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十一年九月初九,踩着九月上旬的尾巴,花费了约二十日的时间,水陆并进,几经周转,幽州在望。从东京出发的时候,御营只有三万人,一路北上,等过固安县后,已膨胀至八万之众。
其中,除了安审琦留在永清等候御驾的两万河北州兵,便是数万乡勇民夫以及转运的军需物资。已经进入九月,冬季也不远了,冬衣、冬鞋以及御寒的物资,后方在生产,朝廷在筹措转运。
事实上,此次北伐,大汉这边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打算的,就体现在各类军需物资的准备上。
过巨马河之后,刘承祐是舍舟登岸,所有的船只,都用来转运辎重,也顺便让那些在船上待腻了的将士们接接地气,调整军容,恢复精神。
御驾,自然是在众星拱月之间,再往北,可就是汉辽双方的直接碰撞区域了,再没有比皇帝安危更重要的事情了,是以,作为都部署的赵匡胤御下也越来越严。
空间开阔的銮驾内,摆着叠叠奏章,除了来自东京的少量要务之外,都是这段时间与辽军作战形势汇报、诸军的战果以及一些燕军、燕民的情况。
“马全义却也不负我的期望!”平静的面容间,刘承祐嘴角微微勾起。
前后长达数十日的对辽厮杀中,汉军中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作战功臣,其中马全义算是战果最大的了。当然,刘承祐关注他,也因为这是自己的故人,虽有言说,指挥作战,忌讳远近亲疏,刘承祐也在大局上尽量保持公平,
然而,若没有嫡系故旧,维持上下尊卑,如何掌控大军,只需做到赏罚分明,那么别的人只会因为皇帝的优宠而羡慕,甚至主动靠拢,积极表现。事实上,大汉军中,想成为下一个马全义、杨业、潘美的,可大有人在。
不过,刘承祐关注马全义,不只是因为他的战功,还在于他向东进攻并提出进取辽东的构想。经过30年的经营,渤海辽东、渤海,早成了辽国的纵深、粮仓。渤海,更是号称海东盛国,如果把战争蔓延至辽东,甚至收复之,那对于辽国的打击将是刻骨铭心的。
但是,构想是个好构想,想要实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者,对于辽东、渤海故地的了解,大为不足,与中原割裂这么久,如今是什么情况,更是难以探得,城池、道路、民情,一概模糊,甚至于很多信息,都是通过一些古籍史册才知道的。
二者,在东边,辽军的实力也不算弱,按照其兵籍制度,真被逼迫到一定份上,广征丁壮参战,也是正常的事。事实上,随着汉军的大规模北上,契丹国内,耶律璟已经在大动员了,其南北两部的诸契丹部族,都收到了征发令。
三者,滦平营地区,或许能够拿下,但要打通辽西那条狭小走廊,也是个问题,其自榆关出击,进攻辽东,也是千里远征,如果再进取渤海故地,最终的路程还要倍之。兵少了不足攻,兵多了,这么长的路,后勤补给是个大问题,虽说有因粮于敌的说法,但那并不是包治百病的药方。
至于通过海路进攻辽东,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思路,具体能否实现还得看靖江军都指挥使郭廷渭及他属下的水军了。真当跨海运兵作战,是件容易的事,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这些年,郭廷渭在莱州、密州训练水师,绘制海图,了解水文情况,规划安全路线,重心实则是放在南方的。对于北面,虽有兼顾,但真没有做太过细致的规划,当然,也是为了避免引起辽国的忌惮,使其获悉汉军的谋划,以致于莱州湾里的汉军水师,规模保持得很小,大头都在南边的密州。
况且,水军顺利地在渤海湾对面登陆,在敌情并不明朗的条件下,想要有所建树也是不容易的。是故,刘承祐给郭廷渭的发兵诏书,明确指示他,宜从权变,不必强求,哪怕是为了将来积累经验都可以。
事实上,只要水军那边,能对辽东起到一定的袭扰作用,刘承祐就已经满意了。
“陛下,赵都帅遣人来报告,前方将至宛平,陈留王、燕王、行营将帅及幽州文武,已做好迎驾事宜!”在刘承祐思虑间,随行的张德钧在銮驾外通禀。
没错,内侍又换成了张德钧,那孙延希在途中病了,但皇帝身边又不能没有使得顺手的内侍,于是发谕回东京,让张德钧到营前伺候。对此,张德钧也是很积极。
闻之,刘承祐的思绪立刻就飘了回来,精神微微振,当即道:“朕知道了!通知赵匡胤,正常行进即可!”
“是!”
“陛下!”这个时候,有幸坐在銮驾内,替刘承祐拟着诏文的张洎开口了。
“嗯?拟好了?”刘承祐问道。
张洎颔首,恭恭敬敬地将文墨未干的诏文给他过目,这是一封《劝将士振奋挺进痛击契丹诏》。刘承祐看了看,却摇摇头,说:“辞藻太华丽,矫饰太多,寓意太深刻,给一些将校,他们都不一定听得懂,而况于普通士卒!”
“重写,除了要鼓舞士气、激发豪情之外,还要粗俗易懂,越俗越好!”看着张洎有些尴尬的表情,刘承祐笑了:“让你这个大才子,写一篇粗鄙文章,是不是难为你了,有辱斯文?”
听这话,张洎哪敢点头,当即道:“陛下言重了!是臣迂腐了,既然是写给北伐将士的,若将士们都听不懂,纵使锦绣文章,失其本意,又有何用?”
看着张洎,对他的这个觉悟力,刘承祐还是挺满意的。事实上,如果刘承祐能有文采,这篇诏文他会选择亲书。这些年,由刘承祐亲自所拟的诏书也不少的,但大部分都是行政令文,干巴巴的,有的甚至言语还不通顺,暗地里还是丢了不少面子的。
事实证明,皇帝是需要几支好笔杆子的,尤其是能够正确领会自己的意思,并用行云流水的辞藻,将它记录下发转达,这样的人,也是挺难得的。
这些年,刘承祐也经历了不少人,陶谷、王溥、王著、李昉、赵曮、赵普,最得刘承祐心的是赵曮,可惜英年早逝了,后来是赵普,还在成都,至于这个张洎,勉强合格,就是性格有些缺陷,心胸不够开阔。
张洎没有重拟诏文,而是重新行礼,唤了声:“陛下!”
“怎么,你有话说?”刘承祐略带好奇地看向他。
张洎郑重地说道:“陛下,到了幽州,还请陛下稳居坚城,以督诸军,万勿再向北涉险了!”
闻之,刘承祐眉头一扬,道:“你也管起朕的行止来了?”
此番,从亲征决议到行军北上,刘承祐是不停地被劝谏,对于求稳的一些官员而言,他最好待在大名府,展示亲征的意思即可。即便北上了,留在三关也好,到幽州,乃至上前线,确实是有不小风险的事......
“臣不敢!”张洎可没有以直邀宠的习惯,赶忙解释道:“只是两国大战,数十万军队交锋,兵凶战险,陛下身系天下安危,不可不慎!”
“你也说了,朕在大军之中,何虑不测?如说危险,自河东起兵之后,朕经历的危险,又可曾少过?缩首城中,就策完全了吗?”刘承祐盯着张洎,驳斥了一通,忽然说道:“卿是文人,怕上战场,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刘承祐这么说,张洎当即不乐意了,有些激动道:“臣虽一儒士,不能挺剑杀敌,却也有一腔报国热血,他日若在战场,臣必挡于陛下面前!”
张洎是没法不激动,不争,若是承认乃至默认了皇帝的话,那印象分可就大减了,可影响仕途,涉及到切身利益,张洎表现得还是很机敏的。
果然,听他这番表态,刘承祐笑了笑。
“陛下,臣近来还听闻......”
看他有些犹豫,刘承祐一摆手:“有话直说,既然开了头,何必在朕面前遮遮掩掩!”
闻言,张洎也就开口了:“外界有传言,说陈留王是北伐行营都部署,统领几十万大军,其子又是御前班直,拱卫陛下的安全......”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啊!”对其进言,刘承祐回了这么一句。
张洎立刻说声,请道:“臣多嘴了,请陛下见谅!”
此次,赵匡胤为御营都部署,安守忠是宿卫将军,如果对这父子两有什么疑虑,那还不至于,尤其安守忠,从18岁起就到刘承祐身边听用了,这8、9年下来,感情也深了。当然,皇帝是从不轻易讲感情的......
宛平,以安审琦、赵匡赞为首,数万人肃立迎候于此,用良将如云、士卒如林来形容,是一点不为过的。虽然刘承祐一直在提倡缩减简化各类流程,然而打他心里,还是很享受这种众心捧月、万众臣服的感觉,这等场面足以满足他的虚荣欲。
“万岁!”
“万岁!”
銮驾还未停下,万岁的呼声已然爆发开来,并逐渐向四周扩散,暂驻于幽州城内外的二十万军众也是闻声而呼,包括城内的士民,都有凑热闹的。几十万人齐声呐喊两个字,所造成的声势,震撼苍穹,直插云霄。
在万众呼声中,刘承祐走出了銮驾,站在御夫前,抬眼望,除了乌压压的迎候队伍外,便是北边那座雄伟的城池。
十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次履足此境。幽州,这座无数次让他魂牵梦萦的城池,今日终于得窥其貌。
幽州城,已然成为一座庞大的军事基地,参与北伐的内外军队、辅卒、民夫,多集中于此,幽州城内外,已然驻扎了19万了汉燕联军,若加上跟随刘承祐御驾北来的8万之众,则有近27万人。
30万众庞大军队,所构成的规模,足以令天地色变,内外驻防,沟垒连营,周围足有六十里。除了人多,还有物资多,如此规模的军民,人吃马嚼,每日的消耗都是海量的,自从辽军的袭扰策略被掐灭,防御北缩之后,大量的粮食、军械、草料、被服,源源不断地运输到幽州。运河之上,只要天气良好,舟船不歇。
当然,汉军的到来,也预示着,幽州城彻底落入大汉的掌控之中。事实上,安审琦率众北上之后,所做所为,最主要的事,并非同辽军作战,而是顺利地做好幽州城的接收,将之打造成真正的大军前进基地。
虽然前期已经有过足够的沟通,但真正要落实下来,仍旧需要小心,毕竟要顾及到燕军燕民的感情。所幸,在前面对抗辽军的数十日中,双方并肩作战,汉军全力对敌,双方之间,还是产生了一些亲近的感情,隔阂有所消除。
当然,汉燕联军之中,要说同心同德,相亲相爱,也是不可能的。这么多汉军之中,难免有骄兵悍将,跋扈嚣张的人,看不起燕军的,大有人才。对于这种情况,将帅们只能尽量劝导克制,然而若有表现过头的,作为都监的柴荣也是毫不手软地处置。
柴荣是十分有大局观的一个人,心里深切地知道,此番北伐,与辽军鏖战是一大挑战,但想要心无旁骛,全力对之,安抚好幽燕的官军民,就是重中之重。否则,燕军如不稳,终究会造成隐患。
前者,马全义等先行北上的汉军,为何会不惜伤亡,全力以赴,驰援燕军、燕民,就是有这层考虑,有上层的将帅在指示。而这段时间下来,收效甚佳。
在万众恭迎下,御驾缓缓朝州城而去,天子亲自站在车辕上,接受将士们的欢呼,挥手致意前后达两刻钟。这样的举动,可让身边的护卫们紧张过头了,刘承祐的这种选择,是有风险的,若是有些异心份子,趁机施放冷箭什么的,哪怕护卫严密,也未必能保全。
当然,皇帝这番虽显轻慢但极具胆魄的表现,所取得的效果还是十分轰动的。
“元辅,我们又有两年未见了吧!”在进城之前,刘承祐让燕王赵匡赞亲登銮驾,与之谈话,连称呼都变了。
赵匡赞则以一个规矩的姿势,小心地坐着,受宠若惊的样子。天子法驾,他还是第一次乘坐,两年前,刘承祐北巡之时,曾派安守忠驱御驾相迎,不过那次赵匡赞识趣地没有坐,如今则更加谦恭了。但这份谦恭之中,也带着少许释然与放松。
“整整两年啊!”赵匡赞嘴角带着笑容,应道:“陛下还是这般神采四溢,威仪孔时,令臣心折啊!”
听其言,刘承祐立刻哈哈大笑了两声。不是被他的恭维之词给迷惑了,而是对赵匡赞的这种态度满意。
看着他神情收敛了些,刘承祐说:“元辅坐镇幽州多年,深悉敌情,此番伐辽,还将仰赖你辅助,击败契丹,收复关山!”
见皇帝说得严肃,赵匡赞也表现得十分郑重,拱手应道:“臣必然全力以赴!不瞒陛下,臣早有心北击契丹,一雪前耻,只是碍于实力不足,又无陛下诏旨。此番辽军主动寻衅,陛下振奋豪情,慨然降诏,有志之士,无不热血沸腾,踊跃作战,杀贼报国!”
刘承祐不由颔首,说:“卿能有此志向,朕甚慰。此番,便是酬你志向之时!”
说着,刘承祐又关心道:“朕听闻,七八月间,辽骑肆虐,幽燕军民,伤亡不小,罹难颇多吧!”
听刘承祐提及此,赵匡赞不由微叹,应道:“此番,辽军作风异常狠辣,专事杀人,毁坏田舍,轻骑所过,几成白地。显然,辽军是想通过此法,崩坏幽州,扰乱治安,以此牵扯我军的精力。
所幸,军民协力同心,依城据堡,竭力抵抗,又有河北边军的全力救援,方压制住辽军的气焰。即便如此,臣下属军队,在前后的交战中,也伤亡了4000余人。
但伤亡更重的,还是各州的百姓,受戮于辽军刀下者,逾万,因其而毁家者,数千户,而田地被毁者,更难以计数,诸多麦菽,未及收割,已焚燹。并有为数不少的百姓,为了抢收粮食,被辽军所害!”
赵匡赞说起这些情况时,语气有些低沉,他素以宽厚著称,也爱护百姓,治下黎民遭此浩劫,当然难免伤感。
听其言,刘承祐也跟着叹了句:“着实苦了幽燕百姓了!待北伐成功后,当好生补偿他们!”
“陛下有此仁爱之心,何愁百姓感念归心!”闻之,赵匡赞说道:“因契丹人暴虐,肆意杀戮,也激起了百姓的抵抗之心,全燕汉民,无不咬牙切齿,支持大汉北伐辽国!”
刘承祐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话,反而陷入了思虑,心里对于战争、兴亡,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因北伐战争,幽燕百姓遭受的苦难,或许只是个开端。而亲征以来,刘承祐一路所见,为支持北伐,朝廷付出的代价,大汉军民奉献的牺牲,他这心里,生出了不小忧患意识,那就是,大汉的百姓能够承受这种级别的动员多久?又能承受几次?
或许对于功业,自己该再重新认识一下,否则沉浸其中,而不知自省,怕有一日,会成为一个好大喜功的君主。那对国家百姓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刘承祐的疑思,被幽州城内的欢呼声所打扰了,猛然惊醒,看向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赵匡赞,笑道:“朕一时走神了,卿且见谅!”
“陛下言重了!陛下所思,必是军国大事,为了大汉,真真是殚精竭虑,臣钦佩之至!”赵匡赞又吹捧了一句。
刘承祐摇了摇头,却不禁朝着銮驾之外张望着,幽州的士民,云集道路两侧,坊舍之中,也有不少探头探脑,满带惊奇看着御驾行过的人,整个一片人头攒动、欢声不绝的场面。
见此景,刘承祐略带好奇地问道:“这些士民,是谁安排的?”
闻言,赵匡赞轻轻摇头,应道:“大战在即,重兵云集,肃杀之气,遍布全城,臣等岂会强迫百姓,以充场面。这些士民,应当都是得知天子法驾临幸,自发前来迎候陛恭。”
“朕在燕民之中,能有如此声望?”刘承祐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
赵匡赞说:“陛下乃百年难遇的圣主明君,多年以来,燕民亦多承受恩泽,岂能不感念之!”
刘承祐当即笑了,却没再发表言论。自知之明,刘承祐还是有的,在他看来,着些襄聚而来,观者如堵的幽州士民,对他更多的还是好奇。这是多少年了,有中原天子,驾幸幽州城,那些人看他,大抵如观奇珍异兽。
虽然一再强调,迎驾下榻之事,一切从简,但赵匡赞仍旧将他的燕王府给腾了出来,把自己的家眷、卫士、官属全部迁出,腾出来给刘承祐入住。人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刘承祐也不好求全责备,还是欣然接受了。
就在王府大堂,刘承祐北来,在众多将帅的作陪下,首先接见了幽燕的文武官员。高防就不用多提了,皇帝故人,委以北方要务的干臣,这些年联系从来没断过。
至于剩下的,则有赵匡赞亲自给他介绍。
“陛下,这些长史宋琪,判官宋雄,都是幽燕俊才,政务民事,律例典籍,多仰赖二人!”
“臣宋琪(宋雄),参见陛下!”二人也一起,向刘承祐行礼。
刘承祐当然也是做出一副虚怀若谷、以诚待人的姿态,抬手示意免礼,轻笑道:“燕蓟‘二宋’之名,朕在东京,都有所耳闻,确是难得的杰出才士,幽州有这些年的清明政治,确赖其功啊!”
接下来又是张藏英、高彦晖等燕军大将,对于他们,刘承祐仍是一片和颜悦色,大加赞扬,表述功绩。其后,正式表态,以一种坦诚的语气,安抚勉慰他们,也提醒他们,燕军燕民,都是大汉军队子民,此番伐辽,赏功罚过,必定一视同仁。
并且,对于燕军的体系,也先不动刀子,任其保持原本,将校军职待遇不变,只是编入汉军作战序列,仍由燕王统属。不过,军需后勤,则由大汉统一供应了。
而文官系统,则几乎可无缝衔接入朝廷治下,更不需大动作,像宋琪这些人,态度也很积极,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而刘承祐的这些举措,极大程度地安稳的幽燕文武的心,保证了其稳定。对于汉帝的态度,也表示很满意。
不管怎么说,在这十多年中,幽燕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虽然共抗契丹,但朝廷大举北上,猛龙过江,气势汹汹,难免令其心生异样。
在举行迎驾晚宴,与幽燕文武深入联络感情之前,刘承祐趁着休息的闲暇,把安审琦、柴荣、慕容延钊、高怀德四名北伐大军的高级统帅,叫到身边。
一开口,便直接问道:“燕军驻防布置如何,军心如何,幽州防御如何?”
从刘承祐的一连三问可知,他这心里,对于燕军,并不像表面那般放心,开诚布公,推心置腹。毕竟,燕王赵匡赞及一部分燕军将领,并不能代表所有的燕军。
此前爆发的赵思绾之乱,足以令人警醒。赵思绾虽然已经伏法受戮,但这些年同此人有交际联络,与他保持相似想法态度的人,未必没有。
显然也感受到了皇帝的顾虑,安审琦当即拱手,出言禀道:“燕军战兵总计约两万卒在,开战以后,扩充民勇,兵力达到四万,经过同辽军的厮杀下来,可战之卒,犹有三万六千余人。除了留守涿、易之军外,分驻于昌平、怀柔、渔阳三城,剩下有约一万步骑,驻于幽州。
为了安抚燕军之心,臣领大军北上进驻幽州城后,留这一万燕军镇守北城,我军则分别控制其他三城及周围大营。
臣仔细查勘过幽州的城防,可谓坚固,瓮城、箭窗、塔楼等防御设施,十分完备,可容兵十万而不显拥挤,燕王是城池防御的准备上,确是用心了。
有此坚城,足以成为大军北攻辽军坚固的后方以及立足点!”
听安审琦一番解释,刘承祐稍微安了下心,点了点头,叹道:“四万燕军,比开战前,足足扩充了一倍,再加军民联防,幽燕之地,是全民皆兵了!”
闻言,柴荣严肃地附和说:“陛下所言甚是!北上之后,臣到诸县巡视过,因前番四十余日的往复缠斗,幽燕男丁,几乎人人修缮武备。因辽骑四处破坏,本地秋收,庄稼大毁,臣察问过宋琪,据其所言,今岁秋收,怕不足往年三成,余者尽毁。
幽燕已有粮荒之象,如今尚能勉力支持,不过臣预料,用不了多久,北运军粮,除了供应大军之外,还需挪出一部分,赈济燕民!”
刘承祐立刻问道:“纵今岁田亩不丰,幽燕百姓,竟无余粮?”
柴荣平静地答道:“税赋居高不下,又经兵燹,纵有又岂能保全?”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想了想,说:“如此看来,北伐粮食的负担,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重啊!”
柴荣说:“根据李处耘测算,如今行营大军,算上燕军、辅卒、民夫,每日的粮食消耗,在5000石左右,后续当还有上扬。而自开战以来,军粮消耗兼转运损耗,已然超过45万石......”
听到这个数据,刘承祐脸色变了变:“按照这个消耗速度,朝廷的准备的200万石军粮,也就能支持半年多!”
柴荣严肃地应道:“或许有所出入,却也相差弗许,毕竟此番动用军民四十万,若加上燕地军民,则超过了五十万,还不算地方上的征役,河东的兵马,也是一笔大支出......”
柴荣说的这笔账,已经是极理想状态下得出的结论了,而粮食,却只是大军作战中最基本的一项损耗,但是最能说明问题一项消耗。从中也能看出,为了此次北伐战争,朝廷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而刘承祐几乎能够想象出,从魏仁溥、薛居正,到李处耘,这些负责军需后勤的官员将吏,是如何头疼的一种表现。
不过,再是艰难,却也无法动摇刘承祐的心志,反正个他提供了积极进取的动力与意志,就如此前在运河观辎重转运时所发出的感慨,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没有失败的余地。
考虑了一会,刘承祐以一种极其冷静的表现,吩咐道:“这些情况,当及时反馈与东京,行营后方,都当做好应对,做好更充足的准备,该征调则征调,该补充补充,仗才开个头,没有迟疑畏难的道理!”
“是!”郭荣应命,对于刘承祐这番坚定的姿态很是欣赏。
从七月下旬战端开启,到这九月上旬为止,前后近五十天的时间,大汉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受创最深的就是幽燕,别看对辽军也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取得了不俗的战果,但事实上,幽燕地区,已经被打烂......
而郭荣,说实话,并没有对幽燕士民表示多少同情。包括刘承祐也一样,他常有爱民之举,怜民之思,但更多的考虑还在于他的统治。
在后勤补给的问题上,刘承祐没有就此继续研究下去,而是看了看几人,说:“这段时间以来,仗打得不错,朕从东京开始,及至途中,是屡收捷报!”
“还仰赖陛下威名保佑!”安审琦这么说。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刘承祐扬扬手,看着安审琦,严肃道:“说说辽军的情况吧,还有,接下来大军如何动向,与此前筹划,可有变化,这些你们应当有所商量吧!”
闻问,由柴荣禀道:“陛下,自我大军北上幽州之后,辽军便已经尽数收缩,只有少量的游骑仍在活动,仅为刺探之事,不敢再行深入。臣等讨论过,辽军这是打算凭借关城之防,继续消耗我军的兵锋士气,拖延待机。
而我军前者所取得的战果虽然不菲,但以汉族军、渤海、奚人的损失为主。对于契丹本部的人马将士,打击却不够深刻,损失并不算太严重!
辽军明面上败绩甚多,但未伤根本,其手中的实力,仍旧不俗!”
见柴荣他们能有如此认识,未因胜而骄,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刘承祐下意识的心安不少。底下的将士可以骄狂,但唯独统帅,作为大军的头脑中枢,不能轻敌大意。
“对于这种局面,下一步如何进展?”刘承祐问。
柴荣道:“臣等以为,还是按照既定计划,北上主动进攻,一为檀州,二为居庸关。辽军的防御布置,显然有以此二地互为犄角的想法,我军则寻而破之,檀州为主,居庸为辅。
若拔之,辽军在燕南地区最重要的一颗钉子就拔除了,其后便可集中精力对付居庸关方向的辽军主力。
至于遵化方向,可遣一偏师监视。而滦平方向,此前,行营同意了马全义经略东路的建议,已给他们补充了五万人马,以攻代守,既可经略卢龙地区,也拱卫东面,阻遏榆关道方向的辽军援军,让大军专事对付幽州北面的辽军!”
对于柴荣等人的设想,刘承祐并没有提出异议,至于分兵,更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实力足够。事实上,汉辽双方都知道,此番交战,主战场就在檀州及居庸关地区。
因为地形地势的缘故,辽军主力南来,必走居庸关,从其他地区翻山越岭,可能性不大。而如果这两处有失,那么对战争的主动权将彻底落入汉军的手中。
“檀州守军实力如何?”刘承祐问。
“檀州由辽南枢密萧思温镇守,兵力大概在四万左右,汉胡夹杂,其若采取死守,可倾力而破之!”柴荣肯定地说道。
“那就打!”刘承祐果断道,看着几人:“朕倒要看看,守城的本事,契丹人学到了多少!”
九月秋高气爽马肥,万里无云,因为汉辽战争的缘故,天地之间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而作为主战场的燕云地区,则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味道,仿若大劫之至,躁动难安。
辽归化州,文德县,此为原武州治地,十数万辽军已然集结于此。在幽燕地区鏖战的这段时间,辽国境内,可是一点都没有放松,征发部卒、南下作战的步伐进行得很快。
即便以辽国所控区域之大,部族分布之广,等到汉帝刘承祐抵达幽州之时,辽军大股部队也陆续南下集结,并屯驻于文德县。
与汉军一样的,辽国也是皇帝耶律璟亲征,两个年纪相仿,并掌控着同时代东亚最强大的两个帝国的君主,将第一次发生正面碰撞,这一碰,就是惊天动地。
汉帝国这边大举动兵,倾国之力,辽王朝这边,动静同样不小,殿帐宿卫军、诸部部卒军、各地州县军以及征召的仆从军,加起来,其动员的军队也超过三十万了。
这样规模的兵力,已然堪比当年耶律德光灭晋了,并且精锐齐出,未尝余力,仅从数量上来说,这已经是辽国十分之一的人口了。
事实上,对于此番大战,辽国这边的准备是不足的,哪怕对汉辽之间的关系有着深刻的认识,但大汉那边突然大举兴兵,还是有些出乎其意料。
毕竟,雁门一战后,双方都有“积极”的行动,互遣使者慰问,意欲消除“误解”。就辽国这边而言,还想多做些战争准备,改革军事建设,完善战略计划。
但是,大汉悍然兴师,完全打乱了辽国的节奏,令其有些措手不及,使其陷入被动局面。而在国家的组织动员方面,辽国是不如大汉的,更何况辽国已经有整整十一年没有打过大仗了。
不过,再是突然,再是棘手,于辽国君臣而言,面对汉军的大举北伐,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唯有积极应对,打这一场并不在他们近期谋划之内的决战。
文德县这边,集中了辽国15万军队,以骑兵为主,屯兵于此,已有两日。一方面是,大部分人都经过长途跋涉,都十分疲惫,需要休整,对于底盘庞大的辽国而言,开启南征,还没走到国境线,就已经跋涉千里,而漠北部族,更是南下数千里。
另一方面,则需要进行一定的整军训练。辽国军队中,论军纪之严明,训练之有素,只有宿卫殿帐的皮室军可可与中原相当。而由于军队来源于广泛,在军纪军令的申明,作战的配合方面,确是要做些准备,毕竟此番面对的也是精锐尽出的汉军。
同时,汉军的动向,需要探明而后动,对于这一仗如何打,也需要拿出个章程来。
有些巧的是,当年世宗耶律阮也是率大军行经过于文德县,意欲东出居庸关,入寇幽燕,南侵大汉。只是因为耶律察割之乱,丢了性命,虎头蛇尾。
火神淀那边,兵变的遗迹仍旧残留着,既至此地,耶律璟还是带着随行宗室、文武进行了一番祭拜。然后,便以此为鉴,加强了对从征兵马监视与掌控力度。
殿帐之内,随行宗室、大臣俱在,气氛有些严肃,这已经是南下以来,耶律璟举行的第四个军事会议了。
不过此次,耶律璟先是发表了一番振奋人心的演讲,然后对在石城县阵亡的高模翰进行了一番追思致哀,并给其盖棺定论,追封为安丰王,大荫其子嗣。
事实上,高模翰的阵亡,对于辽国的影响,远比汉军想象的要严重。在汉军看来,只是攻杀了一个辽高官大将,还是一个渤海人。
然而,就是这个渤海人,早已成为辽国的一面旗帜,助其安抚渤海人心,统治其地。三十年的时间中,渤海故地,不只是辽国的粮仓、纵深之地,还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兵源。
辽国的各类军队中,包括御帐亲军,都活跃着渤海遗民的身影,在辽国的扩张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在巩固边防与对外战争中,卓有功勋。
而高模翰,则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只本身能力出众,资望隆重,且对辽忠诚,他本人就是一面吸引渤海人为辽国效命的旗帜。
如今这面旗帜,在汉辽大战之初,就意外地阵亡的,这对辽国的打击,不可谓不重。渤海人中,有像高模翰这般对辽国尽忠者,同样的,暗处对其统治不满,阴怀复国意图的野心家,也不少。
高模翰的死,影响巨大,就如耶律璟所说的,他不伤心石城一战损失的数千兵马,唯独痛惜老将高模翰之死。了解过具体战况之后,耶律璟当即下令,将弃高模翰而走的那两千奚骑中的主将斩杀,为其殉死。
不过,就目前而言,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摆在耶律璟面前:“安丰王不幸殁于战阵,如今当以何人,统领辽东诸军,对付卢龙汉军!”
面对此问,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说道:“陛下,如今滦平营三州,主事者乃辽兴军节度高勋,其人性情敏捷,为人勤勉,通达军政,又负责汉务多年,这段时间,已整合东路诸军,抵御汉军,不若以之统管榆关道大军!”
高勋是也是中原名门出身,是后晋末年,少数坚持投靠辽国,并为之效力的人。事实上,一直以来,对于汉族的名门子弟,才学之士,辽国君主都还是很重视了,从不吝啬高官重爵厚待。
像正史上,贯穿整个契丹兴衰史的韩氏家族,如今已然在辽国国内生根发芽,与国休戚。前边提到的韩匡美,制定并执行“围点打援”计划的那人,就在檀州当统军使,协助萧思温御备。
不过,此时听耶律屋质的建议,立刻就有契丹大臣不乐意了,向耶律璟道:“陛下,臣听说,安丰王兵败身死,皆在于石城汉人的背反,否则不至于此。而被俘虏的汉族军,全部投降了汉军,转而进攻大辽。
由此可见,汉人与大辽终非一心,今两国大战,岂能付汉臣以大军。为防不测,还请陛下慎重决定,另委良将!”
事实证明,在一部分契丹贵族大臣中,仍旧对汉人势力保持着戒备与忌惮。而耶律璟闻之,眉头也不禁紧皱而起,他倒不是担忧汉人的背反,而是这种胡汉猜忌,着实不是个好兆头。要知道,此次,辽国动员的大军中,各路乡丁伪军就占有四五万人,这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经过慎重考虑,耶律璟还是没有选择将东面事务交给高勋,而是看着耶律屋质:“可还有其他人选?”
闻言,耶律屋质又想了想,说:“南枢密副使耶律绾思,尚在中京,以其南下统军如何?”
闻之,耶律璟想了想,说:“可以!”
耶律绾思并不是个名气很大的人物,不过这是契丹宗室,并且有个在“宋辽战争”中大名鼎鼎的儿子,耶律休哥。如今耶律休哥还年轻,不过已经有些名气了,少年从军,并且在几年前平定室韦的叛乱中,立下军功,进入了耶律璟的视野。
“以耶律绾思为东南招讨使,高勋为副使,统领卢龙及辽东之师,自榆关道,威胁汉军侧翼!”耶律璟做下决定。
而后看着耶律屋质等大臣,拿出了一封书信,扬了扬,道:“汉帝派人给朕送来一封信,说知道朕洗好畋猎,想要同朕会猎于塞北,你们觉得,朕该如何回复?”
闻之,安平王耶律敌烈当即道:“今大军在此,何惧汉军,岂容其猖狂,或可领军出关,与其会猎于燕南,以作答复!”
对于血气方刚的耶律敌烈,耶律璟直接忽视了,还是征求于耶律屋质的意见。这些年,虽然对耶律屋质的权力有所打压,但事到紧急,每决大事,最看重的,还是此君。
对此,耶律屋质也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陛下,南朝此番,大举动兵,来势汹汹,兼取幽燕军民,前番鏖战之中,又多有胜绩,其势正盛,兵锋正锐,不可与之正面交锋。
臣以为,莫若暂时稳守关城,俟其来攻,消磨其士气,以待反攻良机。汉军已有分兵动向,陛下则集精兵于一路,一旦其露出破绽,则发起致命一击,以求破敌!”
对于耶律屋质的建议,耶律璟基本保持认可态度,但是,不免发问:“汉军会主动进攻吗?”
“汉军此来,必然立足于进攻!”耶律屋质很肯定地应道。
而就在这场会议过后没几日,耶律璟就收到了来自居庸关的消息,汉军果然大举北上,兵分两路,进攻密云以及居庸关。
乾祐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在汉帝驾幸幽州的第六日,大汉架设在幽燕的战争机器再度开动起来,露出锋芒,向辽军发起进攻。
按照汉军一贯的战法作风,为了组织起这波进攻,事前做好了异常充足的准备。檀州方向,动用军民计十三万,以小底、护圣、河北三十指挥以及燕军二十指挥为主力进攻部队,由慕容延钊亲自都战。
居庸关一线,则由安审琦亲自率领十万之众,奉国、兴捷为主力部队,配合燕军及辅卒、乡丁,出昌平,直逼居庸关,不为作战,只为逼迫、见识。
就如柴荣等人所计划的那般,发起此番攻势,基本目标,只是檀州,只要把这颗幽南大地上的钉子拔除了,战争的主动权,将彻底落入汉军手中,而那四万辽军,汉军是打算一口吃掉的。
面对汉军的主动进犯,辽军同样没有选择缩首以待,被动挨打,有三万多休整的辽骑再度出击,意图袭扰,迟滞汉军,打击辎重线。
不过这一回,供辽军施展的空间越来越小了,汉军这边早防着这一招。集中了三万五千余骑,连御营的铁骑军都派出去了,在高怀德、郭崇威的指挥下,截击辽骑,双方在温榆河阳的平原上,爆发了一场的规模巨大的骑兵会战。
结果并没有分出个绝对胜负,因为在汉军的大股部队合围之前,辽骑主动后撤了。汉骑趁胜追击,斩获不小,征召的西北蕃骑,更是不管不顾,冲到居庸关下,被辽军打了个伏击,折了一千余骑,若非老将郭崇威亲自带人亲自解救,损失还要更大。
此番征召的西北蕃骑,由温末、回鹘、吐蕃、党项及河西遗民构成,数量不少,受到朝廷雇佣,只是草草地编练一番,便跟着汉军北征了。
但是,这些人作战的积极性很高,主要还在于朝廷的恩赏。当日,这些人抵达东京的时候,就为东京的繁荣与大汉的强大所折服,同时朝廷调拨了大量的犒赏军之资,并且允诺,参与北伐,伤亡之士,抚恤一与汉军同等。而此番冒进追击的蕃骑,就是凉州土豪折逋家的人。
温榆河之战,汉辽双方没有打到底,以双方死伤近万而告终。不过,从战术目标而言,又是汉军成功,占据了主动,缩回两关的辽军再不敢轻出,而汉军的主力则更加从容地北上向辽军发起进攻。
檀州密云,乃是燕山与平原的交接地,三面环山,一水贯通,唯西南一个豁口,是连接塞南塞北的一个重要通道,也是幽州的重要门户之地。
在幽州丢失的情况下,这些年里,辽国对于密云的军事,也没有任何放松,并且在逐步加强。尤其在南枢密使萧思温亲自坐镇的几年中,对其武备有了大量的修缮更新。
萧思温其人,乃契丹国舅部人,与皇族联姻紧密,若说其有什么经世大才,也不至于,只是素来给人一种持重谨慎的印象,稳如老狗。
这几年,萧思温虽掌兵事,坐镇檀州,但日子并不算太好过。一方面是有来自南面的军事压力,另一方面,则是他的两个女婿,都参与了谋反篡权的活动,而他在其位,也实在担忧被牵连。所幸,耶律璟并没有株连到他,反而一直让他身处高位,统管军政。
此番,汉军大举北伐,萧思温的表现,也算是中规中矩,并且在第一时间,就上表耶律璟,言汉军来势汹汹,所图非小,请他亲征。没错,萧思温是第一个建议耶律璟亲征的辽国大臣。
密云城南,汉军连营十数里,依山据水,封锁了诸处要碍,把密云城池困得死死的。而城中的辽军,在萧思温的统领下,早已严阵以待。
密云城,在萧思温的打造下,是十分坚固的,城高池深,粮丰械足,城中的储备,足以供其军民固守半年。对于这座坚城,并且做足了死守姿态的辽军,慕容延钊这边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选其他战法,就两个字:强攻。
而在攻城之法上,汉军可谓经验丰富,具得其法,修车橹,具器械,踊土距郭,首先便以数千袋土石,填其沟壑,使汉军卒械,可直抵城垣。
其后,便是各种犀利的攻城器械,摆上台面。虽然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但大汉自皇帝刘承祐以下,对于战争之法,都有一定的认识,破城拔寨,虽然以用谋为上,但总有必不得已之时。
而在攻城之法上,这些年,大汉是花了大功夫的,除了士卒的训练,就体现在各种装备上。霹雳炮、床弩、云梯、飞梯,乃是常备。这一次,攻密云,仅霹雳炮就准备了一百五十辆,除了提前准备好的三千枚火油弹,更令人采山为弹,得上万颗石弹。
而在密云城下,汉军也提前进行了大量的土木工程,大肆改造地貌,立土垣,广设距堙,取土堆埠,以为叠道。又架木为棚,设皮笆,以避免锋石。
一切做法,都是在尽量避免城上敌军的打击,通过这些工程,来减少军队在攻城过程中的损失。事实上,汉军的这些做法,是十分消耗人力的,如果每一仗,都这么打,损耗太严重。不过,在密云城下,汉军最不缺的就是人,随军有近八万的辅卒民夫,就是用来干这些事的。
密云城内,原本就等着汉军强攻,然后予以杀伤的萧思温等人,见到汉军的这等做法,是感到了肉眼可见的威胁。别的不讲,就那一具具防御型的进攻器械,落在眼中,就像一头头皮糙肉厚,但爪牙锋利的恶兽,密云虽然坚固,却也没有底气保证不被啃食干净。
面对汉军的备攻进程,萧思温与韩匡美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在第一时间便放弃了一味死守的想法。不得不派人出城袭扰,想要捣毁汉军的攻城器械。
然而,汉军对此,早有准备,你若缩在城中,我则按部就班攻城,若是出城野战,那更是慕容延钊的求之不得的事情。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辽军连续出击十余次,都被汉军打退,前后损失达三千余卒。效果还是有的,杀伤了不少民役,捣毁了一些器械,但对于汉军而言,这点损失不足为道。
密云的辽军,一切的应对与挣扎,都显得疲软,仅作徒劳。到九月二十三日,除了一系列针对性的攻城设施外,足足四座木道土山,在辽军的眼睁睁的注视下,于密云城前堆设而起,汉军登之,弓弩可以直接打击城上。
攻城准备做到这个份儿上,密云城内的辽军,士气直接被削弱了几成,虽然汉军还没有正式攻城,但其展现出的那种强大无匹的气势,就震慑住了他们。哪怕最普通的辽军守卒,心中都萦绕着一种无力感,就是无力。
事实上,当汉军大股部队,推进到密云城下时,这场城战,就基本宣告了结局。在城池攻防之上,汉军有足够的自信。
秋风呼啸,战鼓擂动,随着慕容延钊一声令下,汉军正式对密云发起进攻。霹雳炮、床子弩、弓弩几乎一齐发动,铺天盖地的火油弹、石弹、弩箭、弓矢,无差别地朝着密云南城打击而去。
深秋高日的光芒显得异常素淡,瑟瑟秋风,呼啸不断,似乎在为密云城的攻防助威。在汉军远程武器的打击之下,飞石、箭矢、火弹,密不透风,持续创伤城郭,由外及内,满目疮痍。
在半个时辰之内,汉军向密云城投投射了1500颗火油弹,2500颗石弹,500支铁镞,弓弩箭矢150000支。这样的攻击模式,对于守城的辽军而言,可谓灾难,原本就不甚高的士气,又被剥夺几成,消减至更低。
在汉军发起进攻之初,辽将还下令以弓矢对射,但很快就被彻底压制住了。城头的守卒,大部分只能躲避在女墙之后,冀望于坚固的墙体,能够庇护他们。
面对汉军这种铺张的战法,缺乏准备的辽军,也确实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应对办法。萧思温命人准备了大量的木牌木盾,以作防御,但是,这挡得住箭矢,却挡不住石弹的冲击,挡不住穿透力强劲的床子弩,更是爆裂开的火油弹燃烧的养分。
是以,在不长的时间内,城上防御,便显得支离破碎,士卒惊慌而走,将校约束不止住。事实上,汉军战法的目的,除了摧毁防御设施之外,并不在于杀伤多少敌军,着重打击其士气,震慑其军心。
在这样无差别的打击之下,总免不了倒霉蛋,被火油吞噬,被石弹砸死,被铁镞穿透,惨烈的死法,所造成的冲击,足以将守卒的信心摧毁,使其本就不怎么牢固的信念崩塌。而关键更在于,汉军有种予取予求,而他们连象征性的反击应对都难以做到。
南城外,护圣军尉将张琼早早地拔出了战刀,盯着城头,铜铃般的双目中,透着股凶残的光芒。城上的惨状,可以想象,不时回望,希望能够看到中军突击的命令。
去岁从征川蜀,攻城拔寨,张琼始终身先士卒,先登之功,就有三次,回朝之后,调入护圣军,担任尉将。对于张琼这样的厮杀汉而言,驭兵指挥非其所长,唯有厮杀,才是其展示自己武功、实现自己价值的事情。
身后,是2500名护圣军士,这是慕容延钊选派的攻城战卒。哪怕列阵,张琼都选择站在最前方,是以,其性情虽则粗鲁残暴,但在战场上,部下都愿意跟随他冲击,刀山火海,生死无惧。
在护圣军后,设置的霹雳炮,已然换了一轮,此车虽然犀利,但磨损也大。而负责操控的士卒、民勇,则换了两批了,汉军的这些攻城器械,无不是需要大量人力操纵。此番,仅仅负责霹雳炮的者,就专门配备了3000人。
当然,这比起早年汉军的抛石车,可省人省力多了,那时候,想要用抛车发射一颗石弹,需要数十乃至上百人经过训练的人配合拉拽。作为配重式的抛车,霹雳炮的优势,一目了然。
火油弹、石弹,仍在发射,破空的声音,有刺耳之效。密云城上,已然看不到辽军的人影了,却是辽军主动缩到城厢内,以免继续这种无谓的伤亡。
隔着约两里地的距离,乃中军所在,架设起了一座高约十丈的将台,大纛迎风飘扬,慕容延钊登临其上,督战指挥。
战场形势可纵览无遗,距离有些远,对于城头情况不甚清晰,但总能察觉其状。身边,几名随军将校,也陪同观战,别说是辽军了,哪怕这些汉将,对于此等攻势,都目瞪口呆。对于汉军升级换代的攻城战法,他们有所预料想象,却也没想到彻底展现出来,竟是如此的犀利强大。
孙立喃喃地道:“换作是我等,面对这等打击,如何御之?”
事实上,攻城之法,哪有无法应对的,只是辽军缺乏准备,以致于仓皇无措。而别看这半个时辰内,汉军进攻,声势之大,足可使天地变色,当实际效果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想要夺城,还得靠攻城士卒建功,器械再坚利,决胜还需靠人。
而辽军如果能习惯这等阵势,鼓足勇气,冷静应对,那汉军也不过徒废器械罢了。当然,那对于守将守军的素质要求,却也过于高了。
“都帅,面对此雷霆打击,辽军已然震恐,仓皇无措,末将以为,可以进攻了!”慕容延钊身边,步军都监卢怀忠向他建议道。
对此,慕容延钊的儒和面容间一片淡定,只是平静地吩咐道:“传令张琼、慕容延卿出击!换一批弓弩手,登土垣,自由射击,掩护城战!”
“是!”
随着军令一下,攻击改变,早就蓄势待发的汉军,当即朝着密云城进攻而去。当然,不可能是扛着竹梯、木梯一窝蜂得往上冲......
汉军的进攻,也是极具备章法的,左右各五架厚重云梯,被推向城墙,每一架,都由250名苦力推动,呼号整齐,留下密集的脚印以及几道深陷的轮印。
而踵其后,汉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或执盾,或抗牌,或隐于木棚之下,保持着阵势,稳步推进。
密云瓮城内,辽军是一片凄惨忙乱的景象,空气中是血腥味与焦臭味,城上城下,是燃烧着的建筑,有人在救火,有人运尸,还有未曾停息过的痛苦哀嚎。
为了鼓舞士气,萧思温是亲自到南城的,此时他也躲避在城厢内,面目紧皱在一起,不复平日里的从容风度,微颤的双手,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
“早闻汉军攻击强大,锐不可当,却未料,其器械之精,锋利至此!”萧思温的语气中,竟透着些哀叹。
“枢密使,汉军器械虽精,但想要以此攻破城关,还远远不足。此之后,必然迎来其战卒附城攻击,还当做好城战迎击的准备。”在一旁,一名中年武将,语气严肃地对萧思温道:“如今,将士皆恐,人心不稳,枢密可不能畏惧,还当安军心,准备接敌!”
这名中年武将,就是韩匡美,辽国韩氏家族的核心成员,正史上辽国著名权臣韩德让的亲叔父。虽然已是秋末,但额间汗水却不断地淌下,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精神过于紧张。
闻其言,萧思温稍定其心,看着韩匡美,当即道:“将军之言有理!御敌之事,有劳将军,我在后,组织人手,全力支持将军!”
事实上,密云的防御,多仰韩匡美之功,再加上守城辽军中,有大量的汉卒,萧思温也敢于放权与他。
二人言罢,在城上,便传来守卒近乎凄厉的示警声:“汉军进攻了!”
顿时色变,韩匡美不假思索,当即走出城厢,驱策着一批人,拿着武器,登上已经被烤得有些发烫的城楼。登上城楼,已顾不得看城上破坏严重的环境,只见得,那一座座战争巨兽,伴着大量汉军,缓缓迫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些汉卒杀气腾腾的脸。
汉军的弓弩,仍在发射,但因为城战在即,给城头造成的压制力有所减弱。趁着这个机会,韩匡美赶紧安排守备人手,并调集弓弩兵,朝外反击。但是,这种反击,仍旧只能用无力来形容。
因为此前的土攻准备,极大地压缩了汉军与密云城郭的距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十架云梯,顺利地靠上城头,楼顶的弩兵,有素的进行攒射,就近打击城上辽军,即便辽军有些防护,每一轮,仍旧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楼中部,两道踏板被放下,重重地砸在城墙边沿,发出沉闷的声音,有几名靠前的守卒,脑袋直接被砸烂。而隐藏在云梯内部的汉卒,当即顺着踏板,快速的朝着城上冲去,那凶狠的气势,狰狞的面孔,就如饿狼扑向绵羊,走狗冲向猎物。
对此,韩匡美表情异常凝重,汉军的进攻,压迫性太足了,根本不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只能竭力指挥防御,一面以弓弩对敌,一面以长枪抵挡从云梯上跃击城头的汉卒。
剧烈的厮杀,爆发开来,虽然在辽军的守御之下,汉军想要冲上城头,有些难度,但只损失了上百名士卒,就顺利登上城头,顺利短兵相接。攻城之战,进行到这个份上,辽军所仰赖的坚固城防,几乎完全失去了其效用,有先登战士的牵制作用,后续的汉卒,则源源不断地支援上去。
在密云城外墙上,密集地钉着一排排粗大的弩箭,此谓踏橛箭,三支一排,乃床子弩所发,半截没入,在城头接战之时,城下也有身手敏捷的汉卒,踏着这些箭身,猿附而上,参与战斗。
张琼切实地展现着他一贯的作战风格,亲登城头,一身重铠,左手执盾,右手握着四尺大刀,带着麾下士卒,厮杀在第一线。城下辽军,竟无一合之敌,每挥刀,必有杀伤。
登城的汉卒,依照平日的训练,五人一小队,紧密配合,逐步推进,如有死伤,后者继之,一个个小队,就像一支支尖锐的椽子,将守军扎得破碎。
在这样激烈的近战之中,比拼的就是双方的训练与勇力,檀州的辽军,是有一定战力的,但在配合不如汉军严密,在前后打击之下,更让人轻松登城,士气更是跌落至极,哪里能是如狼似虎的汉军对手。
城上的厮杀,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堆尸如山,血流成河,韩匡美算是为辽国尽死忠了,亲自指挥手下抵挡,箭矢纷飞之间,身中流矢而不后撤。城下,萧思温鼓动辽军将士,组织人手,源源不断上城抗击,如此,方才坚持了半个时辰。
然而形势至此,胜负有判,萧、韩二人的努力,在汉军如潮的攻击面前,终究不支。张琼是汉军最锋利的箭头,早就注意到了韩匡美对于辽军守军的作用。
厮杀之间,不断地朝着韩匡美靠拢,意欲斩杀此獠。韩匡美也是狡猾,知道这名汉军悍将不好惹,不断的朝着后缩,并安排人截击。
但是,一面要指挥作战,一面要顾及自身安全,再加上城上的空间就那么大,终有退无可退,且疏忽之时。
张琼浑身浴血,接连砍死砍伤23名辽卒之后,终于扑到了韩匡美面前,暴喝一声,双手执刀朝他脖子砍去。韩匡美的亲兵为了救护他,朝着张琼身上攻击。
张琼却是不管不顾,嗜血的双目之中,似乎只有韩匡美。面对张琼这种不要命的气势,韩匡美自然是震惧不已,下意识地执剑抵挡,“铛”的一声,直接被磕飞,脑袋身体下意识地一偏,张琼的刀砍在他肩膀上。
韩匡美身上穿着宝甲,防御力不俗,即便如此,在张琼的全力劈砍下,直接被砍破,伴着他一声惨叫,鲜血汩汩而出。
一击得手,张琼奋力,硬扛着韩匡美亲兵的进攻,再度挥刀,想要结果了韩匡美,但其亲兵,还算忠诚,拼死挡住,方使韩匡美逃过一劫。
经此惊魂一击,受到重创的韩匡美,再不敢在城上硬顶,在亲兵的护卫下,朝城内撤去。见到这种情况,张琼是怒不可遏,不想夺城斩将之功,赶忙带人更加玩命地追击,至于身上所受之创,似乎只是挠痒痒。
而韩匡美一撤,城上的辽军防守,顿时土崩瓦解,攻守形势,完全抵定。汉军攻入城中,打开城门,后续的士卒,呼啸着涌入。
城防失守,守军士气大崩,萧思温接应着韩匡嗣,在瓮城内,重新构建了一道防线,想要顽抗据守,又是张琼,领军破之。辽军连连败退,兵溃逸散,汉军趁胜而击,彻底攻陷檀州。
城中守军,原本有四万之众,然而从汉军兵临城下开始,前后真正投入到战斗中的不足七千,余者不战自溃。
密云攻防战,以汉军的完胜告终,虽然真正进攻的时间,只花费了半日的时间,然而前期的准备,却有近半个月。
汉军也由此战,向天下人展示了大汉军队强势无匹的攻击力。同时,也用密云的下场,警告辽军,想要守城,大汉欢迎。
将台这边,从发起进攻开始,慕容延钊就一直站着,所有的汉军将士或许看不到主帅的身影,但高挂的大纛始终迎风耸动,越发昂扬,始终与他们在一起。
虽则总帅大军,但前后并没有下发几道的军令,只是站于楼台,沉着督战。一线的战斗,有张琼、慕容延卿等将校,具体指挥,也有李重进这样的大将在下面负责,而大的方面,前前后后已然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起来,慕容延钊这个统帅,似乎当得很轻松。当然,这只是错觉,作为一军主帅,是负责劳心食脑,料敌于先的。
在汉军攻上密云城头的时候,观战诸将皆喜,唯有慕容延钊神色不变,毫无异样。果然,哪怕顺利登上城头,辽军也没有一战即溃,还是坚持了许久。随着时间的流逝,城上厮杀僵持不下,而慕容延钊始终保持着从容,对于慕容都帅这种气度,诸将更服之。
依次几骑,飞马而来,接续而报。
“启禀都帅,张琼将军已攻占密云城头,重伤敌将韩匡美!”
“城门破开,慕容延卿将军已经率军入城!”
“辽军据城厢而守,张琼将军再破之!”
“李都指挥使已率护圣全军入城,正在追歼残敌!”
“......”
一连串的战况汇报,一报更比一报喜,连始终沉着的慕容延钊,脸上露出了少许的笑意。孙立没有这样的耐性,慕容延钊道:“都帅,仅靠护圣军,一时之间想要肃清残敌,只怕力有不足!”
“孙将军有意出战?”慕容延钊看着孙立。
三年前参与荆湖之战,回到东京后,孙立是大腹便便,胖了一圈,皇帝提过一句后,如今的孙立,身材有恢复了精壮,只是脸上的横肉越发有型了。
说起来,自大汉建立以来的,数度对外战争,除了对蜀之外,孙立都有参与。此番,北伐契丹亦然。
此时,听慕容延钊问起,孙立也是直接应道:“对辽作战,末将岂能置身事外,自栾城之战后,箧中战刀已经有11年没饮过契丹人鲜血了。破城首功给了护圣军,我小底军赚收尾的功劳不过分吧,都帅请下令吧!”
听孙立一番话,慕容延钊直接笑了。
一旁,卢怀忠说道:“都帅,城中辽军原有四万之众,刨去前番纠缠损失的,可战之卒,只怕也不下三万五千之卒。溃败之军,虽不可恃,但为了减少将士伤亡,还当从速调集兵马,进城肃清!”
“孙将军可率小底军出击,不过不需入城,引兵前往北城,敌出劫杀之,敌未出,径攻之!”慕容延钊吩咐道。
“是!”孙立当即道,旋即反应过来:“都帅是说辽军会从城北突围逃窜?”
“我大军在南,其余三面,皆虚设之,城既破,辽军怕也不会死守。密云三面还山,东西各有水阻,唯北面是其最适合的突围之所!”慕容延钊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我一定不让辽军走脱!”闻言。孙立眉飞色舞的,抱拳道,而后急匆匆而去。
孙立去后,都监卢怀忠忍不住对慕容延钊说道:“都帅,辽军如若突围,未必会向北,其如若向西,轻骑可淌水而过,同样可遁入演山。亡命之徒,不可轻视,我们在城西的布防,未必能挡住!”
“卢将军的考虑,也有道理!”闻之,慕容延钊微微颔首,即唤来传令军校,吩咐道:“传令,虎捷指挥使史延德,率本部马军,伏于城西!如有辽军突围,劫杀之!”
“是!”
“都帅,倘若辽军出城东呢?”卢怀忠问道。
闻此问,慕容延钊平淡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自信:“北、西道近,东面周折,其若走北、西,或有一线生机,如东出,我们可从容围剿,必然覆灭!”
在城外汉军,进一步调动,想要聚歼檀州辽军的同时,城内的辽军,也在慌忙中,做着最后的挣扎。当然,这种挣扎,不是继续顽抗汉军,而是尽快组织突围撤离。
萧思温此人,你若让他临阵指挥作战,或有不足,但在断事方面,还是足够果决的。事实上,在丢了城楼的时候,就知晓密云已不可守,之所以组织军队把守瓮城,不是为了负隅顽抗,而是在后边紧急调动人手,准备突围。
密云城内的守卒,半数是汉卒,剩下的,也是契丹、奚部军士以及渤海军卒,这些人都是辽国的部卒精锐。
以他国舅部的精骑,辅以奚骑、渤海士卒,再加上一部分由韩匡美统率的汉军兵勇,这些军队组织起来,事实上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危难之际,是不可能组织周全完备的,在张琼再度突破瓮城后,萧思温便率领提前组织起来的三千精骑,直接后撤转道向西,一路裹挟,收拢兵马。至于剩下的汉卒,直接抛弃,而其余契丹本部部卒,也多知会,各自突围。
没错,萧思温选择了走西面。城东死无葬身之地;城北道路好走,但必为汉军重点防御方向,难保无埋伏,也方便其追击;城西虽有白屿河相阻,但水尚浅,可直接涉渡,也能起出其不意之效。
这是重伤的韩匡美在昏迷前给萧思温分析的,萧思温也选择了相信他,也没有丢弃这个大辽的忠臣,而是命亲卫将他捆在身上,背着走。
等萧思温带着人,突击出西城时,已裹集了五千多军队,以骑兵为主。他只用两句话鼓舞士气,也不说为大辽效忠,更不提什么建功立业,只说落入汉军手中,唯死而已,为自己的性命突围。
陷入绝境的时候,看到生的希望与方向,更有人带头,作为辽军的中坚力量,跟着萧思温人,基本的作战素质还有的,在求生的欲望催动下,各个都热血上头,启开大门,直冲而去。
城西,慕容延钊虽有立寨,布置了一道防线,但确实不够牢固,只有一万人左右,且民夫居多,战兵以河北都司为主,战力要弱上不止一筹。
萧思温领着一干亡命之徒突击,虽有汉将主动带人阻截,还真没拦住。杀散之后,萧思温顾不得追杀,径直越过西面汉营,直向白屿河,然而,在汉营之外,搞了个人仰马翻。
汉军在野外,布置了数百个伪装起来的绊马坑,倒在陷阱之下的,不可胜数。对此,不敢赌汉军究竟布置了多少,萧思温当即带人向北绕行(实在不敢向南)。然而,绕行向北,又被宽而长而深的壕沟给阻截了,还是一连三道交错,绕都没法绕。
紧急之间,萧思温直接下令杀马填坑,终于越过险壑。而在这个过程中,重新组织起的西城汉军,继续追杀纠缠。
而奉命西移的汉将史延德,也率领三千虎捷骑兵,追杀而来。事实上,在城破之后,汉军的应对反应,已经做得够快了,但整体上,看起来仍有迟误。而其主要原因,还在于哪怕是汉军将帅自己,都没有意料到,密云能够一日而克。
而萧思温这边,因为求生欲望浓厚,决策果断,为自己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等绕过自家布置的陷阱,汉将史延德领军追上之时,西逃的辽军已成半渡状态。对此,没有丝毫的犹豫,领军冲杀。更其后,得知辽军主要突围方向后,其余汉军也围歼而来。
在白屿河岸,西逃的辽军直接战死四千余人,沉尸数百,白河一段几乎被染成红河,只辽军主将萧思温,率领不到400的人,成功强渡,仓皇遁去。
其他的檀州辽军,不论城内城外,都没能逃掉,在汉军的重兵围剿下,基本被全歼。此一战前后,四万辽军,斩杀一万两千余人,剩下的,皆被收降。缴获战马三千匹,旗甲无数,粮食九万石,可谓大获全胜。
当然汉军的损失也不少,不说士卒的伤亡,仅军械、人力的消耗,足以让后勤职吏心头滴血。
相较于檀州那边的惊天动地,居庸关方向的情况,要显得平静得多,祥和得多。不似密云方向,对于居庸关,汉军以监视为主,策应檀州方面攻势。
檀州乃必拔之地,而居庸关做了太行八陉,天下雄关,形势险峻,比起密云在地利方面优越得不是一星半点。而居庸关后,辽军已是重兵云集,随时可以支援,想要攻破,也没那么地容易,并且稍微不济,则事不妙。
是故,虽然汉军同样兴师动众,大举自昌平出击,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实则小心翼翼,十分持重。昌平距离居庸关很近,只有二十来里,双方可谓互相在眼皮子底下。
因此,都不需另设辎营,以应粮秣、军械,悉数屯于昌平城内,由兵部郎中兼并行营转运副使韩徽驻守,并负责调度供给。韩徽这“橐驼儿”,入仕也有些年头了,乃是朝中的后起之秀,一直在兵部供职,深受宰相魏仁溥的看重,耳提面命般教导提携。
当然,这不只因为他是韩通的儿子,主要还在于他本人确有资质,虽则形象有些,但见识不俗,办事能力也在兵部的这些年中锻炼出来了。此番,得以从征北伐,还被委以要害之职,只要不翻犯错,回朝之后,升职加勋,荣获重用,便为自然之事。
不似乎密云那边,汉军直接叩城围堵,抢占要冲,绝断联系,压迫十足。安审琦这边,率十万之众,稳如老狗,甚至不敢过于迫近居庸关城,仅仅抢占了南口,而后再无进展。
与密云情况相类的是,在居庸关南,汉军同样是大兴土木,立坚壁,设固垒,明明是出击之势,却做出一副防守姿态。同时,在昌平与南口之间,修建了一条长约十几里的甬道,平整道路,用以运输粮秣辎需。
这些动作,对于汉军而言,可谓熟练,也不怕耗费民力。对于汉军这种作态,居庸关的辽军,也没有完全坐视,派骑兵袭扰过,但就如此前的交锋一般,有骚扰的效果,但其效甚微。
甚至于,在汉军强势而果断的应付下,几次被缠上,一旦滞留一伙撤退不及,就有被步骑合围的效果。因此,自汉军大出昌平,自居庸关出击的辽骑,被包歼了近两千人。
事实上,仗打这个份儿,不说汉军,辽军自己都发现了,似乎完全被压制了。想要靠铁骑纵横打击,完全不奏效用,在野战方面,汉军完全不虚,正面对战,靠着步骑配合,汉军完全能压着辽军打。
而要发挥骑兵的机动能力,兵少则不顶用,汉廷中央花了十年时间武装训练的数万骑兵,都调来参战了。兵若众,则进了关,就得顾忌能否顺利退回去。汉军步卒,或许追不上四条腿,但若配合骑兵、城堡、地形,再加庞大的军队、人物力,对于他们的压制力可太强了。
在汉军强大的工程能力下,一座庞大而牢固的营垒在居庸关南外拔地而起,寨成之后,便再无更多的动静,没有一点前趋朝辽军发起进攻的意向。
除了打造攻坚重械,监视敌关外,再无异动。而作为主帅的安审琦,除了统驭将士之外,更多的就关注着檀州的战况,同时带人察看居庸关周遭的地形,大赞其山势雄奇,风光秀丽......
居庸关南的汉军,仿佛是为了“郊游”来了,只是规模有些大,来者不善。攻又不攻,退有不退,这可让守备的辽军难受了。
自汉军北伐以来,居庸关地区,辽军屯集了大量的兵马,足有近五万人,以骑兵为主,驻扎在关城及其后的原儒、妫地区。
这一片地区,是自古以内,争霸之所,关防要害,千年以来,屡次发生战争。远的不提,就唐季以来,群雄割据争霸,河东与卢龙之间的角力,就基本围绕着这片区域,李克用屡次发兵进攻,意欲通过居庸关而取幽燕。
也就是石敬瑭太过“大方”,将十六州给了契丹,将山川形胜,强关险碍,拱手与人,给后来者,造成偌大的麻烦。当然,地势固为要冲,为敌所据,但决定战争胜负结果的,还是看硬实力。
居庸关的辽军主将,名叫耶律琮,契丹皇族出身,曾随耶律德光灭晋,有功能,料敌强弱,进退合宜。自汉军北伐以来,一线对汉作战事宜,都是由萧思温与他主导,相互配合的。总体而言,还算得力。
不过,在安审琦大军占据南口的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是烦躁。一是汉军的表现让他憋得慌,心存忧虑,二是来自辽帝殿帐的对敌策略,让他烦闷。
没错,关于打“防守反击”,靠城关防御,消耗汉军兵锋士气的战法,耶律琮是持反对意见的。当得知,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提出之时,更令他郁闷了,不知道为什么素来以睿智明断闻名的耶律屋质,会出此昏策。
几度向文德大营上表进言,阐述自己的想法,都被打了回来,只让他善守城关。所幸,在九月二十一日这天,辽帝耶律璟亲自东来了,随行的还有八万辽军步骑。他这一来,居庸关一线的辽军实力,顿时突破十三万。
闻此讯,耶律琮是喜不自禁,交待好居庸关的防御事务,飞马出关,直向怀来,欲亲谒辽帝。
“臣参见陛下!”在御帐之中,耶律琮顺利地见到了辽帝,恭拜大礼。
“公免礼!”对于这种太宗朝的老臣,耶律璟一贯以来,是很礼待信任的。
命人给他奉奶茶,耶律璟看着他,察问道:“居庸关防御如何?朕听说汉军还没有发起进攻”
耶律琮点了点头,道:“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南口的汉军,仅为佯动,们的主攻方向,乃是檀州密云。抢占南口后,大造防御寨砦,将我军堵在南口以北的意图很明显,臣料想,他们是想要依次,将大辽在燕南的城关碍口,逐步拔除!”
听其言,耶律璟的神情有些严肃,认真地想了想,看着耶律琮,郑重地说道:“公几次上书,说以军略,言大辽不当以守,还应立足于攻。朕此来,也是想亲自听听你的想法!”
“正欲禀告陛下!”见辽帝这种态度,耶律琮当即说道:“此番汉军北伐,劳师动众逾百万,其势虽汹,锐不可当,大辽固然不足与之正面交锋激斗。然如欲采取守势,想靠防御退敌,同汉军比拼消耗,臣实不敢苟同!”
看了眼耶律璟,见他听得认真,耶律琮思路明晰,也更加从容叙来:“自古以来,南人善城池攻防,北人擅骑射游猎,大辽军队,以铁骑为主,如以控线之士,龟缩于城池关寨,俟汉军来攻,岂不是自费武功,自取其短。
而汉军,以步军为主,阵战、城战,本其所长,让他们从容兵临城下,准备充分,而发兵进攻,却是扬其长而攻我短,实不足取!
臣早有闻,汉军兵甲坚利,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巨械,如欲固守,难保无失。如居庸关,地形虽处要害,关城也称坚固,然容兵不多,且利于北守,今汉军自南口进攻,却难为我军不破之依恃。”
稍微停顿了一下,耶律琮继续道:“即便,我军坚守,能有成效,汉军寸步难进,然如欲与之长期对峙,更为下策。
此番,为御汉军,陛下大点兵马,自西至东,发三十万之众。三十万之师,每日所需消耗的口粮、草料,何等之巨,以大辽的如今的国力,能供给大军耗用多久?
汉军则不然,其人物力之盛,能够支撑的时间,实难以估量。如采取长期鏖战,想要拖疲、拖跨汉军,臣只怕最终非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中其下怀......”
耶律琮的这番话,前者在上奏中,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也正是忧虑于此,耶律璟的态度方有所转变,并亲自领军而来。
沉吟几许,耶律璟问:“如依你之言,守不足守,然立足于攻,如何攻之!正面对敌,能够击败汉军?”
对此,耶律琮说道:“陛下,汉军势大才雄,其实际动众,军民绝对超过五十万,可谓盛矣。然而,想要供给这五十万众的军需辎重,所付出的代价更超乎想象,而其关键,就在于粮道!如能对其粮道造成打击,纵其人众,又何惧之,而这,也正是大辽铁骑之所长,该当施展发扬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耶律璟眉头深锁,露出一种迟疑的表情,应道:“此前,铁骑南出,掠杀幽燕,汉燕军民竭力抵抗,前后鏖战四十余日,不是已经证明,效果欠佳,而造成我军损失不小!”
对此,耶律琮严肃道:“陛下,臣以为,前者之失,在于出击之军,实力不足。即便如此,给幽燕汉军民造成的损伤,堪称重大。
今陛下亲率大军南狩,如能施展宏略,集中力量,打击其粮道,进攻其后方,使战火蔓延至河北。通过平原野战,在此道上与汉军纠缠,大辽岂能惧之,也是以我之长,袭其之短!”
听其言,耶律璟露出了一抹苦笑:“公之进策,与南院大王相类啊!”
“还望陛下,审时度势以决之!”耶律琮拜道。
见状,耶律璟叹道:“卿等谏言,朕岂不晓!然而,如此国战,辽汉之间,都是全力以赴。大辽铁骑固然可以席卷南下,纵掠汉地,然汉军又岂能无备。综此前战例来看,对于我军剽掠,汉军已有应对之法。
城池、山水,辅以步骑,再兼那些坚固的堡垒,足可对我军形成钳制。南朝战法,有坚壁清野一说,大军破关南下,如不能就食于敌,粮草如何维持,军械如何补充?
即便,我契丹勇士,不以艰险,能够克除万难,锐意进取,给汉军造成重大杀伤,又如何能控制自身的损失。深入其境,征战能还者,又能有几人?”
从耶律璟的这番话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忧结所在。既能看出其利处,但又顾虑重重,而最大的顾虑,就怕功难竟,目标难成,而损失过大。
毕竟,耶律璟此番动员的,极大部分,都是契丹本部人马,这些部族,都是辽国真正的统治根基。不要因为他们是胡人,就真把他们当未开化的野蛮人来看待,同样是顾惜伤亡的。
当然,似耶律挞烈、耶律琮者,提出的策略,于辽国而言,确实有可取之处,也更适合他们。但是,策略是好策略,就是有些理想化,想要实现,达成其想要的效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行军打仗,尤其是这种国战,并不能一厢情愿,汉军也不会被动挨打,在硬实力方面,经过十多年不懈军事发展的大汉,确实是强过他们的。
而事实上,在此战早期的时候,辽军所采取的杀掠幽燕的策略,是取得了不小成绩的,田舍被毁,生灵涂炭,百姓只能缩首避难于城池、堡壁之中。
虽然在两方的缠斗激战的过程中,汉军取得了不少战果,杀伤不小,但不可否认的是,确是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效。就目前来说,幽燕地区的百姓,给汉军作战,提供的有效支持已显匮乏,丁壮可以参军,统一编入丁役,卖劳卖力。但是,还有更多的老弱妇孺,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成为负担。
但为何没能扩大,一是汉燕军队积极对抗,河北边军及时支援。二则是,当时辽军在南面布置的军力不足,实力不够。
这也是前文所提的,在应对大汉北伐之事上,准备不足,属于仓促应对。在辽国君臣的规划中,汉辽战争,当由他们发起,却没料到,汉军突然地更改国策,大举北伐,在主动性上,落了下乘。
等辽国这边动员得差不多了,汉师已然北上,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步步紧逼。使用辽军这边,陷入被动,从大局上,一直跟着汉军的节奏在走。这个过程中,辽军不是没有反抗过,几次派骑兵,主动出击,就是为了打断汉军的压迫与紧逼,只是结果不如其意,被强硬地顶回去了。
到如今,汉军大股部队,已然强势北进,逐步封锁方便辽军进出的几道关口,留给辽军施展的空间,也明显不足了。
总结得来说,就是汉军成功地实现了先发制人的目标,以致于辽军,进退不得,处境尴尬。
而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再加上这段时间诸文武的意见,耶律璟对于如今辽军的处境,虽然认识还不算特别清晰,但终有所得。
别看辽军,也实实在在动员的三十万军,但人员良莠不齐,战力参差不一,并且也是分散应对。河东的汉军,由耶律挞烈去对付,兵马少不了,辽东及滦平营那边,也征召了不少人,但是,不足大用。真正靠得住,能够用以对付汉军主力的,还只有燕山一线的二十来万军。
而如果让耶律璟梭哈一把,将这些兵力投放到汉境,这个决心,有些难下。毕竟不是一个赌徒,而对于辽国而言,虽然形势显蹙,但仍未伤筋动骨,还不到赌国运的时候。
沉吟良久,耶律璟看着耶律琮,说:“即便朕遣大军入关,今汉师重兵云集幽燕,如何突破其封锁?就南口的汉军,如何突破?河北虽说一马平川,然那千山万水,又岂是处处可度?”
“公既然提出此等方略,如何实现,也有所考量吧!”耶律璟问。
听耶律璟这么说,耶律琮表情并不轻松,面上露出一抹迟疑,而后严肃道:“陛下,今汉军对我,已成扼颈之势,久峙则必于我不利,当此之时,唯有以坚定无畏的魄力与决心,打破之!”
“说下去!”知道他还有后文,耶律璟一挥手。
见状,耶律琮不由精神一振,指着居庸关方向,说:“陛下,臣建议,主动出击,进攻南口的汉军!”
看了辽帝一眼,耶律琮将他的想法尽数道来:“臣仔细探查过,汉军虽发大军北上,即便合燕军之众,算上乡兵民勇,不足五十万,其中战兵不足其中一半,这是可以肯定的。
刨除此前与我军交锋伤亡者,剩下的人,一部分东调,对付我滦平之师,再刨除各城关、碍口的驻军以及保障粮道者,集于幽州者,只有三十万左右。
而这三十万众,乃是此番汉军北伐最主要的力量。其若集结一处,正面对敌,我们纵使倾力以对,胜算也不大。
然而,汉军以其势雄,而分兵来攻我城池,却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幽州三十万汉军众多,密云那边十数万人,南口十万,余者悉在幽州。
南口汉军,虽有十万之众,但正旅战兵,绝不超过五万步骑,甚至更少,实力并不如其表现出来的那般雄厚,否则,也不会在抢占南口后,便采取防御姿态。
倘若,我们能集中精卒,发起突袭,一举消灭这支汉军,则战局必然得到彻底扭转!”
听其言,耶律璟下意识地提了口气,盯着这个老将,对他胃口之大,略显诧异。
凝眉沉思几许,耶律璟问:“公有信心击败之?”
“臣不敢言必胜!”耶律琮干脆地答道:“但我军有三大优势!其一,我军兵力雄厚,精卒劲旅在此,可以十三万之众,全力攻其杂合之兵;
其二,我知敌,而敌未必知我,此番陛下秘密率众东来,消息未扩散之前,发起突击,可出其不意;
其三,汉军在南口的防御布置,虽则坚固,但难称面面俱到,尤其是得胜口方向,其并未起到足够的重视。可遣精兵,自得胜口出击,绕袭其后,两面夹击,可收奇效。”
闻之,耶律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冷峻起来,沉声说:“汉军素强于守,前后交锋下来,大辽在其军阵寨垒上,吃的亏不少了,往往能结死阵,强抗我数倍之军!”
看得出来,耶律璟实则已经动心了,耶律琮慨然道:“汉寨虽固,唯督将士,全力拼杀!值此国战,国人当效死力,岂能畏难退缩!”
见其豪情,耶律璟表情反倒越发沉凝起来,埋头沉吟。大帐内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了,时间仿佛过得异常缓慢,耶律琮也不打扰辽帝,他也知道,这毕竟不是个容易下的决定。
良久,耶律璟遽然而起,一挥手,正色果断道:“那就打!”
闻言,耶律琮面色郑重:“陛下,兵贵从速,还当速作调遣,臣以为,可于今夜发起进攻!”
耶律璟却道:“不急,公可赞与诸将,筹划进攻,秣马厉兵,做好准备,朕急调文德之师,全数东来,全部投入进攻!”
听其言,耶律琮微愣。耶律璟则道:“既然决定出击,何需留力?南口有汉军十万之众,我即以两倍兵力,攻袭之。如此,即便幽州汉军来援,亦不惧之!”
对于耶律璟能有这等魄力,耶律琮是又惊又喜,拱手感慨道:“如此,我军更添胜算!”
商定大事,心头的纠结,得以放松,耶律琮看着辽帝,又忍不住说:“陛下,出击之事,是否再与诸大臣商议?”
听其言,耶律璟平淡的语气中,透着点强势:“其余诸卿,朕来说服!”
“是!”
再度行了个礼,耶律琮准备下去筹划出击细节,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拜:“陛下,值此艰难,正当用人之际,臣有意,向陛下举荐一人!”
“哦?”见其状,耶律璟微讶,伸手示意了下:“何人得入公眼?”
耶律琮直接道来:“于越耶律曷鲁之孙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那个放荡子啊!”闻言,耶律璟不由笑了。
耶律斜轸和耶律璟算是同辈兄弟,如今年纪还轻。见辽帝的态度,耶律琮道:“陛下,耶律斜轸虽然年岁不盛,但性机敏,放荡只是其不羁表面,实为国家难得的人才。能任事,尤擅兵略。前者温榆河之战,汉骑急追,臣就是听取他的建议,设伏于南口,斩杀敌骑上千。此番,出击方略,臣以其参赞,多获益处......”
听耶律琮这么讲,耶律璟也严肃了些,想了想,说:“倘若如此,朕倒要抽时间见见!”
在接见完耶律琮,听取其兵略之后,几乎不作停歇的,辽帝召见随驾诸文武,再度举行了一场军事会议。不过这一次,没有再给他们自由讨论的空间,而是直接将耶律琮的一番论战摆明,并且直接表明自己主动出击,进攻南口汉军的决议。
对于辽帝作战方略的大转变,北院大王耶律屋仍存保留意见。他也承认,耶律琮的考虑,在乎大局,立足远略,有先见之明,但是,终究还没有到需要搏命一击的程度。
并且,即便要决战,在他看来,以当下幽燕地区的形势,也不适合在幽州——居庸关——檀州这片狭小的区域内交战。
不过,意见终究只是意见,在辽帝下定决心的情况下,也难阻止。并且,如果仅将目标放在南口的汉军,集中力量,发起突袭,确是有可取之处。
是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辽帝便与随驾文武达成了共识,打他一场。事实上,受到征召,随耶律璟南下的辽军,士气正锐,在文德集结休整的这段时间,也是养精蓄锐的过程,对于辽帝选择主动出击,也多受鼓舞。
耶律璟是二十一日到怀来的,就从当日开始,十几万辽军便开始紧密调动。同时,辽帝急令,留驻文德县的七万多辽军,全部东调参战,文德距离怀来地区,也就百来里,即便大军行动,在保存马力的情况下,不到一日的时间,也赶到了。
到二十二日傍晚,辽军的两路进兵准备,基本完成,军队调遣也安排到位,其后便是进行大战前最后的休整。
辽军两路进兵,居庸关一路,乃是主攻军队,由耶律琮作为主将,率领右皮室军、部族军以及原先的胡汉守军,还有一部分漠北的附庸部族,总兵力超过十三万。
走得胜口的迂回之师,由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亲自统帅,辅以耶律撒给、耶律沙等辽国将领,兵力七万多,全是骑兵,包括左皮室军。
可以说,为了对付南口的汉军,辽军是把家底都给掏出来了,集中精锐,想要发起致命一击。
耶律琮那边,辽帝还把左右铁鹞子军派给他了。“铁鹞子”并不是西夏专属,在辽国的军队体系中,就有这么一股力量,同样是重甲铁骑,攻防无双。汉军对于重骑,也有一定的建设,不过规模并不大,只在铁骑军下置有一支三百骑的重甲,不缺人,更不少装备,主要还在于缺少合适的战马。
南口,汉军这边,保持着一种宁静,只是在这深秋之季,风萧露寒,弥漫在营盘内外的肃杀之气越发浓重了。
汉营分前后左右中设五寨,每寨又分立营盘,各屯兵马,以正面居庸关的前营最为坚固,屯兵最多。事实上,在南口的汉营中,汉军的人马只有八万余众,剩下的多驻在昌平城内。然而若论战兵,实力之雄厚,更胜檀州汉军。
除了奉国、兴捷、及一万燕军之外,河北边军的主力,也驻于此,这就有约六万人了。比起耶律琮所测算的,还要强大几分。
而在汉营内,各寨将士,也从忙碌中平息下来,无他,行营提前分发冬衣冬褥。快入冬了,天气已然有些冷了,对于朝廷这种体贴关怀,将士感之,无不大悦。同时,趁着这个机会,也将燕军的服色,一并换了,同朝廷兵马呈统一制式。
“陈留王,我看辽军有异啊!”中军帅帐中,顺安军使罗彦瓌找到安审琦,向他说道。
闻言,安审琦不由得精神一振,脸上疲态敛起。他已经六十二岁了,这样的年纪,统帅大军,想要保持着充沛的精力,清晰的头脑,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安审琦问道。
罗彦瓌正色应道:“这几日,辽军虽未大举出动,但散骑斥候,从未断过,尤其近两日,刺探我营防的意图过于明显。哨骑也报,居庸关内,敲击声不绝,似乎在打造军械,故而末将怀疑......”
“你怀疑辽军会主动出击?”安审琦更加警醒了,凝眉注视之。
罗彦瓌脸上也露出了少许的纠结之色,说:“末将也不敢保证,只是觉得奇怪。兵出昌平以来,关内辽军几度出击,都被我们打了回去,如今大军坚垒于此,以守军的实力,岂敢冒犯。或许辽军的异动,只是在做防御准备!”
罗彦瓌虽显踌躇,但安审琦却重视起来了,认真地想了想,说:“关内的守军实力固然不足,倘若文德的辽军也出动了呢?”
眉头紧锁,安审琦当即唤来负责通信的军官,吩咐着:“传我帅令,各营各寨,加强守御,尤其是韩令坤,让他提高警惕。候骑严密监视居庸关城!”
“是!”
深思几许,安审琦又吩咐道:“派人去问问军情司的人,文德的辽军,是否东移!”
见自己的警示,得到了安审琦的重视,罗彦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听其安排,眼珠子一转,又道:“关山险阻,间探消息传递不便,即便文德辽军真的调动了,一时间,怕也传不过来!”
对此,安审琦只是点了点头,命亲兵着甲,戴上兜鍪,说道:“走,我们去前营巡看一下!”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汉军这边,有安审琦的帅令,各营也确实提高了一定的警惕,但,也只是同此前相比罢了。
而不管汉军防备如何,辽军这边,是有条不紊地按着既定的计划进行者。就在这不到两日夜的时间内,辽军将北方霸主的战争风采,彻底给展现出来了,效率很高。
就在隔日凌晨,提前休整,调整好作息,并进好食的辽军,在耶律琮的率领下,快速通过居庸峡谷,出关朝着南口汉营袭来。
关城距离南口距离虽然不算远,但十几万大军出击造成的动静,是瞒不住人的,更何况汉军还不分昼夜,监视着关城的动静。
而辽军,也没有完全遮掩行迹意图的意思,只以精骑,剿杀汉军斥候,直抵寨前,保证道路的通畅。其余军队,在耶律琮的率领下,从容地迫至汉营前。
等到拂晓时分,十三万辽军步骑,已经在汉寨前列好阵势,攻寨的军队也已准备好。随后,在耶律琮一声令下,一万多伪军,推扛着攻坚军械,向汉寨发起进攻。
在得知辽军出动消息的第一时,整座庞大的汉营已然苏醒过来,将士虽然困顿,但敌军来袭,也顾不得许多了,在各自将官的率领下,集结整备。事实上,辽军的出击时机,是起到了一定突袭效果的。
虽然提前警备,但是,拂晓前的汉军,状态实在难以称得上好,困倦暂且不提,腹内空空,生理需求,都是问题。
是故,亲自赶往前寨,登上寨楼,望着那十几万整装齐备的辽军,密密麻麻,人口攒动,杀气腾腾。对此,安审琦表情异常凝重,辽军此次的出击,非同寻常,就他的认识来讲,可以判定,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集结兵力,发此突袭。
虽然汉军善守,但安审琦也不会自负地认为,仅靠防守,就真的能天下无敌,无所畏惧。将士的状态,就是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
所幸,在辽军布阵,做最后的进攻准备前,汉军各营,也是在紧迫之间,啃干粮,饮凉水,尽量补充体力。至于拉屎撒尿什么的,只能憋着,憋不住就只能拉在裤裆里了。
事实上,在辽军发起进攻后,两军激烈拼杀的战场上,是臭气熏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