉吟道:“得看重量哩,真金硬货四五百两总是要罢?这等稀奇之物可遇不可求,卖家或不愿意出售、或坐地起价……好在王爷面子大,报上您的名头,那沈徐氏应该不敢不从。”

    侯海拜道:“下官等拿着王爷的名帖上门去问问?”

    “慢着!”朱高煦抬起手道。

    朱高煦也带了几年兵打仗,多少懂兵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考虑的事比眼前两个人都多,这事儿不仅要与沈徐氏打交道,可能还会牵涉到沐府……

    毕竟传言里沈徐氏和沐晟有勾搭,不管真假,现在朱高煦也不了解情况。初来乍到,暂时稍微稳一点并非坏事。

    况这沈徐氏、确实很有可能与沐府关系匪浅……朱高煦不太了解云南府,但对沐晟的情况是做了功课的。沐晟在菜海子有一座别墅,还有一处养战马的“柳营”,沈府既然在菜海子那边,结交起来也近。

    “若是只派你们去,显得太轻视,沈徐氏一时也难辨真假,折腾起来耽误工夫。”朱高煦开口道,“若我带着仪仗去,又有点仗势欺人,不给沐晟的姘头面子。”

    朱高煦干脆地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轻车简从,我换身衣裳,亲自去一趟,早些把千年高丽参拿回来入药。王贵,去准备好价值黄金五百两的财宝装箱,金、银、铜、玉器、珍珠皆可,不要拿大明宝钞,以示诚意。”

    “奴婢遵命!”王贵拜道。

    朱高煦便起身去换衣裳。

    他只对千年高丽参在意,而那沈徐氏虽有艳名、朱高煦却对她兴趣不大。一点朱红万人尝的妇人,无论多漂亮,还有那么稀奇么?

    准备妥当,朱高煦便乘坐马车出王府,身边只有十几个人。除了王贵、侯海,便是陈大锤、赵平等亲卫十来个汉子,都穿着青布衣、梳着发髻不戴帽子,一副家丁奴仆的打扮。

    王贵亲自赶车,坐在马车里面的朱高煦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绸缎圆领袍服,头上戴着浅灰网巾。既不是唬人的龙袍制服,又显得比较有钱,毕竟要显示出花重金买东西的实力。

    朱高煦出府门后,挑来车帘回头看一眼自己王府……看惯了京师的广厦,他再看这汉王府真的很一般,不过确实比北平郡王府大得多。

    汉王府位于云南府城靠南边,基本照亲王府的制度来修建,没有多少富丽堂皇的迹象。父皇承诺的“给你修一座又大又好的亲王府”,应该又只是说说而已。

    ……一行人往北走,来到了菜海子南面,这边也在云南府城之内;不过此地似乎比较偏僻了,只见那湖畔、湖心的陆地上种着许多庄稼、蔬菜,就像到了郊区一样。

    好在往西走了一阵后,房屋街道渐渐多起来。

    “王爷,咱们到了。”侯海的声音道。

    等马车停靠下来,朱高煦走下车,四下张望了一番。眼前是一座很普通的门房,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围墙里面、只能看见一些悬山顶屋顶。

    门房上面有个牌匾:沈府。

    只看规模,这座宅邸确实很大,样子却很普通,门口的石阶上都长青苔了,杂草从石缝里冒了出来,甚至有点荒芜之感。

    朱高煦观望了一会儿,正要叫王贵上去敲门,这时大门忽然缓缓地打开了!

    接着便见一群奴仆、妇人分两队走到门口,侍立在了两边。

    他不由得有点意外,开大门是主人迎贵客的礼;敢情自己上门拜访之前,沈徐氏就已经知道汉王要来、提前准备好了?

    朱高煦顿时觉得,在云南府城,这沈徐氏恐怕很有点路子。

    几个奴仆抬着一条长毯子,沿着大门铺到了马车旁。朱高煦见这阵仗,不由得微微一愣:他娘|的,我那天穿着礼服到亲王府,也没这么讲究啊!

    (本章完)



    /p>    沈徐氏迎出大门时,却叫朱高煦十分意外,亲眼见了她、才发现与想象中不太一样。【风云阅读网.】

    她着实长得肤白貌美,穿了一身深青色的罗裙、深色的衣裳让皮肤更显雪白,却是自有几分庄重。大抵因为古今的正装都多用深色的原因罢。

    沈徐氏的身段高挑、骨骼纤弱,却无处不显得圆润流畅。圆润光洁的额头,单眼皮长睫毛下圆圆的大眼睛;更兼那身裁剪合身的罗裙,丝质非常柔软贴着身子,显得肩头圆润小巧、胸脯线条圆润饱满。

    朱高煦听了侯海的禀报,原以为这沈徐氏是一个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妖艳妇人,不料她是这么一个模样。

    她浑身上下乍看几乎只有青、白两种颜色,显得十分简单,脸上只施抹了淡妆、不着痕迹,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那外面穿的一身罗裙丝质上等,隐隐有光泽,却一点花纹都没有。

    饶是如此,沈徐氏的打扮一点都不显得素。原来是她的里衬坦领上有一点红线、金线相间的花纹;唯一的首饰、乌黑头发上的一枝缀金珠花簪,红宝石和黄金的颜色很鲜艳。只有这么两处点缀,却是恰到好处多一点就会显得太艳、少一点又太单板素净了。

    沈徐氏的衣裳也是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里衬的坦领已经到了锁骨下方。但不知怎地,她却非常性|感女子诱人还真不一定要露|肉,沈徐氏那身罗裙在各部位刚好合身、料子又软,把身体自然的婀娜轮廓衬出来就够了。唯一露出的锁骨处肌肤玉白、形状优雅,让弱骨丰肌的她露出了一丝骨感之美。

    她那深色的衣裙、素净裹得严实的打扮、端庄的姿态,乍看之下确实像一个清心寡欲又洁身自好的寡妇,不过稍微细瞧,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沈徐氏应该比朱高煦年龄大,可能有二十几岁了,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款款向朱高煦走来。那光洁的脸十分白净、清澈的眼睛里露出明净的微笑,又牵着一个稚气可爱的小姑娘,于是沈徐氏在成熟的仪态、诱人的身段下竟有几分童贞之感,真是十分特别。

    “妾身沈徐氏,恭迎汉王殿下。汉王殿下大驾光临,叫沈家寒舍蓬荜生辉。”沈徐氏上前款款执礼,大大方方地说道。

    她的姿态很稳,声音字正腔圆、没有一丝走音的南京腔,在亲王面前,竟也显得十分自信从容。

    朱高煦当然不愿以权压人,那样的话简直会比格掉一地,便沉住气抱拳道:“叨扰了。”

    “汉王殿下,请。”沈徐氏上身微微前倾,“妾身为汉王殿下引路。”

    朱高煦等人跟着她,从质地柔软的毯子上走进大门,里面有一条曲折的走廊。走上廊道,脚下是一尘不染的木板地,环境十分清幽雅静。

    通过廊道,朱高煦发现这沈府的建造格局与一般府邸完全不同。它不是寻常的四合院格局,究竟是怎么规划的,身在“庐山”中不知真面目,朱高煦一时也没看懂。

    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竟然有一片湖泊!一般山水园林都在后院里,在前院弄一湖,确实是没见过、闻所未闻。

    沈徐氏的话不多,一面走一面仍然时不时说两句话,她微微转头道:“殿下习惯云南的天气冷热罢?”

    “还好,不是说昆明四季如春?”朱高煦道。

    都是些家常的话,不多也不少,既未冷落朱高煦,也没有喋喋不休很激动的样子,叫他十分轻松舒服。

    朱高煦见沈徐氏脖颈上露出的肌肤很白净,心想这妇人定然深居简出云南的紫外线很强,朱高煦到了之后,看到这边的人都晒得有点黑,哪怕是迁徙过来的汉民女子,也多皮肤黝黑。要养出像沈徐氏这样的肤色,恐怕只有不出门晒太阳一个办法。

    很快沈徐氏把朱高煦等带到了一座建筑里,位于湖泊南岸。这座建筑很大,也很怪异说它是亭子,可又太大了。说它不是亭子,它又是圆顶的,且四面通风;瓦屋顶以柱子支撑,周围大片是木板腰墙,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东南亚一些热带部落住的房子,有点像这座建筑的形状。真是集合了中原建筑和异域风情的风格。

    果然走进去之后,朱高煦就在一堵墙上看到了各式各样异域文化的装饰,有野兽图腾、有木板壁画、裸|露上身的南方诸国佛像,还有曰本勾玉、扇子等物,完全不拘泥于中原传统之物。

    这番景象给朱高煦一个印象,似乎这个沈徐氏并不是每天只顾着活塞运动的寡妇,却是眼界和兴趣都很广泛的样子。

    摆放在屋里的茶几倒是古色古香的中土风格,沈徐氏请朱高煦在上位入座,自己陪侍在侧旁;王贵则站在朱高煦侧后。一会儿便有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中年妇人上来沏茶了。

    沈徐氏坐下之后,微笑着轻轻侧目,看了一眼房子周围的随从、跟着朱高煦进来的十来人。他们全是青壮汉子,虽然穿着布衣,但怀里的武器长物能看得出来。

    高壮的汉子们都是王府亲卫、训练有素,一言不发地在周围慢慢走动着。看起来队形很随意,但他们交错面对着各个方向,相对走动插肩而过,便交换位置,目光随时仔细观察着远近的动静。

    “戛”忽然湖面上传来一声不知名的水鸟鸣叫,立刻吸引了十几个汉子一齐侧目瞟了一眼。

    这里非常静谧,连一声鸟叫都很稀奇。清幽淡雅的地方,笼罩着一丝淡淡的紧张。

    沈徐氏开口道:“先翁曾获罪,来云南时有人劝他改名换姓,先翁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祸福由天而已。”

    朱高煦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沈家人果然有大方气度。”

    沈徐氏微微欠身道:“多谢殿下溢美之词。汉王殿下刚来云南府时,妾身确有点担忧。只因殿下名声在外、乃带兵之王;若是以武力论是非,那再多理也讲不通了。不料有幸见到殿下本人,却见殿下有礼有节、温和谦逊、君子风范,妾身多虑了。”

    朱高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心道:她是先给我戴一顶高帽子,想让我拉不开脸强取豪夺?沈徐氏倒真是多虑了,朱高煦一个亲王又不缺钱,若是能买的东西、何必要抢?

    他便开口道:“王妃生病近月不见好,云南府一个姓陈的神医说要千年高丽参调养。我听说沈府有一对,便先带了价值黄金五百两的财货前来,作为定金,若是不够我再补足。还清沈夫人相售。”

    朱高煦显然表达了极大的诚意。黄金五百两,搁后世也能值五六百万元了,他还留了话意思还可以加价。

    就在这时,旁边的妇人沏好了茶,分别倒满了两只紫砂小杯。沈徐氏端起一只小杯轻轻一侧,倒了一点在另一只杯子里,她又把端起的那只杯子双手递上来,道:“殿下莫急,请饮茶。这是云南熟茶,有清火之效。”

    朱高煦小心接过茶杯,用两根手指拈住,没碰着沈徐氏的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另一个杯子,心道:我刚来云南与你无冤无仇,我不信你见面就要毒死老子!

    他想罢便轻轻喝了一口,不料那杯子实在是小,一口就没了。沈徐氏见状露出一丝微笑,亲手提起紫砂壶,又为朱高煦斟了一盏。

    这时她也端起了另外那只杯子,放在口鼻边轻轻一嗅,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她又微微侧目看了沏茶的妇人一眼,妇人屈膝走了。

    浅尝了一口茶,沈徐氏才缓缓道:“妾身确是藏有一对千年高丽参,不过前些年先夫病重,入药服用了一只公参,现在只剩一株。沈家经商,却不是什么都出售,此乃非售之物。”

    朱高煦愕然。

    沈徐氏看了他一眼,竟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不过妾身可以赠与汉王殿下。”

    朱高煦听罢松了一口气,忙道:“那怎么好意思哩?”

    沈徐氏道:“殿下微服亲自登门,给沈家如此大的面子,还值不起一株人参么?”

    一句话竟然把朱高煦给问住了,他想再假装客气也不行。

    沈徐氏又带着一丝玩笑道:“若是殿下瞧不起见面薄礼,那妾身可要收回了哦。”

    这住云南的人还真是自带几分幽默,朱高煦马上就抱拳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他想了想又很懂事地说道:“这便算是我欠沈夫人的一份人情,今后用得上的地方,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殿下说笑了。殿下出镇云南,操劳大事,妾身的小事哪敢轻易劳动殿下?”沈徐氏道。

    这时刚才那沏茶的妇人抱着一只木盒子上来了,朱高煦不由得侧目观望。说那些没用的并不是此行的重点,他只想要千年高丽参而已。

    (本章完)



    雕花木匣子呈上来,朱高煦要找打开匣子的机关,中年妇人便躬身上前轻轻一按,木匣子就开了。入眼处是一株人形老参,据说年久的人参一颗里会有很多株长在一起,这株母参应该是其中一株。

    朱高煦不能辨别真伪,但他是亲王、对方是沈家家主,应该不会有假。他瞧了一会儿人参,便抬头看了沈徐氏一眼。

    沈徐氏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一个笑容,却并未说话打搅朱高煦。她笑起来不露齿,眼睛成半月状,笑意十足。

    朱高煦关上木匣子,便道:“多谢沈夫人厚礼。”

    沈徐氏道:“殿下客气了。”

    朱高煦便招呼侍立在侧后的王贵过来,将木匣子递给王贵,轻声道:“立刻送回王府,找陈神医来问用量,将这人参入药侍候王妃服用。”

    王贵拜道:“奴婢遵命。”

    得到了千年高丽参,朱高煦暂且松了口气。郭薇的病让他心忧,除了做这些却也束手无策了。

    这时沈徐氏开口道:“千年高丽参虽是珍稀药材,却非灵丹妙药。先夫也服用过一株,最后依然……”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王妃或许只是旅途劳顿,稍稍伤了元气,应无大碍的,调养一阵子定能好起来,殿下不要太担心。”

    “借沈夫人吉言,但愿如此罢。”朱高煦道,“因郎中说要千年高丽参,我才找此物,实在别无它法。”

    沈徐氏道:“王妃有殿下这番心意,心里舒坦,或能好得更快了,倒不一定是千年人参治好的哩。此物天价,不仅稀少,却也有商人反复哄抬价格之故。”她露出自嘲的微笑,“当年妾身重金买下,再让价钱之数流传出去,也起到了帮凶之用。”

    “高价确实要炒作。”朱高煦赞同道,接着又道,“便是一样东西售卖一次就涨一次,如放在锅里反复炒,物价就会热起来。”

    沈徐氏饶有兴致地看了朱高煦一眼,“原来殿下也懂经商?”

    朱高煦实话道:“纸上谈兵,道听途说耳,贻笑大方了。此事还是沈夫人更懂,沈夫人不让须眉,撑起那么大的家业,佩服佩服。”

    沈徐氏道:“妾身不敢妄自菲薄,对商道确是耳濡目染。因妾身不止是沈家之媳、还是徐家之女,先祖父当年富甲一方,不过后来散尽家财罢了。”

    王贵探报说过,沈徐氏乃徐富九之孙女。徐富九也是个大商人,只是沈万三的故事太有名,徐富九散家财的传说反而没那么如雷贯耳。

    不过商人重利,徐富九为何要送掉那么多财产?沈徐氏却不再提起徐富九。

    那是她的先人,朱高煦也没细问,觉得不太礼貌……但隐隐猜测,可能和“封建反|动统|治者”,也就是他们朱家有一定关系。

    朱高煦得到了千年高丽参,继续坐在这里和沈徐氏说话,只因觉得拿了东西就走、显得有点太势利掉比格。

    古人轻商、有一定道理,不过朱高煦没有那种观念,于是接着刚才的话题,和沈徐氏谈论起经商来。

    沈徐氏说到了人心、分利和经营的关系,朱高煦虽然涉猎不多,竟也能和她谈得拢。渐渐地,他便觉得这女子好像非常有见识和才能。

    她说:“当年先翁不改姓名,也有不愿放弃沈家多年信誉之故。要门下诸人相信东主能给让大家衣食无忧,没有十年二十年见不了成效。只要大家都相信沈家了,他们就算分到的利少、也会安心效力,所为长远之利。不然,只能重赏之下招揽勇夫,临时来的人也不可靠,沈家剩下的利就少了呀。”

    “有见识。”朱高煦赞同道,“如同大明朝廷,年俸四十五贯可让举人、甚至进士效力,若是别家想用这点俸禄招揽人才、肯定不行。”

    沈徐氏微笑道:“不敢相提并论,不过汉王殿下举一反三,令妾身好不钦佩。”

    朱高煦转头观察屋檐下的阳光影子,便道:“时辰不早了……”

    沈徐氏忙道:“殿下,妾身已吩咐厨房准备了晚膳,菜做好了。您可愿赏脸留下用膳?”

    朱高煦略一犹豫,觉得沈夫人对他挺好,他不管沈夫人是甚么人,只觉得她既然抱着好意、自己也不必与人不善。

    至于沈徐氏是不是图朱高煦的权势,并不重要……那是必定的。

    朱高煦早就对势利这种事儿看透了,他甚至比古人的观念更加赤|裸裸。有人拿“狗眼看人低”之类的故事讥讽别人嫌贫爱富云云,而朱高煦看来,大家都很忙;寻常之交,人若完全叫别人看不到价值,正该被忽视了。别人以礼相待也是要费钱费心思的、肯定要筛选对象。无非眼光长远或短浅的区别罢了,无关高尚低俗。

    “既然沈夫人已经准备了膳食,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朱高煦道。

    “殿下请。”沈徐氏起身道。

    于是二人换地方吃饭,到几步之遥的饭厅路上,沈徐氏说,也为随行的将士准备了酒菜。得到朱高煦的命令,陈大锤等人才极不情愿地去吃饭。

    来到饭厅,朱高煦顿时就被菜品的样数所震惊。摆在一张大圆桌上的各种盘、碗、碟最少不下一百只!看得朱高煦眼花缭乱。

    沈家显富,果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朱高煦在上位坐下来,一时口快,脱口叹道:“我父皇日常三餐也不过四菜一汤,沈家的豪华不得了!”

    沈徐氏的神色顿时一变,马上又微笑道:“皇室富有天下,非不能奢华、是不愿,不然大臣们不得进言劝诫呀?

    而沈家不过庶民,且家境富有,一餐之费、耗费也是有限。若是王爷大驾,仍不好生侍候,反倒是惺惺作态了。殿下以为,妾身说得是也不是?”

    “有道理!”朱高煦笑了一声,以遮掩给沈徐氏造成的尴尬。

    饭厅两边站了两排丫鬟,这时几个年龄大的妇人便走上来了,各拿着一只小碟在桌子上夹菜,每一样夹一点。然后拿着碟子到丫鬟们面前,让她们当面试吃。

    朱高煦看在眼里,这次却没说出口来了:我曹,还有这种规格的过场?

    他的后面站了一队小娘,各拿着毛巾、水等物,还有人拿着白瓷碟子专门为朱高煦夹菜。

    沈徐氏陪侍在桌席下首,口齿清楚地说道:“因与殿下初见,不知殿下喜恶,妾身便吩咐厨子们将东西南北各地的菜式都做了一点,恭请殿下品尝。殿下想喝甚么酒哩?”

    朱高煦道:“葡萄酒。我甚么菜都吃,又爱吃咸辣的。吃完咸辣的菜,喝点甜的很爽口。”

    他说完,身边站的丫鬟立刻躬身放上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然后把深紫红色的美酒倒进杯子里。

    “在这里还能有京师板鸭。”朱高煦指了一下。丫鬟们便帮他夹了一块鸭肉。

    沈徐氏面前也倒了葡萄酒,她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陪着朱高煦用膳。

    过了一会儿,沈徐氏又道:“菜海子南边,有一处沈家的戏楼,叫梨园。妾身在最好的位置,给殿下空一处座位,只为殿下准备。如此一来,您无论何时到场,都会有位置了。”

    朱高煦听罢,也不推辞,说道:“多谢沈夫人,等王妃病好了,我一定带着她来看戏。”

    沈徐氏又轻描淡写地说道:“殿下到了沈家戏楼,只要他们能办到,您只管吩咐。无论是谁,想让她做甚,殿下都可以开口。”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他发现与商贾来往挺不错,随便到了什么地方都是贵宾专座,这不才是高比格么?但勋贵官员与商人结交,确实会有不利后果……有了如此待遇,难道不还情么?朝廷命官有的东西,无非就是权力。

    幸好朱高煦只是藩王,他无所谓了,反正藩王吃喝玩乐才是朝廷喜闻乐见的正业。

    吃着上百道菜,朱高煦忍不住想:若是人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在云南做藩王,某种程度上比当皇帝还爽……

    晚膳罢,外面的光线已渐渐黯淡了。沈徐氏并未像传说中那样自荐枕席,朱高煦也记挂着郭薇,吃完饭就要告辞。

    沈徐氏亲自带着奴仆送朱高煦出门,等他上了马车,过了好一会儿挑开车帘看时,她还站在门口目送。

    ……

    陈神医来过,确定那株人参是千年老参。但正如沈徐氏所言,老参也并非灵丹妙药,但效果确实很明显,特别是副作用。郭薇服用之后,精神太好,极难入眠。

    次日,沐府又派了人来,称西平侯仍病卧在床,只待病稍有好转就立刻前来拜见汉王;沐府上下已到各处寻找千年高丽参。朱高煦告诉来人,昨日已从沈徐氏府上得到了那东西。

    此事倒也稀奇,传言沈徐氏是沐晟姘头,不管真假、沈徐氏也应该和沐府有来往;这等事沐晟就算病了,也不可能不知道。朱高煦甚至忍不住怀疑沐晟是不是真的病了……或根本就不在沐府?

    也不知是在王府安安静静调养的原因,还是千年高丽参起到了作用,或是那陈神医名不虚传、确有医术手段,不到半月,郭薇的病渐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