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正树评价岩桥慎一的担忧是不切实际时,渡边万由美之所以选择沉默,是因为,她对于岩桥慎一说起的这份担忧,自有看法。繽
或者说,尽管说这是“担忧”,但渡边万由美并不认为岩桥慎一是出于担忧才说起这些,甚至,这根本就是岩桥慎一对于未来展望的一部分。
他不是为了想出一个应对的策略才和渡边万由美提起这件事,而是为了和她就未来的发展通气。然而,当渡边万由美提起这件事,吉田正树未能领悟其中的真意。
但这并不能说是吉田正树其人短视。
一来,岩桥慎一所设想的情形,的确是十分遥远之事。二来,曰本的报纸媒体之间彼此勾连,对大众传媒进行牢牢的把持与封锁,即使大众传媒迎来革新,也难以突破这样的封锁。
事实上,在互联网诞生以后,各家电视台便一致对新媒体类的广告下达封杀令。直到进入九十年代,浪潮初显,这才放松了相关的管制。
比起吉田正树的不以为然,也许反倒是岩桥慎一来得大惊小怪。仿佛是个还不曾领会到曰本传媒精髓的外国人。
即使大众传媒今后发生了什么颠覆性的变革,除非那浪潮强势到已经无力阻挡,一口气冲破阻碍。在那之前,根本无需考虑会不会受到足够强势的冲击。繽
当然,渡边万由美同时也在心里清楚,一味封锁封闭的环境,倘若新的变革是以旧势力无法阻挡之势冲破了阻碍,那么,也就意味着一击必杀的瞬间崩坏。
也就是岩桥慎一所说的,艺能界会受到“强势的冲击”。
岩桥慎一会假设这份冲击是强势的,就意味着他清楚曰本传媒的精髓。
其实,岩桥慎一会对渡边万由美提起这个有可能的未来,不如说是又一次向她送上了对于未来的合作邀约。
以“大众传媒今后会发生颠覆性的变革”为基础,在这之上开始努力。将来,当这样的时代到来时,两人便能再一次、又一次,把机会牢牢抓在手里。
抓住一次机会,就能确保十年的稳定发展。
不是要当个突破重围的人,而是在那个时代真正到来之前,做好准备。而渡边制作这个老牌势力,在必要时,仍旧能够提出稳固的助力。繽
甚至可以说,和渡边制作站在一起,这确保岩桥慎一永远都是这个业界的“自己人”。
今后,岩桥慎一会在唱片协会担任要职,GENZO发展壮大,他未必不会成为唱片协会的高层,参与制定唱片业界的规则。他拥有挑战秩序的能力和魄力,但已然是秩序中的一环。
将来,他和中森明菜的儿女,也许会追随母亲进入艺能界,也或许会继承岩桥慎一的事业。
当渡边万由美想到这些的时候,脑中闪过的,是自己幼年时的记忆片段。
“还能再喝一杯。”
渡边美佐语气悠然,又亲自动手给自己调酒。她不在意女儿万由美的沉默,但也并不是要咄咄逼人。
渡边万由美却在这时开口,“母亲早就明白了。”繽
“明白什么?”渡边美佐气定神闲,流露一丝老顽童的神态。
看着这样的母亲,渡边万由美不禁笑了。她继而想到,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合作关系是最重要的。
岩桥慎一是个能挑战秩序的人,而现在,这个人也身在了这套秩序之中。再没有比和这样一个对一切心知肚明,又能力出众的人合作,更能够获得长远的成功的了。
渡边万由美清楚母亲的眼光老辣,尽管母亲已经没有了开拓创新,迎战多变的业界的劲头儿,也失去了追随流行的嗅觉。然而,母亲却最清楚人心是什么。
尽管如此。渡边万由美心中,仍有一份莫名的怅然感掠过。那并非是一种无法释怀的东西,它只是在那里而已。而随即,这一份怅然感又消失无踪。
“你不再来一杯吗?”
渡边美佐像个老顽童一样,劝诱女儿。繽
渡边万由美看着母亲,又一次露出笑容。
母女两个悠闲惬意,喝着威士忌。渡边美佐心情不错,跟女儿从当下电视剧的制作方向,聊到泡沫破灭对世道的影响。艺能界的从业者,看上去只是在制造娱乐,但实际上,娱乐就是社会。
要娱乐大众,艺能界的从业者态度就一定要是严肃的。
渡边美佐想起吉田正树提到岩桥慎一的得力职员如今被借调到了富士电视台,心里为这件事好奇,便和女儿提起,“岩桥有意要和富士台走近一些吗?”
家宴上,渡边一家坐在一起,聊关于业界的大事小情。但过后,渡边家的两个女儿,私下里都跟母亲分别再谈话。
只不过,吉田美树和渡边万由美,两个女儿肩负的任务不同,谈话的方向也往往不一样。
渡边万由美一听就明白,“母亲是说岩桥把饭岛三智派去富士电视台入职的事。”繽
渡边美佐问她,“你见过那位饭岛君吗?”
“她给岩桥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渡边万由美想了想,“沉默寡言,只会闷头做事。”渡边万由美意识到母亲在意这个饭岛三智,下意识思考回想这个人履历之中的特别之处。
渡边美佐却若有所思,笑着说了句:“听上去,是被岩桥看重培养的未来之星。”这样的用词,其中未必不带着一点对不在场的岩桥慎一的调侃。
要猜测岩桥慎一的想法,无从猜起。
以渡边美佐多年的经验与眼光,看待岩桥慎一对饭岛三智的安排,本能般地觉得其中有复杂之处。然而,与其说是她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如说是无证据的直觉。在岩桥慎一把计划透露出的更多之前,一切不过是猜测。
但是,对饭岛三智做出“未来之星”这样的评价,渡边美佐并非仅仅为了调侃。
如果饭岛三智是岩桥慎一看重的未来之星,那么,只要看着饭岛三智今后的动向,就能看到岩桥慎一背后的真正打算。繽
岩桥慎一自渡边制作辞职以后,渡边美佐没有跟他面对面长谈过。对于这个青年的动向,多数来自于别人之口。
但这不妨碍渡边美佐在心中暗暗推演,以及不动声色的观察。
梦想,有时候也能和闹别扭划上等号。劑
美和酱喝到兴起,眉飞色舞,忘记了正闹着的别扭,似乎也一并忘记了梦想。岩桥慎一对她跳脱的想法习以为常,更深知她的脾性。美和酱不知道要怎么说的时候,就算追问也无意义。
几杯酒下肚,美和酱心满意足,岩桥慎一替她叫出租车,尽职尽责,扮演着监护人的角色。
美和酱得了便宜卖乖,笑嘻嘻地和他道别,“慎一君,祝你梦想成真。”
岩桥慎一回了一句:“托你的福。”
“托我的福?”美和酱忽然来了劲儿。
岩桥慎一为她这副醉态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解释,“没有你,DREAMS
COME
TRUE就不存在了。”
两个人说的,也许不是同一个“梦想成真”。劑
可是,如果没有这个“DREAMS
COME
TRUE”,就谈不上其他的梦想。
美和酱听到这句话,忽然安静下来。既没有再和他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也不再笑嘻嘻地说些有的没的。同样的,到最后也没有再说别的。
……
跟美和酱这种只有气势没有酒量的酒豪在一起,岩桥慎一回到家时,毫发无伤,神色如常。
倒是在他把美和酱亲手绘制的那张结婚祝贺图拿出来的时候,见到了那张画作,令中森明菜开怀大笑。
她两手捧着那张画功炸裂的大作,认真点评,“慎一的特征抓得挺准确的。”
岩桥慎一有些汗颜,“我可怎么也看不出来。”劑
中森明菜眯起眼睛,微笑着抬起头,却一本正经:“特征这东西,由熟悉的人来抓,才抓得准确,自己本人反而意识不到。”
听这语气,看来是对于作画这件事颇有心得。岩桥慎一打趣她,“我可从来不知道,明菜桑是品评画作的达人。”
中森明菜牙尖嘴利,反击道:“可是,我却知道,岩桥桑是挖苦人的达人。”
岩桥慎一听了这话,不禁无语。他无话可说,中森明菜就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做成了件什么大事似的。岩桥慎一看她这神气的表情,逗她,“一副成了赢家的表情。”
中森明菜面露得意,“当然。”她跟岩桥慎一炫耀,“总算也能让慎一你也无话可说,而不是只有我自己回不上话了。”
都交往这么多年了,在这个中森明菜心里,还把能在和岩桥慎一斗嘴的时候占点上风,当成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或者说,是赢了岩桥慎一的时候,他的反应很有趣,才让她乐此不疲。劑
可玩笑话说过,中森明菜看着岩桥慎一的脸,冒出个念头,自然而然,捕捉起了他脸上的特点。
她继而想到,吉田桑大概也不知多少次,凝视面前的这张脸。
岩桥慎一把跑来撒娇的小狗抱到膝头,感觉到中森明菜的目光,问她,“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中森明菜摇摇头,却回了句:“慎一的脸还很耐看的。”
这种话,在交往前或是刚交往的时候说倒还好,这会儿听到,惹得岩桥慎一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忍不住出言吐槽:“听着怪肉麻的。”
老夫老妻之间还说这种话,听上去和笨蛋情侣有什么两样。
岩桥慎一觉得不好意思,中森明菜就开始来劲,往他那边坐近一点,小脸往前一伸,装模作样教他,“这种时候呢,你应该也仔细看看明菜的脸,说:‘明菜最漂亮最可爱了’。”劑
……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啊。
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只好搬出现成的救兵,抱起小狗,放到中森明菜膝上。想了想,和她说,“我们的吉田桑,今晚盯着我的脸看了看,说是张很没有魅力的脸。”
“是吗?”中森明菜睁大眼睛。
岩桥慎一点点头,把美和酱的歪理和她说了一遍。结果,中森明菜听了,却露出个高兴的表情。她拿自己开起了玩笑,“慎一你在别人眼里没有魅力,在我眼里却很有魅力,好像有点自恋。”
“是吗?”岩桥慎一被一个女人和另一个不在场的女人联合起来牵着鼻子走。
中森明菜认真点头,自己吐槽自己,“不过,这样一来,就容易出现那种糟糕的情形。比如说,因为觉得丈夫太受欢迎,所以把每个人都误会成情敌什么的。……好像是那种最糟糕的太太。”
她一边说着,一边被自己逗笑了。劑
岩桥慎一无奈,“我还从没见过说自己的坏话说得这么起劲儿的人。”
“现在见到了。”中森明菜笑眯眯。她稍微收起了玩笑的余裕,认真了一些,“其实,要谢谢吉田桑。”
“谢谢她觉得我没有魅力?”岩桥慎一莫名其妙。
中森明菜不假思索,“没错~”她打量岩桥慎一的表情,吐槽:“慎一你一定在想,搞不懂这有什么可道谢的。”
岩桥慎一笑了,一半是逗她,一半是真心,“我心里有什么话,都让你替我说了。”
不过,中森明菜没有再继续和他说下去,而是认真解释道,“吉田桑那么说,让我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劑
“和我结婚这件事,让慎一你收获了幸福。”
中森明菜的话,让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肩膀,“要是只有我自己陶醉在幸福之中,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幸福。”两个人都从中获得了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结果,还是说了肉麻的话——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中森明菜瞧着岩桥慎一绷起来的脸,知道这是因为他觉得不好意思。以往,都忍不住要戳穿他,可这一回,大概是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年下君这样的反应的缘故,让中森明菜不忍心说破,决定小小的放他一马,只是凑过去,亲了亲他。
她刚一抬起手,小狗从她膝头跳下,在两人脚边打了个转,自顾自跑开了。
……
婚礼进入举办前的倒数计时,夫妻两个,五花八门的礼物,已经提前收了不少。越是相熟的朋友,送的礼物就越是别出心裁。劑
尽管如此,美和酱那张耗时十分钟的简笔画大作,也格外的与众不同。
岩桥慎一负责吐槽,中森明菜则计划着,买个相框,把这副画给装裱起来,留作收藏。她的想法其实单纯得很,只要是带有祝福的礼物,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要珍重收下。
与其说她是在珍视每一份礼物,不如说,是对于婚姻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两个人重新去洗了澡以后,岩桥慎一钻进书房,整理手头的企划书。他想起今天晚上,直到分别时,美和酱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心里不免还是冒出疑问。出于直觉,以及对她的了解,岩桥慎一多少意识到,大概是和乐队有关。
明年是乐队出道五周年,周年庆祝从今年后半年开始,明年还有户外马戏团巡演,以及数张单曲和专辑等待发行,从现在起,几乎把未来一年的行程都已经安排完。
与索尼那边的续约也已经敲定,下一张唱片约更新,乐队的制作人就由长颈鹿男的单人名义,改为DREAMS
COME
TRUE的乐队名义。
如今,乐队的运作十分稳定。正因如此,岩桥慎一才对美和酱没有说出口的话,抱着一份好奇与疑虑。劑
不过,美和酱既然没有开口,岩桥慎一也就打算,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企划书,却总也集中不了精神。过了一会儿,听到中森明菜走进来的动静。
虽说她轻手轻脚像只猫,不过,岩桥慎一听力出众,外加对她的动作过于了如指掌,不看她都能想象出她走过来的样子,因而,总也瞒不过他。
当然,在他旁边,就放着中森明菜的专属座椅,也用不着隐瞒。
中森明菜在专属于她——偶尔也被小狗霸占的位置坐下。岩桥慎一不介意工作时她坐在身边,中森明菜也不介意一时的等待。
翻过这一页,岩桥慎一终于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碰了一下,刚才沉默的气氛轻轻松松被打破。中森明菜自在伸展着浴衣下的双腿,和他说,“明天,要陪母亲去试婚礼的和服。”
“现在才要试吗?”岩桥慎一问。劑
中森明菜一下下点头,脚趾头也跟着晃来晃去,“母亲可高兴了,好久没有订做新的和服。”
“我也很高兴。”她自己不忘补充这样一句。
岩桥慎一支起胳膊肘儿,看着她晃来晃去的脚趾,故意逗她,“毕竟新娘的服装是最多的。”
从和服到礼服再到便服,决定婚期的几个月里,中森明菜的一大忙事,就是量体裁衣。
中森明菜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的打趣。她带着笑意,却没有忘了岩桥慎一,和他说,“我还没有见过慎一你穿和服呢。”
“慎一你这么像个外国人,穿上和服,也许会变得很僵硬……到时候,就需要你的明菜及时出手,来帮助你。”她自得其乐,说得起劲儿。
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已经想好了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劑
岩桥慎一无奈,干脆安静欣赏她这副忘形的表情。她说笑够了,对上岩桥慎一安静的脸,一下没了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
“现在,”中森明菜轻声和他说,“可期待那一天了。”
过了今天,就还有四天。畦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不禁有一种正在倒数计时的感觉。
尽管每天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早已过起了夫妇的日常。然而,想到婚礼这件事,中森明菜还是欢欣雀跃,又紧张又期待。
与能够相约共度一生的人相遇,与这个人结下夫妇的契约。这些,和举办婚礼,都不是一回事。对这个中森明菜来说,直到和岩桥慎一手挽着手举行完婚礼仪式,一切才圆满完成。
或者,应该说,那些和岩桥慎一之间还没有一起经历过的事,都令她充满期待。
何况是最重要的婚礼。
她满心里装着这件事,看看淡定的岩桥慎一,就忍不住撅起嘴唇。
……怎么他就一副若无其事,一点也不期待的样子呢?畦
这样的想法,似乎带着点故意找茬的意思。中森明菜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然而,她在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要找岩桥慎一的麻烦,所以才这样暗戳戳的念他。
“怎么了吗?”岩桥慎一问。
他忽然开口,中森明菜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大眼睛。回过神来,看到岩桥慎一带着笑的脸。
心里正偷偷念他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
他笑话中森明菜,“明菜桑的表情真是丰富多变。”
不管岩桥慎一说什么话,只要他一本正经叫“明菜桑”,听着就跟调侃挖苦没什么两样。女人和男人之间,许多时候,在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事。
一日的晨光之中,一个人心里暗暗闹没有理由的别扭,另一个人非但一无所知,还故意挖苦人逗她。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万语千言,都变成了一句话,“都是因为你。”畦
她一语双关,然而,另一层含义,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岩桥慎一笑了,问她,“想什么事想的那么入神?”
中森明菜眨眨眼睛,不打算告诉他。岩桥慎一自己猜,诈她的话,“不过,看刚才那副表情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中森明菜露出十分在意的表情。她语气飞快的反驳,“怎么可能不是好事……”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被摆了一道。
她“嘁”了一声,看着岩桥慎一,认真评价道:“慎一你这个人太贼了。”
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像直到现在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似的。岩桥慎一有意要调侃她的语气,回道:“要是现在才发现这件事,可就为时已晚。”
中森明菜唰唰点头,装模作样叹气,“所以,也只好照单全收了。”畦
对着这样的一个太太,岩桥慎一好笑又无奈,拿她没办法。
这个桃浦斯达,在扮丑这件事上,倒是毫无包袱。
吃完早饭,岩桥慎一出门去上班。中森明菜送他到玄关,把包递到他手里,端详他的衣装,伸过手去,替他拨弄了一下领带结——其实领带结未必是歪的,但这么做完,她才满意了,点点头,“路上小心。”
这副模样,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般。
岩桥慎一随口和她确认,“今天,要和千惠子桑去试和服。”
中森明菜点头,先想象起来,“要是试的高兴,也许我也再订做一套和服。”
岩桥慎一笑了,“我是觉得多几套没什么不好。”畦
中森明菜皱起眉,吓唬他,“到时,给你也再订一套。”
托中森明菜的福,外国人岩桥慎一,不仅将要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和服,还有可能因为太太一个高兴,就收获满满一衣柜的和服……
“我的那份最好还是不要。”他迅速表示拒绝,一本正经,把小气抠门贯彻到底,“和服可贵了。”
中森明菜乐得眼睛眯起来,送这个精打细算的丈夫出门。
婚礼将要举行,中森明菜这几天的行程空了出来,围着婚礼有关的事打转。岩桥慎一那边,过了今天,也要开始为婚礼做准备,休上一阵子假。
不过,要是岩桥慎一的话,休假时电话和传真大概也不会断就是了。
中森明菜送走了丈夫出门,情不自禁,叹了口气。热乎完了送岩桥慎一出门前的那一阵,独处时,心里那份暗戳戳的,说不上是别扭的别扭,就又冒了出来。畦
……
千惠子肩膀削瘦,脖颈修长,穿洋装礼服不好看,穿和服却很合适。中森明菜看着穿戴齐全的母亲,眼睛亮晶晶,“很合适哦,母亲。”
已经入了籍,马上就要举办婚礼的人了,神情看上去还像个跟在母亲身后的孩子。千惠子的儿女们当中,唯有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不论何时,都保留着这样一份天真。
和这样的明菜出门逛街,千惠子也心情舒畅,有点久违的,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自己。
镜子里,映出不远处明菜的脸。她眼睛看着千惠子的方向,却不知不觉,走起了神。
千惠子转过身,不再看镜中的自己,和中森明菜面对着面,语气轻快,感慨:“上次穿这么正式,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母亲正装出席,参加女儿的婚礼。这既是中森明菜的梦想,也是千惠子的梦想。畦
试衣的人心满意足,旁观者赞不绝口,这套和服,也就大功告成。
中森明菜还看了几样店员向她推荐的衣料。她打量衣料,想起的却是早上送岩桥慎一出门时的事。到最后,既没有给自己订,也没有给岩桥慎一订。
从店里出来,千惠子挺了下腰,说了句“有点累了。”于是,母女两个,走进附近的咖啡店。
中森明菜在母亲跟前藏不住话,感慨道:“慎一可没意思了。”
千惠子让她活灵活现的表情逗笑了,调侃她,“这种时候才想到要说他的坏话,好像发现的太晚了。”
“嘴上说说嘛。”中森明菜向母亲眨眨眼睛,“再说,也不算是坏话。”她情不自禁,一边吐槽岩桥慎一,一边还是忍不住替他找补。
她轻轻叹气,“只有我一个人又期待又紧张,像个傻瓜一样……母亲~!”畦
中森明菜稍微抬高了声音,抗议千惠子的大笑。
为这种事一个人闹别扭,可要比只有自己期待紧张,显得更像是个傻瓜。
婚礼到来前几天,岩桥慎一还按时上班,和关系方的人见面,一切如常。蕍
和因为满心期待而总是觉得准备不够的中森明菜不一样,他心情平静,如同一张张撕去日历一般自然而然,等着婚礼到来。
尽管如此,在这份一切如常之中,他偶尔走神,也会下意识想起婚礼将近这件事。并且,不是在忙碌工作的闲暇里想起,而是在某一瞬,因为这件事走神。
岩桥慎一心里也知道,即使入了籍,一起生活,婚礼这件事,也不仅只是个仪式。心情平静、一切如常。这枚硬币的另一面,是因为坚定才显得隐秘的期待。
离婚礼开始还有三天,岩桥慎一终于从工作之中脱身,开始全身心为婚礼做准备,确认婚礼的各项流程,以及招待宾客的各个环节。
艺能界的大人物举办婚礼,连细枝末节之处,都有专业人士出马包办。岩桥慎一与朝日电视台一系关系紧密,这回的婚礼,还得到了东映公司的鼎力相助。
与那些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到对婚礼的准备中的普通夫妇不同,这对夫妻的婚礼尽管规模盛大,但需要自己操心的地方,相对普通夫妇来说,反倒要少一些。
先前,周末与姐姐朝子和成田宽之一起吃饭时,成田宽之还就此调侃小舅子,“……错过了婚礼最精妙的部分。”蕍
当年,成田宽之和朝子这对夫妇,的确是把准备婚礼当成了别样的约会。
不过,有电视台和电影公司出手,有关于婚礼的策划,到底没有如最初岩桥慎一玩笑着说的那样,交给姐姐朝子来帮忙操办——即使是开玩笑,朝子也从来没有应承过就是了。
婚礼当然是重要的。
就算是朝子这样的人,也打从心里认同这一点。
朝子和成田宽之的婚事,是出于精打细算的考量。而这样一对需要已婚的身份才便于事业更进一步的夫妇,两人的婚礼,需要尽可能地举办的盛大起来。
和自己不一样,弟弟慎一和中森明菜,这两人是因为相爱才决定结合。正因如此,当她冷眼旁观,看到这对新人,一个心平气和,另一个难掩期待,顿觉无比直观地,看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
成田宽之不会因为注意到这两人的不同情绪而心生感慨,这也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蕍
朝子无视丈夫对弟弟的调侃,以及弟弟面对调侃时暧昧的态度,把切好的蛋糕端上餐桌。不擅长家务事的朝子,招待弟弟和弟妹时,甜点的环节,从来都是在外面买。
有时,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还自带甜品前来参加聚会。
中森明菜接过朝子递来的蛋糕,露出小小的笑容,“谢谢。”她喜欢参加岩桥慎一家族这边的聚会,在知道了大姑姐朝子其实面冷心热之后,更是对与她见面充满期待。
虽说如此,朝子却几乎不会给她过于热情的反馈。不过,这无损中森明菜在面对朝子时的热情与天真。对中森明菜来说,这样一个看似冷淡,其实可靠的姐姐,是她从未有过的,并在心中对她下意识充满憧憬的。
那一边,成田宽之还在对岩桥慎一侃侃而谈,“说到婚礼,这是最重要的。没有盛大的仪式,就不算是正式向世人宣告‘已婚’这一事实。”
岩桥慎一听了姐夫的话,露出个含蓄的表情。成田宽之的这种不加掩饰,说不好究竟算不算是一种率直。
不过,“婚礼是最重要的”,这句话也没有说错。蕍
他迎着成田宽之有几分醉意、因而显得轻佻的眼神,回道:“如果一对男女要开始一起生活,这种事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从这点来说,婚礼当然是最重要的。”
一个举行过婚礼的男人,和一个即将举行婚礼的男人,都承认婚礼的重要性。然而,两人心中所想的,其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朝子听着这段对话,感觉到落在自己这里的目光,一抬眼皮,和中森明菜的眼神碰了个正着。目光忽然相触,中森明菜好像被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不妥,冲着大姑姐露出个萌混过关的微笑。
面对这样的天真,朝子无可奈何。
但其实,在心里,多多少少,也猜得到中森明菜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好奇与探究。
将要举行婚礼的女人,在举行过婚礼的女人面前,总是难掩好奇心。蕍
婚礼之前,朝子姐姐心中在想些什么?
会一丝不苟的参加婚礼展销会,每个细节都认真确认,这难道不是因为期待?那么,每一场婚礼展销会都和朝子姐姐一起行动的成田姐夫,他也是因为期待吗?
中森明菜虽然在一些地方像个傻瓜,但感觉却出类拔萃的敏锐,从开始与姐姐和姐夫来往起,就有所觉察,知道朝子和成田宽之这对夫妇,和她生活中见过的每一对夫妇都不一样。
婚礼之前,她满心期待。不过,岩桥慎一却来得心平气和。
中森明菜为这件事钻牛角尖,自己跟自己闹别扭,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可越是这样,越显得自己像个傻瓜。
一对男女,如果要一起生活,什么时候都可以。
当听到岩桥慎一和成田宽之的这番对话,她心头萦绕的那份只有自己知道的别扭,忽然豁然开朗。蕍
在已经约定终生的如今,期待或者是平常心对待,其实都是同一回事。满心期待的人,心中有对未来的憧憬。平常心对待的人,则做好了接纳这份憧憬的胸怀。
听着姐夫和岩桥慎一的对话,却让自己在心里找到了答案。是这件事,让中森明菜在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仿佛是在别人身上找寻什么似的。
但也是在这时,她心中忽然冒出来了个主意。
……
晚餐结束,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向姐姐姐夫告辞,准备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中森明菜突然跟岩桥慎一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岩桥慎一等着听下文。
中森明菜和他说,“婚礼之前,我打算搬出去。”蕍
搬出去?膰
岩桥慎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有种节外生枝的感觉。但反应过来,很快找到了解释,“是结婚之前的习俗吗?”
曰本人有没有婚礼之前夫妇不要见面的习俗,岩桥慎一不得而知。不过,被太太认证为外国人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然而然的问出各种问题。
中森明菜为他这句话睁大眼睛,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想再一次吐槽岩桥慎一是个外国人,想了想,却顺着他的话,回道:“没错,是这样。”
岩桥慎一点头,“原来如此。”他随口又说了句,“不过,都已经一起生活这么久了,这种时候反而要分开。”
中森明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岩桥慎一让她这笑声搞得心里没底,顿时有种在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她的捉弄的微妙感觉。结果到头来,外国人岩桥慎一也不知道曰本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习俗。
她笑够了,神情认真起来,“就是要在这时候暂时分开。”膰
岩桥慎一听着这轻声慢语,却体会到中森明菜语气中的不容辩驳,终于也不能追究这习俗到底是有还是无,开始问起实际的问题,“你要搬去哪里?”他想了想,“要不然,还是我搬出去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收获中森明菜更加夸张的笑容,仿佛自己又说了奇怪的话。
岩桥慎一决定闭嘴,以免多说多制造笑料。
其实,婚礼之前搬出去,最合适的地方,是搬回父母家。
岩桥慎一并非是因为鲁莽,才会提议由自己搬出去,而是因为想到了千惠子现在的家,中森明菜搬回去略显拥挤,许多事上也不太方便。关于他的想法,中森明菜并不是不能得知。正因为猜到他为什么那么提议,她才要用夸张的笑容,来掩饰内心其他的情绪。
跟中森明菜说婚礼前由他搬出去,跟千惠子说她今后住进他家的墓地也可以。
尽管会笑话岩桥慎一是个外国人,但她心里清楚,在这些事情上,岩桥慎一展现出的一种一脉相承的善意和体贴。膰
如果不回到千惠子那里去,中森明菜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应该搬去哪里。在婚礼前搬走,这不是深思熟虑后的提议,而是在今晚的临时起意。
在听着岩桥慎一和成田宽之的对话,听着他那句“要一起生活,什么时候都可以”的时候。
中森明菜犹豫,岩桥慎一终于还是没忍住,再次开口,和她提议,“你就搬去我之前的公寓,怎么样?”
决定了要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个人选定了现在的公寓。但那时候,岩桥慎一并没有退掉原来的公寓,而是把它当作储物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
婚礼还没办,这对夫妇先决定要分居。不仅如此,中森明菜要搬去的地方,还是岩桥慎一过去的旧公寓。
发生在婚礼前夕,老经纪人大本心中万语千言,但是,看着中森明菜理所当然的表情,最终也只有答应下来,照她的吩咐去办而已。膰
以往,老经纪人和小助理,都曾去过岩桥慎一那套旧公寓的附近接人,对那一带还算熟悉。这一会儿,两个人又围着中森明菜鞍前马后,替她搬一个临时的家。
真到了别人为了自己忙前跑后时,中森明菜才后知后觉,自己又任性了一把。然而,尽管在心里悄悄对大本和小助理悄悄道歉,但她并没有为这份突发奇想感到后悔。
直到婚礼前夜,都不会再跟岩桥慎一见面。
中森明菜带着一份不知从何生出、但却坚定不已的心意,简单收拾东西,搬去了岩桥慎一的旧居。
撒娇鬼小狗健太还被留在和岩桥慎一的家里,她想到自己这个样子,像是个丢下了孩子离家出走的坏妈妈,忍不住笑了。
岩桥慎一的旧公寓,虽说被他作为储物房来使用,但其实屋内设施齐全,定期有家政妇上门打扫,干净整洁,比他在这里住的时候清静许多倍。
或者应该说,他久不在这里居住以后,这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气。膰
中森明菜站在客厅,四下浏览。当记忆复苏,眼前的一切渐渐熟悉起来。在这里,有许多和岩桥慎一的回忆。
小助理站在她身边,悄悄打量她。
中森明菜没发话,她也不便动手收拾。她装了一肚子好奇心,怎奈无法从中森明菜这里得到解答,只好将目光投向这个突然说要搬出来住的桃浦斯达。
婚礼前,同居中的男女分开住,这种事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婚礼前三天,忽然说要搬走,仿佛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难怪让小助理暗地里摸不着头脑。
“该不会,明菜桑是在婚礼前忽然产生了恐慌吧?”
小助理想得出神,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心里藏不住事的中森明菜,身边的助理跟她半斤八两。
中森明菜忽然一句:“什么?”,吓得小助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瞧见一张好似恶作剧成功了的顽皮笑脸,不由得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得绷起了背。膰
不过,中森明菜并没有逗弄小助理。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始收拾房间。
收拾房间这种事,中森明菜不喜欢假手于人,因而,在她动手收拾的时候,小助理也就得到她的许可离去——带着她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明菜桑为什么突然说要搬出来住。
临时借住两天,没有带太多东西过来。
但尽管房间整洁无比,中森明菜还是带着一种家庭主妇确认自己家里每一个角落的心态,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依次确认了一遍,把东西按自己喜欢的方式重新摆放排列。
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尽管通了电,但里面空空荡荡。
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中森明菜忽然想起,在决定要一起生活时,岩桥慎一说,是在看着冰箱的时候,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那个时候,岩桥慎一看着冰箱,到底是怎样的一份心情……膰
中森明菜看着这台曾让岩桥慎一下定决心的冰箱,似乎前所未有,接近他那时的心情。
岩桥慎一的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冰箱散出冷气,中森明菜想着他早早决定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决心,眨了眨发热的眼睛。
婚礼之前,岩桥慎一又久违过起了独居生活。固
不过,从心情以及体验上来说,不像是从二人生活回归独居,倒是有一种深刻的、自己是个因为太太不在家而无所适从的丈夫——如此的体会。
之所以如此,岩桥慎一心想,肯定不止是因为这套和中森明菜共同生活了这么久的房子里,处处是二人生活的痕迹的缘故,更多地,是来自于生活方式的变化带给自己的影响。
适应了和中森明菜共同生活这件事,也就意味着她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共同生活过的痕迹,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体现着。
不仅在于同一屋檐下居住的痕迹,还在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与她共同生活以后,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婚礼之前,中森明菜暂时从家里搬走,回归独居的岩桥慎一,反倒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已是某人的丈夫,在心中再度确认了这个身份。
早上,他在闹钟响起的五分钟前醒来,带着些许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却踩着地板——如此的心情,料理自己,整理房间,做点水平不进反退的早餐,投喂在脚边跑来跑去,活力无限的犬子健太。
一切都有条不紊,即使太太不在家。固
但尽管一切有条不紊,却总有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正如只有一只脚套上了鞋子。
中森明菜仿佛突发奇想,在婚礼之前搬出去住。
一日的晨光里,岩桥慎一独自坐在餐桌前,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做这样的提议。前一天,中森明菜搬走时,他还没有知觉,这一会儿,回过神来,直觉地确定,中森明菜肯定不是为了遵守什么婚礼之前不见面之类的习俗。
他正想些有的没的,电话铃声响起。无愁无忧的小狗健太,如被铃声惊动了似的,忽然吠叫起来。岩桥慎一叫了声“健太”,起身去拿听筒。
“这里是岩桥家。”
电话那头,传来个有点俏皮的女声,“真巧,这里也是岩桥家。”
……大概除了中森明菜,谁也说不出这样的傻瓜段子了。固
岩桥慎一半是无奈的想到。
中森明菜自己说了傻话,把自己先给逗笑了。她在电话里轻轻舒了口气,问他,“自己在家里怎么样?”
岩桥慎一没有被她刚才的傻瓜段子逗笑,却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老气横秋的。”
“没办法,很快就是欧巴桑了。”中森明菜理直气壮。
她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自称欧巴桑——仿佛内心还期待着那一天到来似的。这样说完,又笑嘻嘻地催促,“怎么样?”
“还好。”岩桥慎一半是要故意逗她,“没有因为过了太久舒适的已婚生活,就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
“那就好。”中森明菜轻声细语。固
岩桥慎一反过来问她,“你呢?在另一个岩桥家怎么样?”有个喜欢说傻瓜段子的太太,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加入说傻瓜段子的行列。
中森明菜像是学舌似的,也回了句:“还好。”
岩桥慎一笑了笑,心里装着疑问,决定问出来,“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
中森明菜却自顾自地和他说,“冰箱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因为那里一直没有人住。”岩桥慎一回道。
她“嗯、嗯”答应着,接着说,“看着空荡荡的冰箱,就忍不住想叹气……”中森明菜说着,笑了起来,“很奇怪,要是以前的话,空荡荡的冰箱,反倒让我斗志十足。”
成了某人的太太,反倒让自己在这样的关头变得软弱了。中森明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料理另外一台冰箱的心劲儿。固
岩桥慎一好像从中森明菜的话语当中,感觉到某种与自己的心情接近的东西。当意识到这一点,他反倒闭口不言。
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但沉默这件事,却带着一份微妙的温馨。
还是中森明菜先开口,“想快点回去。”既然这么想,那么,立刻就能回来。但她这么说,恰恰是婚礼之前,不会见面的意思。
她对岩桥慎一说,“慎一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奇怪?”
岩桥慎一故意反问:“不是婚礼之前的习俗吗?”
中森明菜让他逗笑了,她顺着他的话,回道:“没错~要好好遵守哦。”
岩桥慎一放弃了问她,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但也或许,是因为隐约之间,觉察到了问题的答案。固
当两个人各自过着有条不紊、但又充满不平衡的生活时,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
……
早餐之后,岩桥慎一开始打电话,确认婚礼前的安排。
静冈老家的父母将于明天前来东京,在酒店入住。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家族里的亲戚要安置。岩桥慎一对家族里的亲戚几乎没有印象,上次见到时,大概是在朝子的婚礼上。
婚礼上,女士们要穿和服。穿戴正式的和服相当繁琐,因此,还要请专门的师傅帮忙。不仅要为宾客们准备穿戴和服的师傅,决定要举行传统婚礼的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也都有做准备。
操办自己的婚礼,各种细节都经由自己过目,这时,岩桥慎一才知道,穿戴和服的师傅,还要考取资格证书。
与兴致勃勃地去订做了和服的千惠子不一样,岩桥千代那边风平浪静。按说,岩桥慎一不会在意母亲在自己婚礼上的穿戴,之所以会考虑这些,不如说是受到了中森明菜的影响。固
某种意义上,对岩桥慎一说起自己母亲订做和服的事,表露的是中森明菜的期待。
中森明菜不在身边,岩桥慎一带着一种寻找与自己契合的那块拼图的念头,回想过往发生的事。这时才真切了解到,中森明菜心中正怀着怎样一份心情。
了解到中森明菜的心情,宛如两块契合的拼图之间的相互呼应,岩桥慎一心中对于婚礼的期待,也被唤醒。
准确来说,他一直都期待着婚礼的到来,然而,那份期待的表现方式,与中森明菜正相反。他不动声色,中森明菜则不加掩饰。
当意识到了这一切,两个人便在一份共同的期待与克制之中,度过婚礼前的最后日子。
进入十月以来,一连有几天都阴雨连绵。不过,临近婚礼,雨过天晴,空气中充满秋日的清爽。殪
十月十八日,诸事大吉。
婚礼之前,喜帖悉数送出。席设在东京帝国饭店,下午四时起入席。喜帖由岩桥家和中森家共同发出,岩桥家那边,写下双亲的名字,中森家则只写了千惠子的名字。
喜帖共制作约六百份,受邀者遍及艺能界与商界。一场盛大婚宴。
不过,在这场面向业界的婚宴之前,这天上午十一点,一对新人将要在东京大神宫举行日式的婚礼。届时,双方亲属、以及亲近的朋友,共有大约四十人前来见证。
……
婚礼举行前一天,岩桥慎一前往千惠子家中拜访。
静冈的岩桥将明和岩桥千代夫妇,将于今天午后出发前来东京,等待第二天的婚礼。岩桥慎一这天要先去拜访千惠子,之后前去迎接父母。今晚,两个家族约好一起用餐。殪
按岩桥将明那惯于扫兴泼冷水的性格,一准在心里没把前来参加婚礼当成是什么需要紧张对待的事——
新闻不是都播过很多遍了吗?我已经不知道替你收下过多少同事的恭喜了。
岩桥慎一不知不觉,习惯了父亲冷死人不偿命的发言风格,并在心里熟练吐槽。吐槽完了,若无其事。从这点来说,越来越有亲生儿子的风范。
与静冈老家的父母完全不同,千惠子似乎总是带着喜悦与期待,为每一件将要发生的好事欢欣雀跃,有些孩子气的天真。这一点,中森明菜显然是遗传自母亲。
岩桥慎一上午早些出门,到了千惠子的家。按下门铃,来为他开门的,是中森明菜。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欢迎你来,慎一。”
在母亲家里,中森明菜摆起了主人家的架势。
婚礼之前,提出来要搬出去住。这件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中森明菜见到了他,态度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不过,在千惠子家里,本就不该提起这件事。殪
岩桥慎一把带来的蛋糕递过去,站在走廊,看到八叠大的起居室,榻榻米上放着装和服礼服的盒子。
中森明菜大声问母亲,“慎一带了蛋糕,您要来一块吗?”
千惠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把和服收起来之前,才不敢吃东西。岩桥慎一先闻其声,接着,她从房间里探出身,招呼道:“慎一君。”
“您看上去很有精神。”岩桥慎一向她问好。
千惠子笑着回答,“有好事发生,当然会高兴。而且,还有蛋糕可以吃。”她说着俏皮话。
岩桥慎一听了,目光看向地上的和服,“既然如此,要我帮忙收起来吗?”
刚才说着不把和服收起来就不敢吃蛋糕的人,可是千惠子自己。殪
真亏岩桥慎一想得出这样的冷笑话。但千惠子一听就明白,爽朗大笑。这时,中森明菜端着切好的蛋糕送过来,一本正经对岩桥慎一说:“女人的和服,男人是不许帮忙收的。”
岩桥慎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被中森明菜捉弄的次数多了,岩桥慎一多多少少,拿出了一种不管她说什么都当成真的——如此的自暴自弃感。
于是,这对母女,不约而同,笑话起了这个说什么信什么的外国人。
……
中午,岩桥慎一和千惠子母女一起吃饭。
来了千惠子家里,似乎就没有了到外面用餐的选项。再加上她心情好,更想着要使出拿手本领,招待女婿和成了别人家媳妇的女儿。
到了举行婚礼的前一天,中森明菜才深切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穿振袖和服。她替母亲收拾起礼服,对着岩桥慎一叹气,“我还想说,从明天开始就穿不了振袖了,结果,差点闹笑话。”殪
“是吗?”岩桥慎一不懂装懂。
中森明菜笑话他,“看表情就知道了。”
毕竟演技只有十一分。
已婚女性,往后就要穿留袖或是色留袖,在颜色和花样上,都要有所顾忌。既然早就成了岩桥明菜,肯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穿。
她向岩桥慎一做着解释。说完了,看看他一知半解的脸,评价道:“慎一只有在这种事上,总也弄不明白。”
岩桥慎一不在意她的吐槽,笑道:“等以后,多看你穿几次,就明白了。”
“多穿几次……”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殪
岩桥慎一没有接收到她目光之中其他的含义,这让中森明菜顿时有种喜欢想些有的没的的人是她而不是岩桥慎一的微妙感觉。她“嘁”了一声,嘀咕一句“想得美。”
对中森明菜说的,结婚以后就不能穿振袖和服这样的规矩,岩桥慎一倒是想得开。他出起了馊主意,“只要假装没有结婚,不就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了吗?”
想了想,又自己否决这个主意,“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结婚了,就装不成了……”
他想的认真,后知后觉抬起眼皮,看到中森明菜好气又好笑的脸。
这个外国人,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奇怪的话?!
……
星期六,从静冈到东京,路况堪忧。殪
岩桥将明摊开报纸,这副架势,似乎无论什么都能做到不为所动。坐在旁边的岩桥千代将目光移向车窗外,两夫妻各看各的,仿佛泾渭分明——
然而,从容淡定的姿态摆了没多久,岩桥将明就忍不住跟太太搭话,“晚上,要和中森夫人聚餐。”
岩桥千代回了句:“好久没有和中森夫人见面了。”
“我倒有种来和中森夫人第二次商议婚事的感觉。”岩桥将明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过,岩桥千代却轻松接招,“结婚这样重大的事,只商议两次就能决定下来,算是简单的了。”
她仿佛压根就没有听出丈夫话里的另一重含义。
其实,这样的回答,也让岩桥将明松了口气。有些话,就算是岩桥将明,说出口以后,也意识到不妥。妻子轻松化解,他也赶紧附和,“的确。……婚姻自由的时代,对父母来说可是件大好事。”殪
静冈的这对父母就是这样。
正日子选在休息日,如此安排,深得资深上班族岩桥将明之心。但话说回来,毕竟婚礼的主角之一就是个自称的上班族。鮃
婚礼前夜,岩桥家和中森家一起用餐。
千惠子和岩桥千代两位母亲,一个活泼健谈,另一个聪慧机敏,彼此欣赏。久违的见面,比起婚礼前例行见面的亲家,倒像是朋友间的小聚。
岩桥将明看着跟中森夫人聊天叙话的妻子,暗想,自家的太太,嘴上说什么儿女的事父母既然不能干涉,不如在旁支持,但其实心里对这个媳妇中意得很。
两位母亲相谈甚欢,岩桥将明只好默默喝酒,摆正自己的位置——只是捎带的。
如果这是嫁女儿,女婿必定想方设法讨好岳父。但儿子娶媳妇进门,家庭聚会就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岩桥将明内心点评吐槽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想法,可以简单概括为受到冷落的不爽。
他暗戳戳想着,放下喝空了的杯子——鮃
可惜这席间没有让他施展冷死人不偿命说话本领的机会。
料亭的服务生站在离这桌客人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至于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又能几时留意到席间的状态,适时上前。然而,却是中森明菜捧起酒壶,又替岩桥将明斟满了。
岩桥将明抬起眼皮,看到中森明菜孩子气的脸,有些不自在的向她略微点头,“哦……”
中森明菜抿起嘴唇,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自家的那个女儿朝子,可从来不会对父亲露出这样的笑容。
岩桥将明瞧见这样孩子气的笑容,有些受到感染。但又生怕被人发现自己也险些流露笑意,努力绷起脸,默不作声把酒杯送到嘴边,摆足了公公的冷淡模样。
岩桥慎一把父亲活灵活现的表情看在眼里,脑中想起的是姐姐朝子拿中森明菜没办法的样子。静冈的岩桥家,多了中森明菜这个家庭成员,今后家庭聚会,大概会很有意思。鮃
他忍着笑意,把杯子递到中森明菜面前,“也给我来上一杯吧。”
两夫妻一交换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中森明菜答应的干脆,“哈伊~请。”不过,她并没有因为岩桥慎一暗笑岩桥将明,就也跟着觉得这个爸爸好笑。正相反,倒是从岩桥将明的态度里,感觉到来自他的好意。
小时候,中森明菜也曾十分殷勤的给父亲倒酒。
她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然而,并没有伤感。反而有一种对岩桥慎一的父亲能收下她这杯酒的温馨。
晚间的聚餐结束后,岩桥将明和岩桥千代夫妇返回下榻的酒店,千惠子也准备回家。明天一早,还要为了准备婚礼早起。
两边的父母都坐进出租车,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交换目光,不过,什么都没说。鮃
结果,中森明菜理直气壮,“你先说。”
岩桥慎一眨了眨眼,“要说什么?”
“没有什么话要说吗?”中森明菜反问。
岩桥慎一想了想,“说‘明天见’?”打量她的表情,又道:“还是说‘我们也回去吧’。”
他在公事上,善于揣摩人心。然而,中森明菜不言语,就让他摸不着头脑,只好闭上嘴,看着她。
中森明菜笑了,说他,“慎一你就是这样。”
这样是什么样?鮃
岩桥慎一偏了下头。
中森明菜轻轻叹气,伸过手去,拉住他的手。岩桥慎一灵光一闪,忍不住也笑了,回握住这只手,“那就一起走一段吧。”
……
两个人把没有感情的司机甩到身后,在夜晚的街道散步。
岩桥慎一不解风情,一张嘴,就说扫兴的话,“不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可要顶着一对大黑眼圈举行婚礼。”
中森明菜却十分无所谓,笑嘻嘻地告诉他,“没问题的。”
此时,天真的歪果仁岩桥慎一,还不知道为什么中森明菜说的这样笃定——鮃
“而且,”中森明菜话头一转,和他说,“就算现在回去休息,一想到明天的事,也肯定睡不着了。”
岩桥慎一笑她,“像远足前一天晚上兴奋的小孩子。”
“嗯?”中森明菜瞄他,“慎一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她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因而抿起了嘴唇。
岩桥慎一却认真考虑起来,“要说兴奋的话,好像不是这样。”
但是,要说内心没有波动,平静等待第二天到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他冥思苦想,忽然,听到几声轻笑。一偏头,中森明菜面露无奈,调侃他,“慎一的眉毛都可以打结了。”
岩桥慎一抬手摸了摸眉心,“还好。托你的福,发现的够早,还能及时挽回。”
“好冷的笑话。”中森明菜做了个被冷到的表情。鮃
她表情活灵活现,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只好老实接受嘲笑。不过,中森明菜的夸张,并非是为了笑话他。
她又忍不住轻声叹息。
岩桥慎一说她,“怎么叹息连连的。”
“慎一没有觉得我一直在胡闹吗?”中森明菜问他。的确,婚礼之前,又是突然说要搬出去住,现在拉着他在外面游逛,却总说些像在为难人的话。
岩桥慎一摇头,“胡闹倒是不至于,不过,烦恼似乎有一些。”
“也不算是烦恼。”中森明菜予以否认。
那到底是什么呢?鮃
她自己说不上来,岩桥慎一也想不出来。结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会儿,相视而笑。
“奢侈的烦恼不能说是烦恼。”中森明菜嘀咕。
岩桥慎一笑着问她,“那应该是什么?”
“是另类的幸福。”她给出自然而然的答案,话说出口,又流露孩子气的神情。
岩桥慎一想象得出她正以怎样的心情期待着婚礼。
……
重要之日到来之时,难免心中装不下别的事。鮃
这未必是源自于紧张,但一定是因为各种事情安排成行,等待着一一实现。当等待与安排同时进行时,心情也自然而然,专注同一件事。正如站到了靶场,就必定得全神贯注。
婚礼这天,天公作美。
清早起来看看天空,就知道今天是个大晴天。
岩桥慎一站在窗前。当他为今天是个好天气而感到心情舒畅时,对婚礼这件事的期待也就无需宣之于口。
这天一早,就要为婚礼做准备。鼋
岩桥慎一对神前式婚礼的一切,都觉得新鲜。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作为主角、为自己的婚礼投入准备的时候,同时也是一个满心好奇的观众。
这样的心态,让他在本该像个木偶傀儡一样任凭摆布的时候,还满心跃跃欲试,想去新娘子的房间一探究竟。
要是中森明菜在他身边,肯定又要吐槽,“慎一你绝对是个外国人吧。”
其实,两个人此刻就只有一道纸拉门之隔。
岩桥慎一把纸门拉开一半,悄不吭声,探身过去。
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室,此刻看着一片狼藉。还没穿上身的外层和服还铺在地上,无声提醒,无关人士不要在这时候过来添乱。
中森明菜端端正正坐着,任化妆师替她上妆。鼋
外国人岩桥慎一默不作声,打量自己的曰本妻子。他在的角度,仅能看到一张侧脸。然而,这张侧脸,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像是她。
不像平时的她,也不像曾经看到过的,在舞台上闪耀光芒的她。
过去从来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仅今天这一天限定。
岩桥慎一固然常常不解风情,然而,看着正为了婚礼梳妆打扮的妻子,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份温柔的联想。
化妆师最先有所觉察,握着眉笔的手往后一撤。中森明菜向着岩桥慎一这边,稍微偏了下头。
看似举止淑女矜持的真相,是新娘子这天的妆容太过复杂沉重,一旦开始穿戴,就由不得再像平时那样举止随心所欲。
被丈夫给看到自己正在上新娘子妆的样子,明明两个人亲密无间,各种真面目都看了个遍,此时此刻,中森明菜却有些下意识的羞涩,仿佛被瞧见了不该瞧见的真容似的。鼋
这点微妙的心态,不可谓不有趣。
然而,视线对上,岩桥慎一却微微愣住,露出个深觉意外的表情。他这个偷窥者还没说什么,中森明菜先小声笑话他,“好奇怪的表情。”
“……”
歪果仁岩桥慎一这才眨了眨眼睛。瞧见了中森明菜今天的妆容,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她对“睡不着会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参加婚礼”这件事不以为意。
这层厚厚的白粉涂上了脸,区区一点黑眼圈,的确用不着放在心上。
经受了一点小小的日式震撼,岩桥慎一回过神来,再看她这副仅此一天,限定放送的模样,不禁露出微笑。
先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接着又莫名其妙笑起来。中森明菜看在眼里,轻轻撅了下嘴唇,吐槽道,“现在的表情,看上去更奇怪了。”鼋
“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她问。其实,想到岩桥慎一那副外国人的作风,怎么可能猜不到他为什么是那副反应。
岩桥慎一半开玩笑半认真,“还挺有新鲜感的。”
这家伙还真敢说。
当着化妆师的面,中森明菜说不出那句“笨蛋”,以免有损这位一家之主在外的威严。不过,她转动眼珠,和他开起了玩笑,“没有想说声‘初次见面’的感觉吗?”
岩桥慎一从善如流,配合默契,“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中森明菜顿时屏住呼吸。生怕一笑破功,给化妆师的工作平添麻烦。
早知道,就不跟岩桥慎一开玩笑了。和她不一样,外国人岩桥慎一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天真,就能戳到中森明菜的笑点。鼋
中森明菜努力忍笑,化妆师却真的被逗笑了。她打趣岩桥慎一,“明明新娘在化妆,新郎却一个劲儿盯着看。”
岩桥慎一回答的相当真诚且无辜,“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珍惜。”他实话实说,意识不到自己说出来的是情话。
中森明菜不由得想要轻轻叹息。倒是化妆师,笑着说:“岩桥桑本人,比印象当中还要有情趣。”
岩桥慎一也笑了,“好像是句不错的话。”
说笑了这么两句,化妆师回归正事。她向岩桥慎一点头以示歉意,随即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中森明菜那里。
岩桥慎一见状,拉起了两个和室之间的纸拉门,也在和服师傅的帮助下,换上礼服。
歪果仁头一回穿和服,倒没有想象当中不自在到同手同脚的画面。鼋
换好了礼服,这下,岩桥慎一也终于有了进入状态的感觉。此刻,倘若再看到中森明菜敷着厚厚一层白粉的脸,大概就不会觉得惊讶好笑,而是会想,自己和她正般配。
纸拉门的那一侧,传来中森明菜和化妆师小声说话的声音。偶尔,两人还小声说笑几句。通过投在纸拉门上的影子,看到中森明菜伸开手臂,和服师傅在她身边忙个不停,把和服衣带绕到身后,紧紧系住。举行婚礼这天,新娘的事,总要比新郎多出个三倍。
换好了礼服的岩桥慎一不知何时,带上了一点等待的心态。但心里也知道不能捣乱,只是看看投在纸门上的影子,又看看窗外。
……
当纸拉门再一次拉开,各自换好了礼服的夫妇两个,面对面相互看了又看。
这回,是中森明菜先笑了。她露出个小小的笑容,上下打量岩桥慎一,称赞道,“挺合适的嘛。”
她这么说,岩桥慎一下意识挺了挺腰,“是吗?”鼋
“又故意逗人开心。”中森明菜吐槽。
要是平时,她肯定哈哈大笑。只有今天,盛装在身,岩桥慎一越逗她,她越是要忍耐。似乎,婚礼这天,对新娘子的要求就是:不要太过放飞自己。
对中森明菜这个活泼粗鲁的商店街孩子来说,这可不是件易事。
岩桥慎一也像她一样,目光仔细打量着。换好了礼服,中森明菜从头到脚一身白。看她这样装扮起来,才知道白色的和服有多么衬人。
中森明菜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三角,用来代指头上像个帽子的头饰,“这个叫做‘角隐’,是说,新娘子到了夫家以后,要把坏脾气和锋芒收起来的意思。”
“是吗?”岩桥慎一想了想,“还是有锋芒更好。”
中森明菜笑了,露出个调皮的表情,“不过,反正也只有今天一天而已。”老夫老妻,对各自的脾气已经清楚得很,藏也藏不住。这种时候,倒拿传统习俗开起了玩笑。鼋
这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惹得旁听的人也不禁跟着露出笑容。
穿戴整齐,化妆师又迎上来,端详中森明菜,替她补妆。岩桥慎一在一边看着,又觉得稀奇,“连手上都要涂粉吗?”
中森明菜冲他眨眨眼,“本来是为了骗丈夫的,没想到,丈夫在旁边看了个正着。”
真亏她能面不改色编出这种话。
但岩桥慎一就信以为真,点点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和她分析,“过去的男女,结婚之前只匆匆见过几面,婚礼上化厚一点的妆,还是很有必要的。”
夫妻两个,在举行婚礼的这个早上,穿戴礼服的时候说起了相声。
在场的人,谁也想不到,这对要举行婚礼的名人,是这样的个性。除此之外,也对中森明菜向岩桥慎一逐一解释自己的穿戴这件事感到稀奇。鼋
……
夫妇两个有说有笑,这期间,工作人员仍围着中森明菜,时不时地为她整理衣角,补一补妆。
不多时,千惠子到这边的更衣室来,看看女儿。她换上为了出席婚礼而订做的留袖和服,因为日常都有在染发,此刻的形象,与平时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岩桥慎一先和她打招呼,“妈妈。”
千惠子笑了,端详他的礼服,称赞道,“慎一君这么穿,相当有男子气概。”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千惠子把目光转向一边的女儿。终于见到了。这个女儿换上结婚的礼服,举行正式的仪式,进入新的人生阶段的一刻。
千惠子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只是面带微笑,默默注视着女儿。鼋
在举行婚礼的上午,微笑着来送女儿出嫁的母亲。中森明菜心中五味杂陈,因而感到些许的刺痛。她也露出微笑,和千惠子说:“一直以来,都辛苦您了。”
当母女之间温情流露时,岩桥慎一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他步出房间。和式的房间外,是宽阔的廊子。岩桥慎一在外面逛了逛,观察这日式风味的庭院,偶尔,也将目光投向室内,留意房间里的情形。千惠子和中森明菜,这对平时有说不完的话的母女,在今天却十分克制。不过,这绝不是因为彼此之间无话可说的缘故。
千惠子过来看女儿,这一会儿,岩桥将明和岩桥千代夫妇双方,大概也已经穿戴整齐。以这对老夫妻的作风,显然正待在休息室。
从早上开始忙碌,这一会儿,才真有了几分松一口气的悠闲。
不过,宾客们陆续就要到来。岩桥慎一想着过一会儿还要挨个问候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下意识抬起手腕,接着回过神来。今天的新郎和新娘,无法得知时间流失的速度。
黄道吉日的星期天。鼋
静冈岩桥家的亲戚不多,至交朋友倒是颇有几位。东京的中森家,虽没有什么父母辈的至交好友出席,中森明菜却有个大家族。緊
在宾客人数上,这新婚的夫妇两个旗鼓相当。
当宾客们陆续到访,岩桥慎一前往休息室,等在那里,挨个和来访的客人打招呼寒暄。
朝子现代女性的风格贯穿始终,来参加婚礼,并不穿和服。她和成田宽之,夫妇两个一道前来。当丈夫的西装革履,做太太的一身合体礼服,夫妇两个,看着珠联璧合。
与朝子不同,成田宽之喜欢出席这样隆重的场合,向来也能在这样的场合里游刃有余。尽管他举止稳重得体,一派精英风度,但神态之中,偶尔流露一丝微妙的自矜。
“慎一君今天意气风发,相当神气嘛。”成田宽之朗声和小舅子打招呼。
朝子则只是语气清淡的说了一句:“恭喜了。”道了喜,打量岩桥慎一的装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个微笑。
岩桥慎一有点摸不着头脑,猜不出这个姐姐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緊
这个姐姐的心思,永远叫人捉摸不透。
新郎这边,只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新娘那边的两个姐姐,更是早都已为人母。婚礼这天,中森明菜的两个姐姐,分别换上了浅紫色与浅褐色的色留袖和服。
千惠子心灵手巧,中森家的女儿们也都懂得和服的穿法。但这一天,女士们心有灵犀般的,选择把梳妆打扮的事交给专业人士。
说到底,对普通人来说,就算能够熟练地穿好和服,一不留神,仍能被看出疏漏之处,既然这样,还不如稳妥行事。婚礼,是最怕落了下风,最怕闹出笑话的场合,哪怕众人的目光,其实只会专注在新郎和新娘身上。
新郎与新娘的家族里,都找不出一个未婚女性,也就穿不了色彩与样式华丽的振袖和服。
倒是中森明菜的大姐,带着她虚岁六岁的女儿来参加婚礼。小姑娘被精心打扮,穿得像参加七五三仪式。可爱的小孩子,最适合这样的场合。
夫妇两人共同的朋友之中,只有冈田有希子作为双方的亲友出席在神社的结婚仪式。除此之外,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还向老经纪人大本,送上了一份喜帖。緊
能够闹出“左拥右抱”那样的误会,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本对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的事,也算操碎了心。好在,都是虚惊一场。
这对有情人顺利步入婚姻殿堂,受邀出席仅有亲友参加的结婚仪式,老经纪人这天郑重其事的换上礼服,带上太太和儿子全家出动。从心情上来说,像个来参加看着长大的侄女的婚礼的叔伯。
大本其貌不扬,太太却是位风度优雅的夫人,岩桥慎一在休息室迎接这一家人,心里暗想,中森明菜这位老经纪人,看来也不可小瞧。
“恭喜两位结为连理。”大本向岩桥慎一微微低头,说着一本正经的场面话。
如此形象,和平日里见到的大本,反差不可谓不大。不过,对这一天来说,不管来宾说什么,岩桥慎一都得拿出提线木偶一般的态度来对待,客气、公式,仿佛受过严格的训练——
“岩桥桑,恭喜哦!”
这样活泼开朗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冈田有希子。緊
岩桥慎一忍不住笑了,“谢谢。”他打量冈田有希子,说了句:“太好了。”
“什么?”冈田有希子眨眨眼睛。
岩桥慎一也学着她眨眨眼,故意压低声音,“有希子酱能来,结婚式上,就终于有位穿戴振袖和服的客人了。”托冈田有希子的福,结婚式上,终于有位穿振袖的未婚姑娘。
“诶?!”冈田有希子忽然露出个紧张的表情,“真的吗?”
岩桥慎一逗她开心,“这样的反应,像是穿错了衣服似的。”
冈田有希子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小笑容。岩桥慎一和她说,“我和明菜,都想着能在宾客席里,看到个穿振袖和服的女孩子呢。”
“多亏了有希子。”緊
岩桥慎一这么说,冈田有希子立刻又高兴起来。她向岩桥慎一鞠了一躬,色彩鲜艳的振袖和服穿在身上,离开时,两只袖子,像小鸟的一对翅膀。
……
宾客陆续到齐,工作人员前来宣布入场的顺序。众人在神职人员的带领下进入神社,走在最前面的是新娘子,接着是新郎,再之后是双方的父母,最后是亲友。
宾客席中的众人,都是参加婚礼的常客。真正要认真听的,其实只有新婚的夫妇而已。
入场的时间一到,休息室里的气氛随之一变。
岩桥慎一挺了挺腰,有种将要去做件什么大事的感觉。他下意识想去看看中森明菜,然而,只能看到新娘子头上戴着的那个“角隐”。
这个三角形的帽子,未必能隐去新娘的坏脾气,但一定能隐住新娘的面容。緊
乐师开道,巫女相随。
午间十一点,天气晴朗的秋日照耀下,眼前的一切都亮晶晶的。夫妇两个,慢慢向前挪动脚步。岩桥慎一的步子大一些,没走出多远,跟中森明菜就变成了近乎并肩而行的情形。
当他意识到这点,又有点想要补救,又有点索性将错就错的心态。
想法在脑海中轮转一圈,就变成了仅和她相隔一个肩膀的情形。白无垢也好,羽织也好,宽袍大袖的两个人,在走动时,不时碰到对方的衣角。
岩桥慎一目视着前方,感受着偶尔碰到的衣角,听着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就这样走过拱桥。
在进入举行仪式的神殿前,队伍停了下来。神职人员奉上神社内的圣水,让新婚的夫妇在入内之前,洗去双手沾着的俗世的灰尘。緊
岩桥慎一站在新娘子的身边,看着她洗手,忽然想起上午化妆时,化妆师给她的手也敷了粉。
看来,中森明菜说的“为了欺骗丈夫所以才在手上涂粉”,这句也是编来骗她的外国人丈夫的。
虽说这一句立刻就会被拆穿,不过,在欺骗外国人丈夫这件事上,中森明菜又小胜一局。
岩桥慎一想着这些,悄悄看中森明菜,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