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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那些话再次在厉凭闰耳畔响起,这次响得并不连贯,而且那些话的声音还是忽大忽小的,有些字眼在他耳畔响起来时的声音比前后的字眼要大些,那些字眼尤为刺耳。

    厉凭闰想:那个蓝甲人戴着镣铐,本就活动不便,又被另一个人狠狠地推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谁都站不稳,竟然还要被说成没用!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没站稳,就因为那个人是蓝甲人,就能引出铁仓人那句“你们蓝甲人都是废物!”,这本就是悲哀。那人还说蓝甲人不仅没用废话还特别多,也真是令人……蓝甲人长久以来一直饱受欺凌,饱受欺凌的人说些话,就被嫌话多了,被堵上了嘴。那人还提人家死去的妹妹,说人家的妹妹是跟他一样的废物,说不知道他们留在世上有什么用,这话何其恶毒!

    厉凭闰由于对自己的妹妹心存愧疚,当他此刻想起那个铁仓人说出的“妹妹”两个字时,便感到心头被重重扎了一下。

    他想:他就那样自然地说出人家留在世上有什么用……难道人家留在世上就该是为他所用的吗?就该是为了被人用的吗?如不为被别人用而活,人家就不该活在世上吗?

    想到这里,他感觉到其实很多铁仓人对蓝甲人的态度就是如此,那些人就是将蓝甲人当成工具的,如果一个蓝甲人不能成为他们认为“有用”的工具,他们就会认为那蓝甲人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他意识到那些人杀蓝甲人的时候一向显不出愧疚感,大概因为恰恰没把他们当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把他们当成纯粹的工具了。

    厉凭闰想:我姥爷是蓝甲人,当年他不知遭受了多少痛苦,也难怪我姥姥和我姥爷希望后代中有人能利用法术做那种对改变蓝甲人所处的大环境有利之事。我虽然以前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关于蓝甲人的问题,很多事情也是熟视无睹,然而,由于我很早就开始跟师傅学法术了,我学的那路法术很特别,师傅告诉过我们,很多对别人不好事我们这些方士是一定不能做的,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不能做,所以我倒是不曾像某些铁仓人那样直接做那些对蓝甲人残忍之事。然而,只是这样我就真的没害过蓝甲人吗?我就不曾成为害人者的帮凶吗?如今回想起来,并非如此。每次看到有人对蓝甲人做那些恶劣的事时,我不仅不曾去制止,而且就连内心也没有什么想法,根本就没想过去制止。在看到一方被欺负时,我无动于衷,其实就是在帮欺负人者啊。可是……大环境如此,如果我以前内心真的有波动,但是考虑到我自己的前程,考虑到我那个梦想,我真的会出手相助吗?如果我出手相助了,我后来还会有机会为铁仓部族中的有权有势者做事吗?我算不算为了我自己的那个梦想,做了欺压蓝甲人者的帮凶?

    厉凭闰想的过程中,看到那照进来的阳光,变暗了,那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其实也是暗暗的。

    想起

    “帮凶”两个字时,他心中更不舒服了,又想:可是,就算没有那个梦想,我真的敢于在蓝甲人受欺压时出手相助吗?

    就算不明着进行,那么暗着进行我敢吗?是,我是铁仓人,但我姥爷是蓝甲人啊,我自己家的人就是蓝甲人啊!

    我到底是不是个胆小的人?如果我胆小,为什么以前师傅一次次想让我了解我不适合用法术为铁仓人做事的时候,我从来不相信他说的话,我的心思都在我要实现的那个为铁仓部族中的有权有势者做事的梦想上,因为这个,我竟不担心对自己的命运不好,甚至不担心会对我妹妹不利,我当时连信都不信啊!

    再说,我以前也非常清楚,给铁仓部族中的有权有势者做事是非常危险之事,就算不是我这种不适合用法术给铁仓部族有权有势者做事的人,做那样的事也是极其危险的啊。

    尤其给族长做事,说真的,在我见到族长之前,我就听说过他的各种恐怖的传闻,跟我说过那些传闻的人一个个的表情中都流露着浓浓的恐惧,然而我当时竟一点都不害怕。

    尽管那时我认为传闻就是传闻,我没眼见,并不一定是真的,但我仅仅是不知真假,并没有一刻认定那些人跟我说的是假的。

    记得那时候,那么多人口中的族长都是恐怖的,大家的反应如此一致,我根本没理由认定那些人说的是假的了,但是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依然没怕什么,依然想着一定要为他做事,是什么让我有了如今令我感到讽刺的那种

    “勇气”?是我那梦想吗?要是按这个来说,我应该是个比一般人胆子大得多的人吧?

    但想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就算我没有那个梦想,就算我意识到了铁仓人欺压蓝甲人是个大问题,当我看到不公之事时,我敢明着帮蓝甲人做些什么吗?

    不说明着做,我敢明着为蓝甲人说些什么吗?不说明着做或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敢暗着为蓝甲人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吗?

    也许……也许我只敢暗着说,却连暗着做都不敢?就算是暗着为蓝甲人说些什么,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那些真正能起作用的事,我真的能干出来吗?我胆大吗?我勇敢吗?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跟真正的胆大无关,跟真正的勇敢无关吧?

    我佩服我姥姥,她是真正的勇者!我也佩服庚弥,她为了姥姥和姥爷的愿望也为了我的命运,竟然敢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暗暗地做那些有助于改变对蓝甲人有利之事,竟然做了那么久!

    她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我是否原本也如她一样有那样的勇气?如果有的话,我的勇气是不是因我自己的某些原因而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会让一个人不再有那种勇气呢?

    厉凭闰想到他的姥姥,想到他的妹妹厉庚弥,便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是原本就没有那种勇气的人。

    他想:一定是有些东西消磨了我的勇气……我现在想着就算我当年能意识到对蓝甲人不公的问题我也仅仅敢暗着说点什么而已,根本不敢暗着做什么,更不敢明着说什么或做什么,我此刻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想这些的人正是如今的我吧?是如今的我在想象过去的我会怎样吧?如果是过去的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一定会不敢暗着说或者明着说明着做吗?其实也不一定。起初为族长做事的时候,我应该不是像现在这样胆小的人吧?在那种随时可能受惩罚的环境中待久了,是不是勇气就会飞走,是不是胆量就会变小?可是,如果我不变得畏畏缩缩,我这个为族长做事的人,真的能活到现在吗?

    厉凭闰想到自己曾经那些怕死的时候,怕被惩罚的时候,甚至怕被责怪的时候,接着又想到了自己知道妹妹的死的确与自己有关后那种已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又生出了许多感慨。

    他想:我这人也真是……其实,有求生之心正常得很……那时候怕死到那个地步,后来竟又变成怕活着……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前后如此大差别的反应?在我怕死之时,我是否贪恋我所得到的一切都会随着我死而烟消云散?在我怕活着之时,我是否想躲避痛苦?然而到了后来,如果我依旧贪恋得到的一切,我为何又想要逃离人世?躲避痛苦和贪恋所得,到底哪个对我来说更重要?是躲避痛苦吗?也许是吧!可是……其实有时候贪恋所得本身就会造成内心的痛苦啊。我只是在想收手的时候觉得只要收手就会失去一切,而不收手也会失去一切吗?不是,我内心还有内疚,对我庚弥的强烈内疚,或许我最严重的痛苦来自于就算后悔以前做过的事也无济于事,无法让因我而离世的妹妹回到这个世上来?我到底怕什么?

    厉庚弥想来想去,也并没完全想清楚,于是便不在继续想那些了。

    他开始想:庚弥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当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当然这一切跟之前铁长老说过的那些话是分不开的。我每次答应铁仓部族当权者做一件事,不管那件事是否已经做完,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庚弥也会受到更多痛苦。其实这事情,在我妹妹离世后,我看到她的信之前,我便已知道了,可是答应了族长的事后,要做的时候去无法踏踏实实做下去。现在想想有些该放下的执念就是要放下的,不管我做不做都已经答应了,后果都已经造成了,内心反复挣扎就会显得自己不正常,已答应的事也做不好,便会生出其他事端,如果因此生出其他事端,造成其他原本不会造成的后果,从某个角度看,我也算是对不起我妹妹了。

    厉凭闰又想到了自己之前之所以内心挣扎,是以为他觉得自己只要做那些他答应了铁万刀的事,便是继续在错误的路上走下去了。

    这时他想:其实,我以前就知道,只要我答应了,不管我有没有做完,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啊。只要我答应了族长,我便已经在错误的路上多迈了一步,将那件事做完,也并不相当于我再次在错误的路上迈了一步,做完,其实对我命运的影响并不会多一分,也不会给我妹妹增加更多痛苦,然而我之前为什么明知道是这样,还硬要觉得对我命运的影响会增加,会给我妹妹增加更多痛苦呢?有些事都是明摆着的,可我为什么就是不相信那些,让自己的内心不停地挣扎呢?是因为我有那样的执念吗?我的执念是什么?为什么会相信做完答应了族长的事一定比不做完更糟呢?我之前也想过了,其实我后来答应族长的那两件事,一件只是弄清楚原因,而另一件还是能防止铁仓廷出现危险的啊,铁仓廷里到现在为止也还有蓝甲人,那明明是也可以救一部分蓝甲人的命之事,我之前为何就是放不下那样的执念?

    想到此处,厉凭闰看到照进房间中的阳光又比之前亮了,他的心也不似之前那样暗了。

    厉凭闰想:这阳光,在经历刚才变暗的过程之后,此时又亮些了。大概刚才是被云遮住了吧!我的心之前是否也被云遮住了?我这次答应了族长会教少族长和少族英引牵功,教会他们,便能防止铁仓廷出现那些危险,这样,也算是救了仍在铁仓廷中的蓝甲人啊,虽然蓝甲人是少数,但不管多少,救一人都是救了啊!我不确定救蓝甲人会不会直接对改变对蓝甲人不公的大环境有利,也许有呢?如果真对改变对蓝甲人不公的大环境有利,我算不算用自己的法术做了件符合我姥姥和姥爷愿望的事啊?不管如何,如果我这样安慰自己能让自己顺顺利利地做好我已答应了族长的剩下的事,那我就相信我现在所想的了。我以前不也是很相信自己所想的吗?只是想的东西与现在不同啊。

    想到此处后,厉凭闰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回了那件小孩子的衣服中,将那件衣服一点一点叠好,放回了原来装着它的袋子,又将袋子收好了。

    此刻,他看着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感觉那光更明亮了,他决定一到时间,就赶紧去习功房,踏踏实实地教铁红焰和武寻胜引牵功。他认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一些东西,所以此次在教他们的过程中不会再因为自己内心的挣扎而造成中断,他相信自己此刻能顺利地做完此事。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答应铁万刀做其他事情了。

    【第三百零一章】

    看时间差不多了,厉凭闰便前往习功房,这一路上,他心中一直很平静。这是他自从知道厉庚弥近期前往习功房的路上心情最平静的一次了。

    厉凭闰没有再次感受到有乌云聚集在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尽管此时阳光已不似上次他从习功房出来后回去的时候那样充足,他却能感到阳光一直都在,他能明显地意识到当日总的来说是个晴天。

    都距习功房不远了,他才想到会不会突然碰到铁万刀,心中这才有些担心,但那担心没持续多久,他便暗暗地告诉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就是要去教少族长和少族英练引牵功,就算遇到族长又如何?他知道了自然对我不利,但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否遇上这种事说不准,遇不上最好,若真遇上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之前生出的一些事,难道不是因为我内心想得太多吗?原本没发生什么,因心中纠缠,我便出现了显得异常的行为,这些行为又使事情生出枝节,何必如此?目前该放下的都放下,抛却那些执念,心中不再因之前那些事容易波动,又何必因想到另外一些事情而惶惶然?曾经怕死,后来怕生,如今已答应庚弥好好活着,但也不再似从前那样畏惧死或畏惧生,还需担心什么?一切随心便是。

    想到这些,厉凭闰那种担心很快就消退了。

    直到进了习功房,厉凭闰也没遇到铁万刀。

    他只是见到了铁红焰和武寻胜。

    几人打了招呼后,铁红焰问厉凭闰:“厉方士,怎样,现在可以继续教我们引牵功了吗?”

    铁红焰发现明明是同一天,此刻的厉凭闰竟似换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跟她上次觉得他如换了个人之前的状态也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似乎比出现异常之前还显得“通透”些。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的看法,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通透”一词,可她此刻的确就有这样的感受。

    “厉方士,你觉得一会儿你给我们作法时,还会因为上次那样的原因而出现那种情况吗?”铁红焰问。她之所以如此问,正是因为她看着厉凭闰那样子就感觉他不像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的。

    “应该不会。”厉凭闰道。

    他是觉得自己不会的,但做方士那么多年,他已形成这样的说话习惯,不会直接告诉铁红焰肯定不会。

    “厉方士已可以控制住了?”铁红焰又问。

    “我认为可以了。”厉凭闰回答。

    “那我们尽快开始,如何?”铁红焰问。

    “好。”厉凭闰道。此刻的他显得平静得很。

    他又跟铁红焰说了几句话,准备了一番,便接着上次的,教两人练了引牵功。

    整个过程中,厉凭闰心总体上来说很静,尽管在第一次看到蜡烛等东西的那一刻内心依然有些波动,但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自那次以后,他再看到蜡烛时,也没再有什么明显的特殊反应。他自己内心平静,感觉舒服,作法过程便容易顺利,越顺利,内心就越没什么可担心的,作法的过程就更不容易出问题,如此,便良性循环了。

    厉凭闰在教他们引牵功第二阶内容作法的过程中感觉到铁红焰练功的进展的确挺快的,他想起当日上一次他教两人之前得知铁红焰在室外练后进展快了很多,当时自己觉得不敢相信,但铁红焰已确认,他便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这次,他是真的亲自确认她练功的进展快起来了,他便感觉铁红焰就是那种在室外练过一次以后,从此无论在室内练还是在室外练都进展很快的那种人。

    他突然感到自己运气也真的够好了,原本发愁的事情,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他让铁红焰和武寻胜当着他练了练,一切都很顺利。

    当日教过“第二阶”后,他便跟两人说了次日他们要来习功房练功要做的准备,因为练“第三阶”与“第二阶”不一样,两人都必须提前练会一些动作,那些动作熟练了,学“第三阶”才会顺利。

    厉凭闰通过作法将学“第三阶”之前需要学会的动作教给了两人后,三人便出了习功房。

    厉凭闰往回走的路上,阳光已被云遮住,然而他却并没感到云遮日给心带来压力,他也没再感到头顶上方的天空有乌云。

    铁红焰和武寻胜往傲乾殿走的路上,武寻胜问铁红焰:“红焰,你觉不觉得厉方士跟上次教我们时的状态完全不同了?”

    铁红焰看着武寻胜点了点头。

    “简直都不像之前的他了!”武寻胜道。

    铁红焰再次点头。

    “看来不是只有我自己这样觉得啊。”武寻胜说,“我还以为是不是我感觉出现了什么偏差呢。”

    铁红焰指了一下自己,意在告诉武寻胜,她的感觉与他相同。

    武寻胜道:“你想说你跟我感觉一样,是吧?”

    铁红焰再次点头。

    武寻胜说:“他在短短时间里出现了如此大的变化,会因为什么呢?”

    铁红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说不清楚。

    与此同时,她猜想:也许是他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打开了他的心结,他内心的状态与之前不同了吧。

    刚想到此处,她便听武寻胜说:“我在想,他内心的状态大概与之前不同了。”

    铁红焰示意他,自己正这样想。

    武寻胜说道:“你要说你也是这样想的?”

    铁红焰再次点头。

    武寻胜微笑道:“我们又想到了一样的。”

    铁红焰微笑。

    武寻胜道:“有时候内心状态的变化,真的能给人的行为带来特别明显的改变,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一个人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就好像换心导致人已不再是之前的自己。”

    铁红焰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两人走入了一片郁郁葱葱之处,清风拂过,令他们感到惬意。

    武寻胜看到一棵树上的枝叶显然与上次他看到时不一样了,便对铁红焰说:“这棵树,我上次经过这里时看时明显不是这个样子,这才过了多短的时间啊,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铁红焰浅笑着对武寻胜连续比划着,看着像在对他开玩笑。

    你想说什么啊?”武寻胜笑道,“是说这棵树也换心了吗?”

    铁红焰想:这次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比划才能表达清楚,就那么胡乱做了些动作,他就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了,也真是有意思。这倒是也不新鲜,他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铁红焰笑着连连点头。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武寻胜问。

    铁红焰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了那棵树,轻轻歪了一下头,也没做其他明显的动作。

    武寻胜问:“你发现了什么吗?”

    铁红焰指了指一片巨大的叶子。那叶子跟周围的比起来显得甚是突出。

    “好大的一片。”武寻胜道,“那次我还没看到这么大的叶子呢,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长大了的,还是上次我没发现。也许是我没发现吧,尽管有时候我在路上会看看花,看看树,但也不是什么都能注意到的。要是按你刚才开完笑说的,这棵树换了心,说不定这片巨大的叶子是因为树换了心才变成这样的。”

    他笑着看向了铁红焰。

    一阵风吹过,铁红焰微微皱了一下眉。

    武寻胜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见她依旧看着那片大叶,道:“好像要落?”

    铁红焰收住了笑容,对武寻胜点了点头。

    武寻胜也感觉到了。

    这时风又突然大了些,那片大叶子便脱离了枝条,落了下来,停在了土地之上。

    “有点可惜了。”武寻胜道,“我刚才还想,它能不能长得更大。”

    铁红焰看了武寻胜一样,又看向了地上的那片叶子。

    武寻胜道:“如果那树不是只有一颗心,如果每片叶子里都有一颗心,这棵树跟我上次看到的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叶子里的心都换了。这片大叶子落了,以后,应该没法再换心了吧?”

    铁红焰又看了一眼武寻胜,目光又移到了那片叶子上,暗想:它埋在土里,便将心也埋在了土里,不知来年春天,它的心会在哪里……

    想到“来年春天”四个字,铁红焰心中如遭一击,暗想:来年春天……也就是一年后……那时的他,能不能因出现了奇迹而再次来这里看这棵树?

    她又难过了起来,但并没表现出什么。

    武寻胜说:“如果它带着心而落,是不是就算它埋在了尘土之中,心也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铁红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再次看向了武寻胜。

    他突然又想到了几生几世的说法。

    “今生带着那颗心而落,不知来世会否带着那颗心而生。”武寻胜道,“明年的春天,如果再次出现了一片如此巨大的叶子,会不会正是它带着原来的那颗心,以另一种形式重生了?我倒是真想看看。”

    说出“我倒是真想看看”后,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说出这几个字了,暗想:别说这叶子了,明天的春天,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铁红焰实在希望奇迹发生,于是向武寻胜比划了起来,仿佛在对他说:“明年春天,我们一起来看啊。”

    铁红焰之所以硬要这样说,是因为她觉得好像只要武寻胜答应了她来年春天一起来到这棵树,那么无论是时光还是其他什么残酷的东西便无法把他带走一般,仿佛只要他答应了,那奇迹就是一定会出现的。

    尽管她内心知道自己这样想似乎没什么道理,可这一刻,她就是宁愿相信这是有道理的。

    她希望武寻胜答应她。

    武寻胜看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却想:明年?明年都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又何必答应她?若是现在答应了她,要是以后真有奇迹自然是好,要是没有呢?岂不是给她心上添堵?好好的春天,何必?要是没奇迹发生,明年春天她再看见这棵树多不舒服?

    他便假装没看明白铁红焰的动作,此刻并没点头,只是笑着说道:“你比划来比划去的,动作也真是复杂,我看啊,这棵树现在就在笑,它看你比划的那些动作一定觉得有趣。”

    铁红焰并没有笑。她觉得武寻胜能看懂,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武寻胜见她并没笑出来,便想:她一定认为我看懂了她的意思,我刚才这反应是不是太反常了?是不是这样反而容易引她多想?

    于是武寻胜便为自己“解围”,说道:“其实我觉得,它不光觉得你的动作有趣,我估计啊,它可能还觉得我的想法有趣呢,说不定这树想:每年有那么多叶子要落,长多大的叶子都一样要落,有什么好看的?叶子会落,自然还会长出来,年复一年,即是如此。”

    武寻胜笑得更明显了,继续道:“所以说不定它会觉得第二年想来看的这种想法有趣啊。它没准现在正想着:既然叶生叶落极为平常,为什么人还要来看明年春天树叶的情况呢?”

    听到此处,铁红焰想:我知道他是听懂了的,他说他想来看,这反应倒也不算异常,也许刚才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太想说别的了吧。

    武寻胜笑着说道:“也许它会想:树叶生生落落有什么好看的啊?”

    他又说道:“我本来是在替这棵树想啊,也许它并不希望被人过度关注呢,被人过度关注是很有压力的吧?压力一大……哎,我想起来了,那片巨大的叶子,估计不少走到这里的人都会多关注关注,它会不会是因为总被关注,压力太大了,所以就先落了?不行,我们还是赶紧往前走吧,万一我们多看一会儿,其他叶子也觉得压力太大了怎么办?那明天再次经过这里时,发现这树变成光秃秃的就不好了,嗯,赶紧走吧!”

    说到这里,武寻胜立即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见他已经往前走去了,望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也不想叫他回来,便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下,也往前走去了,然而走得却并不算快。

    此时她想:其实,奇迹会不会出现跟他答应我与否有什么关系啊?那也只是我当时那一刻胡思乱想出来的而已,自己何必相信?

    铁红焰稍稍加快了脚步,离武寻胜越来越近。

    她想着:不管他有没有答应明年跟我一起来看,奇迹都要出现啊!我刚才又何必搞得好像奇迹出现要有条件限制一般?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铁红焰也没再提跟树叶有关的事,他们很快就回了傲乾殿。

    他们吃了些东西后,又分别做了些其他的,然后两人又在内居中见面了。

    “一会儿就在此处练功,还是去野地练?”武寻胜问。

    铁红焰比划着,意在去野地练。

    武寻胜道:“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们出去的话,别人就会知道我们是在室外练功的。这事情无论是传到族长那里还是传到厉方士那里都显得挺好吧。你刚才写字告诉我,厉方士已经认为你就是那种在室外练过一次以后,从此无论在室内练还是在室外练都进展很快的人,虽然我们在室内练也无妨,但族长可能尚不知此事,也许会以为我们在室外练会快很多吧,我们到室外去练会令他感觉到我们做此事更努力吧?这样族长的感觉或许会好些?”

    铁红焰微笑了一下。

    武寻胜说:“其实在室内练也没多不好,到时跟族长说你是在室外练过一次以后,从此无论在室内练还是在室外练都进展很快的那种人就行了,但在我看来,在跟族长说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们还是先到室外练吧。等确定族长知道你后来在室内练与在室外练效果一样后,再在室内练也不迟。”

    铁红焰感觉他实在很了解同一件事如何做能给铁万刀留下更好的印象。她很清楚铁万刀这个人就是如此,如果先让他知道她是在室外练过一次以后,从此无论在室内练还是在室外练都进展很快的那种人,然后两人再选择在室内练,那给他留下的印象的确会比在他尚不了解的情况下直接在室内练然后再告诉他好。尽管两者本质上没有区别,但仅仅是是否先令他知情这件事,就能引起他的不同反应。

    两人后来便又去了野地练引牵功,练得很顺利。

    他们还按照厉凭闰之前说的,将学“第三阶”内容前需要提前练的一些动作都练熟了。

    【第三百零二章】

    次日,铁红焰和武寻胜学过引牵功“第三阶”的内容,回到傲乾殿后,想起之前铁今绝跟她说的,有空的时候就去弘风殿的议事厅找他,她便去了。

    她进入议事厅时,铁今绝正好在看要给她看的资料。

    “今日练引牵功练得怎样?”铁今绝问。

    “一切顺利。”铁红焰回答。

    两人都坐下来后,铁今绝又问她“厉方士呢?他的表现正常吗?”

    铁红焰说道:“跟昨天一样,都不仅仅是‘正常’那么简单了。”

    铁今绝“哦?”了一声。

    “舅舅,我甚至觉得,厉方士好像都不是以前那个人了。”铁红焰说道。

    “他给你们作法时,情绪稳定吗?”铁今绝问。

    “稳定。”铁红焰说,“特别稳定。”

    铁今绝说道:“他今日和昨日第二次你见到他时比起来呢?”

    “作法的时候吗?”铁红焰道,“作法时都很稳定,没多大区别。但不作法的时候,他今日看起来比我昨日第二次见到的他显得更……”

    铁红焰在想怎么描述更合适些。

    “更什么?”铁今绝问。

    “就是那种‘稳’的感觉更突出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更合适。”铁红焰说道,“其实昨天我第二次见到的他就已经显得‘稳’得跟之前比起来不像同一个人了。”

    “那今天呢?”铁今绝道,“今天的他与昨天你第二次见到的他像同一个人吗?”

    “像。”铁红焰说,“从昨天起,厉方士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今天的他显然还是昨天我第二次见到的他,只是比昨日显得更‘稳’了一点。打个比方吧,如果说在昨天第二次见他之前,他身上的气是‘散着’的,那么从昨天第二次见他开始,我所见到的他,身上的气是‘聚着’的,今天见到的他,身上的气好像比昨日第二次见到的他聚得更紧了似的。”

    “我能理解你说的意思。”铁今绝微笑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昨日第二次见他起,他的‘神’都定了?”

    “是啊。”铁红焰道,“从那时起,他给人的感觉就比之前‘通透’了,嗯,昨日我见他时,脑海里确实想到了‘通透’。后来我们还猜他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里有这么大变化。”

    “你们猜是怎么回事?”铁今绝问。

    铁红焰说:“我们随便猜是因为他内心的状态与之前不同了。”

    “你们两人都这样觉得?”铁今绝问。

    “是的。”铁红焰道。

    “我昨日就想,也许是他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打开了他的心结。”铁红焰说道。

    铁今绝道:“若真是彻底打开了他的心结,那也真不错。”

    铁红焰感觉说不定正是厉凭闰到铁今绝这里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厉凭闰内心发生了很大变化。她还想,是不是铁今绝把跟小孩子的衣服有关的事告诉厉凭闰了,但她倒是没觉得厉凭闰如果知道那件事时便会变得“通透”,她甚至想厉凭闰会不会因知道了那件事而大受刺激。接着,她一转念,又觉得也不能排除厉凭闰受过什么刺激后反而打开心结的可能。

    她便问铁今绝:“舅舅,昨日厉方士按照你们说好的时间到弘风殿来了吧?”

    “是啊。”铁今绝道。

    “舅舅是不是把跟小孩子衣服有关的事告诉厉方士了?”铁红焰问。

    “你怎么知道的?”铁今绝说。

    “我猜的啊。”铁红焰道。

    “他知道了更多他妹妹的事情。”铁今绝说道。

    铁红焰说道:“他后来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与他来弘风殿见舅舅后发生的那些事关系密切吧?”

    铁今绝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的。其实昨天在弘风殿中,到了后来,厉方士的状态就跟之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