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知罪,悉听师傅惩处,弟子绝无怨言。”尹如尘跪在师傅面前道。
“从后天起,你不再是久岚门弟子,我也不再是你师傅。从今日亥初到明日亥初,是你跪在久岚璧前忏悔思过的时候,十九日卯初之前,你就要离开久岚门,从此你与久岚门再无瓜葛。”容与严肃地说道,眼中又闪出了一丝不忍。
“师傅,弟子有负您多年的教养之恩……”尹如尘说不下去了,她不敢抬头或低头,如果低头,那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就会从眼中滑落出来,如果抬头,师傅便会直接看出她眼睛已湿润。她记得从小到大,师傅都教导她流泪是没有出息的表现,要做大事就要坚忍不拔,决不可感情脆弱,哭哭啼啼是最要不得的!所以那么多年来,她从没当着师傅流过泪,如果实在难以忍耐,她就会咬紧嘴唇,暗暗地深呼吸,若还是控制不住,她便会运内力抑制眼泪流出。其实此时她之所以想哭,并不是害怕惩罚,因为她一向认为做错事受惩罚是天经地义的,她所伤心之处,是要离开久岚门,离开师傅。她眼前浮现起了多年来在久岚门生活的点点滴滴,浮现起了那些和同门师姐妹以及师傅一起生活的情景。她回忆,并不是因为那些记忆美好,仅仅是因为快要离开了,要和曾经多年来的生活道别了,那样的日子,要永远成为不可复制又不能仿写的记忆了。这时候就连一向与她作对的昆虞师妹,在她心中似乎也成了回忆的符号之一。她竟突然想到,自己的青春是不是就此结束了?其实在这么多年的生活里,她都不曾想到过自己的青春,她的青春属于久岚门,亦属于那些因她而得福的人们。
【第六章】
石也鹏师徒四人从山洞出来后,奔了一段路程,路上到处都布满了石头。只听飞无忽然说道:“师傅,这石头上有血迹!”飞无说着便用火把照给石也鹏看。由于野豪山那边并没有下雪,滴在石头上的鲜血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清。
“应该是那孽种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没几个人会来野豪山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石也鹏推测。
“师傅所言甚是,一定是这样!”逐空跟道。
由于尹如尘轻功了得,移动速度奇快,石也鹏师徒四人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一滴血迹,他们起初跟得并不容易。
进入雪地范围后,他们并没有发现人的足迹,这是因为尹如尘轻功极好,点雪无痕,即使背着高才也一样能做到无痕,只是需要多运几成功力,劳累些而已。但他们发现地上有动物的足迹,而动物的足迹旁边,恰好有鲜血滴在雪上融出的小坑。
“嗅腥狐?”石也鹏大喜,“一定是嗅腥狐!这种狐狸嗜嗅鲜血的味道,往往哪里有鲜血的味道它们就跟到哪里。所以我们只要跟着嗅腥狐的足迹,就不用费力寻找血迹了!”
“师傅英明!”逐空道。
走了良久,他们四人发现前方嗅腥狐的足迹指向了一个山洞,这山洞,正是尹如尘、颜漠鹰和高才三人之前落脚的山洞。
石也鹏说:“我们悄悄过去,不要提前让他们惊觉,待到了洞口齐发毒镖,逮他们个正着!”
“哈哈,看他们这下还怎么逃!”逐空笑道。
“我倒想见识见识什么人武功那么高强!”落虚说。
到了洞口,四人互使眼色配合默契,十六枚毒镖分别飞向洞中不同的位置,可洞内却连一点人的动静也没有。
“难道有埋伏?”飞无问道。
“我们小心进去。”石也鹏说。
四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到洞里,发现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石也鹏怒喝:“竟然溜了!”
师徒四人出洞寻找,前方再也没有嗅腥狐的足迹,也没有鲜血滴在雪上融出的小坑了,落虚估计那嗅腥狐还在洞内。
“师傅,要不我们分头寻找?”逐空问。
“不行,救走卢勇孽种的人武功了得,我们必须一致行动!”石也鹏答道。
于是四人一起在四周搜寻开来。
时间匆匆飞逝,四人一直都在不停地寻找,把周围几乎每个山洞都找了一遍,却仍然不见人影。
不但没有人影,就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四人筋疲力尽。
“一个受了伤跑不快的蠢货,和一个中了吹芹雾的家伙,跑不远!我们先到山洞里歇歇脚,天亮再继续搜!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到哪儿去!”石也鹏道。
“是啊,他们哪里逃得出师傅的手掌!”逐空跟道。
四人在山洞里落了脚。
【第七章】
久岚门的一间寝室内,昆虞气愤地对师姐橘易说:“太过分了!师傅一向袒护尹师姐,这次做得也太明显了!平时就最偏向她,单独传她武功不说,几乎次次重要任务都少不了她的份,我们哪里比不上她了?”
橘易笑着说:“尹师姐确实武功了得啊,对人也很好,师妹不要为这个不开心啦!”
“啊?连你也帮她说话啊?她带了陌生人进来,犯了本门大戒,你看师傅连一句教训她的话都没有,这要是换了你我,还不得跪上一天逐出师门啊?师傅单独传过她武功,她功夫比我们好有什么稀罕的?仗着功夫好就为所欲为,连门规都敢践踏,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看啊,师傅早就认定未来的掌门是她了,你也知道我一直都看她不顺眼,没少跟她作对,以后要是她当上掌门报复回来,我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师姐啊,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师傅处置她,不能让她当上掌门啊!”昆虞双手叉腰道。
“这次她带外人进入本门的事,如果师傅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确实太偏袒她了。不过,本门弟子触犯门规师傅从来都没有纵容过啊,我觉得即使犯错的是尹师姐,师傅也一样不会就此了之吧?”橘易推测道。
二人正说着,久岚门弟子集会的钟声忽然响了起来。
最里面那间寝室的颜漠鹰和高才已然入梦,虽然他们的房间距大厅很远,但钟声还是惊醒了他们。
“什么事啊?都这么晚了还敲钟……”睡眼惺松的高才怨道。
“师妹快点儿了!”
“这么晚召我们集会,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颜漠鹰听到外面两个久岚门弟子的声音,对高才说:“应该是弟子集会的钟声。”
“哦,人家门派集会不关咱们的事,继续睡吧……开完会别再敲钟就好……”高才半梦半醒地说完,又沉沉地睡着了。
将近亥初之时,众弟子已会于久岚门大厅,分立西、南、东三侧,尹如尘跪在大厅中央,面朝座上的容与门主。
容与向众弟子宣布:“久岚门弟子尹如尘,于十七日将非本门中人带入本门,触犯门规。现令尹如尘于十七日亥初至十八日亥初,跪于久岚璧前忏悔思过,十八日亥初过后,立即收拾行囊,十九日卯初前离开本门。自十九日卯时起,尹如尘不再属本人及本门弟子。天地日月及本门众弟子皆为见证。”
众白衣女子大多不舍,也只是在心中唏嘘,毕竟尹如尘所犯之错在任何久岚门弟子看来都过于严重,不管她们感情上有多么惋惜,理智上都支持容与的做法,她们大多是被容与教导得理智惯了的女子,故而没人在厅上表现出什么。此时昆虞嘴角微扬了一下,开心得想笑,当着众师姐妹及师傅的面,还是忍住了。
尹如尘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东南口走出大厅,抬头望去,那厚厚的云雾正如她的心绪,看不清楚,一片混沌。夜晚的风寒冷刺骨,足下的雪并未消融,她静静地向前走着,毫无怨言,她觉得这一切惩罚都是正常的。
不久她来到了东边的久荒园内,一块巨大的玉石出现在那边,上面刻着“久岚璧”三个字。她拨开地上的雪,露出很大一块空地,那一朵朵在雪下盛开的花朵也露了出来。离久岚璧越近的地方,花越少,她为了不压到花,跪在了离久岚璧很近的地方。冷风阵阵,吹得地上那些碗口大的花花瓣摇曳,似欲乘风而起。尹如尘跪在那里,只好靠内力抵御酷寒。
众弟子们都回寝室歇息了,容与站在一旁直直地看着尹如尘,看了很久,几次欲言又止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缓缓转身,慢慢地向寝室的方向走。容与每走一两步就回一次头,看看跪在久岚璧前的尹如尘,看了几次后,她才不再回头,快步走回了寝室。
【第八章】
十八日清晨,经过充足的休息,高才精神大振,几乎恢复了正常,内伤迹象已经完全没有了,身上的外伤也好多了,手臂上的伤几乎痊愈了。他不禁感叹:“久岚门的药真是神奇啊!”
看到高才容光焕发,颜漠鹰也开心极了。
高才问颜漠鹰:“我们是为地湖花而来的,地湖花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颜漠鹰道:“昨天我问归元姑娘,她已经指给我看了,其实我们一路上见过了很多地湖花,这地湖花并不是只有久岚山上才有。你我被黑衣人所劫的时候,地上那些淡黄色的都是地湖花!”就在前一天归元给颜漠鹰指出地湖花的时候,颜漠鹰突然觉得那花的样子好像在某种不寻常的情况下见过,但一时又想不清楚。
“陈巫师说只有久岚山的地湖花才灵验,我们当然要上久岚山采了!”高才认真地说道。
“到现在你还相信他?”
“没试过谁也不知道灵不灵。”
“你是一定要亲手采|花回去做汤了?”
“那当然!”
“归元姑娘说,一直往东走有个叫久荒园的地方,那里的地湖花最适于食用。该处人迹罕至,花也少有人践踏,那些花不但开得比别处的大,味道也比别处采来的好,所以她们食用的时候就去那里采。”颜漠鹰说道。
“好,就去那儿采!不过,我们采完以后,是不是要在这里把汤做好?不然……花带回去会不会就蔫了?”高才道。继而一转念:“嗯,其实蔫了也没关系,陈巫师并没有说要鲜花才行。”
“不会蔫的,归元姑娘说这花生命力极强,摘下以后,只要把花茎浸在水中,仍可保持半个月新鲜,就算到了气候温热的地方也一样。”
“那就更好了,走吧!”高才高兴地说。
“你重伤初愈,还是在这里修养吧,外面寒气那么重,我去采就好了。”颜漠鹰关心道。
“哎呀,这有什么?我完全没事了,现在感觉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你不要啰嗦了,快跟我走!”高才底气十足地说。
他们迅速起身去了久荒园。
才到了离久荒园不远的地方,高才就迫不及待地拨开路上的雪,一朵朵淡黄花瓣的花露了出来,那黄颜色极淡,淡得接近白色。颜漠鹰告诉他那就是地湖花。高才看到地湖花,就好像见到了云可悠在甜甜地对他笑。他是个太子,想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易如反掌,可他就是想让云可悠从心里爱上他。他渴望的,不仅仅是与他爱的人在一起,更是体会到他爱的人真心爱他的感觉。宫中从不缺少并非建立在双方感情基础上的结合,他不想要那样的结合;宫中最难得到的发自内心的真爱,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而云可悠却偏偏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过好感。正因如此,他才会询问宫中的陈巫师,得知久岚山的地湖花有此奇效。就算他用这种方式得到的真爱已经并非天然,那他也会满足,因为,在那宫中,就连靠手段得到发自内心的爱,都已成为一种奢望。
进了久荒园,他们便要俯下身来采摘地湖花,突然颜漠鹰发现那边的玉石前跪着一个白衣女子:“尹姑娘?!”
高才也向她望去:“咦,尹姑娘怎么跪在这里?”
颜漠鹰立即奔到尹如尘身边,见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跪着。
“尹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颜漠鹰问。
尹如尘睁开双目轻轻说道:“没什么。”
颜漠鹰起初还猜测她是否在这里练功,但越看越不像。他发现尹如尘面色苍白,双唇发紫,心想一定是冻坏了,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尹如尘身上:“这里风这么大,快回房间去吧!”说着就要拉尹如尘起来,可尹如尘还是跪在那里不动,他发现她的手冰凉:“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不要让我担心了!”
尹如尘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虽然还是有点尴尬,但或许因为实在冷得难以忍受,此时尴尬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已经很少,她听到这话时更多的是温暖和感动。不知道是不是她冻了太久的缘故,颜漠鹰此时的一句话,就像雪中送炭,几乎在那少量的尴尬之中把她的心都融化了。
高才也过来了,说道:“尹姑娘快回去吧!这里多冷啊!”
听到高才的话,尹如尘惊讶高才怎么恢复得那么快:“高公子?!你还需要卧床休养!”
“我已经没事了!”高才说道。
颜漠鹰又想,以尹姑娘那么深厚的功力,她怎么可能冻成这样呢?于是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问这句话时他刹那间想到头一晚他们来时昆虞的神态,突然急道:“是不是因为把我们带进来,你被罚跪在这里?”
“多谢二位关心,事情是我自己决定的,不关你们的事。颜公子快把外衣穿上,当心受寒,我没事的。”说着就想拿下颜漠鹰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却发现自己此时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颜漠鹰阻止她拿下那件外衣,说道:“你是为了我们才弄成现在这样的,我现在就去找门主,求她手下留情!”
“不要去,我受惩罚是应该的。明天,我就不再是久岚门的弟子了,在我走之前,就不要让师傅费心了。”尹如尘说着,眼中又有些湿润。
高才听了一惊:“什么?她要把你逐出师门?漠鹰,我们去找门主理论!”说着就和颜漠鹰一起往外走。颜漠鹰回头不忍心地望了尹如尘一眼。
“不要去……”尹如尘有气无力地说道。二人已经出了久荒园。
【第九章】
天亮不久,石也鹏四人翻过了西边的一座山继续搜寻高才等人的下落。
“晖罗剑呢?!”飞无突然大叫!
逐空回头一看,大惊,发现三人手中均没有晖罗剑,又望向前面的石也鹏,发现他手中也没有!
“落虚,刚才不是你拿着呢吗?”逐空急道。
“啊?!”落虚这才发现刚才在自己手中的晖罗剑竟然不见了!
“你们磨蹭什么?快跟上来!”前面的石也鹏大吼一声。
“师傅,晖罗剑不见了!”飞无道。
“什么?!”石也鹏大怒,“刚才是谁拿着的?”
“刚才还在我手里,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噢!一定是在攀山的时候挂在腰间掉下去了……”落虚颤微微地说。
石也鹏回身向落虚一掌飞去,将他打倒在地,吼道:“快去找!找不到就永远别让我见到你!快滚!”说着又重重一脚将落虚踢飞。落虚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沿来时的方向跑了。
“师傅你看,那女的是什么人?”逐空指着前方一个正在上山的女子问道。
还没等石也鹏回答,飞无便说:“管她是什么人,我们是来追那孽种的,你还有闲工夫看别人!”
石也鹏向逐空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身着淡绿色衣服的女人上山时先飞出一条银绸,系住上面凸起的石柱,用手抓着银绸的另一端,再借力蹬几蹬,轻而易举地就能往上飞跃很多。
银绸闪入石也鹏的视野,使他忽然想到高才被救走的时候就有这样一道银光闪过!
“我们跟着她!轻点儿,不要让她发现我们。”石也鹏道。
“是!”飞无和逐空齐声道。
石也鹏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飞无低声和逐空说:“师傅不会是看上她了连我们要来干什么都忘了吧!”
“胡说,师傅一定是找到线索了。”逐空说道。
“开个玩笑都听不出来。”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啊!我知道了,你看那她手里拿的……”飞无恍然大悟。
在飞无的提示下逐空也明白了:“原来如此,救走那孽种的很可能就是她!抓到她,还愁抓不到她的同党还有那个孽种?”
二人加快脚步跟紧石也鹏。
三人一直跟踪前方的绿衣女子,越跟越近。
“好了,不能再近了,再近就容易被她发现了,能看见她就行。”石也鹏对两个徒弟低声说。
“她的内功一定极为深厚,中了我们洞口的吹芹雾到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反应。”飞无道。
“可惜我们给那孽种服了露林丹,否则……哼哼!”逐空跟道。
二人的声音亦小得只有他们能听到。
【第十章】
久岚门大厅内,容与正和弟子玉音扬商议外出的事。
“禀报门主,颜公子和高公子求见!”守在东南口的归元进来报告。
“请他们进来吧!”容与说道。又对玉音扬说:“先这样定下,如果有什么变动我会告诉你,你先回去吧。”
“是,师傅。”玉音扬从东南口出去了。
高才和颜漠鹰从东南口进来。
归元没有听到容与叫她回去,故继续守在门口。
大厅里只剩下容与、颜漠鹰和高才三人,门口只有归元一人。
“拜见门主!”颜漠鹰揖道。
“拜见门主!”高才跟道。
见到高才恢复得如此之快,容与实在忍不住说:“高公子,你的身体……”
“多谢门主关心!我已经全好了!不说我了,听说门主要把尹姑娘……”高才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如此失礼容易暴露身份,停了下来,对颜漠鹰说:“还是你说吧!”高才发现自己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颜漠鹰立即说道:“我们是来求门主不要惩罚尹姑娘的!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救我们的命!”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不管她带你们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她都已触犯门规。本门凡触犯门规者,皆当惩处,从无通融一说。”容与回答。
“尹姑娘已经在酷寒之中冻了很久,现在她脸色苍白,双唇发紫,如果再冻下去,恐怕会出事……”颜漠鹰担心道。
“不要小看她的修为,以她的内功就算这样跪上三天三夜都不会有事。”容与道。
“是真的!我们已经看见了!”高才又忍不住说了一句,随即又想到自己还是不要说更好。
“门主,如果一定要惩罚的话,您可以随意惩罚在下,请不要让尹姑娘受苦了!”颜漠鹰说道。
“惩罚她是我们久岚门的事,本门的事,不需要其他人干预。颜公子你又不是本门弟子,对你又岂有惩罚之理呢?我当然知道她是为救你们才触犯门规的,但触犯门规的终归是她。从明天起,她就不再属于久岚门,往后,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惩罚她了。”容与语气坚定,看起来毫无回旋的余地。
“她要承受的一切惩罚皆因在下而起,她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却因在下被罚跪,又因在下将被逐出师门,至今为止都没有怨过在下什么。在下心中自有歉仄,觉得不管做什么都对不起她,如果让在下这样带着愧疚活下去,在下还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那样岂不是让在下生不如死?所以,恳请门主让在下代她受罚,加倍重罚也可以,不管吃多少苦头在下都心甘情愿,只要不再让尹姑娘承受痛苦就行!她……她现在……在下不忍心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在下而被逐出久岚门!”颜漠鹰言辞恳切,有些激动。
容与看着颜漠鹰的神色,突然发觉眼前这个男人对尹如尘的关心似乎很不一般,看他无比诚挚的眼神和散发着炽热的神情,觉得他不仅仅是在为恩人求情,也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尊严和责任而陈词,他的诚恳里含着太多其他东西。于是容与故意问道:“如果让你以死为她抵罪,你会心甘情愿吗?”
听到这样的话颜漠鹰有些诧异,但还是诚心诚意地说道:“如果不是尹姑娘,现在早已没有在下了。在下这条命本来就是尹姑娘救回来的,只要能保证高才平安返回齐翼,就算让在下交出性命来免除尹姑娘受罚,在下也心甘情愿!”颜漠鹰虽然强调尹如尘救他性命一事,可他甘愿以死免除尹如尘受罚的心情却不仅仅源于报恩之心,他虽嘴上没有强调他对尹如尘的那份迅速燃起的炽烈情感,但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这番心绪。
颜漠鹰眼神流露出的情感被容与看得一清二楚,容与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想多问一些别的,便对高才说:“高公子还是多多修养为妙,不宜多耗体力,可否先回寝室歇息?我想问颜公子一些问题。”又对守在门口的归元说:“归元,你先回去吧!”
高才有些不快,心想:有什么事还不能当着我说?又一想:反正我不适合插话,还是出去更好,站在这里反而尴尬。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就算有些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高才便立即同意了,走了出去。他想,尹如尘在久荒园,如果自己此时孤身去那里采地湖花,孤男寡女若让人家门派的其他人看到就有被误会的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等颜漠鹰回去后一起去采才好,于是他回了自己的寝室。
大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容与问颜漠鹰:“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希望你据实回答,你……是不是……‘很喜欢’尹如尘?”
颜漠鹰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心里一怔,这件事情他本来没想让别人知道,但既然是尹姑娘的师傅在问,自己索性据实回答,他和容与的眼睛对视着,发自内心说道:“是的,在下爱她。”这几个字说得真诚而平静,毫不张扬却斩钉截铁。
容与一向排斥本门弟子爱上某个特定的人或者被某个特定的人所爱,在她的印象中,人与人之情爱是悲剧的开始,而这悲剧一旦开始,便有可能不止是两个人的悲剧。但此时此刻,她居然被眼前这个人的诚恳打动,居然并没有因此而大发雷霆,这对于容与来说实属反常!或许是因为厅上只有两个人,不会被弟子们看见;又或许,是因为在这视“小爱”为毒的多年里并没有真正接触“小爱”的她,今日亲眼见到了既熟悉又陌生并且真挚的“小爱”。即使如此,触犯门规的弟子就要被惩罚,这始终还是没有商量的。
“门规不可违,你还是回去吧!”容与道。
“门主,要在下做什么才可以饶恕尹姑娘?”
容与叹了口气,从东南出口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归元生性单纯,她自十七日那天和颜漠鹰交谈过后,便对他产生了好感。之前颜漠鹰那句“就算让在下交出性命来免除尹姑娘受罚,在下也心甘情愿!”已经真真地听到了她的耳朵里,切切地进了她的心中,反而颜漠鹰之前说的那些关于救命之恩的话却全然没有进入她的脑海。他所说的甘愿交出性命来免除尹如尘受罚的话令她感动,这似乎增加了她对颜漠鹰的好感,她平时也很欣赏尹如尘的为人,此时觉得心里有些话想去找尹如尘问一问。自己对颜漠鹰的感觉,她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平素和师姐妹们形影不离,更是不可能提及这类事情。如今,尹如尘恰好在久荒园,那里又不会有其他师姐妹,而尹如尘又一直都是她可以推心置腹不用防范的对象,于是心中有话就不吐不快的归元便悄悄进了久荒园。
进去以后,她发现尹如尘所穿的并不仅仅是头一晚的那身白衣。
“咦?这不是颜公子的外衣吗?”归元心中嘀咕,“她怎么披着颜公子的外衣?”
她的好奇使她更想问尹如尘问题了。
归元轻轻地走近了尹如尘,由于害羞并没有走到她的对面,只是在她的侧后方轻轻地问:“尹师妹,颜公子去师傅那里帮你求情了,他说……就算让他交出性命来免你受罚,他也心甘情愿……你……你和他交情很深吗?”
尹如尘虽然没有力气转身看归元,但听声音已经可以确定是她。听到那话,尹如尘担心的同时周身就像骤然被取暖的火堆包围了一般,她知道,归元是从来不会说谎的。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她实在没有气力了。
归元觉得不对劲,走到尹如尘面前,发现她脸色煞白,似乎快要支持不住了:“师妹,你怎么了?!我去找师傅!”说完她就急切地往外跑去。
归元跑到久荒园门口的时候,颜漠鹰正好进来,归元差点和颜漠鹰撞个满怀,她红着脸叫了一声“颜公子”就飞速跑开了。
颜漠鹰箭步跑到尹如尘身边,发现她正用手撑着地硬挺着,始终还是跪在那里。此时的尹如尘感到视野里的一切渐渐淡去颜色,思维似乎也越来越不清晰。颜漠鹰看到她虚弱的身体前后一晃,立即扶住她,说道:“尹姑娘,你怎么样啊?!”
尹如尘隐隐听到了颜漠鹰的这句话,然而意识却模糊得很,接着,她眼前陡然全白,晕了过去,恰倒在了颜漠鹰的身上。
“尹姑娘,尹姑娘!”颜漠鹰抱起尹如尘便快步往久荒园外走。
刚出久荒园不久,归元和容与就迎面而来。
颜漠鹰急切地说道:“尹姑娘昏倒了!”
容与看了看尹如尘的脸色,万分惊讶:“怎么会这样?!赶快去我的房间!”
颜漠鹰抱着尹如尘,跟着容与和归元,来到了容与的房间,轻轻地把尹如尘放在床上。
容与拿下披在她身上的颜漠鹰的外衣,给她盖好被子并开始为她切脉。
“她怎么样?”颜漠鹰心急如焚地问。
“从脉象看,她身中剧毒,但又看不出中的是什么毒。”容与皱眉道。
“啊?连师傅都不知道尹师妹中的是什么毒?那可怎么办啊?”归元急道。
容与立即拿出一颗药丸给尹如尘服下。
“这是什么药?”颜漠鹰问。
“喻灵丸,可使因中毒而昏迷的人醒来,亦可减缓毒质内侵脏腑的速度。”容与解释道,“从她的脉象看,她一天之内一定不会有事,但是如果到了明天还没有服用解药的话,恐怕……幸好她没有吐血,如果吐血的话就更严重了。”
“她……她是在哪里中的毒呢?”颜漠鹰开始回忆。
“这毒应该中了不到一天,颜公子,昨天你们一直在一起吗?”容与问道。
“没有,昨天在下醒来时,她去了石也鹏那里救高才。”颜漠鹰道。
就在这时,久岚门的钟声响起,原来是每日定时集会的时间到了。
“颜公子,麻烦你在这里临时照看一下如尘,我要先去大厅一会儿。”容与道。
听到了久岚门的钟声和外面那些女弟子随钟声而来的声音,颜漠鹰知道一定是有集会之类的活动,便道:“门主放心!”
归元和容与一起出了房间,去了大厅。
容与的房间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凝滞了一般。颜漠鹰坐在床边,直直地看着尹如尘,想着这短短几天内,生平第一次深深爱上一个人,这爱爆发得突然,表面虽风平浪静,内心却已排山倒海,剧烈而深刻。他回想:自己说过如果她日后有何差遣自己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然而这些天,自己又为她做了什么?只是给她带来伤害。如今她身中剧毒,只有在一天内服用解药才能救活,而自己,却连那是什么毒都还不知道!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凡事往最坏处想,这件事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然而这一次,他突然感到他的生命无法承受这最坏的结果,哪怕只是在脑海中闪现一下,他都无法接受。人之大悲不是你不知道能为一个人做些什么,而是当你要为那个人做些什么的时候,生命已经不再给你机会。想到这里,他突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悲凉,眼泪夺眶而出,然而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正当此时,尹如尘恰好醒来,她睁开双眼,看见了泪流满面的颜漠鹰。
颜漠鹰忙擦拭眼泪,笑着说:“尹姑娘你醒了!你冻昏过去了,好好休息,很快就会恢复的!”
尹如尘比之前多了些气力,已经可以说出话来,但看上去依然很虚弱。她平静地对颜漠鹰一笑:“谢谢你,颜公子,到这个时候还来安慰我。我自己有感觉的,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会的!尹姑娘,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冻昏过去已经醒了,休息好了就会没事的!”颜漠鹰忙说道。
“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你们的一些话,可就是睁不开眼睛。每个人都有那一天,只是早晚不同而已。”尹如尘依然很平静。
颜漠鹰听到这话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尹如尘看到面前这个人为她而流泪,心里又是一阵触动。虽然从小师傅就告诉她流泪是没有出息的,她自己也一直不会当着师傅流泪,但看到这个人的眼泪时,她的脑海中全无“出息”两个字的介入。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止一次令她感动了,但她始终不希望别人因自己而伤心,于是说道:“颜公子,不要这样!”说着她软弱无力地从衣服里取出一条手帕,慢慢地递给颜漠鹰。颜漠鹰接手帕的时候碰到她的左手,感觉虽然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冰冷,但还是凉的。他用双手握住尹如尘递手帕的左手,好想立刻把她的手焐热起来!手被他握住的那一刻,尹如尘感到一股暖流顿时传遍全身,她并没有把手收回来,她觉得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不想再理会那么多,在自己走之前,有一双手这样紧紧地握着自己手,倒也算一种特别的体验。她静静地看着颜漠鹰,目光中充满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