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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珙走出皇城时,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圆领官袍。他收了伞,走进一辆马车里。一众车马仪仗随从便在袁珙的吩咐下,往太平门而去。

    人马走出太平门之后,袁珙便留下了大部分随从仪仗,只剩一辆马车带着两个人去往庆寿寺。当年先帝亲临庆寿寺,也没多少人,袁珙自然不会去庆寿寺显示自己的官仪。

    他进庆寿寺,在大雄宝殿里上了一炷香。和尚庆元便过来了,带着袁珙去道衍主持的地方。

    庆元和尚推开一道木门,便双手合十道:“主持,袁寺卿到。”

    “进来罢。”道衍苍老的声音道。

    袁珙进门便反手关上门口,他转身时,见庆元和尚守在门口、并轻轻对着里面点了一下头。

    只见道衍的斋房里就像一个儒士的书房一般,周围摆放着许多经书、甚至也有儒家的经书。道衍盘腿坐在一张木案前,手里还拿着毛笔,正慢慢地写着甚么。

    袁珙走到书案前面,伸手抚了一下蒲团,便也跪坐下去。

    道衍抬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三角眼的精光从袁珙脸上扫过,“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似乎是说袁珙拂尘的动作。袁珙也没心思计较,皱眉说道:“大师便不要打机锋了。如今天下发生的事,您都知道了罢?”

    道衍将手里的毛笔缓缓放在砚台上,双手捧在腿上,面对袁珙坐着,“廷玉以前是看相的,习的是麻衣道人那些东西。既然如此,随其自然,何事忧心?”

    袁珙的脸渐渐变红,沉声道:“下官的道行不够,舍不下荣华富贵。咱们几个燕王府出身的人,很早便支持今上;今上登基前后发生的事,下官等不溃余力参与其中。那叛王若获了胜,进了京师,最饶不了的就是咱们。咱们必死无葬生之地!”

    道衍眯着眼睛道:“生死皆是空,你有甚么看不开的?”

    “下官看不开!”袁珙的声音渐渐颤栗起来,“我怕死,更舍不得家中的广厦良田、妻妾后人,以及锦衣玉食、世人的阿谀奉承……”

    道衍叹了一口气。

    袁珙忽然身体向前倾倒,跪伏在几案面前,说道:“您快想想法子罢!”

    接着他便情绪激动地哭诉道:“以前我穷困潦倒一无所有,自是甚么事也看得开。可而今好不容易拥有了那么多,越是富贵、越舍不得,去年有个同僚借了我二百两银子,我也逼他卖地还了……下官等皆得道衍大师恩惠,受引荐至燕王府,方得有如此富贵。

    而今却要夺走一切!叫下官等如何安生,便是死了也不瞑目啊……”

    袁珙虽然穿着大|员的官服,此时却哭得比一个孩儿还要伤心。他伸手抓着自己的胸襟,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道衍一副同情的样子,瞧着袁珙哭诉折腾了一会儿。道衍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袁珙停止哭泣,愣了一下才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忙磕头道:“请大师出手!”

    “庆元……”道衍侧头,向门口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善调迷|香的庆元和尚便走了进来,恭敬地合掌一拜。

    道衍问道:“姚芳回京了吗?”

    庆元和尚道:“已回锦衣卫北镇抚司述职了。”

    道衍的眼睛看着地板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上次你们说姚芳有个姘|头,查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庆元和尚拜道:“禀主持,那妇人是王艮家的人,现在用的姓名也是假的!

    王艮何许人?他原先是建文朝的翰林编撰、建文帝钦点的进士,因其其貌不扬,建文帝才没点他为状元。不过王艮对建文帝十分忠心!建文四年,京师城破,王艮在家中服|毒自杀殉国。

    其家人惧怕太宗皇帝,谎报王艮病逝。然之后却被御史陈瑛发觉,弹劾王家欺君;那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负责抄家,将王家男丁逮捕入诏狱杀死,女的送教坊司或勋贵家中为婢。

    那妇人是王艮家的人,但贫僧不知其身份;只知姚芳利用锦衣卫的权力,费了很大的劲将那妇人从教坊司弄了出来;还给她买了宅邸,当宝贝一样养在京师。”

    道衍听其叙述罢,说道:“你去把那妇人抓起来,然后叫姚芳来庆寿寺见面。”

    庆元和尚拜道:“是。”

    道衍又叮嘱道:“不要弄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

    庆元和尚沉声道:“贫僧再配一些迷香,必定无声无息办妥此事。”

    这时道衍转头看向袁珙,说道:“袁寺卿回去罢,事情办好了你自然知道。”

    袁珙拜道:“下官谢道衍大师!”

    “既非外人,何出此言,去罢。”道衍点头道。

    袁珙离开了庆寿寺。

    过了两天,袁珙到御门去办事,遇见了司礼监太监海涛,便马上拉住海涛说话。当然是问徐辉祖的事!在袁珙心里,当今朝廷,没有哪个勋贵大将,有徐辉祖的地位和能耐。

    不料海涛竟然回答,徐辉祖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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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国公徐辉祖当然没有病,有也是心病。

    客人们刚离开,他便十分矫健地从床上跳下来了。他拔掉披在身上的衣裳,换了一件灰布袍服穿上,马上捏着鼻子走出了全是药味的卧房。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奴仆疾走进来,急道:“太监海涛送信来了!”

    “他|娘|的!”徐辉祖沉声骂了一声,只好重新走回卧房,把身上刚穿上的袍服脱了。然后躺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与动作,尽量不让身上尽是精肉的力气使唤出来。

    不一会儿,太监海涛入内。徐辉祖从床上、又挣扎爬起来一遍,寒暄了两句,便从海涛手里拿到了一封书信。

    徐辉祖展开信纸,看到笔迹,便认定其非出自男子之手。果然海涛在旁边提醒道:“此乃皇后娘娘亲笔所写。”

    徐辉祖忙一脸恭敬地拜读书信。

    张皇后在信中并未拆穿徐辉祖装病的事,她用了很多笔墨,只描述一件事。那便是已经薨逝的徐太后、在临终之前的交代的那些事情!

    徐太后是徐辉祖的亲大姐。太后临终之前,亲耳听见徐辉祖答应的话、承诺要保护高炽的皇位,这才闭上了眼睛!太后还叮嘱了今上,说他大舅徐辉祖一般不会服谁,但只要徐辉祖答应了的事、就必定能做到。

    张皇后在书信里提到徐太后,将诸事都详细描述了一遍。徐辉祖看完信,又想起大姐临终前对亲人的依依不舍,顿时心里一酸,眼眶便湿润了。

    徐辉祖心道:张皇后真是很有心计,一下就抓住了俺的软肋。

    太监海涛看见徐辉祖的眼泪,便小心地说道:“魏国公,您的病要是好了,便尽快到宫里来。咱家替您安排面圣。”

    徐辉祖不置可否。

    海涛没一会儿便告退走了。徐辉祖拿着手里的信,在卧房里来回徘徊着。

    他重新穿上那件灰布长袍,出门去了书房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书房。

    走进书房,只见他的内宅书房里,墙上和桌案上摆满了地图、以及他自己的笔迹,显得有些凌乱。场面就像统兵大将的中军行辕一般!

    徐辉祖一屁|股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从袖袋里摸出张皇后的信,再次看了一遍。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地变幻着,片刻后他的神情一凛,便低头仔细看一副地图。

    徐辉祖的手指在地图上细致而缓慢地移动着,一副忘我的专心劲,眉间却渐渐露出三道竖纹、愁绪在一点点地增加。

    良久之后,他忽然把手从地图上拿开,俯身的姿势也往后一仰,双臂作出伸懒腰一样的姿势,然后环抱在脑后。他便这样保持着瘫在椅子上的姿势,双腿往前伸直,沉思了片刻、忽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

    想当年,灵璧之战前夕,徐辉祖临危受命率京营渡江、增援建文大将何福平安的军队,那时徐辉祖没有丝毫推拒!而若在湖广大战之前、洪熙朝廷要徐辉祖挂帅,他也不会有半句推辞之言。

    但是现在,徐辉祖却装病了……眼下的战局形势,徐辉祖想了很多天,愣是觉得、那枚平汉大将军的将印非常烫手!

    他望着屋顶,默念道:大姐,俺不是不忠心高炽,若是战阵上还有一点机会,俺绝不会装病!而今俺挂帅不挂帅,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了!

    徐辉祖伸手在脑袋两侧使劲挠着,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的鬓发也弄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看了一眼手边张皇后的信,忍不住又想了一会儿……这时他想到了自己在战场的堂堂之阵上、被高煦摧枯拉朽顷刻击破的场面。到了那个时候,他想解释兵败的理由;但世上的人、没有听他的,只认定徐辉祖被那不肖外甥打败了!

    徐辉祖想到这里,更是无法接受那样的冤枉和屈辱!他终于下定决心,拒绝与高煦对阵。

    并非他徐辉祖惧怕高煦,实在是此时再作战的话,非常不公平。只有拒绝作战,没在战场上交手、便不能证明徐辉祖不如高煦。

    世上之事如此荒谬!徐辉祖本来一直想与高煦在堂堂之阵上,打一仗;可惜到头来了,仍然没机会。

    此时徐辉祖沉思了许久,不得不在内心里承认:高煦确实是大明朝非常厉害的一员武将,至少打仗着实称得上良将……

    他心道:看来,高煦已不能败在马上、必定会败在马下!

    这时徐辉祖想着朱高煦那乖张、完全不守道德规矩的作为,顿时无不心痛地念道:“大明朝被高煦窃取,实乃国家之大祸!天下必定要乱套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高煦确实是宗室里的一个逆子!此子狡诈异常,嘴上不会说实话,但骗不过徐辉祖的眼睛;逆子打心眼里毫无孝道,暗自嘲笑一切礼教。

    人们不知道,这个出身宗室的藩王、真真切切是一个混世魔王!

    逆子不只是要推|翻他长兄的皇位,他是在挑衅自古以来就有的人间基石,可能会颠|覆世上几千年以来的真|善美德。

    后世会一定记住徐辉祖的先见之明,那时人心不古道德沦丧,人们却是悔之晚矣!

    徐辉祖犹自悲呛地哽咽道:“列祖列宗啊……”

    ……“笃笃笃”的木鱼声在皇宫的西六宫中响起,却是快慢不均,显得有点凌乱。

    太监海涛循着木鱼的声音,来到了佛堂门外,他听见皇后娘娘张氏还在里面念着经文。而那些宫女宦官都在佛堂外面,站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并不敢进去打搅皇后娘娘。

    “娘娘……”海涛走进佛堂里面,小心翼翼地弯腰唤了一声。

    木鱼声戛然而止,张氏转头看了一眼,放下敲击鱼木的小棍子。她从蒲团上站起来,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案上的一只茶杯。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虽然面无表情但非常可怕,好像随时都可能发火!

    海涛道:“魏国公观罢娘娘的懿旨,泪流涕零。奴婢请魏国公病愈之后、即刻进宫面圣,魏国公未语,或许会来罢……”

    张氏听到这里,忽然将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海涛浑身一颤,急忙跪伏在地,念叨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的怒气来得非常突然,宦官海涛似乎并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徐辉祖的能耐,连先帝也不会否认!这些事情,张氏心里都是明白的。而今张氏把徐太后的话、也拿出来说了,她以皇后之尊,将话说到那个份上……徐辉祖但凡还有一点办法、肯定不会犹豫!

    饶是张氏不太懂兵事,但她眼下也不得不明白了一个现实:前线战场已经糜烂、极难收拾了。

    无尽的戾|气与仇恨在张氏心里蔓延,吞噬着她的一切感受。她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乱臣贼子,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定要被挫骨扬灰、死无葬生之地!”

    海涛战战兢兢地不断磕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氏疯了似的,忽然站起来,走到佛像面前,伸手去取塑金的佛像。海涛惊愕地抬起头,伸了一下手,但终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张氏抱起金像,猛地往地上一砸,说道:“我捐了那么多钱给寺庙,抄写念了那么多经文,看来都是白做了!你这佛,为甚么一点忙也不帮我?!”

    她的浑身颤抖着,累得喘了一会儿气,终于渐渐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氏伸手抚了一下头发,走到海涛跟前,冷冷说道:“起驾回宫!”

    海涛急忙道:“奴婢谨遵懿旨,即刻去叫车驾进来!”

    “慢着!”张氏道,“圣上在作甚?”

    海涛一脸尴尬地愣在那里。张氏见状便催问道:“我叫你说,你便如实道来。”

    “皇爷,皇爷……”海涛终于开口道,“两个月前,高丽国王陈芳远不是送来了一群美人,有一百多个罢……昨夜皇爷在宫里叫奴婢们烧了炭取暖,又叫那些美人不着衣裳吹拉弹唱,连沐浴的水桶也搬进宫里了。皇爷通宵达旦取乐,直至今晨,现在还在睡觉哩……”

    张氏一脸无奈道:“圣上日夜如此?”

    海涛道:“皇爷最近每日如此,不过女子是经常在换的。今夜怕不该高丽国美人侍寝了,教坊司选了一批歌姬,这会儿刚送进宫中。”海涛顿了顿又小声道,“教坊司里的女子有些出身很好,颇有见识。其中一人哭哭啼啼似乎不情愿,被告到皇爷跟前;咱们的皇爷确是心善仁厚,也没惩罚那女子,叫她回教坊司了。”

    “圣上一向苛刻宦官,善待宫女。”张氏随口道。

    她听到这里毫无波澜。皇帝成天换着取乐,不过是消遣罢了;若是皇帝独宠一人,张氏反倒会有点不高兴。

    张氏正要离开,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去把那佛像捡了起来,说道:“一会儿叫人打扫布置好。”

    海涛弯腰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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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州都司汉王府行宫,此时张灯结彩好不喜庆。◢随*梦*小◢.1a笼罩在府邸上空那看不见的阴霾,似乎已然一扫而空。

    虽然地处南方,但贵州冬月的天气也很冷。最近天气不太好,下了一场夹杂冰粒子的雨,天气骤然寒冷。可这一切寒意,亦不能浇灭人们的兴高采烈。

    “李先生”派人准备了庆功宴,宴请守备贵州城的文武官员、在汉王府行宫的第一进院子的中堂宴饮庆功。王妃郭薇也带着许多宫人,也到宴席上露了个面。

    这会儿她刚回到内宅,正与王府上的夫人宦官宫女谈论着大事。不过她几乎都是复述李先生的话,听起来倒是很有大见识的样子。

    整个湖广大战,官军损兵折将五六十万人!伐罪军大获全胜,汉王府已经定鼎了天下的大局。

    上到王妃、夫人,下到宦官宫女,人们都打心眼里喜悦。不管怎样,至少原先可能被清|算、受尽侮辱身首异处的恐惧气氛,此时已然不复存在。

    唯有何福的亲戚徐娘子,更多的是惊愕!

    她坐在厅堂里的末尾,也没有参与夫人们的交谈。这时她只是对身边的段雪恨嘀咕道:“汉王莫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我爹都说他必败无疑!他究竟是怎么获胜的?”

    徐娘子的话声音很小,上位的王妃郭薇似乎听见她说话了、但没听清楚,目光向这边投来;片刻后,王妃又接着与别人说话去了。

    段雪恨瞪了徐娘子一眼,轻轻摇一下头。徐娘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住了口,不再说那些不应景的话;不过她心里仍然困惑不已。

    徐娘子在汉王府里居住了很长时间,天天与段雪恨形影不离;此时被段雪恨瞪了一眼,她也不反感,已然了解段雪恨没有别的心思。

    就在这时,王妃郭薇又拿出了今天才收到的朱高煦的信,递给姚姬和杜千蕊等人传阅。

    郭薇说道:“王爷言贵州城路远艰苦,等他攻占了湖广、江西等地之后,便将汉王府东迁。要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团聚了。”

    杜千蕊的声音轻声说道:“苦不苦也看如何比较呢。便是在贵州城,我们也住的是全城最好的房屋,锦衣玉食、用度一样不差……”

    郭薇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王爷待大家不薄,诸位姐妹都像杜妹妹那么想就好。”

    徐娘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此时却差点没翻出个白眼。那杜夫人出身教坊司,徐娘子虽然心里看不起她,倒也觉得她温柔亲切,觉得她人很好……正因如此,徐娘子才暗自腹诽杜夫人,简直不该说那句话!

    在徐娘子心里,越是出身不好的人,越不能这样轻贱自己,老是叫别人想到她以前过的是苦日子!

    众人在王妃娘娘跟前谈论了一阵,没多久便各自告礼散了。徐娘子身边依旧跟着段雪恨,没有被丝毫放松看管。

    俩人前后走到共同的住处门口。段雪恨便收了伞,转过头,对徐娘子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一直都觉得汉王能胜,此事没甚么好诧异的。”

    “此前朝廷兵力强盛,段姐姐为何那般认定?”徐娘子随口问道。

    段雪恨道:“不为甚么。”她看了徐娘子一眼又道:“汉王军获胜,对徐娘子没有坏处。”

    “我也挺高兴,只是没料到。”徐娘子忙道。

    她微微有点走神,或许因为最近汉王府四处在庆贺巨大的胜利、而段雪恨又说得那么神秘,徐娘子便不禁一直回忆与朱高煦那短暂几次见面的光景。

    最近徐娘子不得不认定,汉王是一个非常有能耐的男子;不仅有能耐,他或许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毕竟整个大明朝那么多勋贵大将,在实力远远比汉王强盛的时候、仍然十分意外地被打得大败!天下谁还能比得过汉王?

    作为一个小女子,徐娘子当然不禁在心里渐渐地充斥了崇拜和敬畏。

    但她想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朱高煦给她留下的印信、十分面熟亲近。他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与烦恼,对亲戚也是很有礼数、很讲人情,还亲自交代安顿徐娘子。从云南昆明城到贵州城,徐娘子觉得自己的饮食起居还不错。

    不知不觉中,徐娘子有种很奇妙的感受。她隐隐有一种偷偷摸摸的不光彩的东西、藏在某个地方,她自己也难以明了是怎么回事。

    “外边冷,还不进来?”段雪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徐娘子被吓了一跳,好像忽然被人发现了甚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似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她忙应了一声,收起伞走进院门。

    俩人回到房里,徐娘子的目光有点闪烁,低声道:“我不是没见识过勋贵宗室,他们那些人,明面做的冠冕堂皇,背地里指不定有甚么残忍的嗜好!”

    段雪恨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徐娘子。

    徐娘子愣了一下,刚才她那句话明显是在揶揄汉王虐|待段雪恨,说汉王的坏话。但段雪恨并未反驳,反而用极有穿透力的眼光盯着她,似乎看透了甚么似的。

    她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手脚也无处放置了一般。

    ……贵州城这边的当地人,冬天会用一种特别的桌子;桌子中间掏一个洞,把炉子放在桌子下面。人们不仅吃饭的时候围着桌子,平常也坐在桌子边做事边烤火,又省柴禾又暖和。

    姚姬的屋子里也有这样一张桌子,不过她用了两天便弃在了墙角,因为她发现会把肌肤烤得很干燥。她便依旧用回了烧木炭的铜盆,放在卧房里。

    炭火一直未灭,姚姬一走进卧房便觉得很燥热,当下便把身上的毛皮大衣脱了。大衣里面没有外衣,便只剩柔软的丝绸料子。她那异常可观的胸脯,因为料子柔软,此时更是非常傲|人。她自己也发现了,走到铜镜旁边,看着铜镜里面打量了一会儿,又侧过身换一个角度瞧,伸手去托了一下。这时她觉得这屋子里更燥|热,好像炭火又旺了几分。

    姚姬瞧着铜镜里的模样,眼睛有点失神,想了一会儿。

    不久的将来,汉王是甚么身份,姚姬心里一清二楚。她亲眼目睹汉王渐渐走到今天,顿时觉得当年她虽然年纪小、眼光却一点也没错。

    姚姬从来不计较汉王有多少妻妾,反而觉得大丈夫有无尽的野心和欲|念、更能让她动心!她能感觉到前面的希望。

    她当然也羡慕王妃郭薇的身份,但姚姬从无依无靠的乡里出来、见的人情冷暖多了,心里也很清楚甚么东西她能要、甚么不能要。她必须要的,汉王的宠爱。

    在京师时,汉王让她骑马马的场面,再次浮现在姚姬的眼前。她圆润玉|白的脸颊,顿时又更加红了,铜镜里的雪白的肌肤上笼罩上了一层桃花一样的浅红色。

    有时候姚姬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另一个父亲一样,被宽恕着庇护着疼爱着;有时候又似乎征服了一个雄视天下的儿郎,怀念着汉王仰慕拜倒在她裙下的样子。

    姚姬的心气很高,寻常被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是侮辱,但她对自己认可的一个人、或者独处的时候,胆子便很大。她一遍遍地回忆与幻想着,与朱高煦一起做各种荒唐的事。没一会儿,她身上各处便迅速紧张起来,丝绸襦裙里的腿也莫名地绷住了,她顿时觉得身子十分不适。

    姚姬几乎难以自持,心慌得想要马上见到高煦。

    她深吸了几口气,全力让自己耐心下来。接着她便走进里面的帷幔,赶紧换下弄脏的小衣,便走到桌案前。她提前砚台上的笔,慢慢地在白纸上用工整的小楷抄诗。一行行隽永秀丽的字,从笔尖下缓缓地流淌出来,清丽中弥漫着特殊的气味。

    那焦躁急迫的情绪,终于渐渐沉静下来。写字抄诗的法子,总是有用。

    姚姬便这样端坐在桌案前,慢慢地写着,感受着光阴的逝去与前方的风景。她显得非常沉稳安静。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笃笃笃”的三声轻响,姚姬便应了一声,侧头一看。一个宫女走到门里,屈膝执礼道:“禀姚夫人,王府门楼来了个人,自称是夫人娘家的人,来送信的。”

    姚姬轻轻放下手里的毛笔,搁在了砚台上,姿势十分从容优雅地转过身道:“信呢?”

    宫女道:“门楼里当值的公公说,盘问了来人,说是姓枚。那人非得亲手交给夫人,似乎是甚么要紧的事。”

    姚姬眉头微颦,看了一眼外面的淅淅沥沥的冰雨。她心道:娘家的人,敢情是父亲姚逢吉从云南送信来了?

    因为某些缘故,她爹姚逢吉的事没有公开。现在姚逢吉还用着马鹏的名字,在云南做守将,不太出面活动。

    “我穿好衣裳,这便过去。”姚姬说道。

    宫女屈膝道:“是。奴婢叫大伙儿准备一下。”

    姚姬把之前那件羊羔皮的大衣披上,又在脖子上笼了一条貂毛巾,便径直走出了卧房。



    四川布政使司成都府城内,沐晟住的宅邸外拥挤不堪、无数车马动惮不得,人们只好步行。抬箱子的奴仆、挑担的力夫随处可见,人们搬运的那些东西、都扎着红缎子,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路边角落里的段杨氏看到这样的场面,愤慨地暗叹道。

    她凌乱的头发里,眼睛露出仇恨与愤怒的目光,牙齿不禁咬得“咯咯咯”直响……

    去年,沐晟的儿子沐斌、便是死在了段杨氏手里!她利用了段雪恨,将沐斌等人从京师的府邸骗出来,设伏将沐斌刺|杀!

    段杨氏做这件事的企图,不仅认为她能手刃沐家的人报仇雪恨,更觉得能有机会挑|拨沐府与朝廷的关系,让沐府最终全族灭亡!哪想得沐晟阴差阳错、投奔到了原本与沐府已有积怨的汉王麾下……如今汉王府竟然还要获胜了?

    这一切的发生,段杨氏明白自己有莫大的干系!

    而那沐晟几乎甚么也没做。被逼到汉王那边之后,沐晟唯一做的事、便是从云南走零关道来了四川成都府,然后一直就在这富庶的锦官城享乐!坐享其成不劳而获!

    听说沐晟纳了不少妾,建昌土司那边的几个首领,都把姐妹女儿送给她。最近湖广大战汉王军大获全胜,消息传到了四川布政使司,沐晟眼下更是纳了一个当地官宦家的十五岁千金。

    纳妾本不便大张旗鼓,但因女方的身份,沐晟竟然遍请宾客设宴庆贺。四川三司的文武官员,无不逢迎、个个备上厚礼;一些平时说不上话的官吏财主,此时也趁机赴宴,极力巴结沐府!

    眼看有血汗深仇的大仇人,一门心思只顾着玩女|人、却坐获荣华富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段杨氏的“帮忙”……她此刻简直要发疯了!

    “叮当!”这时一个路人竟然往段杨氏的“道具”碗里丢了两枚铜板。

    段杨氏正在气头上,伸手抓住那两枚铜板,拼命忍了一下、才没有向施舍的路人扔过去。

    她用力地呼吸着,脏兮兮的面色铁青,眼露冷光,皱眉苦思着对策……老天还有公道吗,恶人竟然得享富贵?一定会有报应,时候未到罢了!

    不料就在这时,满面红光的沐晟居然走到了大门外。

    段杨氏刚刚才稍稍平息的恼怒,顿时又燃了起来,她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将沐晟捅|死!

    但段杨氏看见沐晟身边有许多四面张望的布衣侍卫,又想到沐家不止沐晟一个人,她终于把胸中的恨意强忍下去了。

    只见远处的府门口,那沐晟的脸都快笑烂了!他早已顾不上他的贵族身份,将得意洋洋一副叫人咒他杀千刀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沐晟抱拳向周围摇动着,说道:“本侯多谢诸位同僚,赏脸光临寒舍。”

    旁边一个官员唱和道:“汉王殿下在湖广聚|歼伪朝大军,英明神武、勇冠天下;而今侯爷家门有喜老树回春,真乃双喜临门!”

    “恭喜贺喜……”众人一片吵闹,都道起贺来。

    沐晟抬起手臂,又道:“诸位同僚,只要忠心汉王,即是忠于大明朝,便能同享太平。”

    “好!好!”周围一阵吵闹。

    忽然有个年轻人嚷嚷道:“侯爷,您为何老早便知、汉王军能大获全胜?”

    沐晟有点尴尬,循着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他很快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汉王起兵,乃为忠孝大义!正义之师,替天行道,深得民心,必将大胜;此乃老天有眼、正邪自在世人心中,如此简单道理,本侯岂能不知?”

    众人顿时一阵附和称颂。

    远远的角落里的段杨氏,此时却差点被呕吐出来。她早已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将沐晟那虚伪的面具抓扯下来的场面!

    ……

    此时的湖广湘江西岸地区,北风寒冷。

    朱高煦耳边响着“隆隆隆……”的马蹄声、以及呼啸的风声,战马快速地在大路上奔跑着。迎面的风便如刀刮一样,他觉得整张脸都有点麻木了。

    他身上穿着两层甲,除了锁子甲换了新的,外面还是原先那一套冷锻札甲。虽然札甲有破洞没来得及修补,不过朱高煦穿了多年、多次修补调整,穿起来非常合身,不愿再换新甲。他的脑袋上的锁子护耳,时不时接触到他的皮肉,就像冰块一样激人。

    朱高煦身上的各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过披甲骑马的时候、伤口的肌肉仍有点隐痛。他便把左手放在腹前、避免用力,右手抓着缰绳,在马上飞奔。

    一众马军向东奔跑了许久。前方,在绚烂的朝夕中、衡州城的黑影耸立在地平线上。

    湖广省湘江西岸不太繁荣,最大的城池除了常德府,恐怕就要属这座衡州城了,城楼修得十分高大。

    前方一大片步军方阵、骑兵大队,此时出现在了视线内。汉王军大阵如同人海,刀枪林立旌旗如云。那是王斌率领的约七万大军、以及作为后军的降兵五万众。十余万人马聚集在衡州城的西南面,声势非常恢弘,场面人山人海。

    王斌军今日才兵临衡州城。看起来他们既未修围攻工事、也没修建营寨,只是陈兵城下,估计想“不劳而获”不战而得此城。

    朱高煦带着亲兵马队,从方阵之间的空隙、奔到了前面的大阵中。

    就在这时,许多将士认出朱高煦来了,大阵中很快便一阵喧闹,人们纷纷叫喊着:“汉王来了!汉王来了……”嘈杂而凌乱的喊叫声、过了一会儿便渐渐整齐起来。远处的无数将士纷纷举起兵器,高声呐喊道:“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一时间,在辽阔的军阵上,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场面非常热烈!

    湖广会战,朱高煦一举消灭官军主力号称百万、实际兵力约五十万众!巨大的胜利刚刚过去不久,朱高煦在军中赢得了无上的威望。再加上一些夸大其词的传言,这段时间汉王军将士们、大多认定朱高煦打仗必然胜利,几乎到了迷|信的程度。

    呐喊声实在太大了,震得人耳边“嗡嗡嗡”乱响。朱高煦也知道,自己就算要开口回应弟兄们、也是枉然。此时根本没人听得见一两个人的喊声。

    他见许多将士都向这边张望,便伸出右手摸到了左腰的佩刀。他身上只有这一把兵器,还是作为装饰用的。

    “唰”地一声,朱高煦拔出了亮琤琤的崭新腰刀,高高地举向天空、朝着汉王军将士们示意。他的左手依然放在怀里没动,身体在马背上坐正了,举着刀迎着东边的朝阳。

    众军见状,愈发热烈起来,巨大的喊叫声毫无停止的迹象,人们像看神灵一样、膜拜观望着他在朝霞下的魁梧身影。

    没一会儿,王斌、赵平、陆贞等大将便拍马迎上来。诸将先翻身下马,这才在朱高煦的高头大马前执军礼拜见。

    “免了,上马。”朱高煦随口说道。

    王斌重新上马,靠近过来。他转身指着城头上架的炮和旗帜,说道:“一大早,俺便绕城瞧了一圈,觉着这衡州城没多少兵了;前两天斥候也禀报,敌军的战船运了很多人渡江。衡州守军兵力空虚,必定守不住!俺已派使者进城劝降,等着他们回话,省得麻烦……”

    话音刚落,东边厚重的城门便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响动。朱高煦来不及回答王斌,便抬起头张望,果然见城门已经缓缓地开启,吊桥也被放了下来!

    “胜!胜……”一阵阵喊叫声更大了,城外的汉王军军阵上四处欢呼,旗帜在空中摇来摇去。

    朱高煦咽下刚刚回答王斌的话,改口道:“准备进城罢。”

    王斌抱拳道:“得令!”

    前锋的步骑在武将们的吆喝声中,重新排成了纵队,陆续向城门口开拔。朱高煦与诸大将随后也骑马向城门过去。

    一员红袍官员带着一群穿着青色绿色圆领袍服的官吏,个个沉头丧气躬身立在大道旁。等王斌的中军大旗到城门时,那些官吏便屈服在地,红袍官儿双手举起了衡州城的官印。

    朱高煦勒住马,翻身下马按住那官员举到头顶的大印,十分熟练地说道:“尔等醒悟大义、弃暗投明;爱护百姓,为免生灵涂炭主动献城,实应嘉奖!而今仍官复原职,都起来罢。”

    虽然朱高煦说起这种话,不止一次了,他就像背诵台词一样;不过衡州这边的官员还没听过。这时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纷纷拱手说“恭迎汉王”云云。

    进得城池,朱高煦见此时的衡州城景象还不错。街道宽阔平坦,亭台楼阁随处可见。

    在大明朝,水路仍是最便捷的交通。衡州城位于湘江及支流的交汇处,水运便利;又是连接湖广省与两广布政使司的水路枢纽,因此还算比较富庶。

    朱高煦便回头对诸将说道:“此城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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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旁晚,太阳从衡州城西边的地平线上、渐渐落下去了。朱高煦这时才出城,来到了王斌麾下的五万降军营地上。

    衡州城今天多了十余万人马,原先官军在城里留下的营房不够住;当天军中也没来得及安排更多的房屋。于是一些人马便在城外的校场附近扎营,其中便有宝庆府大战之后抓获的降军将士。

    这些军队,卫指挥使以上的大将都被换了;但降军人数太多、里面还有不少将士属于京营人马,至今未能重新编制。

    朱高煦带着护卫、忽然来到军营,周围许多将士都站起来,往这边观望。

    不一会儿,后面运着猪羊、酒水的车队也到营寨外面了。这些东西是衡州城府衙筹办的东西,用来犒军;朱高煦下令给降军军营也分了一些。

    各处军营里的一些武将,闻讯陆续骑马赶了过来。大伙儿见礼罢,便迎朱高煦走进营门。

    “把酒拿过来!”朱高煦转头吩咐了一声。

    众人骑马走到了营署门外,一辆装着酒坛的木车也赶过来了。将士们便拿来铁盅和碗,倒上酒。附近的将士们见有酒喝,围过来的将士越来越多。大伙儿的话也多了,周围渐渐嘈杂。

    朱高煦也不下达军令,十分随意地在人群里端起一碗酒,径直说道:“弟兄们干!”

    “干!”端到了酒碗和盅的武将们都附和一阵,美酒下肚的声音、在军汉们嘴里显得非常香甜。

    朱高煦二话不说先喝了酒,这时放下碗、拿手绢擦了一下嘴,才回顾左右道:“诸位都是我大明朝的军户,其中有些人是‘靖难之役’时与本王并肩作战的弟兄(京营)。大伙儿都不是外人,我也算是带兵的武将,便把话敞开了说!”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都观望着朱高煦的态度。

    朱高煦顿了顿径直说道:“诸位弟兄只管放心,本王绝对不会清|算伪朝廷的将领!我还觉得大伙儿没甚么错、更没有罪!只不过听从上面的军令罢了。遵从军令,此乃将士之本分,何错之有?错的是京师那帮贪慕权势、利欲熏心的奸臣!

    我明白京师诸营来的弟兄、家眷都在直隶那边。我也不为难大伙儿,过阵子都调到贵州、四川驻防;一到‘伐罪之役’结束了,你们便回京师与家眷团聚。”

    众将有的在想着甚么,有人很快说道:“多谢汉王宽容……”

    朱高煦又道:“本王保证很快便打到京师去,尔等回家团聚、不会等得太久!”

    四下议论纷纷、噪音嗡嗡直响。朱高煦怕降军将士还有疑虑,接着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大明朝万里江山,甚么时候也须得猛士守土安民。弟兄们身经百战,实乃精锐赤子,往后国家也用得上你们。”

    人们一阵附和,一员武将甚至嚷嚷道:“俺们都拥护汉王做皇帝!”

    众人顿时哗然。朱高煦听罢一愣,寻思片刻便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大声说道:“军籍在云贵川、广西、湖广等地的弟兄,各凭自愿,愿意加入伐罪军的便留下;不愿意的、汉王府给盘缠粮食回家,向当地卫所营署报到。

    不在上述地方的人,则先留在各处军营;等本王占领了你们军籍所在之地,诸位何去何从,亦凭自愿。伪朝大势已去了,你们若回去可能、还要被征调送命,不如先等等!”

    不远处的一个武将道:“汉王殿下、待卫所军户弟兄们不薄,俺们只悔没跟随汉王起兵啊……”

    朱高煦摆了摆手道:“各营把猪羊酒水分了,好好休整一番!”

    “拜谢汉王!”诸将纷纷说道。

    朱高煦便转头看了一眼,陈大锤很快把马牵了过来。朱高煦翻身上马,便在一大群将士簇拥之中,走出军营。

    回到衡州城内,太阳已完全下山了;天地间仍有亮光,不过光线正渐渐暗淡。

    湖广大战结束了许多天,朱高煦此时也从狂喜中平静下来。加上大战之后有很多善后事宜,他有点忙碌,几乎忘记了庆祝。

    而在大战之前,他寻思的要找一百个美人修车,也暂时未能如愿以偿。朱高煦在湘江西岸地区,常常风餐露宿,只能找到村姑民女、根本弄不到一百个美人。

    最近几天,他甚至渐渐地有点心慌了……

    俺们都拥护汉王做皇帝!一个陌生武夫的话、再次被朱高煦回忆起来。

    朱高煦更加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的目标:尽快率军向京师推进,登基称帝!

    怎么统治如此大的疆土、亿兆人口,怎么当皇帝,朱高煦一无所知!他以前便不是很想当皇帝,若非为了不被灭掉,他宁肯做藩王。

    可而今事情干到了这个程度、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只有一个选择了:必须称帝。

    不管他情愿不情愿,也不论是欣喜若狂、还是忐忑不安,他都只能那么干!要么统治人间,要么迟早得死,没有第三条路……假使有另外任何一个宗室能够称帝,最大的目标、肯定是要铲除朱高煦;他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此时朱高煦明白了自己心慌的原因:因为一天没有坐稳皇帝位,一天他就有仍然有危险。得赶紧抓住那个权柄,那时才能安心睡觉。

    至于有了权柄之后,将来如何稳固皇位、如何治理天下,他是一头雾水。史书里说甚么明君圣君、如何仁爱友善道德高尚,现在的朱高煦一概不相信。

    但是这么多年的冲锋陷阵、布置战役的经验,朱高煦还是从战争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觉得但凡干一件大事,或许都跟打一场仗有类似相通的地方……从选择兵员、粮草、将才等前期准备开始,胜负已经在酝酿了;绝不是战役到了最后一刻、才忽然决定胜负的。

    事情一开始没干好,到了战场败象显现出来的时候,估计几乎所有主帅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着深渊坠落。

    因此朱高煦最近觉得,自己做事情似乎越来越谨慎。他也当然不会乱杀那些降兵,因为推测不出将来会有甚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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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清晨的衡州城,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雾气之中。

    天还没亮的时候、赵平就去了中军行辕一趟,禀奏一些平常军务。他也没好意思在行辕多呆,此时已经走出了中军行辕所在的院子。他走到门外等候的亲兵随从跟前,默默地接过了缰绳。

    赵平的兴致不高,一直沉默寡言。宝庆府决战的那一天,他自知表现很差。

    虽然其中一些降兵作战不用命,也有一定的原因;但是赵平多次回想、不得不承认,最大的问题还是他这个左翼主将!他没能及时判断出战场各处的形势,更没有及时把权勇队增援到真正需要兵力的地方。赵平回头一想,那天他白白浪费了很多兵力,整个左翼非常混乱。

    湖广会战是整个“伐罪战役”中至关重要的一役!汉王给了赵平一个天大的机会、又派了陈贞等老将辅助,赵平却仍未抓住机遇。

    会战最终大获全胜、掩盖了赵平的罪责。不过他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十分后怕与愧疚……幸好汉王军右翼的优势太明显、突破太快了,否则赵平如何担得起巨大的罪责?那可是干系着几十万大军的胜败、汉王府下面无数弟兄的全家性命!

    赵平情绪低落,把手放在了马背上,一只脚踏上马镫。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赵将军,幸会啊。”

    赵平转头一看,立刻认出来,招呼他的人是刁雅。

    刁雅是个土人女子、而且是云南土司大族刁氏的族人,算得上是赵平的故人了。

    想当年,赵平刚认识刁雅的时候,他还是个百户官,负责镇守“大明城”以及翡翠矿坑。云南官府下令刁雅的父亲来“大明城”,负责做翻译、协调明军与土人关系等事宜;但彼时刁雅的爹身体不好,她似乎也很想担当那个职务、便代替她爹去了。

    后来刁雅也不回家,一直在昆|明汉王府、代替她父亲的职位做土官。“伐罪之役”爆发之后,汉王府考虑到西南各省有大量土司土人,便随军带了各族土官……其中肯定出了甚么差错,让刁雅这个土官也跟到湖广来了;在湖广山区可没有她的同族人,她也帮不上忙。

    刁雅的肤色仍然是黑黑的,那种云南的太阳晒出来的颜色;但若非气候原因、刁氏土人的相貌与汉人应该区别不大。她的皮肤倒是光滑,脸蛋圆圆的并不难看。她穿着五颜六色的家乡衣裳,看起来挺漂亮的。

    “现在可得称赵大帅了。”刁雅等了片刻、没听到赵平回话,神情有些自嘲地说道。

    “哪里哪里?”赵平急忙抱拳回礼道,“故人别来无恙乎?”

    刁雅微笑道:“无恙无恙,我差点忘了赵大帅是秀才。”

    “童生。”赵平纠正道。

    看到刁雅,赵平便不禁想起了在“大明城”大败的往事……他觉得那一次战败不怪自己,思氏土人兵力是明军的几十倍,那仗没法打。不过赵平回想起来,自己打仗好像真是没怎么赢过!

    好在汉王还是很庇护他的。赵平此时不禁“唉”地叹了一声气,颇有些感概。

    赵平牵着马走到刁雅旁边,说道:“咱们许久不见,今日他乡遇故知,我来做东、找个酒肆喝两盅。”

    刁雅轻声道:“我可是女子……”

    赵平愣了一下,记得她以前似乎是不管这些礼教的。他当下便道:“你不是汉人,且是汉王府领俸禄的官员,不必拘泥那些俗礼。”

    刁雅便不再反对。

    赵平牵着马,与她并肩而行。侍卫们都知趣地远远跟在后面。

    刁雅沉默之时,黑黑的脸上有点伤感。赵平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刁大人不高兴?”

    “甚么大人?”刁雅白了赵平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叹了一声道:“不久前的那场大战结束之后,我去战场上帮忙,看见尸横遍野;又在军营里看到好多汉人伤兵痛不欲生……想起来心里难受。”

    “刁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赵平随口道。他却有点不太理解,汉人自己相互厮杀,关她们土人甚么事?

    刁雅心痛地说道:“都是那么好的男儿,就那么没了……你们汉人,为甚么自己人非要打仗呢?”..

    赵平简单地说道:“因为大事到了那个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也不想死,总得分个高低对错。”

    刁雅无不忧心地说道:“我看见这漂亮干净的巨大城池,又觉得这里的人们心地善良很守规矩,实在看不下你们自相残杀。大明将士吃苦耐劳,从无怨言;文官彬彬有礼,总是那么耐心文雅,这里如同天国……你们却一直打来打去,我真怕这样的地方衰败了,更不忍心看见汉儿死伤。”

    一时间赵平不知怎么回应。

    他观察着刁雅津津有味观望城中亭台楼阁的眼神,心下便觉得:这衡州城虽算座比较大的城,但与京师苏杭等地的城池真的没法比。

    但是只看外面的景物,并非大明的全部;或者刁雅只是选择自己想看的东西罢了。赵平心道:起码不是所有明军将士都守规矩,有些军队一到外地、便如盗|匪一般!

    不过汉王军着实正如刁雅所言,算是比较守规矩的了;盖因军中百户多是汉王亲兵出身、对汉王的命令言听计从,那些百户将领很能约束将士。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汉王比伪朝皇帝、以及其他宗室藩王,都更有能耐!”

    刁雅点了一下头,说道:“我见过汉王。那时看见他、便如看见神灵一样,好像总觉得他有无穷的神力与仁慈……但他在战场上杀戮汉人,实在不是好事。”

    赵平心道:要争天下、要打仗,还能不杀人吗?

    俩人沉默了一阵。

    刁雅又想起了甚么,脸上渐渐露出淡淡的微笑,开口说道:“帮我抄写文书的那个书吏,真是有意思。每次他说话非常客气、礼节也很多,我便好奇地常常瞧他;可他还会脸红呢!说甚么非礼勿视,尽是我在书上读过的词儿。”

    赵平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刁雅又道:“还有那个扫院子的胥役,也是非常懂礼数。我从那里过路,他老远就停下来了,生怕我沾上灰尘,还抱手鞠躬让路……便是汉人杂役,也是如此细心知礼,好像懂很多东西。不像有些地方的人,除了有身份的之外、寻常百姓简直像野人一样。”

    赵平更是愕然,他说道:“大明朝有上下尊卑,那些杂役、贩夫走卒,乃最卑者。刁姑娘是汉王府官员,他们当然不敢得罪你。你不必在意那些人。”

    “我倒觉得他们人都很好。”刁雅嘀咕道,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开玩笑。她轻声道,“我爹是当官的,可是在云南边地,我不带几个奴仆、哪敢出门?但在这衡州城,我想去哪就去哪,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不会招惹我。”

    赵平随口说道:“每条街都有官铺,除了亡命徒、寻常百姓谁会轻易去触发律法?”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想再纠正刁雅的见识了。赵平虽然觉得刁雅的看法有失偏颇,但似乎也不是啥坏事。

    赵平沉思了一阵,忽然说道:“我倒悟出了一些道理,朝廷治理边陲化外之地,不能只靠武力镇抚;还得有富庶强盛的国力,让当地百姓服气、仰慕。”

    刁雅似乎听明白了弦外之音,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并非忘本之人,不过眼见为实。”

    赵平一时没有说话,埋头皱眉思索着甚么。他们俩人便默默地沿着街走路。

    衡州城的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萧条。路上时不时有一队步骑列队经过,其武将多会向身份更高的赵平执军礼。

    汉王军占领衡州城之后,虽然当天就发了安民榜,向百姓许诺不袭扰劫|掠;显然很多百姓不相信武夫,至今到处的街巷里、人们都关门闭户躲着。

    不过也有一些胆子大的人,已经陆续开了铺面在生意了;而大部分人还需要时间观望一阵。

    正如赵平所知的事,汉王军那些百户、多是汉王亲兵。他们能从军户变成武将简直感恩戴德、非常听话,那些武将不会违抗汉王府禁止劫掠百姓的军令。没有纵兵混乱,百姓很快便能相信安民榜了。(在大明卫所中,普通军户与将领、完全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这时,赵平终于看见了一间开门的饭铺。他便转头对刁雅说道:“酒楼似乎都没开张,咱们就这里罢。”

    刁雅点了一下头。

    俩人走到门口,那店家见到赵平身上的戎装盔甲,又是害怕、又是殷勤,生怕得罪了他们。赵平看了店家一眼,说道:“不用怕,本将不缺钱、少不了你的!先上点果子茶水,快中午的时候,备好两桌酒菜。”

    “草民明白了,里面请!”

    刁雅望着店家笑了一下:“掌柜的别担心,这位将军是好人。”

    天气晴朗,上午的阳光、很快便驱散了衡州潮湿的雾汽。

    中军行辕内,朱高煦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是否要派人去劝降张辅?

    此时他没有再穿那沉重的盔甲,穿着一身团龙袍服、却没戴帽子。他在书房里翻看了整整一叠地图,瞧了许久,又站起来在一扇木窗前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门口有人,转头看时,便见妙锦端着一只茶盏正站在门口。朱高煦诧异道:“妙锦,怎么不进来?”

    妙锦的声音道:“我以为高煦要吟诗呢。”

    朱高煦起初以为这是句玩笑话、只是想调侃他;但很快他觉得妙锦的声音并无戏谑之意,观察妙锦的眉目时、也见她的神情沉静毫无笑意。

    他一时不太理解她的意思,轻轻摇了一下头、便抛诸脑后了。

    妙锦走进来,把陶瓷杯放在书案上,埋头看了一会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地图和卷宗的凌乱桌面,她又抬头望向朱高煦。

    “湖广大战之后,形势对汉王府有利。我瞧文武都在庆贺,高煦为何不太高兴?”妙锦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朱高煦走到桌案旁边,说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心中有些忐忑。这阵子我是想放开了修车的……”

    妙锦的脸上有些困惑。朱高煦发现说漏了嘴,便稍微一停,看向妙锦。

    冬天上午的阳光正透过木窗照射进来,书房里的光线很明亮。妙锦脸脖上的肌肤、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洁白有光泽;她那眼角修长微微上扬的杏眼、非常有灵气,能很容易地表现出她的情绪,就像会说话一般。她困惑的眼神,看起来也十分有意思。

    于是朱高煦马上了解了她的心情,便改口说道:“便是想享乐!可是我又没法放下自己的责任。因此压力很大,总是平静不下来,有些心烦意乱。”

    妙锦听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是认真地想着甚么。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我有没有那个能耐、做得好与不好;但我很坚信,自己会永远热爱着这片土地、这里的人。那些诗赋、戏曲、文字;那些山川草木、楼台宫阙;人们的长相、腔调、动作,我都觉得非常美妙。

    或许我做得不太好,也担心自己胡来;不过我必定是想将大明天下治理好的;对天下人亦绝无歹意……”

    妙锦的神情顿时非常复杂。她仰着头,不再有平时的礼节与矜持,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朱高煦。

    朱高煦感觉到妙锦的目光,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生不如死!我也向弟兄们多次许诺,咱们是正义的一方。如果我不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便难以面对战死的弟兄、总觉得他们死得没有价值,更会有愧疚之感。”

    妙锦的声音道:“我懂了。”

    “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朱高煦又沉吟道,“我这些年读史书,感悟到有些古代人、那些想用简单规则布局世间的人,总会失败,并造成更大的混乱……”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朱高煦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一动不动。妙锦也沉思着甚么。

    过了许久,妙锦的声音低声道:“这两年我瞧高煦的享乐,无非声色二字,何苦多费周折……我是不是变丑了?”

    朱高煦顿时来了精神,瞧妙锦的时候、见她玉白的耳朵已经红了,脸也望着地上。

    妙锦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悄悄说道:“晚上你过来罢。”

    “不如就现在。”朱高煦道。

    就在这时,那个五大三粗的陈大锤、再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书房门口!陈大锤抱拳道:“王爷,盛将军、平将军刚到衡州,正在中堂等着拜见王爷。”

    “我知道了。”朱高煦说道。

    妙锦“嗤”地笑了一声,急忙轻轻掩住嘴,脸颊又红了,她说道:“高煦,你先去忙正事。”

    朱高煦点头道:“别忘了刚才答应的事。”

    “到时再说罢。”妙锦不好意思地说道。

    朱高煦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拿起自己的乌纱帽戴好。不知道这事有何好笑之处,妙锦看着他又轻轻笑了一声,艳美的脸变得分外妩媚了。

    盛庸平安的大军,目前应该在宝庆府东面、湘江西岸地区,算行程大军还到不了衡州府。

    不过自从昨天瞿能送来的急报,禀报了瞿能军占领益阳县城、迫降了常德府的消息之后;湘江以西的地盘,便已经全部纳入汉王府控制之下。西岸已无战事,盛庸平安才离开了军营,先到衡州来了。

    朱高煦走进中堂,果然见到了他们两员大将,王斌侯海等人也来了。

    “末将等拜见王爷。”几个大将一起执军礼道。

    朱高煦很随意,他指着中堂里两边的椅子道:“诸位坐,喝口茶歇歇。”

    他们又道:“谢王爷。”

    朱高煦也在正上方一张几案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盛庸抱拳道:“王爷,末将等在沿路各地府县,见官民几无抵抗。咱们可以准备东渡湘江、继续东进了!”

    朱高煦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只道:“对了,本王已下令云南的沐昂,释放原云南左都指挥使曹隆等人,叫他们官复原职。”

    盛庸平安等都没吭声,几乎毫无反应。

    去年夏天,朱高煦在云南起兵;那都指挥使司的曹隆等人、在名义上控制着整个云南的卫所军户,却既没有投降、又装聋作哑没有抵抗。朱高煦当时便把他们软|禁了起来。

    如今天下大势定了八分,于是朱高煦叫曹隆等出来继续做官……他觉得曹隆没那么傻,到现在还会想去勾|结伪朝。

    过了一会儿,平安回应了一声:“王爷英明!那些墙头草,现在不会干出啥事了。”

    朱高煦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曹隆当初有些心向本王,不过不愿意拿身家性命冒险罢了。”

    刚才盛庸建议大军准备渡江事宜,但朱高煦没有回应。这时平安等也很知趣,不再提起。



    (明天更新覆盖,最近一修改就重复上传,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他没有再穿那沉重的盔甲,穿着一身团龙袍服、却没戴帽子。他在书房里翻看了整整一叠地图,瞧了许久,又站起来在一扇木窗前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门口有人,转头看时,便见妙锦端着一只茶盏正站在门口。朱高煦诧异道:“妙锦,怎么不进来?”

    妙锦的声音道:“我以为高煦要吟诗呢。”

    朱高煦起初以为这是句玩笑话、只是想调侃他;但很快他觉得妙锦的声音并无戏谑之意,观察妙锦的眉目时、也见她的神情沉静毫无笑意。

    他一时不太理解她的意思,轻轻摇了一下头、便抛诸脑后了。

    妙锦走进来,把陶瓷杯放在书案上,埋头看了一会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地图和卷宗的凌乱桌面,她又抬头望向朱高煦。

    “湖广大战之后,形势对汉王府有利。我瞧文武都在庆贺,高煦为何不太高兴?”妙锦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朱高煦走到桌案旁边,说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心中有些忐忑。这阵子我是想放开了修车的……”

    妙锦的脸上有些困惑。朱高煦发现说漏了嘴,便稍微一停,看向妙锦。

    冬天上午的阳光正透过木窗照射进来,书房里的光线很明亮。妙锦脸脖上的肌肤、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洁白有光泽;她那眼角修长微微上扬的杏眼、非常有灵气,能很容易地表现出她的情绪,就像会说话一般。她困惑的眼神,看起来也十分有意思。

    于是朱高煦马上了解了她的心情,便改口说道:“便是想享乐!可是我又没法放下自己的责任。因此总是平静不下来,有些心烦意乱。”

    妙锦听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是认真地想着甚么。

    朱高煦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生不如死!我也向弟兄们多次许诺,咱们是正义的一方。如果我不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便难以面对战死的弟兄、总觉得他们死得没有价值,更会有愧疚之感。”

    妙锦的声音道:“我懂了。”

    “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朱高煦又沉吟道,“我这些年读史书,感悟到有些古代人、那些想用简单规则布局世间的人,总会失败,并造成更大的混乱……”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朱高煦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一动不动。妙锦也沉思着甚么。

    过了许久,妙锦的声音低声道:“这两年我瞧高煦的享乐,无非声色二字,何苦多费周折……我是不是变丑了?”

    朱高煦顿时来了精神,瞧妙锦的时候、见她玉白的耳朵已经红了,脸也望着地上。

    妙锦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悄悄说道:“晚上你过来罢。”

    “不如就现在。”朱高煦道。

    就在这时,那个五大三粗的陈大锤、再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书房门口!陈大锤抱拳道:“王爷,盛将军、平将军刚到衡州,正在中堂等着拜见王爷。”

    “我知道了。”朱高煦说道。

    妙锦“嗤”地笑了一声,急忙轻轻掩住嘴,脸颊又红了,她说道:“高煦,你先去忙正事。”

    朱高煦点头道:“别忘了刚才答应的事。”

    “到时再说罢。”妙锦不好意思地说道。

    朱高煦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拿起自己的乌纱帽戴好。不知道这事有何好笑之处,妙锦看着他又轻轻笑了一声,艳美的脸变得分外妩媚了。

    盛庸平安的大军,目前应该在宝庆府东面、湘江西岸地区,算行程大军还到不了衡州府。

    不过自从昨天瞿能送来的急报,禀报了瞿能军占领益阳县城、迫降了常德府的消息之后;湘江以西的地盘,便已经全部纳入汉王府控制之下。西岸已无战事,盛庸平安才离开了军营,先到衡州来了。

    朱高煦走进中堂,果然见到了他们两员大将,王斌侯海等人也来了。

    “末将等拜见王爷。”几个大将一起执军礼道。

    朱高煦很随意,他指着中堂里两边的椅子道:“诸位坐,喝口茶歇歇。”

    他们又道:“谢王爷。”

    朱高煦也在正上方一张几案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盛庸抱拳道:“王爷,末将等在沿路各地府县,见官民几无抵抗。咱们可以准备东渡湘江、继续东进了!”

    朱高煦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只道:“对了,本王已下令云南的沐昂,释放原云南左都指挥使曹隆等人,叫他们官复原职。”

    盛庸平安等都没吭声,几乎毫无反应。

    去年夏天,朱高煦在云南起兵;那都指挥使司的曹隆等人、在名义上控制着整个云南的卫所军户,却既没有投降、又装聋作哑没有抵抗。朱高煦当时便把他们软|禁了起来。

    如今天下大势定了八分,于是朱高煦叫曹隆等出来继续做官……他觉得曹隆没那么傻,到现在还会想去勾|结伪朝。

    过了一会儿,平安回应了一声:“王爷英明!那些墙头草,现在不会干出啥事了。”

    朱高煦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曹隆当初有些心向本王,不过不愿意拿身家性命冒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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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写好了劝降书之后,仍未放下此事,他几乎一整天都在琢磨着张辅。

    不料,柳升居然派人来了!这是朱高煦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个人。

    陈大锤送信进书房,便侍立在侧。朱高煦一言不发,先看了一遍柳升的信;接着他便把信纸往左边一偏,朝向明亮的窗户,借着阳光、十分仔细地观察信纸后面盖的印。

    皆因朱高煦不熟悉柳升的字迹、无法分辨真假,此时上面盖的印反而有了作用。

    朱高煦对柳升这个人,也是不太熟的。“靖难之役”时柳升确实在靖难军中作战,但军职不高;那时朱高煦不认识他。

    直到“伐罪之役”到了湖广决战的时候,柳升这个人、才渐渐进入朱高煦的视线;原因当然是柳升手里有一大股官军军队。

    因此忽然接到柳升的密信,朱高煦相当意外……

    柳升的言辞非常殷切。信中写道,他一直对火器火炮非常有心、多年致力于此;湖广大战,汉王使用火炮出神入化,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马上效力于麾下!

    于是在湖广会战刚分出胜负不久,柳升便决意投降了。他已派了军中做武将的心腹、悄悄快马回京,着手操办安顿柳家的家眷的事。

    柳家是低级武将出身,小门小户,家族人口不多。柳升在京师有个结交多年的好友,但不是官场上的人。他遂将家人托付给了好友,让其找到机会,便设法带他的家眷出京、藏匿一段时间;然后立刻以快马告知柳升!

    柳升再看情况,或带兵献城、或逃跑过来投奔。

    而此时京师锦衣卫的人手、多在监视张辅陈?何福等重要大将;柳升却从来没被怀疑过,监视他的府邸的耳目也比较少。因此他的妻儿逃脱,机会是很大的。

    柳升在密信中的意思,建议汉王尽快去打长沙城;待汉王军兵临城下,他才方便带兵开门投降!以贡献长沙城与麾下数万将士,来将功补过。

    朱高煦放下手里的信,心道:这些武将真是一点节|操也无,不像文官还要在乎一下名节。朱高煦见陈大锤还在旁边,便转头道:“陈将军也瞧瞧。”

    陈大锤抱拳一拜,拿起信纸来看。

    朱高煦伸出粗糙的手掌,在自己宽阔的额头上摩挲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判断,这封信应该没有假。我不认识柳升的字,上面的将印一时半会却很难伪造。”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道:“你派人去,尝试联络柳升……叫北司的弟兄小心一点,一年多时间、咱们的人已被逮住了数十个!伪朝锦衣卫早就知道汉王府有这个衙门了。”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得令!”说罢离开了书房。

    朱高煦犹自站在屋子里若有所思。柳升要投降,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远远没有达到让他欣喜的地步。

    朱高煦最想要的不是长沙城,而是水师主力!

    没有水师,就算现在长沙城敞开着,让汉王军进去;汉王军却也渡不了江,还得长途跋涉绕道才能走到城下。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王爷……”

    朱高煦转身一看,竟然看见了宦官曹福!便是王贵那干儿子、那个白胖的宦官,不过现在曹福的脸已晒黑了、而且非常脏。

    “曹福,你回来了。”朱高煦微微一喜,说道,“快进来!”

    曹福走进来,委屈地说道:“奴婢在路上几次差点被巡检逮住,终于见到王爷了。”

    朱高煦叫曹福坐下细说。

    曹福没有多谈路上的遭遇,先说道:“奴婢想方设法,劝服了赵王身边的宦官黄俨;但赵王并未答应起兵。黄俨希望王爷派精兵去北平,帮着赵王起兵哩……”

    朱高煦听到这里,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受。

    这个三弟!枉费当年父皇的宠爱、时常带着他出征,可是治军打仗他是一点也没学到。而赵王的护卫兵力是所有藩王里最多的,与朱高煦的护卫差不多人数、有两万人左右,起兵的条件不算差;毕竟朱棣信任儿子、胜过兄弟。

    曹福跪伏在地道:“奴婢未能完成王爷重托,连赵王的面亦未见过两次。请王爷治罪!”

    朱高煦道:“起来罢。现在高燧起兵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曹福愣了愣,便站了起来。

    朱高煦看着他说道:“你忠心可嘉。先去休息两天,然后在中军行辕,负责管我的饮食起居。”

    曹福忙道:“奴婢遵命!”

    ……

    衡州北面约四百里外的长沙府城,位于湘江东岸。

    虽然叛军就在湘江对岸,但其大军难以就近横渡湘江。

    官军晚上坐船到西岸的斥候打探到,叛军各路人马正在向南行军;估摸着是打算从南边绕行。这样的进军路线,从湘江西岸绕路到兵临长沙城下,至少有一千里路!

    因此至少一个月内,长沙城并无危险。城池里有无数官民将士,每日进出的货物很多;眼下四城都还没有关门戒严,只是多派了一些守门的将士。

    宝庆府大战后溃逃的官军人马,最近也渐渐恢复了秩序。平静的长沙城,会让人们产生错觉,好像并没有被几十万叛军威胁……

    但此时,张辅心中并不平静!

    他遇到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当他见了一个谎称张家人的奸细之后,竟然拿到一封信、乃汉王朱高煦用印漆封的书信!

    张辅犹豫了一番,走进一间书房里,轻轻把掩上的房门、上了门闩。他这才检查书信、撕开了信封。

    他不怕那些明面上的锦衣卫,他们都得听命于平汉大将军。他担心的、是混在中军行辕的朝廷各衙署的密探,里面不仅仅有锦衣卫的人,连兵部等衙门也会用密探。

    这些人的奏报、不经过中军行辕,而是直接密送朝廷各衙!张辅就怕说不清楚。

    他命令心腹,将奸谍安顿在中军行辕、日夜看着;此时还没确定怎么处置那奸谍,他只想先看看汉王在信中怎么说。

    张辅抽出几张信纸时,已然意识到了自己微妙的动摇……如果是在一个月前,他遇到这样的事,恐怕连漆封也不会开,必定立刻便将密信与奸谍、一起交给锦衣卫!

    但是现在他的做法,是关上了门、独自一个人呆在这里,并将信纸抽了出来。

    只在这一刻,张辅便不禁轻声叹了一口气……

    但片刻之后,张辅的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着、很快便犹自露出了一丝冷笑,心道:事到如今汉王还写信来,我只是好奇罢了,想看看他究竟有甚么花招!

    他心里产生的一丝幻觉、也很快就被浇灭了!因为他一下子便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汉王府干过的事。

    张辅抓了汉王的长史钱巽,多次带兵“平叛”,后来甚至做了平汉大将军;他与当今皇帝有联姻,女儿是贵妃、外孙是皇子……简直就是汉王府的死敌!

    已经到这般局面了,汉王能放过自己?张辅心道:汉王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能相信!

    他张辅也是经常忽悠别人的人,绝不会那么容易被欺骗;何况朝中不少人说汉王狡诈、名声在外,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张辅寻思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终于展开信纸,埋头瞧了起来。

    他读到第一页,想法便微微有点变化了……

    张辅忽然回忆起了往事,那是在征安南国之役时、与汉王打交道的情形。

    当时两路明军击溃了安南军主力、攻陷多邦城,汉王许诺将安南国的东都让给张辅。张辅一开始不信,因为他得知汉王忽然率骑兵、快速赶到了东都升龙城附近!

    不料汉王并未去动兵力空虚一攻即下的升龙城,汉王兴师动众,竟然是为了去找那个什么艳名在外的王后。

    那件事给张辅的印象很深,除了觉得汉王果然好|色成性之外,也对汉王信守承诺的做法比较意外。毕竟那是一件能在朝廷邸报里大肆宣扬的大功,彼此事先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张辅又想了一阵……除了那些道听途说的事,真正亲自与汉王打交道的时候,汉王确实从未干过说话不算数的事。

    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眉间竖纹明显,心道:以前汉王信守承诺,却不一定一直如此!何况此时的许诺,将来真的有用吗?

    张辅翻了一页,继续看完了朱高煦的书信内容。他的心情越来越复杂,接着又仔细看了三遍。

    对于朱高煦的许诺,张辅心里当然是充满质疑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在诧异之余,仍然无法轻易舍弃这封劝降信。

    他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看了房门一眼,赶紧把信纸与信封都揣进怀里,然后走到门后、先把木门打开了。但他并未出去,接着在敞开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张辅一会儿埋头皱着眉头,一会儿抬头望着外面天井里的枯枝。他这样在房间里呆的时间很长,似乎想了许多事。



    英国公张辅至今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张伯忠。可惜伯忠是个残疾,四肢畸形麻痹、活动困难;而且不止一个郎中诊断,伯忠无法留后。

    多年以来,这是张辅在操持公事之余、最不能释怀的一件事!于是他纳了几个妾,定要继续生子,不然张家的香火怎么传下去?

    可是他陆续生了好几个女子,仍无没能得到第二个儿子。

    在天意弄人、百般无奈之下,张辅萌生过从两个弟弟那里抱养儿子的想法。但他才三十余岁,终未放弃希望……

    在长沙城的中军行辕内,张辅再次想起了这件事。但他没有多想,毕竟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在书房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时终于离开了书房、来到了中军大堂上。

    大堂上有一些武将、文官、宦官在处理公文,他们见到张辅进来,纷纷起身执礼:“下官等拜见张大帅!”

    张辅回礼道:“今日无要事,诸位各司其职罢。”

    众人纷纷应答道:“遵命。”

    张辅也走到了正上方的公座旁,案前放着许多卷宗奏报,以及不少地图。他伸手便抓起奏报、扔在了一边,把下面的地图翻出来,径直细看。

    地图上画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朱砂红色线,张辅自己画的。

    这条线从标记的永州府出发,过湘江之后,到衡州、潭州;然后往东延伸至南昌府;再往东北方向,到杭州府……最后折道西北,直至京师!

    此乃张辅给汉王朱高煦画的进军路线,这条路估摸着至少得有三千里!但是汉王叛军走此路,便可以避开大江水师、以及道路崎岖难行大军的山区。

    张辅认为,叛军走他画的这条路线、是比较合乎情理的。

    沿途上,汉王叛军要劝降或攻打城池、凑集粮草;考虑到湖广会战之后,朝廷官军士气低落,叛军的进展可能会比较顺利。他们如果走图上这条红线道路,最快只需要半年、便能兵临京师城下了!

    而官军能稍微滞留叛军的险阻,是湘江和赣江。但是官军水师照样士气低落,湘江赣江太长、地形水情复杂;叛军绕路之后应能东渡!迟早之事。

    官军水师的主帅是陈瑄。陈瑄的副将,全是靖难军中受过洪熙朝嘉奖晋升的武将,陈瑄的处境很难投降。即便陈瑄能投降,也没多大好处;无非全家被杀之后,汉王念他悲惨、让他继续领一份俸禄罢了。

    水师诸将的状况,多半是得过且过随波逐流,只听从军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师,且兵权上相互制衡、受文官宦官监督,有异心的人风险也很大。

    而今叛军也没有像样的水师和战船;之前官军水师突破夔州后,业已将叛军在重庆府临时训练的一支水师、一战攻灭!叛军军队连大江也进不了,要迫降官军水师也无从做起。

    所以张辅最近在长沙府,思考了很久之后,才对叛军的动向作出了如此预判。并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路线来……

    但是,即便张辅能判断出敌军的动向,也是无计可施!他最终仍然保留了防守长沙府南昌府、威胁叛军退路粮道的无奈方略。

    此时张辅坐在公座上,久久凝视着那张地图。他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样能阻止叛军?而且长沙府与南昌府,确实能守住吗?

    张辅再次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从公案上翻出了一份写好的奏章、本来正要准备派人递送京师的东西。张辅翻开奏章,又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

    奏章里张辅请旨圣上,尽快下旨召南昌府的宁王全家、护卫军队迁往京师,以免宁王打开南昌城门!(张辅几乎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叛军兵临南昌城下,宁王必定要想办法开门邀功。)

    他还写道,请朝廷派遣可靠的大臣到叛军沿路各城城布防,官军应避免与叛军阵战;同时派锦衣卫奸谍到西南三省,从叛军官府各局院的作坊里,尽快弄到叛军新铸火炮的铸造方法。

    朝廷官军在调集足够兵力、得到新火炮之前,应依靠三千里的战略纵深以守代攻;并从叛军的粮草补给方面下手,以期迟滞叛军,争取有新一轮决战的机会!

    张辅正出神地思考,忽然一个声音道:“末将拜见大帅!”

    柳升已经不知甚么时候到大堂来了,正站在公案前面抱拳执军礼!张辅被忽然打断了沉思,微微吃了一惊,他急忙收起奏章,立刻默默地伸手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还没等张辅回话,不料柳升又问道:“大帅要上奏章?”

    此时张辅回过神、已有一小会儿,他的神情动作完全镇定下来,点头淡然地说道:“我正想修改润色,再上奏圣上。”

    “不是甚么要紧事罢?”柳升不动声色问道。

    张辅沉声道:“眼下这局面,还不是老生常谈!”

    柳升苦笑道:“可不是?”

    “柳将军,椅子上坐。”张辅指着侧首的一把椅子。他也走了过去,坐在一张几案的对面,喊了一声:“上茶!”

    张辅神情从容沉着,此时却仍然莫名地有点紧张。可能因为自己的动摇、而心虚的缘故罢,他总觉得柳升的眼神似乎别有用心、哪怕那目光只有一瞬间从张辅的袖子扫过。

    柳升会不会猜到了甚么事?

    张辅想了片刻,很快排除了这种猜测。因为连张辅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考虑投降这条路上动摇!恐怕在整个洪熙朝野,即便是政敌、也不会怀疑他张辅……他是最可靠的人了!

    而柳升又能猜到甚么?

    就在这时,柳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末将听说,湘江西岸的叛军,正在南进!叛王已经准备从永州那边绕道,要继续东进了么?”

    张辅点了点头,“不然哩?敢情汉王还想划湘江而治?”

    柳升被这句话弄笑了,俩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微微苦笑。柳升道:“这种事,怕是划大江而治也办不到。当年咱们靖难军到了大江北岸,建文朝廷也想划江而治……”

    张辅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甚么。他心道:这柳升不会想投降罢?!

    他认定自己前后被顾成、何福坑害过,因此现在的猜忌心、渐渐地加重了。

    张辅先是有点紧张、怕自己的密事泄露;镇定下来之后,从柳升提到建文朝廷这句话时,便忽然产生了隐隐的怀疑。

    他沉默了一会儿,专心地苦思着那隐隐约约、转瞬即逝的猜忌来源。同时他顺手端起了军士摆上的茶杯,慢慢地靠近随便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张辅循着建文旧事的话题,渐渐想起了在此之前、柳升还提过一次建文朝……记得当时大伙儿还在潭州,那晚上张辅谈及守长沙城、南昌城的方略;柳升便提起了当年盛庸铁铉的类似经历!

    而建文朝守过山东的两个人,铁铉死得很惨,整个人都被煮熟了;盛庸要不是暗地里被汉王庇护,恐怕下场也差不多。

    柳升将往昔与今日的两件事一比,那么现在守长沙、南昌的大将,不是也会死得很惨?如此一来,柳升可能动甚么心思?

    张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柳升与薛禄、谭忠都是不同的,甚至处境比他张辅还好!除了家眷在京师,张辅觉得柳升实在太有可能投降了!

    就在这时,柳升又开口了:“而今叛军已有动静,大帅要如何安排二城布防,谁去南昌城?”

    张辅几乎屏住了呼吸,非常认真地留意着柳升的眼神,忽然答道:“柳将军在宝庆府之役中,最是沉稳,要不你一个人统兵守长沙城?”

    顷刻之间,柳升的眼睛里露出了微微的一丝喜色、以及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放松。那微妙的眼神一闪而过,柳升便马上皱眉道:“大帅为何不至少再安排一个大将?”

    张辅看了一眼大堂下面的其他人,神秘地悄悄说道:“宁王可得赶紧去对付了,南昌城的纰漏最大!”

    柳升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抱拳道:“末将必死守此城,以报皇恩!”

    张辅附和了一声,心中顿时感概万千:他|娘|的,这朝廷还有真正可靠的人吗?

    阳武侯薛禄应该最可靠,那厮为了再次领兵、杀了瞿能全|家;一旦大势已定之时,薛禄怕是再怎么讨饶都没用!张辅觉得自己要是薛禄,也一定会顽抗到底,至少不必先背上叛将的骂名、后被屈辱地杀死!

    谭忠也应该不会投降。最重要的不是谭忠与薛禄关系好;而是谭忠的兄弟谭清,参与了当今圣上登基的那些事,所以谭清很得信任,在圣上登基之初、他便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

    张辅还听说,早在“靖难之役”中,谭家就已经投靠当今皇后张氏了。

    张辅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柳升,心道:大伙儿全是“靖难之役”过来的人,都是甚么底细、谁不知道?

    ……

    ……

    (最近两天有点事情耽搁,暂时每天一更。敬请书友们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