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夏中,开宝八年也快过去一半了,大汉的北伐事业,进行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双方在长达万里的边境线上,展开殊死搏杀。
到五月下旬,战局逐渐进入僵持阶段,从整体来看,大汉还是占据着主动的。毕竟,大汉在国力上的优势太明显了,而辽国才经新旧交替的震荡,一切都难称安定,就要不得不强行将整个国家都扭转到战争的轨道上来。
而辽国之所以能与大汉扳手腕到如今的程度,既得益其不弱的军事实力,也因为他有一个年轻却英明的皇帝,兼有大量具备文武才干的英杰,在国难临头的情况下,勉强做到了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但是,不论辽国如何奋力抗争,双方在国力上的差距是改变不了的,硬实力上的悬殊是难以弥补的,大汉这边同样是精锐齐出,英雄辈出。
战争或许具备一定的偶然性,存在发生奇迹的可能,但还是那句话,大汉凭借着雄厚的人力、财力、物力资源,可以败一次、两次乃至三次,只要不伤大局,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辽国则不行,遭受一次重创,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因此,随着战争的进行,压力则是成倍地转向辽国那边。
要知道,此次大汉春季出征,对国内的生产都造成了重大影响,何况于辽国。随着各线战事的展开,各种战报陆续汇总到枢密院,刘皇帝甚至有凭国力耗死辽国的决心。
一年打不下,就打一年,两年打不下,就打两年,三年......在这种战争模式下,辽国扛不过三年,甚至于,就开宝八年,想要顺顺利利地熬过去,都会十分艰难,这还得在汉军没有重大突破的前提下。
论军事才干,这么多年下来,刘皇帝没有太多的进步,但是在眼光上,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像这种欺负人的战法,他也最熟悉,最喜欢。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刘皇帝也往往稳如老狗。
纵观整个战局,自西向东,汉军处于全面进攻的态势。河西那边,博望侯郭进率领一万步骑西出,挺进西域。
对大汉的军队做个排行榜的话,河西军队绝对是名列前茅的,甚至能比过禁军精英,剽悍的民风,高素质的兵源,以及常年的实战训练,都造就了河西军队的威名。
而郭进此番西出,在兵力上虽然不能算雄厚,但影响是巨大的,带给西域的辽军以极大的压力,从汉军西征开始,就已经动摇其并不牢固的统治了。
无数胜利造就了大汉帝国的威名,影响早就深入西域,而西域百姓的情况,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苦辽久矣!
有汉军这个靠山在,饱受辽军残暴统治的西域各族人民,胆子也都壮了起来,在汉军兵进伊州之后,便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起义反抗契丹人的统治,东起伊州,西至焉耆,无不望风影从。
其中声势最大的,自然是仆勒这个回鹘旧贵族率领的义军了。在过去近十年的西域风云变幻中,仆勒是个避不开的人物,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人与大汉的关系尤其亲厚。
刘皇帝都亲自接见过他好几次,对其忠诚、智慧与大义,十分赞赏。近一年半的时间内,仆勒几度潜回西域,组织起了好几次反抗契丹人的统治,虽然最终由于实力不足,都被扑灭,未能成事想,没有能够掀起大风浪。
但是,背靠大汉,有着大汉的支持,也给了他充足的信心,给他越挫越勇的底气,不断重来的机会。
郭进西征之后,最先响应的就是仆勒,当时他正率领几百仇恨契丹统治的回鹘人在伊州附近打游击。得益于同大汉的紧密联系,他对于汉军的西进也是早有准备,在郭进西来之后,就迅速派人传播大汉西征,解救西域人民的消息,在辽国统治的西域内部四处拱火。
过去的一年半,仆勒的起义虽然屡遭挫折,但也积攒了不小的声望,他这一个发力,影响自然快速扩散开来。
并且,这一回有汉军这个强力的主心骨在,西域各族人民的反抗热情自然格外高涨。仅仆勒所部,就在半个月内,招徕部卒,扩充到三千多人。
而这三千多人,在配合汉军进攻伊州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朝廷对于河西军,并没有硬性的目标要求,但是作为领军的将领,郭进自然不愿当配角,做个看客。
想要在西域有所建树,那伊州是必取之地,郭进领军,自瓜州北上,直趋州城。对于如何攻取伊州,郭进早有计议,很简单,里应外合。
在仆勒的配合下,兼以城中内应,以及早就对契丹统治不满的居民,只花了三日的时间,就予以伊州的辽军致命打击。
伊州城破,城中的三千辽军守兵,全数被杀,一个都没逃掉,动手的,当然是那些西域人。经过削减,这些年,辽国在西域布置的兵力,只有不到三万人。
三千卒被歼灭,对于辽国在西域的防御,毫无疑问是个重创,在有限的兵力下,想要守备偌大的西域,辽军的形势可谓严峻。
并且,伊州的告破,也算打开了汉军西征大门,而郭进所统率的兵力,则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仆勒所部,直接收编,更有伊州附近的义军、部民,踊跃参军,一起汇聚在大汉的旗帜下。
可以说,汉军的西进,彻底点燃了常年饱受欺压与盘剥的各族人民反抗的热情,复仇辽国,打契丹人,他们格外积极。
当年西州回鹘有上百万的国民部众,经过辽军的征服,人口锐减,只余不到四成,再兼近几年社会动荡,契丹人的持续压榨,继续减少。
即便如此,剩下的几十万人,暴动起来,也足够辽军喝一壶的。而这,也是郭进以区区一万步骑,就敢打西域最大的依仗,伊州的轻松攻陷,就是证明,而打下伊州,也成功地撬动了整个西域的大局。
随郭进之后,当年大量外逃河西的西州遗民,纷纷向河西官府请求,自备武器、战马、口粮,返回西域复仇作战。
面对这些西州遗民的热情,河西官府自然表示欢迎,不过他们做不了主,还是卢多逊魄力十足,先斩后奏,同意这些人的请求。
于是,又给郭进西征,增加了三千多名作战意志坚定的战士,等到进入五月,郭进的西征军已然壮大到超过三万人,并且兵临高昌城。
而此消彼长之下,西域辽军的情况则日趋恶劣,他们不只要面对郭进所率汉军主力的进逼,内部则是全民皆反,一片沸腾。
广大的西域境内,除了几座主要城市,剩下的镇甸、村庄,不是被西域人占据,就是在汉军的控制当中。尤其是西域人的报复行为,残忍而血腥,几乎把当年遭受的苦难十倍百倍地还了回去,逼得辽军不敢分散。
西域辽军,不知觉间,陷入了当初耶律斜轸西征时回鹘国的窘境,只能困守卫城郭,而城市之外,全部沦陷,无力作为,只能任由汉军驰骋。
而在此危局之下,辽军内部也产生了矛盾。辽国负责西域军政主要有三人,安抚使耶律伊赖哈,招讨使耶律沙,以及被排斥出辽国权力中心的魏王耶律敌烈。
耶律伊赖哈是辽先帝耶律璟的心腹,耶律沙则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三个人意见十分不统一。耶律敌烈主张集中力量,主动出击,消灭郭进率领的汉军主力,在敌烈看来,只要击败了汉军,其他西域义军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大患。
耶律伊赖哈与耶律沙则持明确的反对意见,耶律伊赖哈坚持该死守,以待局势改变。而耶律沙则要果断些,他认为西域已不可守,该有所取舍,具体的措施,就是将龟兹、高昌放弃,保存实力,收缩到北面的轮台、北廷,将天山以南的地盘让给汉军。
相比于南北,由于地理上的优势,辽军对北部诸城的控制要有力些。不过,他的意见,遭到了反对。
耶律伊赖哈主政西域的这几年,感西域凋敝,人情大扰,民心动荡,各族人民积压着对大辽的仇恨,已经在着手恢复经济,发展民生,并且取得了一些进展。
然而,天不遂人愿,汉辽大战,汉军西征,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再加上,辽国西征造成的历史问题,积压已久的民族仇恨,是难以化解的。
在这种矛盾意见中,辽国在西域的局势,自然不可避免地走向式微。而郭进,在这种形势下,准备充足之后,也打算发起决定性的一场战役,高昌之战。
在枢密院收到最近一封西域战报中,郭进表示,一个月之内,天山以南的西州土地,将尽数纳入大汉的掌控之中。
西征西域,包括刘皇帝在内,都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只一偏师罢了,然而意料之外,对辽战争,最先取得突破的,反而是郭进军。
只占尽天时人和,便已无往不利!
相较于郭进军在西域的红红火火,扬威域外,万众影从,另外一路河西军,则多了几分慷慨与豪迈。当然,也更加艰险。
王彦升率领上万河西铁骑,自肃州出发,北出居延泽,带着无畏的勇气,冲破艰难险阻,涉越大漠流沙,深入辽境上千里,兵临燕然山,直接威胁辽国西北路招讨司。
这是数百年后,来自中原的军队逞威漠北,大汉的玄旗飞扬域外。辽国地域广袤,东西万里,但地广人稀,遥远的西北虽然一直处于归属治下,但统治薄弱,控制能力有限,当地部族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这些年,大汉派出了大量的细作,对辽国统治下的诸部族进行收买、调拨、分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唯独漠北,鞭长莫及。而漠西地区,哪怕没有过多的小动作,经过这么多年的风云变幻,控制力也在减弱。
因此,辽国设置有西北路招讨司,加强对广大的西北地区影响。当年西征,所动用的军队,大多来自于西北的诸部族。
在西域,经历了好几场血战,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肥了辽国朝廷,西北地区部卒的实力却遭到了削弱,因而,对于辽国中枢,当地部族是有所不满的。
而此次辽国全国性动员武装,以备汉军,西北这边,反应比较迟钝,甚至显得消极。耶律贤继位后,以皇叔平王耶律隆先担任西北路招讨使,加强他们这一脉在国内影响的同时,也有意对西北诸部进行安抚。耶律隆先为人聪颖,性情温和,也有一定治政才干,耶律贤认为这个皇叔能够实现他的政治意图。
然而,耶律隆先到任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出台一些安民心,抚部族的政策,就面临着第二次爆发的汉辽大战。
收到耶律贤的动员令时,耶律隆先也颇为无奈,在还未熟悉西北局势、巩固权势的情况下,从当地边军以及部族中抽调了一万骑,派往东部。
强行为之,必然进一步造成局面的不稳,当地部族的离心。不过,由于地处偏僻,有足够的纵深,正常情况下,汉辽大战是很难影响到辽西北地区的。
茫茫大漠,绵绵阴山,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哪怕在开战之初,杨业领军,横扫辽国布置在阴山一线的戍堡、据点,也没有让西北路辽军及部族感到一丝紧张,战争似乎离他们还很远。
但是,变故往往发生在未料之间,而汉军给辽西北路带来的惊喜则更加突然。当然,这份突然,也是付出了千辛万苦,经历了千难万险。
王彦升领军,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方才走出大漠。出发时的一万骑兵,在行军途中,损失了近两千人,哪怕有向导引路,也几度偏移路线,甚至迷失方向,他们遭遇过风暴,陷入过流沙,行走在生死边缘。
等踏入辽西北路境时,随军的骆驼、骡马都消耗殆尽,连军马都杀了不少,用作充饥,饮水几乎用尽,军械也丢了不少。
也正因为经受住了这千磨万击,北进的河西将士,十分坚韧,就像跨过了死亡深渊,重新看到希望,士气更加高昂。再加上,四皇子、赵公刘昉也在军中,与将士一起经受这磨炼,吃尽这苦头。
原本,刘昉还是保持此前的风格,隐姓埋名从军,途中才亮明身份,而这一点,对于出征将士的激励作用是巨大的。
当这支历尽艰险走出大漠的军队,深入漠北,只经过短暂的调整,便建下了第一个功劳。活动于燕然山南部的耶覩刮部成为了第一个打击的目标。
耶覩刮部是辽西北地区的大部族了,却也顶不住神兵天降,如魔如神的汉军,所部两万余众,被轻松击破。死者无数,逃者无数,而通过这一仗,汉军获得了大量的补给。
其后,王彦升军稍事休整,不管耶覩刮部的残众,带人快速翻越燕然山,直窝鲁朵城,此城为古回鹘王城,作为辽国设立的阻卜大王府治所。
又是一场突袭,活动于燕然山东北的阻卜部也没有太多的抵抗能力,就被击溃,阻卜王没能逃掉,陷于窝鲁朵城内,被刘昉俘虏。
到此时,辽西北部族方才反应过来,战争离他们原来并不遥远,只不过是在汉军战刀已经架到他们脖子上的情况下。
面对这支突来的汉军,待在西北路治所镇州的辽国平王耶律隆先,已然顾不得震惊了!只能在匆忙之间,召集附近的戍军与部卒,集中兵力,抵御汉军。
当然,王彦升军的突袭,还不算致命,跨越流沙,翻越燕然,连战耶覩刮部与阻卜部,到下窝鲁朵城后,已然是筋疲力竭,亟需休整。
对耶律隆先来说,更大的威胁来自于南边,那里,还有一支杀气腾腾的汉军,来自榆林道的杨业部。
主动出击、深入草原作战的计划得到朝廷批准后,早已准备妥当的杨业,没有丝毫耽搁,率众出击。
由于远征凶险,杨业这一回,也只带了万骑,将驼马牲畜集中使用。他们这一路,同样需要跨跃大漠,虽然没有河西军那么凶险,但同样很艰苦。
北出之后,他们面对的,达旦部。早在杨业第一次北出之际,其中一部达旦人就见机北遁,因为走得快,所以没有太大损失。
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汉军如此不依不饶,胆敢越境深追,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一回,杨业只消灭了其中一部,斩获不多,也只基本补充了一部分饮水、食物,维持着大军消耗。
当王彦升翻越燕然山东来之时,杨业领军,正与达旦九部联军交锋,而耶律隆先的注意力也放在南边,正琢磨着如何击退杨业军。
因此,当耶覩刮部被灭,阻卜部重创,西、南两面都面临汉军兵锋之时,本该高枕无忧的辽西北路,迎来了最大的危机,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险。
说起来,自契丹一统漠北后,西北地区是很多年没有遇到战争了,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小动乱,更多的,则是出兵出马,作为仆从跟随契丹作战。
但这一次,情况有别于以往任何一次,汉军铁骑打到他们家门口了,磨刀霍霍向他们,而西北诸部族,就像成百上千年前游牧生存于这片土地草场的部族一样,面临着来自中原帝国的强势打击。扛不住,就会像过去那些形形色色的部族一般,陷入沉沦乃至消亡。
面临着险恶的局势,耶律隆先却没有多少办法,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前抽调往东部战场的一万骑兵,极大地削弱了西北的实力。
再加上当地部族虽多,但人心不齐,兵灾降临,更是各怀心思,想要形成合力,就更难了。也就是,在汉军的威胁下,剩下的部族不得不汇聚在辽军旗下,共抗汉军。
所幸,耶律隆先在上任之前,耶律贤从左皮室军中派了三千卒随他西来,原本是为了保护耶律隆先并震慑西北部族,没曾想却成为了抗击汉军的骨干力量。
在部属建议下,耶律隆先收缩兵力,收容那些被打散的部众,并勉强聚集起一支不足三万人的军队,这已然穷尽西北潜力了。
然而,塞北部族虽然骁悍,是个男丁上马就是战士,但各族并不统一,临时集中起来,能够发挥多少实力,就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辽军采取收缩防御的办法,也给了汉军更多调整准备的机会,河西、榆林两军,更得以在塞外绝域会师。这也是刘昉、刘旻两兄弟的会师,六皇子、魏王刘旻,同样不顾杨业的劝阻,坚持从征战,一路上以其坚强的作风,娴熟的骑射,也赢得了不少将士的认可,在与达旦诸部的作战中,更亲自射杀了三名敌卒。
到五月中旬,汉军合军之后,挺进辽镇州,在这漠北,城战基本是不存在的,西北诸部也不擅长此道,面对入侵的汉军,只有野战一途。
于是,辽平王耶律隆先,也率领部族联军出击,双方相遇于燕然山以东、乌孤山以西的土兀剌河畔。
辽军不足三万,汉军仅一万六千余人,然而,不论从军容、装备、精神、气势,汉军都占据着优势。
这是一场大规模正面骑兵会战,而在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乃是赵公刘昉。他领千骑绕行三百余里,两渡土兀剌河,突然出现辽军的后方,于辽军意料之外,发动致命一击。
由于路途遥远,交通几乎断绝,河西、榆林两路汉军在漠北的作为,短时间内还传不到国内,兵临燕然、驰骋域外的丰功伟绩,还需要时间的沉淀发酵。
北出的汉骑,事实上就像放出去的断线风筝,基本不受控制,有什么情况也难以及时有效反馈,西京的朝廷中枢,连后勤补给都不用操心,能够做的,只有默默等待、祝福。
事实上,就如西域的战事那般,对于这两路偏师,朝廷也没有抱有过多的期待与要求。轻骑大举出绝域,能够扬威塞外,这在大汉立国以来,还是第一次,第一次也代表着尝试,有容错的空间。
相较之下,还是山阳一线的刘廷翰军,更加值得重视,一者动兵更多,三万余众,全是大汉的精锐骑兵。二者,自辽军北缩,汉军前插之后,刘廷翰军距离辽国都城上京最近,如果说有哪支军队能够威胁到辽上京,那只有出山阳的刘廷翰军了。
大汉此番北伐的军事布置,辽东是头,河西、榆林是尾,山阳则是腰,已然头重脚轻的情况下,这腰杆就更需要硬朗起来了。
不过,在郭进军高歌猛进,杨业、王彦升军长驱直入之时,刘廷翰所率汉骑,却始终不温不火的,没有太多的建树。
得到朝廷的进一步松绳放权后,刘廷翰也率领大军二度出塞,并且深入辽境,但是结果仍旧不如人意。
漠南的契丹部族撤得太干净了,三百里纵深之内,竟然没有让汉军抓住行迹,唯一给机会的,算是辽西南招讨使韩匡美,领军相抗。
两军在白水泺东北约两百里的鸳鸯泊进行了一次对阵,后以汉军势大,辽军主动撤军,在辽后备兵马的援应之下,从容摆脱汉军的纠缠。
鸳鸯泊一战,双方动用的兵力并不少,但结果有些虎头蛇尾,汉军斩获只有不到两千卒,自身伤亡虽然不大,但对于这样的结果,刘廷翰显然是不满意的。
要知道,韩匡美率领的,并非辽军精锐,没有重甲,没有宿卫、皮室。刘廷翰出塞的目的是什么,牵制辽军兵力,对其军队、部卒进行有效打击杀伤,然而,随着辽国的收缩战略,这个意图并没有实现。
而吃了一次亏之后,韩匡美也学乖了,不再贸然与汉军接触,再度变得猥琐保守起来,一味避战,在漠南草原北部同汉军打起游击来。
这里,毕竟是辽军的主场,汉军重拳出击,却一拳打了个空气,十分难受。双方倒不是没有接触,不过,那是小股部队的侦骑、斥候厮杀,再是激烈,却难以影响大局。
到五月份,刘廷翰再度向西北深入百里,然而除了发现那些见识、试探己军的辽军斥候之外,再无更多的收获。
这个时候,以云州为起点,汉军已然跃进五百余里,自然不如河西、榆林两路那般狂飙急进,但在这东部草原,辽军的力量显然要更强些,部族兵力也要更集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给刘廷翰军的选择也不多了,想要破局,要么就像杨业、王彦升那般,大胆一些,彻底舍弃后方,不管不顾,挺进漠北,将战火烧到辽国的大后方。辽国漠南的部族,大多是向北迁移的,他们能遁五百里,却遁不了一千里。
不过,这个决心可难下,与大漠西北的情况不同,贸贸然北上,更大的可能不是收获横扫漠北、打开局面的奇效,而是陷进去,出不来。个中风险,太大!
另一个选择,就目标明确,直击要害,向辽上京进军了。这个时候,刘廷翰军所在的位置,处于大漠中部地区,距离辽上京的直线距离,也就六百来里。以刘廷翰军中充足的骡马所提供的高机动性,快则十日,慢则半月,总能抵达上京。
然而,这同样是个危险的选择,比起往漠北打,风险还要大。自开战以来,几经试探,汉辽双方对于对手的了解,也逐渐清晰起来,此前碍于消息封锁、通讯不畅导致模糊的形势与情况,也逐渐明朗了。
并且,通过与韩匡美在漠南、漠中的交手,刘廷翰心中始终存在疑虑。在他看来,辽国手中所拥有的实力,绝对不如表面展现出来的那般。
当然,有些情况是可以解释的,比如辽东那边承受的防守压力太大,辽国大力支援,从而导致漠北、上京实力不足,方才采取如此被动收缩的防御办法。
但是,如果单纯做这样的猜想,并把它当做现实,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刘廷翰镇边也有些年头了,对于辽国辽军的了解,纵然谈不上熟悉底细,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
作为刘皇帝看中的将帅之才,具备胆略与决断的同时,更有几分持重。在辽军应对汉骑所做出那些“可以理解”的表象之下,刘廷翰总觉内心不踏实。
因此,在挺进漠中之后,他的任何举措都变得小心起来了,不敢贪功冒进,戒备更提升到了最高级别,斥候布置的范围,更放宽到周边五十里。
双方的斥候,也在这充足的空间内,进行着残酷的厮杀。斥候一般都是军中最为精悍、敏锐、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士卒,但在这种绞杀缠斗之中,汉军足足损失了七百余卒,让刘廷翰不得不调拨补充。毕竟,在域外广袤的草原上,在人家的地盘上,必须得保持耳聪目明,付出再大的牺牲都是必要的。
漠中仿佛成为了一片雷池,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刘廷翰一直以一个谨慎的姿态,不敢跨越,仿佛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一般。
在军中,有不少将校,都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枯燥乏味,他们策马出塞,是来打契丹,建功立业的,尤其是派给刘廷翰的那些禁骑。
再加上,主动出击,深入草原,是刘廷翰主动提出的策略,然而大军北出,你这做主将的反而迟疑了,畏战怯敌,迁延不进,贻误战机。
外则战局晦暗,内则将校相逼,刘廷翰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正是这种重压,他更加不敢疏忽大意。
麾下的将校,只需听从指挥作战,不需要考虑太多,但作为主帅,尤其是经过刘皇帝带在身边培养的主帅,刘廷翰不能想得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有大局观的将帅,他得为随征的三万将士负责,得为朝廷负责。所部三万骑兵,半数是朝廷禁骑,加上边骑以及征召的诸蕃骑,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大汉培养出这么多的骑兵不容易。
再加上,此次出塞,山阳、榆林一线的汉军边军抽调了太多,倘若他们这支战略力量出问题了,辽国发兵南下叩关,那对大汉而言,可就是新的压力了。
那样的情况,即便凭借着完善的防御体系,能够顶住,但是对于整个战局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就无法预料了。
毕竟,山阳不比西部,那茫茫大漠戈壁,也是大汉天然的屏障。这一点,也是刘廷翰真正顾虑的地方。
于是,在迟疑许久之后,刘廷翰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前进一步,甚至,以军需补给消耗严重为理由,向南撤军两百里,以接应后方粮草补给。
什么叫服从大局,不计个人利益功勋,这就是!
事实上,刘廷翰稳妥的做法是正确的,他那不进不退、谨小慎微的表现,同样让辽国那边难受。
在韩德让的筹谋下,辽国那边,早就为刘廷翰军设好了圈套,不需多,只要他再挺进百里。因为刘廷翰的犹豫,辽军甚至打算再放出一只诱饵,结果刘廷翰撤了。
为了谋划刘廷翰这支军队,辽国这边可是精锐齐出,耶律贤把宿卫兵马都派出来了,最后的结局却是,看得见,摸不着,快熟的鸭子,飞了......
北伐进行目前阶段,不论战局如何变化,不论各条战线取得了怎样的成绩,大汉朝廷始终是初心不改,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安排,向着最初的战略目标前进。
因此,不管其他几路汉军进展如何,都不是大汉中枢所重视的,成固足喜,败也无伤大雅。战争时期的大汉朝廷,为政重心基本都放在战争上,朝廷各部司衙门,大多围绕着北伐展开工作。
而其中,最值得关注的,自然是辽东的战事了。没办法,为了实现攻略辽东的初步计划,朝廷在辽东战场的投入太多了,庞大的东路军,与其配套的人物财,疯狂地吞噬着大汉的国力。
由于相对近的距离,以及更加通畅便利的交通情况,大汉朝廷这边,收到来自辽东战场的奏报也更多,更及时。
不过,在东海水师登陆半岛建功,消灭近两万水陆辽军,接连收复苏州、复州、宁州之后,整个辽东战局就逐渐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西线锦州,由于耶律休哥的顽强坚守,以及辽阳从后方不断的支持,赵匡胤大军,仍旧受挫于坚城之下,不得进展。
这一点,在朝中引起了一些议论,毕竟坐拥内外主力,人物力充足供应,军械利器也优先转运配给,却拿一个小小的锦州城没有办法。
此前,行营至幽州,赵匡胤足足歇了半个多月,用整训准备做借口,延误进兵。如今,兵临城下了,打了一个月,却不得寸进。
中枢后方的大汉官僚们,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大汉过去的胜利,不只提升了将士的自信心,也让文臣们骄傲起来了。
在他们看来,以大汉如此雄厚的实力,善于攻坚的能力,怎能受阻于区区锦州。一个锦州城,就这么难打,那打辽阳,收复整个辽东,乃至海东地区,又要费多大的劲。
于是,政事堂收到关于辽东战事的奏疏便多了,很多甚至直接呈到垂拱殿御案,这其中,不只有文臣,还有一些将领。
对于赵匡胤的非议,也就开始多了起来,当然,也只有针对赵匡胤,可没人敢把矛头指向作为主帅的太子殿下。
临阵换帅的建议不敢提,但是让刘皇帝下诏,催促鞭策赵匡胤,给行营施加压力,类似的奏疏,倒是不少。
对于朝中的议论,刘皇帝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自然是没有怎么作理会。乱军之举,以刘皇帝的眼光与器量,自然不会去做。
刘皇帝自己也有些认识,很多人都只看到了大汉的情况,却忽视了辽国,忽视辽东的实际情况。辽国发展了这么多年,与大汉的交流也不曾少,人家也是在进步的。
因此,些许挫折,不足为道,这点耐心,刘皇帝还是有的,过去打仗,半年起步,自秋及春,也不是没有过。
而根据枢密院那边的推演,东西两线,只要一边取得突破,那东路军兵进辽阳,就基本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了。而没有地理上易守难攻的优势,辽阳虽然是辽东京,但未必比锦州更难攻克。
不过,虽然刘皇帝能够放宽心,守静心,受阻于锦州城下的现实问题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需要去解决。
现如今才夏中,还有足够的时间,但如果拖得再久些呢?倘若拖到入秋,加上进军之耗,还有多少时间用来打辽阳,收辽东?若是拖到入冬,那就可以直接弥兵罢战,宣布北伐失败了......
是故,不管刘皇帝表面多么淡定,心中又岂能没有一点想法?只不过,他不愿意给前线将帅们施加过重的压力,隔着两千里地,去干涉行营作战决策。
至于将帅问题,对赵匡胤的能力,刘皇帝是不怀疑的,忠诚方面的疑虑暂时还不影响对他的任用。不过,在刘皇帝脑海深处似乎浮现出这么一个模糊的记忆,赵匡胤有挫败于坚城的传统......
同属东路军下,归北伐行营节制的海路,倒是给了朝廷一个惊喜,尤其是秋风卷落叶一般,横扫半岛,挺进辽东湾,封锁辽河口。
这则捷报的传来,足以让朝廷感到振奋,也正是东线的顺利,才引得朝中那般大的反响海路虽然属于战略性的决策出击,但毕竟只是偏师,受到行营节制。两相一对比,自然就显得西线的“无能”了。
在东线首战告捷后,行营在兵力配置上,也按照此前的计划推进着,自燕山道武清港以及河南道莱州港,后备兵力从容地通过海路运抵辽东。朝廷也在军需上,则继续筹措调度,加大供给。
到四月底,大汉在辽东半岛上,已集水陆大军九万余人,虽然在精炼程度上,与西线的主力有所差距,但这份实力,已然可观了。
大军北上,兵寇辰、耀,并在五日之内,攻破辰州,直逼耀州岩渊城,距离打进辽阳,只差最后一道关口。
东线的进展突破,让刘皇帝都不禁乐观起来,心里泛起嘀咕,莫非最终打破僵局的,率先攻入辽东的,会是东路军。如果是这样,倒也不负自己的寄予的厚望。
然而,这股乐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耀州,汉军再度受到了辽军的顽强抵抗,血战半月有余,岩渊仍稳若磐石。
在东线军队的配置上,终归是若于西线主力的,虽有一部分的精锐,但整体而言,将士的作战意志、攻坚能力都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东海水师终究是水师,得用在水上作战,与控制辽海制海权。像在苏州那般,将水兵调到陆上作战,还是攻城,可一不可二,不合适,也太奢侈。
因此,东线的九万军,不算水军,再除掉一部分镇守弹压南面州县的军队,真正能投入在岩渊攻防的兵力,只有五万余人。
而岩渊城,虽然不如锦州那般坚实,但终究是进入辽河平原的入口,地理上的优势摆在那里,宜守不宜攻。更重要的,是负责守城的辽将耶律海,为雪前耻,更存了必死之志,带动得辽军守卒拼死顽抗,给攻城的汉军带来极大的麻烦,半个月的攻防,汉军伤亡就奔六千去了。
就这,还是在对辽国辽东兵力有个估算,料定其实力不足。锦州那边,汉军虽难下,但带给辽军的沉重压力几乎凝为实质,不断地在添兵添人添粮械,还要保证辽阳以及其他辽东州县的镇守,并兼顾对辽东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的弹压,因而用在岩渊的防御力量也是有限。
在这个前提下,东线那边,方才敢放开了手去进攻,毕竟没有西线的底气。
于是,东西线两面受阻,西京朝廷这边的心情,就如越发炎热的天气那般,躁动不安,这股风气,已然影响到刘皇帝了。
盛夏之至,也代表着刘皇帝又要度过一段堪称煎熬的时光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似乎越发地忌寒讳热了。
当然,洛阳这边的气候,还是比较舒适,问题出在刘皇帝自己的习性身上。不过,比起每个寒冬的痛苦,炎夏反倒不算什么了,他这双老寒腿,已成痼疾,哪怕在这盛夏,也注意冰块的使用解暑,以免寒气侵体。
宫苑之内,满目夏季繁盛之景,碧湖之畔,清风拂柳,枝条摇曳,似乎在抗拒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
建立在湖上的澄心亭内,刘皇帝一身简单的装扮,轻便的素锦常服显得十分松弛,没戴帽冠,头发只用一根玉笄扎着,整个人处在一种闲适的氛围之中。
喦脱亲自端着一罐鱼粮侍候在旁,刘皇帝不时抓上一把,洒向水中。亭下的湖面中,各色游鱼攒动,不时还有越出水面的,一派活泼的景象。
“爷爷,鱼跳出来了!”跟在刘皇帝身边的,还有一个小童,刘皇帝长孙刘文渊,见到涌动鱼群,把着栏杆,格外兴奋。
“有人喂食,自然乐此不疲!”刘皇帝微微一笑。
刘文渊是秦公刘煦的长子,生于开宝四年,如今已然快五岁了,由于隔代亲的缘故,又是第一个皇孙,自然颇受宠爱,时不时地就会被召入宫中,一叙天伦。
小皇孙的注意力,显然被跳跃的鱼群吸引了,刘皇帝慢条斯理地喂食,看得心里痒痒的,转过身,抓着喦脱的袍子,垫着脚要去拿他中的鱼料罐。
喦脱见状,膝盖一软,赶忙配合着蹲下。手小无力,抓不了太多,还漏了一地,对着亭外撒出去,大部分都撒在了亭内,不过刘文渊却乐呵呵的,黝黑明亮的眼睛盯着湖面,雀跃不已,小童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
刘皇帝也被感染了一般,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目光也盯着脚下争食的鱼群,逐渐变得深邃起来。在他眼中,这些游鱼,就像朝廷中的一些大臣,只有投点食,给点诱惑,便争相跃出水面,格外积极,争权夺利,显示存在感......
“中枢及各部司,还那般议论纷纷,甚嚣尘上吗?”良久,刘皇帝摸了摸长孙的脑袋,留喦脱陪他玩,自己回身坐到亭中的石凳上,问侍立在一旁刘煦。
刘煦的职位又调动了,从去岁中开始,就担任中书侍郎,政事堂行走,协理国务。此时闻问,当即应道:“自您降诏申饬之后,朝中一片噤然,风气大改,各部司臣僚们都各守本职,踏实做事!”
“哼!朕还得表扬他们吗?”刘皇帝淡淡地嗤笑一声:“有些人,就是嘴里喊着为国分忧,实则暗藏机心,前方将士在流血牺牲,他们在朝中鼓噪生事,人心如饕餮啊......”
听着刘皇帝这诛心之言,刘煦脸色微紧,打量了一下刘皇帝那漠然的表情,略作踌躇,终是没有接这话。
所幸,刘皇帝也没有过于纠结此事,而是表情严肃地说道:“此番北伐,动用人丁逾百万,春耕已然耽误不少,快夏收了,朝廷这边,要做好应对!前方兵事虽急,后方农事更不得放松!”
谈及公事,刘煦顿时展现出一股干练之风,这些年,他也是累职多方,担任了不少实职,干了不少实事,积累眼光阅历的同时,办事的能力确实是锻炼出来了。
“此事,政事堂已有准备,赵相签发了一道制令,严厉督促各地官府,组织人力、畜力,做好夏季收割及夏税收取之事!”刘煦答道。
看了刘皇帝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又继续道:“此番动兵,征役最重者,乃是燕山、河北、河东、河南四道,集中在北方道州,京畿及南方道州影响不大,能够保持有序生产!西北地区,人丁略少,不过畜力丰富,兼将士远征,脱离后方作战,对于辎重供馈赠要求不大!”
刘皇帝点了点头,叹道:“还得是东路军,前线四十余万人,那才是吞噬人物财力的巨兽啊!”
刘煦道:“得益于漕渠通畅,漕运成熟,比起前次北伐,此番实际征役的民夫数量,是有所降低的。随着大量的军需北输,屯于北方诸仓场、港口,基本满足大军半载之耗用,对于运河及陆路转运人力的需求也大减。
转运使张美已适度的削减人手,放还民夫,如今北方各路军只留下越三十万丁壮,用于军前力及粮械转运输送。
另外,此番北伐,大量动用海船水运,军粮方面,如今已有半数通过海路自江浙直接北运,沿海州县已然奉命征调了五万多渔民、百姓,弥补运输水手之不足,保障海运畅通,这极大地缓解了陆上转运困难。
根据张美预测,待到突破敌关,彻底打进辽东,保障辽河水运安全之后,还可继续增加海运份额,进一步降低对陆路转运的依赖......”
听完刘煦的汇报,刘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毕竟对于海船海运的发展,是刘皇帝有点强行推动发展了,朝廷官府在此前投入了大量财力,如今为大军作战提供了肉眼可见的便利,面对这种收获与成果,自然难免动道心。
想了想,刘皇帝又忍不住往关键处想,说:“锦州、耀州,这二城已成两道强力的枷锁,束缚着我军的进展,不知何时才能打破啊!”
刘煦默然,考虑到刘皇帝的心情,还是开口劝慰道:“如今大军寇城,有如泰山压卵,辽军抵御虽坚,不过负隅顽抗罢了......”
“朕不用你安慰!”听其言,刘皇帝伸手打断他,很快便调整过来,转变话题问:“战事进展至今,西京的粮价如何了?”
刘煦当即答道:“战争时期,各项物产优先供给前线将士,西京难免受到影响,粮油面盐瓜果蔬菜等价格都有所上浮,如今斗米已上升至于17钱了!不过,西京官仓府廪所储,仍有米、粟、麦等粮计三百万石,随时可以调用!
北方的储粮,主要支持北伐,但这两个月,来自江浙、两湖的粮食,大量运抵两京,粮商热情高涨。
这几年,少有灾害,再兼水利沟渠建设,东南地区大量丰收,淮南在引进占城稻后亩产也有巨大提升,两湖地区所产,也进一步提升。因此,在粮食上困难不大!”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是再朴实不过的道理了!”刘皇帝道:“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大汉的百姓饿肚子啊!”
百姓吃不饱肚子,是要造反的!
“您说得是!”刘煦应道。
以洛阳如今常年保持的过百万人口,每岁官民在粮食一项上消耗,在八百万石左右,当然其中包括官吏、军队俸粮的发放。
而比一次北伐其中一个明显的进步就是,不用从京城储粮中调运,支持前线作战。从两京北输的,更多是帐篷、武器、火药、工具等作战物资。
看着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刘煦,刘皇帝也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意,夸奖道:“你是越发地干练了,尤其在大局观上,很有进步,这些年经受的锻炼,效果显著啊!”
面对刘皇帝的赞扬,刘煦保持着谦逊的风格,拱手道:“多仰赖爹您的教诲与培养,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不骄不躁,很好!”刘皇帝颔首。
想了想,刘皇帝道:“我打算出巡,光看你们的奏疏,听你们的汇报,还得亲眼去看看,你就负责安排出巡事宜吧!”
闻言,刘煦面容下意识地肃穆起来,拱手请示道:“不知巡狩何地?”
“先去河北,在东至大海,到登、莱看看,之后,再看情况吧!”刘皇帝这么道。
“何时出巡?不知随驾人员如何安排?”刘煦再问。
“天气越来越热了,等秋凉之后吧,你先做好前期的准备!大臣不多带,赵普、宋琪留京,继续主持国政,政事堂李业随驾,枢密院曹彬,行营都部署,就由王全斌担任吧,其他僚吏看着安排,另外,八岁以上皇子、公主都随驾!”刘皇帝简单地吩咐道。
“是!”
以刘煦对刘皇帝的了解,显然,针对的还是北伐,别看面上一脸淡然,心中还是格外关切的。而时间定在入秋之后,对于北伐战事,或许真没有速定的期待了。
得了令,刘煦恭敬告退了,刘皇帝呢,则继续召来孙儿调戏着。他才四十岁,孙子都能跑能跳了......
刘皇帝偶来兴致,突然驾临文华殿,让一干皇子、侍讲、侍读措手不及,连基本处于养老阶段的大学士张昭都放下茶盏,拄着拐杖晃悠悠地前来见驾。
在张昭一脸荣幸,感激涕零中,刘皇帝亲自扶到师席上,这才落座,把目光放到一干皇子身上,笑吟吟地表示,他只是来察看学业的。
在文华殿就学的,除了到龄的皇子之外,还有一些宗室及公卿子弟,这也是给与国休戚的贵族们一种特殊的褒奖与肯定,谁家地位显赫,谁家更受皇帝陛下宠信,看他家有没有适龄子嗣在宫中侍读就知道了。
皇子之中,由于年长几个兄弟都出宫开府,为国家效力做事了,仍在宫中就学的,便以七皇子刘晖为首了。
不过,比起兄长们,老七在弟兄们中的威信显然不够,毕竟年纪悬殊不大,再加上随着岁数增长,刘晖表现出来的一些性格上的不合群。
七皇子刘晖乃是淑妃周娥皇所生,如今刚满十四周岁不久,但从小就表现出过人的禀赋。不似老大的谦和,不似老二的沉稳,老三的机敏,老四的豪迈,老五的自由,老六的严肃,刘晖也有他个人鲜明的性格,自信中带着骄傲。
大概是传自母亲的天赋,刘晖从小便表现出在文才上的天赋,七岁便能写诗,用很多大汉文豪词匠的说法,此子极具灵气,虽不乏恭维之意,但刘皇帝这么多儿子,也只有刘晖得到过这个评价。
到如今,刘晖不只在诗词上表现出才华,音乐、书法、作画、棋艺,只要同文学沾边的,都有过人的表现,为此,受到的赞誉自然少不了,文华殿的老师们,对他更是赞不绝口,张昭最喜欢的也是这个文才斐然的七皇子。
才气往往带来傲气,毕竟是少年,心性不定,受到的表扬多了,在待人方面难免多了些自傲,卓尔不群的同时,自然就显得不合群了,其他兄弟也属于争强好胜的年纪,也就不怎么看得惯刘晖了。
尤其是九皇子刘曙,最是不满刘晖,觉得他做作、好表现,作为符惠妃的儿子,身份上天然地就要高其他兄弟一层,外有符家这棵参天大树,内则有小符的溺爱,当然不满刘晖的风光夺目了。
要知道,由于小符宠出来的一些娇气,刘曙就经常受到刘皇帝的训斥、责罚,而对刘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笑语相向,有这对比,就更看刘晖不爽了。
因此,在文华殿中,就属刘晖与刘曙这两兄弟最不对付,刘曙看不上刘晖,刘晖自然也是瞧不上刘曙了,觉得他充其量就是个膏粱纨绔,既无才识,还好逸恶劳,平日里两个人经常斗嘴。过去,老五刘昀还没开府时,凭着他出众的交际能力,还能缓和调解一二,如今这二者却是越发相看两厌了。
对于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刘皇帝自然也有所听闻,不过却没有强行干涉,毕竟只是少年意气,争风吃醋罢了,再者,刘皇帝也从来不认为,他这么多儿子,当真能做到相互之间,完全和谐融洽一片,哪个皇室内部,没有一些争斗与龃龉。
“不错!很好!这篇赋写得不错,比我强!”如今,刘皇帝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刘晖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晃了晃,上边是一篇字迹工整漂亮的赋,刘晖最近写出来的——《东征赋》。
刘皇帝这话,除了表扬刘晖,也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哪里有什么诗才词赋,连赏析都费劲,但并不妨碍他欣赏鼓励。
在刘皇帝面前,刘晖还是很谦虚的,听到刘皇帝的夸奖,英俊帅气的面庞上,露出笑容,拱手道:“前者内外都在讨论北伐战事,儿自忖不能手提吴钩,纵马疆场,唯有寄情于辞赋,以表对北伐将士们的敬意了!”
“很好!你能有此认识,这书没白读!”刘皇帝颔首笑道:“不像一些人,仗着有几分才气,能写些诗词歌赋,就特立高标,在词作中抨击朝廷,质疑朕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还要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这惺惺作态,令人作呕!还真以为真不通诗词,听不懂他们弦外之音,看不懂他们词外之意?
或许该把那些人放到边关,派到阵前,届时他们便能知道,他们能够有闲情雅致地在京城书写繁花似锦,都是大汉将士们一刀一剑,浴血拼杀出来的......”
听刘皇帝这不加掩饰的蔑视言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过去,有些容易引起争议、动摇人心的话,刘皇帝是很少说的,即便说,也是和一些私密亲近的人讲。如今,却是越发少顾忌了,看得不顺眼,听得不顺心的人与事,都是直接开喷。
刘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自然有些才识浅薄之人,难明圣意了!”
“要不怎么是我的儿子呢?”刘皇帝又扬了扬手中的《东征赋》,道:“那些清谈之辈,就是不如你理解我的志向与用心!”
“哼......”一旁,刘曙见刘晖在刘皇帝面前的表现,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在他眼中,刘晖又在做作邀宠了。
刘皇帝何等耳聪目明,见状,表情一板,看向他:“刘曙!”
“在!”一听刘皇帝唤,刘曙立刻就严肃起来了,身板绷得很紧,仿佛又记起了西巡路上那一顿鞭子,那吹的冷风,走得冤枉路。
“你觉得你七哥写得这篇《赋》如何啊?”刘皇帝悠悠然地反问。
很想说一般,但注意到刘皇帝那玩味的眼神,还违心瓮声瓮气地道:“您都说好了,我能说不好吗?”
看这小子不服气的表现,刘皇帝淡淡然地笑了:“你要是也能写出一篇来,不,不用你写赋,就是做出一首诗来,朕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当真?”刘曙来了精神,下意识地问道,不过注意到刘皇帝的眼神,讪讪一笑,君无戏言嘛,刘皇帝岂会说假。
眼珠精明地转悠了一下,刘曙昂首道:“给我一日时间,我必然奉上一篇诗作!”
“好!我等着拜读!”刘皇帝哈哈一笑。
听其言,刘晖最角也忍不住微微扯动,带着少许的讥诮,作诗一首,还要一日的时间,该不是找人帮忙吧......
也就是刘曙没注意到刘晖的表情,不然这两兄弟怕是又要掐起来了。
“你写了这么一篇赋,该传出去,给外人都看看!朕很高兴,该赏!”刘皇帝又瞧向刘晖,道:“这样,你到朕书房中,挑两件东西!”
闻言,刘晖顿时拜谢,同样很开心,不在于赏赐多少,而在于赏赐这件事情本身,这代表着刘皇帝的宠爱。
“刘暧!课业如何了?”刘皇帝终于将注意力放在八子身上了。
所有儿子中,要说最没性格的,就是折贤妃所生的八皇子刘暧了,从小就是这样,整个人显得十分平庸。平日里也不是沉默寡言,但就是没什么存在感。
因此,面对刘皇帝的问话,怯懦一阵,终是答道:“儿的学业,自然不如七哥、九弟......”
见他的表现,刘皇帝眉头轻皱了下,但很快松展开来,也不能强求儿子们人人如龙。
至于剩下的十子刘昭(符后所生)、十一子刘晓(折妃生)、十二子刘晗(宁妃生),刘皇帝则是照例关心一番,尤其是十一子刘晓,西巡一趟,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了。
骄阳似火,投射在宫室之间,将日光所及之处,都照得亮亮堂堂的,同时也释放着热量,所幸有殿宇楼阁的阻挡,身处垂拱殿内,尚能感受到一丝清凉。
此时的垂拱殿内,是这样一副场景,内侍宫娥们垂头束手,一副小心翼翼,不敢有过多动作,符皇后端坐在椅子上,雍容严肃,目光凛冽,微微下垂的胸脯略有起伏,显然是生气了,使得殿中的气氛都压抑了几分。
刘皇帝呢,则近立其侧,一手抚大符后背,一手执扇,殷勤地给皇后扇着风,脸上陪着笑道:“莫气!气大伤身,这天气已然令人烦躁了,你就别再生闷气了!刘昉、刘旻这俩小子,素有主张,青年意气,我原本也只打算让他们去北边磨砺一二,却也没想到,他们两个这般大胆,敢如此涉险......”
见刘皇帝如此放低姿态,轻言细语,符后却有些不领情,斜眼看他:“他们好兵事,你要历练他们,成全他们,我都没有意见,但总要适度,过犹不及的道理,你会不懂吗?还要瞒着我们,为他们虚应掩护!
大嫂进宫,谈及此事,就不禁落泪,刘旻才是十六岁,你就让他上战场,还去那般遥远险恶的漠北!你别以为我不懂,哪怕不与辽人作战,进军都是步步凶险,你这当爹的,就这般放心,于心何忍?
你是没看到大嫂落泪的模样,为刘旻之情,快出心病了......”
这是刘昉、刘旻两兄弟出塞之事爆发了,此前,被刘皇帝下令封锁消息,就是为免皇后、贤妃及魏王太妃这些当母亲的担心。
然而,消息嘛,总有泄露的一日。这不,事发之后,皇后就找上门来了。事实上,对刘昉与刘旻二子不约而同的决定,刘皇帝心中是十分赞赏了,不论此去成败如何,就他们表现出的斗志气度,便很让他欣慰,不堕天家威严尊荣。
当然,面对一副护犊子表现的大符,刘皇帝还得善加安抚,宽慰道:“此二子,却是胆大妄为,不知所惧,待他们还京,定要好生教训一顿!”
“你能保证他们安全回来吗?”大符仍旧不假辞色。
刘皇帝表情微滞,而后叹道:“莫说大嫂了,刘旻是你亲生的,他们兄弟也是我的种,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子女的?只是,如今他们随大军在域外作战,朝廷也失去了消息,事已至此,已不在我与朝廷掌控,只能为他们祈福,希望他们能无凶无险,顺利凯旋了!
再者,此番北伐,数十万将士浴血作战,同他们一起北击大漠的将士,哪个没有父母?他们的父母,又何尝不担忧。
只是,作为我的儿子,作为大汉的皇子,要成为朝廷的栋梁,他们既然做出了选择,愿意肩负起自己的使命与责任,我们也应该支持、认可......儿有慷慨之志,你们做母亲的,可不能给他们拖后腿,要是传出去了,让其他人如何看待?”
见刘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符终是叹了口气,表情也缓和下来,幽幽道:“我又何尝不知?”
显然,大符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极具政治眼光,心中清楚,此事至此,刘皇帝也不会有什么办法的。有此表现,也只是心忧爱子过切罢了。
“你我夫妻多年,我知道你素来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见大符神色缓和,刘皇帝表情也轻松了下来,说道:“等他们回京,随你怎么处置!”
“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吧!否则,不知贤妃与大嫂该有多心疼!”大符道。
刘皇帝继续给大符扇着风,道:“大嫂一向视刘旻为亲子,这么多年了,爱子之情自然深厚,若是因此事有所闪失,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大嫂那边,还是烦劳你代为抚慰了......”
“我尽量吧!”
还是如过往那般,很多事情,都是大符在给刘皇帝擦屁股,做善后事务,刘皇帝自己都习惯了,大汉宫廷能够一直保持着稳定,大部分都是符后的功劳。
待大符离开之后,刘皇帝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茶盏猛灌一口,表情变幻一阵,苦笑着问一旁的喦脱:“你说,朕是不是有点怕皇后?”
这或许是个要命的问题了,喦脱堆着笑:“这是官家与娘娘感情深厚,何谈怕与不怕......”
“哈哈!”刘皇帝轻笑了一阵,而后道:“还是贤妃省心,没来找我质问!”
“刘昉、刘旻这俩兄弟,当真魄力十足,不愧是朕的儿子!不过,他们是慷慨出击了,累我受这埋怨。”良久,刘皇帝嘀咕道:“但愿,能够有所建树,平安归来吧!”
就如他说的,肯定刘昉兄弟俩选择的同时,刘皇帝这心中,又何尝没有担忧呢?那毕竟是他的儿子,还是十分看重的儿子。只不过,将这些带有软弱性质的情绪表现出来,不是刘皇帝的风格。
沉吟间,刘皇帝思绪翻飞,他想起了不久前刘廷翰上奏的一份请罪书,上边对他出塞无功折返的情况,做了一番详尽的禀报,因靡费兵马钱粮而无收获,自觉愧对朝廷,辜负皇帝信任,自请责罚。当然,他还是把军中急躁、冒进的情绪,以及他对形势顾忌、辽国动向的一些猜测判断,一并做了解释。
事实上,枢密院、兵部虽不缺石守信、曹彬、潘美这样名将,朝中也不乏运筹帷幄的能臣,但论及战场上的情况,对瞬息万变的战机的把握,还得看前线的将帅,他们对于战场形势的认识与判断才是最有价值的。
因此,对于刘廷翰的“畏战”不进、无功而返,刘皇帝并没有过于苛责。相反,为了安抚其心,还手书回复,告诉刘廷翰,离弦之箭的威力有时候不如引而不发,他那三万大军,就是一支锋利的箭矢,蓄势待发,刘皇帝将掌控弓箭的权力给刘廷翰,如何把握,听其自决。
从本心来讲,对于刘廷翰的谨慎持重,刘皇帝还是比较认可的,毕竟契合他的习惯,过去他不乏大胆冒险的决策,但本质上,还是个厚重求稳的君主。
同时,鉴于军中将校意见不一带给刘廷翰的庞大压力,刘皇帝还让枢密院拟制,措辞严厉,正告中路将士,确立刘廷翰的权威,缓解其压力。
不论心中具体作何想法,但不得不说,对于他的将帅们,刘皇帝还是予以充分的尊重与信任,不以一时得失论成败。当然,也是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权势与威望,给了刘皇帝足够自信的底气。
在大汉帝国的体制中,皇权已然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在结合刘皇帝个人的权威,自然更上一层楼。
因此,到如今,大汉帝国的权力结构其实是很不平衡的,哪怕刘皇帝善于玩弄权术,大搞权力制衡,并构建了一套比较完善的制度与国家管理体系,但他本人就是这个看起来完善体制的最大破坏者。
发展到如今,一旦刘皇帝这边出了问题,那么必将影响到整个帝国。当然,也就是刘皇帝了,换任何一个后继之君,都难以做到这一点。
考虑到刘廷翰的奏章,刘皇帝心底也隐隐有个声音,若是杨业、王彦升两军也一样,哪怕同样无功而返,毫无建树,只要能顺利归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刘皇帝终究还是人,也会有私念,虽然这些年一直压制着,但毕竟存在。过去因为太后、因为兄弟,他做了不少他不怎么乐意的决定。
适才符后气势汹汹前来质问,刘皇帝之所以褪下那强势的外表,更重要的,还在于对大符的怜惜与愧疚之情。一共三个儿子,一个过继出去了,如今,两个都派到战场上去,让她担惊受怕......
“喦脱,去,让张德钧查查,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朕的禁令,已经不起作用了?”抬起头,刘皇帝冷冷地对喦脱吩咐道。
“是!”
一听此谕,喦脱就忍不住心头发颤,皇帝这杀气腾腾的模样,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受到责惩,多少人丢掉性命了。
大概是听到了百姓呼声,上天也不忍继续烘烤大地,在持续了半个多月的高温之后,一场暴雨如期而至,痛快地冲刷着洛阳城,洗去炎热,也给西京百姓带来几分难得的凉爽与快意。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哗哗啦啦,打在砖瓦,滴在地面,门窗开着,室外风雨愈急,室内气氛却越显凝滞。
刘皇帝表情默然地坐在枢密院军机房内,或许是来得甚急的缘故,袍服、冠带、靴子,都被打湿了,头发上也有明显的雨露。喦脱拿着张丝帕,想要给刘皇帝擦拭,被他推开了。
石守信、曹彬等枢密院的大小官员都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旁,不敢随便作声。摸了下发髻,刘皇帝起身,站在军事舆图下,盯着标记密集的辽东地区直出神。
瞧这架势,显然是前方战场出问题了。未己,堂外传来一阵稍显匆忙的动静,宰相赵普、宋琪、李业,计相沈义伦以及兵部尚书潘美陆续赶到,在门外整理好朝仪,这才入内。
“都坐!人也都到齐了,说吧!”伸手止住行礼的几人,刘皇帝脸色已然恢复了从容,示意石守信通报情况。
刘皇帝让坐,然而这种氛围下,他自己都站着,其他人也都凝神静气,自觉得站在周边。石守信行了个礼,深吸一口气,刚张嘴,一阵劲风刮来,吹得支起的窗棂梦得落下,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看了看刘皇帝,见他面无异色,石守信这才沉声道:“适才接到加急战报,我军于耀州城下,略遭挫折......”
“什么略遭挫折,败了就败了,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还怕丢脸吗?”刘皇帝直接扭头,盯着石守信,目光咄咄逼人:“你石守信,也学会说这等场面话,前方败绩,需要你来挽尊避讳吗?”
“是!”石守信脸上露出少许的尴尬,神情变得更加肃重,说道:“前者,跨海增兵辽东之后,辽东都部署安守忠便率大军进攻辰、耀,辰州五日而下,随后挺进耀州,辽军守备甚严,大军虽秉持朝廷意志,坚决进攻,打通进攻辽阳路线,但终因实力不足,未能克城。
到五月十九日,安守忠军已然受挫于岩渊城下半月有余。屡攻难下,士气有所损伤,再兼天气炎热,将士不乏水土不服者,苏、复、宁州因辽军北撤时的破坏,人心很不稳固,又牵扯了不少精力。
二十日晨,辽军突然一改龟缩死守,以数万之众,猛然杀出,突施一击。我军虽不失警备,然久挫坚城,兵疲气衰,安守忠、史延德等将帅,虽组织将士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被辽军击败,营垒失陷。
一路后撤,且战且走,所幸有东海水师掩护,得以退至辰州城中,据城守备,方挽败势。辽军虽有趁胜攻城之心,为我军倚城击退......”
听石守信这番描述,不禁乐了,只不过笑容有些令人尴尬,看着石守信:“对耀州之败,你倒是总结到位,是在为安守忠他们开脱吗?”
在刘皇帝的目光注视下,石守信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露出点苦笑,应道:“臣所言,也根据前线实情。后经审问辽军俘虏得知,辽军为图此次反攻,早已准备多时,由其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亲自领兵,几乎空辽阳而出。未能料敌于先,致有此败,枢密院也有责任......”
话是这般说,但刘皇帝总觉得,石守信是有些碍于襄阳王安审琦的面子。
“现在不是分责任的时候!”刘皇帝摆了摆手,沉声道:“东线的情况,继续讲,耀州之战,损失多重?”
闻言,石守信继续道:“经战后统计,安守忠最终收容至辰州的兵马,只有三万余众,刨除此前攻城损失,耀州一战,折兵一万七千余众,粮草、军械基本损失殆尽,不过,应当还有不少逸散之卒,可作收容。辰州城内,尚存有不少辎需储备,可借以守备,兼有水师之助,不至一败涂地......”
小心地看了刘皇帝一眼,石守信又道:“眼下,安守忠军已然稳住了阵脚,辽军一战,损耗也不小,混战之中,同样受创,如今已然撤回耀州!”
听完其叙述,堂间的气氛越显沉凝,所有人表情都很严肃,包括态度上不怎么支持北伐的宋琪,眉宇间也流露出少许的忧心。
如石守信之言,虽经挫折,损失不小,但已然稳住了阵脚,没有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但是,问题不能只看表面,经此一败,东线基本是废了,粮械辎重大量损失,固然令人心疼,但军心士气严重打击,这才是关键,西线锦州仍旧僵持不下,若是因为此败,影响到整个东路攻防的局势,那才是大问题。
在场的重臣,头脑中都飞速估量着此败的后果与影响,但一时间都缄默不语,眼神都不由往刘皇帝身上飞。
而刘皇帝脸色,则慢慢缓和下来,见气氛凝重,轻笑一声:“都这么严肃做什么,不就败了一场,折了些兵马辎需吗?打仗,想要做到百战百胜,哪里是容易的?有此一败,长记性就好,显然,辽军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好对付,有此挫折,消消前线将士的骄气也好!”
刘皇帝开口说出这么一番话,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刘皇帝因此战暴怒,龙颜大怒的刘皇帝是很可怕的......
“耶律斜轸,不负其名声啊,这确实是个危险的敌人,我们以为他束手束脚,左支右绌,结果他还能豁出一切,给我军突兀一击!”刘皇帝不禁感慨。
潘美接话道:“东西两线用兵,齐头并进,钳制辽东,扼其喉咙,令其窒息。耀州一败,如断一钳,也将给辽东辽军,以更多喘息之机啊!”
“陛下,武德使求见!”
“宣!”
很快,李崇矩赶到,额间仍淌着水迹,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垂着头,禀道:“陛下,据查,辽军早在上月,就从上京调动了一支兵马东进,支援辽东,人数不下三万人......”
“好嘛!收到败报了,你也就弄清情况了!”刘皇帝语气平淡地道。
都不用抬头,李崇矩都能感受到刘皇帝目光中渗人的意味,李崇矩心头一颤,当即跪下请罪:“臣办事不力,请......”
“好了!”刘皇帝摆了摆手:“难得你们揽责都这么积极!”
瞧向石守信几人:“以你们之见,耀州之败后,辽东战局当走向何方?”
几人一时没有说话,都在考虑着,等了一会儿,刘皇帝点名曹彬:“曹彬,你说!”
曹彬仍是那副慎言笃行的样子,不过被点名了,也就从容地应道:“陛下,以臣之见,耀州之败,虽损折颇多,但对大局的影响有限,辰州仍在手,水师仍旧牢牢地掌控着辽海。
唯可虑者,东线经此一败,想要重振士气,恢复进攻能力,就需要一段时间调整,补充兵马粮械!
另外,锦州那边,难免受到影响,需要提醒行营,做好应对!”
“枢密院这边,有何调整计划?”刘皇帝看向石守信。
石守信答道:“眼下首要之事,是继续向辽东增调军队,补充辎需,以求迅速恢复实力,提振士气之后,再行进逼。
不过,不能再急躁冒进了,辽东雨季将至,也当有所预防。另外,水师还当发挥更大的作用,当寻机入辽河,若能冲破辽军封锁,将一定兵力投于其腹地,应当也能打破僵局......”
“此前为何不这般做?”刘皇帝发问,不过很快就做了决定,吩咐道:“枢密院及时调整吧,兵马钱粮,民夫甲械,该补充就补充!”
刘皇帝这话,是针对在场所有人了,目光逼人,连宋琪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只是苦着一张脸,此番不知又要动员多少军队、民力了,这一动,又要增加朝廷与百姓的负担了。
临了,赵普禀道:“陛下,东线有此一失,对于将帅如何安排,是否另遣就任?”
是啊,终究是败了,总要有人担责任的,否则,难服人心军心。刘皇帝考虑了下,直接道:“让高怀德渡海去辰州,主持东线战事!安守忠、史延德,戴罪留任,效力军前,给安守忠带去一句话,知耻而后勇!朕在西京看着了,耀州城下死难的将士也在天上看着了!”
对此,在场的文武,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都清楚,安守忠、史延德接下来若无建树,前途必然堪忧。
刘皇帝既然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同样也断了他们的后路,倘若有失,那就是新账旧账一块算了。
耀州之役的落败,给开宝北伐带来的影响,比刘皇帝君臣预料的还要大些,不只是给了辽东辽军以喘息之机,使其所承受的压力大减,更使得大汉此前营造的不可力敌的气势被打破了。
汉军这边,指挥系统调整,高怀德东去接手,需要一定的磨合时间,损失的兵力、辎重要运抵东线,恢复实力,再度发起进攻,也需要时间,并且这时间不短。
同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久攻不下的锦州,也是更添一份压力。对于整个东路汉军的军心士气,也有所打击。
而此消彼长,辽军的士气则必然得到提升,信心增加,汉军虽然势大,但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有上京的支持,有耶律大王的统帅,接下来抵抗的意志想来会更加坚定。
对辽军而言,东线暂时无忧之后,他们也得到了一段充分的缓冲期,整顿兵马,缴获的大量军需,多少也缓解了其在军需上的压力。
并且,可以腾出手来,放心支援西线。辽军此番主动出击,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耶律斜轸也是在赌,只是看准了时机,把握住了时机。
而在耶律斜轸筹谋耀州反击之时,对锦州的支持自然就放松,与汉军不同,辽军想要两面兼顾周全,可没那么简单。只不过,这一回运气站在了辽军这边,耶律斜轸赌赢了。
自五月下旬,到六月上旬,耀州之战的影响在汉辽双方各自的调整下,逐渐沉淀下去,战局再度趋于稳定。
朝廷经过了一段紧迫的筹措调度,继续向辽东半岛增兵派粮,而这段时间,更多的压力,都转向了锦州一线。不论如何,东线水陆兵马,也是节制于西线行营的,虽然自主权很大,但东线有了波折,西线也是难以完全安之若素的。
尤其,对于大军实际上的总指挥赵匡胤而言,此前,对于朝中的一些波澜,他自然有所耳闻,哪怕有刘皇帝的维护,这心中总是有些压力了。如今,这个压力被放大了。
发展到如今,一切的焦点,最终还是放在了锦州,汉辽双方在锦州的攻伐结果,方能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
不管在西域以及漠北有多少意外之喜,不论刘廷翰军有无建树,也不管在耀州经受了怎样的挫败,都不是决定性的。
所幸,当各方面的压力席卷而来,当整个北伐胜败的重担都压在肩上时,赵匡胤没有慌张,不论心理如何焦虑,心绪如何复杂,面上始终保持着沉稳,表现得越发冷静。
耀州之败的原因,赵匡胤也是有所总结的,一在对辽军估计不足,二是汉军急躁冒进,既有前车之鉴,赵匡胤又岂能不加警惕而再犯。毕竟是有戴王冠之姿的人杰,赵匡胤当然也能够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重。
在整个五月,西线的汉军主力集团,倒也不是没有收获,首先,在经过小将侯延广的清剿后,那些像苍蝇一般袭扰粮道的辽军,基本被打压下去,尤其是侯延广设谋,通过一次伏击战基本消灭了袭扰辽军的主力,再度保障了辽西走廊的畅通,虽有残卒不依不饶,却也只是小股部队,难以起到多少作用了。
而对锦州城的进攻,也日趋激烈,在赵匡胤的统筹调度下,朝锦州城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连禁军主力龙栖军都被派上去负责攻了一段时间。
哪怕以锦州城的坚实,也破损严重,汉军固然损伤不小,城中守军的伤亡同样很大,长时间的鏖战,守军的实力得到了大量削弱,不论是军力还是物力。
不过,到后面,汉军逐渐放缓了攻势,一是耀州战役的影响,而是久战兵疲,将士需要有所调整,三则是进入盛夏,天气逐渐炎热。而在这种情况下,耶律斜轸又向锦州支援了两万兵马以及大量军械,守住城池,也付出了巨大代价,耶律休哥也需要休整。
但是,短暂的休整背后,蕴藏着更强的杀机,汉军显然也酝酿着一轮更加猛烈的进攻。锦州攻了整整两个月,从初夏到暮夏,锦州城防如何,敌我虚实如何,赵匡胤也是洞若观火。
受挫坚城,久攻不下,虽然形势看起来对汉军不那么友好了,但是,就在重压之下,在局面始终保持僵持之时,赵匡胤反而下定决心,筹谋破之。
六月八日,太子刘旸再度于中军升帐,召集大军中上层将校,这一次会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也没有对此前攻防得失做过多总结,赵匡胤直接下令,不惜伤亡,全力攻城,绝不将锦州战事拖过夏季。
于是,从九日开始,沉寂了约半个月后,汉军再度向锦州城发动进攻,并且,比起此前更加猛烈,更加疯狂,自主帅以下,都默默下定了决心,在这种万众一志的局面下,也没人敢拖后腿,但有懈怠畏战者,即做军法处置,大汉军法,始终保持着高度严厉。
而城中的守军,虽然接收了一批来自后方的支援,但承受的压力,是没有改变的,相反,是倍增,当汉军疯狂起来的时候,那一波一波、无休无止的进攻,抵抗起来自然也更加艰难。
当然,一味的强攻,靠将士牺牲强打,赵匡胤也不愿意,然而,在几经试探过城防之后,也别无他法,就像当年领军***蜀时,面对那崇山峻岭,险关要塞,赵匡胤打得可谓灵活。
只是,如今面对的对手不同,对手的应对也不同,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舍得的。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哪里会心慈手软,为一些伤亡所吓到。用一句通俗点的话来讲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而为攻破锦州,赵匡胤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的。除了保持汉军一贯的攻城战法之外,也有用奇。
只不过,面对锦州这种地势与城防,水攻没有条件,火油、火箭给辽军造成了大量杀伤,但不致命。
堆土山,空间不足的情况下,也会给自己制造困难,而耶律休哥也不是一味的被动死守,时有遣人冒死杀出。
通过火药,炸毁城墙,同样也采取过,大量将士民夫,顶着城上的打击,将火药桶堆至城下,结果被耶律休哥派死士阻止,乃至冒死提前引爆,总之不给堆积足量的机会。
至于地道穴攻,挖掘甚难,连续出现塌方,甚至由于一场大雨,淹没了两条。而对此,城中也有防备,汉军在城外挖,辽军在城内挖,出现互通的情况,又是放烟,又是放火,熏死、烧死不少动工的民夫......
不过,耶律休哥再是严防死守,总有疏漏之处,而处处受挫遇阻,终究成为了一个障眼法,吸引了守军的防御注意力。
在所有开完的地道中,有一条始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被汉军挖到了一直未曾“照顾”过的锦州城西南角,其后,以更加小心的动作,往城基下堆积两百多桶火药。
于是,在六月十二日上午,在汉辽两军于城上城下接战,殊死搏杀之际,随着一声震撼的爆炸声响,久经考验的锦州外城,塌陷了......
辽锦州城的兴建始于耶律阿保机时代,虽扼东西交通咽喉,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受到重视,一直要到大汉第一次北伐之后,迫于幽燕汉军给予的压力,方才重视起来。
在过去的十来年间,辽国先后四次征发民力,投入大量钱粮物料,用以对锦州城的扩建加固,方才打造成如今这座耸峙辽西走廊东端的雄城,成为抵御汉军的一道强关。
就此番北伐的过程来看,辽国在锦州城的投资得到了回报,一度成为汉军不可逾越的阻碍,给汉军带来巨大麻烦,造成重大伤亡。
锦州城郭,尤其是外城,格外坚实,少有得用了砖石结构,周长逾七里,墙宽两丈有余。不过,这座堪称固若金汤的坚城,在汉军的持续打击下,终是出现缺口,露出破绽。
而一点破,往往带来全线崩!
那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几乎把攻防双方炽烈的喊杀声都给压制下去,地动山摇般的动静,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锦州城西南角,那厚实的城墙,几乎是整段地塌陷,墙砖快速滑落,碎石飞溅,烟尘四起,边上的阙楼随之倒塌,守备在这段城墙上,数以百计的辽军士兵没于其中,短促的惨叫声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浓尘漫卷,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尘埃散尽,坍塌后的城墙终于露出了破碎的真容。碎石嶙峋,一片疮痍,然而,对于正处在激烈攻防中的汉辽两军而言,却是悲喜不同。汉军大喜,士气大振,这座龟壳子终被打烂了;辽军大惊,如遭重捶,他们能抵御至此,除了指挥得力,将士用命,坚城的作用最大的。
如今,最大的倚仗,被汉军打烂了。被汉军攻上城,还可以通过近战搏杀,把他们赶下去,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攻防中,便有不下十次的城上厮杀,每一次都将汉军击退了。
因此,已经守了这么久的辽军,并不怕汉军攀上城,尤其在辽阳那边来了援军之后。但是,城塌了,怎么办,那道被汉军爆破出三四丈宽的口子,就像是汉军敲开的一座大门,一座送他们进地狱的大门,两个多月的死守,似乎也要毁于一旦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激烈的厮再度爆发,在西、南两城指挥进攻的刘光义、李汉琼二汉将,没有任何迟疑,几乎同时下令,督促将士,加紧进攻。近城的地方,强劲的弩矢疯狂向上射击,意图压制辽军,而攻城汉卒,仍旧通过云梯,源源不断地向城上登去。
知道爆破计划的他们,根本没有顾及那道口子,而是继续对城上辽军施以打击,那里,自有人去料理。
小底军副都指挥使张琼,这个素以骁勇果敢、悍不畏死而著称的汉军猛将,此番又到他身先士卒的时刻了。
上次北伐,檀州城破,就是率先带人冲上城头,一举击破守军,取得了檀州大捷。如今,十多年过去,年纪虽大了些,但其志不减当年,军议之时,向刘旸固请出击任务。
城郭虽损,露出最大的破绽,然而想通过这个破绽,彻底撕破锦州防线,却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可以说,这更加危险,以辽军此前表现出的作战意志,定然绝命反扑。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耶律休哥也在城上指挥,得知城郭堕毁的结果,同样震惧,但震惊之后,迅速地调整过来,连下数道军令,以应对这突来的危机。
他对锦州城的防御布置,是极有层次的,城上城下,都有预备的兵力。第一时间,他便下令,让瓮城内的辽军,前往塌陷处,严令不惜一切代价,挡住汉军,争取修补缺口的时间。
甚至于,在城上面临着巨大压力的同时,不得不略作交代,亲自前往。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这样的局面,最问题最大的地方,除了他这个主将,没有人能代替他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换其他人也难以放心。
而等耶律休哥匆忙赶到之时,城堕处,已然战开了,汉军早有准备,上来地很快。随张琼先遣进攻的汉军人数并不多,只有两千卒,人人都是精锐,人人都是死士。五百重甲,三百盾兵,两百膂力十足的投掷兵,再加上一千手执连弩的锐卒。
进攻因为准备充足,也极有章法,上千枚分量十足的震天雷,被抛至于缺口,再辅以火油罐,又炸又烧,后边连弩攒射,直接将堵上来的辽卒清空出一大片。
其后,张琼领重甲先发,毫不犹豫,毫不畏惧,踩着碎砖快速攀上。跟随他的汉卒,无不是体力惊人,以一当十的猛士,身披几十斤重甲,登此嶙峋崎岖,也如履平地。
他们就像穿透力过分强大的蹋橛箭,带着强劲的冲击力,穿破阻隔,翻入城内,与前来的辽军缠斗在一起,牢牢地守住这个通往胜利的门户。后方汉卒则踵迹而入。
一方早有准备,一方措手不及,在张琼的率领下,不出意外地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当然,辽军的意志也没有被彻底击溃,仍有辽军军校,指挥着麾下,不惜伤亡地迎击,想要用命击退汉军,填补这致命的空缺。
有奋战者,便有忙乱者,因此,耶律休哥赶到做得第一件事,不是指挥人夺回缺口,而命令对那些惶惶不定,几成乱军的辽卒执行军法。
耶律休哥守城守出来的威望,再加上上百名乱卒的性命,总算是稳住了阵脚。然后,没有任何需要多言语的,短兵相接,激烈搏杀。
跨过塌陷障碍汉卒,也是不要命的打法,弩兵在放完箭后,也都直接弃掉宝贵的弩机,提着战刀参与到白刃战中。
张琼像一个箭头,冲在最前面,手中陌刀就像一把神兵利器,尽露锋芒,无坚不摧,表现得格外凶残,与他厮杀的辽卒,不是断首,就是残肢。
不过,在这样的厮杀中,那包裹全身的战甲,也难以防护到位,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小腿,但张琼似无所觉,拖着伤腿,继续奋战。
这样的局面,不是耶律休哥想要见到的,他想要快速击退汉军,夺回缺口,但在张琼率众发挥下,让他的算盘完全落空。
双方都没有后退的余地,汉军有无限的怒气与闷气需要发泄在这座阻止了他们两个多月的锦州城上,辽军若退,则代表彻底的崩溃。
锦州城内,有瓮城,有内城,若是正常防御不支,到最后关头,以耶律休哥的指挥才干,还可以逐步后却,保持有生力量,退入内城继续坚守。
然而,城破得突然,就算耶律休哥是战神附生,在这样措手不及的局面下,他能做的选择也不多。正面的汉军,攻势愈急,根本不与其喘息腾挪的机会。
西南角,汉辽双方将士进行了自开启锦州攻防以来最激烈的搏杀,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几乎都是踩踏在尸体上交战。
而拖得越久,对辽军来讲就越发不利,耶律休哥不断调集人手前来阻挡,狭窄的空间内,已是一片修罗地狱。
辽军如此,汉军又岂会落后,在张琼背后,赵匡胤也在调兵遣将,那段堕损的城墙,就像堤坝破开一道口子,汉军就如洪水一般涌入。比拼军力、人数,汉军当然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这场战斗,并没有在短时间内结束,城破也只是个开始,足足鏖战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午后,随着西、南两座城门被汉军突破,锦州城,这座浸透了汉辽双方将士无数鲜血的城池,终于宣告突破,汉军由此打通了通往辽东最坚固也最紧要的一道关卡。
锦州的攻克,也代表北伐战局,再度进入新的一个局面,有此为基,大汉的军队,便可放开手脚,攻略辽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