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祯意气风发地走在街面上,但不是用双脚,是骑着高头大马——高务实刚刚派人从见心斋给他送来的一匹上等乌珠穆沁白马。
蒙古马是蒙古人心目中的图腾,其中又尤其以乌珠穆沁白马最为尊贵。高务实此次帮把汉那吉夺取了土默特彻辰汗的汗位,甚至击败了图们汗,把汉那吉又岂能毫无表示?
所以,在高务实返回京师前,把汉那吉不惜代价,费了老大的周章,特意凑足了八十一匹乌珠穆沁白马送给高务实。
为什么是八十一匹?因为成吉思汗。
据说成吉思汗的八十一匹白色战马就是来自于乌珠穆沁,只繁殖在锡林郭勒草原的西乌珠穆沁草原上,此品种马是成吉思汗时期宫廷专属的御马,经数百年驯化,乌珠穆沁马具备了体形优美、聪明睿智、耐力十足的特性,品相和毛色均堪称绝品。
但凡沾了“成吉思汗”的边,蒙古人就觉得特别吉祥,因此把汉那吉想方设法都凑了这个数出来,送给他的安答高务实。
高务实自己当然用不了这么多马,但好马在大明是紧俏货,拿来送人绝对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先前麻贵等几个在高务实手底下立了功的将领人手一匹,拿走了几匹,至于他们会不会愿意在战场上骑白马就不清楚了,毕竟白马太显眼,通常来说不是主将的最佳坐骑。
当然这事也不是绝对的,比如高务实就知道刘綎不在意这个,这厮极其自信。而恰台吉的马厩里,高务实也看到过两匹乌珠穆沁白马,显然他也不怕显眼。
现在王之祯和高务本也走了狗屎运,又拿走了其中两匹,好在以他们的身份,倒是应该不担心被敌军神射手狙杀的问题。
王之祯的意气风发并不只是因为得了一匹好马,更重要的是他的职务调动顺利异常。
黄厂督趁着人就坐在东厂的便利,直接写了一封驾帖送到锦衣卫,而刘守有前两个时辰就因为高务实深夜求见皇帝这件异常事件而得到了通知,匆忙从府中赶往锦衣卫,完美地接到了黄厂督的驾帖。
刘守有打开驾帖一看,虽然暗暗咬了咬牙,但面色丝毫不变地直接下令调整职务——这个程序当然是不足的,但有厂督的驾帖在,其他手续白天再去补全就是了。
于是王之祯和高务本两个人都被直接调入北镇抚司,级别当然不变,还是千户。
虽然名为千户,但他们二人被直接调入了缇骑,职务是巡捕官,那就不可能有上千人可以指挥了。
众所周知,缇骑权力很大,负责监察京师的不轨、亡命、盗奸以及皇帝交办的其他机密大事,但这个组织本身的人数却比较少,加起来才几百人,因此他们二人手底下也就每人三四十号而已。
不过,在京师办差,人数其实不那么重要,毕竟犯事官员敢于硬杠锦衣卫的,那几乎是没碰到过,王之祯和高务本现在的真正变化,还是身份。
有了这个身份,就算真的要动用较多人员的行动,也可以从锦衣卫的那一大票卫所借调人马,所以也可以理解为每一名缇骑本身都是武职官员,而非普通士卒。
他二人得到的任务倒是不难,甚至可以说极其简单——黄孟宇早就对陈洪有所监视,跟陈洪交好的官员和富商,在黄孟宇那里有厚厚的一本调查笔记,高务实直接从中抄取了名字,两人一人拿半份,照着名单拿人就完事了。
不过高务实还是单独把他俩找来说了一下“工作方法”。
这是好听的说法,通俗一点说就是看碟下菜——不要跟过去的锦衣卫似的如狼似虎,抓了谁都是先给人一顿用刑,然后才好好说话。
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抓了人一定要搞清楚对方是什么背景,如果是文官,不仅要搞清楚他家里有无谥号是“文”字开头的大佬,还得搞清楚他的老师是谁,有哪些好友。
当然更关键的是,如果他是实学派出身……你们懂的,该帮忙脱罪就要帮忙脱罪,该帮忙减罪就要帮忙减罪;如果是心学派出身,那就没问题了,抓就是了,但是不要瞎用刑,怎么处置?等通知。
党同伐异?那肯定啊,要不然你们打算干什么?当东郭先生吗?
至于说那些富商什么的,这就无所谓了,也不必管他们是什么背景,这种人既然牵连进这样的大案要案当中,无论有什么背景都没用,肯定会被当做弃子丢掉——在达官贵人眼中,这些人的作用就是产奶,必要时弃卒保车完全不需要犹豫。
至于他们能不能从中敲出点油水来,高务实就不关心了,那点小钱还进不了他高某人的法眼。
高务本这个老实人听了倒还好,王之祯听了那真是大喜过望,这简直就是指明了出路啊——什么人非要弄死不可;什么人可以敲一笔;什么人不要去碰,这不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这差事老子要是还办不好,王字倒过来写!
手头三四十名缇骑显然没法子一下抓完名单上那足足二十多号人,所以王之祯二话不说就开始借调人马,几乎借空了大半个卫,每两名缇骑充作正副队长,率领借调来的几十号人开始分头布控,先把人都控制住再说。
至于说他王巡捕官,那当然是要兢兢业业每家每户亲自去宣布抓捕的——要不然怎么有威慑力呢?没有威慑力,人家怎么肯服软,主动交代犯罪事实,甚至出钱赎罪呢?
至于高务本这边,他倒是也照王之祯的这个法子办了,不过他没打算敲竹杠,反倒生怕给高务实惹祸。
其实他也不仔细看看自己手上的名单,这名单是高务实从黄孟宇那抄来的,但抄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给自己这位老实兄长“过滤”了一遍,名单上的人要么属于“不必多问”的那一类,要么属于“弄死无妨”的那一类,几乎无需高务本费神分辨了。
而锦衣卫开始在京师大肆抓人的同时,永宁长公主的迎亲礼已经在天光破晓之时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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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务实从东厂出来,赶往皇宫观礼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迟了。℃八』℃八』℃读』℃书,.■.o↑
他今日来观礼是朱翊钧要求的,原因不知道,高务实现在一脑门子不高兴,也懒得细想。
他来之时,仪式其实已经进行了一部分,永宁长公主已经降阶,皇后已经让命妇将其送至内殿门外,公主随即升辇。
一大帮观礼大臣随着公主的凤辇至内东门,公主降辇。
高务实第一次看见那个在他眼里实际上已经是个死人的梁邦瑞。
这厮看起来倒也仪表端正,如果不算他那副明显惨白一片的面色的话。而现在,即便一看便知是在脸上敷了粉,也依旧难掩病态。
梁邦瑞似乎喉咙有些不舒服,用力咳嗽了几声,上前揭帘,公主在命妇的牵引下升轿,梁邦瑞在一旁躬身肃立。
由于带着凤冠霞帔和大红盖头,高务实看不到永宁公主的表情,但她的动作明显很僵硬这一点,恐怕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不过,高务实左右看了看却见一干观礼大臣和勋贵都面色如常,甚至笑容满面,似乎见怪不怪了,想必他们只当是公主新婚紧张。
此时执雁者以雁跪授梁邦瑞,梁邦瑞受雁,又跪进于内使。内使跪受,再授与左右。
梁邦瑞再拜,额头居然便已见汗,高务实仔细盯着他的表情,见他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不由得轻哼一声。
按照仪式规制,此时梁邦瑞应该自行乘马先回去,然而他走到马边,一手抓住缰绳,一脚踏着马镫,连着用了两次力,竟然愣是上不去。⊙√八⊙√八⊙√读⊙√书,.2●≥
站在高务实身边的成国公朱应桢皱眉道:“这驸马怎么回事啊,年纪轻轻的这点力气都没有?”
那是,连朱应桢这个国公爷都能轻松上马,甚至还能上战马,骑术够不够打仗且不说,至少上马这个动作是不会有问题的,他自认为完全有理由质疑梁邦瑞。
张元功在一边“嘁”了一声,有些不屑地道:“说不定是以为自己终于鱼跃龙门,所以才太激动了吧,真是肤浅之至。”
咦,你们两位对驸马爷可真是半点好感都欠奉啊,为啥呢?世家子弟看不惯这种攀龙附凤之辈么?
那边梁邦瑞上不去马,旁边的宦官们没法子,只好上前扶了一把——也不是扶,毕竟这个动作不能靠扶,实际上是托,但托也有麻烦,只能托屁股,这……就有些不雅了。
但是没办法,仪式不能卡在这儿,他不走的话,接下来就没法按流程走了。
于是梁邦瑞梁大驸马在两名太监用力托着他屁股的帮助下,终于气喘吁吁地上了马,又花了一会儿匀了匀气息,这才乘马去了。
本来,他应该是乘马自己走,但经过刚才这一下,内宦们也有些担心这厮别摔死在路上了,干脆派了一人给他牵马——实际上主要是看着他别掉下马来了。
高务实看得一声叹息,目光朝公主的卤簿凤辇望去,可惜公主已在凤辇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在空荡荡的心中游走。
梁邦瑞走后,公主卤簿车辂后发,观礼的公侯百官以及皇后所选的命妇一同出行,将公主送至公主府。
梁邦瑞此时已经先等候于府门前,待公主至,梁邦瑞再次上前揭帘。
公主降辇,二人同诣祠堂。梁邦瑞在东,公主在西,皆再拜。
接下来便是进爵、读祝,然后又再拜。
此后便出,同去寝室,不过此时并非要圆房,而是行礼。房中设公主之座,梁邦瑞得先向公主行礼,然后相向再拜,各就坐,梁邦瑞坐东,公主坐西。侍者进馔合卺如仪,二人相向再拜。
仪式到这里基本走完,按照规矩,待明日就该见舅姑。大致是舅姑坐于东,西向。彼时公主立于西,东向,行四拜礼。舅姑答二拜。然后过十日,驸马就该朝见谢恩了,那一次要行五拜礼。
这套仪式其实不是从明初就这般定的,洪武九年时,明太祖朱元璋以太师李善长之子李祺为驸马都尉,尚临安公主。
当时的仪注是先期告奉先殿,下嫁前二日,命使册公主。册后次日,再谒奉先殿,又定驸马受诰仪,吏部官捧诰命置龙亭,至太师府,驸马朝服拜受。次日,善长及驸马谢恩。后十日,始请婚期。
到了洪武二十六年,这个仪注稍稍改动了一点。然而仪注虽存,其拜姑舅及公主驸马相向拜之礼,终明之世实未尝行也。又过一年,再更定公主、郡主封号、婚礼,及驸马、仪宾品秩。
到了弘治二年,册封仁和长公主,重定婚仪。当时的情况是“入府,公主驸马同拜天地,行八拜礼。堂内设公主座于东,西向,驸马东向座,余如前仪。”
到了嘉靖二年,工科给事中安磐等言:“驸马见公主,行四拜礼,公主坐受二拜。虽贵贱本殊,而夫妇分定,于礼不安。”
嘉靖可不是个讲皿煮的,自然不听,所以驸马见公主依然要行拜礼。
不过,后来有一位“仁君圣主”在这种事情上面很好说话,那就是崇祯帝。
崇祯元年,教习驸马主事陈钟盛言:“臣都习驸马巩永固,驸马黎明于府门外月台四拜,云至三月后,则上堂、上门、上影壁,行礼如前。始视膳于公主前,公主饮食于上,驸马侍立于旁,过此,方议成婚。驸马馈果肴书臣,公主答礼书赐,皆大失礼。夫既合卺,则俨然夫妇,安有跪拜数月,称臣侍膳,然后成婚者?《会典》行四拜于合卺之前,明合卺后无拜礼也。以天子馆甥,下同隶役,岂所以尊朝廷?”
结果是“帝是其言,令永固即择日成婚。”——这制度搞了两百多年,到了崇祯圣君这儿,说改就改了,非常善于倾听文官们的进谏。唯一的问题是,文官们似乎并不领情,坑起他来一个顶俩。
本来仪式能够顺利走完,知晓昨夜nèi mù的内宦们都松了口气,谁知道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观礼的勋贵、百官原本都打算散去了,梁邦瑞额头冒汗的行完合卺拜礼,刚刚爬起来,转过身来准备对观礼众贵人说几句客气话,谁料忽然面色大变,脸上扭曲了两下,猛地一咳,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满庭哗然!11
梁邦瑞是个痨病鬼的内幕,连朱应桢、张元功这样的顶级勋贵都还未曾知晓,在场官员得知消息的自然少之又少,所以陡然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一干人等全都惊呆了,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纷纷七嘴八舌地惊呼出声。
勋贵、官员们虽然见多识广,但公主的婚礼上驸马忽然吐血,这他娘的可真是旷世难逢的大新闻,一众人都在脑子里闪过了各种不可告人的阴谋论。
高务实也愣了一愣,继而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要说在这种时刻应变最快的,最后居然是宦官们。
司礼监派来的內使机智异常,一边飞快地派手下人去搀扶梁邦瑞,一边挤出笑容大声道“诸位,诸位且静一静!婚礼见红,此乃大喜之兆!预兆一双璧人今生红红火火……”
他作着四方揖,朝各个方向的观礼勋贵和官员大声道喜,说得跟真的似的。
就站在高务实身边不远处的朱应桢和张元功两位年轻的国公爷看得一脸呆滞,朱应桢微张着嘴,转身拉了一下高务实的衣袖,小声道“求真贤弟,你读书多,你指教一下愚兄,这个婚礼见红……真的是吉兆?”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小弟送你的那匹种马,如果在你拉它去给你家的母马配种之时忽然马口喷血,你觉得是吉兆吗?”
朱应桢呆了一呆,忽然醒悟过来,骂道“去他奶奶的吉兆,要是出了这种事,本国公不得弄死那几个马夫?”
张元功大吃一惊,连忙一手拉住高务实,一手拉住朱应桢,急急忙忙劝道“少说几句,少说几句……求真你也是,你一个六首状元,怎能胡乱类比?什么种马母马的……啊呸,老子也闭嘴!”
朱应桢心虚地四周望了望,小声道“我刚才声音很大吗?”
高务实一摆手,道“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他心情烦闷,目光也有些不善,盯着那边正被内宦们七手八脚搀扶到一边歇息的梁邦瑞,哼了一声,道“今天的观礼估摸也就到这儿了,我手头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朱应桢本要点头,却忽然一把拉住高务实,伸手指着前方道“且慢,求真贤弟,好像还没完,长公主殿下好像有话要说!”
高务实果然怔了一怔,转头望过去,赫然看见永宁长公主缓缓走上前,到了门槛边,莲步轻抬,竟然走出门来。
所有人望着这位大家其实都不熟悉的长公主殿下都愣住了,想不明白长公主殿下为何出门——这是不合制的动作。
永宁公主带着红盖头,低头只能看见脚尖前一点点距离,自然走得很慢,然而众人一时都在心里琢磨她的举动,竟然都有些焦急,仿佛在赌场买了一大笔之后,正等着揭晓结果的时刻一般。
幸好长公主殿下也没走多远,就俏生生地站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甚至称得上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准备听长公主殿下的发声。
“本宫幼读《女诫》,其言‘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我仁孝文皇后之《内训》又言,‘贞静者,正固而不妄动也;幽闲者,幽深闲雅之谓’也。”
《女诫》不必多说,《内训》的作者所谓“我仁孝文皇后”,乃是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其《内训》也是一本关于女子教育的书。
永宁长公主忽然站出来说了这两段话,大家虽然未见得熟读,但显然都是明白出处的,知道长公主殿下必然还有下文,于是都不打岔,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果然,永宁公主稍稍一顿,便继续道“今驸马婚礼见红,虽曰喜兆,毕竟是身体虚弱,急需静养。本宫虽新婚,亦知阴弱阳强方为正道,故弃习摒俗,今日将暂返宫中静住,一切他事,均待驸马身体大好再论。”
啥?
新婚不圆房了,直接回宫暂住?还能这么处理的吗?
众人都有些错愕,可是仔细想想,再看一看被扶去一边,仍然咳得面色涨红的梁邦瑞,大伙儿又不由嘀咕这倒也是没法子的事,瞧这位驸马爷的模样,让他今晚圆房,只怕是送他进鬼门关,可别婚礼咳血,圆房归西,那可就真要永载史册了。长公主殿下能如此做,虽说看似坏了礼制,可实际上,这才是维护礼制呀!女人嘛,哪怕是公主殿下,既然有了驸马,自然也该凡事先站在驸马的角度来行事……好,很好!我大明天家之礼教,果然史上最佳。
一干被礼教洗脑洗傻了的勋贵官员纷纷叫好起来,连朱应桢和张元功都连连点头,评价道“长公主贤淑,天家典范也。”
唯有高务实心中暗叹一声,心道贤淑不贤淑不清楚,但她这么做,只怕未见得想着梁邦瑞能痊愈,毕竟肺结核(即痨病)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解,她恐怕是根本不想让梁邦瑞碰她,甚至……
不过,她当着如此多勋贵百官的面说了这些话之后,也就是承认了梁邦瑞的驸马身份,而大明朝的公主可不是大唐的公主,万万没有改嫁一说的,她这下半辈子难道就在宫里陪着青灯古佛?这……可太惨了。
礼教啊礼教,你果然吃人!
高务实越想越觉得心情奇差,偏偏这种事他又使不上力,唯有一肚子愧疚。
不知怎的,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她对我有意思的时候,倒不如我先……也好过她这一辈子做个童贞公主,跟英国人的童贞女王东西相对。
不过这个念头马上被他驱出脑海,用力摇了摇头,暗暗提醒自己人家当时就算有那个意思,也不代表就会以身相许,这是大明,不是大唐!高务实啊高务实,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这特么是在想什么?
谁知他这一摇头,却被朱应桢发现了,这位成国公还以为他不赞同的永宁长公主的处理,问道“求真贤弟,你觉得长公主这么做不对?”
高务实看了一眼在命妇搀扶下缓缓退场的永宁公主,无声地叹息,微微摇头。
朱应桢不解其意,正欲再问,却听见高务实缓缓地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可能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朱应桢愕然张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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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年的五六月之交,实在是个多事之夏。
陈洪案爆发,高务实挂名牵头,奉圣谕抓捕陈洪同党,钦差提督东厂太监黄孟宇领东厂、锦衣卫全面配合。
两位临时上任的锦衣卫千户分头实施布控和抓捕,过程很顺利,但事后高务实吃了老大一轮弹劾,有弹劾他肆意妄为胡乱抓人的,有弹劾他任人唯亲处事不公的,总之心学一脉这次没忍住,包括一贯低调隐忍的申时行申阁老,都授意在京的门下弟子们可以上疏弹劾,以免高务实这厮仗着圣眷无法无天。
高务实的表现很是淡定,收到消息说自己被弹劾之后就果断按照此时的习俗,自己把自己“停职反省”了,跑去见心斋避暑,对外号称闭门谢客。
等到通政司里的弹劾奏疏起码有几十斤重了之后,他才不急不忙地上了一道自辩疏,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几句,顺便请辞。从这道疏文的文墨来看,高六首写得很不用心,基本意思就是我就挂了个名,其他都不知道。
这事自然是他跟黄孟宇通了气的,反正东厂提督基本都不怕挨文官骂——习惯了。
而皇帝呢,一般也不会因为文官骂厂督就对厂督下手,这种事对皇帝而言是好事嘛,只有崇祯才会在这一点上完全顺着文官的意思。昔日隆庆对高拱那般信任,高拱也只是推荐司礼监掌印,没看见说他去跟隆庆说要把冯保那个厂督给撤了。
黄孟宇巍然不动,朱翊钧的态度就更坚决了。
他先是亲自批红,把上疏痛斥高务实的人反过来痛斥了一顿,然后找了两个后台不是太硬的言官降调外任,结果发现效果不佳,依然还有人上疏指责高务实跋扈。
这下子就把朱翊钧激怒了,把其中一道骂高务实骂得最狠的奏疏亲自朱批了四百多字,其中甚至出现“高卿侍朕十余年,公忠体国,人臣典范,功耀经纬,德泽南北”等语,根本不像是在夸一个年轻臣子,倒像是在夸一名即将光荣致仕的阁臣,惊掉了一大批京官的下巴。
但这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这道奏疏连同朱批刚刚下发,依然觉得不解恨的朱翊钧忽然又传了口谕出宫,命锦衣卫去把那位言官抓到宫门前廷杖了二十大板!
这下子才真的震惊了京师。
自先帝穆庙继承大统,朝廷多久没有上演过廷杖**了?小皇帝刚刚拿到大权,居然就开始玩廷杖了,这还得了!
得到消息的高务实也惊了,第一反应是“老子要糟”,第二反应是“朱翊钧心里憋着火啊”。
“老子要糟”很简单,大明朝的文官有一种畸形思想,对于廷杖,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能被皇帝廷杖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因为那“肯定”是进谏诤言才会享受到的“待遇”。
如此反过来,高务实这个造成廷杖的根源就肯定是个祸害了。
有道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旦舆论风潮被压制住,高务实的处境就很艰难了,这个情况参考当年徐阶整高拱的时候就知道,“满朝倒拱”,任凭皇帝百般挽留,高拱都坚持求去——文官不是勋贵,得要脸啊。
所以高务实这下子不敢再怠慢,用心写了道奏疏——还是自请去职疏,表示自己没料到会让事情变得如此糟糕,自觉无颜忝居其位,只能叩恩返乡云云。
奏疏刚刚递上去,朱翊钧立刻驳回来了,同时下旨温言挽留,又夸了一通。
这时候实学派官员坐不住了——主要是张四维坐不住,高务实要是走了,他都怀疑实学党还能不能团结在自己的麾下如往常一样,不得已连连召见门生故吏开始布置反击。
等到实学党开始递奏疏夸高务实,众心学党官员自然不服,正要继续上疏骂战,谁料这时从蓟辽方面连续传来了两个不小的坏消息。
原来图们汗东归之后很不服气,加上又必须挽回颓势,以免自己这个大汗的宝座变得岌岌可危,于是他在仔细考虑过之后,选择继续信任布日哈图,并且对他委以重任——取代一心跟随土默特的鄂尔多斯部切尽黄台吉成为新的五执政之一。
布日哈图立刻为他献上两策,均被图们采纳并立刻实施。
第一策,图们汗广布疑阵,装作要立刻收复察罕浩特的模样大举东归,实际上却打了个右勾拳,把从山海关派往大宁戚继光部送补给的一支规模挺大的辎重队给打了。
此役大明方面损失了大批粮草和火药、弹丸,幸好戚继光当初带的火枪很充足,并且在没有多少损失的情况下长昂就拍拍屁股跑路了,所以这次没有要求补充火枪,要不然麻烦可能更大一点。
另外人员损失也不轻,超过三千明军步兵全军覆没,一个都没逃掉——草原之上吃了败仗,往哪逃能逃得过蒙古骑兵的追杀啊?
等戚继光出兵救援之时,图们汗早就带着大军跑得无影无踪了,而戚继光目前的任务仍然是坚守大宁等待下一步的指示,也不可能去追,只好返回大宁城,同时给京师和辽东方面报警。
可是这年代报警又不能打电话,戚继光所部的信使再快,也快不过早有准备的图们汗,等李成梁在广宁收到消息的时候,图们汗的大军已经擦着广宁北部长城的边,一路直接往辽河河套那边去了。
李成梁也没料到图们汗会扔着察罕浩特不管往辽东东部跑,生怕这厮是想杀个回马枪,而且也担心图们汗为了找回场子跟他死磕到底——李成梁虽猛,手底下的核心毕竟也就四万骑,要是图们汗发了疯要跟他死磕,就算仗着火器优势能赢,那损失恐怕也能让他哭死。
于是李成梁犹犹豫豫三四天,这才一咬牙点起兵马往东追去,誓师的时候号称要“不破楼兰终不还”——这是李成梁自己的说法。
实际上高务实后来得知消息之后非常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从时间上来说,包括之前图们“抢跑”,李成梁前前后后比图们慢了六七天,图们如果想做什么,早就做到了。
事实上图们也的确做到了,而且做得很绝——他在辽河河套会合了朵颜三卫剩下的唯一一家,也就是炒花部,然后一路往东北方向猛进,最后从镇西堡打进长城之内,把铁岭卫打了个落花流水。
铁岭卫有什么不同吗?有,李成梁就是铁岭人,而且他家近几代的祖坟在那儿。
图们没有去挖李成梁家的祖坟,但他干的事比挖祖坟差不到哪去——他带着一大帮铁岭卫治下的百姓去了李成梁家的祖坟所在地,然后当着几万人面,亲自去李成梁这一系的铁岭李氏一世祖李英的坟头撒了泡尿,又让部下的头目们各去李成梁其他先祖的坟上撒尿泄恨,最后又把这群百姓全给放了。
铁岭一战,明军又损失了两千多人,百姓死伤枕籍,具体一时没法亲点。
李成梁得知消息的时候,气得当场背过气去,要不是身边儿子和干儿子众多,估计得直接摔下马来。
醒来之后,他就马上命师爷代写了奏疏上报,自己则立刻朝铁岭赶去——实际上,他知道肯定已经来不及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元辅》,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有明一朝,国家遇事,第一个接受反馈并开始制定对策的,从来都并非皇帝而是内阁,因此当蓟辽的突发情况出现之后,张四维作为首辅,立刻召集了阁僚开会议事。
虽说两派官员正因为高务实的事大打口水仗,通政司收奏疏收到手软,但下面打归下面打,上层或者说顶层的大佬们见了面,相互之间倒是没有多大的火气,都是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这倒不是几位阁老涵养特别到位,而是这件事虽说跟高务实这位特殊人物有关,但也正因为特殊,实际上几位阁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现在皇上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点破事处理高务实。
先前漠南之战的大功都还没赏呢,现在又帮皇上一举逼得李太后交还大权,这样的功劳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少不了要重赏,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挨罚?
心学一派之所以这次不能不出来闹这一波,也无非是保个气势,毕竟心学一派目前在民间和士林,相比于实学仍然是占据明显优势的,只是这十多年来在朝堂高层斗不过罢了。
但倘若这次高务实指使锦衣卫抓人抓到他们头上,他们仍然无动于衷的话,此消彼长之下就有可能出现由上到下的实力变化,久而久之,甚至可能导致逆转,这当然不是心学一派的官员所乐见的。
张四维等人当然也同样了解这一点,所以双方看似口水仗打得激烈,其实对于顶层大佬们来说,无非是相互演戏,根本没有到真正决胜负的时刻,而如今既然朝廷有事,那演戏这茬就不妨趁势停了,反正都有台阶可下。
如果说这一波互演到底有什么收获,那就是再一次证明皇上对高务实的宠信,可能……至少跟当年先帝与高拱之间差不多,想拆散恐怕不太现实。
既然如此,动他还不如找机会动张四维呢,毕竟他高务实要入阁,怎么看也还远。
几位阁老都到了,张四维摆手请他们都坐下,然后环顾了一眼,不疾不徐地问道:“今日请诸公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公都已经了解……”
他微微一顿,面现忧色:“漠南之战所去不远,本以为图们经此一败,不说一蹶不振,至少也要安分十年,谁知此獠竟然大破常规,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先劫蓟镇辎重,再破镇西铁岭,俨然大患依旧……未知诸公对此,各有何高论?”
张四维以下,申时行、许国、余有丁、潘晟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忙着说话。
文臣就是这个破派头,讲究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张四维自己也是文臣,当然也知道这几位的心思,不由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申时行:“瑶泉可有良策教我?”
申时行温和一笑:“元辅,图们此举虽然颇出意料之外,然则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他这般作为,无非是以攻代守,以期挽回声誉,稳定内部罢了。非要说起来,我倒觉得他接下去不会再有什么主动出击了,我大明只需镇之以静,观其自败即可。”
“哦?”张四维眼珠一转就猜到申时行这么说的用意了,笑了笑道:“不见得吧,就算深入辽东这种事,或许只要提醒李成梁注意就能避免再次出现,但图们只要不断地袭扰戚继光的后路,至少这大宁城可就守不下去了,而袭扰这数百里的补给线,对图们而言可谓轻而易举。”
这个问题确实如张四维所言,相当之棘手,因为造成这一情况的根源,在于当年大宁都司的整体内迁。
永乐元年,大宁都司内迁保定,使得兀良哈部得以有机会占据大宁原址,导致辽东、宣府无法联络,也让燕京以北、西、东三边防卫出现漏洞。这仅仅是大明北边防务衰退的开始,这种内迁危机是一种持续的连锁反应。
首先是大明其他北部屯卫的内迁废弃。同在永乐元年,朱棣以东胜卫孤远难守为由,分调左、右卫所于卢龙、遵化,东胜卫遂遭废弃,再无经营可言。开平卫同样亦是如此,永乐初开始内迁,到宣德五年,因蒙古犯边,永宁卫守将弃逃宣府,宣德帝朱瞻基派薛禄筑永宁卫五堡,以便守御,但因开平、赤城破败,无法供给永宁卫,只好将开平卫南徙于独石堡,这就等于放弃漠南蒙古的经营,使得燕京城时刻暴露于蒙古势力的威胁之下。
相对比洪武时期,永乐、宣德年间,其前线从空间上就后退了三百多里,从而导致了明朝国防上的缺陷性。
正统朝以后,宣府、大同,成为最前线的军事要塞,外长城成为第一防线,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宣府军士无法挡下蒙古骑兵,蒙古骑兵便可从居庸关长驱直入。
同样,在燕京以西的地区,本可依赖大同镇,但自兴和守御千户所与开平卫内移后,大同镇失去了东北方的屏障,再加上东胜卫内移后,大同的西北方出现漏洞。在东北、西北屏障皆失之下,大同如同孤城。
不过幸好,经过高拱主持的俺答封贡,和此次高务实的漠南大战,正面土默特部的宣大一线,算是彻底解除了威胁。
然而高拱的“西怀东制”战略,至此也还只是完成了一半,蓟辽这边的麻烦还远远谈不上解决。
早前永乐时期,在那种主动收缩防线局面下,朱棣为了再度羁縻兀良哈部,先采取怀柔的方法,遣使招抚,当时倒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但对于兀良哈三卫各部来说,为了获得大宁地区的驻牧权,其时叛时附,并同蒙古阿速特部的阿鲁台经常联兵进攻明朝。
朱棣在攻打阿鲁台时,曾率军队打击支持阿鲁台的兀良哈三卫,兀良哈部虽受到一些伤亡,但并没有完全被消灭,只能说被明军暂时压制住了。
而且前文也曾说过,朱棣一生中的数次北伐,虽然声势浩大,但与洪武时期相比,既没有擒获鞑靼、瓦剌各部的核心领导人物,也没有从战略上将蒙古各部击败。
而当朱棣死后,大明就停止了对北方的远征,蒙古各部得到休养的机会,逐渐南下入侵。洪熙年间,曾有大臣建议将东胜、高山等十卫所迁回故地,修堡屯兵,可惜朱高炽只有老成之相,并无安边拓疆之大志,未予采纳。
好在这个时期的兀良哈虽然偶有犯边,但仍对大明称臣纳贡。
到了宣德、正统年间,兀良哈三卫大举南迁,其主体部分已逐渐由原驻牧地迁至接近经济、文化较发达的辽东汉族地区的辽河流域,并逐渐南迁至长城脚下,不时骚扰,让大明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宣德初,兀良哈部南下的节奏已经到了能在蓟州镇附近的滦河河畔放马游牧了,但宣德皇帝采取守成之治,不愿开战,只是一味地告诫,并设置了万全都司,提高宣府的防御力,弥补开平卫内徙至后独石堡的缺口。
在宣宗末年和英宗初年,大明边防松驰,御警薄弱。兀良哈三卫从西拉木伦河到辽河流域全面展开攻势,向南推进。
“土木之变”后,大明更是畏首畏尾,基本不再采远征策略,要么是采取抚绥策略,让兀良哈三卫得以游移于潢水、大宁一带,再就是自己只能在蓟州、密云后卫、隆庆卫、开平卫等地派驻重兵,以防兀良哈三卫叛乱。
此时的长城以北,完全成了人家的草场。而如今,为了配合高务实的漠南大战,戚继光出兵占据了几百里之外的大宁城,然而这大宁城却是个孤城,也不像土默特那边一样开始了种植农业,根本就是无根漂萍,只能依赖蓟辽方面提供物资支持才能守住。
但这大宁城既然离长城这么远,蒙古骑兵攻坚不行,劫掠一下辎重队难道还不行了?所以张四维这一说,就把申时行的所谓“镇之以静即可”彻底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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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维和申时行的这第一轮交锋,看似轻描淡写无关紧要,其实却很关键。
申时行之所以表示无须大动干戈,是因为蓟辽也好,宣大也罢,都是实学一派的势力范围,或许辽东方面要差一点,但从陕西到蓟镇这一线,显然都是高党或其盟友的大本营,经营得再好也是实学派的功劳,可没有他心学一脉多大事。
在这个前提下,那自然是北边这一线尽量保持“镇之以静”的态势最好,因为这样一来,实学一派就拿不到什么功劳了,有助于维持朝中实力的平衡。
若是与之相反,再整出一个类似漠南之战这样的大胜,他心学一脉偏偏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等着实学派立功,那这还怎么玩?
要知道,梁梦龙虽然是张居正的学生,但他从张居正下台到现在都没有被高党打击,反而因为高拱看重他的能力,将他从山东调往北线,担任蓟辽总督,实际上不仅早就可以看做转投了高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是高张两派和解的标志性人物。
张居正下台之后没有向学生们提及过他和高党的真正斗法,而高拱又是因为张居正的死而“悲切过甚”而离世,这就能加深了外界对高张二人实际关系的误解,很多人以为那次事件是高党对付冯保而张居正中流弹躺枪了,属于误伤范畴——否则也很难解释当年高务实为什么会送张居正出京。
这样一来,张居正昔年的某些门生旧友就得到了保全,门生如梁梦龙者,高居总督;旧友如殷正茂者,做过尚书。而这批人的门生故旧,也就跟着变得立场不定,从“血缘”上来说属于心学一脉,从实际情况看,却更倾向于实学一派——这倒是和张居正本人当年的情况相当类似。
倘若实学派这次又坚持在辽东大动干戈,继续发起对图们的打击并取得不错的战果,那么梁梦龙作为总督,肯定跑不了一个大功,如此又会强化高党和昔日张党的联系,这岂不是直接挖了心学派的墙角,搞不好就让张党从摇摆不定直接转头高党了?
所以申时行才会明知大宁不稳,也要建议“镇之以静”。
至于张四维的这番话,申时行也料到了,同样他也有后手。
申阁老笑了笑,道:“元辅说到大宁,其实时行也正想说起此地。”
张四维目光一闪,微微眯起眼睛,却露出了看似更加和善的笑容,颔首道:“吾甥务实这个状元一出手,便给我大明带来了一场漠南大胜,而今瑶泉不仅是状元,更是其前辈,想必更有妙策教我,还请快快道来。”
申时行笑容一僵,心中暗骂张四维言辞锋利——他的锋利不像当年的高拱,高拱是直来直去,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想得通,要按我的办,想不通,也要按我的办。
张四维却不同,他不像高拱那样直接以势迫人,但却时常会在话语之中埋伏陷阱,等你自己踩雷。而陷阱又分两种,一种是不容易发觉的,一种是刻意让人容易发觉的。
刚才这一句,就是后一种——我外甥这个状元,是你申阁老这个状元的晚辈,他此番出手,为大明拿下了土默特,大败了图们,顺便还击破察罕浩特,攻取大宁。
如此情况下,你申阁老出手,是不是应该比这晚辈小娃娃的表现更好一点?就算不能更好一点,你总不好意思把他刚刚取得的战果拱手让人吧?
张四维此言一出,申时行就知道自己这后手还没用就已经被看破了——他本来是想说,既然大宁不好守,那不如就放弃大宁,让戚继光退回来即可,庶几可免此后的各类损失。
但张四维把话堵在了前头,申时行如果还继续这样说,岂不是就承认了老状元不如小状元?这……老脸没处搁啊。
余有丁见申时行一时语塞,也知道他这话不好接着说了,只好插言接过话头,笑道:“高求真六首状元,能力出众自不待言,元辅有甥如此,着实可喜可贺,不过……”
说话就怕来个转折,余有丁这个“不过”说得张四维瞳孔微微一缩,但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问道:“不过如何?”
余有丁是申时行同一榜的探花出身,不是状元,不怕张四维的这个老状元小状元对比,呵呵笑道:“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咱们这两件事时所对应的条件也相差甚大,愚以为不能简单类比。”
“哦?敢问有何相差?”张四维倒也面色不变,继续问道。
余有丁便道:“此前漠南之战所以能胜,一则是皇上洪福齐天,令甥筹谋得当,相关边臣边将鼎力支持,而我大明将士也奋勇当先之故,然则土默特方面的大势本就站在我大明一边也是其中重要一环……”
他说着,朝南方拱了拱手,继续道:“这要算起来,还是当年高文正公坚持封贡之余荫,然而如今在大宁此地,有丁实在看不出有何余荫可以借仰。”
张四维不禁微微蹙眉,但没有出声。
余有丁微微一笑,继续道:“大宁原先固是塞外雄城,然则自大宁都司内迁以来,百余年为蒙古之草场,其附近早已退为蛮荒无疑。
如此,我军驻守大宁,一米一粟、一针一线都须得从京师、蓟辽运抵,其耗费何其繁大,其运输何其危险?
而倘若要重立大宁军镇,则除开整修大宁城本身之外,还需在其周边地区多修坞堡城寨,则耗费还要再增十倍不止……敢问元辅,以我大明如今之府库,其能支撑否?”
张四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沉吟片刻,这才道:“以今日之府库,重开大宁军镇之说的确还为时尚早,不过若只是坚守大宁城……难道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余有丁笑得更加灿烂了,施施然问道:“有何办法能够防备蒙古骑兵劫掠呢?”
“这个……正要与诸公商议呀。”张四维一时还真不敢保证有什么法子能够避免被图们打劫,毕竟光是加派军队护送似乎也不大靠谱,一来耗费会变得更加浩大,二来蒙古人就算抢不到东西,每次围着辎重队袭扰也不是个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正为难间,忽然听得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外传来:“众爱卿不必为难,如何维持大宁城之供给,朕这里已经得了法子了。”
五位阁老转头望去,只见朱翊钧微笑着从外而入,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自信。
阁老们见是皇帝来了,都站起身来朝他施礼:“臣等参见皇上”。
朱翊钧摆了摆手,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方才议到哪了?是大宁城怎么办对吧?”
几位阁老互相对视一眼,张四维开口道:“确如皇上所闻,方才臣等正议论到大宁的坚守有些为难这一事。”
朱翊钧微微抬起下巴,施施然道:“早在拿下大宁城之前,便有人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当时和现在不同,能不能达到条件尚不确定,所以朕虽然知道,却没有先与诸位爱卿提起。”
众阁老先是有些愕然,继而马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大宁城拿下之前?
哈,“拿下大宁城”这个目标,除了皇上之外,就只有高务实知道,连内阁先前都不清楚确切的安排,那么在拿下大宁城之前就开始考虑大宁城到手之后的坚守问题,这个人除了高务实之外,还能是别人吗?
朱翊钧这句话一出口,众阁老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张四维和许国明显精神一振,申时行和余有丁则是同时眉头一皱,唯有潘晟面色淡定,除了微微挑眉之外,可谓是神态自若。
朱翊钧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如大家所愿的揭破了谜底:“求真告诉朕,他与顺义王有约,只要大明需要,顺义王就将派遣脱脱恰台吉为将,驻扎大宁城南百里左右,为我辎重队之护卫……当然,赏赐是少不了的。”
以高务实在把汉那吉那里的面子,让把汉那吉提供免费帮忙也不是说不行,但面子这种东西能不用尽量不用,尤其是为了大明的国事花费他个人的面子,这不符合高务实的风范。
所以他和把汉那吉是约定的大明给赏而土默特出兵,有点雇佣军的意思——当然,蒙古人在宣大等地做“雇佣军”的个人多了去了,甚至早有不少小部落集体南投,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乃至辽东李成梁手底下都有不少蒙古健儿效力,不少还是他的家丁甚至干儿子呢。
这个年代,民族主义什么的,那还远得很。
大明早有花钱买蒙古人打蒙古人的传统,现在更不必说,土默特本就是大明一直拉拢的打手,此时出力简直理所当然。至于说赏赐,那也是情理之中,唯一需要关注的,也无非就是这个价格谈得如何罢了。
余有丁刚刚有些逼住了张四维的苗头,忽然被皇帝出来给搅和了,颇有些不甘心,眼珠一转,问道:“驱虎吞狼虽是妙计,然我大明今年南北俱有灾情,朝廷又免了部分钱粮,再加上还要准备明年潞王大婚与之国等事的花销,倘若再加一笔厚赏,臣恐府库未免难以应付……”
余有丁一开口,申时行立刻出言帮腔,道:“皇上,臣以为余阁老此虑甚是。原本我大明今年便无大战之预计,俺答死而蒙古乱,继而导致漠南大战发生,这已经是意外的战事了……虽说此战我朝大胜,威震四方,然则其中耗费之大,亦是难以估算。”
余有丁先打量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明显不悦之意,便又继续道:“臣受皇上信用,主理户部之事,此前已和户部、兵部等粗略估算,仅漠南之战我朝出兵之举,靡费钱粮便称巨大,约计银六十三万两,粮食、布帛、huǒ yào等折合三十四万两。
两相合计,须费白银百万两,如今户部正夜以继日商议对策,看要从何处拆借支应……皇上,此时此刻,若还要加上对土默特出兵护卫我军辎重的赏钱,却不知这钱要从何而来?”
所以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次漠南之战还没放几炮呢,花费居然如此巨大,饶是朱翊钧心里早有准备,也被这百万两的花费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怎的要花这么多?此前李成梁也经常打仗,你们还老说他花钱太多,可现在对比一看,他那一战三五万两的花费岂不是都能堪称节俭了?”
朱翊钧这话是无心之言,但却被申时行找到了机会,立刻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关于这一点,臣也有几句话想说。”
“嗯……”朱翊钧微微蹙眉,但还是点头道:“申先生有事,但说无妨。”申时行是他做太子时的“同知经筵事”,也就是老师,自然还是要尊重一下,称一句“先生”的。
申时行道:“高求真南北两战,皆获大胜,其才干自是毋庸置疑,不过这两战一前一后,安南在前,漠南在后,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问题?”朱翊钧疑惑道:“什么问题?”
申时行叹道:“安南之战,由于朝廷并未直接出兵,乃是高求真以自家家丁和广西土司狼兵为主力自行出战,也即是所谓‘偏师定安南’的‘偏师’之来历。这一战,臣不去说他如何打,只就着方才余阁老所说的花费来说,简而言之就是……未花朝廷一文钱。”
朱翊钧诧异道:“那还不好么?”
“好,自然是好。”申时行用力点了点头,却又苦笑起来,道:“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朝廷对高求真打仗的风格、用度,可谓是极其缺乏了解,从而导致了此次漠南之战的花费尤其巨大,大到远超臣等原先之估计。”
因为前几天口水战的关系,朱翊钧现在对批评高务实的话有些敏感,闻言顿时有些拉长了脸,语气已经微微有些不悦了:“申先生的意思是求真这一仗打得不好,以至于朝廷靡费甚巨?”
申时行摇头道:“非也非也,臣听户部和兵部详细汇报过,高求真的这一仗,本身几乎无从挑剔,只是……他的计划太大,牵涉的面太广。从陕西到辽东,几千里的防线都随着他的指令而动,这每动一下,可都是要花钱的啊。
这还只是战略上的问题,还有战术上,由于他调动的都是宣大精锐,其中还有数千装备万历一式新款火qiāng的军队,并且这支军队还打了一场硬战,战果也特别巨大,因此赏银之高,实在是数十年来所仅有。
再有就是沙城之战,此战虽是整个漠南之战的转折点,但为了达成目的,高求真近乎重修了故元中都,这也未免……未免太奢侈了些,皇上您以为呢?”
大明元辅12
朱翊钧被申时行这番话说得有些为难了。,
本来,战略规划做得太大并不是问题,这是战前高务实和朱翊钧陈述战略时,他就同意了的。
调动宣大精锐也没什么好指责,这样事关国势的大战,不调动精锐,难道派些乌七糟的废物上去丢人吗?
况且丢人事打败仗事大啊。
不过对于沙城之战前,高务实“几乎重修了故元中都”这件事,朱翊钧心里也有些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沙城之战固然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没有这一战,要想给于图们那六七万聚集在一起的蒙古铁骑沉重打击,几乎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这也不至于要帮蒙古人重修中都吧?毕竟那图们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攻坚能力,或许之前稍微把沙城加固一下子,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朱翊钧虽然这么想,却也不会因此就觉得高务实的做法算是败笔,毕竟他知道高务实在此之前也没亲眼见识过图们汗的攻坚水平,自然是只能高看不能低估,这也是谨慎求稳的表现。
在战争中求稳,只要没有错失战机,当然不算失误。
然而申时行的话他就不好回答了,沉吟着打算给高务实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许国许阁老终于开了口,微笑着道:“次揆此言,恕国不敢苟同。”
申时行看来并无不悦,反倒微微一笑:“敢问何故?”
许国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漠南之战,往大了说,是为我天朝稳固北疆往小了说,是为了继续执行高文正公昔年西怀东制之策。无论怎么看,高求真之胜,都完美地达成了此战的目的,也就是说,稳定了国势。”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问道:“试问,我天朝国势之稳定,难道不比什么百万两银子来得重要么?更何况,稳定国势之后,西怀东制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喏,土默特已经彻底被我怀柔,察哈尔受创甚重,此次图们在蓟辽的举动,无非是想证明自己还有一战之力,希望蒙古诸部莫要因为漠南之战的失败而抛弃他罢了,说到底这其实不过是漠南之战的余波,何足道哉!”
张四维心中欣慰,许国虽然是南方人,出身于心学极盛的徽州,但屁股还算是坐得比较正的,始终跟着老师高拱的脚步在前进。
而他刚才这一番话,也是说得极好你们斤斤计较那点银子到底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干脆别有居心?明明这一战打下来,我大明的国家大局就起了根本性的变化,从此之后只要慢慢收紧绳索,勒也要把图们勒死了!
面对这样的大功,你们居然去计较他花的钱比一般打仗多了些?
那些作战就算打上一百次,能有这漠南一战的效果吗?
简直岂有此理!
不惟张四维听了之后立刻表示同意,甚至一直处于中立神色的潘晟也难得地点头表示:“漠南之战,的确是将西怀东制完成了大半,接下来我大明只需继续推进此前的战略,图们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申时行见势不妙,定了定神,以退为进道:“诶,诸公误会了,时行一直都说高求真这一仗打得是很好的嘛只是眼下的问题,在于朝廷府库已经无法支撑,要想再拿一笔钱出来赏赐土默特,实在是有些难办呀。”
拿钱说事,这本是余有丁起的头,他当然不能看着申时行孤军奋战,也只好对申时行的说法表示支持,站出来道:“不错,次揆与我并非质疑此战的战果,而是出于实际情况来考虑,避免朝廷因此背负太重的负担,以至于国事运转不畅,激起变故来。”
张四维轻哼一声,忽然转头朝朱翊钧问道:“皇上,臣想求证一下,求真与顺义王所约定的出兵,具体是个什么条件?譬如说,脱脱带兵多少驻扎于大宁之南,要求我大明给于多少赏赐,乃至于他驻扎大宁城南的用度,是土默特自行负责,还是我大明来提供?”
朱翊钧松了口气,心说你们终于扯皮扯腻了,开始说正事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微笑着道:“土默特要求的赏赐很简单,不花我大明一文钱。”
这句话太神奇了,不花钱那还叫什么赏赐?难道把汉那吉觉得顺义王这个爵位还不够显赫,竟然想要个一字王?那怕是有点难吧?
但朱翊钧没给他们发问的机会,便已经笑呵呵地道:“说到做生意、谈判什么的,还是求真在行啊他跟顺义王商议的赏赐,乃是我大明对土默特的一揽子援助。”
“援助?”申时行皱眉道:“顺义王经过漠南之战,已经威震蒙古,他现在哪里需要什么援助?”
其实张四维等人心里也这么想,只是不好问而已。
而朱翊钧却神秘一笑:“这个援助,可并不是指出兵襄助,用求真的话说,乃是文教、经济方面的援助。”
“哦?”几位阁老这次反应居然出奇的一致。
朱翊钧哈哈一笑,心里格外畅快,朗声道:“求真说,顺义王希望我大明能派出一些教书先生去蒙古,帮助蒙古人尤其是蒙古贵族们习文,莫要只知道打打杀杀,须得知晓做人的道理。另外呢,顺义王还希望咱们能够帮他们在土默川一带继续开垦田地哦,当然不是请咱们去开垦,而是卖些上佳的种子和农具给他们。”
说完这句,他还马上补充了一下:“他们会出钱买。”
申时行简直听得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问道:“还还有其他的吗?”
余有丁也瞪大眼睛看着皇帝,就等他来个“当然还有。”
然而,朱翊钧显然让他们失望了,果断摇头道:“没了,就这些,求真说这事好办,咱们大明的落第秀才满街都是,随便给他们凑上百十个送过去,够他们学的了而且求真还说了,这些送过去的秀才薪资极高,束脩至少是在大明的五倍以上。”
申时行与余有丁对视一眼,双双吐出一口浊气,再也懒得说话了。
真是世事难料啊,这还说什么?人家不仅不要钱,还他娘的送钱!11
见心斋,白玉楼二楼北房——也就是主卧室之中,高务实疲惫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刚从李时珍那儿回来,得到的消息不算太坏,但也不是很好。
李时珍这个人还是略有些脾气的,但好在讲道理,高务实此前用光大医术、提高医学地位的名义将他请来,这几年又一直以救治国家栋梁的名义请他帮忙诊断包括马芳、刘显、张四维等在内的一些亲善长辈,李时珍倒也没有拒绝。
不过,今天高务实去请他给皇后看一看的时候,李时珍却很有些不乐意,认为皇后娘娘深居宫中,无病无灾,而且年纪轻轻的,哪里需要他看?
再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太医院里头又不是没有国手,放着大票的御医不用,非要让他一个闲云野鹤去给皇后娘娘看诊是个什么道理?
砸场子这种事,你高侍中不怕,我李时珍不能不怕啊!我也是有家小的,后世子孙若是读书不成器,可不也得靠这门手艺吃饭?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太医,将来在这一行可就不好混了。
人都不是活在真空中的,在高务实前世的眼中,像李时珍这样的人物,形象基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但实际上显然不是,他也一样要考虑这些世俗的问题。
这就不好办了。
高务实好说歹说,最后表示若皇后娘娘自诞下皇长女之后三年内不能再孕成功,自己就一定会想法子请皇上批准,让李时珍入宫问诊。
李时珍大概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高务实又问了一下几位重点关注对象的身体情况,结果也是有好有坏。
马芳和刘显属于情况比较好的那一类,大概是因为在开平负责训练高家家丁的缘故,两个人脱离了繁重的军务,但又不至于无所事事,再加上李时珍开出的调理方子,他们目前身体情况都恢复得还不错,根据李时珍的说法,“十年内没有性命之忧”。
十年,那已经很不错了,高务实表示满意。
张四维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李时珍说了一大通高务实半懂不懂的医学术语,高务实连蒙带猜大致明白了张四维的问题,他大概是年轻的时候专心读书,宅得太多太多,身体底子不太行,年纪大了之后勾心斗角的事也多,现在可能还有些神经衰弱之类的毛病。
另外,李时珍认为他本身气血就虚,再加上动得少,又气血不畅,一直建议他多散散步,但不知道他有没有照做。
这事高务实也没啥好办法,除了自己多说一说,也只能拜托张泰徵“监督”一下了。
再有就是高务实的外公外婆,也就是张四维的父母,这也是两个巨大的隐患,是随时能让张四维下台的定时炸弹。
但他们二老远在山西蒲州,李时珍上次去看诊就有些不乐意,觉得耽误他在见心斋教学生了,高务实既没有办法让李时珍动不动就跑一趟山西,也没有办法把二老接过来——怕就怕还没到京师人就没了——所以他也没啥好办法,只能吩咐蒲州那边严格按照李时珍的交待侍候着,顺便……报喜不报忧,但凡有好事,就说给二老知晓,有坏事就全部瞒下来。
可即便如此,李时珍的态度也不是很乐观,沉吟良久,才跟高务实说了一句“三年五载,便称顺遂。”
这下就坏菜了。
三年五载?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很快要去辽东上任,而且这件事虽然从朱翊钧的角度来说,主要只是希望他去收拾一下李成梁搞出来的乱摊子,也就是预防辽东将门尾大不掉,但高务实却还有自己的计划,乃是预防壬辰之变和抑制女真崛起,这三年五载的……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要是那个时候张四维忽然下台,自己在京师虽然还有皇帝和内廷的支持,但在朝堂上的支持力度可就要大减了,而皇帝和内廷能不能顶得住外廷的压力,这也是没准的事——历史上朱翊钧跟外廷冷战了几十年,最后不还是认了怂?
国本之争终究还是外廷文官赢了。
脑壳疼啊……丁忧这种制度真的是无话可说,可问题在于,想废除也不现实——爹妈死了你还栈恋权位,你这个人坏到什么程度了?“以孝治天下”是跟你说着玩的?
儒家最基本的道德就是人伦,而“以孝治天下”这个思想的底层思路其实就是你这个人连爹妈都不孝顺,我还能相信你会忠于皇帝,忠于天下万民?你在想吃屁!
所以说在国家主义、民族主义等思想占据主流之前,这个丁忧制度根本动不得,甚至可以说是谁提谁死!
只有当“舍小家为大家”成为主流思想,当“祖国母亲高于一切”成为普世价值,丁忧制度才有可能寿终正寝。
人寿有穷尽,外公外婆毕竟是年纪到了,自己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既然还是解决不了,那就只能想办法克服必将出现的困难。
高务实开始思考一旦大舅丁忧去职,朝中的局面到底该怎么办。
要不……趁着大师兄吴兑还在大司马的位置上,自己想法子在辽东打个大胜仗,给他继续增添点资历,再想办法把他推进内阁?
可以倒似乎是可以,就算其中有不少的困难要克服,比如说辽东苑马寺辖地似乎跟打仗沾不上边,但那都可以想法子解决,真正的问题在于,就算吴兑补进内阁,大舅走后还是申时行上台啊!
申时行说起来也是高务实的座师,但显然他们这对“师徒”可就跟郭朴与高务实完全不同了,申阁老作为心学一派现在的头号重臣,怎么可能把高务实当弟子看?更遑论照顾他了。
高务实自己也不可能向申时行靠拢,实学、心学两派的政治立场不说对立,至少施政目的和手段差异实在太大,是根本谈不拢的。
而申时行还年轻得很,今年才四十八虚岁,且历史上他活了八十岁虚岁,如果要等他致仕的话,那还有二十几年……
内阁中的力量如果缺了首辅,“质量”显然是不行了,毕竟申时行虽然圆滑,却也不是李春芳,再说高党这会儿也没有第二个高拱在阁啊。
那就只好在数量上想想办法了——
岳父生日,等下要出去吃饭,先发一章,希望待会儿我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而且没有困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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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年六月十二,内阁附署的圣旨下达:
升原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读高务实为山东按察使、整饬金复海盖等处兵备屯田等事兼辽东苑马寺卿。,
圣旨之外,还有附属的内阁转送条陈,上面对高务实这个“山东按察使、整饬金复海盖等处兵备屯田等事兼辽东苑马寺卿”的执掌做了明确规定和说明:
“照旧管理马政兼整饬前项地方兵备,往来巡历,纠察奸弊,平时修葺城堡,操练兵马,备御海防,有警督率官兵,收敛人畜,相机战守,保固城池。其所属境内卫所守备、备御、掌印指挥等官悉听统辖,凡用兵事务,与参将计议停当而行,仍听督抚节制。”
当然,这一类的圣旨下达,并不是如某些影视剧一般送到家中,然后高务实摆起香案磕头领旨,而是由内阁下发至六科给事中,六科认定可行之后,附署签名表示同意,接着转送高务实所在的衙门,并通知其本人前去领旨。
具体来说,高务实虽然身兼詹事府和翰林院两处职务,但其在詹事府的职务品级更高,因此是去詹事府领旨的,领旨的同时,卸任原官。
领完了旨,并不是拍拍屁股就去辽东上任了,还有一溜儿的事情要办,按例还得去不少上官那里拜会并聆听指点。
比如说到任之后有哪些事情是要注意的,特别是哪些事情比较紧急、内阁比较重视,必须重点抓、抓重点当然这种过场高务实随便走走也就是了,他这个职务实际上是他自己在朱翊钧面前毛遂自荐得来的,该做什么,难道他自己不知道?
去内阁,也无非就是和张四维、许国二位谈一谈自己接下去可能要做些什么,以便他们在朝中有所准备和策应,这种待遇可能也就他高务实能有了。
至于申时行、余有丁那里,也得去一下,但那就基本只是打个招呼,大家云山雾罩瞎扯几句便罢,谁也不会相信对方能说什么真心话。,套用后世的一句名言:连个标点符号我都不会信!
潘晟那里也去打了下招呼,潘阁老虽然是以中立派的身份进入内阁的,但实际上他和高务实多多少少有点旧交情,特别是对高务实当时首提让他入阁颇为感激这是n消息,但潘阁老当然是知情的。
所以,潘阁老还是很难得的抛弃了中立立场,和高务实说了几句交心话。
交心话本身没有多大意义,有意义的反而是潘阁老给高务实介绍了他在辽东的两名弟子,并且告诉高务实,说他会亲自去信告诉他们,让他们全力配合高务实的工作。
要说门生故吏,高拱、郭朴、张四维等人也有很多,其在辽东的也有一些,不过潘晟这话其中蕴含的意思并非这么简单,实际上这代表了潘阁老的倾向性,这是好消息。
高务实一番谢过,从内阁出来,又去望龙楼赴宴。
宴会自然是他自己做东,请在京的同僚和同年吃个饭虽说这批翰林清贵心底里觉得高务实放外任有些可惜,但他们也清楚辽东苑马寺卿这个职务的重要性,所以升官还是升官,宴是一定要有的。
等高务实回到什刹海东南边的宅府他并不是每天都去城外的见心斋,天色早已晚了,按说宵禁都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可见这年头规矩不好使,这一帮子翰林清贵在外宴饮,连巡城御史都只当没看见,巡城的锦衣卫乃至普通兵马就更是仿佛全瞎了眼。
不对,也没瞎他们老远看见高务实这帮人之后,就主动绕道走了。
让侍女掌了灯,送上醒酒汤,高务实一边喝着,一边在灯下打开卷宗,进入工作模式。
新官上任,烧火的事其实不着急,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自己的权责。
与圣旨同时送达的内阁条陈上已经写了他的主要权责,不过那个其实还不完全,实际上高务实这个“山东按察使、整饬金复海盖等处兵备屯田等事兼辽东苑马寺卿”还有其他一些权责。
这里先要解释一下他头上这个“山东按察使”的头衔。这个头衔是真的,正儿经的山东按察使,但也是假的,因为他实际上根本不会去管山东的法务。
有明一朝,山东和辽东的关系非常复杂,这里不做赘述赘述挨骂,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去找相关专著和论文,总而言之就是,辽东有很多的文官都身兼山东布、按两司的职务。
至于具体一些的职权,哪怕是高务实亲自主编的大明会典,记录也不详细,大抵相当于内阁今日的条陈,但高务实秉烛夜战之后,得出了辽东苑马寺卿最主要的七条权职:
一是考选官员。此职对于属官有考核、推选之权。包括高务实在内的辽东诸兵备官对下辖武官均有考核、监察权。此外,他们还参与下属职官的任免。比如高务实上任之后,虽不能直接决定属官的任免,但对于辖区的职官,却具有举荐权。而且这种举荐,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决定作用,是当地职官任免中的重要一环。
二是清查流民、逃军。从嘉靖中后期开始,辽东战乱频仍,大量军民经南四卫,渡海逃亡山东及渤海各岛,既减少了兵员,也造成了形势不稳。因此,朝廷着意追查流民和逃军,该任务在“南四卫”自然就是由辽东苑马寺卿负责。
三是开垦田地。南四卫相对富庶,而辽东缺乏亲民官,辽东苑马寺卿自然也参与垦荒等民政事宜的决策和管理。
四是参与军事行动。大明文官掌兵久矣,所以在面临紧急军事情况时,此职还参与军事行动。如万历七年时,本已接受招抚并被安插金州的“岛贼”邢才甫、白应时等,“复逃故岛为贼,劫掠高丽”,朝廷派各路将领镇压。事后,辽东苑马寺卿吴道明等人就因功受到奖赏。
而如果是在战时,则辽东苑马寺卿还有监军权当然这是肯定的。可见,此职既直接参与军事行动,也负责监军及军事后勤工作。
这一点让高务实很是满意,因为他接下去会需要这样比较全面的权力。
五是处理海运事宜。嘉靖三十七年六月,总督王忬建议开海禁,“使山东之粟可以方舟而上”,以救辽东饥荒。朝廷同意,并命“辽东苑马寺卿驻扎金州,给放各岛商船,不得抽税”。可以说,因辖区地处沿海,此职在海运中起了重要作用。
这一点也让高务实很是满意,原因想必不用多说,要是不能掌握海运的权力,恐怕高务实甚至不会对这个职务有兴趣。
六是参与当地教育。此职在一定程度上介入当地教育,这在辽东档中有所反映。据辽东苑马寺为俯赐金州卫监生盘费事的呈文记载,去年,也就是万历九年,监生于勋因“在监缺费,给假回家”。时任辽东苑马寺卿在研究后,决定于“本卫自理纸赎银内动支六两,给与该生赴部复班盘费”,并将此事上报。由此可见,此职对地方教育也有参与。
七是介入当地司法。大明的辽东档案中,收录了一些此职参与当地司法事宜的事例,此处也不举例了。总之,此职在地方司法中起了很大的裁决作用毕竟身兼按察使,理论上来说,其本职管的就是法务呢。
甚至此职还有一定的“巡按御史”风范,譬如当地民众有冤情,还可直接向此职控诉。据傅景元为土豪傅崇道等仗势害人事给钦差海盖兵备道的诉状记述,土豪傅崇道、傅崇智将傅景元“男妇四口锁扣,百般凌辱”,傅景元只得向兵备道控诉,希望此职能“研究剪恶,蚁命得生”。由此可见,此职在当地司法中起决定性作用。
合上卷宗,高务实闭目休息,心中对自己挑选的职务颇为满意,以上七条,勾勒出的几乎就是一个“辽南一把手”,啥都能管。
高务实心道:这很好,很方便我把辽南打造成辽东将来对抗倭寇大军和女真崛起的就近基地,免得打起大战之后还要从别处运粮运械,事倍功半不说,还可能耽误事。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