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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炽回顾左右,见几个大臣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挥了一下手,“邸报的事,杨侍郎(杨士奇)、杨寺卿(杨荣)商议之后,再来见朕。”

    诸臣纷纷执礼道:“臣等谢恩,告退。”

    朱高炽转头对侯海道:“时辰已不早了,你把黄中叫进来,叫其他人都回去,改日再议。”

    海涛道:“奴婢遵旨。”

    为张辅送奏章的人、不是一般的官差,而是交趾军左副将军黄中。朱高炽得知此事,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的。

    不一会儿,黄中入内匍匐叩拜,礼数十分恭敬。

    朱高炽叫他起来,问道:“英国公遣你进京,还有别的事?”

    “微臣……”黄中侧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海涛。朱高炽转头看向海涛,微微点了一下头,海涛立刻倒退着向东暖阁隔扇外走去。

    黄中道:“臣请近前数步。”

    朱高炽点头首肯。黄中便走到了御案旁,小声道:“英国公有一句话欲进言圣上,不便写在奏章上。英国公让微臣进言,提醒圣上江阴侯吴高掌兵之事。”

    朱高炽皱眉道:“吴高逡巡不前,难道是故意所为?”

    黄中忙摇头道:“并非如此……英国公对江阴侯用兵未提一言,而是说,江阴侯能重掌兵权这件事本身。”

    朱高炽沉默了许久,这才抬起头问道:“说完了?”

    黄中忙拜道:“微臣只有一言,请告退。”

    黄中带的话太隐晦,但朱高炽认为没那么简单。张辅叫一个大将亲自送奏章进京,只为面圣进言一句话,能那么简单么?除非张辅脑子糊涂了。

    ……刚不久前在斜廊上,杨士奇杨荣等几个文臣走过来,宦官海涛也跟出来了。海涛叫别的文武都散了,彼时杨士奇从魏国公徐辉祖脸上,看到了失落与沉重的表情。

    圣旨是叫杨士奇、杨荣二人再议邸报的事,于是杨士奇与杨荣同路,并肩走出了乾清宫。

    他们走到三大殿旁边宽阔的砖地上,杨士奇才开口道:“方才在圣上跟前,勉仁(杨荣)便知道了,邸报那样写,我是不赞成的。”

    杨荣道:“圣上言须得修改,但未否决最重要的地方。”

    杨士奇没有反驳,低着头走了一段路。

    忽然杨荣问道:“兄可知圣上为何不否决?”

    杨士奇拜道:“愿闻其详。”

    杨荣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沉声道:“张辅的奏章,兄看仔细了罢?里边有一段话……镇远侯驻营昆明城下,二月中旬,军粮被叛军将领平安所焚;臣奇之,于屯粮处四处查寻,未果。”

    他顿了一下,又不动声色道:“贵州城破于何时?不到二月中旬罢?”

    杨士奇不得不佩服杨荣的记性,看一遍就能将原文背诵出来。杨士奇也懂杨荣的意思了,更觉得杨荣确实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

    西南一役大败,朝廷掌握的实情、不会有太多偏差;连诸将的奏章,也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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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实奏报,毕竟奏章给圣上看的东西、不是邸报。前后参战的几员大将,都有罪责!或是作战不力,或是顾虑重重逡巡不前,但他们至少不是故意的。

    而顾成则不同!他真的为了保全家眷,便置朝廷平叛大事于不顾,干了自|焚军粮的事么?

    张辅在奏章里暗示,恐怕会在圣上心里埋下疑虑。所以杨荣的进言尽管夸张,圣上也没有完全否决,或许确实对顾成的作为十分震怒。

    杨士奇想到这里,便不再劝杨荣,他沉吟道:“谎言只要说一句,便不能只说一句。”

    “谎言?”杨荣重复了一遍。

    杨士奇看了杨荣一眼,说道:“我的主张,是在邸报关于镇远侯那一段里,加上军粮被|焚之事。”

    杨荣想了想,用力点头道:“有道理!我再进言圣上,诏令镇远侯回京述职。又有交趾人叛乱,可调贵州军余部至交趾布政使司增援,待朝廷平定汉王叛乱之后,贵州军方可回乡。”

    二人对视,举动十分默契。虽然他们的政见常常相反,却不知怎地,杨荣私下里与杨士奇的关系不差。

    杨士奇道:“还可以多做一件事,找人弹劾郭铭通敌,并与贵州城沦陷有关。”

    “这事能怪郭铭?”杨荣皱眉沉吟道。

    杨士奇道:“前阵子对郭铭落井下石者甚众,咱们这样做,也能让他人尽所用。”

    ……这时朱高炽已离开了乾清宫,他径直来到贵妃张妙华的寝宫。

    张妙华挺着个大肚子在宫门口迎接,弯下腰,她却还作势想行礼。朱高炽急忙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快免礼。贵妃当心。”

    朱高炽走到跟前,这才伸手扶住张妙华,又吩咐宦官宫女扶着她进去。

    张妙华的肚子很大了,据御医言,临产在即。朱高炽在椅子上坐下,一面嘘寒问暖,一面十分有兴致地瞧着那鼓起的肚子。

    “你说是皇子还是公主?”朱高炽随口问道。

    张妙华红着脸道:“妾身不知,不过御医说极可能是皇子。”

    朱高炽点了一下头。自从张妙华进宫以来,很得他的宠爱。但今天他却有些走神,话也少了很多。

    贵妃的父亲张辅,叫人带来的那句话,一直在朱高炽的心头萦绕。其实不用张辅提醒,朱高炽在获悉西南战败之后,自己也在反复琢磨……

    首先朱高炽想到的是永乐朝的往事。当年父皇相当不喜欢他,朱高炽总觉得父皇立他为太子,那是十分不情愿的事。有流言说太宗是想传位给孙子,但朱高炽自己还有一种猜疑:父皇是被逼妥协的。

    “靖难之役”后,燕王府心腹谋士、朝中众多文臣,为了自身地位的长远打算,都支持朱高炽为皇储,并有嫡长子名分作为理由。太宗杀人极多,但总不能把身边支持他当皇帝的人都杀了罢?于是最终太宗皇帝无法完全掌控那些人的立|场,只好妥协了。

    现在,朱高炽面临着同样的难题。那些有着从龙之功,最支持他当皇帝的人,或许正在与张皇后、以及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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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张辅的女儿张贵妃极得皇帝宠爱,怀上了龙种,隐隐威胁到了皇后。所以皇后与大臣们在内外呼应,最终促成了徐辉祖的主张得到认可、并举荐了旧将吴高掌兵;欲以此压住张辅的势头?

    无论是永乐朝的事,还是对现状的揣测,朱高炽都是自己在思量。他既无法确定事实是否如此,更不能拿这样的事与人商量;也可能只是他多虑了……不过从张辅密使带来的暗示看,张辅恐怕也有这样的推测!

    朱高炽打量着自己胖得不能骑马打仗的身体,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了皇城里,能拿那些人有甚么办法?连父皇那么暴|躁的人都不敢乱杀人,朱高炽又敢么?

    “唉!”朱高炽不禁叹了一口气。

    张妙华的声音道:“圣上有烦恼吗?”

    朱高炽露出勉强的笑容,摇头道:“都是朝廷里的事,你不用担心,这阵子只消好生将息身子。”

    “妾身谢圣上。”张妙华动容道。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给朱高炽端茶上来了。一开始朱高炽没留意,以为她是个宦官,转头看了一眼方知是个宫女。那宫女女扮男装,穿着长袍、束着发髻戴着网巾。

    朱高炽一看之下,觉得年轻女子这么打扮、竟是十分俏丽,不禁又多看了两眼。

    张妙华道:“她叫夜莺,很小就跟着妾身了。妾身进宫时,舍不得她,便得皇后恩准将夜莺一并带进了皇宫。”

    “夜莺?”朱高炽随口道,“叫起来……说话很好听罢?”

    张妙华道:“夜莺,快说句话给圣上听听。”

    宫女屈膝作了个万福,白里透红的脸蛋露出羞涩之意,“奴婢拜见皇爷,皇爷万寿无疆。”

    朱高炽笑道:“果然好听!”他立刻有点艰难地站了起来,“夜莺,扶俺一把,俺去更衣。”

    宫女忙上前扶住朱高炽,带他到后面去找马桶。

    朱高炽被搀扶着走进一道雕花木门,他转过身将木门“嘎吱”一声关上,忽然便将宫女按到了墙上。“呀!”夜莺好听地叫了一声,朱高炽急不可耐地弯下腰、把手伸进他自己的袍服里。宫女的脸“唰”地一红,颤声道:“皇爷,皇爷别这样……”

    “你不愿意?”朱高炽皱眉问道。

    宫女咬了一下朱唇,点头道:“奴婢……奴婢不敢不愿意。”

    朱高炽左右看了一眼,便到一条凳子上坐下来了,长吁一口气道:“你过来,今后你还这身打扮,挺俏的。平素就到东暖阁去侍候俺。”

    “乾清宫东暖阁?”夜莺在胆怯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朱高炽点头,一拍脑门道,“你不会不识字罢?”

    宫女忙道:“奴婢识字,贵妃娘娘教过奴婢。”

    朱高炽道:“那就好,在东暖阁侍候俺,俺养着眼、听听你这莺一般清脆的声音,或许能稍歇烦恼。”

    宫女红着脸道:“奴婢谢皇爷美言。”

    (本章完)



    次日中午,宦官海涛径直走进了坤宁宫。当值的宦官宫女都认识他,更没人阻拦。

    早在朱高炽做燕王世子时,海涛就在世子府上。他既不可能是建文余|孽,也不可能投奔高煦或高燧。因此,如今海涛是皇帝皇后最信任的宦官。

    张氏见他进来,先问了几句朱瞻基在文华殿后殿读书的情形。很快她便让身边的奴婢们都退下了。

    海涛这时才说起了正事,他低声道:“禀皇后娘娘,皇爷新宠幸的那个宫女,乃张贵妃宫里的人,名叫夜莺。皇爷喜之,吩咐她日夜陪伴,皇爷到东暖阁批阅奏章之时,仍叫夜莺随从服侍。上午皇爷密召科官耿通议事,屏退左右,奴婢也退避了,唯独夜莺在隔扇里边……”

    “张贵妃宫里的人?”张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海涛弯腰道:“娘娘,奴婢问清楚了,那夜莺是跟着张贵妃一起进宫的,乃张贵妃闺中丫鬟。”

    张氏的神情渐渐凝重。过了一会儿,她变得很生气,面上怒气难掩:“西南大战之前,都说徐辉祖的方略大有胜算,为何会一败涂地?”

    海涛的腰弯得更低,恨不得把脑袋也杵到地板上去。他显然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张氏深呼吸了几口气,胸口因气愤而一阵起伏,她眯起眼睛,单眼皮小眼睛显得更小了。她换了一种问法:“前方那几个大将,究竟是谁出了差错?”

    海涛道:“回皇后娘娘话,最近皇爷和大臣们常在谈论西南战事,朝臣们在明面上,可能会怪罪顾勇没守住贵州城;但大伙儿责怪顾勇,实际是因为顾勇他|爹镇远侯的事。

    英国公张辅在奏章里暗示,镇远侯顾成的家眷全数被汉王逮住,或许受了威胁,才故意烧毁了军粮!致使贵州军、张辅军无法再继续攻打昆明城。”

    海涛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张氏,似乎觉得皇后还想继续听下去,海涛便接着说:“兵部尚书金忠上奏,禀奏了西南的各次战事。

    先是阳武侯薛禄在四川统兵,担心汉王、西平侯军两句会合之后,叛军兵力愈众。薛禄急于求战,中了汉王奸计!薛禄于成都府太平场大战,仰攻汉王叛军不利,黄昏时被叛军反击,大败。四川军多与汉王、瞿能有旧,投降者甚众,薛禄因此丧师十余万!

    叛军以内应开门夺取成都城,迅速南下贵州。此时朝廷采用了魏国公的方略,吴高军救贵州,顾成军、张辅军攻昆明。

    交趾布政使司战乱方息,屯粮无多,叛军将领平安勾结夷族人袭扰粮道。张辅军迟迟未能抵达昆明城。

    而贵州的吴高,在毛云坝受叛军偏师蒙蔽,担心有伏兵,逡巡不前,受阻在毛云坝半个多月;汉王叛军得以攻下贵州城!接着顾成军的军粮被烧毁大半,张辅军本就缺粮,两军二十余万众在昆明城下进退不得。

    镇远侯顾成称病,张辅暂代兵权,调动全军退军广西,贵州军士气低落,于半道逃亡大半……”

    海涛叙述了好一阵,张氏的怒气等这一阵子渐渐消了,而后怕与恐惧则隐约涌上了心头。她看了一眼海涛:“没要紧事的时候,你今后少到坤宁宫来走动。”

    海涛鞠躬道:“奴婢谨遵懿旨。”

    张氏挥了一下手,坐在大椅子上出神地想了很久。

    圣上已经察觉,她干涉了西南大战的决策?但那件事她做得非常隐蔽小心,且未直接干涉大臣们的主张,只是叫海涛暗示了一下。最后作出决定,都是朝廷君臣自己商议的结果!

    张氏前思后想,总觉得圣上不可能听到风声才对。可是她也不敢确定,否则圣上逮住张贵妃的一个贴身宫女便如此宠信,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前方战事不可能与她一个妇人有多大关系,但是……吴高!张氏暗自承认,她对吴高的启用有影响。最严重的是,恐怕张辅家反而成了最得利的一方。

    ……刑科给事中耿通单独觐见圣上的两天之后,他便上书弹劾了郭铭。耿通的奏章称,他收到匿名密信,告郭铭通敌!

    耿通请旨搜查郭府,查实此案。圣上准奏了,并派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大理寺卿薛岩,与耿通一道去郭府搜查。

    郭铭在家中闻讯,急急忙忙地快步走过中堂。他马上见到一大群人,已经闯进大门了,其中还有披坚执锐的锦衣卫将士!门口的奴仆慌张地说道:“他们硬闯进来,小的们拦不住。”

    “圣旨!”一个声音道。

    郭铭赶紧跪伏到了院子里。刑科给事中耿通走到上面的位置,甚么也没拿,当众大声说道:“近日有人密告郭铭通敌,臣请旨搜查郭府,以辩真假。圣上有旨,准奏!”

    “臣领旨谢恩……”郭铭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变得通红,“老夫与谁通敌?此乃诬告!老夫冤枉,请觐见圣上。”

    耿通道:“冤枉不冤枉,让锦衣卫的将士搜一遍,即可真相大白。”

    郭铭是开国元老武定侯之子,又与皇室有联姻。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竟被人搜查府邸?此事本身就是一种侮|辱!而且意味着,他可能完蛋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转头看到了大理寺卿薛岩,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郭铭立刻冲了过去!当年靖难之役最后几个月,郭铭早早就私下投降了燕军,便是薛岩引的路。郭铭的女儿嫁给汉王,也是薛岩作的媒。两人关系匪浅!

    不料郭铭立刻被锦衣卫官兵拦住了,他急道:“薛寺卿,您倒是为郭家说句话啊!”

    薛岩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避过脸道,“吾等皆大明天子之臣,忠心圣上比甚么都重要……”

    锦衣卫指挥使谭清果断地一挥手,冷冷道:“搜!”

    大群甲兵向四面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将士们便将整座府邸捣得天翻地覆,府上的家眷奴仆们乱作一团,时不时传来妇人的尖叫声。

    没过多久,一个武将捧着一只盒子出来了,他呈到谭清跟前道:“禀谭将军,小的们在一间书房里发现了暗格,找到此物。”

    郭铭面如死灰,他的书房确实有暗格,但里面只藏了几件值钱的珠宝玉器。

    那些宝贝现在不知道哪去了,锦衣卫官兵却拿了这么个破木盒子出来?面前这个木盒子,郭铭压根就没见过……但他终于没有喊叫。当他看到这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

    “唰!”谭清拔出腰刀,将盒子放在地上,一刀砍到上锁的木盒上,却只砍了一个缺口。谭清继续砍了几刀,然后拿到膝盖上摔成两块,里面“哗啦”掉出了许多拆开的书信。

    谭清捡起一封,抽出来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薛岩,问道:“陆璋是谁?”

    薛岩道:“本官记得,好像是贵州都司的一个武将;他的族兄陆秉,乃贵州前卫指挥使,在云南兵变投降了叛军!”

    谭清拿着手里的书信道:“郭铭,你还有啥话说?”

    郭铭闭上眼睛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谭清下令道:“绑了,送到北镇抚司诏狱!”

    ……三司法刑讯郭铭,几天之后写好了卷宗。原来郭铭心向他的女婿朱高煦,一直在与叛王奸谍联络!

    贵州毕节卫千户陆璋,洪武年间曾在辽东任职,与当时正在辽王府上当官的郭铭交好。

    后来陆璋调任贵州都司毕节卫,郭铭多次遣密使与陆璋联络。叛军围攻贵州城时,陆璋带兵守卫西城,却故意放叛军上城,致使贵州城危急,最终沦陷。

    皇帝闻讯大怒,下旨将郭铭关进诏狱,秋后处斩。流放郭家全族于辽东。

    朱高炽做皇太子时的郭妃,乃郭铭之庶女,她一直被关在春和宫里,无人敢提及,也没有皇帝封的名分。这下郭妃终于名正言顺地有了归宿:住进了柔仪殿后面的一处冷静小院子里。

    院子位于皇宫东北角落里,原来建文皇帝的皇后马恩慧住过。而今马恩慧到凤阳去了,郭嫣搬进了那里。

    朱高炽完全不觉得郭铭有丝毫冤枉,因为他的女儿郭嫣,至今未能摆脱谋害太宗皇帝的嫌疑!

    乾清宫东暖阁内,今日朱高炽身边只有一个奴婢,再次变成了海涛。东宫剧变之时,海涛也是知情者之一,那些旧事无须瞒着这个宦官。

    密召觐见的大臣是袁珙。

    朱高炽招手叫袁珙近前,沉声道:“郭铭进了北镇抚司诏狱。趁此机会,你到诏狱去,设法叫他说出实话。去年他送进宫里的蛇胆药酒,是不是银环蛇所制?郭铭有没有私藏银环蛇?”

    袁珙弯腰沉声道:“圣上明鉴,此番便是查实太宗被害之事,朝廷亦万万不能改口。否则岂不是向天下承认,朝廷、宫中说了谎言?”

    “俺知道的。”朱高炽冷冷道,“但先帝驾崩不明不白,俺仍要查清真相。”

    袁珙拜道:“臣遵旨。”



    近午的皇宫很宁静,不过一点也不冷清,坤宁宫附近到处都是当值的宫人。

    皇后张氏坐在坤宁宫里的一张梳妆台前,轻轻转动着脖子,左右打量着铜镜里的脸。她觉得,数日之间自己便消瘦了一些。

    忧惧充斥着她的心。她很懊悔,做错的事、说错的话,却永远也无法重来。

    圣上已经在猜忌她了吗,会怎么对付她?扶持英国公家的人、重用张辅,再想办法废掉她这个皇后?!

    想到这里,张氏感到非常愤怒!

    她是圣上的结发妻,这么多年来一心一意从旁帮助,为他生儿育女。多年的恩情亲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半生的相伴,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小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宦官小心翼翼地声音:“禀皇后娘娘,皇爷来坤宁宫了。”

    张氏有点意外,忙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饰,站了起来。她很快又意识到,圣上为何经常在中午这段时间来坤宁宫……因为这样一来,圣上就不用为是否留宿坤宁宫而烦恼了。

    她想起一个宫女悄悄密告的一件事,那是圣上在张贵妃宫里说过的话。

    圣上对张贵妃谈起,他在坤宁宫就寝的感受:譬如到了吃饭的时辰,肚子不饿、且吃的是毫无滋味的食物,俺仍把饭吃了,因为已到吃饭的时辰、该吃饭了哩。

    张氏心道:男子都是喜新厌旧没良心的!

    张氏走出寝宫,见朱高炽已经进来了。她款款行礼罢,亲热地走近他,扶着朱高炽柔声道:“今日圣上回来得要早一些呢。”

    朱高炽道:“朝里的事那么多,俺做得再多,也是忙不过来,还得让大臣们去办。俺在前边多呆一会儿、少呆一会儿没啥不同。”

    他一屁|股重重地在上方又大又软的椅子上坐下来,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道:“对了,上回翰林院的高贤宁上书,劝俺早立太子。今日又有大臣提及,俺觉得这事儿也该办了。”

    张氏听罢吃了一惊,白皙的脸上,单眼皮小眼睛的目光闪烁、变幻不定。朱高炽看着她继续说道:“俺这亲儿子是嫡长子,迟早是皇太子,拖着不如早立。”

    张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寻思这话不是个陷阱罢?她开口谨慎地说道:“如今前方战事要紧,圣上不必急于一时。瞻基今年才十岁,年纪尚小,圣上可待以后再说。”

    “这也是俺忧心之事,瞻基、瞻垲都还年幼,帮不上俺的忙。”朱高炽叹了一口气道,“眼下这乱局,最真心实意的还是自家人哩。”

    这句话有一种态度,圣上心怀善意,正在示好。

    他忽然说起这件事,张氏的脑海里便飞快地解读着他的意思:欲立瞻基为皇太子,应该是皇帝的一种妥协;皇帝提到瞻基年幼,又是一种提醒,好像在提醒张氏,年小的儿子朱瞻基、需要他的庇护。

    所以皇室内部的争斗,最明智的做法是和解,至少暂时得和解。如此对所有人都有利。

    朱高炽的声音又道:“原先在燕王府时,高煦与俺们是一家人。到而今却只有俺与皇后,瞻基、瞻垲才是一家人了,想来有些伤感。”

    张氏听罢,马上和皇帝一起伤感,她抹起泪来,哽咽道:“妾身出身,非大富大贵之家,现在贵为皇后,已别无所求。愿天下太平,家和安康。妾身一介妇人本该相夫教子,只盼圣上早日平定叛乱,使大明国泰民安。”

    朱高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点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皇后能这么想,俺甚为欣慰。”

    张氏立刻报以温柔的回应,她侧身过去,握住朱高炽的手:“以前我们家遇到了那么多次难关,都挺过来了。这次高煦叛乱,心怀怨愤对付我们;圣上亦不必太过忧心,叛乱必定能平息,没有甚么过不去的坎!”

    朱高炽沉吟道:“还是皇后识大体。”

    “可不用夸妾身,妾身是圣上的结发妻、最亲近之人,哪有不为圣上着想的道理?圣上定要明白我的心,若谁都可能背叛您,妾身却绝不会。”张氏轻言细语地说道。

    朱高炽点头道:“俺知道。待大臣再言及此事,俺便与诸臣商议,着手册立瞻基为皇太子。”

    ……当天下午,徐辉祖终于在乾清宫东暖阁,得到了皇帝的召见。自西南战败以来,这是徐辉祖第一次在此地见到皇帝。

    徐辉祖走进隔扇,径直跪伏叩拜道:“臣有罪,请圣上降罪。”

    朱高炽问道:“魏国公何罪之有?”

    徐辉祖道:“江阴侯吴高怠误战机,乃臣之错。”

    朱高炽看了他一眼,叹道:“魏国公只是举荐,给他将印的人却是俺。俺不怪大舅了,平身罢。”

    徐辉祖谢恩,从地砖上爬起来,顿时脑袋仿佛要戳到屋顶了一般,长身而立的徐辉祖非常魁梧!

    他皱眉道:“贵州城沦陷之后,叛王以为江阴侯心急,意欲伏击;江阴侯却识破其计,避免了大败。江阴侯吴高用兵一向稳妥,臣举荐他援救贵州,用错了地方……”

    “俺也明白了此战之关键,便是吴高军怠误战机。”朱高炽道,“起初俺是怨顾成有异心,不过,若吴高进军到贵州城、贵州城未失,何至于有后边的事?因此贵州城失陷之罪,错不在顾勇,而在郭铭。”

    徐辉祖沉声道:“请圣上万勿偏信。镇远侯军粮被焚,不一定是他有意为之,却被有心人说得有板有眼,误导圣听。”

    朱高炽不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听说高煦亲自在贵州战场。如果当时不是吴高,而换一个将领,恐怕也不一定是高煦的对手。俺知大舅不喜高煦,高煦也恨大舅,但俺们不能不承认,高煦非常善战!”

    “狡诈。”徐辉祖依旧固执地说道,“吴高是被高煦蒙骗了!否则,善战者也不能在十万援军之下,夺取贵州重镇。”

    朱高炽不愿与徐辉祖争论此事,他也不用非得让别人承认二弟厉害,刚才不过是随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罢了。朱高炽问道:“下一次该如何对付高煦,大舅可有思虑了?”

    徐辉祖道:“臣以为,暂且不用寻思如何进攻西南,高煦会主动进攻!”

    朱高炽稍微挪了一下位置,“大舅断定?高煦会攻打何处?”

    徐辉祖沉声道:“湖广。”

    朱高炽立刻转过身,抬头看墙上的图。他这辈子没去过太多地方,眼睛盯着图上,只能尽力想象着大明江山各地的模样。

    过了许久,朱高炽头也不回地说道:“官军在湖广屯有重兵,高煦为何不趁胜攻占广西?”

    徐辉祖的声音道:“当今世道,本该是太平盛世,并非末代乱世天下争雄之时。故高煦不用贪图地盘多寡、采用逐步蚕食之策,他要的是大明江山!叛军若走广西再进军京师,道路太远,战事必得拖延日久。以臣多年对高煦的了解,他极可能会想在湖广搏一把,欲以一次大会战定鼎形势。”

    朱高炽的脸色苍白,神情凝重。沉默了一会儿,他把目光从地图上挪开了,转过身来看着徐辉祖:“若教大舅再次言中,大明王师在湖广有几成胜算?”

    “朝廷只要用对了人,至少九成胜算!”徐辉祖毫不犹豫地答道。

    朱高炽的脑袋往上一扬,瞳孔微微收缩:“既然如此,高煦为何要求战?”

    徐辉祖道:“高煦就是那样的人。叛军入湖广,处境极其险恶;但若得逞,得益也非常大。很符合高煦的一贯作为。”

    徐辉祖停顿了一下,抱拳道:“西南战事,朝廷失利,但主力精锐毫发无损。此役叛军只能算是自保,避免了灭顶之灾!却无甚战果。高煦一日不能灭朝廷京营、亲卫精兵,一日便难以摆脱屡遭围|剿的被动局面!叛军进入湖广,寻机对付朝廷精锐,这才是高煦扭转处境的唯一机会。”

    一边听着,朱高炽一边觉得徐辉祖说得非常有道理!朱高炽没法骑马亲自上阵,却生在燕王府,身边尽是武将,他多少也是懂一些打仗的。

    二弟高煦确实经常冒险、胆大妄为,此前西南之役,高煦也是在险中求胜。经徐辉祖这么一说,朱高炽也越来越觉得,高煦可能还会冒大险!

    他低声道:“京营不少将士,乃当年之靖难军,高煦在靖难军将士心中颇有声望。”

    徐辉祖冷冷道:“圣上,京营将士家眷全在直隶。‘靖难之役’时,高煦最多率领兵马一万多人,跟着他打过仗、真正有交情的将士是少数。高煦在军中有声望,可弟兄们会为了一点声望、便抛家弃业不顾身家性命么?何况眼下朝廷赢面极大,世人都是实在的。”

    朱高炽听罢松了一口气,眼神一凛,“他敢来,俺还不敢迎他么?”

    徐辉祖拜道:“圣上英明神武!”



    晚春时节,成都城的草木十分茂盛。古朴的都指挥使司衙门里,亦仿若一片园林。

    林荫深处,焚香缭绕。西平侯沐晟正坐在一只石凳上的蒲团上,看着面前石桌上的棋盘。石桌对面,坐的是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年轻小娘。

    这时一个身穿布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俯身在沐晟耳边沉声道:“徐将军到了,带着客人。”

    “请徐将军。”沐晟吩咐道。他接着抬起头,看向对面捧着木盘的丫鬟,“扶沙依夫人进屋歇会儿,小心一些。”

    夷族小娘沙依听罢,知趣地站了起来,屈膝道:“妾身告退。”

    没过多久,沐晟军左副将军徐韬独自走了进来。他抱拳执军礼,然后靠近了低声说道:“侯爷,来的人是户部主事张鹤,听说是刑部尚书吕震的女婿。这人不走湖广,却从陕西过来,在广元地面上被韦都督的人先抓住了。”

    徐韬拿出了一只信封,上面的漆封已经破损,信也撕开过。沐晟接到手里,问道:“韦达开的信?”

    “是。”徐韬道。

    信上写着刑部尚书吕震的字。称户部尚书郭资有功于朝廷,今陷于汉王之手,请派官员前往交涉,并赦免汉王府左长史钱巽等人。下面落款有吕震的名字以及印章。皇帝朱笔批复:准奏。

    沐晟看了两遍,将信放在石桌上,却久久没有回应。

    徐韬终于忍不住又提醒道:“那张鹤正在都司大堂外面候着。”

    “吕震的女婿,走陕西绕道……”沐晟皱眉一脸苦思的表情。

    徐韬听罢小声问道:“这里边有蹊跷?”

    沐晟道:“当然蹊跷!吕震一直是东宫党羽,太宗朝之时,就是他这个女婿张鹤朝见失仪,却被太子宽恕了;然后他们岳婿俩都为太子吃过牢饭。郭资虽是要紧人物,但朝廷也不必派另一个心腹来敌境罢?”

    徐韬恍然,竖起大拇指道:“侯爷高!”他接着又困惑道,“张鹤前来,究竟要干甚么?”

    沐晟道:“我哪知道?”

    徐韬道:“叫他进来问问。”

    沐晟摇头道:“慢!”

    沐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又站在原地,转过身来:“马上把他送去云南!连同这封信一起交给汉王。”

    徐韬怔了一下,抱拳道:“末将得令!”

    沐晟又招了招手,小声道:“在路上设法叫他说出内情。告诉他,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末将明白。”

    徐韬刚走,陆凉卫指挥使陈贞便进来了。陈贞未穿甲胄,穿着一身红色的官服,乍看与文官们穿的衣裳差不多,区别是胸襟上的补子。大明武官品级高,便是一个卫指挥使也是正三品,而管一个县的文官却只是低级官员。

    陈贞拿着一本卷宗过来,呈到了沐晟跟前。沐晟随手翻了一下,上面几乎全是用蝇头小字写的口供,便问道:“告诉我结果。”

    “末将派人审讯蜀王府当日的戏班子和奴仆,又审问了相干人等。发现当日的刺客,可能与蜀王府关系莫大!只是苦无证据,一时又不敢轻易审问蜀王。”

    沐晟听罢,断然说道:“此案到此为止!将卷宗送给徐韬,叫他一并送往昆明。”

    ……押送朝廷使臣的骑兵,当天晚上留宿于龙泉驿城。他们要先到达四川布政使司的泸州,然后走乌撒达泸州道去云南。沿途是西南三省的一条重要驿道,驿丁马匹充足,一队人骑马要不了多久便能到昆明。

    驿站的官吏差役几乎没有变动,照样领着俸禄。四川布政使司发了份邸报,告诉大伙儿,各级官员只消遵从布政使司政令,合乎大明律法。在其位谋其政者,无须担忧余下诸事;违抗政令者,比照大明律严惩不贷!

    于是各府州县驿站官员,不管究竟皇帝和汉王谁有理,他们也不直接奉朱家的命令、只管三司的政令。而四川三司的官员,其产业田土受沐晟的军队庇护,短短数月已经和沐晟等人结交、情投意合关系和睦。

    当天傍晚,徐韬叫心腹守着张鹤住的客房。太阳下山后,他便一身布衣打扮走进了张鹤房中。

    张鹤是个青年俊才,面皮白净仪表堂堂。徐韬见张鹤起身作揖,也客气地抱拳回礼。徐韬先开口道:“本将乃西平侯军左副将军徐韬。洪武中,本将追随黔宁王征战云南各地,后多年在沐府任职,洪武末年出任大理府总兵官。”

    张鹤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作揖道:“在下张鹤,今为户部主事。”

    徐韬道:“本将奉西平侯之命,将送张主事往云南见汉王……”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临时改口道,“趁咱们在驿站休息,本将想告诉张主事,你那差事,得汉王决定。想办好差事,路上便不要寻思着逃跑。可明白了?”

    张鹤点了点头,沉吟不已。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徐将军,在下有些话本要面禀西平侯……有关西平侯公子沐斌被|害之事。沐斌被刺,朝中官员有保护不周之责,但绝非朝廷所为!

    西平侯或不信在下之言,但只要慎思之,可辨是非。汉王从京师逃走后,圣上曾要封西平侯为国公,不惜高位厚禄劝阻西平侯,怎会对公子沐斌痛下杀手?此事发生之后,究竟谁会得利,岂非一目了然?”

    徐韬谨慎地说道:“西平侯忠心汉王,凭你三寸之舌,便能轻易挑|拨吗?”

    “话不能说得如此难听。”张鹤皱眉道,“在下哪里是在挑拨?不过是据实而言!圣上还金口玉言许下诺言,只要西平侯迷途知返将功补过,以前的事定既往不咎,仍封西平侯为国公。西平侯受汉王蛊|惑,一时犯错,亦是情有可原……”

    徐韬冷冷道:“西平侯岂是三心二意之人?你不必说了。”

    他说罢拂袖而去,刚走出房门,便叫门口的心腹跟过来。徐韬立刻写了一封密信,叫心腹武将于明晨出发,将密信送到都指挥使司衙门给沐晟。

    ……

    不久之前郭家被抄,郭铭被逮,关进了北镇抚司诏狱。郭府上的一个受赐名徐顺的掌事奴仆逃走,快马向贵州赶路。奴仆在贵州遭刘瑛军斥候查获,又被护送去昆明城。

    四月初,郭家奴仆到了汉王府。这时朱高煦的家眷,陆续已从大理回到了云南府城。朱高煦便叫那奴仆去见了王妃郭薇。

    奴仆没有书信,但认识郭薇。他一身风尘仆仆,急着禀报道:“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大理寺卿薛岩、刑科给事中耿通带着锦衣卫甲兵到府上抄家,抓走了主人!数日后三司法定罪,说咱们家主人通敌汉王,曾密令贵州守军千户陆璋,放汉王军上城!朝廷定了主人死罪,秋后处斩!郭家举族,则将被流放辽东……”

    郭薇的脸色苍白,眼睛一阵失神,身子也不怎么稳当了。朱高煦忙扶住她的肩膀、抚着她的后背,郭薇的手使劲抓着朱高煦的手臂。

    奴仆徐顺接着说道:“主人见甚么人、办甚么事,大多都吩咐小人经手。此乃冤|案!

    不过从去年起便已有迹象……那时二皇子(瞻垲)犯抽搐之症,恰好有一个方士进献银环蛇胆药酒,几个郎中亦说此药能治小儿抽搐之症,主人便将药酒送入宫中。不料不久之后太宗皇帝便驾崩了!

    那银环蛇本身有剧毒,夫人忧心此事不妥,曾劝主人逃走投奔云南。主人终未听从,不料遭此大祸!”

    “我姐姐呢?”郭薇颤声问道。

    徐顺垂首道:“小人走得急,未能打听到郭妃处境。”

    “为何大伯哥那么狠心!姐姐一心一意对他,他却如此对郭家……”郭薇的眼泪从脸上滑落,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朱高煦道:“王妃勿急,人还活着,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郭薇泪眼婆娑道:“可三司法已定罪,要将爹秋后处斩了。”

    “秋后处斩须得皇帝朱笔勾画,大哥不会勾画的。”朱高煦好言道,“你父亲并未与我勾通,这事我肯定能确定!如果我大哥只是猜忌他,最好的做法是暗中监视,而不用急着栽赃罪名。”

    朱高煦接着说道:“而徐顺带来的消息,大哥惩罚郭家,可能因为银环蛇胆药酒之事;那么我们便可以猜测,先帝驾崩不明不白,或许崩于中毒。大哥也想查出真相,他不会杀掉有嫌疑的人丢失线索、便是你父亲。”

    “真的是这样么?”郭薇望着朱高煦,忙又道,“家父绝不会做那种事,姐姐也不是那样狠毒之人!郭家肯定被冤枉了!”

    朱高煦一面轻轻拍着郭薇的背,一面道,“我相信王妃,也相信你父亲和姐姐。以后一定查出真相,还郭家一个清白。”

    他接着挥手道:“你下去罢,叫王贵给你安顿住处,先歇着。”

    徐顺拜道:“小人告退。”

    外人走了之后,朱高煦又把郭薇抱住,说着好话安慰她。

    先帝驾崩是不是中毒,是不是与郭家有关?朱高煦根本不知道。那户部尚书郭资打死也不招,朱高煦之前忙着打仗,也没来得及过问。

    朱高煦随口一说,只为宽慰郭薇。郭铭已经有一项通敌大罪,虱子多了不怕咬;如果照朱高煦的说法,郭铭便真的一时不会死了。



    汉王府的园子里,小雨过后花瓣绿叶上留着水珠,梨花洒满砖地。便仿若王妃郭薇一般,梨花带雨。无论朱高煦怎么宽慰她,也无法教她马上高兴起来。

    郭府全家获罪,郭薇的父亲定了死罪!朱高煦想帮她的前提,是要打赢战争,回到京师;而这个前提却悬而未决。不过朱高煦觉得如果不能成功,再担心郭铭一家也无意义了,毕竟大伙儿全都要玩完。

    朱高煦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几天多花一些时间,陪着郭薇。

    数日之后,宦官王贵急匆匆地走进了前宫后面的园林。朱高煦招手叫王贵过来,王贵见旁边还有一众宦官宫女,便在朱高煦旁边附耳悄悄说道:“王爷,韦都督有密使到昆明城,密使乃守御府北司的人。”

    朱高煦看向身边的郭薇。郭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王爷办正事要紧,你去罢。”

    “王妃多到外边走走,别一直闷在房里。”朱高煦叮嘱道,又对其他人说,“你们好生服侍着王妃。”

    姚姬的声音道:“妾身陪着王妃解闷,王爷放心罢。”

    朱高煦看了她们一眼,见姚姬的手轻轻挽住了郭薇,郭薇也对她很亲近。他不便多理会女子们的关系,叫上王贵向南边走去了。

    守御府北司干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活。汉王军占领四川布政使司前后,派了不少北司军士在四川活动;朱高煦离开四川,这些军士皆听命于韦达。

    毕竟相比其他大将,韦达这个在高阳郡王府就跟着朱高煦的武将,更加可靠。

    朱高煦来到前殿书房,见了四川来的北司军士。军士称奉命送韦达的密信,双手将书信呈了上来。

    朱高煦拆开密信,看上面韦达写的东西……朝廷派吕震的女婿户部主事张鹤,从陕西绕道广元、去往成都见沐晟,先被韦达逮住了。张鹤显见的差事是欲与汉王府交易,用钱巽等人交换被俘的朝廷户部尚书郭资。

    沐晟派左副将军徐韬,当天就送张鹤出成都。一行人经过龙泉驿时,徐韬曾单独见过张鹤,之后派随从返回了成都城。

    朱高煦看完书信,马上就察觉到,这里边恐怕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怪朱高煦多疑,张鹤徐韬等人的举动确实很蹊跷,如果他们真的光明正大,其中不少动作就完全是多余的。

    “徐韬等人到何处了,何时到昆明?”朱高煦随口问道。

    宦官王贵一脸难色,书房里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朱高煦便在书案上的一堆奏报公文里翻找,找到了一份曲靖军民府驿丞的禀报。他看了一下落款的时间,估摸着徐韬等人明天上午就能到昆明城。

    “你下去罢。”朱高挥手道。

    信使抱拳道:“小的告退。”守御府北司的衙署就在汉王府,这北司军士当然不用朱高煦或王贵安排。

    朱高煦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伸手摩挲着平坦的额头,许久没有吭声。他思想前后,琢磨了不少事。不过最后额外重视的是沐晟派来的那个人:徐韬。

    徐韬此人,朱高煦记得他的名字。以前是大理府总兵官,沐晟窝藏建文父子于大理,此人不仅知情,且还试图阻挠过胡濙。毋庸置疑,徐韬是沐晟麾下最亲信的大将!

    不知过了多久,朱高煦抬起头时,见王贵还侍立在门口。王贵一直没出声,刚才朱高煦犹自思量着自己的事,还以为他离开了。

    “王贵。”朱高煦唤了一声。

    王贵马上就拱手道:“王爷何事吩咐?”

    朱高煦抬起手沉吟片刻,说道:“你去一趟沐府,以王妃的名义,邀请沐蓁明日一早来汉王府……赏鱼。”

    王贵道:“奴婢即刻去办。”

    当天晚上,朱高煦在郭薇房里就寝,深更半夜也没睡着。他翻来覆去,不慎把郭薇也弄醒了好几次。

    他心里很清楚,虽然沐晟打仗似乎不太行,但并非一无是处。

    四川、云南西部的夷族地区暂时还平静无事,与沐晟投靠了汉王府有莫大的关系。而汉王军中,大部分云南卫所将士也与沐府共事多年,朱高煦的嫡系实际上只有不到两万人……如果当初不是沐晟投靠过来了,朱高煦想顺利起兵、并迅速从云南出师,怕是没那么容易。

    朱高煦反复琢磨,认为沐晟不可能反水!不过那种隐隐的提心吊胆,仍然不受理智控制。

    次日一早,沐府上的人便带着马车,将沐蓁送到汉王府来了。宦官王贵将她带到了前殿书房。

    朱高煦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昨晚睡得不好,头有点昏沉,不过依然一脸笑意地迎上去道:“沐姑娘别来无恙?”

    沐蓁穿着一身浅红色的丝绸襦裙,上衫扎在裙子里束腰,又有愈发鼓|起的胸脯反衬,她的身段显得婀娜柔韧。她那精致的桃心小脸上,月亮一般的眼睛微微一笑,便叫人如沐春风,仿若百花开放。

    沐蓁报以笑脸,款款作了个万福:“拜见汉王殿下,恭贺汉王旗开得胜,大败伪帝大军!”她接着又小声道,“我就知道是汉王的意思,王妃怎会请我赏甚么鱼?”

    “请。”朱高煦假装没听到。他转过身看了王贵一眼,头轻轻一扬做了个细微的动作。王贵弯腰一拜,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朱高煦道:“王妃今早觉得身子不太舒服,要多歇一会儿。中午沐姑娘便去与王妃用膳,下午再赏鱼。”

    沐蓁不答,她并没有笑朱高煦,脸上仍然仿佛含着隐约的微笑。

    二人一起走进书房,朱高煦发觉沐蓁一直在打量自己,便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番,“我甚么地方不对劲?”

    沐蓁摇了摇头:“之前好多人说官军有数十万人,兵多将广,远远胜过汉王军。我刚才不小心走神了,想汉王是不是刀枪不入,怎么以寡击众的?”

    朱高煦趁势说道:“那你在这边椅子上坐,我慢慢告诉你。”

    沐蓁却笑道:“汉王还是先告诉我,今天又有甚么地方能用得上我了?”

    朱高煦听她这么说话,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尴尬。

    “本王在沐姑娘眼里,竟是那样的人?”朱高煦道。

    沐蓁垂下头,用很小的声音道:“汉王就算那样对我,也没关系的。”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我对沐姑娘从未有恶意,也不会害你。”

    沐蓁抿了一下朱唇,露出之前那种甜美的笑容,轻快地点了一下头。片刻之后,她不知想到了甚么,脸上忽然通红,埋着头便不吭声了。

    朱高煦见书架下方的木橱里放着一副围棋,起身取了出来,说道:“沐姑娘陪我下一盘棋罢?”

    沐蓁道:“棋逢对手才有意思,我对棋不太精通。”

    “我只知道规则,围死无眼就是死棋,谁占格子多谁赢,其它一概不懂。”朱高煦道,“不过咱们玩点简单的,下五子棋。”

    五子棋规则很简单,一说就会,朱高煦觉得没啥意思,他只想留住沐蓁在这里。沐蓁反而兴致勃勃不亦乐乎,甚么事在新奇的时候,都不会太无聊,就像女|色。何况沐蓁年纪不大,年轻一些的人对各种事总是更有热情。

    俩人在书房里消磨时间,快近中午时,王贵到门外禀报道:“王爷,徐将军、张主事到。”

    朱高煦故作不以为然的神情,说道:“带他们到这里来罢。”

    王贵道:“奴婢遵命。”

    沐蓁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用回避么?”

    朱高煦看着棋盘道:“下完这盘再说,我要赢了!在汉王府里,我还需要给谁面子吗?”

    沐蓁微笑道:“那当然。事到如今,整个天下,汉王也不用给谁颜面了。”

    “要说天下,就算做皇帝的人也不敢那样干哩。”朱高煦随口道。

    不多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声音。一个声音道:“末将徐韬,奉西平侯之命,护送户部张主事往见汉王。”另一个声音道:“下官乃户部主事张鹤。”

    朱高煦立刻从沐蓁脸上看到了惊讶和恍然的神色。这小娘年纪不大,但在沐晟身边耳濡目染,似乎懂不少事。

    “二位旅途劳顿,免礼了,到椅子上坐。”朱高煦道。他说罢又摸了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上。沐蓁顿时一喜,小心看了一眼朱高煦,指着棋盘做着口形,似乎在说:我赢了!

    朱高煦道:“蓁儿,你叫王贵引你先去见王妃,我事忙完了,再陪你下棋。”

    沐蓁听到称呼,脸上更红,声音也异样了,“妾身告退。徐叔叔,张主事,我先回避。”

    徐韬一副和蔼的样子,点头道:“好,好。”

    朱高煦张开袍袖,又合拳拱手道:“失礼失礼,我不知今日有客将来,衣服也没换,张主事勿怪。”

    张鹤忙起身道:“汉王殿下以礼相待,下官多谢了。”

    “本王之前便听人禀报,我长兄欲用钱巽等人,换郭资?”朱高煦问道。

    张鹤道:“圣上之意,恩准赦免钱长史等人,也望汉王殿下能释放郭部堂回朝……大抵便是汉王言下之意。”

    “等、人?”朱高煦若有所思地沉吟道。



    徐韬接着呈上了张鹤带来的书信,内容出自刑部尚书吕震之手,有其签押落款。

    听到朱高煦提起“等人”二字,张鹤拜道:“吕部堂正是此意。”

    朱高煦放下信纸,径直说道:“这桩事本王有心交易。不过长兄要换郭资,除了汉王府左长史钱巽,还得送来盛庸、平安两家的全部家眷。”

    对于朱高煦的狮子大开口,张鹤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朝廷在着手这次交易的时候,诸公心里可能有数:长史钱巽与户部尚书郭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所以加上了“等人”二字方才合情合理;而朱高煦需要哪些人,是可以猜到的。

    张鹤很快便回答道:“汉王要的人太多。平安或盛庸的家眷,只能选一家,此事尚可商议。”

    朱高煦听到这里,目光在张鹤脸上来回打量了数次。他忽然感受到了某种恶意!张鹤一个主事说了肯定不算,他提出这个条件,可能是朝廷里某人的意思,这是故意的罢?!

    如果盛庸和平安的家眷,只能选一家,朱高煦选谁?无论选谁的家眷,都不利于汉王府内部的关系,所谓一碗水端不平。

    “两家都要。”朱高煦重复道。

    张鹤道:“此事下官不能决定,汉王能说服下官,朝中亦不会答应如此不公之事。京师到云南道路不便,来往颇耗时日,请汉王决定妥当,以免多费周折。”

    朱高煦听到这里,更确定了出这主意之人不怀好意!这事儿就是算计好了的。

    所以朱高煦时常都很在意别人的恶意善意。有恶意的人便是这样的,即便他留着盛庸平安的家眷没多少用,但只要能让朱高煦不痛快,他便痛快了!而如果是毫无恩怨的人,通常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不关心别人的得失;有善意的人,则愿意尽量保障对方的好处……

    先前徐韬张鹤等人到汉王府时,差不多快到中午了。此时正午已过,商议却暂时陷入僵局。朱高煦便说道:“徐将军、张主事先去用午膳,下午再议。”

    张鹤拱手道:“望汉王殿下思量妥当之后,告知下官便是了。”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

    宦官王贵做手势道,“二位这边请。”

    前殿书房很宽敞,宦官宫女把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了这里。朱高煦便在书房里凑合吃午饭。

    这时“李先生”到门外求见。朱高煦寒暄了几句,李先生已经吃过饭了。他接着又将徐韬张鹤等人的事,与李先生谈论了一会儿。

    不多时,大将盛庸平安、王府右长史侯海也来到了前殿书房。朱高煦吃饱了,双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喝茶。

    交换人质的事,瞒不住大将的。所以朱高煦也很痛快,叫李先生告诉了盛庸平安。

    几个人在书房里议论纷纷,只有朱高煦没吭声。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埋头看着飘着茶叶的水面,苦思着甚么。

    平安的嗓门大,哪怕朱高煦没刻意听他说甚么,平安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进了耳朵:“我家与皇室是亲戚,伪帝怎么也得看点情面,不至于六亲不认、把我全家给杀了罢!这事,我看就换盛兄弟的家眷。我家的人,先叫伪帝给好吃好喝养着。”

    朱高煦听罢抬起头,看见盛庸冷静的脸上,也渐渐有些动容了。

    侯海面对着朱高煦,沉声道:“那张主事敬酒不吃吃罚酒,请王爷下令,下官将他抓起来拷打一番!”

    这时王贵走进了书房,朱高煦便道:“王贵,你去叫张主事和徐将军过来罢。”

    “奴婢遵命。”

    张鹤和徐韬来了之后,议事重新开始。这会儿屋子里多了几个人,张鹤回顾左右,只认出了平安,还上前见礼招呼了一声。平安长得五大三粗,与大腿一般粗的胳膊上,肌肉要将袍服撑|爆了似的,他的长相身材特别,非常好认。

    “汉王殿下。”张鹤上前作揖道,语气里似有询问之意。

    朱高煦和这陌生的文官,没啥别的话好说,他径直说道:“本王改主意了。”

    张鹤抬起头,似乎松了口气道:“下官愿闻其详。”

    朱高煦道:“钱长史,以及平安、盛庸的家眷都要!另外还要加四个人,郭铭之妻徐氏、儿子郭琮郭玹,以及建文皇后马氏。”

    “甚么?”张鹤一脸难以置信,震惊之下顿时有些失仪。他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汉王言下之意,不想与朝廷换人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意外,纷纷侧目瞧朱高煦。

    朱高煦十分严肃地说道:“我当然想换,所以才没提出过分的要求。”

    张鹤摇头道:“郭家通敌,已定罪。马氏若离开凤阳,有失皇室体统。还不过分吗?”

    朱高煦道:“张主事只要把本王的信带回朝廷,朝廷若不愿意,那便算了!对了……”他招了招手,“张主事近前来。”

    张鹤走到书案前面,朱高煦欠身靠近,悄悄说道:“你再给我长兄带个话,郭资已招供,我父皇崩于中毒!这阵子我腾出手来,还要继续审讯他,定要审出真相。”

    “啊?”张鹤怔在那里,眼睛瞪得溜圆,“不可能!”

    朱高煦皱眉道:“本王刚才说了,你只要带话回去就行。”

    张鹤只得无奈地拱手一拜,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转头看向徐韬:“徐将军,张主事交给你了。本王的意思已很清楚,你将他带回四川都司,此事由西平侯全权实办。”

    徐韬抱拳道:“末将得令。”

    张鹤忽然面露失望,有些心神不宁地看了朱高煦一眼。

    站在旁边的右长史侯海,也向朱高煦递眼色。朱高煦佯作不知,侯海沉不住气了,终于开口道:“王爷就这样放了张鹤?”

    张鹤也似乎正有此意,站在那里默不吭声地等着。

    朱高煦看着张鹤,脸色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心道:老子不这样放了你,敢情还要问你是怎么离间我和沐晟的?

    就算问出了内情又能怎样?是把沐晟抓起来,还是画蛇添足地告诉沐晟:我真的没有猜忌你啊!

    朱高煦向侯海摆了一下手,一本正经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如果长兄认识到错了,要派人来投降,咱们也是可以商量的。再说现在不放张鹤,如何交易?四川离湖广近,叫西平侯办此事正好妥当。”

    张鹤欲言又止,终未开口……如果他不经审问就主动当着徐韬的面,把秘密告诉汉王;沐晟又不是傻的,能不知道朝廷啥意思?

    徐韬把手里的一本卷宗双手呈上,“西平侯差遣末将,将此物呈送汉王。末将的差事办妥,请告辞,克日便北上四川回禀西平侯。”

    张鹤也面有失意地拱手道:“下官谢汉王宽容,告辞!”

    “好,恕不远送。”朱高煦点了点头。

    侯海走上去,接了卷宗。

    待王贵送客人出门去了。朱高煦才对困惑的几个人说道:“几天前,王妃的娘家有个管事奴仆逃到了昆明。他见了王妃,禀报郭府被栽赃罪名抄家下狱之事。其中提到了一件事,郭铭曾得到过银环蛇,将蛇胆入药后送入宫中、治瞻垲小儿抽搐之症。不久之后我父皇便驾崩了,而那银环蛇有剧毒,夫人徐氏恐被牵连,曾劝郭铭逃走。郭铭没有听从,可见此事不应该与他有关。”

    朱高煦换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由此猜测父皇可能崩于中毒,如此联想确实比较牵强附会,所以我一直毫无把握。但今日我又寻思:父皇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忽然不明不白地驾崩,中毒也似乎很有可能。我便决定诈伪帝一回!

    建文朝时郭资辅佐我长兄镇守北平,几年交往甚密。太宗在位时,郭资肯定是东宫党羽,多次在朝中为我长兄说话。去年我在皇宫中,郭资还设计想害我!此人全程参与了东宫的密谋,知道不少事。

    如果猜测没错,我长兄便会信以为真,以为郭资泄露了秘密;为了不让郭资说出更多话,我长兄肯定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我猜错了,到时候咱们再派人与朝廷继续谈就是。

    咱们可不怕拖延时间,汉王府最大的秘密,便是曾经私藏了诸位大将。现在已天下皆知,钱巽能供出甚么事来?”

    李先生点头道:“原来如此!王爷见微知著,下官佩服。”

    朱高煦道:“朝廷里有人想离间咱们弟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倒打他一耙?”

    盛庸道:“王爷,四川的沐晟不能让郭资先招供?”

    朱高煦皱眉道:“很难,除非严|刑逼|供。我也权衡过,那郭资在士林很有威望,如果将其折磨致死,怕那些地主和读书人都对我很忌惮,不利于占领地盘。何况单有逼|供郭资的证词,并不能取信于天下,无非两边相互找人写文章对骂罢了。最终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前殿书房里的几个人拜别,朱高煦却叫住李先生,指着案上堆着的公文和奏报道:“今后这些东西先让长史府过目,挑出重要的分出来、标注整理好,然后才送到这里来。”

    李先生作揖道:“遵王爷命。”

    以往朱高煦做亲王十分轻松,他可以什么都不干,不会影响任何事情的运转。但现在不同了,汉王府实际控制了三个省,又在打仗,各种公文非常多,朱高煦根本看不过来。

    这大概就是为甚么、那些皇帝不得不分权给官僚的缘故吧?当然大明太祖是个例外,据说他六七十岁的时候还每天亲自过目每一本奏章,他最清楚创业之艰,完全不顾辛劳。

    李先生沉吟片刻,又问道:“大军下一步方略,王爷可已有定数?”

    朱高煦的眼睛瞟向桌面上的一张地图,看着湖广那一片,说道:“我再想想,你们有何主张,都可以告诉我。”

    李先生听罢拱手一拜,走出了书房。

    朱高煦这时才翻开徐韬呈送的一本卷宗,他一看,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所幸卷宗用方方正正地小楷书写,很好阅读。朱高煦先随手翻了几页,便发现里面写的都是一些供词,有关蜀王府刺客案的记录。他沉下气来,一页接一页地读。

    毕竟沐晟派人大老远从成都城送到云南,这卷宗多半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朱高煦越往下看,越觉得确实有意思了。审问各种人的供词,将那个幕后指使者、指向了蜀王!

    这样的结果十分蹊跷。

    有其合乎情理之处,那便是在成都城内,能成功派遣刺客混到蜀王府宴席上、并能让刺客在失败时自|杀绝口的人,蜀王是最有实力办到的。也有不太妥当的地方,蜀王若真想刺杀朱高煦,他大可以在饭菜里下毒、甚至让刺客伪装成送菜的奴婢,都会更加容易成功一些。

    朱高煦依据这份卷宗,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推断:刺客是蜀王的人,但蜀王并不想刺杀谁。

    如此矛盾的推论结果,让朱高煦觉得,那场刺杀事件就是一出戏!刺客扮演成戏子,倒也相当应景。可惜只是为了给权贵演一场戏,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戏子着实有点可悲可怜。

    戏是给谁看的?虽然朱高煦和沐晟当时都在戏台前面,但那出不是给他们看的……观众是远在京师的朱高炽。

    如果以后汉王军造反失败,这出戏就是重见天日之时。蜀王可能会跳出来,向朝廷自证清白:本王不仅守了成都,在兵败城破之后,还曾想刺杀汉王大义灭亲,以免天下生灵涂炭!

    要是汉王军成功了,那出戏的幕后表演,就不会再有观众了。

    朱高煦犹自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卷宗,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想通了其中干系之后,朱高煦起初有点生气,又有些无奈:因为他不敢动蜀王,否则会平白给自己树敌,让其他藩王产生危机感。

    但渐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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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又终于豁然了,开始有点理解蜀王……

    假使蜀王是一个拥有五百亿身价的富翁,而朱高煦和高炽是两个正在豪赌的赌徒。

    蜀王站在旁边围观,如果入场加入其中一人,赢了蜀王还是五百亿身家的富翁;输了就变得一无所有,然后被放高|利|贷的人砍|死!

    蜀王入场还有一个玩法,自成一家,赌桌上变成了三家。但是蜀王输的概率是九成九,朱高煦和高炽任何一方赢了,蜀王还是会一无所有。

    一个已经有那么多财富的赌徒,面对这样的局选择很简单。他只要脑子正常,最好的选择是:不赌。

    所以朱高煦认为蜀王的做法可以理解,蜀王只是想办法让他自己不赌。

    朱高煦合上卷宗,“唉”地叹了一口气,甚么也没说,也不打算做任何事。

    ……守御府南司奏报,先前南司得到汉王的命令,要改良铜火铳的点火方式,以便于双手持铳于面门瞄准。几个月后,军器院已经造出了新的火铳。

    于是朱高煦叫王彧安排,一早起来就去王府附近的校场看新武器。

    今日天气晴朗,天空清明空气清新,视线极好,正是一个户外活动的好日子。随行的文武陆续来到前殿外,朱高煦扶住马背,脚踏在马镫上翻身骑了上去。

    这时他见段雪恨穿着一身整洁利索的窄袍,也牵着马走了过来,加入了朱高煦的随行队伍。段雪恨是习武之人,肌肤很紧致,凹凸有致的身段富有韧性。她的五官细看之下,与沐蓁真有几分相似。不过二人的神情举止迥异,若非已经知道她们有血缘关系,不然很难发觉那几分相像之处。

    朱高煦见之,下意识便仔细观察她的脸脖,看有没有留下伤痕。段雪恨察觉到他的目光,耳朵和脸颊很快就红了,她的目光闪躲,片刻后伸手轻轻遮掩住了脸颊。

    一行人来到了东校场上,校场附近有一片营署;北面还有一些新修的院子房屋,那些房屋是汉王军的军器局、院等官署开办的工坊,负责制造兵器甲胄。

    大明各地有很多匠户,隶属于工部,制度承袭于元朝。匠户在洪武末年人数就达到了十五万户。他们和军户一样,不能脱籍、形同奴隶,免费为朝廷服役,官府只给予口粮和盐,且不免除其徭役和田税。

    每年有很多匠户逃亡,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制度尚能维持,匠户人数仍在增加。

    云南有一些官办的手工业作坊,涉及营造、纺织、军器、工艺等行业,由各个局、院官署管理。原先这些机构是不该汉王府管的,但朱高煦起兵后,就直接接收了官府的军器局院,让他们召集匠户为伐罪军制造火器。

    军器院的一个官员在旁边禀报着,似有为自己请功的意思,“下官等得到守御府南司的命令之后,马上召集人手制作发火机关,起初毫无头绪。下官便向云南匠户发榜,凡能制出火铳机关的人,赏钱二贯!数月之间,便有许多工匠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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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听到二贯赏钱,顿时有些震惊,技术创新竟然如此不值钱?不过想到匠户们生计困难,估计两贯铜钱也很有吸引力。

    那官员还在旁边滔滔不绝,朱高煦没制止他,径直叫人把新制的火铳拿过来。

    待工匠将几支火铳搬过来时,朱高煦拿起来一看,眼睛也随之一亮。

    这火铳卖相很好!铜铸的铳管与明军使用的铜火铳别无二致,新的铜管磨得黄亮,十分漂亮;最关键的地方是夹着火绳的发火机关,以及支撑肩部的木头托柄、形状精美有弧度。

    只看模样,就好像是一支步|枪!但朱高煦知道它的威力,与铜火铳区别不大,因为铳管是一样的东西;改造的地方只在于那个火绳机关,以及铜铳后部的托柄。

    朱高煦立刻双手举了起来,用木柄抵住右肩,扣动了扳机。“咔嚓”一声簧片的声音,上面夹着火绳的小击锤往下一撞;同时一块铁盖子也弹开了,击锤带着火绳击入引火锅内。

    “有意思!这玩意厉害……”朱高煦喜不胜收,溢美之言毫不掩饰。

    朱高煦问道:“谁制出来的东西?”

    官员拜道:“军器作坊里的一个木匠,名叫茂开山。”

    “人在何处?”朱高煦问道。

    几个人便忙着派人去叫茂开山。不多时,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便来到营署外面拜见,长得个子高高,皮肤黝黑一身精肉。

    朱高煦问道:“你制作的这个机关?”

    茂开山道:“小人先用木头琢磨制作,后请铁匠锻制而成。小人亲手刨制了木柄,又用草木灰兑水泡制了火绳。”

    朱高煦沉吟了一会儿,转头说道:“叫王府府库拨钱二百贯,赏给茂开山,升茂开山为军器院百户。并造册记下此发火机关的专利之权,以‘开山铳’命名,以后任何人每制造一支开山铳,使用了此机关的技术,便要支付茂开山一文钱;十五年后方止。”

    他又指着负责此事的官员道:“你有功,赏钱一百贯。”

    茂开山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富贵天降。稍后,他才忙跪伏在地,大声道:“小人谢汉王恩典!”

    朱高煦指着旁边的宦官道,“他叫王贵,茂百户以后有事可以告诉王贵,并到王府内走动。”

    说再多也没用,关键是给予实实在在的好处。朱高煦便不理会茂开山了,下令道:“装填弹药试发,反复试,记下使用次数;何处坏了,便继续改进。然后再投入作坊大量制作。”

    “下官等遵命。”

    两个军士遵命拿起了“开山铳”开始装填火|药铅弹,方法与铜火铳差别不大。唯一的不同,铜火铳要放引线,而开山铳是在引药锅里倒火药。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煦便看见两股白烟腾起,“砰砰”两声巨响,火铳成功击发!

    (本章完)



    朱高煦仿佛回到了刚分封到云南府的日子:天气好便出门活动一圈,然后回到王府,生活规律大多如此。但又似乎很不相同,大概是心境不同了。

    当年他对于很多事都无法自主,要看父皇和朝中的态度,不过烦恼也没如许多。而今正好相反。

    朱高煦离开校场回到前殿书房,他习惯在这里做事,许多东西放置的地方也顺手。

    从雕木门走进去,正中间放着一张红木长方形书案,后面放着一把铺着蒲团的椅子。书案前面还有一些高低不同的腰圆凳和一张圆桌。

    东面有一排挂着浅灰色纱丝帷幔的木窗,正对着那边的廊房天井里,能看到小院子里种的花草树木。西面还有道门,里面是无窗的储物室。

    除此之外,靠着墙壁放着几副大书架,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卷宗、古玩瓷器。不过上面摆放的书籍,大多朱高煦是不看的,只有无事可做的时候才会拿上面的书来看。几乎属于摆设。

    及至下午,李先生拿着一叠公文奏报进来了,他把东西堆在了书案上。朱高煦用头做了个示意的姿势,李先生抱拳一拜,便在书案前的凳子上坐下。

    戴着铁面具的李先生,看上去有点诡异。

    朱高煦瞧了他一眼,便开口说道:“上午我去看了南司呈报的火铳‘开山铳’。开山铳的杀伤力与军中铜火铳没有甚么不同,不过得益于双手持铳可以瞄准,精准应有提高。假以时日,让各局院制造出更多开山铳,再等火器兵熟悉使用之后,对下次大战的胜算必定大有裨益。”

    李先生戴着面具,除了他的眼神、别的表情无法被人看见,他沉吟道:“下官估算,汉王军人数,已超过三十万。依照王爷起兵之初颁布的法令,所有隶属汉王府的军队,在行军、作战时,军士每月有额定军饷价值一贯财物。而今的形势紧张,不能让将士屯田;我们发军饷,每月最多得需三十万贯之巨!

    以西南三省各地府库的收入,收支差额极大,恐不能久持。原先预计能维持一两年,现在肯定是不行了。”

    朱高煦问道:“还能维持多久?”

    李先生道:“待四川布政使司、贵州都司的奏报汇聚之后,长史府才能算出结果。但只消估计,我觉着最多还能维持数月,不到半年,我们必定连一文钱军饷也发不出来了!”

    朱高煦沉默下来。他不能怪李先生,刚开始的时候李先生就提醒过他的。当时李先生提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只有翻脸不认帐。

    但现在战争还远未结束,朱高煦也没掌握战场优势,他不敢那么干,怕会动摇军心。

    军饷法令在刚起兵之时,无疑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法令非常简单有效,汉王军战斗力和忠诚度大增,整编降兵也相当容易;军汉们多不识字,有没有好处他们心里却有数。那时汉王军势单力薄胜算很小,朱高煦是顾不上长远的,只有如此想方设法地避免马上覆亡。

    这种办法无疑是饮鸩止渴。正应了一句老话: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一年军饷就需要三百六十万贯,再算上军需粮草,朱高煦靠西南三省不可能弄得到那么多钱财物资。而且朱高煦也不敢抢地主大户,因为他不是李自成那种身份。他是大明亲王,各地臣民对他很有认同感;除了因为虚无缥缈的名分,还因为士绅、武将、地主都相信他……朱家作为大明朝最大的地主,朱家人应该保障大伙儿的利益。

    “有没有办法解决?”朱高煦问道。

    李先生口气迟疑,“想想法子。不过,下官以前没在户部掌过事,西南又只有那么多人口,军费开销实在太大了,下官难以从根子上找到办法。”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大家都不是神仙,有些事确实难有妙计。

    他苦思良久,忍不住诱|惑,又想到了一个法子:只有赌一把了?

    但朱高煦终于没有说出口来,他还没考虑清楚。

    李先生又从一堆案牍里,拿出一份来:“交趾布政使司叛贼陈季扩的信,使者过几天才到昆明城。”

    “哦?”朱高煦立刻拿起来看。

    李先生的声音道:“这个陈季扩,可能没有真正掌权,实际是交趾一帮地方叛军首领拥立的人;他也不一定姓陈,只是为了借陈家宗室的名分。

    陈季扩已建国号‘大越’,自称皇帝,改元重光。他之前派人希望京师朝廷封他为‘越国国王’,但朝廷拒绝了,并调贵州军残部数万人增援升龙地区。

    京师现在正全力对付王爷,无暇调兵平定交趾叛乱。下官从最近的消息猜测,京师君臣是想保住升龙近左膏腴之地,固守一段时间,以后再出动大军平叛。

    陈季扩等人应该也猜到了京师朝廷的意图,便派人到昆明,希望得到汉王的承认。以便抓住一些机会,寄希望于王爷将来战胜。”

    “这么说我明白了。”朱高煦点头道。

    李先生道:“交趾郡乃先帝在位之时开疆辟土之地,若王爷送给了交趾叛军,等同败祖产,传出去对汉王府极为不利。不过此事还得看陈季扩能给多少好处。好处不大,下官建议王爷断然拒绝;好处大,便先答应下来,等王爷以后掌管大明之后,再反悔不认。”

    朱高煦明白李先生的意思,李先生只是说得很直接简单,不过一般实际操作反悔不认的勾当,要找借口把过错推给别人,比如说对方“大不敬”“无臣礼”等说不清的理由。

    “见了使者再说。”朱高煦道。

    李先生又拿出一份贴了纸的公文,“这是‘大明城’官员的奏报,孟养土司思氏闻大明内乱,起兵攻占兼并了多个村庄,实力日渐坐大。平缅宣慰使刁氏不能制之,明军人数太少,无法控制局面。”

    朱高煦道:“叫长史府、云南都司派人去和思氏谈谈。实在谈不了,就提前撤走‘大明城’的汉人军户商贾,避免被土人迫|害。待伐罪战争结束,本王再调兵去找思氏‘谈谈’。”

    李先生拜道:“如此甚好,下官告退。”

    朱高煦坐在书房里,一边看奏报,一边琢磨诸事。酉时过后,他便离开了前殿这边,往后宫去了。

    朱高煦离开云南已经几个月,现在回来之后,便轮流让郭薇和两位封夫人的女子侍寝,每晚都陪她们。他陪得最多的还是郭薇,郭薇全家刚下狱,心境很差。

    不过今晚朱高煦没回寝宫,径直去了杜千蕊住的地方。

    杜千蕊也很意外,她听闻之后走到房门口,朱高煦便已经走到院子里了。她的白净的手扶着门框,欣喜地望着朱高煦,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款款作了个万福。

    朱高煦握住她的柔荑,将她扶住,马上发现她的手腕上有油。杜千蕊便道:“王爷送我的翡翠镯子,妾身怕晚上碰坏了,便取了下来,可不太好取。”

    “以后送你一只稍微大点的。”朱高煦道。

    他走进屋子,果然见梳妆台上有一只玉镯,下面还垫着一块软毛巾,旁边搁着擦拭玉镯的丝绸手绢。朱高煦看见那副景象,立刻感觉到那玉镯十分宝贝。不管它价值几何,但被如此对待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杜千蕊在房里忙里忙外,给朱高煦沏茶后,还不忘细心提醒很烫。朱高煦看着她那娇小凹凸有致的身子,听着温言细语,感觉十分好受。白天的烦恼,一时间便得到了些许治愈。

    朱高煦回忆着杜千蕊的娇小柔软,俩人的反衬叫他感觉自己额外强壮,耳边婉转如莺的声音亦是幽美好听。

    他一个亲王,本可以无须考虑别人感受。但不知何故,每当他看见别人对自己满意时,反过来也会有一种满足感。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他被管束得严,若让家长不满意、就会被严厉惩罚的缘故,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不过长大后干的事很出格,似乎也是一种反弹。

    朱高煦叫住杜千蕊,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请千蕊帮我做。”

    杜千蕊转过身,抿嘴笑了一下,“王爷吩咐吧。”

    朱高煦道:“宁王不是为千蕊编了一出戏?你找时间亲笔誊录一份戏本,写几句感谢宁王的话。我找人当礼物送去江西。”

    杜千蕊想了一下,似乎在寻思那戏本有多少字,她说道:“后天早上,妾身叫奴婢送去前殿书房。”

    朱高煦点了点头,又用随意的口气问道:“姚姬好像与王妃修好关系了?”

    “可不是。”杜千蕊轻快地说道,“说来也奇怪,姚夫人性子刚烈不服输,在京师的时候,她与王妃不太对付。可不知怎地,我们去大理那阵子,姚夫人与王妃好得像亲姐妹似的。”

    朱高煦应了一声,不再多问。不过他至少确定了,自己观察到两个女子很亲近、并不是错觉,而是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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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鹤赶回京师,进皇城到乾清宫东暖阁面圣。他与皇帝密谈了一阵,出来时天都黑了,只好坐吊篮离开皇城。皇帝严命张鹤,除了他的岳父刑部尚书吕震,此事定要保密。

    被俘的郭资,招供了先帝崩于中毒?!

    朱高炽烦躁而忧惧,整夜没有睡好。去年太宗皇帝在春和殿水池边中毒的事,那些知情者、到如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皇帝心腹。

    如此严重之事,消息不可能泄露!除非从郭资嘴里说出去。张鹤称,汉王只从郭资口中,得知先帝中毒之事,余下诸事仍在审讯中。

    朱高炽更加心慌意乱,恨不得马上把郭资从叛军手里弄回来。

    听说有些地方乡老,为了惩治有伤风化的妇人,将通|奸者剥光了游街,让其不愿视人之处露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朱高炽现在的感受,大抵就是那样。他太不想天下人知道,他的亲生父亲太宗皇帝在东宫中毒的事。

    次日一早,朱高炽立刻召见了袁珙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人,商议此事,以便尽快决策。

    诸公也十分头疼,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不反对屈从汉王提出的条件,因为郭资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杨荣道:“叛王之言,形同敲诈。若朝廷马上同意,定然坐实了郭资所言。”

    朱高炽转头看杨荣。杨荣三十好几的年纪,正当壮年,他的脸长,五官端正、眼窝较深,嘴皮上下的胡须就像垂柳一般的形状。杨荣眼神比较特别,一看就好像在琢磨着甚么计谋;进士出身的他,反而少了几分儒雅淡泊之气。

    三杨里面,最有儒气反而是乡村私塾先生出身的白丁杨士奇,确实奇怪。而杨荣自诩善权谋,杨溥为人谨慎、善识人。

    这时袁珙的声音道:“叛王所言之事,真是郭资招供的吗?”他身宽体胖,面目方正白净,似乎与郭资的私交匪浅。

    杨荣马上反问道:“若非郭部堂不慎说漏了嘴,叛王从何得知?”

    周围一片死寂。朱高炽也认为,此事应该是郭资说的。否则高煦仅靠猜测,就能正好猜中?那也太神了,虽然有人言高煦狡诈异常,但高煦也不能未卜先知。

    “这个郭资,教朕非常失望!”朱高炽生气地脱口说道。

    不过凡人大多难以抵挡残|忍的严|刑逼|供,更何况是郭资那样位高权重的文官。郭资等大臣,已养尊处优多年,过着相当舒|服的日子,要他承受非人的折|磨、还缄口不言,着实很难。所以,郭资在成|都城破之后就该自裁殉国!

    杨荣听罢圣上言下之意,便侃侃谈道:“此议不能全答应叛王,而要否决加上建文皇后马氏的条件。马氏虽无用,但救她是一种迹象,汉王礼遇之,建文旧臣难免对其心生亲近之感。”

    大伙儿侧目看杨荣,因为他也是建文旧臣。不过杨荣等人在建文朝都是不得志的。

    朱高炽皱眉道:“高煦以为抓住了朕的把柄,咬定不同意怎办?”

    杨荣道:“张鹤禀奏,沐晟全权操办此事?如此一来,便可从沐晟那边想办法,只要顾及沐晟的心思。交换少一个人,沐晟是有可能让步的。”

    朱高炽的心还悬着,便立刻拍案道:“你和袁珙二人,尽快实办此事!”

    “臣等遵旨。”

    ……用钱巽交易郭资的事,是魏国公徐辉祖最先提出来的。

    金忠、袁珙、吕震等一干燕王府故吏,曾与郭资一起镇守北平,关系很好。徐辉祖提出的这个交易,十分符合燕王府故吏的意愿,当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徐辉祖还以此作为示好的信号,与燕王府故吏达成了别的交易;再加上皇后张氏的促成,这才是吴高能再次掌兵的重要原因。

    虽然后来吴高在战场上表现不佳,但徐辉祖在朝廷里的操|作,无疑十分成功。

    而徐辉祖在主张钱巽郭资交换之事的同时,又向圣上提出了双重离间计!

    先离间叛王和麾下重要人物沐晟之间的互信,再离间叛王麾下的建文旧将盛庸和平安的关系。

    徐辉祖在此事中有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听说张鹤回京后,马上就向袁珙打听此事;袁珙自然应该让徐辉祖知情。不料袁珙告诉他:朝廷已决定了用钱巽、盛庸平安家眷、郭铭家眷交换,也有可能包含建文皇后马氏!

    袁珙还谈了张鹤在昆明汉王府见叛王的景况。

    徐辉祖非常震惊!他完全不理解为甚么会成这样的结果,然后才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徐辉祖的经验,但凡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总有内情让其合乎情理。

    不管怎样,此事会让他主张的双重离间计完全失败!

    他立刻来到了御门,要求觐见皇帝。

    ……宦官报入乾清宫东暖阁,正在处理奏章的朱高炽犹豫了片刻,便道:“叫魏国公进来罢。”

    朱高炽看了一眼周围的宦官和女扮男装的宫女夜莺,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他们便行礼向隔扇退去。朱高炽叫住海涛:“你可留下。”

    等了许久,徐辉祖才走过三大殿,进乾清门、过斜廊,来到了东暖阁隔扇里面。

    徐辉祖行礼,待朱高炽说“平身”之后,他便站了起来,立刻显得东暖阁的房顶有点矮。徐辉祖径直问道:“圣上为何答应叛王的无理要求?”

    朱高炽道:“郭资忠心耿耿,又是朝廷大臣。只有钱巽和一家家眷,高煦不会答应的。”

    徐辉祖欲言又止,终于沉声道:“郭资知道一些叛王不该知道的事?”

    朱高炽听罢,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魏国公很有头脑,一猜就中。朱高炽不答,沉默地坐在御座上,眼睛看着案上的奏章,一副在思考甚么事的样子。

    徐辉祖也很知趣,只问了一句,就不再逼问了。

    “唉……”徐辉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那骨骼轮廓有棱有角的脸上,露出了关公一般的红色,但看起来却明显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气愤。

    徐辉祖道:“高煦的狡诈,确非寻常人可比!”

    他又叹了一口气,露出失落的神情,“张鹤与沐晟部将在汉王府见高煦,正见高煦与沐家小娘下棋,此乃高煦故意安排之事。高煦必定识破了朝廷的离间计,做给沐晟看的,以此拉拢沐晟之心,有意与沐府联姻。

    又待盛庸平安的家眷一并送还叛军,有瞿能家眷被薛禄屠戮之事在前,盛庸平安会对高煦愈发感激,上下齐心。朝廷离间计适得其反!”

    朱高炽当然明白这些事,但现在郭资在高煦手里,隐患太大了。他有甚么办法?

    朱高炽十分难堪,便岔开话题道:“魏国公以前似乎与盛庸关系很好?”

    “瞿能、盛庸、平安皆良将,臣与瞿能私交尤其不错,与盛庸之交情反倒一般。盛庸此人,冷静沉着但无甚气节。盛庸先是投靠黄子澄一党,对李景隆马首是瞻,与铁铉歃血为盟;后来却对李景隆落井下石,对铁铉惨状视若无睹。接着他投降了先帝,却半路叛|逃,投靠高煦。其反复易主之事,从未有人逼他,是他权衡利弊自己主动为之,说他是三姓家奴亦不为过。”徐辉祖道。

    他接着又正色道:“不过圣上且放心,公私轻重、江山社稷攸关天下之事,臣还是分得清楚的。”

    朱高炽点头道:“魏国公忠心可嘉。”

    朱高炽心里明白徐辉祖在背后或许干了一些密事勾当,但他相信徐辉祖肯定不会和高煦勾结。这也是朱高炽后来与皇后张氏等人妥协和解的缘故,他不依靠这些人对抗高煦叛乱,还有别的人可堪大用吗?

    “盛庸这样的人,高煦竟然敢重用他,叫他防守昆明城要地。”朱高炽沉吟道,“能不能私下给盛庸递话?”

    徐辉祖沉吟道:“暂时找不到机会,臣再瞧瞧。”

    朱高炽无不忧心地说道:“高煦现在占据西南三省,拥兵数十万,他本人也非常能耐,朕夜不能寐。”

    徐辉祖忙道:“臣未能为圣上分忧,臣等有罪!不过圣上亦无须太过忧心,高煦仍然只能凭借山高路远崎岖地形,占据边陲之地,尚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

    朱高炽道:“高煦绝非等闲之辈。当年俺们三兄弟逃出京师,高煦居功至伟。当时都是高煦在谋划操办,俺这个大哥,也不知不觉会听从于他。”

    徐辉祖的脸涨|红了,他说道:“臣早先就瞧出了端倪,可惜建文皇帝偏信黄子澄等人,不听臣等劝诫。不然高煦的奸|计,绝不会得逞!”

    朱高炽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了。已经是过去了的事,当时徐辉祖忠心的是建文帝,也不能太怪罪他。

    徐辉祖抬头望向御座上沉默的朱高炽,便拜道:“臣言尽于此,请告退。”

    朱高炽挥了一下手,犹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徐辉祖拜别,倒退着走到隔扇附近,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四月底的景色,正如李清照86小说的“绿肥红瘦”。

    而被幽禁在凤阳的马恩慧,所能看到的景色,无非就是院子的几棵树和角落里的野草。树梢的枝叶已是茂盛浓|密,生机勃勃。

    马恩慧平常能看到的人,除了给她送饭的形同哑巴的老宫女、耳朵已经不太听得见的打扫院子的杂役老宦官,以及看守在院子里的宦官门子,她偶尔还能见着宦官吴忠。

    吴忠作为建文帝的亲信宦官,本来早就该被处|死了。但吴忠有个干儿子叫黄狗,在永乐初就到汉王府当差,找了些门路保住了吴忠的性命。那阵子一过去,上面便没人记得吴忠这个阉人奴婢。

    同样是守陵,马恩慧被看管得很严,吴忠却无人关注。他时不时找机会,送点东西过来,还能见着马恩慧。

    幽居在此的大多日子,马恩慧觉得时间仿佛是静止不动的,昨天今天明天,几乎没有任何不同。无人与她说话,送饭送东西的宦官宫女像哑巴一样;不能带任何书籍信件到这里来,马恩慧连看本书打发时间的机会也没有。她常常百无聊赖到极点,那样的感受能叫人发疯。

    有时候她便长时间地回忆,想着一生中前二十多年的境遇,日子在幻想中回溯。她的人生止于二十余岁,后面的日子似乎都只能活在记忆里了。但为何还要活着呢?

    回忆里的仇恨、羞愤、屈辱不断地折磨着她,想得太久,晚上总会做噩梦。

    她得找一些事来做,侍候院子里那几颗树,是她最愿意做的事。观察着它们缓慢地枯荣变化,马恩慧至少还能察觉到日子的流动。

    除了四颗李树,还有两颗公孙树,叶子很漂亮。此时呈淡绿色,待到秋季变黄更加美丽。

    马恩慧拿着锄头,锄去树根附近的杂草,给它们松土,以便浇水的时候更容易浸润泥土。她闻到夏日的泥土芬芳,以及树叶散发出了淡淡气味,心里甚么也不想,这是日子最好过的时候。

    往昔的丝竹管弦歌舞盛宴,热闹而堂皇的华贵宫室,早已消失不见。而今的马恩慧不需要任何礼仪,没有了任何期待,一切都回归了平淡与无趣。

    她穿着白色的棉裙,浅灰色的交领胡麻上衣,仿佛寻常百姓家的一个少|妇。丝绸衣裳她很早就不穿了,丝绸料子非常娇气,容易弄坏变旧,马恩慧又得不到新的料子,若穿着旧丝绸简直是一副落魄的模样,还不如穿棉麻。

    不过她的眼睛清澈,五官眉目间有端庄之气,肌肤雪白,非寻常妇人可比。马恩慧是太祖皇帝给他孙子指定的正宫,除了姓马之外,太祖也中意她秀外慧中的资质,当然不会差。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打开了,吴忠抱着一罐东西走了进来。

    马恩慧听到动静,扶着锄头站直了腰望向那边。她伸手抚了一下耳鬓散落的几丝头发,目送吴忠渐渐走过来。这院子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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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少,所以马恩慧此时十分关注着吴忠。

    身材单薄的吴忠向马恩慧弯腰执礼,便径直把罐子抱进中堂。马恩慧放下锄头,也随后走了进去。

    吴忠放下罐子,弯腰一拜,大声说道:“奴婢怕娘娘没灯油了晚上怕黑,这会儿给娘娘送灯油过来。”

    马恩慧点了点头。太久没说一句话,她现在开口说话也觉得有点费劲,也不必答话。吴忠难得来一次,他应该不止为了送东西,马恩慧便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果然吴忠马上又看了一眼门外,沉声说道:“奴婢听说了一些消息。汉王去年起兵造反,接连获胜,连败薛禄、顾成、张辅、吴高等统率的数十万大军,攻占云贵川三省。汉王攻占成都城之时,抓获了朝廷户部尚书四川布政使郭资,想用郭资换人,其中就有娘娘您!”

    他一边说这一通话,一边时不时望向门外,一副心神不宁提心吊胆的模样。说话的语速也很急,所幸吴忠在京师呆了很多年,口齿清楚口音易懂,马恩慧这才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换我?”马恩慧惊讶地开口道。

    吴忠点头道:“消息属实,告诉奴婢这些事儿的那人,乃锦衣卫的人,他听锦衣卫指挥使谭清亲口说的!”

    吴忠说罢,急急忙忙地抱拳一拜,“奴婢不敢久留,先告辞了。”

    马恩慧仍沉浸在困惑和惊讶之中,等她回过神来,吴忠已经走了,他就好像并没有来过一样。但马恩慧不觉得刚才是幻觉,她清楚地记得吴忠的细微神态、举止动作。

    她原本死灰一样的心,忽然被搅乱。搅乱死寂的东西,是隐隐约约的希望。

    马恩慧只知道汉王朱高煦去年回过一趟京师,正值永乐帝驾崩,高煦便离开了京师。其中究竟发生了甚么,马恩慧完全不知道,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高煦造反了!

    高煦为甚么还惦记着她?为何要堂而皇之地想用俘虏换自己?

    马恩慧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其中的主要缘由。不过她骗不了自己,心里十分期待着能从凤阳离开,这里的日子简直难熬……说来也奇怪,日常用度大抵不缺甚么,也没人为难她,可就是很难受。

    及至晚上,马恩慧一个人平躺在床上,还在思量着吴忠今天说的话。

    她前前后后回想了几遍有关高煦的记忆。那些事过去了太久,马恩慧的脑海里有些东西已经模糊,可有些琐碎的片段却变得更加明了,甚至比发生的当时、还要让她觉得清晰。

    堂嫂,今日我来主要为了道一声别。我受封了亲王,过阵子就要离京去藩国了……

    马恩慧分明记得他的脸,当时高煦才二十来岁的面目很年轻,却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那神情之间清楚地带着伤感和不舍。马恩慧仔细回想着,思索着自己的感觉是不是错觉。高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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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燕王的儿子,不该对她有甚么不舍才对。有些心绪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堂嫂如果没有决定招供,绝不要承认你知道建文父子的下落……

    马恩慧甚至记得自己从燃着大火的奉天殿外面醒来,嘴唇上的触觉,鼻子里闻到的气息,以及当时的羞愤。

    她思前想后到半夜,似乎渐渐地感受到了,朱高煦为何这么久了还记得她、要拿重要的俘虏交换她的微妙联系。

    除了第一次“见面”,高煦为了救她,曾有过肢体接触,二人再也没有任何触碰。却不知为何,马恩慧总觉得自己很熟悉高煦了,大概是那有数的几面之缘,她自己却回想了太多遍;于是她便好像与高煦相处了很久一样。

    马恩慧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平躺了很久,出神地想着忽近忽远的缥缈之事。她在黑暗中隐约感觉到了某种暖意。

    哪怕是在马恩慧母仪天下最得势之时,对她好的人很多,人们恭维敬畏有礼,但那些东西似乎太过流于表面。直到认识高煦,马恩慧才察觉到有这样的心迹。她叹了一口气,动弹了一下身体翻了个身。那温暖的气息就像润物细无声的细雨、就像平静流淌的温泉,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仿若在她的身体里流淌。

    她忽然察觉到了甚么,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心中立刻异常羞|辱,她非常分明,燕王府的人都是她们家的仇人!除了新仇旧怨,在皇室宗族里,高煦又是她的亲戚。所以她断然认为,自己的感受是不对的。

    马恩慧可以义正辞严地说出一番道理来,可惜周围根本没有听众。不过她又庆幸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遂感觉放松了不少。于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错,理智是一回事,但她从皇宫里就被关了几年、再到凤阳,一个人幽居太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

    ……或许因为是妇人,想事儿与手握大权的男子不同。在马恩慧心里,让她家破人亡的燕王朱棣,反而不是她最恨的人;她最恨的,是朱高炽夫妇!

    燕王谋反、建文平叛,双方的战争成败天定,即便大义有别,实际都是各为自己活命和争夺权势。但马恩慧的次子文圭被杀却不一样!文圭还是个话也不会说的孩儿、被关在凤阳,他有甚么危害?却还是被人残忍地除掉了!

    他们甚至不想隐瞒遮掩,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带话来,说马恩慧是自找的,遭了天谴,叫她想想自己做错了甚么!马恩慧感觉到了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践踏和嘲|弄。

    文圭带走了她所有的希望。让她只能在仇恨、愤怒、无奈之中做噩梦。

    现在,燕王府内讧厮杀,原本是与马恩慧无关的。但她忽然强烈地盼望着。高煦能获胜,她盼望高煦别放过张氏一家,让张氏也尝尝失去所有亲人和希望的滋味!

    马恩慧不禁寻思着一个问题:高煦能获胜吗,他会对自己的亲大哥一家下狠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