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台下的渡边万由美，凝视屏幕上的岩桥慎一。
他或是露出那样自信的笑容，或是以目光和台下互动，或是跟队友用音乐沟通，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由。
她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岩桥慎一。
渡边万由美心想，穿着制服来看音乐节的自己，在穿上这身职业装之前，曾有过活泼轻佻的时代。
西装革履登台演出的岩桥慎一，职业装也没有束缚住他自由奔放的灵魂。
有一瞬，她想起关村对她的进言，还有她对岩桥慎一说过的要用自己的双眼来确认的事。但随即被远远抛开。
答案实在是显而易见。岩桥慎一不仅是个优秀的经纪人，同时也是优秀的音乐人。
……
天早已经完全黑了，舞台边侧和会场周边的大灯照亮了这个湾岸广场。
气氛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多的观众受到乐队的煽动，这样一支默默无闻的地下乐队，在登场之前，都无人知晓他们来历的乐队，此时此刻，却得到了不输给人气乐队的待遇。
或许这种热情是一时的，他们的演出是带有时效的魔法，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证明他们的现场有一种非同一般的魅力。
演奏的时候，岩桥慎一的目光扫过台上的队友，扫过台下的观众。
刚组成乐队在LIVEHOUSE唱歌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打气，他站在舞台上，眼睛看向前方时，会去想象自己站在一个大舞台上，放眼望去，观众们乌泱泱的一大片，场地很大，舞台很高，所以看不清观众们的脸。
现在，乐队的确站在了前所未有的大舞台上，放眼望去，除了最前面的观众，其他观众们的脸都看不清，只能通过欢呼声来感受他们的存在。
按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可奇妙的是，他却没有那种狂喜的感觉，而是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的阵仗，既像是梦想成了真，又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
为一个人演出，就是为千千万万人演出。
为千千万万人演出时，也是为某一个人演出。
演出进行到尾声时，吉田美和向在场的观众们介绍起了自己的队友。
“贝斯、中村正人，正人桑！”
“哦——！！”
“键盘、岩桥慎一，慎一君！”
“哦——！！”
这时，从观众区里，一个气球突然飘了起来。
吉田美和眼尖看到，“啊”了一声，有点跳脱的说了一句：“是气球啊。”像是很喜欢的样子。
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是主唱，吉田美和。”
都不用人教，底下的欢呼声里，已经有人大叫起了“美和酱！”
……
演出结束，退回到后台，吉田美和气喘吁吁，一副燃尽了能量的样子。刚才，她大概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功力，毫无保留的完成了演出。
岩桥慎一看着她想要找个支撑的样子，冲她张开手臂。下一秒，两条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吉田美和紧紧搂住了他。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明明是个大冬天，汗水竟然打湿了一点她的头发，“做得很好，美和酱。”他说。
然后，又以目光示意中村正人。
中村老大哥倒是爽快，一抱抱俩，手臂一张，把岩桥慎一和吉田美和一块儿给抱住，“真没想到能有这么尽兴的演出，太精彩了。”
这两个新手都是那种临阵还能激发出潜力来的人啊。
三个人相互拥抱，彼此致谢。但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松开以后，岩桥慎一又立刻投身到忙碌的后台工作当中。
临走前，他还不忘跟两个队友说，“九点以后有烟火大会，可别错过了。”
不过，演出大获成功以后，再次投身后台，落到岩桥慎一身上的目光就多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这成了许多人心中的问题。
和他熟一点的，比如说兔国来的四个姑娘，就直接得很，见了岩桥慎一，叫着“岩桥先生”，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又比如音乐节企划的最开始的那几个发起人，寺田惠子、NOKKO她们，更是感到不可思议。知道他是个经纪人，可没想到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一时间，在这个后台，岩桥慎一先一步成了明星人物，从同僚到临时工再到参加演出的音乐人，都对他非常感兴趣。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是个深藏不露的乐队高手，这种奇妙的反差，让岩桥慎一看上去，多了一丝神秘感。胆子大点的，都直接跟他搭讪起来了。
BANDMAN真受欢迎啊。岩桥慎一接过小纸条的时候，不禁在心里想到。
……
在后台，岩桥慎一这个名字一时成为焦点，而在观众区里，也有一个人，对岩桥慎一这个名字反应很大。
看DREAMS COME TRUE的演出的时候，大黑摩纪被他们高超的现场折服，作为观众区众多追随者当中的一个，努力为他们应援。
这支乐队太厉害了，一定能主流出道！
大黑摩纪心里想到。
但是，当演出尾声，吉田美和开始介绍队友，她报上键盘手岩桥慎一的名字时，大黑摩纪大为惊讶，甚至失手放走了自己手里的气球。
岩桥慎一，她听过这个名字。
是来东京之前，和正在东京地下音乐圈打拼的乐队原来的成员打电话时，听她说起，这场音乐节就是岩桥慎一这个人牵头制作的，因为他特意到地下音乐圈选拔过新人的缘故，现在这个名字在地下音乐人之间很有名气。
岩桥这个姓氏不多见，重名的几率不高。
那么，到底那个键盘手就是那个岩桥慎一，还是刚好巧合了这个名字呢？疑问的种子在大黑摩纪心中埋下，一时却没有机会得到解答。
演出继续进行着。
入夜以后，登场的嘉宾一个比一个有分量，来自观众的热情也一浪高过一浪，当作为压轴的琼·杰特登场时，更是掀起了全场最高点的欢呼，这位摇滚女王的出场，成为了这次NAONのYAON王冠顶上那颗宝石。
演出结束前，岩桥慎一去叫兔国的四个姑娘，还有吉田美和跟中村正人，“走，烟火大会要开始了！”
刚走出后台通道，只听“咻——”的一声，大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与此同时，自观众区那边，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
。
烟花是曰本夏日的保留项目，但冬日的烟花也别有风味。
或者对岩桥慎一来说，冬日看到的烟花才更合时宜，因为兔国有正月十五元宵节。
烟花不断升起又绽放，照亮了湾岸广场，将本以为已经达到了顶点的气氛，又推上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在烟花炸开的声音和观众区传来的欢呼声的间隙里，吉田美和往岩桥慎一身边凑了凑，贴在他耳边和他说话：
“慎一君，今天的演出，我觉得好像梦想实现了一样。”
岩桥慎一知道她的梦想，是让自己的音乐被更多人听到，是在广阔的舞台上唱歌。
但是，吉田美和所说的梦想实现，并非单纯是因为站到了一万五千人的大舞台上。而是源自于征服了台下的观众这一事实。
这让她有种期待，仿佛一直以来梦想中的广阔舞台成了真。
“DREAMS COME TRUE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吉田美和像是有感而发，又像是在说孩子气的话。
她的脸上的神情既有演出过后燃尽了自己的空虚，又带着心愿实现后的满足。
岩桥慎一笑眯眯的回应她，“现在知道我取名的才能了吧？”
“真敢说。”吉田美和笑话他的自恋。
“不过，说真的。再多立下点目标吧。”岩桥慎一胸有成竹，“因为我们是‘美梦成真’，所以，许下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给推销不出去的吉田美和组乐队，把无名小偶像松本明子捞起来，又策划了这场原本不被看好的音乐节。开始涉足这一领域以后，岩桥慎一做的都是改变与进取的事，而接连做有挑战性的工作，也给了他这样的自信和底气。
“那么，希望将来我们的乐队能自己做一场户外演出。”吉田美和完全没有质疑他的话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和他畅想起了关于未来的心愿。
“一场哪行，要开就开全国户外巡回。”他半是在这种气氛下开玩笑，半是认真。
吉田美和窃笑，半是当真，半是回应他的玩笑，“……那到时，也要在演唱会结束的时候放烟花。”
“好的。”
“不过，户外巡回还是在夏天好……我更喜欢夏天的露天演出。”
“这个可以考虑。”
又一轮烟花腾空炸开，旁边兔国的姑娘们兴奋的拍着手。中村正人笑眯眯的看着烟花，随便旁边这两个家伙在那不切实际的咬耳朵遐想。
“然后是……”
“还有吗？”岩桥慎一投降，“经费可要告罄了。”
因为亲自参与过户外演出的前期筹备，他对办演唱会的行情一清二楚，就算是打嘴炮，这一套下来，也让人肝颤。
吉田美和爽朗一笑，“别担心。”
“然后是，谢谢你，慎一君。”她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
……
音乐节结束后，大黑摩纪跟随着人流，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撤出湾岸广场。回酒店的车里满满当当，都是参加了音乐节的观众。
旁边都是不久前看了同一场演出的“同类”，乘客们自然而然，把刚才在音乐节上的自由奔放延续到了这里，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演出。
大黑摩纪夹在这奔流的热情当中，也有种还在梦中的感觉。脑袋里的音乐、欢呼、以及烟花绽放时的声音都还没有消散。
专程从北海道来到东京看这场演出，对十七岁的少女来说，或许是件有点疯狂，回去说了以后要惹人惊讶的事。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
不仅不后悔，还由衷庆幸自己来了。要是错过，实在太可惜。
她牢牢抓着头顶的吊环，环视周围的乘客，看到相识的人之间热切交流的时候，心里有点羡慕。她心中也有团火，想把今天看到的分享出去。
这时，旁边不认识的女孩子，注意到她抓着吊环的手，手腕处露出来的音乐节的手环，主动搭讪道：“您也是从音乐节上出来的？”
“哎、是的！”大黑摩纪一怔，露出笑容。
女孩子也笑了笑，“真的很精彩，对吧。”寥寥几句对话而已，女孩子很快又转过脸，去和同伴聊天了。
但是大黑摩纪的心里，因为这几句话，稍微缓解了那种无处抒发的激动。
按捺着心情回到旅馆，她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札幌的朋友，“我去看音乐节回来了！”
“是吗？怎么样？”
“超乎想象的精彩，真不后悔来。”
朋友听了，玩笑道：“听你这么说，真后悔没来。”
“是挺可惜的。”
大黑摩纪对朋友说，“等明年高中毕业以后，我一定要到东京来。”
朋友不知道发生过的事，打趣道：“虽然你也不是一次说起要上京，但这一次听上去好像比过去每一次都要坚定。……好啦，你的决心我最清楚不过了，加油吧。”
大黑摩纪的话只说了一半，所以对一无所知的朋友来说，显得有些没头没尾。在她心里，未说出口的另一半是，到东京来以后，希望能够见到岩桥慎一。
要是能见到这个人，到他的手下就好了。
除此之外，她又在心里琢磨，那个登台演出的岩桥慎一，和那个在东京的地下音乐圈很有名气的岩桥慎一，两者之间是否有着什么联系？
这个一时得不到解答的问题，让她在心里难以释怀。
……
上了年纪，渡边美佐睡得早起得也早，每天四点钟多一点就醒了。
吉田美树结婚以后搬去了麻布，家里现在只有她和渡边万由美，以及两名住家佣人。年老的那名叫容子，年轻的那名叫登纪江。
为了不吵到别人，渡边美佐醒来后，总是自己悄悄到门厅外去取来报纸，坐在饭厅里读。等报纸差不多读完，家里人也就陆续醒来了。
取回报纸以后，渡边美佐没有像平时那样从第一版开始看，而是快速翻了几下，翻到了娱乐版。
昨天的音乐节，占据了好大一块版面。
在琼·杰特剪影和稍次一些的NOKKO、SHOW-YA等人的头像旁边，大标题写的是：“大成功！NAONのYAON！前所未有的女性主角音乐节”。
渡边美佐耐心地逐字逐句读完了报道，当看到报道里写的关于渡边制作的段落时，文字间对渡边制作组织了这场活动的赞美，让渡边美佐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万由美的功劳。渡边美佐很清楚这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叫岩桥慎一的经纪人……一想到他，渡边美佐就又想起两个女儿因为他产生的争执。
渡边美佐心里同时清楚，美树和万由美的分歧，不该归咎于岩桥慎一。她赞赏万由美的魄力，同时也不能不对美树的处境表示理解。
太难了。
“母亲？早上好。”一个还有些没睡醒的声音响起。
这个家里，现在能这么叫她的，只有渡边万由美一个人了。
难得早起的渡边万由美，身上还穿着睡衣。这么看着，那种职场女性的气势淡了，显出年轻女孩子的轻盈可爱来。
“早上好。……起得这么早？”渡边美佐觉得挺稀奇。
渡边万由美拉开冰箱门，拿出水来，倒进杯子里。扫了一眼桌上还摊开着的报纸，说：“真巧，我跟母亲在想同样的事。”
她端着水杯去开电视，随便一调，找到个正在播相关新闻的电视台。电视台也和报纸一样，留出了一段不算短的空档，针对这场音乐节进行了报道。
早早起床，渡边万由美就是为了看一看早间新闻的报道。
“这次算是完美收官了。”渡边万由美看着电视，舒了口气。
渡边美佐眯起眼睛微笑，“你可是大功一件。”
“我要把这一功记给岩桥桑。”渡边万由美大大方方的说，“母亲，昨天我也去了音乐节。”
“岩桥桑昨天以乐队键盘手的身份登台了。”她说。
渡边美佐看着她，“是吗？”
心里想，又是岩桥慎一！
“是我的主意。”渡边万由美很平静，“关村桑告诉我，岩桥桑是留在幕后当黑衣的好苗子，可我总觉得，眼见为实，就决定给他个机会，让他演一场。”
“所以？”
“母亲，”渡边万由美说，“岩桥桑即使作为乐队乐手，也展现出相当的才能，绝不逊色于他当经纪人的才能。”
“你对这个岩桥，评价也太高了。”渡边美佐提醒女儿，“我也认为他拥有才能，但是，过于高看一个人，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这是我所感受到的‘事实’。”渡边万由美纠正道。
“……”
渡边美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顿了顿，才道：“那么，你打算在你感受到的‘事实’里做出选择呢？要他做经纪人，还是要他回乐队？”
“两边都要也未尝不可。”渡边万由美看似不假思索，但是，渡边美佐倒觉得，这说不定是女儿看过演出后思考了一晚上的结果。
“万由美，不要太贪心。”渡边美佐提醒她。
渡边万由美脑子转得快，听出母亲的语气认真起来，自己反而放软语气，玩笑似的说了句：“说不定我还真能一次追到两只兔子呢。”
这是在回应渡边美佐话里话外那句未出口的“追二兔不得一兔”。
佣人登纪江这时过来安排早餐，看到渡边美佐和渡边万由美都已经醒来，在饭厅里说话，有些意外，叫了声：“夫人，万由美小姐。”
“早上好，登纪江。”渡边万由美笑着和她打招呼。
母女两个从饭厅里出来。渡边万由美上楼梳妆前，终于没忍住，又对渡边美佐说，“母亲，岩桥桑行事很像父亲……您不觉得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想，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对渡边美佐说。但是，渡边制作成立初期，确确实实也是渡边晋身兼社长和乐队成员两职。
渡边美佐吓了一跳。
……
岩桥慎一自己没订报纸，昨天晚上，音乐节结束后，工作人员忙到将近十二点，补觉都来不及，更别提早起看电视。
他是在出门的时候，路过书报摊，随手一翻看到的。
人在现场，气氛有多好，他感受的再清楚不过，这时看看报纸，顶多也就起个确认作用。但即使如此，实绩到手，心情还是说不出的爽。
今天一整天，他有预感，会在大家的祝贺下度过。不过，比起收获祝贺，他还是想有个人跟自己庆祝一下。
哪怕击个掌呢。
十三日一过，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一个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日子。
万恶的资本家，把个情人节炒得这么隆重……嘁。
单身汪岩桥慎一发出带着柠檬味的不屑一顾，心里想到，这样正好，免得他刚刚长了点肉的钱包又要减肥。
今天不是工作日，走在涩谷街头，觉得满大街都是粉色的，还冒泡泡那种，仿佛恋爱男女们平时憋着不动，专挑这一天出来似的.
岩桥慎一是去见兔国来的四个姑娘的，演出结束以后，今天下午她们就启程回去。东京行这几天，一直是他负责接待她们，不过，既然音乐节结束，今天这天不去也行。
他是去送东西给她们，几盒时下主流的有代表性的国外乐队的磁带。
那天领着王小芳跟肖南去唱片店，两个姑娘大饱耳福，可惜兜里没钱。岩桥慎一见了，记在心里，当作临别赠礼，送给她们这几盒磁带。
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带给这四个姑娘很大的震撼与触动，不管怎么说，眼界已经是至今为止前所未有的开阔了。即使没有这几盒磁带，岩桥慎一觉得，他所期待的“火种”，也已经被这四个姑娘，尤其是王小芳和肖南收入行囊之中。
“岩桥先生，这几天让你费心了，谢谢你！”
“我要把在东京听到的音乐带回去，继续努力。”说这话的是王小芳，演完音乐节，她跟脱胎换骨——这么说太夸张，但精气神却不大一样了。
“好的。”岩桥慎一说，“祝你们成功。”
另外两个姑娘就朴素多了，许是感谢他的照顾，还好客的邀请了一把，“岩桥先生，欢迎你以后到兔国来做客。”
“好的。”对于这个邀请，岩桥慎一也答应了。
二月十四日这一天，不光渡边美佐和渡边万由美关注新闻，麻布的吉田家，吉田美树吃早饭时，也下意识翻到娱乐版面，查看关于这次音乐节的报道。
吉田美树虽然是继承了家业的长女，丈夫却并未入赘。即使如此，她个性强势，家中的报纸也是她头一个看。好在丈夫吉田正树在这些事上无所谓，换到传统的曰本家庭，恐怕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古事记》里，伊耶那岐跟妹妹伊耶那美一块儿造出了曰本国土。
两人绕着天之御柱走时，因为伊耶那美先开口说话，所以最开始生出的孩子四肢不全。两人向天神求教，天神说因为女人先开口说话所以才生不出好孩子。
于是兄妹俩重新回去绕柱行走，这次换兄长伊耶那岐先开口说话，然后依次生下十四座岛和三十五尊神，在生下火神时，伊耶那美反被火神烧死。
不讨论神话的神奇之处，但是，自古时的神话就有女人不能在男人之前说话的说法，倒是能体会为什么曰本的社会环境是“男士优先”。
平安时期文学里，温柔对待女性，时不时就被女性拒之门外的男性，也不是因为尊重女性才会这样，这种温柔倒不如说成是珍惜宝贵物品的小心翼翼。
关于这点，大文豪谷崎润一郎有个说法极妙，是说佛坛上供奉的古董佛像，人虽然对其小心侍奉，顶礼膜拜，但实际上佛像还是人的私有物品。
在音乐节的事情上，吉田美树虽然态度不积极，但渡边制作是渡边家的渡边制作，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她自然也放在心上，也关心最终的成果。
报纸预留出的大块版面，昭示着音乐节的圆满落幕。吉田美树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很高兴。
在这场音乐节当中跟妹妹产生的矛盾和分歧，像是一根小小的刺扎进肉里，虽然不疼，但总有点淡淡的不适。
吉田美树并不算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从以前她就承认，相比这个妹妹，在才能上她有所欠缺。
她虽然是守成派，但也不是看不到利弊一意孤行的傻子。但是她没想到，万由美那样力保一个新人。
渡边万由美对那个叫岩桥慎一的经纪人超越资历辈分的信赖，才是真正让吉田美树感到不悦的地方。
事务所里，不应该有这么一个铁杆的“万由美派”。
……
对从事一般职业的人来说，节假日就是节假日，不过艺能界这一行，尤其是对艺人和经纪人来说，工作日和非工作日就分的不那么清楚。
跟兔国来的人道了别，岩桥慎一回了趟事务所。
不是正日子，第一制作部没来多少人，到自己的办公位上，一看桌上放着份巧克力，还附赠一张留言卡，瞅了瞅是松本明子送的人情巧克力。卡片上写着她一早有工作来不及亲手交给他，所以就先放在这儿了。
人情巧克力顾名思义，就是我本来不想给你但是碍于面子不能不给你所以你收了以后千万别多想。
放心好了，又不是吉永小百合送的，肯定不多想。
岩桥慎一把巧克力拿起来，一看牌子忍不住感慨，这姑娘是真赚了钱啊。
今天他就两件事，一是检查在他专注音乐节这段时间里森进一的行程表，跟另一名随身经纪人做一个不需要本人出席的简单交接。
这事儿容易，翻一翻对方送过来的行程表，该确认的地方确认一下就是了。
至于第二件，是去趟华纳先锋，和那边做一下收尾工作。
看完了行程表，岩桥慎一离开事务所，到华纳先锋去拜访。一见那边的人，就先收到一串祝贺，“恭喜了，岩桥桑，音乐节圆满落幕。”
岩桥慎一客气地跟对方应酬着，“都是托各位的福。”
这次音乐节的成功，让他名声大噪。一个小小的新手经纪人挑起这个大计划，中途还克服种种困难，甚至挑战比自己身份资历高的人。
这种事要是失败了就是大逆不道，成功以后就是所谓的下克上。
曰本这个国家，酷爱这种一寸半寸长的虫子咬死大蛇的戏码，比如相扑比赛没有规定体重级别，可以看做是一种体现。那样一来，或许会在比赛中出现那种神奇的逆转。
这种略为扭曲的想法，大概跟这个国家本身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怎么样有关。
要照这么说，曾经被米国粑粑喂了两颗原子弹的虫子，现在又把米国粑粑咬得龇牙咧嘴，这种爽，实在是难以言喻。
同样，把下克上印在骨子里的民族，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除非永远把他死死压住并且踏上一只脚，否则伺机他就得玩一把下克上。
岩桥慎一现在的确还是条一寸半寸长的虫子，虽然做成了这么两件事，但在庞大的艺能界里，仍旧不算什么。
但是反过来说，一无所有从基层做起的人，一年就能让自己在艺能界拥有姓名，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不成功的。
事到如今，对外界来说，无不认为他即将得到重用，并且将他视作前途无量的新秀。
跟华纳先锋的工作人员道别，岩桥慎一穿过走廊去等电梯，结果在转角处，跟两个人遇到了。
?how?old?are?you?怎么老是你？
中森明菜的唱片公司签在华纳先锋，今天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到公司来开新专辑的选曲会。
结果又跟那个青年见到了。是叫岩桥慎一。
这是第几次跟他不期而遇？
中森明菜看着一脸意外的岩桥慎一，忽然觉得这样的相遇很有趣，没忍住笑了一下。
桃浦斯达看着你的脸，突然笑了起来。这种事……
岩桥慎一有点莫名其妙，仿佛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但想一想，也觉得这种见面的方式怪好笑的，于是也没绷住，笑了一下。
笑完以后，立刻反应过来，“中森桑，您好。”
“您好。”中森明菜点点头，向他还礼。
两个人严格来说，还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偶然相遇，打个招呼，到此为止而已。岩桥慎一欠欠身，往旁边一让，准备离去。
正在这时。
“岩桥桑？”中森明菜迈步之前，想到什么，忽然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她说。
岩桥慎一没想到中森明菜突然叫住他。脚下一顿，看着她，“是的。”
中森明菜的经纪人就在一旁默观着。她并不在意经纪人，只和岩桥慎一说话，“音乐节成功举办，恭喜了。”
“哎？”岩桥慎一一怔，“谢谢您。”
虽然偶然见过两次，还在她面前掉了马甲，但是，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还是头一次。中森明菜说话的声调有点低，有那么点小动物似的拘谨。
只是一句普通的，跟今天以来他所收到的祝贺没什么两样的贺词。但不同之处在于，说完这句话以后，中森明菜看着他，伸出了手。竟然是要跟他击掌的架势。
第一次相遇，是在琼·杰特的演唱会上。当场听到琼·杰特宣布会参加音乐节，处于兴奋状态下的岩桥慎一，向身边的中森明菜举起手，邀请她一起击掌庆祝。
没想到现在，她会主动伸出手来。
岩桥慎一看看那只伸过来的手，心头涌上一丝暖意。似乎从这个细小的动作里，感受到中森明菜善于为他人着想的个性，以及会为别人的成功真心祝福的好心肠。
他的视线从那只伸过来的手移到中森明菜脸上，目光相遇，她露出一个小小的、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虽然伸出了手，大概心里也觉得对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做有些唐突。
岩桥慎一觉得这样的中森明菜有点可爱。他伸过手去，两人当着中森明菜经纪人的面，完成了一次在经纪人眼中意味不明的击掌。
击完掌，中森明菜立刻把手收了回来，低声说了句：“那么，下次再见。”
她说“下次再见”？
岩桥慎一有些意外这句道别词。
两人又一次擦肩而过。
走出去几步，经纪人问她，“这好像是红白歌会后台的工作人员？”当经纪人的，在圈内要不断和人打交道，认人的能力要强过一般人，见过一次，便不怎么容易忘记。
中森明菜答道：“是的。”
“刚才是在跟他击掌吗？那是怎么回事？”经纪人跟了她很久，有什么都直问。
不过，中森明菜却有些敷衍的回了句：“没什么。”脚下步子快了点，经纪人见状，也只能随便她，把这事给放一边儿去。毕竟时至今日，身为桃浦斯达，她的自主权越来越大。
道别的时候，她对岩桥慎一说了下次再见。话说出来，中森明菜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会对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这么说。这样的话，几乎是在承认还想再见到他。
向他祝贺，跟他击掌，是因为还记得那时在琼·杰特演唱会的现场，岩桥慎一为了这件事的成功欢欣雀跃的样子。他既骄傲又纯真的眼神让中森明菜印象深刻，于是由衷为拥有这样纯粹一面的人的成功感到高兴。
同时，也有对他借着击掌化解她的不适的感谢。
那么想要再见到他是为了什么？
明明跟他还几乎素不相识，虽然通过冈田有希子知道了有这个人，知道他是有希子的救命恩人，但除此之外，中森明菜跟他完全没有交情，算上这次，也只见了三面而已。
可是回想起来，这三次相遇都很有意思。
初次相遇时，她迷迷糊糊跟他击了个掌，当了他成功的见证人。第二次相遇时，通过有希子的话推测出了他的身份，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这一次，她又主动伸出手，跟他一起庆祝了音乐节的圆满落幕。
明明谁也还不认识谁，却又好像见证了关于他的许多事。中森明菜回想起这三次相遇，心中觉得，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朦胧的距离感，以及每次和他在不同地方不期而遇时都会发生一点小小插曲的期待感，才让她想要“下次再见”。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中森明菜觉得很有趣，像是在做一个不会分出胜负的游戏，翻开一张没有谜底的纸牌。
……
中森明菜的事业现在如日中天，几乎完全掌握了自己专辑的选曲权，这对非创作歌手来说极为难得。
这一次的选曲会上，华纳先锋的工作人员准备了三十份小样交由她听取，中森明菜每一首都认真听过，甚至在纸上写下对每一支小样的听感。
这么一套下来费时不少，还不等结束，经纪人过来提醒她，“晚上七点有个朝日电视台的节目要录，差不多要准备了。”
“我知道了。”中森明菜嘴上答应着，摘下耳机。
离开华纳先锋，坐进车里，外面夜色已经降临。这个时间，去朝日电视台的路有点堵，等待的时候，中森明菜单手托着腮，看着车窗外朦胧夜色中亲密出行的男女们。
今天是情人节。
这时，经纪人随口对她说：“情人节还要出来工作，心里觉得很辛苦吧？”
中森明菜还在发呆，没接话茬。
经纪人不以为意，接着道：“等下结束差不多就要十一点钟了，今天跟Matchy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中森明菜短短一句。
经纪人一笑，“怪不得呢。”顺势又道：“不过，反正你们也时常在工作中遇到。过几天的BEST TEN，不是又要跟Matchy同台。”
说到这，他像是才转入到正题，提醒道：“我这么说你肯定又要觉得我是个讨厌鬼，不过，考虑到Matchy粉丝的感受，在人前，还是不要表露的那么热心肠比较好。”
普通男女之间谈个恋爱，还有可能遭到周边反对，何况是明星之间。
中森明菜的粉丝里有为数不少的人讨厌用情不专，不时卷入负面新闻的近藤真彦，同样，近藤真彦的女粉丝们，也非常反感有个女人在镜头前公然表现出对近藤真彦的爱护。
不管怎么说，作为贩卖自身的偶像，所担负起的粉丝们的梦想，其中之一就是被视作恋人。
中森明菜并非是那种喜欢在大众前表露私事的人，但是架不住这段恋情举国皆知.两人一起参加节目时，主持人时不时就要打趣他们一番。
尤其BEST TEN的主持人黑柳彻子，这位非常喜欢近藤真彦，将其视作子侄一般的疼爱，是带头起哄的急先锋。这种情形下，怪罪中森明菜恐怕不对，但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提点。
这既是经纪人出于不让中森明菜树敌的提点，同时也是对这段关系感到担忧的提点。
经纪人对中森明菜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也知道视山口百惠为人生目标的中森明菜，向往那种巅峰引退然后相夫教子的生活。
但是近藤真彦真的能带给她这样的生活？
相比下一个好太太界的百惠第二，经纪人觉得，还是更希望中森明菜能继续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因为她的确有着自己的想法，而并非是单纯由公司制造出来的商品。
面对经纪人隐晦的劝说，中森明菜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哈伊。”
……
情人节过完，工作日一到，不管是情侣还是单身汪，该上班的都去上班。
周一的晨会结束以后，音乐节企划委员会也正式宣告解散。岩桥慎一作为音乐节策划人，此次的头号功臣，虽然没有当即宣布对他的新的任命，但在会议上，也毫无疑问的肯定了他的功劳。
就连森进一，岩桥慎一重新去带他的时候，这位大佬也对他说，“恭喜了，期待你今后的表现，岩桥君。”
现如今，业界之内瞩目的是他之后会做出什么新的企划，而事务所之内，关注的则是他接下来会被派到哪里去。
一周之计在于一，周一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周二才缓过来。时间松快一点，这天去了事务所，渡边万由美给他打内线电话，叫他过去一趟。
渡边万由美一见到他，就笑道：“岩桥桑，这句话在音乐节上，看到你们的演出时，就在我嘴边了。……托你的福，这次我又没有抽到空奖。”
岩桥慎一也笑，“是因为您的手气格外好，BOSS。”
渡边万由美心情大好，问他：“今天不跟森桑外出吧？”
“下午要跑一趟富士电视台。”岩桥慎一跟她汇报行程，瞄了一眼放在会客厅桌子上的葡萄酒和酒杯，心中了然。
“那没关系，还早得很。”她点点头。去倒了浅浅两杯葡萄酒，递过其中一杯给他，“这次该不用我说出来吧？”
岩桥慎一接过酒杯，反问道：“这么说，跟说出来也没什么两样吧？”
渡边万由美一笑，冲他举杯：“那么，庆祝一下。”
“好的，庆祝。”岩桥慎一和她碰了个杯。喝完以后，又说：“这可连续两次了，在BOSS的办公室里喝酒庆祝。”
“这有什么。”渡边万由美从他手里接过喝尽了的酒杯，重新放回去。回来以后，打趣道：“音乐节隔天就是情人节，岩桥桑肯定跟女朋友好好庆祝过了吧？”
“哪来的女朋友啊。”岩桥慎一摇头。
“没有吗？”渡边万由美像是有些意外。看她这样子，岩桥慎一不禁在心里想，也不知平时自己哪一点，让她觉得他是有女朋友的样子。
“还好没有。”他半开玩笑，“情人节前，我在摄影棚等森桑，隔壁棚在录一档时尚情报节目，闲得无聊看了一点。里面在说什么完美的情人节。”
“完美情人节？”
“‘女孩子奉送高级巧克力当礼物，男士当晚在高级餐厅预定晚餐，送上蒂凡尼的项链，最后在夜景一流的豪华酒店度过完美一夜’。”岩桥慎一手一摊，“这样来一次，这个月恐怕得在花盆里种草当菜吃。”
“哈哈！”渡边万由美忍俊不禁。
0笑过之后，又道：“那找个不必让你这么破费的女朋友不就好了。”看着岩桥慎一，自嘲道：“岩桥桑心里肯定在想，我怎么跟催婚的欧巴桑似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岩桥慎一笑道。
玩笑几句，渡边万由美转入正题。岩桥慎一对她了解得很，这位霸道总裁，可不是那种闲来无事把他叫来，只为喝杯酒讲句闲话的人。
“这次音乐节结束以后，参与登台的几支地下乐队，事务所这边有签下她们的计划。经纪约放在这边，唱片约分给华纳先锋和波丽佳音两边。”
“是的。”
“你们的乐队也在参与之列。我看了你们乐队的演出，觉得很了不起。”她说，“假如不签下你们，我恐怕会十分懊悔。”
“然后是岩桥桑你，我认为，你在乐队当中并不是装饰，而是有着相当的分量，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不该简单把你说成是‘乐手’。”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之前，你还在地下音乐圈时，是身兼键盘手和经纪人两职。一直以来，乐队的方向也都由你在把控，对吧？”
看岩桥慎一点头，渡边万由美又道：“假如签约了你们以后，让你放弃对乐队方向的把控，听从公司安排，你会同意吗？”
“这恐怕会很犹豫。”岩桥慎一的话很委婉。
“那不就是了。”渡边万由美说，“所以我心想，未必要你在两个职业之间做出选择。或许，你可以在组成乐队的同时，负责乐队的经纪事务。”
“这样能行吗？”
“你要是认为自己做得来……”渡边万由美说，“那余下的就交给我。”
“我们能自己把握乐队的方向？”岩桥慎一又确认道。他们是能自己包办词曲编的乐队，对外界的依赖并不强，这并不算是太强势的要求。
“基本上来说。”渡边万由美也没有把话全说死，毕竟业界的事很复杂。
从她这种措辞的谨慎当中，倒是可以看得出她的作风，因为这种不说大话的踏实，让岩桥慎一很信任她。
“那么，今后就拜托你了，BOSS。”岩桥慎一欠欠身。
“放心。”渡边万由美看着他，“我和你也算是共同克服了好几个难关，在这件事上，相信也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交给我，一定有办法……”
渡边万由美欲言又止。
在音乐节上，亲自感受现场的热烈气氛，又亲眼目睹了岩桥慎一乐队的演出，渡边万由美不仅是欣赏岩桥慎一和他的乐队，想要签下他们这么简单。
她在这场演出上，找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今后行动的目标。
有了目标的人生，即使迷路也不会迷失。只要找到那个能够为之奋斗的目标，即使变成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也会成为最好的情况。
音乐节圆满结束以后，就到了收获的时刻。
名声话题度之类的东西不说，参与进来的华纳先锋跟波丽佳音两家唱片公司，对于接下来如何分配和计划那几支地下乐队，甚至是借着这个势头，考虑再联合渡边制作，举办乐队选拔之类的比赛。
音乐节时，全国范围的媒体，以及来自海外的媒体都提出了现场采访的申请。而当时负责了现场录像的，是波丽佳音唱片公司。
波丽佳音前身是富士产经旗下负责音像制作和发行的公司，这方面做起来是熟手，又恰逢渡边制作跟波丽佳音正值友好合作时期，此项工作就落到了这边的头上。
虽然进行了现场录像，不过这次算是例行存档，过后虽然会在富士电视台进行独家的片段披露，但是肯定没有发行的打算。
……
这一天，中岛美雪为了自己之前的巡演“歌历”的现场录像的事，去了一趟波丽佳音公司。
中岛美雪其人是谁？她出道于1975年，出道时作为歌手的成绩平平，反倒是以黑衣身份提供给当时的名歌手研直子的歌曲畅销，以年轻作曲家的身份获得肯定。
当了两年扑街，中岛美雪在1977年，推出了一支名叫《わかれうた》（离别之歌）的单曲，结果这支单曲神奇的击败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偶像组合PINK LADY，成为了排行榜的冠军单曲。
自那以后，来自北海道札幌，毕业于藤女子大学文学系假如不当歌手可能会成为语文老师的中岛美雪，就开始了自己歌手作曲家两开花的黄金时期。
说了这么多，这个名字在国内的超强知名度，恐怕还是来自于一个“拯救了香江乐坛”的说法。
这个说法显然是不够负责任的，香江拥有为数不少的优秀创作人。但是，香江乐坛一度翻唱了许多中岛美雪，这也是事实。
之所以拿出把小羊薅成葛大爷的架势逮着中岛美雪翻唱……七十多首来着？还是要说一下唱片公司的问题。
中岛美雪自出道以来，经纪合约放在对她有知遇之恩的雅马哈音乐，但是唱片约是放在波丽佳音的。（注）
而香江开始大规模翻唱中岛美雪的时期，跟波丽佳音到香江开拓的时期大致上重合。
初来乍到要打市场，莫过于翻唱已经得到过检验的作品最有效率。中岛美雪是波丽佳音的大才女，用她的歌卖翻唱权，版权方面处理起来也简便，省心又省力。
……
“歌历”是中岛美雪在1985年和1986年两年间举行的巡回演唱会的标题。
事业达到高峰的中岛美雪，对音乐有了新的追求。这几年间，她致力于创作上的探索，从前，她以民谣和新民谣曲风为主，近来却在歌曲里大幅增加摇滚风格，对从前熟悉她的歌迷来说，大概要被她给吓一跳。
1985年和1986年的这两次“歌历”巡演，正值她的创作狂乱期，风格自然而然趋向摇滚，出道时抱着木吉他明明正值颜值巅峰却偏偏要面瘫的少女，在这两场巡演中怀抱电吉他，跟摇滚音乐人进行合作，可谓畅快淋漓。
不过，这样畅快淋漓的巡演，却面临不能对外公开录像的情形。
1985年的那场歌历没有录像，1986年这场虽然进行了录像，但是出了一点问题，对在各方面都追求完美的中岛美雪来说，放出有瑕疵的录像，恐怕不行。
歌历的LIVE CD在发行日程当中，她到底还没完全放弃，和波丽佳音这边提出尽量修复，结果今天来，得到的回复是：
“对不起，中岛桑，恐怕再怎么样，也不能到百分百。”
“是嘛。”中岛美雪有点失望，不过，仍旧向工作人员致谢，“辛苦了。”
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到头来也没派上用场……”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这时，工作人员想起来，道：“中岛桑知道之前的NAONのYAON吗？”
“是那场女子摇滚音乐节吧？”
“没错！”工作人员像是在补救似的，对中岛美雪说，“这边负责了音乐节的现场录像，中岛桑有没有兴趣看看？刚好，您近来也致力于摇滚曲风的试验。”
中岛美雪有些兴趣，“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当然不。”工作人员为成功引起中岛美雪的兴趣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我去准备一下，到隔壁的放映室去看一看。”
整场录像非常长，工作人员自然不是要从头开始放起，而是抽出了几部拿过来。工作人员想先放琼·杰特的压轴部分，中岛美雪建议：“既然是压轴部分，不如也作为压轴来播放。”
这么说也有讲究。吃套餐时，先吃掉最好吃的，其他的食物就会失去吸引力。
“有道理。”工作人员笑道，翻找了一下，“那就先看这部分吧。”
开始播放后，画面当中，出现了一直乍看之下有些奇怪的乐队，女主唱和两名男乐手的搭配，但是，女主唱穿着奇装异服，像马戏团的人那么花哨，键盘手则西装革履，比起上台演出，更像是上台宣布事情的。
奇怪归奇怪，中岛美雪却觉得很有趣，期待他们能带来什么。与此同时，画面里身穿西装的男乐手，发出了开始的信号。
……
那个穿西装的乐手，可真有力量。
看完这段录像以后，中岛美雪在心里由衷感慨道。
“真厉害啊。”工作人员也嘀咕了一句。
原本是为了留下好吃的布丁当作压轴，结果在最开始，就先品尝到了非同一般的美味。
接下来，中岛美雪又看了两段录像，虽然各有各的妙处，对她来说，从不同风格的乐队或是歌手当中，看到的是不同的风采，正如不同菜系之间有着不同的风味那样。
她并没有失望。
但尽管如此，在为琼·杰特的演出喝彩的时候，中岛美雪心中，还回荡着观看最开始那支乐队的演出的感觉，尤其是那名穿西装的乐手仿佛要挣脱束缚的力量带给她的震撼。
结束了观看以后，她向工作人员道谢。走出波丽佳音，她站在大路边等出租车，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有种想要抒发些什么的感觉。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中岛美雪报上地址——是她固定的录音室的地址，在那里还有新专辑的工作等着她完成。
坐进车里，她放空自己，无意识的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匆匆而过的高楼大厦的钢筋铁骨，轻松惬意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还有脚步匆匆面无表情的上班族。这些人也西装革履。
这时，脑中忽然灵感迸发。
中岛美雪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记事本，在上面写下了一个短句：“西装下的摇滚”。
渡边制作，小会议室。
渡边美佐坐在上首，面前放着那几支参加了音乐节的地下乐队的履历。她戴着老花镜，依次翻看着每一支乐队的资料，确认乐队的成员构成，组队经验，以及现场演出经验等等。
当然，还包括对乐队成员，尤其是核心人物主唱长相的审查。
虽然实力派用不着靠脸吃饭，但是长相的好坏，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公司的包装方式。帅哥美女是天生的优势，这种优势既然有，自然要将它放大。同样的，假如长相比较抱歉，在推销的时候，就尽量做让大众把目光放到乐队实力上面的宣传企划。
这些都是业内已经总结出来的经验，听上去普通，但的确有用。不要轻视传统，创新固然值得鼓励，但是那些看上去老掉牙的经验，用起来也屡试不爽。
等到把基本的能摆在面前的东西审查完，渡边美佐还要亲自听一听附带的乐队歌曲小样。
三十年前，她和渡边晋初次创业，那时也这么亲自选拔乐队，帮忙联络演出。自那以来至今，渡边美佐一直坚持亲自过目将入社的新人，不管是事务所全盛期还是现在，不管是盛年还是年老。
渡边美佐慢条斯理的翻看着这一份份的资料，仿佛把在她下首，分坐在两侧的两个女儿给完全忽视了一样——当然，肯定忽视不了，因为她们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辩论。
今天，母女三人齐聚一室，商讨关于这次分配这次参加了音乐节的地下乐队的事。之所以绕过事务所高层，先提前开这么个单独的家族会议，是渡边美佐的意思。
她不想让两个女儿当着事务所众人的面再闹僵起来。
渡边万由美对其他乐队的处理并没有意见，唯有一件事坚持己见，就是让岩桥慎一身兼乐队和经纪人两职，负责乐队的经纪事务。
吉田美树同样对其他乐队的处理没有意见，唯有一件事绝不松口，就是渡边万由美提出来的让岩桥慎一身兼两职，这件事没得商量。
姐妹两个于是就为了这件事，当然，在吉田美树看来，是为了岩桥慎一这个人僵了起来。
仿佛婆媳大战时，丈夫越是偏袒妻子，婆婆就越是觉得儿媳妇不是个好东西，渡边万由美越是支持岩桥慎一，吉田美树就越是觉得岩桥慎一是根扎进肉里的刺。
一番争论以后，吉田美树不软不硬的说了一句：“万由美，不要太过分。”
“……！！”
渡边万由美被姐姐的话噎了一下，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渡边美佐像是才觉察到似的，抬起头，左右扫视了一下两个女儿。吉田美树冷着脸，渡边万由美也一脸不忿，两个女儿的表情都谈不上好。
幸亏是只有这三个人在场的讨论会，否则此情此景，外人坐在这里，恐怕会怀疑自己坐的椅子底下长了刺，否则为什么这么想跳起来自动滚粗。
渡边万由美心里憋着股火。这种火气不是来自于姐姐反对自己的意见，而是在于，今天从坐下来开始，吉田美树就做出了全力防守，绝无商量的阵势。
她就这么防备自己？
吉田美树一样火大。
她在守护事务所的权威，可万由美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这里撒娇。
这时，渡边美佐总算开口，打破这个局面，“今天先到此为止。万由美，你先回去。”
“是的，社长。”渡边万由美起身，向母亲和姐姐挨个行礼。
吵归吵，姐姐就是姐姐。她这副样子，吉田美树见了，一边有点心软，一边又开始生气，这个妹妹，何必要这样！
渡边美佐让渡边万由美回去，却没发话让吉田美树走。
吉田美树心中有数，母亲另有话说，所以坐着没动。可是，等渡边万由美出去，只剩下母女两人的时候，渡边美佐对这个长女说的话却是：
“美树，你是在跟万由美较劲。”
渡边美佐的话一针见血，白手起家，真正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米还多的人，看透人情轻而易举，何况还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心事。
可这一针刺出去的同时，也刺痛了吉田美树。
吉田美树被母亲说中的不仅是心事，还是自己的痛处。
从小就比不上妹妹有才能，之后跟富士电视台的制作人联姻，接管不断走下坡路一年年吃老本的事务所，能勉强守成已经不错。
可偏偏有才能的妹妹处处跟她的行事方针对着干，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大胆，却又都收获了不错的成效，吉田美树夹在陈旧的事务所和进取的妹妹之间，这种滋味不好受。
万由美可以有才能，但这种才能应该能为她所用。曾几何时，她想象姐妹两人同心协力，守好父母留下的这片基业，可是……事与愿违。
想到这些，吉田美树“忽”的一下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对母亲说：“没有。”
没有跟万由美较劲，也不是故意在卡她。
……都是岩桥慎一的错！
吉田美树只是讨厌这个给妹妹、给事务所添麻烦的岩桥慎一而已。
渡边美佐表情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安慰她，只让她先回去，这件事过后再议。长女也离开以后，她才叹了口气。
背负着重任小心翼翼，美树不容易。
可是，渡边美佐也不能说想要创新，寻求突破的万由美是错的。归根结底，源自于姐妹两人身处的位置不同。
因为渡边万由美曾经用渡边晋和他的SIXJOZE来打比方，某种程度上，渡边美佐倒是微妙地能理解万由美为什么坚持让岩桥慎一负责乐队的经纪事务。
对于那个岩桥慎一，渡边美佐并没有恶感。虽然感觉到了吉田美树对这个人的反感，但在渡边美佐看来，既然渡边万由美寻求创新是没有错的，这个年轻经纪人同样也没有错。
对的提案和错的提案，乃至于荒唐和离谱的提案，事务所都要有包容和接纳的胸襟。
但即使如此，在岩桥慎一身上，还是有着另外的让渡边美佐在意，并且不能不提高警惕的东西存在。
这是渡边万由美尚且还没有觉察到的东西。
对于渡边万由美器重岩桥慎一这件事，渡边美佐倒不觉得如何。
这两个人既然行事作风相投，岩桥慎一又拥有相当的才能，会得到女儿的赏识也不意外。
真正让渡边美佐在意的，是渡边万由美三番两次提起岩桥慎一行事像渡边晋的说法。身为母亲，渡边美佐清楚得很，渡边晋一直以来都是万由美最尊敬的人，亦是她行事的榜样。
这个女儿……
万由美觉得岩桥慎一像渡边晋的事尚且还能另当别论，这个年轻经纪人身上，另外还有一件让渡边美佐无比在意的事。
她重新拿起那份DREAMSCOMETRUE的履历。
这份履历干净的像是岩桥慎一入社时的那份履历一样，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整支乐队最值得一提的是贝斯手中村正人，他是个录音室音乐人，出身专业。但唯一的专业人员，却是不久之前刚刚加入的，跟乐队的关系还不很深。
越是这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支乐队就越是厉害。
音乐节上备受好评成为话题的演出还另当别论，最厉害的，是让渡边万由美动了要一次抓两只兔子的贪心想法这一点上。
“主唱叫吉田美和……”
渡边美佐一开始看到这份履历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起初她以为，是因为这个名字跟女儿吉田美树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缘故。
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刚才两个女儿争执的时候，渡边美佐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回想着。忽然，脑中闪现过一个片段，是在布施明巡演动员会的现场。
经纪人关村向她介绍台上正在献唱的女歌手，“她叫吉田美和，是这次巡演的和声班底。”
吉田美和跟吉田美树只有一字之差，渡边美佐笑着对跟在身边的长女说，“姓吉田。”
这个女主唱，是那个被她称赞为“好歌手”的人。
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不是因为和女儿的名字相似带来的熟悉感，而是因为她的确见过她。
渡边美佐心中一动，继而想起，音乐节企划初行的时候，她叫了岩桥慎一过去。见到他，觉得有一丝面熟，那时只以为是平时在事务所偶然见到过。
但是，随着想起了吉田美和，一同复苏的记忆还有别的——她第一次见到岩桥慎一，也是在布施明巡演动员会的现场。
那时关村模棱两可，说他是个经纪人。
渡边美佐当时并不在意，可那时，她也不知道岩桥慎一还有一支乐队，并且初次见面时，他的主唱正以和声的身份在台上献唱，而他自己，还跟渡边制作毫无瓜葛。
结果动员会过后，他就入职了渡边制作，并且立刻崭露头角。
要是他在入社之前就已经是乐队的队长兼经纪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加入事务所。那么，他又怎么会想到加入事务所？
许多事都在渡边美佐面前展开，千丝万缕，但似乎又能够串联起来。
渡边美佐想了想，打电话给秘书，“通知一下关村桑，请他尽快来见我。”
……
关村今天到唱片公司谈事情，直到下午四点，秘书的内线电话打给渡边美佐，才通知她关村回来了。
“请关村桑过来。”渡边美佐吩咐。
不多时，关村匆忙前来，“实在抱歉，现在才过来见您，社长。”
“没关系，工作为重。……关村桑，请坐。”渡边美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其实，是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是的，您请讲。”
“关于岩桥慎一，”渡边美佐看着关村，“这个经纪人是你推荐入社的。”
“是。”
“他的履历上，入社是在1986年三月。可是，我忽然想起，在那之前的二月底，布施桑的巡演动员会上，就见到过他一次。”
关村露出意外的神情，没想到渡边美佐记忆力那么好。
不过事到如今，岩桥慎一以经纪人的身份在业界扬名，又在渡边万由美的授意下登台献唱，关村认为既然没了隐瞒的必要，也就没有为撒谎惶恐的必要。
当然，还有例行道歉的必要，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
“实在抱歉，”他两手扶着膝盖，向渡边美佐低头，解释道：“那时在事务所内部的聚会里，也不好拆穿他是个外人，所以将错就错……不过之后，他说自己对经纪人事务有兴趣，我就把他推荐来了事务所。”
除此之外，还有因为看好吉田，想要把她作为SOLO歌手签下来，想要用这种方式踢走岩桥慎一的原因。为此，他甚至挖角挖到了渡边万由美那里。
可是没想到，渡边万由美的态度那么不明晰。
岩桥慎一作为乐队成员登台了音乐节的事关村知道，但是，这一天上午，渡边家两姐妹为了他吵起来的事，整个事务所还没人知道。
因而，渡边万由美那个决定暂且也还是个秘密，要不然，关村评价渡边万由美的做法时，就不止是一句“不明晰”了。
渡边美佐听着关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越听越觉得这个套路熟悉，不由一笑。
关村看着大老板突然笑了一下，住了嘴。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这次是真惊讶了。
“没什么。”渡边美佐安抚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作为经纪人，岩桥很出色。发掘出他这样的才能，关村桑功不可没。”
……把这个打着偷师主意的年轻人领进渡边制作，你也功不可没。
关村退下以后，渡边美佐在办公室里静坐了很久。
她回忆起这些年来，两个女儿之间行事风格的不同，以及她们对待同样事情的不同反应。不得不承认，渡边万由美不仅继承了渡边晋的个性，并且也拥有着创新的胆气和才能。
这样的一个女儿，把她放在渡边制作，处处受到传统的掣肘，用论资排辈磨掉她的棱角，真的好吗？
假如那样，渡边制作创新的火种，只怕自此要熄灭。
渡边美佐想到这种可能性，内心震动不已。
可是，难道真的要放任万由美去追求她所追求，而渡边制作不能给她的？
吉田美树已经表现出对岩桥慎一的反感，可渡边美佐更担心的是，照这么下去，美树不光要容不下岩桥慎一，同万由美之间，也会产生无法修复的裂痕。
不管是作为事务所的当家，还是作为两个女儿的母亲，渡边美佐都不能容许，并且要极力避免这样的情形真的发生。
还有那个岩桥慎一，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安排他，也在渡边美佐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入职的经纪人另当别论，但是DREAMS COME TRUE的插曲，以及关村汇报的他的来历，又让渡边美佐心生顾虑。
……
渡边美佐在继续维持眼下这个局面和放渡边万由美去独立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的时候，渡边万由美却率先迈出了一步，挑明了这件事。
最先提到这件事是在家里。
吉田美树不在，佣人也知趣的回避，渡边万由美和母亲摊牌，“我认真考虑了很久，母亲。”
“我和姐姐之间，有着许多需要沟通的地方。姐姐很辛苦，或许我的做法很任性，给她添了麻烦……”渡边万由美的态度很诚恳，“不管是身为妹妹，还是渡边制作的一份子，我都不希望伤害到她。”
“但是，要让我就此放弃也很难。我的做法或许任性，但归根结底，只为一件事，就是探索一条能够让渡边制作再度上行的路。”
渡边万由美曾认为，应该留在渡边制作，留在姐姐身边，共同守护父母的心血，振兴渡边制作。但是，姐姐寻求守成，她的手脚也被传统捆住。
一直以来，渡边万由美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既然决定要成为别人的支持者，受到规则的钳制也就是必然的。这是自己的选择，不能怪罪任何人。
吉田美树已经坐稳渡边制作接班人的位置，这点无可动摇。但即使还没有，渡边万由美也不会动争夺继承权的念头。
尽管在姐姐看来，她这个妹妹有时未免显得任性，可从小到大，渡边万由美都非常尊敬她。
所以，在这种不能前进，也不甘心后退的局面面前，渡边万由美终于下定决心，将很久以前就曾经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告诉了母亲。
大船难调头，既然这样，就让她去造一艘小船，在前面为渡边制作开拓吧。
“所以，母亲。就算您生气，不能原谅我，也希望您能够认真考虑让我从渡边制作独立这件事。”渡边万由美深深低下头去。
终于说出来了。
这是渡边万由美考虑了很久的事，也是渡边美佐近来不断犹豫的事。
自渡边制作成立以来，渡边美佐不记得自己接到过多少份的独立申请了。其中有摆明了是进来偷师，经验积攒的差不多以后就离去的，也有兢兢业业以职员的身份工作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然后选择独立的。
但至少在最近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接到自己女儿的独立申请。
即使已经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渡边美佐也没有想到会是女儿最先发出这一球让她来接。
应对独立申请，渡边美佐经验丰富。但是，应对女儿求去，却是第一次。
渡边美佐看着深深低下头去的渡边万由美，心中五味杂陈。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了。”
渡边万由美直起身来。
然后，渡边美佐问了她一个问题，“万由美，你是因为跟美树较劲才想要离开，还是？”
“母亲，如果只是因为跟姐姐较劲就要独立出去，那样做的话，不仅是侮辱了姐姐，更是辱没了渡边制作这块招牌。”渡边万由美正色道。
“我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是因为找到了接下来可以为之努力的目标。母亲，现如今，偶像市场开始走下坡路，唱片市场也在连年下滑，但是反过来说，机会就在这其中。”
“你要怎么做？”
“是乐队，母亲。”渡边万由美语气笃定，“接下来，乐队大有可为。这一点，在这次音乐节成功举办以后，我更是深信不疑。”
渡边美佐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没有肯定她，也没有否定她，只是说：“现在我不能够回复你。”
“……”
“事务所的权力正在向美树过渡，你要独立，这件事不可能绕过美树，由我们两个商量过后做出决定，再通知她。”
“我明白，母亲。”
虽然是在谈正事，渡边万由美自始至终都没有叫她“社长”。但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在家里的缘故。
渡边美佐在这种细节里，明白万由美同样没有绕过美树向她讨要答案的念头。
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现在得到答案。
……
渡边美佐也希望能够尽快做出决定，以免在这种拖拖拉拉当中再发生些什么，使得两姐妹之间再一次拉响警报。
假如她们两个关系本来就很差，那尚且还能忍受，可美树疼爱万由美，万由美也从心里尊敬姐姐，这样的情形下决裂的话，未免太过悲哀。
渡边万由美要独立的事，不能由她亲自告诉吉田美树，姐妹俩直接面对面，吉田美树恐怕又要跟妹妹较劲。渡边美佐只得成为两人之间的桥梁。
渡边制作。
还是那间小会议室，上一次，吉田美树和渡边万由美在这里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姐妹两个不欢而散。
而这一次，吉田美树被母亲叫来，却又从母亲那里，听到了更具有冲击性的话。
“万由美要独立？”
听到这件事，吉田美树受到的冲击之强，直接表现在了脸上。她看着坐在上首的母亲平静的神情，露出仿佛被暗算了的表情，“社长和万由美已经商量过了？”
“我只是从她那里听来了这份独立申请而已，这件事总不能绕过我去。”渡边美佐说，“同样的，这件事也不可能绕过你，有必要听取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吉田美树冷笑一下，“社长和万由美恐怕已经通过气了，又何必来问我的意见呢？”
“不要说气话，美树。”渡边美佐提醒她。
这是气话吗？！
这难道不是气话吗？
一个声音在吉田美树脑中响起，提醒她要冷静。
吉田美树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静了一下，才开口问道：“社长是怎么想的呢？”
“放万由美去做也未尝不可。”
吉田美树毫不意外母亲的话，苦笑道：“社长和万由美果然站在一边吧？”
“这不是一件需要‘站队’的事。”渡边美佐纠正她，“我只是考虑一个对渡边制作，对你们两个都好的方案。现在，假如你反对，我就不会支持万由美，而是考虑新的方案。”
“我知道万由美有才能。”吉田美树垂下视线，像是在闹别扭，“我比不上她那样果断大胆，也做不成她想做的事……”
“别小瞧了我们的渡边制作。”渡边美佐听了长女的话，表情一变，以带着呵斥的语气责备道。
“我没有，母亲。”这番重话让吉田美树诚惶诚恐。
“你是渡边制作今后的掌舵人，你小瞧你自己，同小瞧渡边制作有什么两样？”渡边美佐放缓语气，“守成哪有那么容易？能做得好守成这件事，是非常了不起的。”
“是，母亲。”吉田美树羞愧不已。
不知不觉间，她又陷入到跟妹妹较劲的陷阱里去了。
“美树，你和万由美行事风格不同，肩负的责任也不同，所拥有的也是不同的才能，所以，根本没有相互比较的必要。”
渡边美佐觉得，在处理渡边万由美的独立问题上，吉田美树可以一时不理解，但是，不能在吉田美树心里留下解不开的疙瘩。
“你所肩负着的是事务所的传承，万由美要守护的，是一份创新的火种。”
“……”
“万由美会想到要独立，绝不是因为要和你作对。正相反，我认为她是出于对你的尊敬和爱戴，才会想要独立，到前面去开疆拓土。”
“是吗？”
吉田美树被母亲提醒，收起和妹妹较劲的心态来，重新看待这件事，仿佛也看到妹妹的良苦用心。万由美并不想同她斗起来。
这时，渡边美佐问长女：“美树，你难道敌视万由美吗？”
“绝对没有。”吉田美树不假思索。
“那么，就请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较劲，只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除开姐妹关系，事务所应当有共同的利益。”
吉田美树听了，默然不语。
渡边美佐也没催促她，在一旁静静等着。
身为事务所的继承人，吉田美树并不算是平庸之辈。这其中的关节，仔细一想，就想得透。渡边万由美即使独立，也仍旧是渡边家的人。脱离了本家，她能够放开手脚去做，成功了，渡边制作获利，失败了，因为是另立门户，止损也容易。
“社长。”吉田美树终于开口。
“您良苦用心，我也不好说些什么。让万由美独立出去，不论成或者败，按照她的步调来闯闯看也好。”
“至于我，”吉田美树语气一顿，“就留在这里，好好守住这个渡边制作。”
渡边美佐听话听音，吉田美树同意了这件事。但是，在这番话里，同样还带着一点没有放下的芥蒂。
吉田美树未必是感情用事，但在考虑完利弊得失后，还是忍不住回到姐妹关系上面。这是她性格的一部分。
渡边美佐心知肚明，并没有点破。
既然事情已经达成共识，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强行点破，反而会变成更拧的状态。
吉田美树离去以后，渡边美佐让秘书把渡边万由美叫来，告诉她，吉田美树松口，同意了她独立的事。
“是吗？”渡边万由美听了，心里一热。
不管怎么说，这一决定，姐姐听到以后，一定备受冲击。
这时，渡边美佐却忽然问了一个似乎是明知故问的问题：“万由美，那个岩桥，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带他一起走。”渡边万由美觉得有些奇怪，“我离不开他。岩桥桑和我在许多地方的想法不谋而合，必定能够成为我的助力。”
“再说，往后既然要专注乐队，首先他现在在地下音乐圈的名气很大，被视作是地下音乐人的贵人，地下乐界是往主流输送人才的重要渠道，他的声望可以加以利用。”
“而且，他自己本身就拥有一支潜力无限的乐队。由他自己来担任乐队经纪人，以他的能力，一定能找到那条成功之道。”
渡边万由美分析的头头是道，明显深思熟虑过。
但是，渡边美佐却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问道：“那么，独立带他走以后呢？”
“以后？”渡边万由美一怔。
渡边美佐点点头，“你是如何看待他的？是得用的干将，默契的搭档。”语气一顿，“又或者，觉得人生途中，如果是他也未尝不可？”
“母亲？！”渡边万由美被渡边美佐的话给意外到了，连社长都忘了叫。
“别露出这副被我吓到了的表情。”渡边美佐笑道。
“虽说美树嫁到吉田家，我心中想着将来你如果能招赘个女婿来继承渡边这个姓氏再好不过，可我也没有因为你们合作默契，你又那么欣赏他，就觉得他和你一定能发展出什么。”
要是渡边万由美招赘女婿，在人选上就要受到限制。“娶”一个经纪人进门，看似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在渡边美佐看来，岩桥慎一不像是个能屈居人下的人。
而且，在她看来，岩桥慎一进渡边制作的契机过于巧合，因而显得目的不够纯粹。
即使他入社以来连连立功，渡边美佐在从关村那里知道了他的来龙去脉以后，虽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的防备，但也不能放心把他派去给万由美。就怕他中途抽身离去……
“但是，还是要让你认真想想看我的问题。”渡边美佐收起笑意，认真起来，“你如何看待他，这决定了接下来你们的合作方式，以及合作要如何进行。”
渡边万由美收起刚才的惊讶，思忖母亲话中的用意。渡边美佐可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八卦儿女恋爱的母亲，这么问必有她的用意。
渡边万由美一直以来，认为自己与岩桥慎一惺惺相惜，彼此相互理解。即使音乐节企划刚启动时，一点关于他们的八卦传到她耳朵里，她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深究。
“岩桥桑……”渡边万由美斟酌着语言，“他富有才能，也的确很有魅力。”
作为工作搭档，岩桥慎一毫无疑问深得渡边万由美之心。但是母亲提到的这个问题，渡边万由美还没有考虑过。
没有考虑过和考虑过以后NG是两码事，她被母亲一问，反而迟疑了。
渡边美佐看她的反应，心下了然，对她说：“要是你弄不清楚这件事，那么，我不会放岩桥跟你一起独立。”
“当然，‘岩桥自己答应就可以’——对吧？”渡边美佐拆穿了女儿的想法，“我知道，要是你说得动他跟你走，我不能阻止。总不能为了这点事，给你新成立的事务所添堵。”
被一眼看穿，渡边万由美孩子气的低下头。
“但是，在你想着怎么和我周旋之前，希望你先想清楚我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想清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渡边美佐说。
渡边万由美答应下来，退下了。
女儿退下以后，渡边美佐自己又思索了这个问题一会儿。
她心想，假如岩桥慎一能够成为大津修作那样的中流砥柱，放他跟随万由美最好不过。哪怕今后和万由美有那样的缘分，成为渡边家的女婿也未尝不可。
但是，如果他是下一个堀威夫，或是下一个大里洋吉，一切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万由美现在还有点弄不清楚状况，或者她会不顾她的问题，执意直接带岩桥慎一走。渡边美佐想了想，决定再见一次岩桥慎一。
没有比直接对话更简洁明了的了。
……
这一天，岩桥慎一接到内线电话，让他去见渡边美佐。
渡边万由美的内线电话倒是常接到，可真正大BOSS的电话却只接到过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点名，岩桥慎一收拾了一下，带着疑问来到社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秘书通报过以后，把他引到了旁边的小会客室。
茶送上来，岩桥慎一还没碰茶杯，渡边美佐过来了。他赶紧起身迎接。
“请坐。”渡边美佐看上去和蔼可亲。
坐定以后，渡边美佐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问道：“岩桥慎一君，对吧？”
“是的。”岩桥慎一应道。
“音乐节圆满举办完成，可喜可贺。”
“多亏了众人同心协力。”
渡边美佐一笑，看着更加平易近人，“没关系。虽然这是你的优点，不过，有才能的年轻人，偶尔不那么自谦也可以。”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渡边美佐告诉他：“我准备放万由美从渡边制作独立出去。”
岩桥慎一听了这件事，面露意外。
渡边美佐观察他的表情，知道万由美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于是慢条斯理的又说了句：“这件事，事务所内现在除了我和副社长，还没有人知道。”
“……”
提早知道重大新闻，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岩桥慎一心中有数，做好了听接下来的话的准备。
“万由美想带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