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哲郎的个人事务所挂牌成立,与VERMILLION唱片之间的各种问题也都已经理清,事到如今,终于成了真正的自由之身。
刚成立的新事务所什么都没有,织田哲郎自己不紧不慢的把自己的东西往新事务所的那座小楼里搬——事务所选址在代官山,和几家独立设计师的工作室当邻居。这样的选址风格,的确十分随性。
织田哲郎一身轻松,两肩空空,事务所仅有的三名员工则开足马力,忙着向业界发送传真,忙着寄出搬家明信片,忙着接打电话。
织田哲郎原先在VERMILLION唱片的经纪人,这一回也跟随他一起辞职,加入了他的新事务所,担任他事务所的负责人。对织田哲郎来说,音乐之外的事,虽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的确是毫无兴趣。
业界听闻织田哲郎已经独立,第一时间送上各种邀约。请求为旗下歌手供曲的,请求他担任电视节目嘉宾的,还有邀请他担任选拔会评审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那些织田哲郎挂靠在VERMILLION唱片时从来没有做过的工作,此时也一股脑儿向他送来,似乎在业界看来,这个天才作曲家之所以隐于幕后,是因为受到了原来唱片公司的打压一般。
事实当然不会是这样。能在艺能界这一汪浑水里站稳脚跟的人,没有一个笨蛋,这样乱七八糟的邀约,纯属是表态凑热闹,即:认可了织田哲郎的独立。当然,如果真的不小心打到一颗枣,那么,也算是捡到了便宜。
而如此盛况背后,周防郁雄的态度也体现的明明白白。
不过,向来不喜欢人际交际,也不乐意参加电视节目的织田哲郎,此刻面对着纷纷而来的各种邀约,却不像过去那样只是一概的排斥,而是稍微有点感兴趣起来。
但这种心态类似于换了个新环境之后想要尝试新事物的好奇心,并非真的想要进入那个纷杂的世界。也正因为如此,当事务所的职员把整理出来的邀约送过来的时候,他才既没有对那些电视节目邀约视而不见、却又迟迟没有应下其中的任何一个节目。
而在被艺能界的祝贺与邀请包围之时,织田哲郎也没有忘记让自己下定决心的左伯美沙。
事务所成立,工作人员向业界发送了告知的传真,自然也向GENZO唱片传了一份。过后,GENZO唱片那边,送了份公事公办的祝贺回函。
自从织田哲郎开始计划独立,岩桥慎一就和他划清了界限一般,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这一会儿,织田哲郎要想见岩桥慎一,就只能自己行动起来。
……
星期天,岩桥慎一留出行程,跟太太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夫妻两个结伴出门,去和负责他们新家的建筑师一起吃早午餐,聊一聊新家的建设进度。
新家的那块土地,春天时拉起了建筑围挡,夏天热火朝天施工,等到全部完工,结束装修,庭院也建造完成,总也要到冬天了。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与建筑师分别以后,中森明菜跟岩桥慎一开玩笑说,“房子盖好的第二年,要是小孩出生,就和我一样了。”
清濑那座中森家的老宅子,就是在她出生以后搬进去的。
有了自己的家,摆脱了过去缠绕在自己身上无形的枷锁,再说起从前的事,中森明菜就只有怀念,而不见伤感了。甚至,对于想象这样的巧合,心中还带着一点奇妙的温馨。
岩桥慎一笑了,回了句:“要是个和你一样的女儿,那我可高兴了。”
两个人说着此刻还不知在何处的孩子,自有一种新婚夫妇憧憬未来生活的傻气。
上午见过了建筑师,午后,又去和婚礼的负责人见面。趁着中森明菜行程不忙的这段休整时间,两个人多干点需要一起行动的事。
婚礼定在十月举行,与计划中的一样,只有受邀的宾客到访,不会对媒体开放。
不过,婚礼结束之后,出于昭告天下式的礼节,有计划要向媒体提供少量照片——不等这样的风放出来,就已经有报纸和杂志开出高价,求购独家。
除了准备婚礼的各种环节,订制礼服和现场用品,拟定宾客名单按期送出请柬……诸如此类按部就班的内容之外,媒人、证婚人、婚礼发言人、双方亲友代表,也要一一定下,提早联络。
两个人是在琼·杰特的演唱会上初次相遇,这位大姐头,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的媒人。不过,要请她来当媒人显然不合适。
说到底,媒人和证婚人,选的是德高望重、身份地位特殊,被宾客们认可的人。
要是没有冈田有希子,两个人就算相遇了,大概也不会发生什么互动。从这点来说,冈田有希子更是他们的媒人。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特别为她准备了个“双方共同亲友”的位置——其实通常情况下,婚礼只有男女双方分别的亲友代表,但冈田有希子对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来说意义非凡,于是,在策划婚礼环节时,首先把她考虑了进来。
至于其他的婚礼发言人,亲友代表,就从朋友们当中选择,看众人的行程安排行事。
岩桥慎一比不上姐姐朝子那样超人的心性,面对繁杂的婚礼前准备,颇有点兴致缺缺。这种时候,反而是中森明菜,拿出来一份必须要认真对待的心意,努力坚持。
……听起来就累得够呛。
还好,这场盛大婚礼,多数的沟通工作都由双方公司的工作人员负责,两个人只要多耐点心听,并且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就好。
终于结束了这场见面,两夫妻齐齐长舒一口气,同和建筑师见面分别时,表现完全不同。时近下午四点,这时节的白昼长,这个时间,颇有种不早不晚的感觉,让人觉得,大好时光,绝不能浪费。
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他一时兴起,“到横浜去过周日怎么样?”现在打电话预约,在横浜过一夜,明天上午再回东京。
两个人一拍即合,连犬子健太那边都已口头安排好,还不等行动,岩桥慎一的传呼机响了。
刚订好了计划,正在兴头上,岩桥慎一觉得这传呼机的声音来得扫兴,不想理会。这时,倒是中森明菜笑眯眯地提醒:“有消息哦~社长桑。”
一口一个社长桑,这种时候,与其说她在当个通情达理的贴心太太,不如说是故意扇风点火。
虽说中森明菜立志要当个贤内助,但多年的相处下来,两个人早就积累出了足够的相处方式与默契,不可能真的一朝身份变换,她就成了个百依百顺的好太太。
倒不如说,只是换了种方式,换了个语气,继续调皮捣蛋。
岩桥慎一把电话回拨过去,一接通,那一头报上家门:“我是织田哲郎。”电话里,织田哲郎的语气认真工整。
织田哲郎其人十分随性,讨厌随时都能被找到的感觉,即使到了今天,手机相比前些年,更加便携好用,在艺能界更是成为时尚潮流,他也仍旧坚持使用传呼机,由自己决定几时回复消息。
这样一来,他和周围的人打交道时,也仍旧习惯于使用传呼。
久违的联络。岩桥慎一收起方才的不悦,和他寒暄,“久疏问候,织田桑。”
他说着客套话,织田哲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这边也许久没有和岩桥桑联系了。……这阵子,一直在为了成立事务所的事忙来忙去……虽然手忙脚乱,所幸身边的人都很可靠,顺利搬家了。”
岩桥慎一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这一会儿,顺势祝贺:“恭喜了,织田桑。”
“多谢。”织田哲郎应承着,稍作犹豫,但并非是难以开口,不如说是细细斟酌,才说明这通电话的来意:“之前心想,有些话应当在事情安定下来以后再说更为合适,所以,才一直都没有联系岩桥桑,向你告知成立个人事务所的进度。”
“我了解。”岩桥慎一客气听着。
织田哲郎这样的行事方式正合岩桥慎一的意。忍耐着直到一切尘埃落定,这才打出第一通联系的电话,这样的织田哲郎,不等他说出正事,就先能感觉到他的决心。
艺术家的性格难以更改,与其想着怎么影响这样的人,让他听自己的安排,不如等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主动找上门以后,再和他探讨点子的可行性。
这一通电话打完,计划了的横浜一夜也就此告吹。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改变方向,前往代官山。
路上,中森明菜跟他商量,“给织田桑带点什么礼物?”
刚才在电话里,岩桥慎一和织田哲郎约好,到他的事务所去做客。初次拜访,中森明菜觉得不好空着手。
岩桥慎一想了想,“现在这个时机,送乔迁的礼物怪怪的。”
“而且,对织田桑和他的事务所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了解。”中森明菜跟他商量,“还是带点心最保险。”
岩桥慎一表示赞同,“织田桑请我们喝茶的话,刚好可以把带去的点心吃掉。”他不假思索的话语,颇有些重现顺杆爬的风采,让中森明菜觉得好笑。
两个人就这么商量着,决定好了要带的礼物。这个时候,岩桥慎一又突发奇想,跟中森明菜说,“也带点给猫的礼物吧。”
中森明菜摸不着头脑,“猫?”
岩桥慎一解释,“这位织田桑,是狂热的猫咪爱好者,说不定会把猫咪带去事务所。”他暗戳戳的怀疑,织田哲郎之所以对左伯美沙一见倾心,就是因为她长得像只野猫。
中森明菜点点头,“原来如此。”她也笑了,和岩桥慎一说,“这就是所谓的‘送小孩子礼物,大人会更高兴’,对吧?”
在善解人意,替人着想这些事上,中森明菜的确才能出众。
……
织田哲郎的事务所位于一座外型别致的小楼的三楼,走进门厅,浏览电梯旁标注的各个楼层的归属,可想不到夹在一堆设计工作室之中的,还有一家音乐人的个人事务所。
和织田哲郎说定要过来拜访的时候,岩桥慎一就已经告诉他,中森明菜也会一起跟着过来。
一个年纪约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来迎接他们,这个青年充当织田哲郎的前台、办事员、接线员……并负责打杂工作。
织田哲郎有没有把他收养的野猫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这一点岩桥慎一不得而知。但是,初次登门,给他的猫们带了礼物,这倒着实令他出乎意料。意料之外,也发自内心的流露喜悦。
看织田哲郎的反应,中森明菜的话倒是没有错。
“这位是我太太明菜。”岩桥慎一向织田哲郎介绍中森明菜。
中森明菜欠了欠身,“初次见面。”
织田哲郎流露些许拘谨,似乎不大擅长和中森明菜这样的女性打交道。他客气地还礼,又道:“承蒙您考虑得周到。”
其实是岩桥慎一想到的。不过,这种时候,到底是谁的主意,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小小的事务所内,一切一览无余。还是刚才接待他们的男青年过来送茶。办公室的桌上堆积如山,看起来业务十分繁忙。
“有作曲的邀请,参加电视节目的邀请,什么五花八门的邀请都有。”织田哲郎的语气,像是在跟岩桥慎一抱怨,又像是对此感到不解。
岩桥慎一笑了,“对业界来说,织田桑的独立,是个重磅消息。”
“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受人瞩目。”织田哲郎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自夸,不如说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件刚被自己发现的事实。
织田哲郎头发蓬乱,脚蹬拖鞋,顶着一张神情恍忽的脸,但说起正事来,眼神明亮,语气条理。
“和VERMILLION那边的一切都已经理清了。”
织田哲郎并不知晓这件事背后,有岩桥慎一的身影出没。他向岩桥慎一感慨,“真的下定决心去做,比起想象当中的,好像还要容易许多。”
岩桥慎一笑了笑,“人许多时候是被内心的不安吓倒。”
“说得有道理。”织田哲郎认真点头,“不过,成了自由身,又是松了口气,又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还好,”他露出个微笑,“不管怎么说,至少知道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
接下来的目标,当然是左伯美沙。
岩桥慎一心知肚明,也不打算跟织田哲郎这样的人卖关子,他直言道:“左伯美沙酱,就这么看,只是个寻常的野丫头。只有在织田桑的手下,才能发挥出她的光芒。”
中森明菜来时路上,听岩桥慎一提起过左伯美沙和织田哲郎的缘分。尽管如此,这一会儿,听他评价左伯美沙是野丫头,还是顿感惊讶,对未曾谋面的这个小姑娘,充满了好奇。
现在的左伯美沙,人还在老家,过着边打工边跟织田哲郎学习的生活。要想真正进入出道之前的预备赛道,至少要确定下名分,从关西上京。
织田哲郎的事务所成立,接下来,就要跟左伯美沙商量,希望能邀请她到东京来。
左伯美沙虽然没有跟GENZO签订正式的新人合约,但却有一纸优先签约的合约。只要她决定进入艺能界,GENZO不仅拥有她的优先签约权,还拥有为她介绍事务所的权力。
有这一纸合约在,织田哲郎要当左伯美沙的制作人,就绕不过岩桥慎一。
何况,尽管左伯美沙又是当大姐头,又是边打工边跟名作曲家来往,听上去经历丰富,但论起年纪,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女。虽然用不着像对待只有十多岁的孩子那样,为她指定专门的监护人,但也得负责她在东京的生活。这些事,难免要落到GENZO头上。
岩桥慎一对左伯美沙“野丫头”的评价其实并不过分。而对织田哲郎来说,左伯美沙在别人眼里是个不起眼的野丫头,在他眼里,拥有无限潜力,这一点让他感到劲头十足,非得精凋细琢,让世人看清楚,这个少女的魅力所在。
更重要的,岩桥慎一说只有织田哲郎能让这个野丫头绽放光芒。这不仅是对织田哲郎的肯定,也是一种没有改变主意,愿意和他继续合作的表态。
……
晚饭由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请客,一起招待织田哲郎,饭后,三个人又换了家小酒吧,边喝边聊。
岩桥慎一认为中森明菜有制作人的才华,也愿意她能了解自己的工作,因此,有意带她同行,来见重要的合作者。而织田哲郎,也并不排斥在她面前说起对左伯美沙的期望与设想。
按织田哲郎的想法,他要全权负责左伯美沙的出道,不仅包办她曲子的制作,对于她要走怎样的风格,每张专辑的主题是什么,都要参与定夺。
岩桥慎一听着织田哲郎的计划,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想到连这样一个似乎总是游离于状况之外的作曲家,都有了从音乐制作人跃升到包办一切的全能制作人,不禁若有所思。
但他很快从走神的状态里出来——织田哲郎甚至没有意识到岩桥慎一刚才在发呆。
只有中森明菜,发现了岩桥慎一刚才有些心事。她略有些好奇,但默默把它收在心里。
同样是作曲家转型制作人,相比起野心明确、计划清晰的小室哲哉,织田哲郎要来得纯粹太多。
尽管织田哲郎的目标是从音乐制作人跃升到包办一切的全能制作人,但就他所表现出的这份对左伯美沙过于理想化的期待来说,其实还是个艺术家型的音乐制作人,而不是一个全能制作人。
说到底,织田哲郎相中左伯美沙,是希望借着她来实现心中对音乐的想法,并非是要创造一种自己的流行。
这一点,从左伯美沙强烈的个性当中就能了解到。如果说,织田哲郎是想要担任一个全能制作人,就不会选这样一个女孩来作为打造的目标。在岩桥慎一看来,左伯美沙,就如同织田哲郎的一个化身。
当然,这一点既重要,也并非十分重要。既然织田哲郎是艺术家型的制作人,那么,当他选中了自己的化身之后,除了送上支持,没有别的。
岩桥慎一向织田哲郎许诺,关于左伯美沙,他会全权交给织田哲郎,由他这个制作人来决定如何栽培她,决定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道。当然,在对左伯美沙的包装上,织田哲郎提出想法,由GENZO这边来协助。
就算是把左伯美沙交给织田哲郎,岩桥慎一也不可能丢了“赚钱”这一项。
跟岩桥慎一通了气,接下来,织田哲郎会把自己事务所已经成立的消息,在和左伯美沙见面的时候向她传达。
“美沙要是上京,我这边就要为她准备公寓了。”岩桥慎一说。
这时,中森明菜接了一句,“不过,总觉得,美沙那样的女孩子,如果知道唱片公司为她安排住处和监护人,说不定会赌气。”
左伯美沙的年纪,现在到东京来,公司会出面替她租公寓,但这套公寓,基本上是和同公司的新人住同一栋。不仅如此,同座楼上,其中有一间,住的还是公司的经纪人。虽然不像对待十多岁的少女那样严格谨慎,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约束。
旁听了这一晚,中森明菜大概也听出来,左伯美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了。
比起他们两个男人,显然还是中森明菜考虑更加周到。
岩桥慎一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就算是十分了解左伯美沙脾气的织田哲郎,也是在中森明菜这句话以后,才被提醒了,不由得笑起来:“眼前好像已经浮现出了她赌气的脸。”
这么看来,左伯美沙要是上京的话,怎么安排她,也是个问题。
有关于左伯美沙的话题暂告段落。心中最重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织田哲郎放轻松,端起酒杯。
岩桥慎一与他闲聊,“织田桑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左伯美沙固然是织田哲郎独立的动力,但织田哲郎不可能就这样停在原地等待她。这样的问题再自然不过。
织田哲郎的事务所里,如今堆满了业界发来的各种邀请。
岩桥慎一的问题,让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既然是作曲家,首先肯定是继续做作曲的工作……已经好久没有新曲发表了。”
他一句话,把VERMILLION唱片这几年发行的都是他的库存曲的事,给说了出来。
岩桥慎一只当没有听到,说:“整个业界,大概都在期待与织田桑合作。”
“我还没有像这样,被各种邀请包围过。”织田哲郎显露出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的笨拙。虽说以作曲家身份出道多年,但之前一直都是由长户大幸来替他打理一切。
一朝独立,在新手般的笨拙之外,织田哲郎还有一份要放开手脚的干劲儿。
岩桥慎一想起来,邀请他,“织田桑有没有兴趣,参加电视节目?”
连岩桥慎一也提议他参加电视节目。织田哲郎想起事务所收到的那一堆来自电视台的邀请,顿时有种找到了头绪的感觉。一方面不擅长应对镜头、不喜欢和人相处,另一方面,又怀揣着满腹的好奇心。
岩桥慎一的提议,正中织田哲郎下怀。似乎,通过岩桥慎一这个值得信任的人,他对未经历过的新事物的好奇心,便能够安全的体验一次。
“NTV的一档节目来着。”岩桥慎一介绍起了TOKIO的那档综艺。
节目开播以来,不少乐界的大人物都曾看在杰尼斯或是岩桥慎一的面子上,去给那几个少年捧过场。织田哲郎去当嘉宾,既给节目锦上添花,也不辱没他名作曲家的身份。
不过,比起那些身份、格差之类的东西,织田哲郎更心动的,是那档节目的挂名顾问是岩桥慎一。
既然是岩桥慎一的邀请,织田哲郎也愿意把这档节目作为最优先的考虑。
……
和织田哲郎道别,回去的路上,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谈论着这场见面之后的感想。
这一场见面,中森明菜对织田哲郎的印象倒是不错。
富有艺术家个性,稍显腼腆,说话待人却十分真诚的织田哲郎,的确让人心生好感。而他相中了富有个性的左伯美沙,看到了这个女孩身上的闪光点之后,选择耐心等待、引导发掘,直到她成长起来。
织田哲郎所奉行的这种艺术家式的制作策略,同样颇对中森明菜的胃口。
听着中森明菜对织田哲郎和左伯美沙这对师徒之间的称赞,岩桥慎一半开玩笑,问她,“要是你来当制作人,也是织田桑这种类型的吗?”
中森明菜转动眼珠,不接他的招,“我也没有想过当制作人。”
岩桥慎一笑了,“真可惜。”
“嬉皮笑脸的说着‘可惜’,听上去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中森明菜回敬一句。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岩桥慎一的反驳,忽然露出个有点得意的表情。
她显得非常高兴,“总算让慎一你也没话可说了一次。”
岩桥慎一有点无语,“这有什么?”……一副做成了一件大事的表情。中森明菜偶尔流露的一点奇妙满足感,让岩桥慎一摸不着头脑。
中森明菜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被他当成幼稚鬼。得意的劲儿过了,想起来,问岩桥慎一,“刚才,慎一你想到什么了?”
“刚才?”岩桥慎一叫她莫名其妙的话绕了一下。
中森明菜比划着,“就是织田桑说他的想法的时候,你突然露出想到了什么的表情……”现在才说这些,是有点没头没尾的。
但岩桥慎一略作思考,竟真的想到了中森明菜说的是什么。他解释道,“是从织田桑身上,看到了一种苗头。”
作曲家担任音乐制作人的事不稀奇,但是,连织田哲郎这样艺术家型的音乐人都想要当个包办一切、而非只负责音乐的制作人,由作曲家来担任全能制作人的时代,多多少少露出了苗头。
中森明菜随着岩桥慎一的话思考,或者说,是回忆自己入行以来的见闻,“过去,为偶像们提供歌曲的作曲家中,有很多很有名的创作歌手。但创作歌手或是作曲家们,却很少会担任偶像的音乐制作人。”
偶像时代的繁荣,离不开幕后黑衣人的支持。但是,在偶像时代,作曲家、制作人之间还是分得很清楚。负责供曲的就只供曲,负责制作的就只制作。作曲家有可能会同时担任音乐制作人,但不会成为负责一切的统筹制作人。
所以,过去的作曲家与创作歌手们,能成功的制作出偶像音乐,但却没有制作过偶像。
而现在,时代又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织田哲郎选中左伯美沙,愿意倾尽一切打造这个少女,给岩桥慎一的感觉就是,织田哲郎亲自选择了一个偶像,并由他来负责包装和制作。
媒体将如今的唱片业界称作是“偶像冰河时代”,凡是按照过往制作偶像的经验被推出来的新人,九成九毫无水花,余下的这一点幸存者,也不过是丢进水里的小石子。
偶像时代走向结束,偶像时代会以另外的一种形式保存下来,并以其他的方式,最终体现在方方面面,这一点已经是老生常谈。
但在偶像的制作经验渗透整个业界,无论是新人演员、乐队、歌手的身上,都能看到制作推销偶像时会使用的手法和时候,连作曲家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这就不得不让岩桥慎一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偶像时代兴盛时,许多富有才华的人隐于幕后。偶像时代落幕,和这些富有才华的人走向了台前也有着莫大关系。往后,这些富有才华的人,还会再次退到幕后。如同一种循环。
“说是偶像时代已经结束,不如说,是换了个方式重生。”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说。
中森明菜听得很认真。她曾作为偶像出道的经验,让她在这个话题上,能够很快明白岩桥慎一所说的是什么。她想了想,却纠正道:“偶像真的重生了吗?”
“啊。”岩桥慎一被她问住了。
他想了想,不禁微笑,赞许道:“确实,现在的情形,不能说是偶像重生,只能说是业界在分享偶像倒下以后的战利品。”
刚才靠着说些有的没的让岩桥慎一无语的时候,中森明菜得意洋洋。但此时此刻,在说出了让岩桥慎一先是语塞、接着面露赞许的话之后,她反倒沉稳了起来。
虽然想要在话语上偶尔让岩桥慎一吃个瘪,但是,当她真的让岩桥慎一感到佩服的时候,却没有那种自己赢了、占了上风的想法,而是更高兴于能和他这样聊着正事。
“明菜你很会抓重点。”岩桥慎一说。
被称赞了,中森明菜有一点害羞,“毕竟是个当过很多年偶像的人……”她想说是歪打正着。
面对这份谦虚,岩桥慎一却说:“所以才说,经验是非常宝贵的。”
毕竟是一个有主见,出道以来就牵着工作人员的鼻子走,自己将自己打造成了如今这个舞台上的“完成品”的桃浦斯达,从来都不是一个等着被制作的偶像新人。
岩桥慎一所说的经验,不仅是她当偶像时的经验,还有她担任自己的制作人的经验。
“就算慎一你这么说,”中森明菜往他跟前一凑,笑嘻嘻地和他说,“如果要明菜我来当制作人,总要有一天,我也像织田桑那样,遇到一个一看就眼前一亮的新人。直到那时候,才会考虑,是不是要当个制作人。”
岩桥慎一也笑了,“卖了一通关子,结果答桉还不是要当织田桑这种类型的制作人。”
他调侃中森明菜刚才说不想当制作人时,回避自己提出的问题的事。当然,只要他旧话重提,总是难免收到中森明菜一句“真小气”的吐槽。
小气抠门爱吃软饭,岩桥慎一的宝贵特质中,“小气”这一条最得中森明菜认可。
……
织田哲郎离开VERMILLION唱片独立以后,参加的第一档电视节目,就是岩桥慎一担任顾问的节目。
这样的风声传出来,一方面,NTV那边的制作组兴奋不已,仿佛已经把收视率的密码拿在了手里。
不常露面、有些神秘的名作曲家,摆明了会吸引观众关注。
另一方面,TOKIO能够让织田哲郎这样的作曲家到他们的节目里来,到底是喜多川扩跟这个天才作曲家达成了什么合作、还是岩桥慎一的面子起了作用,又或者织田哲郎本人有什么想法……令众人产生种种猜测。
唯有VERMILLION唱片那边,在听到NTV放出的预告以后,又给长户大幸添了次堵。
织田哲郎刚刚独立,就参加岩桥慎一的节目,摆明了,他在独立之前,就跟岩桥慎一之间有了什么联系。
有岩桥慎一这个名字在,长户大幸就不会认为,织田哲郎参加那档节目,是因为杰尼斯的喜多川扩给了他好处。
长户大幸联想起周防郁雄对待岩桥慎一的态度,以及BURNING曾经替岩桥慎一压新闻的往事,更是深刻意识到,周防郁雄之所以让自己放人,背后是那个岩桥慎一在捣鬼。而他自己甚至不能得知,这件事到底是岩桥慎一的计谋,还是织田哲郎的委托。
当初,他恨得牙痒的滑头小子,如今,已经成了他碰也碰不到的大人物。
岩桥慎一不在乎被业界认为他和织田哲郎交往密切,更不在乎VERMILLION唱片、或是周防郁雄那边的想法。
事到如今,他的实力无惧周防郁雄。不仅是不惧,往后,还要和周防郁雄在台面上争一争业界的头把交椅。
以往要顾忌周防郁雄的势力,避开和BURNING系正面冲突,凡事尽量低调完成。但今时今日,与BURNING系的对抗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往后的碰撞既然注定少不了,那么,更无所谓一个织田哲郎,会让那边怎么想。
或者说,在有了要和BURNING系对抗的决心以后,堂而皇之选择在织田哲郎刚独立的时候,就向他递上电视节目的邀请以及合作的邀约,正是岩桥慎一对外展示自己的态度。
对于与织田哲郎合作这件事,岩桥慎一其实并没有太过看重。
这个天才作曲家,曾被长户大幸紧紧攥在手里,为VERMILLION唱片的发展打开了局面。但在岩桥慎一的眼里,织田哲郎与业内其他的畅销作曲家,并没有什么两样。一个不断产出优质曲子的作曲家固然宝贵,但是,也没有必要把他当作是必不可缺的人物。
无论何时,过度依赖同一个人才,都会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
岩桥慎一结交织田哲郎,支持他担任左伯美沙的制作人,正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形发生。
然而,以织田哲郎表现出的艺术家特质,注定了他只能选中一个左伯美沙,对她倾其所有的栽培,将自己对音乐的想法与追求寄托到她身上,让这个少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的化身,但无法做到制作出更多不同的新人,开创一种真正的流行。
因此,即使织田哲郎恢复了自由身,岩桥慎一也没有想过要和他有什么深度的合作,只打算把他作为一个在业界关系不错的作曲家保持来往,定期向他邀歌,就像对待业界那些成名已久、畅销曲大把,曾让一个时代五花八门的偶像与歌手们都演唱自己歌曲的职业作曲家们那样。
左伯美沙那边,交付给织田哲郎与她沟通。到底要不要上京,什么时候上京,以及什么时候出道,随便这对没有名分的师徒商量。
如今,岩桥慎一的心里,最重要的深度合作对象,自然是小室哲哉。
进了八月,离湾岸广场的演出日近,各种相关的准备,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为了这场演出成立的执行委员会,工作人员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规模盛大的演出,还要在国内几座大城市进行同步的转播,野心目标大,涉及到的各方各面众多。
好在,岩桥慎一带领GENZO,曾经承办过同样阵仗如此盛大的音乐节,执行委员会里,有着相关经验的工作人员不在少数,这种时候,也就不犯憷。
此刻回看那一场盛大的音乐节,在岩桥慎一的提议下,破天荒地启用了分会场这一形式,颇有一种他是从那场音乐节那里得到了灵感的感觉。甚至,也或许是他借着那场得到了业界其他力量支持的音乐节练手,积攒下的经验,就是为了用在这一刻似的。
不管怎么说,有经验就好办事。
执行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们为了如何把这场演出尽善尽美的完成而努力,另一边,岩桥慎一坐镇,小室哲哉畅所欲言,一起开会商谈接下来的制作计划。
这一场盛大演出既然是为了打响小室哲哉与他创造的流行所准备的,就不能在演出结束以后,任凭热度消失,白白浪费了这个开拓的大好机会。
抓住热度,把热度化为关注度,进一步,推出小室哲哉风格的音乐与歌手。
……
深夜,岩桥慎一前往位于千叶的一处园林式料亭赴宴。
身在业界多年,各种各样的应酬已经不记得参加过多少,也算是从风浪之中安然无恙度过的人。尽管如此,前来如此隐蔽的地方赴宴时,他脑中还是会浮现一个词:密谋。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场宴会,也的确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的。
稻川会与住吉会完成了对极东会的瓜分,关东前两大极道组织,在这个夏天吃得满嘴流油,成功把手伸进了新宿的灰色地带。
另一边,借着担任寄居一家和住吉会之间的调停人一事,稻川圣城如愿把扩张的脚步迈出了关东。而稻川会内部,在经历了这场进行谋划的“对抗与一致对外”之后,新晋继任者的稻川裕紘会长,在组织内部,威望也随之大幅上升。
这场蓄谋已久,布局深且密的计划,最终的大赢家无疑是策划这一切的稻川圣城。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今晚的聚会,稻川圣城并没有到场。向岩桥慎一发来请帖的,是自己的“哥哥”冬田秀男,同席相聚的,是与他定下了兄弟辈分的稻川裕紘,曾在名义上和稻川裕紘敌对过的角田次郎。
岩桥慎一喝下的那杯交杯酒是冬田秀男递过来的,也就意味着,往后与稻川会之间打交道,也是由冬田秀男来担任这个中间人。
冬田秀男台面上的身份已经洗白,如今是正经的企业负责人。等再过几年,警方对极道的管束更强烈一些,他迟早要彻底卸任在稻川会内部的职务。
对岩桥慎一来说,不直接和稻川会打交道,也是件合他心意的事。
不过,今晚的聚会,等他到了场,才被引荐,介绍了一个没有被事先告知过的新面孔,稻川裕紘的儿子稻川诚人。稻川裕紘没有名义上的妻子,稻川诚人是他来往多年的情妇所生,身份上是私生子,对外一向自称母姓,叫“菊地诚人”。
这个稻川诚人,年纪比起岩桥慎一还要长两岁,然而,稻川裕紘和岩桥慎一兄弟相称,只要辈分够高,比自己年长的人,也要老老实实行礼敬酒,当好晚辈。
稻川诚人相貌粗犷,却是个彬彬有礼的青年,颇有几分老式极道份子沉默寡言的风度。当然,他在名义上,是与极道无关的普通人,甚至在外面都从不姓“稻川”。
新宿五丁目的风波过去,接下来,角田次郎手下的立川兴产,将高调放弃对街区的开发,而后,由岩桥慎一这边接手,与“菊地诚人”合作来开发。
合作的计划早已商定,不如说,是在商定了这样的计划之后,才有稻川圣城作见证人,岩桥慎一与冬田秀男结下兄弟辈分的这桩事。
此刻,稻川诚人在岩桥慎一面前谦卑有礼,低下头,“之后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在稻川诚人的眼中,岩桥慎一无疑也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不论是他以制作人的身份创立唱片公司,短短几年便在艺能界地位举足轻重,还是他敢单枪匹马赴稻川会的宴席,非但没有吃亏,还获得稻川圣城的认可,成了稻川会的朋友。
这样的岩桥慎一,堪称是个能文能武的英雄人物。稻川诚人崇拜强者,因而心甘情愿,把比起自己还要年轻的岩桥慎一当成叔叔来尊敬。
岩桥慎一喝下稻川诚人替他倒的酒,也拿起酒壶,替稻川诚人也倒了一杯,认下这个大侄子。
冬田秀男在一边看热闹,瞧着这副画面,想起来,挖苦似的,问岩桥慎一,“和BURNING的周防社长见面时,他有没有先替你倒一杯酒?”
岩桥慎一笑了笑,回道:“冬田大哥也在场的话,托你的福,总少不了我的那一杯。”
他显露出生意人的圆滑。
就算跟极道的大老同坐一席,岩桥慎一也不是极道。
对着这么个滑不留手、心机深沉的人,冬田秀男也点到为止,不会把话再说下去。毕竟,两个人虽然占了个极道的辈分,但毕竟有一个人不是极道。何况,对稻川会、或者稻川家来说,与岩桥慎一合作这一环至关重要,就算冬田秀男,也不愿意招惹岩桥慎一。
冬田秀男一笑了之,跟岩桥慎一完全不熟、还曾因他的无理而恼怒的角田次郎,冷眼旁观这个八面玲珑,连稻川圣城都对他评价颇高的家伙,仍在评估这个人到底值几斤几两。
冬田秀男在岩桥慎一这里占不到上风——上首的稻川裕紘想到这一点,心里对这个稻川家的合作对象十分满意。
席间众人,各有各的心思。
这个时候,稻川诚人忽然跟岩桥慎一问起,“您认得美空云雀桑的养子,加藤和也君吗?”
话题忽然之间,转到了艺能界去。
稻川诚人解释,“之前,在满桑的聚会上,与这位和也君见了一面。据他介绍,他如今也开了家制作公司,要抓住如今的大好机会呢。”
“满桑?”岩桥慎一流露疑问。
稻川诚人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向他表示歉意,接着解释,这位满桑,是田冈一雄的儿子田冈满。
山口组传到第三代,继承组长宝座的田冈一雄是创始人山口春吉的女婿,其后,田冈一雄的儿子便脱离山口组,以商人的身份活跃。
稻川诚人提到他是田冈一雄的儿子,岩桥慎一便大概有了个印象。这个田冈满,还是曾和他合作过的女歌手八代亚纪的男朋友。
当年,在经纪人男友的鼓动下,八代亚纪和栽培过自己的公司分道扬镳,一度遭到业界封杀,经纪人男友为她成立的唱片公司宣告破产,两人也以分手告终。
那个时候,被业界放逐的八代亚纪,就是被田冈满介绍给了美空云雀,并在美空云雀的引荐下,加入了哥伦比亚唱片,至此,一度停滞的歌唱事业才重新启动。之后,八代亚纪背后是极道,这件事也作为八卦情报流传在业界和民间。
美空云雀曾被田冈一雄发掘,两人名义上情如父女,美空云雀一家与田冈一家往来密切,她的养子加藤和也,因为养母的缘故,也颇得田冈一家的照拂。
山口组前来关东时,第一个拜的山头就是稻川会的稻川圣城,田冈一雄过世时,有资格为其主持葬礼的也是稻川圣城,因此,稻川一家与田冈一家,也往来不断。
“原来是这样。”岩桥慎一点点头,“那位和也君,在美空桑的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好像还是个少年。”
稻川诚人回道,“和也君今年刚满二十一岁。”
年纪轻轻就已经放弃了躺在养母的巨额遗产上面睡大觉,决心要亲自出来创业。
岩桥慎一对加藤和也的八卦没什么兴趣,他猜测稻川诚人是故意岔开话题,也就决定随着他。
没想到,稻川诚人又提起来:“那位和也君,似乎是以您为榜样。”
岩桥慎一听了个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情报,甚至有点被噎了一下的感觉。按说,各种风浪都见过,不至于为这么一句话就反应不过来。只能说,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有这么一段,以至于无言以对。
加藤和也以他为目标,成立音乐制作公司,准备要大展拳脚。围绕着他,许多曾经和美空云雀有过合作关系的业界人士,也愿意为他提供助力。
这个二十一岁野心勃勃的青年,正鼓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
稻川诚人郑重其事的提起加藤和也,岩桥慎一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总不能夸奖这个青年行动力强。倒是听了一通艺能界八卦的角田次郎,有些不耐烦,说了句:“不要被身边的人把钱全都骗光就好了。”
毛头小子被周围人吹捧几句,就一头扎进去,最后被吃干抹净,这种事角田次郎不仅见得多,甚至还参与过这样的事。
在场的几个人,都对这个加藤和也嗤之以鼻。
岩桥慎一倒生出了一点好奇。他猜着稻川诚人是故意岔开话题,但心里不清楚,这个青年为什么要这么细致的介绍加藤和也。
当然,有一点可以确定,稻川诚人肯定不是想要替加藤和也跟岩桥慎一搭线。
稻川裕紘这个儿子,心机同样不可小觑。
岩桥慎一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琢磨的不是那个志得意满的加藤和也接下来要制作什么伟大音乐,而是在合作开始以后,怎么看待稻川诚人。
东京的一切,看来看去,觉得也不过如此。在关西长大的左伯美沙,对东京似乎天然怀有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以为然。
加油站的打工休假时,左伯美沙应织田哲郎的邀请,来到了东京。
那个主动找到她,一直和她保持联系的作曲家自立门户,成立了个人事务所。接着,向她发出邀请,到东京来参观他的办公室。接到织田哲郎的电话,左伯美沙并未犹豫,爽快答应。不过有言在先,要等到休假的时候才可以到东京去。
至今,左伯美沙仍坚持己见,不让织田哲郎那边的邀请,扰乱自己已有的生活节奏。但这样的我行我素,正合织田哲郎的脾性。
从这点来说,织田哲郎与左伯美沙的相遇,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缘分。
相处日久,左伯美沙与织田哲郎之间越来越合拍,对于“成为歌手”这件事,她在心中,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不像是刚被织田哲郎找到、听他聊起音乐时,那种勉强听他讲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的漫不经心。
从为了奖品寄出简历再到今天,左伯美沙经历了退学、与不良少女的身份划清界限,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织田哲郎送出的邀请贯穿其中,始终未变。当左伯美沙在生活的变化与身边的转变里随波逐流时,不知不觉,与织田哲郎的这段往来,变得愈发稳定可靠。
左伯美沙生性敏感,我行我素,吃软不吃硬。织田哲郎与她来往期间的耐心与随性,正好包容了她这份个性,给她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和感受。
如果换成是急性子制作人,左伯美沙出于逆反心理,也会不假思索拒绝邀请。
一物降一物,这话也不差。
左伯美沙抵达东京,却不肯让织田哲郎派人在车站等候,而是照着在电话里记下来的地址和换乘方式,自己找过去。
织田哲郎自己是个迷路大王,对着左伯美沙的这个要求满头雾水,只好去求助工作人员。而对于无意之间给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这件事,左伯美沙则表现的相当开心。
织田哲郎的事务所地址并不难找,当左伯美沙怀揣着“东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漫不经心游走其中时,不知不觉便已来到那座办公楼前,走进门厅,注视织田哲郎事务所的名字。
事务所的名字是“TETSU”,织田哲郎名字的昵称。
在左伯美沙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种无所适从中,被织田哲郎的耐心唤起了对音乐的喜爱与向往之时,一度失去目标的织田哲郎,也在这期间下定了决心,拿出与VERMILLION唱片斩断关系的行动力,并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不过,对左伯美沙来说,无论是织田哲郎因为她的出现而获得了非凡的行动力,还是自己因为织田哲郎的出现而有意要走上一条过去未曾想过的人生道路,这些,都叫她心里懵懵懂懂。
对她来说,最清晰的是:自己被织田桑的音乐打动,想唱他制作的曲子。
左伯美沙注视着以织田哲郎命名的事务所名字,心中却在想,那个看上去总是不在状态,除了音乐之外什么都不在行的欧吉桑,他真的能开一家事务所吗?
左伯美沙并不是因为瞧不起织田哲郎,才在心里这么想。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她心中渐渐喜欢起了织田哲郎,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但颇为奇妙的是,当左伯美沙心里冒出这样的疑问时,比起看到织田哲郎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事务所的一切,更希望他手忙脚乱,面对事务所的工作不知所措。
她自己还不能明白,这种微妙的心态,其实源自于一种即将走上新的人生之路的紧张感。当左伯美沙想象着这些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份把成为专业歌手当作目标的觉悟。
左伯美沙敲响了挂着“TETSU”门牌的那扇门。
前来迎接她的是个戴着眼镜,长相颇为斯文的男青年。一打照面,无需左伯美沙自报家门,对方先把她认出来,“是左伯美沙酱,对吧?”
他观察着左伯美沙脸上的表情,更确定了她的身份,笑着和她说:“欢迎。”
织田哲郎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十分干练精明,以至于让左伯美沙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点被牵着鼻子走的错觉。但是,被带进办公室以后,她眼前看到的,是小小空间里堆积如山等待处理的一堆文件,与那名职员的干练,形成了几乎是滑稽的对比。
织田哲郎从满桌狼藉的曲谱与录音卡带里抬起头,和她打招呼,夸奖道:“真厉害,换成是我,肯定要迷路了。”
不管职员多精明,有织田哲郎这样的老板,这家事务所效率都高不到哪儿去。
左伯美沙看着头顶乱发,不修边幅的织田哲郎,心中又来了点傲气,自夸道:“东京也就是这样。”
她口气不小。
但织田哲郎却因为这句话笑了起来。心想,不这么说,那就不是左伯美沙。
左伯美沙这次到东京来,与先前几次意义不同。织田哲郎的新事务所成立,岩桥慎一也表态愿意全力支持他担任左伯美沙的制作人,而左伯美沙自己,如今也有了对成为专业歌手这件事的兴趣与决心。
到了这一步,三方坐到一起,正式聊一次关于歌手签约的事,也就成了必要的一环。为着这个,当确定了左伯美沙上京的时间以后,织田哲郎就给岩桥慎一去电话,请他在这一天预留出行程。
参观完了自己这间小小的、连茶水间都没有、临时开辟出来的小会客室里都堆满了等待分类处理的东西的事务所之后,织田哲郎向左伯美沙提起和岩桥慎一的会面。
独立出来之前,织田哲郎对于音乐之外的一切事都不闻不问,统统交由工作人员处理。如今,为了左伯美沙,主动去联系岩桥慎一安排会面,做尽了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
岩桥慎一只见过左伯美沙两次,一次是在甄选会上,另一次,则是亲赴大坂,替织田哲郎说服左伯美沙的家人,同意左伯美沙与织田哲郎保持联系。
今天的第三次见面,这个年轻女孩跟着织田哲郎,意外地恭敬。
虽说是织田哲郎对左伯美沙紧追不舍,这才打动了她。但看这个女孩如今的样子,她对织田哲郎这个老师,也有了发自内心的认可。这样个性强烈的女孩,得不到她认可的时候,她绝不多看一眼,可一旦得到了她的认可,她就会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三个人的这场会面,是在GENO名下的录音室进行。岩桥慎一至今还没有听过左伯美沙在录音室的正式试音。
既然左伯美沙已经有了成为歌手的打算,织田哲郎这个制作人也随时准备就位,那么,身为唱片公司这边的负责人,岩桥慎一就有必要再一次,对左伯美沙进行面试。
能让织田哲郎如此看重、为了她可以和合作多年的公司分道扬镳的新人,声音条件与唱歌时的表现力,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岩桥慎一并不怀疑左伯美沙的能力。真要说的话,这种录音室试音,比起确定左伯美沙如今的实力如何,更重要的是展现出一个态度,即:决定左伯美沙是否有资格出道的,是唱片公司。
既然左伯美沙的唱片约在GENZO,那么,这一点就是最重要的。
织田哲郎要当这个制作人,手把手从零开始教这个女生怎么写歌词,怎么当歌手。岩桥慎一这边,则要定期检阅她的学习进度与成果,因为GENZO是委托方。
一遍唱完,岩桥慎一对左伯美沙的表现,虽然没有打出超高分,但也颇为欣赏。倒是织田哲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一般,说:“现在这样,还是差远了。”
他的这副模样,让岩桥慎一觉得,在织田哲郎的眼前,正放着一个参照物。而织田哲郎对左伯美沙的评价,就是将她和那个参照物做过对比以后,这才得出来的。
这个发现,让岩桥慎一觉得挺有意思的。
对面的录音间,左伯美沙得到许可后,放下耳机,走了出来。岩桥慎一称赞她,“和甄选会时相比起来,进步神速。”
左伯美沙愣了一下,满头雾水,“岩桥桑看过我甄选会时的样子?”
“……”
真亏这个女孩在说出这番话时,一点也没有失礼的自觉。倒是岩桥慎一,难得体验被无视、被忘到脑后的感觉,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织田哲郎对这样的状况完全不明就里,左伯美沙出来,就招呼她过来听刚才的试音,又拜托岩桥慎一也一起给左伯美沙提供一些建议。
岩桥慎一便也把这件事扔到一边,和织田哲郎一人一把椅子坐下,就左伯美沙刚才的表现做起了分析。
难得和织田哲郎坐在一起聊音乐,围绕着左伯美沙,两人的话题渐渐又聊到织田哲郎想要为左伯美沙制定什么样的路线,以及对于让她唱什么类型的曲子的想法,聊到尽兴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左伯美沙坐在旁边,单手托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听织田哲郎聊到具体的制作,岩桥慎一心中的那种感觉更为强烈:这个天才作曲家之所以选中左伯美沙,是因为能让左伯美沙代替他自己在舞台上演唱。
想清楚这一点,就理解了织田哲郎为什么对左伯美沙有那样的耐心,又为什么对她要求那样的严格。
不过,尽管一开始是织田哲郎追逐着左伯美沙,想办法培养她对音乐的热情,但事到如今,左伯美沙有了对音乐的兴趣,也有了对成为歌手这件事的向往以后,接下来,就要换织田哲郎来挑剔她的实力。
左伯美沙听着自己老师和这个唱片公司负责人的谈话,心中渐渐升起些许对岩桥慎一的尊敬之情。
刚见面时,左伯美沙对岩桥慎一颇有些漫不经心,现在,才终于认真看待他。
不仅如此,还在心里悄悄想,这个人,和织田桑完全不一样。他的办公室,肯定不像织田桑那样一团乱。
左伯美沙心里冒出这样无厘头的想法,正自得其乐时,忽然被叫到名字,回过神来,是岩桥慎一征求她的意见,和她商量上京的事。
“如果要系统地接受相关培训,还是搬到东京来比较方便一些。合约方面,也要进行相应的更新。”
左伯美沙要是上京开始接受培训,那么,就要和她签订正式的合约了。
既然要当歌手,那么,就不能再停在原地不动。这一点,左伯美沙心里也清楚。她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织田哲郎。
加油站的打工不是不可以辞职,正式出道之前,在东京找一份类似的兼职养活自己也不是难事。左伯美沙心怀着“东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份骄傲,让她对上京这件事,心中并无忐忑——
直到听岩桥慎一说,因为她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如果上京的话,就需要唱片公司帮忙安排住宿,这才认真起来。
GENZO对待新人向来不错,不仅报销公寓的房租,还给未出道的新人提供兼职的机会,维持正式出道前的生活。放眼业界,也是少有的宽厚对待所属艺人的公司。
当然,在合约与分成这些方面,保持的是业界的平均水准,既不是苛刻的奴隶合约,也并不丰厚。说到底,给艺人的福利待遇随便公司怎么定,但一份不过于丰厚的合约,却是业界心照不宣的规则。打个比方,类似于饮食店的统一售价。
对外地上京的新人来说,提供住宿,是个不错的提议。
但是,对左伯美沙来说,当听到自己上京会住进公司安排的公寓,同一座楼里还住着公司的经纪人时,忍不住连连抗议。
“我拒绝。”左伯美沙不假思索,不容商量。这个特立独行的前不良少女,不愿意被当成个未成年人照顾。
虽说,按年龄的话,左伯美沙还要大约半年才满十八周岁。
东京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目眩神迷。
即使只是独自一个人乘坐电车,摇摇晃晃经过一个又一个的站点,浏览车窗外的风景,听着广播里报出的站牌名,都觉得趣味盎然,乐在其中。
每当经过“原宿”或是“涩谷”这些耳熟能详的地名时,目视窗外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心中却油然泛起一丝熟悉。
八月中旬,滨崎步人生第一次,来到了东京。
暑假还剩十多天,拿到了《双胞胎教师》试镜机会的她,生平第一次,得到了上京的机会。
事务所那个爱吹牛皮的大喇叭社长亲自带队,作为监护人,和她一起来到了东京。
滨崎步还差一个多月才满十四周岁,不折不扣的一个孩子。但无论是言行举止,又或者是心智,都已经表现出一份早熟。
来到东京,跟着事务所的社长到朝日电视台去拜访时,滨崎步这个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的美少女,给电视剧的制作人留下的印象很不错。
从电视台出来以后,大喇叭社长又给她畅想一些不知道有没有实现之日的未来,“也许借着这次的机会,Ayu你就出人头地,到东京来当女演员了。”
这次的《双胞胎教师》是颇为久违的校园题材电视剧,有好几家东京的大事务所都把自己的新人安排到里面,扮演个学生的角色。
电视剧播出以后,要是能掀起话题,说不定就能被电视台的制作人相中,得到更多机会。当年,《三年B组金八先生》的学生演员里,走红的可不少。
滨崎步心里并非没有期待,但社长花样百出的对未来的展望已经说得太多,她已下意识地充耳不闻。
不过,在滨崎步面前不着调的大喇叭社长,当他去赴东京的各路招待会,也举办招待会招待别人的时候,在席间,从来都是个聪明务实的人。
来一趟东京,事务所的社长除了作为监护人陪滨崎步参加电视剧的试镜,还打算在东京拓展业务,推荐在福冈签下的新人。
在地方上经营事务所的人,几乎不会动把大本营搬到东京的念头,但是,却能通过业务提携之类的方式,将地方上的新人推荐到东京。
当事务所的社长在东京忙碌奔波,甚至还随手替滨崎步谈了个小通告——给少女杂志担任模特的时候,正事忙完,一身轻的滨崎步,趁此机会,在东京闲逛浏览。
……
生平第一次上京,出发之前,滨崎步的母亲和外婆,都额外给了她零花钱。尽管如此,她的手头还是不宽裕。
在繁华的商店街闲逛时,什么都想要,但什么都只能看一看。
然而,东京的一切实在太过繁华,用自己这双眼睛来看,怎么也看不过来。滨崎步眼花缭乱,甚至来不及在心里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感到遗憾。
对一个从未到过东京的少女来说,东京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但是,这座陌生的巨大城市,当真的身在其中时,又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时尚杂志,电视剧,漫画,出生以来所见所闻的一切,“东京”都无处不在。
它是所有故事的舞台,它是所有梦想的目标之地。它是一个巨大的符号,是一处无法描述出它的轮廓、无法看清楚它的全貌、但却注定终有一日要奔向它,这样的一个地方。
对小小年纪的滨崎步来说,要理解这些还有些困难。她既无暇思考,也思考不来。只是听凭着直觉,听任着对美丽繁华的事物的憧憬,独自一人,在这座巨大的都市里游走。
“您好。”
走在竹下通,滨崎步被一名中年女性叫住了。
女人自报家门,是一家事务所的星探。她语气亲切地和她寒暄,称赞她漂亮可爱,询问她有没有成为明星的打算。
滨崎步刚看清对方的脸,一张名片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当得知她是独自一人在东京游览,这名星探又夸她小小年纪就个性独立,非常适合艺能界的工作。临别之时,星探十分亲切地叮嘱她,如果有成为明星的打算,请务必和她联系。
说完了来意,送出了名片,女人没有紧追不舍,很识趣的离开,很快融于人群之中。短暂的插曲,滨崎步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早就签约了事务所,马上还要在电视剧里露面,没想到,还会被星探搭讪。
只在福冈地方工作过,且在福冈本地也毫无名气,这样的她,来到东京会被星探搭讪,也不是件值得惊讶的事。
但或许是加入现在的事务所时过于顺其自然,如同小学毕业升入初中那般,以至于现在,面对星探的搭讪,让她忽然对自己做着的艺能界相关的工作,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在东京游览了两天,滨崎步收到了四张自称是星探的人递上的名片,不是邀请她当少女杂志的专属模特,就是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电视广告的拍摄。
到了东京,在这座巨大而又陌生的都市里,在这座令人目眩神迷的都市里,她却比在福冈的时候更加受欢迎了。
滨崎步收下了名片,心知,自己不可能拨通其中任何一个电话。如此受欢迎,按说应该为此高兴,但是,滨崎步也高兴不起来。
她心中翻涌着一些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不能称之为想法、只能说成是“念头”的东西,最后,还是把那四张名片都丢掉了。
丢掉了收到的名片,却让她想起了自己珍藏至今的一张名片。
走在东京的街头,因为长得还算可爱,身材比例也过得去,所以会被星探搭讪,被问到有没有当模特或是演员的打算。
可是,在东京的街头,走在路上的时候,就不会有人问,想不想成为歌手。
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人。
明明是个唱片公司的社长,却莫名其妙的要见一个广告牌上的模特。明明是个唱片公司的社长,却又给了她一张演员事务所社长的名片。
那个社长桑,从来没有听过她唱歌。
滨崎步早已忘记了当初是自己对着岩桥慎一大言不惭,只记得自己面对岩桥慎一时莫名升起的好胜心。
当初,是她自己在岩桥慎一面前表现出对当歌手这件事没有兴趣。
可是,随着一部分的记忆变得模糊,另一部分的记忆又越来越深刻,这份未能得到满足的好胜心,在小小年纪的滨崎步心里,化作一种微妙的遗憾。
没有给岩桥慎一唱过歌。
那个社长桑,从来没有听过她唱歌。
这样的念头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之中,让她有种心愿未能得到满足的奇怪感觉。
……
如果要上京,就要住进唱片公司安排的公寓。至少在年满十八岁之前,需要有经纪人担任保护者。
对其他新人来说不错的条件,到了佐伯美沙这里,却让她断然拒绝。
唱片公司对歌手的私生活其实并没什么要求,与经纪人同住一座公寓,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是对新人老家父母的一种交代。
但佐伯美沙却觉得,如果要和经纪人住同一座公寓,还不如再等几个月,年满十八岁再上京。
不过,真要说的话,曾经立志要成为女阿飞头目的佐伯美沙,在独立性上肯定绝无问题。就算担心她,大概也是从另一种角度上的担心……
既然她拒绝唱片公司替她安排公寓,岩桥慎一也不做勉强。
织田哲郎不急着让佐伯美沙出道,下定决心要精雕细琢,慢慢打磨,佐伯美沙也不急着出道,心甘情愿,接受织田哲郎细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宣告“出师”的训练。
从这一点来说,这两个人的相遇,的确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缘分。
佐伯美沙上京以后的各种安排固然重要,但眼下最为重要的,是重新拟定合约。尽管她自信自己的独立,厌恶被“监护”的生活,可身为未成年人,还是得让监护人帮忙签字。
曾经为了佐伯美沙,岩桥慎一亲赴大阪去说服她的家人,织田哲郎则与她长时间保持联系,耐心细致地引导她对音乐的兴趣,因此,佐伯美沙的家人,对着两个人都抱持着相当的信任。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对佐伯美沙的家人来说,在一开始会同意岩桥慎一的提议,同意织田哲郎的坚持,是因为,女儿被带去当歌手,无论能不能唱出个名堂,都好过真的变成一个女阿飞头目。
而今时今日,把重新签合约的事传达给大阪的佐伯家,她的家人自然更是配合。
佐伯美沙的唱片约不用说,自然归GENZO所有。经纪合约,岩桥慎一提议交给织田哲郎来打理,但织田哲郎不是这块料,连打理他自己的事都勉勉强强。
既然如此,就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佐伯美沙的经纪约仍归织田哲郎,但是,与渡边万由美的事务所建立业务提携的关系,由渡边万由美的事务所代为打理。
使用这种方法,织田哲郎对佐伯美沙的工作安排就有了话语权,这才是要绕个圈子,通过织田哲郎再把佐伯美沙交给渡边万由美的理由。
接下来,直到佐伯美沙达到出道标准之前,织田哲郎都会在GENZO的配合下,对她进行全面的培训。这期间,这个新人就将如同秘密武器一般,被隐藏起来。
当然,不是刻意的隐藏。
只不过是对艺能界来说,每年出道的新人都有数百上千人,其中有天分的、被寄予厚望的超级新人也有上百人,不管是哪一个新人,在其做出成绩之前,都无需特别关注。
签好了合约,岩桥慎一暂且把佐伯美沙的事放到一边,随织田哲郎如何去安排,只等着哪一天,织田哲郎来告诉他,佐伯美沙已经出师,到那时,再开始为她的出道做准备。
岩桥慎一既然已经跟织田哲郎敲定了合作,也无所谓再多合作几次,合约签好以后,又向织田哲郎发起了作曲邀请,请他帮忙提供几首曲子。
织田哲郎许久没有发表过新作,跟VERMILLION唱片僵持的几年,积攒了大量的灵感,一朝独立,正是要把这些灵感统统拿出来的时候,收到岩桥慎一的邀请,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
佐伯美沙的事就此先放到一边,岩桥慎一腾出手,接下来,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即将在湾岸广场举办的演出的准备上去。
离湾岸广场的演出还有十天的时候,涩谷那座标志性的建筑物上,挂出了倒数计时的广告牌。
此时此刻,整个东京,几乎无人不知这场即将开始的盛大演出。即使是在东京之外,那几座预定了要同步演出的大城市,这一场演出也早已经是街头巷尾的大话题。
将近六万张的门票早已抢购一空,这场演出早已经不需要广告。
但越是这样,当演出开始的日子快要到来的时候,岩桥慎一才提议,一定要进行一场盛大的倒数计时。
这不是在做广告,而是在满足观众的期待感,增加观众的参与感。当广告牌上挂出了倒数计时的“十”之后,从那座广告牌下走过的人,心中下意识就会想到第二天的“九”。
越是接近演出的那一天,心中的期待感就越来越强烈。
……
事务所的社长在东京的行程十分顺利,期间,滨崎步还被社长带去,介绍给了另一位社长。
这个姓“高野”的社长,和自家事务所的大喇叭社长,似乎很有交情。滨崎步听的懵懵懂懂,但大概明白了,这个高野社长会帮忙推荐自己。
东京之行,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一场行程,很快就要结束了。
在这期间,滨崎步通过了《双胞胎教师》的试镜,也参加了少女杂志的拍摄。东京的摄影棚时髦的不得了,工作人员看似亲切,亲切里却透着对乡下人的疏离。
演员的工作是期待过的,也是这份演员的工作,让她得到了到东京来的机会。模特的工作是一直以来在做的。
然而,这几天里,她心中想的最多的,既不是自己梦想过的,也不是一直以来在做的。
滨崎步的心里,一团小小的火苗微微闪烁。
终于来到了梦想的东京,做了向往过的演员的工作,还在东京的街头被搭讪。少女之心,本该欢欣雀跃。然而,如今反倒被一桩心事压得沉甸甸的。
她心中想的最多的,是那个找到了她,却留下了一张别人的名片的东京社长。
这一场偶然得来的东京之行,很快就要来到尾声。
当滨崎步又一次走在涩谷的街头,仰视那座标志建筑物上挂着的倒数计时的广告牌时,她看到那个数字从自己第一次走过时的“六”,变成了“三”。
还有三天,那场演出就要开始。滨崎步来到东京的这几天,正好见证了这场演出最后的宣传环节。而她启程返回福冈的那一天,正好是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出开始的前一天。
尽管在最后环节成为了见证者,但这场演出与她无关。
或者应该说,对偶然得到了一个上京的机会,除了工作之外其他的规划一概没有的滨崎步来说,东京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滨崎步在福冈的不良少年朋友们,总把“问就回答十八岁”挂在嘴边,几乎每个晚上都趁乱混进迪斯科去游玩。不过,朋友们怎么也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年纪了。
还不满十四岁的滨崎步,即使再怎么伪装自己,也无法混进去,一览那里面的景色。
从未到迪斯科里去感受过那里的气氛,这一场盛大演出的主角小室哲哉,以及他担任制作人的组合TRF,在滨崎步的眼里,固然知道他们正当红,但也没有到一定要去看的程度。
对滨崎步来说,当她看着那座广告牌时,心中想的是,这场演出的主办方是GENZO。来到了东京,更感觉到那个社长桑无处不在。
那个社长,是个比想象中还要了不起的人。然而,越是知道岩桥慎一了不起,滨崎步心里好胜的火苗就越燃越旺。
那份心愿未能得到满足的焦躁,让她想要当个女演员的梦想,此刻如被风刮过。
……
那个社长桑留给她的那张名片,是一家叫U-MIZ的事务所。社长姓渡边,按那个社长的说法,那是一位才能出众,连他也甘拜下风的人。
母亲觉得那是岩桥慎一谦虚的说词,但滨崎步就觉得,那是岩桥慎一的真心话。
一个比起岩桥慎一那个社长桑,还要了不起的社长桑。
留下那张名片时,岩桥慎一曾说,那位渡边桑经营一家演员培训学校,将来如果她想要当演员,可以考虑那位渡边桑。但现实却是,滨崎步在小学毕业以后,顺势加入了现在的事务所,成了个在地方杂志里活跃的小模特。
决定要她加入现在的事务所的是母亲。升入初中,年纪增长,滨崎步可以争取的拍摄机会变多了,章子这个半吊子经纪人,处理起各种事来,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或者说,当滨崎步的工作不再局限于拍摄商场广告目录之后,许多的工作机会,已经不再对章子这个业余经纪人商量的机会。若要滨崎步的机会变多,意味着章子需要退场。
除此之外,要养活一个渐渐长大的少女,还有日渐年迈的母亲,这个女人之家的重担,自然而然,要落到章子的肩头。
少女模特的工作能补贴家用,但其实有限。更多时候,没有名气的小艺人,常常连购入化妆品和小饰品都要自掏腰包。最初作为商场的模特兼职时,是为了补贴家用。但今时今日,不如说,这是一条这对母女都想走走看的通往未来的路。
滨崎步从小就习惯于面对镜头,向往艺能界的工作,学校的功课又一塌糊涂。章子年少时就成了单身母亲,过去对自己的人生缺乏规划,如今对女儿的未来也稀里糊涂,走一步看一步。女儿擅长面对镜头,那就全心全意,做一场大明星的美梦。
章子个性轻率不拘小节,看她万事不愁的随性样子,常常忘记她是个单身母亲。
岩桥慎一偶然出现,留下了那张名片。
然而,对身在福冈的章子来说,东京是那样的遥远与不确定,如被水推着往前进一般的章子,在福冈当地的事务所抛来橄榄枝时,自然而然,选择了当地的事务所。
这一次到东京来之前,滨崎步曾经把岩桥慎一留下的那张名片找出来。
她心中闪过去找那位渡边桑的念头,但很快又打消。她想把那张名片带在身上,却又放了回去。
其实,名片上的信息,滨崎步已经记在了心里。但既然放下了名片,她也就一并打消了去找那位渡边桑的念头。
她心中闪动一个单纯的想法:如果去找那位渡边桑,就无法为岩桥慎一、无法为那个社长桑唱歌。
一份越磨越亮的好胜心,一团闪烁的火苗。
当好胜心生根发芽,一场较量,就是一个悄然发生的少女之梦。
……
湾岸广场的演出进入最后的倒数计时,近六万人规模的场地,又是舞曲现场,不能不让主办方严阵以待。
留出能够畅行的通道,与医院方面协商,届时场外有救护车随时待机。大型的户外演出,即使全程顺利进行,难免可能会有几个因为脱水而离场的观众。
为这场演出,共雇佣了三千名临时工作人员。
演出开始的五天前,整个湾岸广场就已经被圈起来进行相关的布置,演出还差三天开始时,现场的舞台搭建完毕。
明天,音响设备也将就位。
正式的演出前,岩桥慎一前往湾岸广场,视察现场的进度。这场盛大演出,挂名的总制作人是他,尽管具体的执行都归执行委员会,但这种时候,还是要露个面。
小室哲哉本人要到演出前一天,一切就位以后才会过来,确认舞台装置。这段时间,他在录音室里废寝忘食,为这场演出做准备。
岩桥慎一期间去了一趟录音室,瞧见他通宵工作之余,都不忘抽空去整理仪表、贴张面膜的架势,在心中深深相信,小室哲哉绝对是个爱生活爱自己的人。
这一场演出,舞台主角是小室哲哉,还邀请了不少迪斯科界的名人。那个曾经跟小室哲哉走得挺近,还跟岩桥慎一有过几面之缘的,爱贝克斯·DD的社长松浦胜人,这一回,也收到了小室哲哉的邀请,参与舞台的制作。
松浦胜人压上全部身家,从ALFA唱片手里,买下了Eurobeat系列在曰本的发行权,之后,便稳扎稳打,至今已发行了数张《Super
Eurobeat》系列唱片。
迪斯科热潮之下,松浦胜人自然而然,也跟着得到了一份关注。然而,与他筹建爱贝克斯·DD时畅想过的未来相比,如今的这一切,远不能令松浦胜人感到满意。
松浦胜人与小室哲哉初相识时,尽管对这个如孔雀一般的男人心中又嫉妒又恨,两人之间的关系,宛如一朵颜色诡异的塑料花。然而,两个人在电子舞曲方面达成共识,都确信未来是电子舞曲的天下,这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小室哲哉起初与BURNING的马场俊一关系走得近,希望能通过马场俊一接近周防郁雄,得到那位艺能界霸主的帮助,实现自己的野心。
然而,乐队大潮之下,面对GENZO蒸蒸日上,周防郁雄满心投入到乐队中去,最终收编了BEING社长长户大幸的制作公司,成立了VERMILLION唱片。
那时,电子舞曲,看起来还是种早已过时,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事实证明,周防郁雄看走了眼。
小室哲哉打过的算盘不了了之,松浦胜人更是错失了与业界大人物牵线的机会。说到底,如果仅凭松浦胜人和他拿到手的Eurobeat系列发行权,根本无法打动谁。
此后,爱贝克斯·DD默默发行着唱片,小室哲哉则一直以来都在台前光鲜亮丽,从不受影响。两个人原本是因为同一个目标而走到一起,目标既然未能实现,又自然而然疏远。
面对着小室哲哉,松浦胜人既自卑又自负,若要与小室哲哉心平气和的相处,要么有共同的目标,要么自己能在某方面胜过他,或是让小室哲哉能受到他的恩惠。当两样都没有的时候,松浦胜人巴不得从未认识过他。
偌大的东京,松浦胜人默默无闻,如爱贝克斯·DD一样的唱片公司多不胜数。但小室哲哉这个大明星却那样瞩目,如果有什么动向,总会被他知道。
与松浦胜人合作、寻求周防郁雄的帮助,这个计划落空以后,没过两年,小室哲哉便倒向了岩桥慎一。谁又能预料得到,岩桥慎一这个将乐队热潮推向了顶点的人,在与小室哲哉相遇以后,果断选择了与他合作,推出的组合TRF还大红大紫。
不仅如此,岩桥慎一还使出大手笔,为小室哲哉造势。松浦胜人知晓小室哲哉那股自恋的个性,有些刻薄的想,岩桥慎一的做法,正中小室哲哉的红心。
那位岩桥桑,一向以眼光好著称。业界对他的这份恭维,看来不掺水分。
错失了与周防郁雄接触的机会,小室哲哉最终投向岩桥慎一的门下。然而,小室哲哉错失了与周防郁雄接触的机会,松浦胜人不仅错失了与小室哲哉合作的机会,更错失了让自己壮大起来的机会。
一方面是小室哲哉春风得意,另一方面,则是松浦胜人努力维持自己的唱片公司。
托迪斯科热潮的福,《Super
Eurobeat》系列在迪斯科里颇受欢迎,发行的数张唱片,收到的使用费,数目也算可观,足够维持公司日常运作。
但这与松浦胜人想象过的充满野心的未来,实在相去甚远。
今时今日,BURNING系名下,已经有了VERMILLION这家唱片公司。经营唱片公司与经营事务所完全不同,唱片公司需要的是集中资源,提高效率,周防郁雄惯用的资助大事务所的经纪人成立新的事务所——那样的手法,在唱片公司方面,根本行不通。
即使这一场舞曲热潮,让周防郁雄关注到电子舞曲是今后的潮流,他也不可能再去成立一家唱片公司,专注电子舞曲。
显而易见的是,VERMILLION唱片也许会多一个新的制作部门,负责电子舞曲。
失去了最初的机会,如今的松浦胜人,不得不面对现实。即:倘若倒向周防郁雄,至多不过让爱贝克斯·DD成为VERMILLION唱片旗下的一个厂牌。
而以小室哲哉的意思,既然松浦胜人和他一样,认为电子舞曲今后大有可为,那么,为了能抓住风口的机会,选择与岩桥慎一的GENZO合作,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岩桥慎一对小室哲哉全力支持,小室哲哉也真心认为,GENZO是当下最好的合作者。
这一回,湾岸广场举办演出,小室哲哉邀请松浦胜人参与舞台制作,便向他暗示了这件事。
松浦胜人作为制作人,有他先进的见解,小室哲哉如今成了岩桥慎一的合作者,身份摇身一变后,再看待松浦胜人,打的就是让松浦胜人为GENZO所用的主意。
但是,对松浦胜人来说,小室哲哉的这种想法,与他先前在内心否定过的现实——倒向周防郁雄,就会让爱贝克斯·DD走入历史,没什么两样。
少年时代就梦想成立一家自己的唱片公司,这样的松浦胜人,难以投入他人的门下。而已公司此时此刻的情况,就算独力去寻求业界资本的支持,也没有打动对方的过人之处。
不过,尽管在心里否定小室哲哉的提议,但这一回,收到小室哲哉的邀请,松浦胜人仍旧选择答应下来,在这场演出的筹备阶段,也挂名了个制作人的头衔。
一来是不想错过学习经验的机会,二来他也希望电子舞曲能够越来越热,这对他自己的唱片公司也有益无害。
参与筹备的这期间,松浦胜人多半往返于录音室,跟小室哲哉常常打交道,倒是跟岩桥慎一,只在执行委员会的会议上远远见过一两次,连话都没有说上。
既然不打算投入GENZO,就算跟岩桥慎一搭上话,多半也只是寒暄客套而已,无需多想。
但此时此刻,松浦胜人也的的确确,在为GENZO工作。
正式的演出前,松浦胜人要到湾岸广场去确认进度。
召集近六万人一起狂欢,并且还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同步转播,这个制作计划,在松浦胜人眼里,绝妙至极。
真要说的话,这样盛大的演出,也曾出现在松浦胜人的想象与梦想之中。尽管这对他来说,实在遥远。
当下,在唱片业界,能做得出这种计划来的人,莫过于岩桥慎一。虽说其他公司、其他人未必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主意,但只有岩桥慎一,当他有了主意的同时,就能开始付诸行动。
小室哲哉那种人,之所以能心甘情愿向岩桥慎一靠拢,正是受到这种行动力的感召。
乐队时代风光到现在,作为先驱的GENZO,积攒下的财富不知有多丰厚。又是和艺能事务所合作成立制作公司,又是计划投资电视剧,前些天,松浦胜人读报纸,还读到岩桥慎一有计划要进军地产业。
GENZO的这位创始人,这两年的脚步迈得有够大的。然而,同为唱片业从业者,松浦胜人想到GENZO成立以来的业绩,又觉得岩桥慎一的脚步称得上是保守的了。
尽管松浦胜人在心里否定小室哲哉建议自己投靠岩桥慎一的那个提议,但他也承认岩桥慎一这个人的才能与魄力。当松浦胜人到达湾岸广场,得知岩桥慎一今天也来到了现场以后,立刻决定,主动去和岩桥慎一打声招呼。
“岩桥桑。”松浦胜人脸上堆起笑容,看起来像个干练的业务员。其实按年纪,松浦胜人只比岩桥慎一年长两岁。
岩桥慎一长相稳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稍年长几岁,有时和年纪相仿的人在一起,衬得对方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但是,与松浦胜人在一起,看上去就仍是松浦胜人更加年长。
岩桥慎一微微点头,和他寒暄,“好久不见,松浦桑。”
松浦胜人第一次被小室哲哉引荐,和岩桥慎一见面的时候,心里对这个青年,没有什么过多的关注,过后,也很自然地,把过去的一面之缘放到脑后。尽管内心颇为自负,但松浦胜人也知道,在岩桥慎一的面前,自己其实是下位者。
曾经见过面这样的话,轮不到他来说。
先前参加执行委员会的会议时,松浦胜人曾与岩桥慎一远远打过照面。但那时,岩桥慎一并没有对他投以目光。
松浦胜人猜想,大概是岩桥慎一不打算跟他打什么交道。
早在心里有过这样的设想,当这一会儿,岩桥慎一和他寒暄,说“好久不见”,让松浦胜人不由得怔了一下。
岩桥慎一把他这一瞬的反应看在眼里,玩笑道:“松浦桑不记得和我见过面吗?”
松浦胜人立刻否认,笑着回答:“岩桥桑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和您见过面的事。”
岩桥慎一露出个客气的表情,但并不在言语上表示谦虚。他接着松浦胜人的话,提到:“这次承蒙松浦桑的加入。松浦桑展现过的对电子舞曲的敏锐眼光,也令我印象深刻。”
听他提到这件事,松浦胜人脸上含蓄,心里却有一点不是滋味。
人生机遇,既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错失。但是,对他来说,或许那个人生机遇,至今都还没有到来过,因此也谈不上失去。
小室哲哉提议松浦胜人投靠岩桥慎一,松浦胜人心里好奇,这其中是否有岩桥慎一的意思。但这一场见面,岩桥慎一只字未提相关的话。
这位岩桥桑,会特别说“好久不见”,没有忘记曾和他见过面的事。但在这场演出的筹备期间,即使与他同坐在一间会议室里,也从来没有多看过他一眼。
松浦胜人压根猜不着岩桥慎一这个人内心的想法,更想不出岩桥慎一到底是什么态度。
和这么个滑不留手的人物打交道,不知不觉,就掉进了他的节奏里。
……
岩桥慎一既然与松浦胜人打了个照面,便顺势与他一道确认了舞台的进度。不过,等到舞台导演过来,他便顺水推舟,和松浦胜人道别,并没有要跟这位爱贝克斯·DD的负责人深入交流一下的意思。
对于这位松浦胜人,岩桥慎一暂且只想和他保持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松浦胜人在对电子舞曲未来如何的判断力上颇为出色,与小室哲哉称得上目标一致。正因如此,小室哲哉才希望松浦胜人投靠GENZO。
但小室哲哉心里打的算盘,若能拉拢松浦胜人的爱贝克斯·DD并入GENZO,那么,他就多了个趁手的助力,更能壮大自身。
岩桥慎一对小室哲哉心里打什么主意,一清二楚。
这位才子,虽说才华横溢,属于天才一档,也颇有几分傲气,但整个人与清高之类的词不沾边儿,目光只往上看不往下看,深知背靠大树的重要性,所以尽管在看待电子舞曲方面,与松浦胜人想法相似,也绝不会和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唱片公司负责人合作。
尽管小室哲哉不会把话说破,但岩桥慎一心中清楚。以小室哲哉的个性,在他和松浦胜人往来密切的时候,必定是考虑过另外的某一棵大树的。当然,这样的事没有必要追究。重要的永远都是当下。
只不过,对岩桥慎一来说,心中对这件事有数,是为了更客观地看待松浦胜人。
小室哲哉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松浦胜人,当初的合作既然最终未能成行,今时今日,他顺风顺水,松浦胜人却勉勉强强,这样一来,小室哲哉自然而然,暴露自己的个性。
这位风流才子,越是春风得意,就越是容易忘形。恰如开屏的孔雀,尽管美丽,但不能从后面看。
然而,岩桥慎一在他身后冷眼旁观,把小室哲哉的小算盘、以及小室哲哉这个人的个性看了个清楚明白。
对小室哲哉提出的吸纳爱贝克斯·DD的建议,岩桥慎一不置可否。在湾岸广场演出前期的准备工作当中,明知松浦胜人被邀请过来帮忙,但一直装作不知有这么回事,并不打算跟松浦胜人有什么接触。
不过,在另一方面,岩桥慎一也不反对小室哲哉与松浦胜人之间的来往。
小室哲哉和松浦胜人这两个人,出身差不多,对电子舞曲的喜好差不多,都是个性自负的人,却偏偏一个风流倜傥,另一个形容猥琐。明明相互厌恶,却又因为这些“差不多”的东西,将彼此连接。
而当两个人各自做起了各自的事业,终于能两不相见的时候,小室哲哉却又再度打起了和松浦胜人凑到一起的算盘。
这样看来,与其说这两个人是彼此相看相厌、却又努力维持表面关系,倒不如说,这两个人之所以相互厌恶,就是因为,都存着想要征服对方、让对方向自己低头的想法。
岩桥慎一作为旁观者,不能不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有趣。
他静观其变。
……
走进电话亭,打开零钱包。滨崎步看了看零钱包里的电话卡,最后拿了一枚五十日元的硬币。
电话卡是装在零钱包里,从福冈带着一起来到东京的。第一次来到东京,或者说,第一次离开福冈,滨崎步还不知道,一张从福冈带出来的电话卡,能不能在东京使用。
初来乍到的怯意,让她不愿意尝试从来没有试过的东西。反过来说,是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不愿意在决定要做这件大事的时候,先碰一鼻子灰。
她浏览贴在电话亭里的各种电话号码,找到查询台,对照着摁下数字。
“您好。”
电话接通,滨崎步深吸了一口气,“请帮我查询GENZO唱片的地址。”
要去那个社长桑的公司,最容易的方法,肯定是拦下一辆出租车。然而,对一个不到十四岁,囊中羞涩的少女来说,最容易的方法,往往又是最不现实的方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得不通过将一件容易的事复杂化,才能得到一个接近的机会。这种不得不去做更多的现实,正是青春的残酷之处。
滨崎步小心记下换乘的路线,放下电话,像把什么握在手里似的,攥起拳头。但立刻便又像是担心太过用力会把它握碎似的,松开了手。
夏天掌心会出汗,要是不露出手掌,手心里的字迹很快就会花掉。
电话亭外,响起几声不太客气的敲击。在外排队已久的一名中年上班族男子,一边用手帕擦着汗,一边催促。
滨崎步赶紧打开门走出来。几乎同一时间,男子挤进电话亭,关上了门。
八月末,虽然早就已经立秋,但秋老虎来势汹汹。
……
下午的车厢有些冷清,滨崎步顺利找到了靠窗的座位,支起胳膊肘儿看着窗外,身体跟随电车摇摆的节奏轻轻晃动。
听到查询台报上的GENZO唱片的地址时,滨崎步觉得有点熟悉。到这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和岩桥慎一留给她的那张名片上的地址很相近。
其实,直到按照查询台告诉她的换乘路线开始坐车,向着GENZO唱片那边前进的现在,滨崎步也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开始,是不想去找那位渡边桑。结果,内心对“去找那位渡边桑”这件事的排斥,却成了推着她走进电话亭,去问GENZO唱片地址的动力。
现在,滨崎步不知道为什么要去GENZO唱片,但知道了,那位渡边桑,和那个社长桑,两个人是邻居。
不知道那位渡边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滨崎步开始向着岩桥慎一那边靠近,就有了在心里好奇那位渡边桑的余裕。这样反复的心态,不可谓不微妙。
现在想起岩桥慎一,滨崎步脑中,关于那个社长桑的形象也还是很清晰。然而,只要她稍加思考,就会发现,之所以他的形象清晰,是因为这几年里,一直都有机会通过电视或者报纸杂志看到他。
滨崎步于是知道那个社长桑现在更加了不起,知道那个社长桑和她最喜欢的明菜桑结了婚。
最喜欢的明菜桑,结婚的对象是自己也认识的人。
在滨崎步的心里,因为与岩桥慎一有过那一次见面,当看着明菜桑宣布婚讯的新闻时,就有一种“不是无关的人的事”的感觉。
心中岩桥慎一的形象还很清晰,但那其实是来自媒体的形象。而关于那唯一一次见面的记忆,一部分早已模糊,另一部分则被不断强化,最后,只留下那份好胜心。
好胜心……
当滨崎步终于找到了GENZO唱片的所在地,她忽然之间,产生一种对着空气挥出了拳头的无力感。
内心对不想去找那位渡边桑的排斥,让滨崎步无论如何都想要来找岩桥慎一。然而,这场没有理由的行动,在终于来到了岩桥慎一的唱片公司附近的时候,也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
其实,“不想去找那位渡边桑”,这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位渡边桑不会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
与其说是对去找那位渡边桑的排斥,推着滨崎步来找岩桥慎一。不如说,从一开始,在她的心里,就是想要去见岩桥慎一。
这个东京来的社长,是滨崎步对东京最初的想象。要接近自己内心的想象,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靠近,意味着打破。
在来到了GENZO唱片的所在地以后,滨崎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份一厢情愿的背后,是需要亲手打破自己一直以来的想象。
然而,当意识到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以后,滨崎步却又一次得到了力量。
说什么一厢情愿……干嘛要一直被那个社长桑牵着鼻子走!
一旦意识到自己处在了下风,便顿时鼓起一阵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劲儿。滨崎步生性倔强,不服输,越是无力的时候,反而越是生出一股一定要扳回一局的好胜心。
方才的无力感一挥而散。滨崎步看了看手掌,她手心里,刚才记下来的换乘路线,已经化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墨迹。
她走向GENZO唱片所在的那座大楼。
八月下旬,秋老虎肆虐。根据天气预报,正式演出的那天晴转多云,温度适宜。不过,今天的户外暑热袭人。
结束了在湾岸广场的视察,岩桥慎一动身返回公司。路上,接到峰岛的电话,向他告知了see-saw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稍微想了想,记起来是那支由三个女孩组成的业余活动乐队。
岩桥慎一默不作声,峰岛自有一份略作停顿以后继续说下去的默契。这一通电话,峰岛是要向岩桥慎一汇报,他给了see-saw一张演出合约。
峰岛对乐队目前的情况进行说明,几个女孩仍旧是兼职,自第一次的演出之后,这段时间里,又来到LIVEHOUSE进行过面试,得到了两次演出机会。峰岛记得岩桥慎一的叮嘱,对这支乐队多加留意,看这三个女孩有意要继续音乐活动,顺势给了固定的演出合约。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乐队又写了好几首像模像样的新歌。虽说稚嫩,但在曲子的编排上可圈可点,歌词也颇具风格。
全部由女性组成,能够包揽自己创作,并且还能有着自己风格的乐队,是非常宝贵的。不仅岩桥慎一期待乐队的成长,对峰岛来说,也希望能再推出一支像样的女子乐队。因此,在岩桥慎一的叮嘱之外,峰岛对see-saw的三个女孩,也有一份额外的关注。
虽说岩桥慎一现在一心扑在小室哲哉的电子舞曲的推广,但峰岛与他相识微末,最清楚他心中最为看重的,一直以来都是乐队。若非如此,岩桥慎一就不会在全国范围内推进LIVEHOUE的铺设,名下的制作公司也仍旧为地下乐队提供地下单曲制作,积极为地下乐队提供助力。
峰岛说着他的,岩桥慎一在脑海之中,回忆着这支乐队。
三个出身中产之家,接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的女孩,多年来一直在小圈子里玩音乐,大学毕业后一边按照既定的人生轨迹进入大企业就职,一边仍保留着学生时代的爱好。
那一次在LIVEHOUSE的演出,也是她们的一时兴起。
岩桥慎一是叮嘱过峰岛,如果乐队有演出的打算,就给她们安排演出,时机合适,有制作地下单曲的打算,就给她们制作地下单曲。
不仅如此,岩桥慎一还曾在去看乐队演出时,留下过自己的名片。
不过,三个女孩拿到了他的名片,却没有联系他,而是选择去和峰岛接触,争取演出的机会。这样的行事作风,一方面,从中感受到这三个女孩的骄傲与克制,另一方面,仍能感觉到,她们虽然有意识地在靠近地下音乐界,但还没有偏离现有生活的打算。
如此理性的行事方式,倒是与她们那种良好的出身、一帆风顺的人生颇为统一。
see-saw如今既到不了出道的水准,乐队本身也没有出道的打算,既然如此,峰岛的汇报也就如例行公事。
岩桥慎一收下这个消息,这时,峰岛却忽然转过话题,向岩桥慎一问起了一张试唱带,“……之前到代代木去,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岩桥桑拿走了一张试唱带。”
峰岛有些好奇:“是从里面发现了什么亮眼的新人吗?”
这份好奇并非没有理由。制作公司那边如今仍然承接翻唱专辑的录制,岩桥慎一拿走的试唱带,是参加翻唱专辑的歌手留下的。试唱带的内容都是歌曲翻唱,也就是说,如果岩桥慎一格外留意其中的某个人,必定是这个人的歌声有过人之处。
然而,峰岛好奇,岩桥慎一却茫然起来,似乎早把这件事给忘到了一边。
这样的反应,峰岛和他开玩笑,“看来,不是什么亮眼的新人。”否则,也不会转头就忘。
岩桥慎一也笑了,但他却说:“眼下的时代,新人是不是亮眼,要看放在什么地方。”
他话里似乎另有所指。
峰岛最会听话听音,觉察到岩桥慎一或许别有打算,就此打住了。
……
从湾岸广场回来,岩桥慎一接下来都没有其他的行程安排。这阵子,需要他亲自出面的应酬不多。
回到公司,办事员过来汇报,今天下午,有个少女来访。
“来访时间是三点十分……”办事员向他告知来访记录。
岩桥慎一下意识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他心里刚掠过对这个来访少女身份的疑问——虽说他的办公室门槛不高,但一个少女来找他,却是头一回。
但办事员紧接着报上的少女留下的名字“滨崎”,让还没来得及聚成的疑云顿时消散。
滨崎步。
这个少女访客的身份显而易见。岩桥慎一的疑问得到解答,但随即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滨崎步在福冈生活,现在为什么来到东京,又为什么要找到他这里?
来访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这时,办事员却征求起了岩桥慎一的意见,“岩桥桑要见一见她吗?”
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立刻想到,滨崎步扑了个空以后,没有就这么回去,而是一直等着他回来。
一个少女如此坚决的等着见他,按说,会在心里想,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然而,岩桥慎一想起跟滨崎步初次见面时,少女那副倔强不服输,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扳回一局来的模样,心里倒冒出个念头:固执等待,是滨崎步的个性能干得出来的事。
……
不到十四岁的一个少女,还是个容貌精致的美少女前来拜访,唱片公司的接待人员也格外客气好说话。尽管岩桥慎一本人并不在公司,但她执意要等待,也就没有劝阻,而是给她安排了一间会客室,还准备了饮料和甜品送去。
从小就当广告模特,在待人接物的礼仪方面,滨崎步无可挑剔,尤其是这个少女有意要扮演好孩子角色的时候,更是轻而易举,就收获旁人的喜爱。
尽管在工作人员看来,她是在努力等待了很久以后才终于见到岩桥慎一。但在滨崎步的心里,刚才这场等待,既不漫长,也并不难熬。
越是等待,心里那股好胜的劲头,就越是凝结到一块儿,蓄势待发。
负责接待她的工作人员,带领滨崎步去往岩桥慎一办公室旁边的那间会客室。对这个如洋娃娃一样精致,又礼仪周到的美少女,工作人员印象颇佳。
然而,对着岩桥慎一,滨崎步方才的可爱笑容、说话技巧,就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好久不见,Ayu酱。”岩桥慎一却面带微笑。
他走进来,在会客室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滨崎步。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起来,这个社长桑没什么变化。
都是这么一副宽容的、父亲一样的神情,让滨崎步想和他对着干。其实,“父亲一样的神情”,也是来自她自己的想象。然而,想和他对着干的微妙心态,或许和滨崎步出生后不久就被父亲抛弃的经历有关。
滨崎步站起来,向岩桥慎一微微低头,抬起眼皮,打量他的脸。说是这个社长桑没什么变化,其实变化最大的,是他早就已经不再是“社长桑”了。
她慢吞吞开口,“您好。”
……
岩桥慎一让她这副似是不情愿的表情给逗笑了。他说,“没想到Ayu酱会来找我,真令人意外。”
滨崎步看着他,却没有做声。不过,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并不是因为羞怯才说不出话。
岩桥慎一问她,“你是一个人来的东京吗?”
滨崎步摇了摇头,撅起嘴唇。
她并不是不想说话,然而,十分奇妙,好不容易找到了GENZO唱片,好不容易等到了岩桥慎一,但真的面对着面了,滨崎步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要对他说,“可别小瞧了我!”
要告诉他,“没有听过我唱歌,怎么能轻易下结论。”
滨崎步心头掠过一直以来想要说的那些话语,一开口,却告诉他:“这次,是为了要演电视剧,才到东京来。”
她看到岩桥慎一流露意外的脸,不由得心生一点小小的得意。
岩桥慎一又笑了,他问:“是部什么样的电视剧?”
“朝日电视台制作,有一部叫《双胞胎教师》的漫画改编的……”滨崎步直到说到这儿,才终于又记起来,自己只不过在里面扮演一个小角色。
但她带着一种“反正欧吉桑也不会去看校园电视剧”的心态,若无其事扮演着终于向名演员的路迈出了关键一步的少女演员的模样。
这样的演技,能打十分。
岩桥慎一心想,还能有演技比自己更差的人。不过,要是换成家里那位中森裁判,也许会看在滨崎步长得可爱的份儿上,给她打五十九分。
不合格、但可爱。
虽说看穿了滨崎步的想法,但岩桥慎一并不打算说破那部《双胞胎教师》,他不仅知道,还正和渡边万由美那边合作,准备一举拿下主演和电视剧主题曲这件事。
眼下,主要由渡边万由美那边的经理出面跟朝日台制作局接洽。以两边和朝日台的良好关系,丰厚的招待经费,外加捆绑销售的策略,在这部电视剧上,可以说势在必得。
他配合着滨崎步,恭喜道,“这下,Ayu酱也要作为女演员出道了。”
“女演员,挺威风的吧?”滨崎步说。
虽说如此,她的神态表情,并没有志得意满的骄傲,倒像是在陈述事实——并且还是与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人生。
岩桥慎一想了想,“比起威不威风,能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体验不同的人生,这一点很有意思。”
但是,滨崎步却回了一句,“不管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都是我。”话说出口,她忽然露出个说错了话的表情,刚才还是骄傲少女,现在却流露歉意。
她并不是故意跟岩桥慎一顶嘴,只是听到岩桥慎一那番对女演员工作的解释,下意识想到这些。然而,话说出口,就显得像是在顶撞他。
真要说的话,说着将来要当名演员时的滨崎步,从来没有想过,演员是份可以体验不同人生的工作。倒不如说,对演员的憧憬,来自最朴素的,想要当大明星的愿望。
比起扮演别人,更想要一直一直都做自己。
滨崎步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却无法对岩桥慎一说出口。
岩桥慎一并没有觉得滨崎步失礼,倒是从她这句话当中,看出这个少女的主见。他对她说,“一直保持自我的本色,这更像是舞台歌手的想法。”
他说着,想起了中森明菜。某种程度上,面前这个说着“不管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都是我”的滨崎步,个性之中,有着与中森明菜十分相似的部分。
……
明菜桑就是这样的人……
滨崎步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讲理地岔开了话题,“您的公司,和那位渡边桑的事务所离得很近。”
她用力扭转话题,却让岩桥慎一看到滨崎步内心的动摇。
其实,是因为对过去在岩桥慎一面前说过的要当演员的梦想产生了动摇,滨崎步才刻意把“歌手”这个选项给推开,倒向那一位“不想去找的渡边桑”。
岩桥慎一告诉她,“GENZO与渡边桑的事务所,是全力合作的关系。那位渡边桑,在发掘演员这件事上,相当的有手腕。”
滨崎步挖苦他,“听上去,您像是渡边桑派出来的星探。”
岩桥慎一笑了,“被你发现了吗?”
“这种反应可无聊了。”滨崎步说,“像不好笑的搞笑艺人的段子。”
岩桥慎一却摇头,“是说真的。我是音乐制作人,当然要把目标是当演员的人推荐给真正的演员事务所。”
他一本正经的和滨崎步解释,既不觉得她在拆台,也没有应付她。听着他的话,滨崎步忽然笑了。
她感到自己正在接近自己对于东京的想象,露出今天见到岩桥慎一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岩桥慎一这才问她,“Ayu酱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找他之前,心里有过各种各样的想法。
然而,滨崎步开口,说的却是:“没什么。”她又露出那副倔强的表情,“只是来告诉您,我演了电视剧。”
还是个孩子的滨崎步,语气与神态之中,已经有了一种连成人也无法反驳的不容分说。岩桥慎一看着她,一时有点被她镇住了。
与其说是被滨崎步的气势镇住,不如说,这样的气势出现在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女身上,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这样的一个少女,果然是与众不同。岩桥慎一心里这么想,不禁微笑,回道:“现在我知道了。”
滨崎步却有些好奇,追问:“您知道了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向岩桥慎一宣布了自己参加了电视剧演出的事。可是,滨崎步直觉,岩桥慎一的这句话,并不是在说,他知道了自己演出电视剧这件事本身。
岩桥慎一回答她,“知道了,Ayu酱是个说到就会做到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滨崎步的确是在他的面前,说过将来要当女演员这样的话。被旧话重提,滨崎步忽然流露出一丝少女的神态。但她在心里清楚,那并不是因为被翻了旧账而产生的羞涩,而是一种被信任的满足。
早熟的滨崎步,在她的脸上,难得看到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神情转瞬即逝,她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开口:“现在,想说的事已经说完,我要回去了。”
明明是被没有让岩桥慎一听过她唱歌的好胜心鼓动着走来了这里,可真的见了面,却绝口不提唱歌的事。
好不容易找来这里,等待许久,就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早熟的少女,当她固执起来的时候,又有一种比之现在这个年龄还要年幼的幼稚。
岩桥慎一并不说破,问她,“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滨崎步却回答:“这次,是和事务所的社长桑事一起来的,后天,就回福冈了。”她看着岩桥慎一,意识到他对自己签约了事务所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
岩桥慎一点点头,似乎充耳不闻,“你住在哪里?我派司机送你回去。”
“能找来这里,就能自己回去。”滨崎步不假思索。
岩桥慎一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说得对。”他想了想,告诉她,“能自己回去,那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形,都能自己找来这里。”
“什么时候,什么情形,都可以?”滨崎步抬起头,目光显得任性锐利。
她仿佛是在要一个保证。一个无论自己多么任性,岩桥慎一都会温和宽容地对待她的保证。
岩桥慎一应下来,“什么时候,都欢迎你来。”
滨崎步摇了摇头,“不止是这样。”她小声嘟囔,如退让了一步一般,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掌心里,是化得黑乎乎的墨迹。
等着岩桥慎一的时候,接待人员为她送上饮料和甜品,还有湿毛巾。滨崎步不愿被人知道掌心里的秘密,既没有擦手,也没有碰甜品。
写在手心里的换乘方式被汗水融化,仿佛断了滨崎步的退路,让她在站到GENZO楼前的时候,除了前进,除了走向岩桥慎一,没有第二个选择。
……
结果,还是告诉了岩桥慎一,她住的地方。
岩桥慎一拿起电话,亲自打给查询台,确认着换乘路线。滨崎步坐在小会客室里,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岩桥慎一的影子。
这一通电话打完,岩桥慎一走进来,把地图交给她。
滨崎步接过来,是岩桥慎一的名片。换乘路线写在了名片的背面。她翻过名片,上面岩桥慎一的头衔,已经不再是“社长”了。
滨崎步收下了名片,临别之际,才想起来要恭喜他,“恭喜您结婚。”……当初,这个社长桑还在她面前若无其事的假装跟明菜桑没关系呢。
岩桥慎一有点意外,但很快释然。想起滨崎步是中森明菜的粉丝,对她说,“有机会,让你和明菜桑见一面怎么样?”
滨崎步忽然义正辞严,告诫道:“您可不要随便利用明菜桑的名气。”
岩桥慎一让她噎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禁失笑。他调侃道,“不愧是明菜桑的粉丝,凡事都为她着想。”
“您自己还说过喜欢明菜桑呢。”滨崎步找准机会,挖苦道。
岩桥慎一又笑了。
走出GENZO唱片所在的大楼,滨崎步把那张写了换乘路线的名片地图举在眼前。下一次到东京来,再住同样的地方,就能继续用同样的换乘路线,找到岩桥慎一。
但她转念一想,也许,下次再到东京,就会换另一个地方住。到那时候,岩桥慎一给的换乘地图,就派不上用场。
可是,能有第一次靠着自己找过来,那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再找来这里。
那个社长桑,说了什么时候都欢迎她。
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滨崎步都能自己找来这里。
虽然岩桥慎一早就已经不再是社长了,可是,她在心里,还下意识叫他“那个社长桑”。初次见面时,对这个社长桑的印象,深深刻在脑海里。这个社长桑,就是她对东京最初的想象。而当她来到了东京,接近了这个想象,也并没有落空。
下次,自己会为了什么事来到东京?下次,自己会为了说什么话才去见岩桥慎一?滨崎步不自觉在心中想象。
来到了东京,让她在心里更加确定,即使这一次回到了福冈,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再一次奔向东京。
从福冈到东京是遥远的。但只要第一次来到了东京,东京从此以后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
而她,只要在第一次来东京时找对了路,往后,也不会在东京迷路。
……
滨崎步来的出乎意料,离开的莫名其妙。
说她辗转找来,就是为了说她要出演电视剧这件事,岩桥慎一当然不相信。或者说,岩桥慎一相信滨崎步的确是为了说这件事而来,但更加确信,她心中另有别的想法。
不过,即使少女的内心一眼就能看穿,岩桥慎一也并不想把话说破。
对早熟的少女来说,过于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口是心非。倘若太过直接,反而会激起她微妙的反叛心理,偏偏要对着干、走向相反的方向。
晚上难得没有招待会的安排,岩桥慎一回去的早,倒是中森明菜的工作还没结束。他找出牵引绳,带犬子出去遛弯,顺便到家附近常光顾的小酒吧小酌一杯。
撒娇鬼小狗,牵着出去,抱着回来。岩桥慎一在外消磨了一会儿,带着犬子打道回府。这时节,白天秋老虎肆虐,到了夜里,风一吹起,却又有一丝初秋的凉爽。
到家不多时,中森明菜也回来了。岩桥慎一心里装着今天滨崎步到公司里来找他的事,等她去洗完澡,换了衣服,两个人一挨着坐下来,就对她说起了这件事。
“今天,有个你的粉丝来找我。”他装模作样。
中森明菜头上飘问号,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她的粉丝去找岩桥慎一,会是因为什么?
岩桥慎一看了看中森明菜犯迷糊的表情,忍俊不禁。这笑容落到中森明菜的眼里,不禁怀疑这家伙又在故意捉弄人。
她小眼神瞄他,“所以,我的粉丝找你做什么?”
“告诉我,不许随便利用明菜桑的名气。”岩桥慎一一本正经。
这话不像是编的。中森明菜“诶”了一声,像是又被唬住了。她的粉丝跑去警告岩桥慎一?
第二次捉弄成功,岩桥慎一这回笑得更厉害了。当然,得意忘形必有代价。中森明菜实施完物理压制,瞪起眼睛,认认真真说他,“真是坏心眼。”
事不过三,岩桥慎一见好就收,但还是告诉她,“刚才这句是真的,那孩子确实这么对我说过。”
“那孩子?”中森明菜觉得岩桥慎一的口吻奇怪。
岩桥慎一点头,告诉她,“还不到十四岁呢。”
不到十四岁的小粉丝,去找了岩桥慎一。中森明菜的好奇心更重了。
……
来到了东京,费劲找到岩桥慎一,终于见了面,却只为了告诉他,自己出演了电视剧。这样的一个少女,中森明菜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她又觉得,更不可思议的应该是,那个少女,仅凭着和岩桥慎一在福冈时的一次见面,就义无反顾,前去找他。
中森明菜听岩桥慎一说着前因后果,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个念头。这个叫滨崎步的少女,其实是在跟岩桥慎一暗中较劲儿。
发现了那个少女这股倔强的劲头儿,让中森明菜尽管与滨崎步素未谋面,却忽然对她产生了好奇,以及一份奇妙的好感。
这时,岩桥慎一忽然对她说,“也许,你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是她那副样子。”
今天,滨崎步找过来,这个倔强、不容分说的少女,让岩桥慎一在心里觉得,她跟中森明菜,在个性之中有着相似的地方。
或许,这一点个性中的相似之处,就是能够获得成功的秘诀……但往后的事说不好。
尽管如此,岩桥慎一看着滨崎步,却联想到了中森明菜的少女时代。
虽说岩桥慎一没有见过少女时的中森明菜,而对于中森明菜刚出道时的种种“壮举”,也都来自于道听途说。
中森明菜觉察到岩桥慎一的想法,来了劲儿,调侃他:“明菜我可是一出道就红起来了,你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吗?”
岩桥慎一游刃有余,“要是早早就注意到你,说不定会在心里想,‘这样的偶像真是难缠’,以后遇到你,也不敢靠近你了。”
反正,只要岩桥慎一想,中森明菜就说不过他。说不过,就抓他的话柄,“什么‘真难缠’,有这么不讲道理吗?”
岩桥慎一笑了,“这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没有见识过那时候的明菜。”
中森明菜忍不住吐槽他“油嘴滑舌”。可嘴上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忽然跟岩桥慎一说:“那位Ayu酱,很喜欢慎一你。”
岩桥慎一笑的更厉害了,“是吗?”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是吗?’,听起来可真让人恼火。”中森明菜嘴上说的严重,但其实笑眯眯的。
与其说是她在评价岩桥慎一,不如说是替未曾谋面的滨崎步打抱不平。
岩桥慎一拿中森明菜这副装模作样的架势没办法。他笑归笑,却对中森明菜说,“那个孩子很有主见,个性又强烈,现在就展现出了‘明星’的特质。”
“慎一是因为觉察到这些,所以在福冈的时候,才主动找她吗?”中森明菜问。
岩桥慎一摇头,“只凭一面广告宣传图,觉察不到这些。”他话头一转,“那个孩子,是个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孩。”
看外表,像是能摆进橱窗的洋娃娃。但实际上,却个性强烈,宁折不弯。只有这样的少女,才具备成为“超级偶像”的最关键的特质。
岩桥慎一对滨崎步最初的关注来自于曾见过她未来的一角。但是,在和她真正接触过之后,看到她个性当中具备的这份特质,这才对这个少女、这块尚未经打磨的原石,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虽然滨崎步现在想的还是当个女演员,但她这样强烈的个性,以及那句“我是我自己”的宣言,其实都与演员背道而驰。
但岩桥慎一绝不在这个时候泼她的冷水,而是愿意静静等待。
岩桥慎一的话,愈发勾起中森明菜对滨崎步的好奇心。她说:“下次,有机会的话,能见见那孩子就好了。”
“我今天就是这么对她说的。结果,被她警告,不许随便利用明菜桑的名气。”
中森明菜听了,哈哈大笑。岩桥慎一趁机调侃她,“依我看,那孩子很喜欢你才是真的。”
被这样调侃,中森明菜笑眯眯,心满意足。明明和滨崎步连面都还没有见过,却先已经因为被这样一个少女喜欢这件事感到高兴。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说,“下次,那孩子再来东京,就告诉她,是明菜桑想见她。”
他在心里确信,滨崎步一定还会再到东京来。
正是因为这一次见面,滨崎步只说了她演出电视剧的事,岩桥慎一才确定,她一定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