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大明春色 > 全文阅读
大明春色txt下载

    /p>        在大榕树下烧香的女子、这时提了篮子站起来,开始往南走。而从杨胜家里出来的妇人,提着食盒也正在向南走,妇人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烧香女子。

    走到榕树街南街口,妇人转身向西,那提篮子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向东边路上去了。妇人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松一口气。

    砖石街面的十字路口有家铺子,门外挂着旗幡,上面飘着一个“米”字。妇人向西走去,那米铺里就走出来了一个青壮短衣汉子,提着一只布袋走在了她的前面。

    妇人停下脚步,蹲在路边打开食盒假装整理东西。站起来时,见那短衣汉子正继续向前走,渐渐走远了。

    她遂转过身向东迈步,本来她刚才就要走东边的路,觉得烧香的女子有点奇怪,这才故意朝相反的方向走。

    妇人很小心,但发现确实没人跟着,这才往前走去。

    沐府附近是云南府城比较富庶的地方,下午的街上人不少,妇人没有东张西望,只是每到一个路口时,转个弯便在墙边站一会儿,假装等人,看一阵后面来的人有没有可疑的迹象。

    一路向府城南门走去,她瞧了好几次,渐渐才放心下来。或许因为她也跟过别人,才总担心反被人跟着。

    很快妇人就来到了南城门,城门口站着一队披坚执锐的军士,然而他们丝毫没有理会妇人的意思。

    照律法,大明百姓不能随便离开家乡一百里;农户则由里长、甲首看着不能离开土地一里。百姓若要离乡需要县衙开具的路引,以便能通过各关隘、城门口。然而律法是一回事,各地实情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出门持有路引的多半都是读书人,他们与官府打交道熟悉;别的各种人几乎没路引,或有流民、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非|法到处乱窜,牢里是装不下那么多人的。大凡人口多的城池,官府根本没那么多人手,无力管、也不想管……没好处。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会在城门被拦下来:一是带着货物,要交钱;二是出了事,城里戒严,官兵便要详查进出城门者。

    于是妇人默默地走出城门,沿着路继续往南走,没多久就到了南郊的柳坝村。

    她径直走到阿姑庙,从“节著松明”的牌匾下走进庙子,见里面有个穿着袍服的文士在左顾右盼。

    并不稀奇,这庙子常有些文人墨客过来游逛。妇人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放在供台上,鞠躬三次,便提着空食盒走了。

    她走到一座白墙瓦房前,敲了一下门,道:“我回来了。”

    很快房门就开了,妇人走了进去。

    ……沐府旁边的榕树街上,一栋院子里,朱高煦和好几个人或坐或站,正等在堂屋里。

    昨天旁晚,朱高煦便带着守御所权勇队过来了,他先将奸谍分成了许多小队,每个小队四人。

    今天上午,朱高煦见到那妇人进了斜对面的院子,便先通报了所有人:那目标妇人的长相、身材、年龄等特征。然后他照着云南府城的街坊地图,在城中各路口预设人马。

    烧香女子是其中一个奸谍的家眷,除此之外,还有四个人分别在榕树街两头守着。

    等那妇人一出门,朱高煦马上派人通报各小队:妇人的衣裳颜色、提着食盒。

    ……彼时那目标妇人选择向南走,烧香女子便跟着过去。到了榕树街南头,那妇人又转向西边走;在路口米铺里的奸谍跟了出来,换下烧香女子,接手目标。

    当时除了妇人的来路榕树街,其它三个方向的街尾都部署了奸谍,正是第二小队的人马。

    米铺奸谍跟到那条街中间,不料妇人半路调头;米铺奸谍放开目标,继续往前走。但妇人回到榕树街南口时,还有一个奸谍等在那里,接手目标。

    因为朱高煦预设的人手,从据点附近开始、以几何级数铺开,人手十分密集;所以那妇人没法在开始那一段路甩开奸谍。

    然后妇人一直往东走到街尾,等在那里的奸谍接手。那个奸谍一直跟着,等到发现了自己人出现时,便再次换人。

    如果跟出了三条街仍未有人接手,或是被那妇人察觉,今日的任务便取消了、以免打草惊蛇。然后大伙儿要等下一次机会。

    或是之前奖赏了两个奸谍,鼓舞了众军,大伙儿今天都很卖力。奸谍成功地跟着那妇人到了南门,南门的武将马上派人、去了附近的柳坝村等几个地方;其中一个小队正好在柳坝村等到了妇人,此时跟踪便结束了。

    ……朱高煦还在榕树街据点等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文士袍服的小将提着个小布包,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倒。朱高煦等人立刻转头,目光都聚集在小将脸上。

    武将抱拳沉声道:“禀报王爷,那妇人从南城门出,去了柳坝村,进了一栋石灰糊的白墙房子。末将带回来了此物。”他把布包呈了上来。

    朱高煦旁边的刘瑛上前接过,放在方木桌上打开,竟是一只大粗碗,里面还装着饭菜。

    朱高煦侧目看了一眼,问道:“你为何带回来这东西?”

    武将答道:“那妇人到了柳坝村,先去阿姑庙,把这碗饭供奉到了供台上。末将假装从庙里出来,叫藏在神像后面的弟兄继续蹲着,许久没人来取,他便把碗拿回来了。”

    “弄开查查。”朱高煦道。

    他说完又问那武将,“路上没被那妇人发现?”

    武将道:“回王爷话,应是万无一失,因此那妇人才径直去了柳坝村的‘贼窝’。柳坝村很少有外面的人,末将等怕村民起疑,看准了地方就先回来了,只留了个军士藏在村外的渔棚里盯着。”

    朱高煦点点头。

    这时王斌笑道:“王爷此法,虽有点麻烦,却着实管用,末将佩服!”

    “你们看明白了就好。”朱高煦回顾道,“要跟那些有所防备的人,一两个人不行,肯定被发现!上回从梨园跟着王斌的人虽狡猾,不也被王斌发现了么?咱们不得不如此麻烦,否则被发现了,反而会打草惊蛇。这还不一定成功,今天运气好、才没跟丢哩。”

    (本章完)



    那碗饭菜里可能藏着联络的书信、字条一类的东西。至少朱高煦这么猜测。

    但刘瑛等人把几乎每一粒饭、每一块菜都捏过了,依然一无所获。侍卫甚至把碗也敲成了碎片,发现那只是一只粗碗。

    朱高煦在堂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脸色阴晴不定。

    若隐若现的线索,似乎在考验他的耐心、嘲讽他的头脑,这让朱高煦有了点火气。一定要把那藏在阴影里的势力挖出来!

    王斌抱拳小心地说道:“只要王爷下令,弟兄们就去柳坝村把那干人等全数捉拿,再严刑逼|供!”

    朱高煦不置可否,抬头道:“此妇行踪蹊跷,若是奸谍,背后或许有一股大势力。不然她怎敢盯本王和沐府的人?

    万一没抓到活的,把人逼死了;或是没从她嘴里得到有用的东西,这条线索就断了。今后要再次挖出那股势力的蛛丝马迹,那便如同大海捞针。”

    王斌道:“王爷说的是。”

    朱高煦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在寻思,怎么派人监视、又不让那妇人发觉。

    “柳坝村……”朱高煦沉吟道,“若是在城里还好办,忽然有陌生人到一个村子里,恐怕当地人会起疑。”

    就在这时,穿着文士袍服的小将抱拳道:“王爷,末将想了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高煦随口道。

    小将道:“末将家里养过蜂,去柳坝村时,见村子附近的路边有很多杜鹃花,正开得好。末将不知怎地就想着,花开得那么好,定能得不少蜜哩。刚才忽然又想到一个法子,末将可以装成养蜂人,带着蜂箱帐篷去柳坝村采蜜。不知此法可否?”

    朱高煦略微一想,马上喜道:“你这法子好!对了,你叫啥名?”

    小将忙道:“末将叫王彧,王指挥举荐提拔了末将,眼下是守御所试百户。”

    朱高煦点头道:“你即刻去准备建立柳坝村据点。”

    “末将得令!”王彧拜道。

    一众人从昨天旁晚过来,今天又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黯淡了,朱高煦安排妥当,便准备离开榕树街据点。

    他走到院子里,忽然回头道:“把刚才那碗饭收起来,找只牲口喂,看是否有毒。”

    刘瑛领了命,朱高煦这才走上院子里的马车。

    ……

    进入五月间,京师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翰林院修撰王艮的府上,杜鹃花正绽放似血。杜二郎“杨勇”正在从府邸里往外搬东西,和他一起干活的还有一些锦衣卫军士、军馀,以及官差杂役等人。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和三司法的人坐在院子里喝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派了人过来,正在那里将搬走的东西登记造册。

    ……王家府上稍微值钱的东西,自然是拿来充公的。

    本来那些有罪的文官,去年就清理得差不多了;但这个王艮已经死了,所以王家成了漏网之鱼。饶是如此,陈瑛还是把此人挖了出来弹劾。于是王家家眷坐罪,家产并被籍没。

    王艮被弹劾的罪名是贪|污,不过陈瑛还上了一道密奏:王艮是建文忠臣,并非病死的,而是服|毒自杀殉国!

    建文帝朱允炆对王艮并不好,朱允炆殿试时嫌王艮长得丑;本来王艮是状元的、也被皇帝给免了。但王艮还是忠于建文帝,国破之时在家服|毒自裁,以明志向。

    ……诸衙门派来的人,把王艮家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办完差大伙儿陆续离开府邸,还要去查王艮家的账目、地契。

    锦衣卫人马最后走,要贴封条,这座府邸也要充公。

    纪纲站起身道:“拿浆糊在大门上贴上封条,大伙儿就下值了。”

    就在这时,杜二郎走上前拜道:“小的有事儿要禀报将军……”

    纪纲看了杜二郎一眼,见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纪纲便朝屋子里走去,招杜二郎进来说话。

    “你有啥事,现在可以说了。”纪纲斜着眼睛看了杜二郎一眼。

    杜二郎躬身道:“将军请移步,小的给您看件东西。”

    纪纲好奇地跟着杜二郎走到了灶房,这时房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大伙儿搬完东西已到大门外等着贴封条。

    杜二郎走到墙角,墙上有尊不大的泥塑灶神,前面还插着三支香。杜二郎径直把泥像拿了下来,将其倒过来,从下面掏出了一只精细的小碗,双手递了上来:“请纪将军过目。”

    纪纲小心拿在手里,对着窗户细瞧了一番,据说纪纲以前是秀才,肯定也懂点文|物的。果然纪纲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是北宋官窑的东西。”

    杜二郎弯腰站在那里,答道:“是。”

    “当然也可能是赝品。”纪纲又道。

    不过赝品为啥要藏起来?杜二郎却道:“将军说得是。”

    这时纪纲已经把碗小心揣进了怀里,看了杜二郎一眼:“你这小子,走高贤宁的路子进的锦衣卫罢?俺瞧你挺机灵。”

    杜二郎忙道:“回将军话,确是高大人帮了忙。小的以前混迹市井,那个……实在没法子的时候,也干过偷鸡摸狗的龌|蹉事,知道殷实人家会把东西藏在哪些地方哩。”

    纪纲摇头道:“俺不是说你能发现那只碗,而是你发现了、却到现在才说。”

    杜二郎沉声道:“都是要籍没的东西,那古玩在造册时又难辨真假,说不定就被别人贪去了。还不如孝敬咱们自己衙门的将军。”

    “你小子懂得不少。”纪纲笑道,“你为啥不自个悄悄拿了?”

    杜二郎忙道:“纪将军给了小的一口饭吃,小的哪能忘恩负义,背着将军干那等事呀?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将军不忠!”

    纪纲道:“你叫甚……”

    “小的名叫杨勇。”杜二郎毫不犹豫地脱口说道。他每晚上都要念十几遍这个名字才睡觉。

    纪纲指着他道:“俺不管你之前在哪里当差,从明儿起,来千步廊的锦衣卫衙门,跟着俺。”

    杜二郎立刻伏倒在地,磕头道:“小的谢将军栽培!”

    ……杜二郎下值后,当晚依旧念了十多遍“我叫杨勇”,不知念叨到第几遍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他依旧从玉器街绕道去上值。走到那家开在二楼的铺子时,他发现那铺面居然开了!汉王不是去云南了?

    杜二郎忍不住便走到了楼上,进大堂。大堂里只有个大汉,头上扎着布巾,他也向杜二郎看了过来,俩人面面相觑。

    那布巾大汉十分眼熟,过了一会儿杜二郎才想起来:去年底杜二郎到这玉器铺来领钱,朱高煦亲自来的,赶车的马夫就是此人!

    大汉似乎也认出了杜二郎,嘴上却招呼道:“客官随便看。”

    杜二郎点点头,佯作在周围游逛了一圈。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门口,从怀里掏出了半块玉来:“掌柜的瞧瞧,这半块玉能不能修好?”

    “稍等。”大汉放下半块玉,就径直到别屋去了。铺子大堂上只剩杜二郎,也没人管他拿不拿东西。

    过了一会儿,大汉拿着另外半块玉,将杜二郎那半块拼在一起,正好合适!

    杜二郎见状,收了玉,说道:“兄弟若能见到你家主人,便告诉他,杨勇得到指挥使赏识了。”

    大汉道:“俺一定把话带到。”

    “告辞!”杜二郎抱拳道。

    杜二郎进洪武门时被搜查询问了一番,然后被一个守城的军士带到千步廊来的,这地方一般人进不来。

    等他到了锦衣卫衙门,便有人待他去领任命状、新军服、腰牌等物,还有十贯宝钞的安家费,原来他已经被升官了!不过十贯宝钞实在没多少用,现在宝钞都快花不出去了,连一贯铜钱也不值;但官府还是当作是十贯铜钱的安家费来发给他。

    ……玉器铺大堂里的大汉,正是朱高煦的亲卫武将陈大锤,他们和王贵一道回京送礼。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昨天上午才刚到京师。

    不过陈大锤没进城就和王贵分开了。

    按照朱高煦的吩咐,王贵带着人回旧郡王府落脚,然后上书送礼。陈大锤则独自来到玉器铺候着,他要等女道士池月真人,然后带着女道士出城;到与王贵等人约定的地方见面,再一起回云南。

    这玉器铺平素没什么生意,开门的地方不对,游逛的顾客不愿意爬楼上来,毕竟整天街都是玉器首饰铺面。不过偶尔也会来一两个人,看到铺子里的货物都不怎样,就走了。陈大锤一整天没卖出去一件东西。

    今天早上,来了个后生。陈大锤一眼就认了出来,以前朱高煦在这铺子里和此人见过面……因为那人容易被人记住,个子矮小、长得却是眉清目秀,皮肤也比一般男子白得多。

    果然那后生拿了信物出来,陈大锤对照之后,确定此人就是汉王留在京师的奸谍。

    不过后生也没说什么重要消息,只说一个叫杨勇的人被指挥使赏识,杨勇可能就是那后生。

    浏览阅读地址:



    /p>        坤宁宫里,徐皇后看完手里的信,轻轻放在案上,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转头对旁边的妙锦道:“孩儿大了果然就懂事了,高煦这孩子,越来越周到。上回他到宫里来,问我身体好不好,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常常会头痛;没想高煦刚到云南,就专门派了个叫王贵的宦官进京,送三七来了,说是云南的三七能治头痛……”

    徐皇后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些许伤感,“高煦离京快半年了吧?”

    旁边的宦官忙小心道:“回皇后娘娘,汉王离京五个月了哩。”

    徐皇后点了点头。

    妙锦听到“王贵”、“给皇后娘娘送礼”等话,心里已是砰砰直跳。皇后以为朱高煦派人进京、是为了专门给她送药;但只有妙锦心里清楚,高煦这是派人来接她了!

    据说云南是边陲蛮荒之地,妙锦对那地方毫无期待;但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要去云南了,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似的。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过是为了离开皇宫,重新找个安身之地清修罢了。

    皇宫不是她能久留之地。徐皇后在,妙锦在宫里倒也无人为难;可徐皇后身体不好,就怕万一哪天千岁了,不是还得另寻出路?

    人对陌生的地方,都会觉得不安心;所以要出远门,总是想去有熟人接应的地方。人之常情罢了。妙锦能安心去的就只有云南。

    但是,她找了百般解释的理由,仍然无法骗过自己。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和期待,她甚至恨不得变成一只飞鸟,马上就飞到云南去……

    为何呢……这样真的好吗?

    ……妙锦在坤宁宫呆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就在这时,她才假装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轻声道:“先父的一年祭日已经过了,不孝女也没回家祭拜,这两天想回去一趟,给先父补烧一些纸钱,请皇后恩准。”

    徐皇后对妙锦很宽容的,这点事肯定会答应。

    不料徐皇后竟然道:“前阵子圣上说过,妙锦乃出家人,不用常常回家;我想着这是皇宫大内,规矩也不能不要,若有人时常进出皇宫,确是不太好,就应允了圣上。妙锦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别出宫了啊。”

    妙锦听罢,心里一惊,一股巨大的失望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滚烫的心被忽然浇了一盆凉水!她只觉手脚无力、脚下差点被站稳。

    但幸好她做过几年奸谍,经常伪装自己的神情行为、不得不总说谎话,这时也沉住了气,愣是没有露出马脚。

    妙锦淡然道:“是,贫道遵旨。”

    她便告辞出坤宁宫来,在心里不断想着办法,怎么才能出皇宫一趟。甚至隐隐有点担心,就算能偷偷跑掉,会不会被皇帝猜忌、连累景府的人?

    ……正在冥思苦想时,就见一群人从南边过来了。除了前面那个昂首挺胸的朱棣,后面的宦官宫女全都弯着腰埋着头走路。皇帝正步行向坤宁宫走来。

    妙锦已走下石阶,便立刻揖礼让道在一旁。

    虽然她没有直视皇帝朱棣,但从她的余光里,也感觉到朱棣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在走路。妙锦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也比较习惯男子的这种目光了。当初她的先父葬礼,那般悲伤肃穆的场面,灵堂上的男宾客还不忘偷偷瞧她。

    就在这时,那些宦官宫女都停步在了远处,朱棣一个人先过来了。

    “贫道拜见圣上。”妙锦作揖道。

    朱棣捋了一下胡子,说道:“朕想与妙锦说几句话,俺们就在这旁边走走?”

    这天下皇帝最大,就算是出家人、也不能忤逆皇帝。妙锦只得说道:“贫道遵旨。”

    她躬身跟在朱棣的侧后,朱棣故意停步想等她上前来,她也停步了……意思可以是上下尊卑、一个道士不敢与皇帝并肩。何况妙锦也不愿意。

    朱棣道:“做道士有啥好?妙锦一个女子,道士再做下去,以后就要孤苦伶仃了。去年俺就叫你还俗哩。”

    妙锦忙答道:“贫道本性淡泊,还俗非贫道本愿,望圣上见原。”

    朱棣停下脚步,忽然开口道:“妙锦若还俗,朕说到做到,马上封你做贵妃!”

    此言一出,妙锦怔在了那里,不仅是吃惊,却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冒了起来。

    他稍作停顿又道:“先别急着答,再想一会儿。”

    皇帝的语气很平缓,但妙锦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惧意。只因朱棣是皇帝,皇帝的意愿既然说出来了,人们能反抗么?

    在刹那之间,妙锦便觉得自己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当初建文皇帝就说过,事成之后封妙锦为皇妃。一切别人给她安排好的命运,她那时无力挣扎、也没有反抗。

    但现在、为何如此决意?或是因为阴差阳错、不慎委身了另一个人,她过不了心头那个坎。

    妙锦又想,如果当年建文赢了、且她已被迫委身于燕王,她还能回朝做建文皇妃么?也许很难受,但最后,她似乎会被迫面对现实。

    眼下她却无法如此,甚至宁可一死!

    妙锦从未轻视过皇权,她知道任何人的命,在皇帝手里也不过是一念之间。所以她才没有被朱棣那种随意的口气所迷惑,早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她曾从鬼门关走过两次,真正面对过死之后,不知为何、人反而不想死了。

    但现在要选择委身于皇帝做贵妃、还是死亡,她想了许久,依旧想选后者。

    ……沉默了良久,妙锦想了很多事,最后认为:以死要挟皇帝,并非明智之举。一来可能会让朱棣猜忌其中缘故,激他恼羞成怒;二来,说出要自尽,反而会被防范,还不如没办法的时候突然了断算了。

    有些事,只要说出来了、就可能不会做;不说直接做了、才是莫大的决意!

    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贫道清心寡欲,过惯了闲惰的日子,只怕不能悉心服侍圣上。圣上九五之尊,万民所系,应得知礼谦恭的贤淑有德之女侍候圣上;幸有六宫粉黛辅佐,勿须贫道这等心在山野之草民了。还望圣上成全贫道之志。”

    朱棣听罢,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谁也无法揣度他此时的心思。

    片刻后,他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昂首站在砖地上、若无其事地感叹道:“给你贵妃名位也不要,却要独身一世,唉!朕也只是好意,既然如此、便不劝你了。”

    妙锦听罢微微松了口气,急忙跪伏在地,叩首谢恩。

    ……朱棣在坤宁宫呆到了午后,然后坐御辇重新回到东暖阁批阅奏章。

    刚走到东暖阁门口,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斜廊出口的鸟笼上。里面装着一只画眉,前月就在那里了,或是哪个宦官下令挂在那里的。

    但那只画眉很奇怪,从来没没见它叫过。

    朱棣信步走到笼子前,嘴里“吁吁”发出两声,逗那画眉。身边的宦官,都面带笑容地看着皇帝玩耍。

    那只画眉在里面跳了一下,还是没出声。朱棣便打开笼子伸手掏了一会儿,将鸟抓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鸟,赞了一声道:“漂亮,这鸟着实长得好,俺还没见过羽毛如此漂亮的鸟。”

    宦官们急忙附和起来。

    片刻后,朱棣便把画眉放回了笼子。这时那只鸟在里面蹬了几下鸟脚,身体已翻转在笼子底部,片刻后就变成了一只死鸟,尸体躺在笼子里动也不动。

    朱棣看了一眼,转头笑道:“这鸟真是!死了。”但他的眼睛里却隐隐有冷意。

    众宦官一时间无人搭腔,大伙儿都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

    朱棣也不以为意,阔步向东暖阁走了进去。

    女真人宦官王安端茶进来,躬身轻放在御案上。朱棣头也不抬,提着朱笔正在批阅奏章。王安自然也不吭声,生怕打搅了皇帝。

    王安默默地放下茶杯,往后退走,轻手轻脚的,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发出来。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抬起头来,“对了,王安……”

    宦官急忙停住脚步,弯下腰道:“奴婢在。”

    朱棣道:“皇后这几年身体一直多病,那么多御医瞧了也拿不出法子。正好有个女道士池月真人在宫里。你便去宫里选块地,修一座道观,叫池月真人住在里面,每日为皇后祈福。”

    王安拜道:“奴婢遵旨!”

    ……王安走出东暖阁,见两个宦官还在斜廊上。他们忙提着鸟笼走过来拜道:“拜见王公公。”

    “你们作甚?”王安指着鸟笼道。

    一个宦官答道:“这鸟死了,奴婢们正想找地方扔掉。”

    王安皱眉道:“谁叫你们扔的?挂上去,鸟死了也得在笼子里。”

    那宦官先应了一声“是”,又小心道:“万一臭了,皇爷闻到了怎么说呀?”

    王安哼了一声:“臭了再说。等几天皇爷气消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丢掉。不过这会儿啥也别做,让死鸟好生生呆在笼子里,挂在那里。”

    俩人忙道:“遵命。”

    (本章完)



    天才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p>        季节已到夏天,云南府城的清晨、竟还有几分凉意。

    朱高煦一大早起来,带着亲卫、守御所的三百多将士,每人负重六十斤,在宽敞的王府三大殿区域跑了两圈。

    等他来到承运殿东边的书房时,天已大亮了。

    作为大明朝亲王、实在没啥正事做,但朱高煦每天起床后,都保持着积极的斗志!

    尽管整个云南布政使司的在籍汉人人口才七十多万,朱高煦也认为、这里是他新的起点;至少实力上,他已比京师时只有三四千人马、还被一大群人盯着要强百倍。

    书房桌案上摆着两份请帖。一份是沐府送的,沐家老夫人耿氏六月生辰,发帖宴请了朱高煦。另一份居然是沈府送的,沈徐氏写道梨园排了新戏,今天下午唱第一场,请朱高煦去看戏。

    她上次用了手段玩|弄朱高煦,似乎还以为他不知情!

    更让朱高煦生气的是,从守御所的探报看出、沐晟“病愈”后再也没有去过梨园,已经快一个月了。沈徐氏那诡计似乎起到了某种作用。

    但是,沈徐氏不是没有用处,她至少很了解云南。在籍汉人人口的大概数目,朱高煦就是上次和她谈论时知道的。

    ……云南布政使应该知道不少事儿,但朱高煦很自觉,没有去问云南的官员;因为照规矩,他一个亲王管不了布政司、都司。

    反倒是西平侯沐晟能管云南军政。

    从洪武时起,皇帝就下令:各级文武官员决策军政诸事,须得先报沐府后,方能施行!洪武、建文、永乐三代皇帝都没有收回成命。

    沐晟不仅是侯爵,实际权力相当于云南巡抚,凌驾于都指挥使司、云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三司之上,节制军、政、司法大权。

    所以朱高煦这个亲王,只是地位高而已;他不会以为封地在云南府,整个云南省就真的属于他了。在云南,现在朱高煦的权力没沐晟大、兵也没沐晟多。

    好在沐晟从第一次见面就表示了善意。不然朱高煦直接和沐晟斗,还真不好说谁会占便宜……岷王在云南,从洪武时期斗到永乐初年,也没见沐晟倒了。

    朱高煦决定接受沈徐氏的邀请,下午去梨园看戏。

    与一个商人寡妇来往,朱高煦仍决定低调行事,轻车简行前去。不过这次他找来了守御所权勇队,先在梨园内外部署了十几个耳目。

    朱高煦坐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带上几个随从,便从王府西门楼出去了。

    马车走在大街上,偶尔会看见一些奇装异服的土司人,不过大部分还是汉人。云南的土司人口比汉人多,但云南府城里大部分还是汉人。

    ……梨园今日上新戏,花旦是李楼先。沐蓁也有好一阵没见过表哥耿浩了,于是她便如《西厢记》里演的一样,叫身边的夷族近侍去约了耿浩。

    夷族近侍有武艺,会用刀、射箭。本来沐蓁给她取了“瑶儿”这个名字的,但府上的人见着她就叫“阿妹”,以为夷族人会这么称呼小娘;于是瑶儿的名字莫名就变成了阿妹。

    阿妹告诉沐蓁,就是她们的族人也不这么叫小娘,而叫“里扎”;所以阿妹非常不喜欢她的名字。

    沐府西边有道小门,出去是一条街;但这条街不允许府外的人进出,街口有门子和军士守着,沐蓁也不能走那儿混出去。

    这条街上,住的也全是沐府的奴仆。不过其中有一家夷族人,是阿妹的同乡;而且那夷族奴仆特别爱喝酒。沐蓁有一次叫阿妹拿着好酒送了过去;又答应就算她们被发现偷偷出门、也不供出夷族奴仆后,她们就从那院子偷偷混出沐府去了。

    沐蓁知道,就算偷偷出门被爹娘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她觉得,只要自己不被发现私自去见耿浩,一切就没事。

    今天沐蓁乔装打扮后,便带着阿妹,依样画瓢从西边溜出了沐府。昨日就送了一壶好酒给阿妹的同乡,所以非常顺利。

    ……朱高煦到了梨园,径直被引到了楼上的雅座。从这里居高临下俯视大堂,能把戏院大堂上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今天上新戏,大堂上又是爆满。

    他在座位上坐下来,随行的两个亲卫军士则侍立在身后。没一会儿,沈徐氏便亲自来了。

    朱高煦转头看向门口,见沈徐氏今天穿着浅色的棉布襦裙,照样没戴几样首饰。大明朝廷禁止商人穿丝绸,只不过没几样法令是真正实行了的,沈徐氏出门穿棉布,敢情是因为那条法令?

    “妾身见过公子。”沈徐氏轻轻屈膝,垂下眼帘,姿态婉约温柔地作了个万福。

    朱高煦坐着没动,只道:“蒙夫人盛情款待,请。”

    沈徐氏走到对面的椅子旁,伸手在裙子后面轻轻一拂,端坐在了椅子上。

    等奴婢端茶壶、茶杯上来,沈徐氏亲手拿起紫砂壶斟一杯茶,双手递上来道:“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公子莫怪。”

    朱高煦接了过来,却不喝,忽然微笑道:“我听说西平侯也常来梨园,最近一个月,怎么没听说他再来呀?”

    沈徐氏面不改色,轻声道:“妾身听说西平侯之前有恙,或是大病初愈,无心听戏罢?”

    朱高煦心道:还在我面前装!这娘们倒是很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穿着青布衣的武将走到了门口。朱高煦转头看了他一眼,武将便躬身进来,俯首到了朱高煦的耳边。

    坐在对面的沈徐氏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端起小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转头看戏台上。

    武将用手掌遮住嘴,用极低的声音在朱高煦耳边道:“沐府那边的弟兄刚禀报到金铺分司,那沐家小娘等二人出门了,应是王爷说过的那小娘。”

    朱高煦点了点头,那武将便抱拳退了出去。

    沈徐氏这时才转过头来,浅笑道:“妾身听说下月沐家老夫人生辰,要宴请宾客。老夫人很爱听戏的哟。”

    “哦……”朱高煦点点头。

    就在这时,他发现大堂门口、那沐家小娘正在向这边张望,似乎已经看到朱高煦了。

    沈徐氏也微微侧目,继续说道:“沐府养着家戏班子,不过梨园的戏班比家戏班唱得好。”

    朱高煦一面看那沐家小娘正往楼上走,一面与沈徐氏说话:“夫人要去赴宴么?”

    沈徐氏掩嘴轻笑道:“多谢殿下抬举,但沐府当然不会邀请妾身。沈家先翁虽与黔宁王有旧;妾身也与西平侯有些私交,可身份却不登大雅之堂……倒是李楼先那班戏子,妾身可以借与殿下,送到沐府唱几天戏,老夫人必定很喜欢殿下这份礼物。”

    朱高煦一想:自己去赴宴,礼金随礼要送一些,但沐府也不缺钱。若是再送点老夫人喜欢的玩意,那是再好不过。

    他本来今天想旁敲侧击、诈一下沈徐氏,此时忽然却说不出口了,当下便抱拳道:“既然如此,先谢了夫人。”

    “举手之劳。”沈徐氏道。

    这时一个妇人走到门口,屈膝道:“禀公子,有个小娘称认识您,不知……”

    “她说得没错。”朱高煦随口道。

    那妇人便执礼退走了。不一会儿那男扮女装的沐家小娘、还有个穿得奇怪的土司女子,以及英俊的耿浩就来到了雅间门口。

    “兄台别来无恙,真是有缘啊。”沐家小娘抱拳作揖道,耿浩也执礼。

    沈徐氏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浅笑着作万福道:“公子的好友来了,妾身便暂且告退。”

    朱高煦拱手回了一礼。

    沐家小娘走进来,回头看了一眼沈徐氏。沐小娘应该不认识沈徐氏,她笑道:“那女子真漂亮,小弟打搅了兄台好事,抱歉抱歉。”

    “你们请坐。”朱高煦招呼道。

    沐小娘和耿浩一起坐在对面,那土司小娘应该只是个侍从,站在二人的后面。耿浩红着脸道:“真是巧,今日没料到又遇见了兄台……”

    “真的不要再提那二十贯钱的事儿,欠据我早扔了。”朱高煦有点不耐烦,抢先说了出来。

    沐小娘道:“小弟也不想搅兄台好事的,可今天又没赶上座位,人太多啦。”

    “好说好说。”朱高煦道。

    这时下面传来了戏子拿捏腔调的念白,朱高煦道:“开始唱了哩。”

    沐小娘和耿浩都侧过身,看向戏台。

    没过多久,大堂上一阵喧哗。一个女戏子刚刚登台,还没开唱、下面就传来一阵阵“好!好……”的声音。

    那女戏子脸上抹着重彩,根本看不清长得如何,朱高煦反正是不知道好在哪里。不过很快她唱出声,声音确实是字正腔圆,动作也拿捏得十分有韵味。

    朱高煦虽然不太懂戏,不过听了一会儿,把那调子听习惯了,也觉得挺好听。而且戏曲的唱词很慢,还能听得明白剧情。在大明朝,听戏确实是仅有的几样精神娱乐之一。

    他刚听进去戏的内容,突然,“铛”地一声金属撞到什么东西上的响动传来!

    (本章完)



    /p>        人在毫无准备的一瞬间,脑海里是没有想法的。不再有权衡,不再有对错,人忽然之间就回归了最本能的状态,所作所为连自己也不清楚缘由。

    朱高煦听到声音一转头,眼前闪过苍白如雪的皮肤,与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睛十分相配。接着就是泛光的剑刃!

    “丝……”空气中发出剑刃微微颤栗的细小声音。

    正如一种情况:那便是剑刃似乎并不太快,但当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到了面前。

    朱高煦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俯身站起,用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准确地捏住了剑身!剑刃向前一滑,来势减缓,朱高煦的下掌和虎口立刻传来刺|痛。

    ……剑刃被朱高煦暴|力捏住,有短暂向前滑动的瞬间。“叮哐!”甚么东西摔在地上,同时耳边传来几声惊呼。

    此时少量的信息,才后知后觉般地传递到朱高煦脑中。

    刺客是个年轻女子,左手拿着一副木盘子,刚才木盘子拿开,上面的小碟点心掉到了地上;短剑也出手刺了过来。

    刺客的攻击对象并非朱高煦,而是坐在对面的沐家小娘!

    沐家小娘的位置在里面、靠大堂那边,她和刺客中间还隔着耿浩。剑刺过去后,耿浩才向后躲,人还没完全站起来。

    朱高煦用左手捏住剑身;右手在里面大堂方向,无法瞬间反击。

    他的左手用力,顷刻间将剑尖带偏了目标;光滑的剑身、从朱高煦指尖向前又稍微滑出一截,但方向已经偏了。

    虽然他的手受了伤,但那把剑的杠杆支点、是剑柄前端,所以朱高煦向侧面用力更加有效!

    刺客立刻向后猛地拔剑,朱高煦就算手劲大,捏剑身的他、也没法与握剑柄的刺客逐力。他左手放开,右手抓住了茶几边缘,准备掀起来。

    这时朱高煦身后的两个军士、以及土司女子已向刺客冲出。那刺客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击,果断向门外闪身。

    “站住!”军士的怒吼传来,三个人一齐向门外冲了出去。

    ……一切好像只是在一刹那之间,人们还没回过神来,未遂的刺|杀事件已经结束了。

    朱高煦低头看自己被割伤的左手,鲜血正在往下淌,这才敢相信刚刚确实有人要行刺,他现在还有点恍惚。

    耿浩已起身退后,背正贴着墙。两个戏院的奴婢也蜷缩在墙角,正惊恐地瞪着眼睛。

    沐小娘坐在那里,她刚才竟然没出声,也没动,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朱高煦。雅间里的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所有人都没再出声。

    “咚、咚……”朱高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渐渐他才完全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大伙儿坐的位置。戏台子在北面,戏院大门在南面,雅间位于进门的左边、便是西面。

    而朱高煦坐在雅间里的南面,这个位置最好,斜对面就是戏台。他的左边是雅间门口,所以刚才条件反射般地才能用左手抓住剑身;这样不用坐着转身,伸手的速度更快!

    朱高煦一直认为自己的肌肉反应速度超出常人,所以在战阵上、才能总比敌手快一点点。但稍稍回顾刚才的场面,他发觉刺客更快!

    因为那刺客突然发动袭击时,人在门口,距离比朱高煦出手稍远;但俩人几乎同时到达某一位置。

    刺客为何在门口就提前发动?似乎是为了制造突袭的情况。不然,一旦有人进门了,屋子里的人可能就会提前转头看;她从开始发动攻击,都会在别人的视线内!

    朱高煦确实是吃了毫无防备的亏,但对手确实非常快!这才是他心里跳得很厉害的原因,因为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

    刚才的震惊之后,愤怒渐渐取而代之涌上心头。

    “兄台,你的手伤得如何?”沐小娘颤声道,她已经掏出了一张手帕,手抖着伸过来,看着那血“哒”地轻轻滴在桌面上。

    “皮外伤。”朱高煦看了一眼伤口,感觉现在比刚才更痛,他又看沐小娘的脸,“她是来杀你的,知道么?”

    沐小娘声音异样道:“是我连累了兄台,我错了……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大恩不敢忘。”

    朱高煦呼出一口气,等她给自己包扎伤口,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娘要注意安全,别经常私自出来。”

    沐小娘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布衣的武将走进来,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等保护王爷不周,罪该万死!”

    “王爷?”沐小娘惊讶地看着朱高煦,大伙儿都侧目望过来。

    朱高煦道:“此事不是兄弟们的错。”

    武将道:“末将请王爷手令,即刻调前、中、后三卫兵马封锁云南府城,搜捕刺客!”

    “晚了。”朱高煦想起刚才那刺客的速度,随口就说了一声。而且这梨园内外,还有他事先部署的十几个精兵护卫,刚才都没抓到、这样还让刺客跑了,现在还临时去调兵?

    他站了起来,说道:“你找几个人和一辆马车,把沐姑娘护送回沐府。”

    武将拜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说完,不等沐小娘等人说话,便迅速离开了雅间。大堂上的看官还津津有味地看着戏,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戏子也正唱得正精彩。

    沈徐氏从走廊上过来,见到了朱高煦,她马上跪在了木地板上,说道:“梨园发生这样的事,妾身请殿下降罪!但妾身事前确不知情,还望殿下明鉴。”

    朱高煦从她旁边走过,说道:“我现在有急事,以后再说。”

    他走过后,见沈徐氏还跪在那里。手痛之余他非常恼怒,但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有比格的亲王,便强忍住情绪,回头镇定地问道:“请帖是沈夫人亲笔写的么?”

    沈徐氏回头,一脸茫然道:“甚么……哦,确是妾身所写。”

    朱高煦道:“字很好看。”

    ……朱高煦迅速离开了梨园,乘坐马车回汉王府。

    坐在马车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暗示自己冷静。但他依然很震怒,对手已经不择手段了,竟然出手刺杀,似乎已撕破脸!

    最让朱高煦恼怒的是,连刺客是谁也不知道。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股未知势力。刺客比较年轻,不是他们监视的那个妇人,但极可能是妇人的同|党。

    但朱高煦没有马上确定,趁着在路上的时间,反复琢磨了一番……记得有一句台词:我失败的原因,在于缺乏想象力。

    他开始想象刺客是沈徐氏的人、甚至沐府的人!但都排除了。

    沈徐氏如果想杀沐小娘、嫁祸给朱高煦,但至少地方选错了,此事发生在她的梨园。

    朱高煦的马车从端礼门入,来到了西侧的守御所衙署,立刻召王斌、刘瑛、侯海等人入见。

    “对咱们跟踪的那妇人,马上部署抓|捕!”朱高煦当机立断道。说不上来是不是愤怒的影响,但此时他不愿意靠猜测继续下去了,必须要马上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几个人抱拳道:“遵命!”

    朱高煦道:“王斌,你即刻召集守御所权勇队待命。”

    “得令!”王斌道。

    朱高煦在地上踱了两步,又道,“派人去榕树街据点,问目标妇人是否在沐府西侧那院子。再派人去柳坝村据点,问王彧那边的情况。要最新的消息,尽快回报!”

    “得令!”

    几个人十分沉默,都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朱高煦也在思考着此事的前后联系。

    等了许久,王斌回来禀报,权勇队已聚集好人马,装备了锁甲、腰刀、樱枪、弓、弩、网绳等军备,全副武装待命。

    这时朱高煦展开了柳坝村、榕树街两个据点周围的地图,都是侯海根据军士的探报画出来的。

    侯海建议道:“王爷,守御所权勇队先出动之后,可否再增调兵马封锁四城?”

    朱高煦摇头道:“我亲自面对过那个刺客,相当专业……了得。这种事一发生了,她首先一定会设法出城,只要出了城,官兵就很难用围捕方式、将她搜出来了。当初本王与王指挥、韦指挥等人去京师,也是这么考虑的。

    况此事闹得太大,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善后更难。还不如事后派人到几个城门,只需要数十人就能控制住城门进出的情况。”

    侯海道:“王爷所言极是。”

    朱高煦发现,古人在使用大量人员时,效率比较低下,发动很多人马,真正干事的却没多少。

    许久之后,前去问消息的人回来禀报了。

    “柳坝村试百户王彧报,今早见过那妇人出柳坝村;下午未时回村,此后没见村外路上出现过相似之人。

    榕树街据点报,今日上午辰时那妇人来过榕树街院子;未时出门,之后便没见过她。两个据点都没见过皮肤极白的年轻女子,弟兄们以前也从来没见过此人。”

    朱高煦听罢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妇人在柳坝村!权勇队马上照原来的部署,前往柳坝村抓捕。分一小旗人马赶往榕树街据点,准备好动手,只要发现两个目标之一,立刻拿下!”

    “得令!”

    (本章完)



    /p>        “抓到人了!”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朱高煦等人纷纷侧目。试百户王彧快步走进守御所衙署,单膝跪地,道:“王指挥命末将赶回禀报王爷,弟兄们已在柳坝村逮获四人!”

    朱高煦问道:“有些什么人?”

    王彧道:“回王爷话,除了那妇人,还有柳坝村男丁一人、及其妻小二人。王指挥一面搜查罪证、一面派人正将案犯尽数送回王府。”

    似乎没有抓到那个女刺客?朱高煦道,“分开关押。”

    “得令!”王彧道。

    等犯人到了王府,便被暂时关押在端礼门东侧的房屋内。朱高煦很想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朱高煦很快就来到了端礼门东侧,先到关押那妇人的门口。门口的将士把房门的锁打开,朱高煦便回头对侍卫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武将王彧似乎有点不放心,但还是抱拳道:“是。”

    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朱高煦不信她能把自己怎样。

    他走进房内,见那妇人手脚都被绑着,正坐在里面的一把椅子上。她看了一眼进来的朱高煦,脸上竟十分镇定,完全不惊慌。

    朱高煦见她的表情,微微有点意外。他打量了两眼那妇人,见她长得还不错;只不过眼角的鱼尾纹、脸上胶原蛋白流失后皮肤的松弛感,已给她留下了岁月不可逆转的痕迹。

    “我是汉王朱高煦。”他先说了一句。

    妇人道:“妾身现在无法动弹,失礼了。妾身与殿下并非仇敌。”

    朱高煦听罢顿时就很好奇。

    他先说自己是谁,本来是想接着问妇人是谁,不料她会如此回应……他不禁琢磨,为何妇人说彼此不是仇敌?

    但朱高煦忍住了好奇,没有马上顺着妇人的话、继续说下去。他不能被那妇人牵着鼻子走,主动权必须在自己手里!

    朱高煦沉默稍许,在一张桌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便故意拿起自己受伤的左手,看了一番说道:“既然不是仇敌,为何派人行刺?”

    这句话里有陷阱,只要面前的妇人不否定,首先就坐实了那个女刺客和妇人的关系!因为朱高煦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实她们之间有关,所以唯一的办法是炸她。

    妇人果然中计了,引导节奏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朱高煦手里,她辩解道:“我们并非想行刺殿下,她对付的是沐家。且此次行刺,我也不太赞同。”

    “很好。”朱高煦满意地点头,“女刺客在何处?”

    妇人道:“我不知。殿下捉人那么大阵仗,恐怕她不会再回来了。”

    朱高煦这时才问:“方才你说咱们不是仇敌,为何?”

    妇人抬头看着朱高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乃白族人,段杨氏,世居大理。你们抓的其他人,原来也姓段,不过现在改姓柳了。你们的人正在搜查房屋,应能搜出证实此事的东西。”

    朱高煦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一点,便随口问道:“段夫人的意思,你与沐府有私仇?”

    此言不知何处激怒了段杨氏,她忽然很生气,脸色也变了:“殿下难道不知沐英在大理做过甚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他大概还是知道的,无非就是灭了大理政|权,改土归流将云南直接纳入了大明朝版图。但具体做了些甚么,朱高煦如何得知?

    他便问道:“做了甚?”

    段杨氏冷冷地看了朱高煦一眼,“都说元人残|暴不仁,但沐英比元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沐英一到大理,先将大理总管举家押送南京邀功,然后对段氏宗亲污以罪名迫|害,稍有反抗,便行屠|戮之事!并烧段家典籍文书、掘祖坟,迫大理百姓说汉话,用汉字……”

    朱高煦当下便忍不住为自己人辩解:“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黔宁王或有不善之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论述。土民归化、平息厮杀,大伙儿都变成了一家人,一起和睦生活在神州大地上,可不是坏事。段夫人一介妇人,何必为了军国大事耿耿于怀,况且你们几个人又能改变甚么?

    战争已经过去了,大理已恢复太平。朝廷正调整国策,安抚白民民生,今后彼此都能好好过日子。”

    段杨氏气得浑身发抖,盯着朱高煦的目光、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那双眼睛如同深渊,只有深不可测的仇恨。她撕声道:“我先夫没有谋反!他唯一的错,只因是大理总管之族弟!先夫笃信佛主,平生只爱读书,他心地良善、仁厚谦逊,爱惜名声颜面,从未带兵与明军为敌,他有什么错?为何要屠|戮我们全家……”

    朱高煦愣在那里。

    段杨氏咬牙切齿,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情绪有点崩溃,“沐英当着我们族人的面,叫人用白话当众唾骂侮辱他,把不相干的乱|伦恶事污蔑在他头上,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脸!我冒死躲在人群里,亲眼看到了所有事,他们无法抵赖!沐英当面看着,还在与众将谈笑作乐。

    敢问汉王,这些事只是公事么?沐英带兵灭我国、夺我地,那是大事,但他辱|杀我亲人,此深仇大恨,我活一天就一天要找沐家血债血还!便是死了变成鬼魂,也绝不罢休!

    那烙铁烫在先夫脸上,就像烫在我心头上!我的心已经死了,只有恨。

    那残|忍的笑声每天每晚都在我心里响起,我一定要听见沐英哭喊、惨叫、求饶,他死了,我也要看他的儿孙们生不如死。我要让他们尝尝那种滋味……”

    段杨氏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念叨着,后来已是口不择言、说起了朱高煦听不懂的白话。

    她的脸渐渐扭曲了,变得非常可怕。她在挣扎的时候,绳子生生磨破了她的衣袖,白色的棉布上染上了一道道血痕。

    这样的疯狂暴|戾,朱高煦不觉得有任何语言能安抚她,只能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段杨氏喘|息着,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她的仇恨怨气已不见,只剩下冷冷的躯壳,仿佛是行尸走肉。/p>        她的眼睛里一片苍白,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死寂的深渊。

    朱高煦没有贸然评论她的事,只是沉默。

    他心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数千年青史,不是只有某一族人才有血泪。

    元朝时,汉人肯定比白民更惨!汉人是最贱的一等,比所有土人、甚至色目人的地位都低,和两脚羊似的存在。大明朝恢复汉家统|治之后,可能因为愤慨于那段经历,起初对土司等各族确实非常强硬,也可能有报|复之心。现在许多土人又开始愤恨大明人,仇杀不知何时能结束。

    但是这些朱高煦没有说出来,只有弱国寡民心态才成天说被元朝的反|动封建统治者欺|凌;如今已无必要,因为现在元朝统|治者的残余势力正在草原上簌簌发抖。且无论蒙古人、白民很多都已是大明百姓。

    沉默良久,段杨氏先开口道:“我不是汉王的仇敌。我们有共同的敌手,那便是沐家!”

    朱高煦不想落人口实,马上辩解道:“沐晟是大明朝廷封的西平侯,我是大明亲王,怎会是仇敌?”

    段杨氏冷冷道:“当年元朝梁王封在云南,一心就想吞并大理,独大云南。汉王不想手握整个云南之地?哼!”

    “呃!”朱高煦无言以对,他发现段杨氏虽是一介妇人,懂得倒不少。

    朱高煦当然想吞下云南!将云南变成他一个人的地盘,然后动员军队,拥兵自重……想多了,朝中太子|党会把他的算盘拿到父皇跟前,打得“啪啪啪”作响;父皇朱棣也会对朱高煦的用心非常猜忌。

    此时朱高煦并没有明目张胆起兵,正因如此,他才没遭到大明朝廷的倾|力打击;当然,同时他也不能随心妄为。就算他想扩充实力,也得遮遮掩掩,做得好看一点。

    若要以吞并沐府的方式、来夺得云南的控制权,这件事却不能朱高煦来做!

    段杨氏道:“现在我们势微力弱,够不上与汉王结盟?不过我有一条重要的消息,可以作为交易。”

    “甚么消息?”朱高煦颇有兴趣地问道。

    段杨氏道:“我告诉汉王,汉王就把我放了?”

    朱高煦沉吟道:“得看什么消息。”

    段杨氏道:“建文皇帝的消息。”

    朱高煦顿时露出惊诧之色,看着她怔了一会儿。

    “汉王不信?”段杨氏问道。

    朱高煦不置可否。

    他并不是完全不信……建文帝最可能来的地方,真可能就是云南!天下已是燕王系的天下,对建文帝来说四面都有危机,他出京后要躲藏,有熟人接应的地方才是首选。就像朱高煦前世出门打工,也是想先在陌生的城市联系亲朋好友,然后才过去,否则心里会有很多不安全感。

    父皇朱棣似乎也琢磨出来了这个可能,因此才把朱高煦、胡濙都一起派到了云南,并明确地密令他们寻找建文下落!

    (本章完)



    /p>

    去年连楹行刺永乐皇帝朱棣,执锐器单骑直冲朱棣,片刻之间便被斩成肉泥;朱棣肯定没感觉到威胁,愤怒的只是连楹不拥护他的态度。

    而今天朱高煦遇刺杀之事,目标不是他,他却真正感受到了威胁!

    因此朱高煦除了对段杨氏的内情有兴趣,心里还一直记挂着那个刺客。

    他便开口道:“本王还有所惑,望段夫人解惑。既然,段夫人对沐家有深仇大恨,为何要贸然派遣刺客、去行刺沐小娘?沐小娘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杀她有甚么用?”

    段杨氏皱眉道:“那沐小娘名叫沐蓁,雪恨要杀她?这并非我的意思。”

    “雪恨……段雪恨?”朱高煦念了一遍。

    段杨氏道:“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汉王。我本有个安排,想让雪恨混入沐府,再设法以美色引诱沐晟,之后借机刺|杀沐晟。但雪恨不赞成此计,尽管是假意,她也不愿委身于仇寇。

    因此雪恨自行其事,潜藏在梨园附近,意欲在梨园杀沐晟,用这种法子达到我的目的……汉王有所不知,沐晟每过十天半月就会去梨园。”

    朱高煦心道,我知道的。但他没必要告诉段杨氏,便点头道:“嗯。”

    段杨氏继续道:“雪恨本不会对沐蓁动手,但出了点事,可能让她觉得、在梨园杀沐晟的机会不会再有,于是临时决意先杀掉沐蓁。反正沐蓁也是沐家的人。”

    朱高煦问道:“出了点什么事?”

    段杨氏答道:“柳坝村的养蜂人。柳坝村外只有大片杜鹃花,雪恨说,找杜鹃花采蜜的养蜂人很少,觉得那几个养蜂人很蹊跷,提醒过我。但我大意了,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没人发现过我的行踪。

    所以雪恨告知我、她要行刺沐晟时,我依然留在柳坝村,觉得出了事之后,在那里更加安全。不然很难找到更好的藏身之地。”

    “厉害!”朱高煦不禁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段雪恨是段夫人千金?”

    “正是。”段杨氏低头道。

    朱高煦忽然问:“段雪恨会不会六脉神剑?”

    “甚么?”段杨氏一脸茫然,“段氏子弟皆习武功,但未曾听说过此等剑术。”

    朱高煦还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良久之后,他才恍然道:“既然段夫人母女以谋刺沐晟为复仇手段,为何又要打探建文皇帝的下落?”

    段杨氏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们要亲手杀了沐晟!但如此也不能解恨,须得让沐家也尝尝获谋反大罪的滋味,他们私藏建文帝,便是居心叵测意欲谋反,大明朝廷必定要清|算他们,最好满门抄斩!”

    朱高煦不得不认同,段杨氏的阴谋极可能有效果,他在京师亲眼所见,真的激怒了父皇的人是什么下场!沐英对待段杨氏家还算好,不过是辱杀家主,杀人而已;而朝中大臣,还有女眷也被凌|辱的事。沐英当年的目的,可能仅仅是为了让土司屈服,而非泄|愤。

    段杨氏的回答有几分道理,但朱高煦还是觉得有点牵强。

    究竟段杨氏隐藏了甚么?才让朱高煦无法放下内心那若隐若现的猜疑?

    ……朱高煦暂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又问道:“本王想证实最后一点猜测,段夫人在阿姑庙放了一碗饭,是甚么意思,是否给同|党传递了某种消息?”

    段杨氏瞪了一下眼睛,“没甚意思!那天我正好带一碗饭菜回柳坝村,但没有人会吃,当时雪恨并不在柳坝村。于是就去阿姑庙供奉给了阿盖郡主。

    阿盖郡主是元朝的郡主,但她对忠贞不渝,诚心对待第十任大理总管段信苴功。元朝梁王要阿盖郡主用孔雀胆毒杀大理总管,阿盖郡主密告了此事;待大理总管遇害,郡主绝食而亡殉情,白民皆传颂敬之。阿姑庙却是大明官府修建的,汉王知道的罢?”

    (信苴:信在白语里为总管或主宰者,有王、君主之意;苴为白语音译,首领之意。)

    朱高煦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作为有比格的大明亲王,太过狭隘。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美丽的爱情传说感概之余,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美人计真的很容易就不靠谱。元朝梁王便是送了美女又被坑的例子。

    ……就在这时,段杨氏道:“之前我说的那个交易,汉王意下如何?我告诉汉王,建文皇帝大抵在何处,汉王放了我。”

    朱高煦犹豫不已,却非因为不相信段杨氏。

    他去把建文抓出来,再坑沐晟一把,真的对自己有利?朱高煦对此持怀疑态度。

    首先,敌之仇寇我之英豪,毫无疑问沐府对大明皇室、九州各民族融合的历史大势,是有大功的。朱高煦作为皇室成员,公然跳出来坑害大明功臣,天下人肯定要说功过是非。朱高煦可以不在乎什么玩尼|姑、不守礼法,但大是大非上他还是在乎的,对民心有影响。

    其次,父皇肯定会知道朱高煦想搞掉沐府、独大云南的心思,朝廷不会坐视朱高煦想方设法割据疆土。

    考虑了一会儿,朱高煦做出判断:如果由别人来坑沐晟,这件事还是很好的。

    他便道:“就算段夫人没骗我,我以此事弹劾沐府,得利的还是段夫人,你可以复仇了。如此一来,我不是被你利用了么?”

    段杨氏愕然道:“汉王真不想吞并沐府势力?”

    朱高煦道:“大明皇帝是我爹,我不用处心积虑做这些事!大明朝和元朝是不一样的,段夫人可知?”

    段杨氏皱眉苦思着什么。

    这时朱高煦又不动声色道:“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你能知道建文皇帝的下落。段夫人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蒙我罢了。”

    “你……”段杨氏指着朱高煦,恼怒地脱口道,“汉王非成大事者也!”

    朱高煦却并不生气,点头道:“段夫人说对了,我只想要荣华富贵,骏马美女。”

    (本章完)



    段杨氏的话,证实了朱高煦的不少推测和判断。他中止了谈话,此时已不想追问下去。

    从房间里走出来,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一面低头思索着,一面向承运殿旁边的书房走去。折腾了一下午,此时已快到酉时了。

    朱高煦在心里再度寻思了一遍,认为梨园刺杀事件的前因后果,段杨氏的说法是比较可信的。至少是目前能想象到的最合理解释。

    走到前殿外宽阔的砖地上,朱高煦停了下来,转头对身边的亲卫军士道:“趁现在诸衙署还没下值,你赶紧到守御所衙署,去告知王斌或侯海。让他下令榕树街据点的兄弟,清理据点后立刻撤离。”

    军士抱拳道:“得令!”

    柳坝村抓捕段杨氏等人、动静太大了。昆明城官府很快会得知此事;沐府节制云南军政,也会随后知情。如此一来,沐府应有警觉,榕树街据点也有可能被查。

    朱高煦到前殿书房坐了一会儿,觉得刺杀事件可以暂且放下了。

    但凡事都会牵动多方,不仅是沐府,朱高煦还忽视了沈府。没一会儿,便有军士来通报,递上了沈徐氏的帖子,她正在端礼门外求见。

    朱高煦遂传令,带沈徐氏到书房来见。

    ……从书房前面的窗户看出去,天色已渐渐黯淡了。

    沈徐氏在一个宦官和两个军士的带引下,走到了书房门外。朱高煦仍坐在里面的书案旁没动,他一个亲王、在礼数上原不必迎接一个商人来客,只不过平时他很给沈徐氏面子,比较客气罢了。

    而最近朱高煦有点不满,并非计较在梨园遇到了刺客,只因对沈徐氏玩|弄他的事耿耿于怀。

    沈徐氏穿着素净的布衣襦裙,交领上衣、坦领里衬。略施粉黛的脸玉白干净,她毫不浮夸、得体讲究,但朱高煦看见她这番模样、又想到她的所作所为,脑子顿时蹦出一个词儿:绿茶|婊。

    “妾身沈徐氏,见过汉王殿下。”沈徐氏屈膝作礼,声音不算清脆、却字正腔圆很是好听。

    朱高煦礼数荒疏而随便,但也没故意拿架子,径直指着书案旁边的一条腰圆凳道,“坐罢。”

    “谢殿下。”沈徐氏道。

    朱高煦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挥了一下手。

    沈徐氏走上来,轻轻坐在朱高煦旁边的凳子上。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一面在心里骂她,一面又不得不觉得她的坐姿确实优雅,弱骨丰肌的身段有着丰腴的肌肤,她一坐下髋部裙腰的布料皱褶十分性|感。

    她小心地观察着朱高煦的表情,口齿清楚地说道:“这么晚了还到王府叨唠殿下,妾身失礼了。梨园发生那样的事,非妾身所愿。梨园的人仔细查过此事前后,妾身从奴婢口中问出,刺客似乎并非冲着殿下来、却是要谋刺殿下身边的小娘?”

    “那小娘是沐晟的女儿,叫沐蓁。”朱高煦看了她一眼。

    “啊?”沈徐氏露出惊讶的神情。

    如今朱高煦已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否真的不知道沐蓁的身份!这沈徐氏,感觉演戏比头牌花旦李楼先还逼真。

    朱高煦此时的心境十分浮躁,太多的线索猜忌让他有点不耐烦了。便开口道:“沐蓁和我在一起,若是真出了事,沈夫人应该窃喜罢?”

    沈徐氏急忙道:“殿下何出此言?歹事发生在梨园,妾身也不能脱干系,如何窃喜?”

    “你不是想挑拨我和沐晟之间的关系吗?”朱高煦皱眉道。

    沈徐氏瞪着眼睛,接着微微闭眼摇头。这时朱高煦才发现她不是单眼皮,应该是内双眼皮,他之前疏忽了、以为她是单眼皮。

    他又忽然问道:“沈夫人今天换了一对耳环?”

    沈徐氏小嘴微张,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脸色也变白了,“殿下如何得知?”

    换了耳环,一看就看出来,还能怎么得知?但朱高煦马上回过味,沈徐氏是在暗示、如何得知那天沐晟到沈府的事。

    这娘们果然很有心思,事到临头还能稳住阵脚……如果朱高煦确实知道了,他就听得懂这句话;若是不知,沈徐氏刚才的话也没透露任何东西!

    朱高煦今天有点疲惫,抬起受伤的左手,便冷笑道,“上回我在沈府时、沐晟也来过,我早已发现。沐晟最近一个月不来梨园了,你的伎俩很有效。”

    “殿下请听妾身解释……”沈徐氏有点急了。

    因为朱高煦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往外面走。

    “殿下留步,妾身没有恶意!”沈徐氏忽然拽住了朱高煦的袍服。

    朱高煦转过身来,她又赶紧放开了手,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妾身一时心急,太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果然是绿茶……”朱高煦笑道。

    妇人主动叫男子给她弄耳环、或是像现在这样拉拉扯扯,都是很明显的暧|昧。沈徐氏就是这样,有时候靠近勾|引,却马上又远离、装作很守礼的样子,若即若离叫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越是这样,朱高煦就越是想用力撕开她那一层裱糊的东西!空气中弥散着些许情|欲的气息,以及朱高煦的暴|躁恼怒。

    正如他所了解的自己,原本就是个愤怒的青年,脾气并不算好。但他平时都很冷静、有耐性,那是成长、是刻意改变的结果,因为他渐渐地明白,一个吊丝做任何事都不容易,要是还没有耐心就无法完成任何事。

    不过这些并不会让他的本性,他只是把烦躁和忍耐压在了心里,一旦情绪激动,唯有暴饮暴食和疯狂修车,才能让他得到某种释放。

    朱高煦看着沈徐氏那光洁圆润的脸蛋,坦领里衬上玉白的锁骨,以及胸脯上饱|满圆圆的撑起的布料,此时已不在乎她是绿茶|婊、还是甚么声名狼藉的寡妇了。

    他伸出大手掌,放在了沈徐氏的雪白的脖颈上,低头打量着她的脸。

    沈徐氏竟然又后退了一步,从朱高煦的手里挣脱开来,“汉王殿下,妾身不是那个意思。您听妾身说,有些误会……呜!”

    “哎呀!”朱高煦痛呼了一声,他娘|的!他被咬了!

    他“呗”地将一口淡淡的血水吐到木地板上,瞪着沈徐氏,心道:老子让你玩|弄得不够!若非舍不得她的才能见识和在云南的根基,我能那么客气?

    朱高煦已顾不得许多,径直大步上前,左手拽住了沈徐氏的一条手臂,虽然左手皮肉被割伤过,用力就很痛,但抓住沈徐氏这柔弱的妇人还是不费力的!他右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像陀螺一样将她转了过去,然后向前推攘。

    沈徐氏无法反抗,她一时也没有大声叫喊,只哀求道,“殿下别这样,不要。”但朱高煦不顾她的反抗,轻巧地把她按在了书案上,她整个上身都伏了下去,脸贴住了桌面。朱高煦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伸向她的裙子。

    “殿下,殿下……”沈徐氏的声音已经变腔了,马上就哭了出来,眼泪流淌在了桌面上。

    但朱高煦毫不停手,暴躁的一面压|抑不住,早已将什么比格抛诸脑外。而且他还隐隐有某种快意。

    ……记得夏天的时候,大树下掉落了很多小小的果子,豌豆大小的果子铺满了一地,人走上去踩得“啪啪”作响,踩扁了果子,却能产生奇怪的碾压快意。

    /p>书房门外夜幕完全降临,四面的灯笼光辉也陆续刺|破了夜色。

    屋子里面,沈徐氏无力地侧伏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伤心得痛哭起来,眼泪流淌得满地都是,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她刚被放开,一面哭,一面又赶紧伸直手臂拉了一下襦裙。又拉了上衫遮住肩膀,双手紧紧拽住交领往中间拉扯,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不知为何、痛楚到现在才慢慢袭上来,痛得她身子颤抖,脑海中更是一团乱麻。心中的乱,不仅有被污了清白的愤慨,还有隐隐的忧心、以及羞辱。

    她忧心,因为女子可不像汉子一样痛快完就没事了,她被侵的一刻就想到可能怀上孩儿。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想被关在深宫内宅,抱着一个孩儿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不管怎样,朱高煦没有给她时间考虑,她并不心甘情愿,一切都很仓促。

    这个汉子值不值得为之送上所有,一个孩儿带给她的、是不是她想要的,什么都没准备好。沈徐氏还感到了极大的羞辱,书房的门是敞着的,她痛恨自己浑浑噩噩中发出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反应。事过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刚才像是牲口一样,完全没有人的礼仪矜持。沈徐氏越哭越伤心,不知过了多久仍无法释怀,不过实在是累了。

    朱高煦上前扶她起来,沈徐氏挣脱了他,“别碰我,我恨你!真是傻,我原本觉得汉王那些传言不可信,见了面以为你是个谦逊温柔的君子,不料你却是假装,实则只是个恃强凌弱的人罢了!”

    朱高煦此时却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竟一脸的愧疚道,“未料沈夫人竟是清白之身。且不言那些传言,你不是成过婚么?”

    沈徐氏此时已顾不得隐情,哭诉道:“先夫续弦时,身体病入膏肓,娶妻只为冲喜;此时家父也想与沈家联姻。成婚不是我选的,虽然后来也觉得挺好……”

    “那些传言怎么回事?”朱高煦道。

    沈徐氏哽咽道:“当然是假的!我家殷实富有,为何要作践出卖自己?不过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又操持沈家家业,经常抛头露面,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因很少会被妇人拒绝,自然恼羞成怒到处说我坏话。”

    她又忍不住说道:“我在汉王面前说过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传言又如何?不过现在可好,我守了那么久身正、清白全毁了,传言也被坐实了!”

    “恐怕不只是拒绝……”朱高煦沉吟道。

    沈徐氏豁出去了,刚才早已没有了什么礼仪,现在也不顾,瞪了朱高煦一眼:“甚么意思?”

    朱高煦不答,又问道:“沈夫人与沐晟来往那么久,沐晟乃云南境内最有权势的人,他没有那样对你?”

    沈徐氏道:“西平侯不是你这样的人!”

    朱高煦竟叹了一声:“沐晟才是真正的贵族,我怎么学也不是啊。”

    沈徐氏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但也没过多纠缠。她渐渐冷静下来了,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白手帕,默默地低头擦拭着眼泪。朱高煦道:“我会负责。”

    沈徐氏忙道:“不必了!无论西平侯还是汉王,反正都是权贵,我若志在于此,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冒险得罪汉王这个权贵,做那些事给西平侯看?”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愿沈夫人告知,沈夫人为何要玩|弄我?”

    沈徐氏摇头道:“我活腻了才想玩|弄汉王!若非情势所迫,我何必如此下作?”

    朱高煦问道:“情势所迫?”

    沈徐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语气渐渐沉静下来,“沈家祖上得罪了大明太祖,然后被安上罪名抄家;我徐家祖父,见此情状才散尽家财,以避大祸。

    沈家家业之深厚远迈朝廷所知,尽管被大明朝廷抄家,仍有天大的财富。汉王以为,沐府为何会庇护家翁?以云南的人口财税,沐家又为何如此富裕?无非是沐家吞没了家翁巨额财宝,作为回报才多年庇护沈家罢了。

    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沈家家业,让仅剩的家财又有了起色,置业甚广。西平侯见状,便想纳我为妾,借机将沈家全部吞并!反正他多一个妾少一个妾无关紧要,还能白得沈家全部家业,何乐不为?

    岷王在滇时,也有此念,岷王的打算是让他不到十岁大的儿子,纳我继女沈曼姝为妾。因家翁无儿、仅此一女,按理沈家家业该沈曼姝所有,岷王借此来与西平侯争夺沈家家业。沈府看似奢华,实则早已成了强|权权贵的碗中之肉!

    西平侯以前还比较客气,想让我心属于他。汉王一到云南,他就很急切地逼迫我了,生怕汉王与岷王是一丘之貉,与他争夺到了嘴边的肥肉……”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点头,“岷王在滇与沐府结怨颇深,好像还不止明面上那些恩怨,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争夺利益。”

    沈徐氏继续道:“岷王虽改藩湖广,却对沈家家财念念不忘,在云南府城留了人,也在逼迫妾身将小女送给他儿子为妾。

    妾身辛辛苦苦经营的家业,当然不愿意拱手送人,母|女一起沦为笼中玩物。妾身遵守大明律法,合法经营,为何甘愿是这种下场?”

    朱高煦面有同情之色,点头表示认同。

    沈徐氏见状又道:“汉王乃当今皇帝嫡子,妾身便想到,凭借汉王吓阻虎狼。彼二人若像虎狼,汉王便如猛豹,若与殿下走得太近,仍是同样的下场,无非换个人罢了。妾身在夹缝之中如履薄冰,如何敢存心戏|弄殿下?”

    朱高煦听罢沉默良久,说道:“既然沈夫人已经委身于我了,你还不如干脆跟着我,什么岷王、西平侯,我一个也不怕,护着你。”

    沈徐氏一脸沮丧,目光在朱高煦脸上徘徊。她觉得朱高煦比沐晟、岷王更加可怕,因为他实力够大、胆子也大,做事还不讲规矩!

    但朱高煦和沐府、岷王府不同,沈徐氏隐隐感觉,他似乎并不是冲着吞并沈家家业而来……好像仅仅是好|色。就像刚才,他简直完全没有廉|耻,非常放|纵。

    沈徐氏看着他糊了纠缠的浅胡须,她的脸顿时绯红。沉默良久,沈徐氏心里有点乱,但她忽然意识到不能太得罪朱高煦。

    “殿下为何不讲点道理?”沈徐氏循序试探道。

    朱高煦道:“我很讲道理的,若非怪罪沈夫人耍我,今天也不会对夫人做那等事。”

    沈徐氏忙道:“殿下凌|辱妾身,您是宗室自然不必受到官府的审讯,但此事乃殿下之错,为何后果要妾身来承担?”

    朱高煦愕然道:“我堂堂大丈夫,何时要沈夫人来承担后果了?”

    沈徐氏立刻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妾身虽失贞于殿下,也不必因此就变成殿下的附庸之物罢?”

    “好像是这个理。”朱高煦沉吟道,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她道,“沈夫人有些误会,我刚才的提议,完全没有逼迫之意,只是说一个态度,不始乱终弃。沈夫人若不愿意,那也依你之意。”

    他停顿稍许,又道:“我也无心吞没沈家家产,沈家就算钱多,也不过只是一家,我若志在于此、未免太小气了!父皇乃大明天子,富有四海,我是父皇之子,还缺你们家那点钱?”

    沈徐氏轻声道:“望汉王以后知道了更多的事,也不会悔言。”

    朱高煦忽然道:“我为何一定要吞并沈家,你我何不相互合作,一起得利?”

    沈徐氏双臂抱着狼藉的胸襟,疑惑道:“汉王殿下并非商贾,你我不能平起平坐……”

    朱高煦用明亮的目光盯着沈徐氏的脸:“我需要沈夫人,沈夫人也需要我。这个理由还不够结盟么?”

    “且容妾身思量几日,可否?”沈徐氏道。

    朱高煦点点头,把身上的浅紫色圆领袍服脱了下来,裹在沈徐氏身上。沈徐氏低头看了一眼素白裙子上的红色污|点,没有拒绝,她又行礼道:“多谢殿下。时辰不早了,妾身请告辞。”

    “我送你回府。”他点头道。

    沈徐氏道:“家仆有车马在汉王府外等候,殿下好意,妾身心领了。”

    朱高煦打量她狼狈的头发和衣裳,说道:“汉王府的马车,可以到书房门外。沈夫人出门就可以上马车,然后乘坐马车到沈府内,夫人屏退左右之后再下车,至少能遮掩一下。”

    沈徐氏听罢,避开目光道:“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殿下。”

    于是朱高煦随手拂了一下发鬓,拿起一顶大帽戴上,便走到门口喊道:“来人,备车。赶到书房门外来!”

    一个尖尖的声音道:“奴婢遵命。”

    等沈徐氏上了马车,她靠着车厢躲在边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袍服。她的手悄悄伸到腰间,轻轻摸着腹部,一路上,她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p>        夜色渐浓,王府内的景象、在灯火下更添华丽光彩。

    朱高煦没有回他的寝宫,径直去了杜千蕊那里,因为杜千蕊就算察觉到了甚么,她也不会说出来。

    宫室两侧的廊房,其中的一处院落就是杜千蕊的住所。朱高煦在桌子前坐下来,等她去准备几样酒菜上桌;他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这时朱高煦抬起袍袖,凑到鼻子前闻了几下,隐隐还有沈徐氏身上的气味。

    果然杜千蕊甚么都没问。她把酒壶拿上来,亲手给朱高煦斟酒,轻声道:“妾身吃过了,便陪王爷喝两盏酒罢。”

    “你也坐。”朱高煦好言道。

    “谢王爷。”杜千蕊款款入座,又小心问道,“王爷爱听戏哩?”

    朱高煦顿时便想起了沈徐氏的梨园,心道杜千蕊可能知道他去过,只是不提沈徐氏罢了。他便随口道:“谈不上爱听,不过有了城市,这些东西都不可忽视。”

    杜千蕊饶有兴致地望了朱高煦一眼,含笑道,“妾身记得王爷说过这样的话。”

    她明明在对沈徐氏的事儿旁敲侧击,却暗示得很隐晦,并未让朱高煦感觉难堪不快。朱高煦今晚首先想到来这里,大概也是这个缘故。

    朱高煦一边吃着她亲手做的菜,一边与她轻松地说着话,“我说过么?”

    杜千蕊点头道:“彼时妾身自称会一些雕虫小技,不过为了讨人欢喜;王爷便说,音律、绘画都很重要,因咱们不是蛮夷。”

    “哈!”朱高煦笑道,“千蕊的记性真好。”

    杜千蕊低声道:“王爷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朱高煦听罢不禁侧目看她。杜千蕊的个子娇小,脸也小,不过或许正因如此、才显得很饱满。她的大眼睛极能表现她的情绪,稍有动情,眼神便显得特别多情。

    朱高煦偶尔看她一眼,俩人目光交错,她就会带着些许婉约羞涩的意味闪躲。今夜的夜色,不仅渐渐凉爽下来;更叫人感觉到几分柔软的东西,让夜色如水一般缓缓流淌。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好一会儿默默无语,却并不显得是冷场,好像是舍不得打搅了空气中隐隐的悸动一般。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才自嘲地微笑道:“我这个王爷没什么学识,不过也学了一些浅显的学问……”

    杜千蕊抬起头、轻轻摇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仰慕。

    朱高煦见状,便若有所思地接着此前的话题,道:“治人,说到底是想奴役人。一开始的治人者、是把别人当奴隶,强迫奴隶劳作。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的法子所得太少。

    大概从春秋战国开始,治人者开始用封建制度,给予人们一些自|由。如此反而谋得了更多好处。

    不过一切都在变化。城市越来越大,城镇人口越来越多。城镇里的工、商业产生财富的周期,比耕种更快。

    治人者要人们留在城镇里,心甘情愿、拼尽全力地为其卖力,便需要这里有足够的吸引力。除了丰富的货物,戏曲、歌舞、文化都是文明的进步,甚至更好的窑子和更漂亮的窑|姐,也是人们留恋城镇的理由。既然如此,咱们为何要在道德上分出高低?”

    杜千蕊听罢小嘴微|张,轻声赞道:“王爷的学问,非道德文章可比哩。”

    朱高煦却微微摇头:“我儿时虽舞刀弄枪、不爱读书,但知圣贤的道理,才是最高深的东西,那是哲学。世人觉得毫无用处,只因为大多数人、并未身居高位;身居高位者,也可能尸位素餐。”

    杜千蕊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但朱高煦知道,一个小女子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意思。

    这时杜千蕊柔声道:“王爷只听过我唱小曲,我也会唱戏的。”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说道:“何不现在唱一段让我听听?”

    杜千蕊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酝酿了片刻,她便开口唱了出来:“最喜今朝春酒熟,满目花开如绣。愿岁岁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朱高煦认真地听着,至少在他听来,杜千蕊唱得并不比李楼先差。朱高煦心道:头牌、名|妓、名媛,有时候不过也是捧出来的;像沈徐氏这样的金主,他们的影子在幕后,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或因礼数的缘故,杜千蕊在朱高煦面前低眉顺眼,不会长时间直视着他。但她唱起戏来、只为朱高煦一个人唱,眼神的喜怒哀乐演绎也是表演,她便会看着朱高煦,目光流转,叫他感受到另一种情意。

    那动人的声音、温柔委婉的气息,让朱高煦觉得,今夜还可以和杜千蕊继续缠绵。

    待她唱完了一段,朱高煦听懂了戏词,便说道:“千蕊唱得好。不过这子孝妻贤、忠孝两全的《琵琶记》,渐渐不如《西厢记》这样的男欢女|爱受欢迎了哩。大伙儿若有得选,可不想只被朝廷‘教化’,却想要有黄金屋、颜如玉,至少在听戏的时候可以高兴一下。”

    杜千蕊听罢笑道:“王爷言之有理。不过妾身记不得《西厢记》的词儿,过阵子妾身练好了,再唱给王爷听。”

    朱高煦道:“那是别人唱滥了的戏,我想办法重新为你写一本。”

    杜千蕊惊喜道:“王爷还会写戏本呀?”

    朱高煦摇头道:“不会,但我听过一出戏叫《牡丹亭》,后来失传了,我记得大致内容和一些唱词……十七叔宁王可是个大才子,他会写戏本!我只要写封信过去,捎上牡丹亭的大概内容、唱词,求十七叔帮这个忙,他肯定不会拒绝。”

    杜千蕊受宠若惊道:“妾身何德何能,怎值得起让两个亲王为妾身操持戏本哩?”

    朱高煦笑道:“我认为值得起,千蕊就值得起。你唱得是最好的,相信自己。”

    杜千蕊心情越来越好。朱高煦今天的情绪大起大落,到了晚上,却渐渐高兴起来了。

    ……

    夜深人静,但沐府的沐晟还没睡。

    沐晟高大的身材,在耿老夫人面前蹲下去了。沐府大多数人,都觉得沐晟很冷漠,凡事都特别淡然。但沐晟在耿氏面前却一副嘘寒问暖的口气,“这么晚了,娘还没睡么?”

    他一边问,一边拿拳头轻轻捶打着耿氏的腿。

    耿氏道:“人老了啊,睡的时辰就少。晚上若睡早了,早上起床后,天儿便总不亮。凌晨人更少,更冷清哩。”

    “儿子有错,陪着娘的时日太少了。”沐晟一脸愧疚道。

    耿氏摇摇头不语。

    沐晟变捶为捏,一边侍候着耿氏,一边又开口道:“不久便是娘的生辰,儿子叫人把请帖都发出去了。不过……耿表兄那里,儿子便不请了,不知娘以为可否?”

    “本来就不该请。”耿氏开口道,毫不犹豫地支持沐晟。

    沐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又道,“只望表兄不会见气。”

    耿氏道:“老身知道耿琦是啥样的人,他明白的。耿家在京师甚么处境,耿琦若是不明白,怎会到云南府来?”

    沐晟点头道:“娘说得是。”

    耿氏又道:“晟儿为老身办寿宴,宗室、文武都要来,人多眼杂,耿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云南府么?老身不担心耿琦,倒是他那儿子耿浩,老身见过的,觉得他还不太懂事。”

    “后生经历事儿少,耿浩没气着娘罢?”沐晟好言道,“不过只要表兄明白儿子的苦心,自然会管束他家的人,娘不必操心。”

    耿氏点头叹了一气。

    沐晟沉默了一阵,又道:“儿子有些话,早就想说说了。”

    耿氏低头看着他道:“我们娘俩有啥不能说的?说罢说罢……耿家的事?”

    沐晟答道:“有一些是,有一些不是。”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才小声说道:“在娘面前,儿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建文君失了天下,如今大势已定,儿子最应该做的,确是改投门面,不再与建文君那边的人来往!

    儿子非绝情寡义之人。先父与懿文皇太子(朱标)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儿子与建文君也是情同手足……可是,儿子若舍不开,不为自个作想,却不能不为整个沐家、与沐家亲近的文武弟兄打算啊!”

    耿氏神色一变:“晟儿想把他们都交出去?”

    沐晟急忙摇头道:“儿子不敢!且不言御史景清被刺之事;儿子若做得太过分,沐家的背叛必被憎恨,定会多一方仇人……”

    他沉吟道:“何况世间之事,并不是非东即西。沐家远在云南,多年为朝廷镇守一方,只要沐家未公然反对朝廷,便是朝廷可以拉拢之人。此时儿子既可以保住沐家的名声,又可以得到更多……只望儿子没有看错今上,今上确是雄才大略之人。”

    耿氏听到这里,目光也渐渐放松而昏暗了,“老身醒着的时辰多,清醒的时辰却少,越来越糊涂了。大事上,晟儿得自个拿主意啊。”

    沐晟道:“是,儿子谨遵母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