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昭第一次看到六姨太太。
她进到那间幽禁的小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躺在花架下躺椅上小憩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米色的旗袍,身段窈窕优雅,一点儿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
往上看,她的气色有点不好,苍白羸弱,可这一点儿也无损她的美貌。
霍仙仙长得是像她母亲的,只是她这份容貌和气质,放在六姨太太面前,就差得太远了些。
似乎是被脚步声吵醒,六姨太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柔和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仙仙,这位是?”语调柔和,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异常的勾人。
阿昭想起来,这位六姨太太,年轻时候,据说是平京最出名的歌女,引得无数富家子弟豪掷千金只为求佳人一曲。
霍仙仙显然很喜欢她母亲,回到小院子里人都显得鲜活了几分:“娘,她是大嫂。”
六姨太太恍然,她从藤椅上站起来,冲着阿昭行了一礼。
阿昭笑着说道:“我很喜欢六姨太太打的平安结,真漂亮。”
六姨太太一愣,继而淡淡笑了下:“少夫人喜欢就好。”
阿昭明显能感觉到,这位六姨太太性格有点冷淡。
只是不知天性如此,还是不太欢迎她。
霍仙仙却好似对她娘这性子习以为常。
她欢欢喜喜的说道:“娘,大嫂说,她想尝尝您做的花茶。”
阿昭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嘴馋了。”
六姨太太看着她,说道:“少夫人喜欢,是我的荣幸。”
“我这就进屋沏茶,劳烦少夫人稍坐片刻。”她身子袅袅婷婷的走了。
阿昭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有些人真是天生的美人,随便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幅画一般。
“六姨太太可真美。”
霍仙仙笑着点头,十分认同。
阿昭看着这座小院子,显然被主人精心打理过,养了各式各样的花卉,井井有条色彩搭配起来也极赏心悦目。
由此可见六姨太太是一位会生活的人。
花茶很快沏好,味道没有让阿昭失望,清新甘甜又回味悠长。
六姨太太见她喜欢,让霍仙仙去拿一点给阿昭。
等到霍仙仙离开,阿昭才有些不解的问道:“恕我直言,六太太,我以为,您的女儿,不应该是仙仙这样子的。”
看六太太自己和住的环境就知道,她是一个优雅有品位的女人,性格或许冷淡,或许散漫闲适,绝对没有半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六姨太太淡淡一笑,笑容却有点冷:“少夫人觉得,仙仙该是什么样子?”
阿昭是真的觉得霍仙仙有点可惜:“仙仙胆子小,怕生,不会打扮。您看不到吗?”
“你若是愿意花些心思教导,仙仙应该是一位大气优雅的大帅府小姐。”
六姨太太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嘲讽又冷厉:“大气优雅的大帅府小姐?然后呢?一个没有强势母亲和外家的庶出小姐,因为出色的容貌和气质,被当做商品一样,送给别的有权有势的男人赏玩?”
——
2更。
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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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吃惊的看着六太太:“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六太太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恢复平静,似乎方才那个语气尖锐的女人只是阿昭的错觉一般。
她冲着阿昭微微一笑:“少夫人,您又是为什么,会嫁给有着克妻之名的大帅呢?”
阿昭一愣。
她神色之中带上了微微的欢喜和甜蜜,说道:“是命运和缘分。”
六太太:“……”
阿昭看着她,语气坚定:“六太太,嫁给霍钧,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六太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那只是您足够幸运而已。”
足够幸运,会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
只不过……
六太太垂眸,这份幸运,又可以维持多久呢?
阿昭摇头:“仙仙也可以的。”
她看着六太太,六太太也抬目看着她。
阿昭语气之中是毫不怀疑的信任:“大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需要靠送出自己的妹妹牟取利益,也不屑做出这样的事情。六太太,你应该相信他。”
六太太没有接话。
霍仙仙这会儿提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小篮子出来了。
“大嫂,里面有两罐花茶。”她带着笑将篮子递给阿昭。
阿昭看着她,又看看六太太。
霍仙仙敏感的察觉出来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六太太说道:“仙仙,你去帮我拿个折扇过来,要那个浅紫色扇面的。”
霍仙仙点点头,小步离开。
阿昭看着她微微缩起的肩膀:“她应该和婉婉一样,穿漂亮的洋装,去学校认识新朋友,自信矜持的过日子。”
“六太太,阻止一个人变得优秀,任何借口都是没有道理的。你看着仙仙这样子,真的不觉得难过吗?”
阿昭站起身来,伸手拿起那个竹编的小篮子,冲着六太太告辞,准备离开。
“等一下。”六太太突然伸手按住了篮子。
她极快的伸手,将篮子里的两个平安结挑了出来。
“这两个东西还没打好,仙仙拿错了半成品。等我弄好了,再给少夫人送过去。”
阿昭不解的看了一眼,实在没从那精致的外形上看出任何“半成品”的意思。
不过六太太既然这样说,她也不好坚持,提着那两壶花茶就告辞离开。
霍仙仙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娘我没找到浅紫色扇面的折扇。”
“大嫂走了吗?”
六太太淡淡说道:“嗯,少夫人可能有事情要做吧。”
她忽而问道:“仙仙,你喜欢少夫人?”
女儿的性格她很清楚,胆小内向,能主动带人回来,显然是十分喜欢对方了。
霍仙仙小声说道:“少夫人很好看,人也很好。”
她是大帅府里面,第一个对她和对霍婉婉,都一视同仁的人。
六太太冷冷的说道:“以后还是少和她来往吧。人家是大帅夫人,和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霍仙仙一怔,有些难过委屈的低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看着她这个样子,六太太神色复杂。
那眼神之中,有一个母亲的爱,有歉疚,有不甘,亦好像,有着彻骨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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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天过后,阿昭很久没有看到霍仙仙。
倒是霍婉婉,隔三差五的来找她。
有一次喝到花茶,还惊喜得不行。
听阿昭说是六太太做的,霍婉婉神色有些复杂,有些不屑,有些痛恨,又十分冷漠。
阿昭……阿昭表示这表情实在太过丰富,她没办法解读出来。
“原来是那个院子里的东西。”霍婉婉将茶杯放下,没有再碰。
很显然,四太太和六太太关系不太好。
阿昭倒是有些八卦心思,但是想想,后院的女人之间,无非就是那么些争风吃醋的原因,也没什么好问的。
霍婉婉找阿昭出去玩,阿昭不想动。
相处这么久了霍婉婉知道这个大嫂虽然贵为大帅夫人,实际上性子软和得很,尤其是虽然嫁了人,比她这个少女还要娇气。
正是这样,让她和阿昭相处起来,丝毫没有距离感。
她就要过来拉阿昭的手:“大嫂,去嘛去嘛,现在花都开了好多了……”
“我说了不去!”阿昭突然甩开她的手。
霍婉婉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阿昭也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自己反应居然会这么大,这几日,好像整个人都暴躁了不少。
“对不起啊婉婉……”
“不去就不去!”
霍婉婉回过神来,也不等她说完,跺跺脚,扭头就冲了出去,显然是生气了。
阿昭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心说难道是因为霍钧已经十来天不见人影了,她心里着急,才会这么急躁?
绿竹这时候敲门进来说五小姐来了。
霍仙仙是来送东西的。
“娘说,答应了送大嫂的平安结。”
一段时间不见,霍仙仙似乎又沉默了不少,说完话就安静的站在那里。
阿昭拿起一个平安结,突然轻轻嗅了一下:“咦,这个上面的味道,和之前不一样?”
霍仙仙回答道:“打平安结的丝线,娘都是用自己提取的花露浸泡过的,花露不一样,味道也就不一样。”
阿昭再闻了闻,发现这上面的味道清浅悠远,十分不错。
不过——
“我还是喜欢之前那个味道。”
阿昭看了看挂在床角的平安结和同心结,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总之沁人心脾,让人闻了就忘不掉。
有时候,甚至觉得梦中都萦绕着那股浅浅的幽香。
“这个,娘没教我这些,所以我不太懂。”霍仙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两人相顾无言,霍仙仙很快就提出了告辞。
等到霍仙仙离开。
阿昭觉得有点困倦,慢慢的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下去可不得了了。
大帅夫人突然陷入昏迷,浑身滚烫高热不退。
霍钧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部下们开会,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直接取了大衣,一边穿上一边质问身边人。
前来报信的只是大帅府一个下人,平日里连夫人面都见不上的,哪里会知道?
更何况此刻的大帅神色沉沉,一双锐利鹰眸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他已经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小的不知道,绿竹姑娘让小的来给大帅送信,已经,已经喊了大夫了,洋医生也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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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钧站在床前,看着因为发烧而脸色通红的阿昭,心中的悔意简直要将人溺死一般。
他半蹲下来,拉着阿昭的手,喊她:“夫人……阿昭?”
看着这样子躺在床上脆弱得仿佛一场病就能被带走的人,霍钧心里那些怀疑,愤怒,纠结挣扎,好像都不见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想道。
她带着什么目的来,有什么要紧?
只要她人在这里,他日日看着,她又能怎么样?
这不是霍大帅该有的想法,落在旁人眼里,怕是要说上一句色令智昏。
可若是换做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就没什么不能解释的了。
感情这种事儿,向来都不是能用理智和常理来衡量的。
洋医生来得比较快,他带着一大堆的设备,给阿昭检查这里检查那里,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得出了类似过敏的结论。
“过敏?”
霍钧将绿竹喊过来,让她将阿昭今日接触过的,吃过的用过的东西,全部细细说了一遍。
绿竹在说的时候,平京那个极出名的老大夫也来了。
据说这位老人家死活不愿意上汽车,大帅府的亲卫没办法,直接抢了人扔上了马背,一路在马上疾驰过来,差点没把人一把老骨头颠去了半条命。
这会儿老大夫还在双腿发软眼冒金星,他原本还很不高兴,然而一对上霍钧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老大夫马上腿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
他轻咳一声,走上前去,替阿昭细细的把了脉,又撩起她的眼皮看了看,还让丫鬟掰开阿昭的嘴巴看了看舌头的颜色。
“如何?”霍钧问道。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沉吟了一番,才说道:“老朽看着,夫人像是用了什么相克的东西,又因着身子弱,病情才会这样严重。”
旁边的西医一听就不乐意了:“老人家你懂不懂?夫人心跳过速,头晕昏迷,还伴有高热,据丫鬟说,身上也起了大片红疹,什么相克,分明是严重的过敏症状。”
老大夫脸色一沉,双目一竖,很不高兴就跟他争论了起来。
这种事情不算奇怪。
这个时期,传统流传下来的文化和外来文化,正是冲击最为激烈的时候。
秉承传统的老大夫们,和留学归来接受了西洋文化的年轻医生们,互相看不上眼,都觉得对方坑蒙拐骗不入流。
霍钧突然冷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本帅请你们过来,不是听你们争论的。谁能治好夫人?”他眼风扫过两人。
老大夫到底经验丰富些,他捻了捻山羊胡子:“老朽有八分把握。”
那年轻医生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霍钧,低头:“大帅,我还需要详细了解夫人究竟是何物引起的过敏,分析情况之下才好用药。”
霍钧吐出一口气,看着老大夫:“麻烦老先生了。”
年轻医生有些不服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只礼貌的询问自己可否在一边看着。
霍钧没时间去搭理他,随他去了。
老大夫开好方子让下面的人去抓药。
接下来的时候他细细的找了绿竹过来。
绿竹将先前的话又对着老大夫说了一遍。
霍钧直接发话:“让四小姐和五小姐过来。”
他不知道这两人和阿昭的昏迷有没有关系,但是不可否认,两人都有嫌疑。
老大夫对绿竹说的带香味的平安结和花茶上了心。
绿竹看了霍钧一眼,将那个小篮子带了过来。
老大夫打开花茶看了看,仔细辨认了一番,又细细闻了闻。
又拿起那两个平安结端详了一下,放在鼻前嗅闻了一番。
“都是些宁心静气的好东西,没有问题。”他下了结论。
那年轻医生一脸不信:“你就看一眼闻两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我觉得还是得仔细化验两下……”
老大夫瞥了他一眼,语气之中带着微微的自傲:“年轻人,咱们老祖宗几千年留下来的东西,可没你想得那样不堪。”
“不说别的,老朽虽然老眼昏花,可这辨认药材的功夫,自认找不到第二人!”
霍婉婉和霍仙仙差不多是同时到的。
霍婉婉一脸的焦急,进门就开始说道:“大嫂病了?怎么会?我上午来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
霍仙仙就矜持很多,虽然脸上同样担忧,却按捺着没有开口,只眼睛忍不住朝内间去看。
霍钧问道:“你们今日见了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个字不要漏掉,说。”
看着霍钧这样,两人也都紧张起来,将自己做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个遍。
老大夫仔细听着,突然打断霍仙仙的话:“夫人说,喜欢原先平安结的香味?”
霍仙仙一愣,心里有些不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老大夫想起了方才替阿昭把脉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被挂在床头的东西,鼻尖似曾相识的幽幽香味。
他突然灵光一闪:“去,把那个平安结取过来!”
绿竹见他这样,不敢耽误,走进内间将挂在床头的东西取了下来,交给老大夫。
老大夫将那个平安结拿在手里,不用刻意靠近,都能够闻到那幽幽的香气。
“百合子,琉璃花,碧竹花……”老大夫细细的辨认着其中的气息。
他突然睁开眼睛:“老朽明白了!”
他看着绿竹:“姑娘是说,这平安结,和后面那个,都是同一人送的?”
绿竹一愣,点点头。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感慨了一声:“看来贵府的六太太,也是懂医理的人啊。”
他站起身来,看着霍钧:“大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霍钧颔首,带着老大夫进了书房。
霍仙仙咬唇看着离开的两人,又看着被丫鬟细细收好的平安结,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特别不安。
——
等到霍钧和老大夫神色凝重的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绿竹已经喂阿昭喝下了第一碗汤药。
霍钧客客气气的说道:“这几日,还请老先生住在大帅府。”
老大夫原本不愿意,直到霍钧说出那句话:
“若是先生不住,那本帅就只能每日派车去接你了,还是,老先生更喜欢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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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终究没说什么,气哼哼的在大帅府里住下了。
好在那药是真的有效,到了夜里,阿昭的发热就控制住了。
整个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绿竹更是在心里谢天谢地。
她作为贴身伺候阿昭的人,阿昭出了事情,她完全脱不了责任。
接近天亮的时候,阿昭烧已经退下,人也醒了过来。
守了她一整晚的霍钧松了口气。
“霍钧?”阿昭刚刚睁开眼睛,就模模糊糊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霍钧嗓音有点哑:“你醒了?还难受吗?”
有点难受。
嗓子干,浑身酸疼酸疼的,皮肤还有点痒。
不过阿昭什么都没说,又喊了他一声:“你不生我气啦?”
霍钧抿紧唇,就着灯火看着床上的人。
她就是这样,好像永远都抓不住重点。
或者,她是重点永远都和旁人不一样。
这么一个人。
他怎么生得起气来?
他破罐子破摔一般俯下身来,侧脸挨着她的脸。
“我没生气。”
阿昭心里放下心来。
霍钧这人不会对她说谎,他说不生气了,那就是真的不生气了。
这么一放心来,她就开始变得娇气了。
“骗人,你之前那么久不理我。”她软软的抱怨。
霍钧好脾气的握着她的手:“我那是事务忙……好吧,对不起,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阿昭心满意足的笑,末了终于开始哼哼唧唧:“我口渴……”
大帅府灯火亮起了好多处。
霍钧亲自给阿昭喂了温水,让人将可怜的老大夫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给阿昭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碍可以进食以后,才让绿竹将厨房一直备着的清粥小菜端上来。
阿昭到底身子弱,又是大病初愈,吃完东西过后又开始犯困。
霍钧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神色逐渐变得安静,呼吸也慢慢变得清浅,这才起身。
神色重新变得冷厉,面对阿昭时候的柔情在旁人面前消失无踪。
他径直去了六太太的院子里。
霍仙仙和六太太都没有睡着。
霍仙仙回去之后就同六太太说了阿昭重病的事情,六太太愣了一下之后,竟然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不该心软的……”
霍仙仙不明白她的意思:“娘你在说什么?”
六太太神色罕见的温柔起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没什么,娘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去休息吧。”
霍钧到院子里的时候,六太太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沏茶。
“大帅,早啊。”她看到霍钧一点都觉得意外。
霍钧没说话。
六太太也不在意,沏了两杯茶,冲着霍钧伸了伸手:“请坐。”
霍钧看她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在府里一向没存在感的六太太似的。
他没有动那杯茶:“六太太的茶,本帅不敢喝。”
六太太笑了笑,对他的话也不在意,自己浅浅喝了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霍钧说道。
六太太将茶杯放下,轻声说道:“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霍钧不吃她这一套,冷嗤一声:“我比较好奇,你既然已经下手,后面为何改了主意?”
老大夫说了,那前头的平安结里头的药材,样样都是好的,可其中几样混在一起,短期倒是没什么,可若是长期下来,容易叫人心烦气躁,甚至短寿。
这其间的高明之处在于,那花汁浸泡过的丝线打成的平安结,气味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挥发,慢慢消散。
真等到人发作的时候,证据也已经消失了。
阿昭的身体本不应该这么早出现问题的。
是六太太后面送过来的东西起了作用。
后面的东西,是真正的好东西,不管是花茶,还是那两个平安结。
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药材制成的好东西,效果正好可以解了前头那平安结的毒。
原本这事儿就该这么悄无声息的解决,只可惜六太太低估了阿昭身体的弱鸡程度。
放在正常人身上应该润物细无声的解毒,落在阿昭身上,却起了剧烈的反应。
也成功惊动了霍钧,被找到了始作俑者。
六太太眼睫一颤,知道霍钧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她神色平静的笑笑:“为什么改变主意,大概是年纪大了,容易心软吧?”
大概是这个少夫人,瞧着比自己女儿也大不了多少。
又或许是,她用那双纯净无垢的眼睛望着自己,认真的替仙仙着想,可惜她一个女孩儿被刻意养废的时候,触动了她冷硬的心。
所以她才一时心软,伸手拿走了原本下了药的那两个平安结,重新做了两人给人送过去。
却没想到,这极难得的心软,竟然断送了自己数年的经营。
见她不愿意提,霍钧冷着脸,死死的盯住她:“那么,六太太可能解释一下,本帅这些年的狂躁症?”
六太太呼吸微微一乱,冷静的说道:“我不明白大帅在说什么?”
她的表现无懈可击,可霍钧是什么人?
当他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六太太以前在府里是一个透明人,没有存在感,也没人注意到她。
霍钧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成年之后开始的病症,竟然会是人为的。
他以前没有怀疑,是因为他的父亲,老大帅晚年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病症,他一直都以为那是霍家遗传的毛病。
直到昨日,老大夫和他在书房聊了许久。
或许是电光火石之间,听着老大夫那些话,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病症告诉了旁人,老大夫细细的把了脉,又问了好多问题之后,基本已经可以断定,他身上的病症,并非遗传,而是人为。
他一边让心腹到自己常住的几个地方搜索任何可疑的物品,自己却是直接来找了六太太。
他深深的看着六太太:“你应当知道,以前本帅没怀疑,本帅不查。可是现在,你觉得,还能瞒得过去?”
他的目光笃定又自负,带着点蔑视一切的傲然。
这种眼神,是何等的熟悉?
六太太长久的看着他,渐渐的,好似被刺激到了一般,平静的神色变得愤恨起来。
她陡然笑了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优雅漂亮的女人撕开了那层完美的伪装,露出了腐朽不堪的内里:
“哈哈哈是,全部都是我做的。”
“我想霍怀英那王八蛋去死!不止是这样,我还要让他儿子去死!”
“让霍家绝嗣,让这个大帅府都跟着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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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更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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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太太想,像她这么一个女人的一生,落在旁人的耳朵里,不过也就是一个茶余饭后的故事而已。
她出生的时候算得上是不错,父亲是个口碑不错的良医,母亲是个温柔的持家女人。
身为独女,她十岁以前的日子可称得上一句圆满:家境优渥,父母宠爱,家庭和睦。
十岁那年,父亲错手治死了一个病人。
那病人身份好像不简单,第二日就有一帮带着凶器的人前来砸了他们家医馆,打断了他父亲的四肢。
父亲没能挺过去,撒手人寰,一辈子以夫为天的母亲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九月的深秋寒夜里三尺白绫跟着去了。
自古孤女最是好欺辱。
留下的家业被豺狼一般的族人夺取,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被那黑心肝的亲戚变着法子发卖掉。
兜兜转转,将她变卖到了离老家千万里外的平京。
她被一个少了一边耳朵的男人买下了,养在一个小院子里。
那个小院子还有很多她这样的女孩儿。
男人供她们吃供她们穿,让她们喊她老爹。他还给女孩儿们挨个儿取了名儿。
六太太得了个名字,叫鹂歌。
鹂歌,风尘气满满的名字。没有哪个正常人家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
鹂歌怕老爹,她总觉得那人看着她们的眼神不像是看一个人,而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后来事实证明她没想错,老爹请人来教她们唱歌,教她们跳舞,教她们唱戏……
她生了一把好嗓子,唱歌好听,所以被留了下来。
同她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些女孩子,都是在某个方面有些天分的。
而大部分的人女孩子被陆陆续续的送走。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些女孩子,被老爹卖了。
运气好的,被富贵人家买了当丫鬟,但是这种少,因为卖不出高价钱。
最多的,是被卖给一些好这一口的老爷们的当个小妾爱宠,或者是,进了窑子里。
后面这两者,鹂歌偶然听几个年纪大点的姐姐说过,没几个能好好活下去的。
她胆子小,害怕,为了不被送走,拼了命的练习。
她的歌唱得越来越好,随着长开,生得也愈发美貌。
她成了老爹最宠爱的“女儿”。
许多女孩儿都嫉妒她,她知道。
这院子里很多女孩儿不止要练习,还兼顾着“伺候”老爹的任务。
很多女孩儿的第一个男人就是老爹。
但是老爹从来不碰她。
很多次鹂歌都能感觉到老爹那黏腻又恶心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可是他终究没有下手。
她时常听到老爹得意的跟她说:
“鹂歌啊,你是我最出色的女儿,你日后,一定会成为名满平京的歌姬!”
鹂歌只觉得害怕。
她不想名满平京,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找个偏僻安宁的地方,找个老实朴素的男人,生一两个孩子,过一辈子。
但是人生从来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十六岁那一年,她被老爹带着进了一个叫做“不夜城”的地方。
那是平京最豪华的娱乐场所,是平京最具权势的老爷们放松猎艳的场所。
年轻美貌又清纯的鹂歌,就像是这靡艳放纵的声色之地乍然开出的一朵幽雅清兰。
她火了。
火在老爹的意料之中。
又比他意料之中的还要更火。
她给老爹赚了很多很多的钱,也有许多富豪公子为她着迷,愿意重金替她赎身。
老爹没同意。
他养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不是为了轻易就让她进别人府里当姨太太的。
不赚够钱,怎么可能放人?
两年。
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在男人堆里巧笑倩兮,尤物移人。
见惯了虚情假意,才会更加珍惜真心,才会明白真心多么难得。
她爱上了一个人。
不夜城的一个保安。
高大老实,没钱。
论地位,连她这个当红歌姬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可他看她没有恶心的欲望,没有谄媚的讨好,只有害羞又热烈的情意。
每天早上会跑好远到她住的地方,为她带上一分热腾腾的自己熬的粥;冬天她下场以后,会用怀抱笨拙的替她暖手。
两人之间的相处,是隐秘又窃喜的,亦如两人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
鹂歌和老爹谈了条件:两年。两年里她赚的所有钱都给老爹,两年后,卖身契还给她,放她自由。
老爹当时的神情意味深长,却什么都没说,答应了。
鹂歌开始对未来充满期待。
开始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女人,就好像是蒙尘的宝珠终于散发夺目的光彩。
她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吸引人,也越来越出名。
她和那个男人也越来越亲密,他们甚至商量好了,等到鹂歌离开这里以后,两人要找个安静的小镇过日子。
他们都攒了点钱,足够安逸的生活半辈子了。
一年,两年。
那天晚上,鹂歌将厚厚的一沓钱给了老爹。
老爹抽了一根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给了她一张薄薄的纸。
“明天以后,你就离开平京吧。那个男人还不错。”这个神色阴鸷的男人这样说道。
鹂歌震惊。
老爹冷笑:“怎么,你以为老爹是做什么的?你自己又做得多隐蔽?”
他突然掐掉烟,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滚吧,老子这辈子难得发次善心,亲手把摇钱树送走。别在我面前晃了,省得老子有改变主意!”
鹂歌没说什么,跪在地上给老爹磕了个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晚上,是她最后一场演出。
男人已经买好了去南方的火车票,行礼也收拾好了。
等到她下台,就换好衣服,连夜离开。
她将告别这流离无依的前半生,真正像个正常女人一样的过日子。
多么美好。
——如果没有那一声枪响。
在一片尖叫声里,她愣愣的站在原地,死死的瞪着那个角落。
她的男人,她刚要托付后半生的男人,一个小时前还在和她讨论是买个四合院还是小楼的男人,正仰面躺在地上。
鲜血自他身下蔓延,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染红了她的眼。
他死了。
不夜城的皇后鹂歌,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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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更。
这两章可以当做六太太的单独番外看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鹂歌站在那里,在冷寂到艰难的空气里,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套着大衣,帽檐下神色冷傲锐利到不近人情。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枪身犹热,才刚刚带走了几个人的性命。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个男人瞥了她一眼,冷漠的调转眼神,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转身离开。
……
鹂歌没有走成。
和她约好同行的人走不了了,她一个人,去哪儿不都一样吗?
她留在了平京,依旧是那个万人追捧的歌姬。
她也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平京乃至这个混乱的国家,权势最大的军阀。
霍怀英,霍大帅。
这次的事件,不过是他和敌人的一场博弈。
至于那个给她生命在从未有过温暖的男人,只是这场博弈之中一个命不好的路人而已。
运气不好,正好站在那里,被失手打死了。
一个没有家人没有后台的小保安死了。
谁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我记得了啊。鹂歌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从黑夜一直坐到白日。
她把这辈子所有的真心泪在这一晚上流干了,上好妆,准备做一件大事。
她第一次有目的的勾引一个男人。
老爹得知消息的时候,来看过她一次。
她正在给自己描眉,完毕,涂上最艳丽的胭脂。
老爹年纪已经大了,倒是不复年轻时的风流,穿着一身唐装,拄着一根拐杖,神色也安详了些。
——比起早些年,更像是一个人模狗样的老东西了。
这个老东西大抵难得劝人:“鹂歌啊,听老爹一句劝,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你那男人,福薄命差,在这个世道,有的人一根头发丝儿都比金玉尊贵,有的人还不如一条狗来得值钱。你认了吧?”
鹂歌瞥了他一眼,将一支艳丽的玫瑰花别在自己的发髻上,凉凉的笑:“你莫要担心,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
老爹唉声叹气的走了。
半年后,整个平京都知道,不夜城那朵最美的娇花,被霍大帅给摘了去。
所有人都觉得正应该这样,英雄配美人,可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么?
老爹听到这个消息,连夜收拾了家当,放了那些女儿们的自由,自己静悄悄的离开了平京。
坐着威风的汽车进入大帅府的时候,鹂歌笑得畅快又欢喜。
她安静的环视着这座尊贵威严的府邸。
一切都很顺利。她想。
我爱的男人,是一个人,不比别人低贱。
他死了,杀了他的男人,得偿命。
——
六太太就那么安静的说完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
霍钧坐在她的对面,面前的花茶往上冒着腾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你长得可真像他。”六太太突然说道。
“所以,你害死了我父亲不止,还要我的命?”霍钧缓缓的问道。
六太太神色空白了一瞬,忽然喃喃说道:“我本来只想杀了他报仇的……”
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大概是因为,霍怀英死了,她就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