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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泡沫时代txt下载

    由岩桥慎一企划,作为他与稻川会产生关联的话引子的那部极道电影,在这个春天,制作进入到尾声。

    从岩桥慎一产生了制作这部电影的念头,再到进入正式的拍摄,这期间发生了众多事情。他本人疑似遭到了极道份子袭击,无论这件事内情如何,对外界来说,已经成了他参与制作的极道电影的一种发行前的“宣传”。

    当电影进入到宣传阶段时,恐怕,大众不免还是会想起那件事。

    不过,岩桥慎一无意再重提旧事,将他的意思传达给媒体,届时,媒体也不会多嘴再提那桩事。就算《周刊文春》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在这件事上,也要卖几分面子。

    没有媒体煽风点火,仅靠大众的记忆力,最终就会变成无根据的都市传说。

    托稻川会的福,等到电影上映,组里的小阿飞们,将成群结队前去支持票房。也许,还会有住吉会的小弟友情支持——

    但愿不同组的小阿飞们,不会在电影院外因为鸡毛蒜皮的辈分问题打起来。

    电影的脚本由三谷幸喜创作,这一位的才能岩桥慎一已经有所领教,最擅长板着脸搞些黑色幽默,再神色平静的观察众人的反应。由他操刀的剧本,经手的人看过,都赞不绝口。

    这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才子,在电影进入制作环节以后,突发奇想,在给岩桥慎一打电话沟通进度时,提议由岩桥慎一客串其中一个小角色。

    “是位看起来不动声色,强悍如高仓健桑那样的硬汉的人物。”三谷幸喜在电话里这样向岩桥慎一介绍。

    岩桥慎一听着,觉得有意思,“我来演高仓健桑那样的角色?”

    制作公司这边的干部们,认为岩桥慎一心里有个任侠梦,所以才积极促成了一部极道电影。如果再去扮演“高仓健”,这个自恋狂的标签,恐怕就贴在身上了。

    虽说扮演高仓健式的硬汉显得自己过于自恋,岩桥慎一本人,也一向对演戏没什么兴趣,但编剧向自己提议,演个硬汉,多多少少,也有种被拍马屁拍了个正着的愉悦感。

    “岩桥桑就来演吧,这个角色非常合适。您作为没有演戏经验的人,演技方面的问题,我也特别考虑过了……”三谷幸喜的话听起来十分真诚。

    不过,这个给人以机器人印象的编剧,其一板一眼说话的风格,一方面听起来十分真诚,另一方面,却又带着点暗中设套的狡黠,总让人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

    家里有个知名女演员,演技只有十一分的岩桥慎一,在去拍摄现场客串之前,决定先和太太取个经。

    晚上,岩桥慎一下班回来,中森明菜在玄关迎接:“欢迎回家~”她笑眯眯,“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抱一抱明菜?”

    岩桥慎一听她说的话不着调,笑她:“今天心情不错嘛。”

    “五点三十分准时收工,在慎一你回来之前,把什么都漂漂亮亮做好,而且,肚子也刚好饿得咕咕叫。”中森明菜接过他的外套,和他一条条数算着。

    数着数着,又笑了,冲他眨眨眼,“在肚子饿的时候一起吃饭,这样最好了。”

    “有道理。”

    岩桥慎一点点头,想了想,回答她的问题,“比起吃饭和洗澡,还是先抱一抱明菜好了……”他伸过胳膊,把这个得意洋洋的新晋太太抱在怀里。

    “不过,因为这对夫妇肚子饿得咕咕叫,所以,只能普通的拥抱一下。”中森明菜模仿着电视节目里的旁白,一本正经的对此情此景做着解说。

    岩桥慎一拿她这样的一份孩子气没办法,无奈叹息,拍了拍她。

    中森明菜脸颊贴着他的肩膀,知道他看不到,狡黠地转动眼珠,也学着岩桥慎一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那么,就饱饱地大吃一顿,养足精力。……社长桑。”

    一听中森明菜叫自己社长桑,岩桥慎一就觉得心情大好。

    早已享用过晚餐的小狗健太,跑来岩桥慎一的脚边打转。餐桌前,两个人正聊着今天各自发生的事。

    岩桥慎一告诉她,“那位三谷幸喜桑,邀请我客串电影。”

    中森明菜极感兴趣,“真的?要演什么样的角色?”她自动发散起了自己的思维,想了想,“那位三谷桑的话,感觉会请你演个很有反差感的角色。”

    “是吗?”岩桥慎一好奇她的结论。

    中森明菜点头,“那一位的作品,就给人这样的印象,什么都出其不意。”她笑着提起旧事,“慎一不是说过吗,那位三谷桑,还想让我演个因为家暴杀掉丈夫的太太。”

    “邀请过着幸福新婚生活的太太演这样的角色。”岩桥慎一也笑了。

    他有些赞同中森明菜的判断。在佩服她之余,中森明菜的判断,又和岩桥慎一听到这个邀请时,自己内心的那一丝不祥预感,隐隐连在了一起。

    “所以,是个什么角色?”中森明菜把自己盘子里的蛋卷放到岩桥慎一盘子里,又顺便挑出了用来配色的胡萝卜片,作为赠品也一并送给丈夫。

    岩桥慎一回道:“据三谷桑说,是个‘看起来不动声色,强悍如高仓健桑那样的硬汉’,这样的角色。”

    中森明菜也不知是被这个角色的描述逗笑了,还是被岩桥慎一描述着这个角色的样子逗笑了。她打量岩桥慎一的脸,评价道:“慎一的话,的确长了一张不动声色,很有男子汉气概的脸。”

    年纪增长了几岁以后,岩桥慎一这张脸,比起刚认识的时候,看起来更有味道。

    岩桥慎一把凭空出现在盘子里的胡萝卜放进嘴里,“不过,那位三谷桑的话,多半不会真的这么简单。”

    “慎一决定要演吗?”中森明菜问他。

    岩桥慎一和她开玩笑,“如果在一开始没有拒绝,又在得知这个角色其实并没有听起来这么好之后拒绝,岂不是显得更像个自恋狂了。”

    中森明菜笑弯了眼睛,“要这么说的话,一听说要演高仓健桑那样的角色就立刻答应,岂不是更自恋?”

    “说得有道理。”岩桥慎一点头,“这下,变得非演不可了。”

    中森明菜调侃他,“明明一开始就想演吧。”

    岩桥慎一承认,“所以,才要向女演员明菜桑讨教一下演戏的经验。”

    这个中森明菜,听到能帮上忙,立刻大包大揽,包在她身上。商店街的孩子,什么时候也热心肠,就算帮了倒忙,也有一腔勇敢。

    看她这准备倾囊相授的样子,今天晚上,大概要在角色扮演当中度过了。

    搬完了新家,要招待的亲朋好友也都招待过,夫妇两个也习惯了从这座新房子里出门,又回到这座新房子。

    回归平静的岩桥家,二人世界,再加上一条撒娇鬼小狗,其乐融融,轻松惬意。

    一日之初,岩桥慎一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手边总有中森明菜为他端过来的咖啡。读到夺人眼球的新闻时,岩桥慎一随口说给中森明菜听,换得她的惊讶或是笑声。

    中森明菜不大喜欢读报纸,不过,却十分享受岩桥慎一给她念报纸。觉察到这点,岩桥慎一对给她读报纸这件事,也更有热情。

    一日之初,这对夫妇,似乎只有两人相伴在一起,才有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的实感。

    二人世界固然美好,但这对已结婚一阵子,享受了无人打扰的新婚生活的夫妇,心中也开始盼望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让平静的岩桥家热闹起来。

    那是另外的一种热闹,有别于招待亲朋好友,或是适应一个新的环境。

    不过,在那之前,春假要开始的时候,岩桥家要迎来一个客人,暂时在这里小住。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商量这件事,当太太的欣然应允,开始为迎接小住的客人做准备。

    ……

    中森明菜的判断,以及岩桥慎一的预感,统统成真。

    其实,以岩桥慎一计划那部极道电影时,对其风格的要求,就知道不可能会有什么真正的正面角色。再加上三谷幸喜出手,更是只有滑稽出丑的份儿。

    “岩桥桑有一张不动声色的脸,像高仓健桑那样,就算不特别去演,也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印象。”三谷幸喜解释着。

    所以,设定成高仓健式的硬汉的理由,是因为岩桥慎一演技太差,不好对他有太多要求,只要板着脸就好。……话说回来,三谷幸喜对高仓健演技的印象,和三岛由纪夫对高仓健“木偶”的评价,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这个看起来高深莫测、似乎是个强悍的大人物的角色,其实十分反差,出场两分钟就被干掉,空有一副纸老虎的架子。

    ……就知道,在这种电影里客串,怎么可能会有个好角色。

    然而,既然没有在一开始就拒绝,此时来都来了,岩桥慎一也只好笑着上阵,过一把“任侠”的瘾,也算对得起自己这张“任侠”的脸。

    反正自己不是个真的任侠,演个空有任侠架子的角色,其实正般配。这种戏里与现实的反差和呼应,确实是三谷幸喜的风格。

    岩桥慎一做好心理准备,本色出演一把。

    在舞台上扮演了多年的长颈鹿男,岩桥慎一不能不说是位老演员。不过,来当露脸的演员,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演戏这种事,看别人表现容易,轮到自己置身其中,才知道有多麻烦。一举一动,都有它的理由。

    板着一张脸的搞笑机器人三谷幸喜跟岩桥慎一讲戏,即将扮演板着一张脸的极道组织头目的岩桥慎一认真倾听,两个人捧着剧本,面无表情,这副样子,对旁观者来说,已然是个精彩的喜剧画面。

    在这两个人交流的时候,一台手持录像设备,正对着这里。

    宇多田光饶有兴致,透过镜头,观察着这两个人正在讲戏的人。一个跟着岩桥慎一一起到拍摄现场来的孩子,工作人员们对她客气亲切,对她的行为举动,也非常宽容。

    ……

    能够凭借出色的领悟能力抓住角色的精髓,并成功饰演,从这点来说,中森明菜的确是个天才演员。

    不过,天才演员传授的演技经验,用在岩桥慎一这里,就失去了作用。虽说得到过名女演员中森明菜的手把手演技指导,但自始至终,其实并未派上用场。

    好在,这个小角色,有一半是本色出演。

    岩桥慎一只需拿出他被中森明菜吐槽“装蒜”的表情,就能领悟到演好这个角色的精髓。

    这个由三谷幸喜临时起意加进去的小角色,不过两场戏而已。岩桥慎一霸气上场,光速下线,场外的“CUT!”刚喊出来,在场围观的演员与工作人员便一道鼓掌恭喜,等在外面的工作人员,抱着一束捧花跑过来,众人一齐庆祝超大型新人演员岩桥慎一的杀青。

    岩桥慎一接过捧花,向在场众人道谢,“今天来打扰各位了。期待在各位的努力下,最终能够制作出一部优秀的作品,接下来,一切就拜托了。”

    简单的发言结束,岩桥慎一早早吩咐过办事员安排餐厅,招待演员和工作人员,就当是他的“杀青宴”。

    一场热闹之后,制作现场的众人各归各位。

    三谷幸喜来和岩桥慎一寒暄,“岩桥桑表现的相当自然,说不定很适合演戏。下次,再来客串怎么样?我还想到了各种能为您量身定制的角色……”

    岩桥慎一开玩笑:“听起来,感觉都不会是什么好角色。”

    三谷幸喜一本正经回道:“您想演英雄或者超人之类的角色,也不成问题。”

    不过,超人有可能是搞笑超人,英雄也许是窝里横英雄就是了。领教过三谷幸喜这一次,岩桥慎一对他的套路已经心中有数。

    说话只说有利的那一半,就不算是在说谎。

    岩桥慎一想到这,干脆岔开话题,“我们差不多也……”他转动眼珠,找寻宇多田光。

    三谷幸喜却又说道:“之前,向您提议过的,希望明菜桑能出演的电影。”

    “杀掉丈夫的妻子吗?”岩桥慎一夫妇,都对这个点子记忆深刻。

    三谷幸喜点头,自顾自做着设想:“作为明菜桑同谋的角色,小泉今日子桑再合适不过了。”他一副电影的计划已经提上议程的语气,虽然根本只有一个点子而已。

    岩桥慎一想着小泉今日子率直的个性,也许真的很适合饰演一个杀夫的同谋。

    三谷幸喜这个人,不声不响,却善于观察,眼光出人意料的精准。有这样的本领,将来必定能成为大人物。

    岩桥慎一想到这里,问他:“三谷桑开始创作这个剧本了吗?”

    “写作没有停止的时候。”三谷幸喜顾左而言他,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故弄玄虚。

    岩桥慎一微笑,没有再继续话题,只是和他说:“下次,再和三谷桑喝上一杯吧。不过,今天要先告辞了……”

    岩桥慎一低头看了看待在自己身边的宇多田光,她接收到了信号似的,跟着向三谷幸喜道别:“今天,谢谢您的关照。”

    “哦……”

    三谷幸喜睁大眼睛,看了看宇多田光,像在打量稀奇生物。

    今年刚满十周岁的宇多田光,还是一张圆圆的脸,像漫画里的樱桃小丸子慢慢长大了一样。她头发乌黑,一对浓眉,给人以蓬勃生长的印象。岩桥慎一拍了拍她的肩膀,宇多田光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拍摄现场的感觉怎么样?”岩桥慎一问。

    宇多田光却回答他:“岩桥桑出乎意料的没什么演戏的才能哦。”

    这个结论,和刚才三谷幸喜做下的“岩桥桑说不定很适合演戏”的结论完全不同。她说的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岩桥慎一觉得有意思,问她:“是吗?”

    他说:“这么说来,刚才的表现不怎么样了。”

    宇多田光继续做着她的点评,“不是‘好’或者是‘坏’,而是,一看就知道,岩桥桑不会那样轻易的就被干掉。”

    她说“干掉”这样的词,逗得岩桥慎一忍不住笑了,想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词,不过,想想这个孩子从小时候就各种奇思妙想,见多识广,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岩桥慎一想着这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解释:“也许,是因为小光对我有这样的印象,所以,看到我的时候才会出戏。”

    宇多田光“嗯……”地想了想,评价道:“原来,岩桥桑是这样看自己的。”

    岩桥慎一自己挖坑自己跳,被这孩子摆了一道,无奈一笑。他索性把玩笑开到底,告诉她,“没错,自我感觉可好了。”

    宇多田光没有自己在不经意间赢了岩桥慎一一把的意识,还跟岩桥慎一继续讨论着今天的见闻:“导演桑和编剧桑,凭着他们的感觉来号令别人,这种工作还真厉害。”

    岩桥慎一附和,“确实。不管是什么人,进入到由他们构建的世界,就要以他们的意志来行动。”

    进入了拍摄现场,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创作者是神”这样的说法。

    坐进车里,宇多田光摆弄着自己带来的手持摄像机,岩桥慎一有些好奇,“刚才,小光都拍到了什么?”

    宇多田光不愿和大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似的,回道:“各种各样。”

    “真神秘。”岩桥慎一笑道。

    他并不勉强追问,打住了这个话题。

    宇多田光抬起头,看了看他,补充道:“是真的,各种各样,把有意思的拍了下来。”

    这么说,她不是个不愿和大人分享秘密的孩子。

    岩桥慎一表示明白,他问:“有意思的东西很多吗?”

    宇多田光点头,“很有趣。”想了想,却又补充,“如果下次再去,也许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她天马行空,岩桥慎一和孩子在一起,反倒要努力追逐她的思维。

    这个春天,宇多田照实和藤圭子夫妇,计划去非洲旅行采风,因此,暂时将女儿托付给岩桥慎一夫妇照顾。

    以宇多田照实和藤圭子的教育理念,这些年来,时不时就给女儿办个休学,全家出动去旅行采风。

    “但偶尔也有例外。”

    离开了电影的拍摄现场,跟着岩桥慎一回唱片公司去上班的路上,聊起接下来的借住生活,宇多田光发表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感想。

    话虽如此,今年十周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

    她偶尔说出一两句不像这个年纪的发言,岩桥慎一听了,不由觉得好笑。不过,这个孩子,并不是在装大人,倒不如说,生性就有着她冷静的一面。

    初次在录音室见到宇多田光的时候,她就是个擅长自己和自己玩耍的孩子,到了这个已经拥有自我的年纪,对于“等待大人下班”这件事,更是不成问题。

    岩桥慎一带着宇多田光回公司,下班回家之前,都把她留在自己的办公室。期间,女办事员带着宇多田光在公司里转转,但没多久,她还是回了岩桥慎一这里打发时间。

    宇多田照实归国之后,这几年来,一直以制作人的身份,和GENZO保持着合作关系。宇多田光常跟着父亲在录音室玩,岩桥慎一和这对父女都非常熟悉。

    尽管这样,他对宇多田照实提出把女儿托付给他照顾这件事,还是深感意外。但转念想到,他之所以有资格成为一个小女孩暂时的监护人,是因为他家里有位万事周到的太太。

    以及一条和宇多田光很熟的小狗。

    家里有个小客人要来暂住,这种事,对岩桥夫妇来说,都挺新鲜的。岩桥慎一并不讨厌孩子,和宇多田一家又是熟人,被拜托了,也不便拒绝。回去和中森明菜商量,这个热心肠的太太,爽快答应了下来。

    她的个性,听到是这样的事,肯定不会回绝。

    不过,中森明菜答应的如此爽快,岩桥慎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一丝不自在。他自己无从得知,这份莫名其妙的感觉来自于哪里,念头闪过,很快放到了一边。

    就这样,岩桥夫妇刚刚安好了新家,就要迎来一位将在接下来朝夕相处的小客人。

    ……

    傍晚时分,中森明菜收工,准备回家。她坐进车里,想到今天晚上要招待一位小客人,劲头十足,计划着晚饭的菜单。

    小助理知道岩桥家要暂住一位客人,看中森明菜如此上心,觉得有意思,“明菜桑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中森明菜笑眯眯,“听说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提到小孩子,她似乎天然散发着母性。可是,这个要住进岩桥家的孩子,已经十周岁,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已经快要是个“少女”了。

    小助理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觉得明菜桑似乎有些小看了客人的年纪。可是,看着她这期待的样子,还是忍俊不禁。

    回到家,中森明菜换了衣服,给岩桥慎一打电话。春日的黄昏,叫人心情温柔。她握着听筒,走到窗前。

    电话接通,响起岩桥慎一的声音。

    “我回来了~”中森明菜和他说。

    电话那头,岩桥慎一十分配合,还了一句:“欢迎回家。”

    两个人在交往的时候,就习惯了开这样的玩笑,如今,这对笨蛋夫妇,谁也不嫌谁肉麻。中森明菜问他,“小光呢?”

    岩桥慎一告诉她,自己带着宇多田光去了拍摄现场,现在又带她回了公司,“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她的行李,先一步送回去,就拜托你安排了。”

    中森明菜答应着。

    今天一整天,岩桥慎一都带着宇多田光工作。中森明菜放下电话,想到他身后跟着个孩子的样子,觉得那画面很有趣。

    几年以前,岩桥慎一向中森明菜展示过宇多田光送给他的礼物——儿童贴纸。那是岩桥慎一送折纸当礼物,收到的来自宇多田光的回礼。当初那个打开贴纸本,请岩桥慎一挑选回礼的小孩子,如今也有十岁了。

    中森明菜一边回想自己的十岁,一边后知后觉地考量,该如何与十岁的孩子相处。

    ……

    下午,办事员送了最近寄到公司的试唱带过来。

    唱片公司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试唱带、演出录像,或是词曲小样,这些没有一个出道机会的新人毛遂自荐,把这些东西寄给每一家公司。

    曾经,岩桥慎一跟美和酱,也曾手写自我介绍信,广撒网寄出试唱带,但直到作为DREAMSCOMETRUE获得一些关注之前,在推销美和酱单人的时候,他们的努力,得到的仅有“布施明演唱会和声”这样一点成果而已。

    天才如美和酱,也仍旧如此。业界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看重缘分。

    岩桥慎一每隔几天都要听取最近寄来公司的各种试唱带,把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淘汰掉,再吩咐办事员,给仅留下的那百分之一发去面试邀请。

    出挑一点的新人,往往被数家唱片公司同时竞争,这种时候,就要看派去的星探的手段。但即使是那被选中的百分之一,面试过后,也未必能留下几个。

    岩桥慎一摆弄播放设备,一张接一张的听过去。一听就知道没意思的,只需三十秒就被淘汰,但完整听完的,也未必就能脱颖而出。

    他做惯了这种事,顺手无比。听取试唱带的间隙,抬起眼皮,瞧见宇多田光正看着自己,不由得摁下了暂停键。

    她的眼中,带着天然的好奇。

    岩桥慎一想了想,摘下耳机,招呼她过来,“小光要不要也听一听?”

    宇多田光问:“听试唱带吗?”音乐制作人的女儿,年纪不大,但对这些唱片业界的术语,已经说得很顺嘴。

    岩桥慎一邀请她,“小光也听一听,从里面选出自己喜欢的。”

    为了避免审美上的一言堂,GENZO内部,不止岩桥慎一一个人听取试唱带,此时,叫上孩子也来听一听,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件什么大事。

    他给办事员打电话,送来另一套播放设备。一大一小两个人,各听各的。

    这期间,中森明菜打电话过来,告知她已经回家,也定好了晚饭的菜单。岩桥慎一接完电话,又安排办事员,先一步把宇多田光的行李送回去。

    几十份试唱带听完,岩桥慎一取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他支起胳膊肘,看着仍在耐心听试唱带的宇多田光,好奇接下来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反馈。

    做惯了听取试唱带这种事的岩桥慎一,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效率也高。就算期间还分神接了电话,也照样先一步完成。

    但对宇多田光来说,这种事是头一回,满满的新鲜感,以及对不同创作者的好奇心,让她对每张试唱带,都认真听一听。

    她认真起来,就换岩桥慎一在旁边等着她。今天下午,宇多田光跟着岩桥慎一来公司以后,就乖乖地自己跟自己玩。这一会儿,情形转了个个儿,换成岩桥慎一保持耐心。

    终于,听完最后一张试唱带,宇多田光摘下了耳机。

    她看着岩桥慎一,想了又想,还是说:“当唱片公司的负责人也够辛苦的。”

    “嗯?”岩桥慎一挑眉。

    不知为何,有种被宇多田光给同情了的感觉。

    这孩子虽说只有十岁,但岩桥慎一却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宇多田光伸了个懒腰,一歪头,目光没有离开他的脸,“明明是不同的创作者,却有很多相同的创作思路。但是,也有创作者,在努力写全新的旋律……”

    她点评的头头是道。

    但与其说这是“点评”,不如说是一个有音乐天分的孩子,在听到曲子之后出于直觉的判断。

    岩桥慎一听着她的话,觉得有意思。

    ……

    宇多田光与岩桥慎一,最终,分别选出了不同的试唱带。岩桥慎一吩咐办事员,给这几个被选中的人发去面试邀请。

    十岁的孩子凭她的感觉选出的新人,岩桥慎一不认为其中会有被错过的天才。尽管宇多田光表现出了她的天分,但那是完全不同的事。

    但既然邀请了这个孩子参与听取试唱带的事,岩桥慎一就给被她选出的新人一个机会,并不把自己一时兴起的邀请,当成是在逗她玩。

    宇多田光对他的安排,像模像样的发表着感想,“岩桥桑很讲信用哦。”

    岩桥慎一笑了,“这个当然了。”

    回应的不假思索。

    不过,连一个少女的意见都有好好尊重,这样的不假思索,不会让人觉得轻率,反而知道了,他这个人值得信任。

    其实,愿意住到岩桥家,就代表着信任。

    会各种折纸的人,不会是坏人。年纪虽然长大了几岁,但宇多田光喜欢收集零碎的小东西的癖好没有改变,对小熊也仍旧保持着爱意。

    对于小时候,岩桥慎一在录音室陪她一起玩的往事,也记在心里。

    听完了试唱带,岩桥慎一早早下班,带着这个小客人,一起回家去。

    刚搬进来的新家,不管是墙壁还是橱柜,都色彩新鲜均匀,不见时间的痕迹。春光明媚,照进这间卧室,愈发显得屋内的一切色彩明亮。

    岩桥慎一睁开眼睛,扫视屋内,身体却没有动。宿醉之后醒来的早晨,脑袋昏昏沉沉。

    今天是星期天。

    昨天傍晚,岩桥慎一给松浦胜人去电话,与他约好见面的时间,回复他关于开设迪斯科的事。

    新的流行开启之际,松浦胜人能够将目光投向迪斯科业务,展现出自己眼光的独到之处。电子舞曲与新形式的迪斯科相辅相成,岩桥慎一也确信此事大有可为。

    除此之外,松浦胜人能够克制小室哲哉,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让岩桥慎一愿意吸纳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己身边,共同推进这场新流行。说到底,小室哲哉所展现出的自恋自负,这枚硬币的另一面,是这个人行事的不可控性。

    要得到最好的效果,当然要和小室哲哉全力合作,对于他所提出的计划,给予最大的信任和支持。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明知这样一个人,越是功成名就越是膨胀的时候,还对此无动于衷。

    松浦胜人接到岩桥慎一的电话,当即应允。

    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出来喝酒,在岩桥慎一的面前,松浦胜人表现的十分松弛,富有风度,一看就知道是个出身不错的公子哥儿。

    与松浦胜人把酒言欢,让岩桥慎一心中,对这个青年有了更深的了解。松浦胜人有备而来,谈及他所设想的新形式迪斯科,条理清楚,胸有成竹。不仅如此,对于唱片业界的流行形势,也展现出自己的眼光。

    这样的人,当个制作人,想必也能交出一份令人刮目相看的答卷。

    不过,岩桥慎一尽管在心里,对松浦胜人产生了这样的印象,但毕竟眼下的重点是开设迪斯科,他不愿模糊重点,因此,只把这些想法暂且放到一边。

    聊过了正事,岩桥慎一确定了松浦胜人的计划值得投资,松浦胜人也大致吃了颗合作的定心丸。

    两人离开约定见面的俱乐部,又换了家新店续摊,恰巧,碰上呼朋唤友在此消遣的小室哲哉。

    东京都内的名店,向来也是艺能界人士喜欢光顾的地方。凑巧碰面喝上一杯,再各自分别,这种事夜夜都在发生。

    然而,与岩桥慎一同行的人是松浦胜人,这使得小室哲哉见到这两人时,神情有些微妙。

    自己向来轻视的家伙,跟自己正在合作的对象在一起喝酒。

    小室哲哉自诩对松浦胜人这家伙的内心了如指掌,然而,一向瞧不起的家伙,忽然间做了件意料之外的事,这使得小室哲哉有几分被闪到了的不自在。

    但在面上,小室哲哉和松浦胜人,这两个人,却如老友重逢一般的热情。

    先前,与岩桥慎一单独相处时,松浦胜人表现的十分松弛,富有风度。然而,意外与小室哲哉合流之后,松浦胜人谈笑风生之间,却让岩桥慎一联想到紧张的斗鸡。

    若是没有在刚才,见识到松浦胜人的另一面,恐怕还不能如此真切的看清楚,他这个人,面对着小室哲哉的时候,是如何的充满敌意。这种敌意,是一种誓要与之对抗,为他带来源源不断力量的敌意。

    岩桥慎一冷眼旁观这对塑料朋友之间诡异的气氛,觉得极有趣。

    ……

    与松浦胜人之间,已就开设迪斯科的事,达成了基本的共识。接下来,要把小室哲哉也拉进来,让这对塑料朋友面对面,共同商谈此事。

    毕竟是以“小室流行”为前提诞生的想法,不可能让小室哲哉排除在外。

    除此之外,岩桥慎一计划和稻川裕紘的儿子稻川诚人见面,将开设迪斯科的计划向他告知。要涉足迪斯科业务,背后就不能失去极道的支持。

    岩桥慎一抬起一只手,捂住因宿醉而昏昏沉沉的脑袋,懒懒散散的盘算着。床的另一边早就空了。他迷迷糊糊,好像还记得早晨,中森明菜在他的身边起床的画面。

    正在这时,卧室门外,响起小狗扒拉门的声音,接着传来的,是孩子的说话声。

    “小光吗?”岩桥慎一按着额头,坐起来。

    宇多田光抬高了声音,“岩桥桑,早饭已经好了哦~健太君也吃得饱饱的了。”

    距离宇多田光搬入岩桥家,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个孩子,适应环境出乎意料的快,在这个家里,非但没有给他们夫妇添麻烦,甚至还自告奋勇,帮起了中森明菜的忙。

    宿醉之后,岩桥慎一有点招架不住孩子的热情,问她,“小孩子不是都睡得比较多吗?”

    这个孩子,早睡早起。托她的福,恐怕健太要养成早上也出门的习惯。

    宇多田光若无其事,回了句:“不过,听说大人容易睡眠不足。”

    就算这么说,岩桥慎一也已经是这个家里最晚起床的那一个。他有些无奈,起身打开了门。

    宇多田光和他说:“早饭已经准备好,明菜桑还在等您呢。”

    “你也帮忙了吗?”岩桥慎一问。

    她的脑筋转得飞快,“我来帮忙叫岩桥桑起床。”

    岩桥慎一苦笑,“好吧。”他和宇多田光开玩笑,“唯一没有帮上忙的人就是我。”他说完,走进了浴室。在他身后,是宇多田光下楼时留下的一串脚步声。

    一日的晨光之中,岩桥慎一洗漱完毕,走进起居室。中森明菜对他微笑,“早上好。”

    “早上好……”岩桥慎一打了个哈欠,“起晚了。”

    他拉开椅子。中森明菜端上一杯咖啡,“多亏了小光帮忙。”她的眼睛里,带着孩童恶作剧的狡黠。

    岩桥慎一想到她多半将宇多田光的自告奋勇,看作是对他的另类恶作剧,有些无奈,低下头,抖开了报纸。

    其实,并非是中森明菜利用宇多田光来恶作剧,她之所以将这看成是“恶作剧”,是因为家里多了的这个孩子,给过惯了二人世界的岩桥夫妇,生活中带来了涟漪。

    中森明菜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和宇多田光这样相处的生活。她出生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族,有一个妹妹。不过,年纪只差一岁的姐妹之间,毕竟缺乏自己是“姐姐”的实感。

    然而,面对着这个十岁的孩子,中森明菜本觉得,自己和岩桥慎一,如她的长兄与长嫂。但在不知不觉时,又带上几分母性。

    两人一个比宇多田光年长十七岁,一个比宇多田光年长十八岁。说是她的长辈,也并不算错。但是,中森明菜到底觉得,这样有些夸张。

    当意识到内心这种微妙的想象时,中森明菜忽然感到一点紧张。

    搬入了新家,开启了平静安稳的生活,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做好了心理准备,来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但还不知道,她所期待的奇迹,何时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

    “咖啡。”岩桥慎一往嘴里塞面包,“再来一杯,行吗?”

    中森明菜回过神来,“哈伊~”她元气十足,夸张的反应,逗笑了自己的丈夫。岩桥慎一说她,“像电视广告里的人。”

    “有吗?”中森明菜和他装傻。

    说笑之间,宇多田光走进起居室。她换了出门的衣服,宽大的短外套,看起来颇为时髦,但偏偏斜挎一个小熊头的包,看着不伦不类。好在是孩子,就算偶尔搭配的有些奇怪,也能胜在可爱。

    中森明菜打量她的打扮,“小光要出门吗?”

    “我和朋友约好了见面。”宇多田光回答。

    岩桥慎一听她这么说,有几分讶异,“和朋友见面?”也许是宇多田光曾在录音室里,把自己的小熊郑重其事介绍给他认识,这样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岩桥慎一总有种宇多田光没有朋友的错觉。

    “我等下也要出门,我们一起走吧。”岩桥慎一和她商量。

    宇多田光摇头,“可是,我想要自己走。”

    小狗跟着宇多田光到玄关,才知道这次出去玩没有自己的份儿,送走了这个新的玩伴,又回到起居室,在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脚边打转。

    中森明菜给宇多田光帮腔,“没问题的,小光很可靠。”

    岩桥慎一端起这杯新的咖啡,“我还担心她交不到朋友,看来是多虑了。”就是不知道,宇多田光的朋友是什么人。

    他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要建议她带朋友到家里来做客。

    “慎一多虑的是其他事吧?”中森明菜拆穿他,“一副很不放心小光一个人出门的样子。像个紧张过度的老爸。”

    “被看出来了吗?”岩桥慎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中森明菜笑话他,“约束太多的老爸,将来会讨青春期女儿的嫌哦。”

    “给女儿当老爸可真辛苦。”岩桥慎一无奈。

    中森明菜笑的更厉害,揶揄他,“这么说,慎一更想要儿子了?”

    “给儿子当老爸也不见得轻松啊。”岩桥慎一回道。他慢慢喝着咖啡,瞄一眼被自己的话摆了一道的中森明菜的表情,不禁偷笑。

    中森明菜被他绕了一圈,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上了当,瞪起眼睛。

    母亲章子出门之前,从手提包里取出五千日元。

    “Ayu的零用钱哦~”

    她把五千日元的钞票压在玄关换鞋柜的花瓶下,换上高跟鞋,不等听完一整句“路上小心”,飞快地出门去了。

    滨崎步把米饭送进嘴里,开始慢吞吞享用自己的早饭。

    这个女人之家,早饭由外婆和母亲轮流负责准备。母亲喜欢西式的早饭,外婆则一定要煮味噌汤,配上米饭和小菜。

    滨崎步签约了事务所之后,不需要母亲再担任经纪人的角色。章子外表年轻时髦,又擅长和人沟通,在逛街时被女装店的老板邀请,在店里当看板店员。

    改换工作还不到三年,经济越来越不景气。生活吃紧,到店里来光顾的太太们,出手时就犹豫不决。

    前些年,太太们要是穿了过季的衣服,就觉得抬不起头。当丈夫的,也生怕妻子的衣着装扮不够得体,给人留下自己没用的印象。一家人无论背多少贷款,太太总得勤换新装,丈夫总得常添新的高尔夫球具。

    但经济不景气了,穿着上一季的衣服出门,也是没办法的事。

    去年,大众还会为了面子强撑一下,到了今年,经济愈发不振,泡沫破灭的寒气传达到方方面面,改变之前的生活方式,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种“必要”。

    店里生意不佳的话,章子的薪水也跟着受影响。尽管如此,为这份工作的付出也一点不能少,甚至要做的更多。

    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每天出门之前,章子都精心打扮自己。既不能太出风头,更不能看起来显得老土,一件衬衫,都要仔细考虑过之后再决定要怎么穿。

    章子嘴上说着“女性打扮自己需要头脑,美丽的女性是聪明的女性”,对自己的处世之道十分满意。

    就算店里生意不佳,薪水受影响,章子出门时,也总是高高兴兴。对她来说,仅仅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班这件事,就已经很令她愉快。母亲的这种乐天心态,支撑着这个没有男人遮风挡雨的女人之家。

    滨崎步听着母亲的话,在一旁提醒,“可不要爱上有妇之夫哦。”

    女性时装店,时有陪女伴到访的男性。滨崎步的提醒虽说是出于对母亲的调侃与挖苦,但某种程度上,也未必不是一种真的提醒。

    对女儿这种奇怪的叮嘱,章子放声大笑,认真答应:“好~的~”

    虽说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很认真。

    章子天真烂漫,情感丰富,人到中年,还会为失恋放声大哭。滨崎步心思细腻,或许是遗传了母亲。没有男人的女人之家,当母亲的和做女儿的,有时像是同一屋檐下的好友,说起话来,自由随性。

    滨崎步迈入十五岁,章子有时,还会八卦女儿的恋情。

    看章子那样充满活力的追寻爱情,滨崎步又在心里觉得母亲的行事风格太过夸张,又有一点好奇,什么样的恋爱,会点燃她的热情。

    曾暗恋过的学长,还有一起约会过的艺能培训教室的男生,肯定都不会。

    这个春天,滨崎步正式结束了初中学业。上次去东京拍摄《双胞胎教师》,电视剧拍摄结束以后,她顺利赶上了学校的毕业仪式,站在礼堂的台下,看着从校长开始的各路代表们登台发言。

    那些平时并不熟悉的女同学,此刻也以感动的语气,对滨崎步说着:“太好了~Ayu顺利赶上了毕业式。”的话。

    置身分别的气氛里,就算是客套或是装模作样,也看起来真挚了许多。

    “Ayu的电视剧快要开始播出了吗?”

    从刚才就专注着电视的外婆,忽然开口,提起这件事。

    滨崎步有些意外,回过神来,目光下意识投向电视。画面里,是《双胞胎教师》的主演泽村一树,在参加访谈综艺,为这部电视剧做预热的宣传。

    “就是这位泽村桑,扮演Ayu的老师……”外婆端详着电视里的男演员,问她:“电视和本人,哪一边看起来更帅气呢?”

    滨崎步露出个微笑,并不嫌外婆的问题无聊,认真回答:“本人要更帅一些。”

    “听说电视屏幕会把人变丑。”外婆和她分享着不知在哪里看到的小知识。想了想,又不禁开始期待:“不知道,Ayu在电视里会是什么样子。”

    “会变丑哦,外婆。”滨崎步开着玩笑。

    外婆笑着笑着,又开始记挂,“Ayu第一次参与拍摄的电视连续剧,一定要准时收看才行。”

    对喜欢凑热闹、总是无条件支持外孙女的外婆来说,她对于外孙女成为“演员”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仅仅只是因为那是滨崎步的梦想,所以,就不假思索的支持,仅此而已。

    但是,去了一趟东京,对这个演员的梦想产生了动摇的滨崎步,现在面对外婆的期待,就觉得心虚。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在里面的表现并不好,也没有几场戏。”

    “可是,有确确实实迈出了一步,不是吗?”外婆的语气中带着坚定和鼓励。

    “不管怎么样,梦想这回事,只有踏实迈出步子去,才有实现的可能。如果不行动,只是想像,什么时候都不会实现。”

    滨崎步感觉到心跳忽然加快,她看着外婆,小声问:“可是,如果迈出去以后,发现那不是想像中的样子,要怎么办?”

    外婆的语气愈发温和,“能发现不合适,也是一种收获。不是吗?”

    母亲章子个性天真随意,滨崎步和她的相处,比起母女,更像是对好友。是朋友,反而很少倾诉心事。相比之下,温和慈爱的外婆,更让她依赖,愿意向她吐露心声。

    滨崎步忽然问:“我能成为歌手吗?”

    她几近喃喃自语,比起发问,更像是在问自己。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将心中盘旋的念头说了出来,顿时睁大眼睛。

    外婆露出期待的表情,说道:“Ayu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会模仿大人,抓着麦克风唱歌了。”

    从总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外婆这里,不可能会得到另一种回答。

    滨崎步心知肚明,外婆一定会鼓励自己,倘若有了新的梦想,就去追寻。明知如此,却还要发问。这种做法或许狡猾,但滨崎步从这种不假思索的肯定中得到力量。

    ……

    出门之前,滨崎步把母亲压在花瓶下的那张五千日元钞票放进钱包。

    章子在零用钱方面,对女儿十分大方。这不仅是因为滨崎步自己就是家中的经济顶梁柱,更多地来自于章子的个性。

    乐天派的章子,对生活缺少那种危机感,有钱时就痛痛快快花,不去想以后如何。

    好在,她们尽管这些年从未真正接近过“富裕”,但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并没有为她们带来捉襟见肘的贫穷。

    事务所那边,滨崎步每周要去报道四次。不出名的小艺人滨崎步,难得接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在她流露想要上京的打算之后,更是得不到什么机会。

    开设在地方上的事务所,优先栽培的是志愿留在当地发展的艺人。

    等下一次再去东京,就是和东京那边的事务所完成交接,将滨崎步这个艺人的合约过档给东京的事务所。再接着,东京的事务所会安排她入读东京的高中,开始一边读书、一边工作的生活。但这一切,建立在“以演员为目标”之上。

    滨崎步独自一人,在商店街漫步。从东京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变得懒散了起来。平时,总想要和不良少年的朋友们一起行动,到处去玩,但现在,却更想独自行动。

    面向少女推出的全新流行饰品,隔着橱窗看,被摆得十分诱人。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边小声尖叫着,一边大呼“卡哇伊~”

    滨崎步被少女们的声音吸引,停住脚步,看向橱窗。

    其实也并不怎么样嘛……

    她在心里冒出叛逆的念头。滨崎步其实并不喜欢所谓“符合年龄”的流行,觉得没有意思。她的眼睛看着橱窗,玻璃上影影绰绰,映出她的身影。

    刚才的几个少女走进了店里。滨崎步看着橱窗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又迈动脚步。到了东京,滨崎步也会成为橱窗里的商品。

    东京,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在家里的时候,怎么会问出“能不能当歌手”的问题?莫非,自己在心里,已经有了成为歌手的念头?

    要是把这件事说给东京的那个社长,他会是什么反应?

    “想成为歌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个社长桑,是这样对她说过。

    可是,那个社长桑都没有听过她唱歌,怎么知道她能不能呢?

    等下一次去东京,母亲章子也会一起前往。福冈事务所的代表,会和她们一起,完成合约的变更。

    下一次去东京……

    滨崎步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簇火苗。她转过身,加快了脚步,向着回家的方向。

    白天的滨崎家静悄悄,只有起居室里,电视机发出的声音。

    滨崎步匆匆忙忙跑回来,外婆看着气喘吁吁的外孙女,有些惊讶,“Ayu?”

    “外婆,我能自己去东京吗?”

    少女脸上的汗珠,和她的眼睛,都闪着光。

    春假刚开始的时候,岩桥慎一收到宇多田照实和妻子出发以后打来的第一通电话。除了向他告知夫妇二人的行程之外,还在电话里,感谢岩桥慎一代为照顾女儿。

    接到了道谢,岩桥慎一回道:“我和太太都很喜欢小光,有她住在家里,明菜也觉得热闹。……说起来,我这边也要谢谢照实桑和圭子桑,愿意让小光住到我们家。”

    这些话倒也并非仅仅是出于客套。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夫妇两个,在宇多田光到来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之心,与日俱增。中森明菜本来就喜欢孩子,善于和孩子相处,倒是岩桥慎一,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适应了“监护人”这一角色。

    宇多田照实在电话里告诉岩桥慎一,他们夫妇给女儿写了信,之后,会寄到岩桥慎一那里去。

    春假快要结束之前,早晨,中森明菜从信箱里拿到了一封寄给小光的信。

    ……

    岩桥家自从多了这个孩子之后,热闹了不少。其实,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多了个孩子发生太多变化,但因为小光住进来,以往平常的生活,在细微之处,还是变得有所不同。

    不过,多了这个孩子,夫妇两人,并没有外人住进家里的不自在。

    这或许和宇多田光是个比他们想象当中更要独立的孩子有关。宇多田照实和藤圭子这对随心所欲的夫妇,养育出的女儿,也充满了奇思妙想,并且知晓分寸,有一份不讨人嫌的纯真好奇。

    早晨到来,岩桥慎一还惯例边喝太太泡的咖啡边读报纸,但不再只是夫妇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耳边听到的,不只有中森明菜的声音,还有一大一小这两位女性之间,有来有回的对话。

    人小鬼大,常常有些大人般想法的宇多田光,偶尔说出让岩桥慎一忍俊不禁的句子。

    “今天,要不要跟我去录音室?”岩桥慎一边喝咖啡,边问道。

    桌上,放报纸的托盘里,躺着宇多田照实和藤圭子寄给女儿的那封信。宇多田光拿起信,打量着信封,却回道:“今天已经有安排了哦。”

    “又是去见朋友吗?”岩桥慎一接连在宇多田光的身上吃瘪,仿佛已经提前体验过被女儿讨厌的父亲——如此的角色。

    中森明菜在一旁偷笑,有点得意的和他炫耀:“我和小光刚才已经约好了。”

    ……看来,是“妈妈”比较占上风。

    岩桥慎一拿她这点孩子气没办法,配合着自嘲道:“看来,是我行动不够迅速。”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夫妇双方,都希望能当个称职的监护人。私下里,中森明菜曾对他说,“慎一很喜欢小光。”

    “你还不是一样。”对太太的话,岩桥慎一予以回敬。和岩桥慎一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不同,中森明菜表现出的是一种近似母性的态度。

    看岩桥慎一和宇多田光相处得好,中森明菜在心里,就期待能生个女儿。把她一点点带大,每天早晨,这样坐在起居室里闲谈说笑,偶尔看丈夫在女儿这里吃瘪的样子。

    然而,又因为某种微妙的情绪,中森明菜有时,又会希望将来养育的是个儿子。

    ……

    春假快要结束,和福冈的事务所约定了要前往东京签订新合约的日子到来之前,章子用掉了女装店的假期,和女儿一起,飞往东京。

    这是只有章子这种乐天随性的母亲,才能陪女儿一起做得出来的事了。

    当滨崎步透过舷窗,望见窗外的层层白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雏鸟振翅的奇妙感觉。似乎,此行的意义,是为了独立,以自己的羽翼,飞向远离故乡的土地。……明明是和母亲一起出远门,明明就在母亲的身边,却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滨崎步心头生出一丝对母亲的愧疚,但又想到,或许,这样的联想,是心中怀着一个目标,正在奔向他——对这样一件事所产生的错觉。

    女儿突然说要到东京去,母亲章子的反应,像是被偷袭了一般。惊讶与意外之后,章子问出了自己的不解:“过几天,不就要到东京去了吗?”

    到东京去,签下新的合约。接下来就留在东京,一边读书一边当艺人。东京的事务所愿意接收滨崎步,对章子来说,仿佛已看到了女儿成功当了女演员的样子。

    正因如此,乍听到女儿这个突然的要求,章子有一种既定的计划被打乱的措手不及之感。

    滨崎步告诉母亲,“在那之前,我想自己到东京去一次。”

    “自己到东京?Ayu一个人去?”章子刚平复了的惊讶与意外,又被震动起来。她打量女儿下定决心的表情,忽然猜到了什么,问道:“该不会,是有想单独见的人吧?”

    滨崎步没有回答。

    但当母亲的,熟悉女儿的神情。章子猜了个正着,露出个有些调侃的表情,“原来如此。Ayu很有行动力这一点,和妈妈很像。为了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充满勇气和干劲……”

    章子误会了可怕的事。

    母亲的猜想,像是往玻璃水杯里注入了开水。滨崎步像是将要被烫伤、因而急着丢开手里的杯子那般,迅速且慌乱的否决道:“我是为了自己的事。”

    她为了摆脱母亲错误的猜想,急忙问道:“母亲还记得,那个东京来的社长吗?”

    滨崎步问出了这个问题,章子顿时哑口无言。

    外婆不论何时,即使不理解也会给予外孙女支持,当滨崎步飞奔回家,对着外婆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要到东京去,去见那个社长桑,为他唱歌。

    这一回,不是为了别的事到东京时,突然想到要去见那个社长桑。这一回,是为了要见到那个社长桑,从遥远的家乡奔向他。

    滨崎步已经渐渐意识到,行动力的来源,是自己的内心。

    那个时候,那个社长桑,为什么会找到还只是个儿童模特的自己呢?滨崎步心中始终带着这个疑问。在对“演员”这个梦想产生了动摇之后,滨崎步对岩桥慎一那个时候找到自己时的想法,有了更深的好奇心,甚至怀疑那个社长桑希望她能当歌手。

    明明那个社长桑从未听过她唱歌,还对她说过,成为歌手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她自己,也曾对“唱歌”这件事充满叛逆。

    但这一刻,滨崎步无法控制自己的念头。

    这些念头之所以会产生,大概来自于这次失败的电视演出经历。……那些没有看过她演戏的大人们,能信誓旦旦的说一个没有演技天分的人,将来会成为有名的演员。

    可是,那个社长桑,却没有听过她唱歌。

    当这个念头占据心头时,滨崎步还说不准,自己到底想不想当个歌手。她觉得自己不是想要成为歌手,仅仅只是想要给那个社长桑唱歌。

    ……

    中森明菜今天有时尚杂志的拍摄工作,宇多田光还没有到杂志的拍摄现场玩过,收到中森明菜的提议,两个人立刻一拍即合。除了带上她之外,还有小狗健太也跟随前往。明星小狗健太,倒是有着丰富的拍摄现场经验。

    岩桥慎一竞争失败,等司机过来接人时,老老实实从太太手里接过包,出门去了。

    气候舒适的时节,东京的樱花也已开放。

    春日赏樱,不过,无需专程到樱树下野餐喝酒,每天在东京的大街小巷穿梭,已然饱览春日的景光。

    每年的春天,是曰本工会组织的为提高工人工资的活动“春斗”举行的日子。

    去年,曰本工薪族的工资提高率首次降至百分之五以下,泡沫破灭,成为已定的事实。如果说先前,大众还对于“泡沫破灭”这件事缺乏切肤的体会,在这一刻,泡沫破灭的痛楚,就真切的传达到了自己。

    到了今年的春斗,成果比之去年还要卑微。

    泡沫破灭,和企业站在一起的工会,理所当然会维护企业,压制工薪族的涨薪诉求。何况经济不景气,失业率攀升。

    数年之间,过往的浮华就成了幻梦一场,社会笼罩萧条的寒气。只有樱花,年年如此开放,不论世间是景气,又或者是不景气。

    世事变幻的时候,才更能品味到植物的力量。

    岩桥慎一新家搬来目黑之后,离位于青山的唱片公司总部距离更远了一些,不过,像这样顺道赏樱的机会也变多了。

    他看着樱花,心想,今后,让旗下的歌手,每年春天轮流发行“樱花”主题的单曲,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无论世事如何变换,樱花都照常开放,并且,“为每个人开放”。

    去唱片公司之前,岩桥慎一先去了趟录音室。今天是古谷仁美的初次录音,于情于理,他也该露个面。当然,有小室哲哉成竹在胸,岩桥慎一到场,不过例行公事的了解进度,听取小室哲哉的想法,之后,便告辞离去。

    等他回到公司,办事员过来向岩桥慎一传达,“有位客人,今天一早就来等着您。”

    说是作为监护人陪同上京,可来了东京,章子比女儿还要兴奋。时尚漂亮、喜欢热闹的章子,来到东京,如掉落巨型的游乐场,只是看看,都赏心悦目。

    个性天真、因而显得缺乏责任心的母亲。不过,滨崎步却从未在心里埋怨过她。

    当滨崎步想起自己第一次到东京来的时候,眼里看着什么,都觉得目眩神迷,旁观母亲的兴奋,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也是“遗传”的一种体现。

    她是妈妈的女儿。

    尽管如此,这次到东京来,本该心有灵犀的母女,章子却并不了解女儿在想什么,更不明白她以怎样的心情来到东京。

    滨崎步第一次到东京来的时候,曾经独自去见过岩桥慎一,这件事似乎给了章子极大的震动。

    她嘴上称赞着“Ayu真了不起~”,但却希望这次到东京,由自己陪同女儿去见岩桥慎一。

    章子误会女儿在东京有了喜欢的人,但实情要比这更加可怕。这一点,是在来东京的路上,母女两个,才逐渐意识到的。

    参加了电视剧的拍摄,明明接近了去往东京的梦想,却主动找到了那个突然出现过的社长桑。滨崎步的这种做法当中,隐藏着对自己眼下所走的路的迷茫。

    滨崎步倘若对一直以来的演员梦想产生了动摇,那么,就意味着,要么和事务所为敌,否定其对滨崎步的工作安排,要么就接受现实,作为没有天分的女演员去努力。

    当章子意识到了女儿的想法,不能不为此紧张。因此,才希望能陪在她身边,以免事情向着她所不知情的方向发展。

    然而,章子越是希望和女儿一起行动,滨崎步反倒越是想要脱离母亲。似乎,如果和母亲一起去见岩桥慎一,自己就失去了给那个社长桑唱歌的勇气。

    上午,滨崎步一个人出门,找寻街角的电话亭。

    虽然那个社长桑为她写下的地图,仅能使用一次。但是,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靠的就是她自己。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身在何处,都能亲手再绘制一张确定的地图,再找到他。

    只要自己想。

    滨崎步从走向岩桥慎一这件事当中,意识到自己拥有着某种出乎想象的力量。

    第二次去见那个社长桑,比起第一次的时候,来得更加有余裕了。她走进电话亭,打给查询台。

    GENZO的前台小姐,对这个突然到访的少女,有些迷惑。滨崎步告诉她,“我是之前来拜访过的滨崎步。”

    第二次到这里来,滨崎步来得十分从容。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份从容,并非来自于第二次到来的经验,而是内心的微妙转变。

    前台小姐露出对她仍有印象的表情,但也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岩桥桑外出,现在还没有回来……”

    社长桑似乎从来不在公司里待着。滨崎步暗暗想到,但转而又冒出个念头,也许,他之所以不在公司里待着,是因为他已经不是“社长”了。

    她带着不见到岩桥慎一就绝不离开的坚定,由前台小姐带领着,去了那间休息室。

    ……

    近来,围绕在岩桥桑身边的,尽是些少女。

    先是带着宇多田光到公司来上班,又有一个漂亮的像洋娃娃的少女前来拜访,岩桥桑私下里都在做些什么事,不禁令人心生好奇。

    办事员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一边飞快地汇报这位访客的信息。

    一早就来等着的年轻客人,岩桥慎一听办事员向他告知这位访客的信息,当听到“是之前曾来访过的滨崎桑”时,心里一动。但回过神来,不由得轻轻皱眉。

    她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上一次,滨崎步固执等待,却只是为了说一句她演出了电视剧。从这当中,就知道这个少女有多么倔强。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大半年,再见到滨崎步,她出落的更像个大姑娘了。岩桥慎一在会客室见她,滨崎步站在他面前,手脚像是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样的僵硬。觉察到这一点,令岩桥慎一不由得感到些许迷惑。

    那个之前几次见面,在他面前都是一副不服输样子,总是铆着一股好胜的劲头,那个虚张声势的少女,这一刻,忽然不见了踪影。

    岩桥慎一终于从她的表情与举手投足之中,看到她少女软弱的一面。

    滨崎步知道自己这一刻落了下风吗?

    或者说,这个少女面对着他的时候,态度终于松动了。虽然仅仅只有一点。

    想到这些,他语气温和地开口,提起她上次来时说过要参演的那部电视剧,“再过几天,你的电视剧就要开播了。”

    “……”滨崎步的神情忽然显得乏味。

    刚才那个示弱的少女仿佛只是错觉,那个一直以来都铆着劲儿,在他面前像只刺猬的少女,一下子又回来了。

    干嘛要像个长辈那样的说话呢?

    可是,滨崎步并不是因为讨厌岩桥慎一当她的“长辈”,所以才为他的语气生气。倒不如说,正因为她希望岩桥慎一是一位“长辈”,才对他说出了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话感到不悦。

    滨崎步心里想着这些,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刺,像在对着他发脾气,说道:“您公司的歌手唱了电视剧的主题曲,那位渡边桑的演员担任了主演。还有主角的名字也……”

    主角之一的名字叫“高井慎一”。

    岩桥慎一听着这番情绪化的发言,哭笑不得,问她:“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滨崎步有勇气直视着他,却说不出“像是被包围了”这样的话。无法开口,士气就无法继续保持下去。她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您在东京这么有实力。”

    她泄了气,岩桥慎一大笑,却认真告诉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实力,但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我什么都没有想象。”滨崎步回的飞快。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来见这个社长,在等待着他回来的时候,内心也从容淡定。可是,一开口,她就像只刺猬,非得要跟他对着干才行。

    岩桥慎一收起了笑意,看着她,问:“这次,又接到了东京的工作吗?”

    当岩桥慎一不笑的时候,滨崎步没有觉得他看起来严肃。正相反,他不笑的时候,神情看起来温和宽厚,就算和他对着干,他也还是露出了这样宽容的表情。像父亲一样。

    滨崎步轻轻摇头,“没有。”

    岩桥慎一露出意外的表情,想了想,问她:“这次,你是一个人来的东京吗?”

    “不是。”她做着简短的回应,仿佛下意识地隐瞒母亲的存在。

    岩桥慎一以为是她跟着事务所的人来东京,因此无法多做回答,于是,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并没有追问。

    他转而问道:“当女演员的感觉怎么样?”

    和大人聊天,话题的节奏就会被他掌控吗?滨崎步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却不由自主,乖乖回答:“和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是吗?”岩桥慎一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具体什么地方和想象不同?”

    滨崎步的目光显得游离,又因此看起来迷惘。她说道:“我好像扮演不了另外一个人。”

    岩桥慎一却回答:“那就对了。”

    什么?

    滨崎步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这张脸。岩桥慎一又开始微笑,他提醒她,“你不是说过吗?‘不管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就是我’。”

    “在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那么,无法扮演别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岩桥慎一的话,仿佛是“将军”,令滨崎步说不出话来。

    滨崎步输掉了棋,但内心却得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其实,答案本身,出自于她自己的口。

    比起扮演别人,更想要一直都做自己。

    一直做自己,这是舞台歌手的想法。那个时候,岩桥慎一这么说,滨崎步还不以为然。可是现在……

    难道她的梦想会是成为歌手吗?

    她不是为了成为歌手,所以才来这里。可是,“给这个社长桑唱歌”,这件事当中,隐藏着梦想。

    特意找来唱片公司这里见他,虽然还是满身刺,但其实是为了倾诉烦恼。岩桥慎一意识到自己扮演了倾听者的角色,便耐心等待着这个少女。

    当滨崎步回过神来,便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一刻,那个推动着她走向岩桥慎一的执念,那句要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终于成为了非说不可的一句话。给这个社长唱歌,然后,问题就会得到解答。

    这时,岩桥慎一终于问她,“Ayu酱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我还没有给您唱过歌。”滨崎步说。

    岩桥慎一忽然听到这样跳脱的一句话,不由得怔了一下。

    终于也看到他意料之外的表情,滨崎步仿佛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得到了实现。她看着岩桥慎一,又说了一次:“您还没有听过我唱歌。”

    不为任何事,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来告诉他,还没有为他唱过歌。

    岩桥慎一松开了微微皱起的眉头,打量面前的这个少女。

    滨崎步迎着岩桥慎一的目光,越是被他打量,神情就越是坚定。以至于当岩桥慎一移开目光时,令她产生了是自己将他逼退的错觉。

    这时,岩桥慎一开口了。他问:“你想唱什么歌?”

    滨崎步冷不丁,被问住了。短短一句话,方才滨崎步自以为的自己将岩桥慎一逼退的错觉,情势就掉了个个儿。

    岩桥慎一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端详她这一瞬间的反应。铆着劲儿冲到他面前的少女,其实,只有这一股劲头而已,并未做好任何的准备。

    但越是这样,越显得她这一刻的这股劲头来得无坚不摧。

    他知道滨崎步会有怎样的潜力,当天时地利人和集于一身时,她会成为一个一流的舞台明星。然而,此刻在他面前的滨崎步,只是一张白纸,带着一腔好胜心而来,也只是要为他唱歌。

    听了她唱歌,这张白纸的第一画,就要由他亲手画下。

    岩桥慎一想到这儿,站起来,“走吧。”

    滨崎步抬眼望着他,岩桥慎一不以为意,问她,“你不想去录音室看看吗?”

    滨崎步听了,没有回答,但迅速从座位上起身。

    ……

    GENZO公司里有用来试音的小型录音室,不过,岩桥慎一带滨崎步出门,去了青山的录音室。

    今天,古谷仁美初次录音,一早的时候,岩桥慎一来过一趟。离开不多时便又复返,像是仍为了古谷仁美的事而来。

    不过,他的身后,却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初来录音室这样的地方,滨崎步心里充满了新鲜感。可是,在接待处看看,却没有看出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她带着只有深入下去才能看到录音室的真面目的念头,跟着岩桥慎一,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穿过走廊。

    跟着岩桥慎一,坐进他的汽车里时,滨崎步脑中,曾闪过母亲章子的面容。背着母亲来见岩桥慎一,现在,又跟着他去录音室。冒出这样的念头,却让滨崎步更有一种正在做前所未有的事的感觉。

    他们路过一间使用中的录音室,在旁边的另一间前停住脚步。门打开,迈步进去,立时,在滨崎步的面前,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带着好奇心,打量那些神秘的设备,透过玻璃墙,看着另一边的麦克风。

    “要唱什么歌才好?Ayu。”岩桥慎一问她。

    滨崎步反问,“要到那一边去唱歌吗?”

    “没错。”岩桥慎一随口说起,“我记得你喜欢摇滚乐队,喜欢麦当娜,还是明菜的粉丝……”他似乎在猜测,滨崎步会从这些她喜欢的歌手当中选一首歌来唱。

    越是这样,滨崎步反而越是不想唱这些歌手的歌。

    “说不定,Ayu唱明菜的歌会很有效果。”

    岩桥慎一盘算着,滨崎步却语气飞快地拒绝,“岩桥桑听过明菜桑唱歌,我就不能唱明菜桑的歌。”

    “什么?”岩桥慎一像是听到了稀奇的事。

    明明是中森明菜的粉丝,却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唱中森明菜的歌。岩桥慎一不能理解,但他转念一想,这或许来自于少女内心的敏感,不愿在自己面前献丑。于是,不再给出建议,站在控制台前,戴上耳机,开始为滨崎步的第一次试唱做准备。

    滨崎步去往玻璃墙的另一面,录音室的工作人员为她调整了麦克风的高度,透过玻璃墙,对面,是低着头,专注于那些陌生设备的岩桥慎一。

    “我——”她戴上耳机,一经指点,立刻使用起了交流的麦克风。

    玻璃墙的那一面,岩桥慎一猝不及防,一下抬起头,盯视着她。滨崎步瞧见他的反应,仿佛看到岩桥慎一受到了自己的捉弄。

    她神情天真,告诉岩桥慎一:“我想好要唱什么歌了。”

    玻璃墙的那一边,岩桥慎一冲她打了个“OK”的手势。滨崎步做了个深呼吸,唱起母亲章子最爱的一首歌。

    松田圣子的《裸足的季节》。

    没有唱任何一首自己喜欢的歌,而是唱了母亲最喜欢的歌。章子带着女儿去卡拉OK参加聚会时,总是将这首《裸足的季节》作为保留曲目,她也很擅长模仿松田圣子的舞台动作。

    滨崎步脑海之中,闪过这些琐碎的小事。

    瞒着母亲,跑来见岩桥慎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的身影反倒萦绕心中。她唱完了这首歌,隔着玻璃墙,注视岩桥慎一的表情。

    “为什么要唱这首歌?”岩桥慎一却问她。

    用录音室的麦克风来沟通,让滨崎步第一次产生了与他的距离感。她像是为了对抗这种疏离,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回道:“想要唱这首歌。”

    岩桥慎一皱起眉。

    滨崎步注视着他表情的变化,忽然心跳加速,有一种做错了事的心虚。岩桥慎一思索了一会儿,松开眉头,忽然问:“Ayu来见我,说要为我唱歌,就是为了唱这首歌吗?”

    滨崎步被问住了。她看着岩桥慎一的脸,从中看到他失望的神情。

    然而,滨崎步从岩桥慎一的失望中,阴差阳错地,得到某种力量。她摘下耳机,走出录音间,来到岩桥慎一的面前。

    “您问我要不要到录音室来,也许我不该来。”她说着近乎无礼的话。

    岩桥慎一瞪着这个虚张声势的少女。

    “我是要为您唱歌……”滨崎步固执地说道。她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跟着岩桥慎一到录音室,是她犯下的一个错误。

    岩桥慎一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梦想着成为歌手的少女,而是一个想要为他唱歌的少女。

    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不同,岩桥慎一从这个少女身上,感受到某种威慑人的气势。

    ……

    古谷仁美这个机缘巧合之中被选中成为歌手的少女,无论是嗓音还是个性,都颇对小室哲哉的胃口。

    今天的初次录音,进度颇为顺利。虽说仅经过了简单的培训,这个少女的表现,就已经很是接近小室哲哉心目当中的样子。

    录音的休息间隙,他面带笑容,称赞道:“Hitoi酱很懂得唱歌。”

    懂得唱歌,这是需要天分的一件事。也许最开始听起来唱的不够好,但懂得唱歌的人,知道该往什么方向用力,又该在什么时候恰到好处的转弯。

    被称赞了的古谷仁美,受宠若惊。小室哲哉不在意少女的反应,点燃香烟,与工作人员闲聊。

    “岩桥桑刚才又回来了。”工作人员随口提起,“还带着一个少女。”

    小室哲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少女?”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过,据说是个美少女。”

    工作人员三言两语,勾起小室哲哉的好奇心。他熄灭手里的香烟,问工作人员,“岩桥桑去了录音室吗?”

    小室哲哉轻描淡写,“岩桥桑中意的美少女,都是富有个性的美少女。”

    “但是,小室桑不喜欢太有个性的美少女吧?”这段时间一直与他合作的录音师,随口调侃道。

    小室哲哉笑着反问:“没有个性的美少女,怎么可能在业界脱颖而出?”

    录音师自觉失言,随声附和,“这倒是。”

    小室哲哉站起身来,无需他说什么,工作人员就猜到,他是要去见一见岩桥慎一带来的那个美少女。工作人员随着他一起出来,为他带路。

    GENZO内部的甄选会上,岩桥慎一相中了的那个神田宇野,正是令小室哲哉感到棘手的那种女人。有那一次,小室哲哉多少了解,岩桥慎一挑人的眼光和自己有所不同。但是,在古谷仁美这里,两人的眼光又是一致的。

    这个同样有“点金手”名号的制作人,在挑选新人方面,似乎有着两副面孔。正因如此这样,小室哲哉才会好奇,岩桥慎一又选出来了个什么样的新人。

    然而,当他迈进录音室,却敏锐地觉察到,里面的气氛有些微妙。

    小室哲哉若无其事的一句“岩桥桑,这次换我来打扰了。”但这句话的后半句,像是被吸入了那样的气氛当中似的。

    岩桥慎一回过神来,和他打招呼,“小室桑,这之后的录音进度如何?”

    “顺利到要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轻心。”小室哲哉开玩笑。

    岩桥慎一笑道,“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进度顺利、小室桑还保持警惕。”

    小室哲哉微笑着,将目光落在控制台边的这个少女身上。岩桥慎一留意到,向他介绍:“这是滨崎步酱。”随即,又告诉滨崎步,“这一位是制作人小室桑。”

    滨崎步脸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倔强,似乎和岩桥慎一正吵架吵到一半似的。小室哲哉有了这样的联想,不禁觉得这副表情看起来有些刺眼,刚打了这个照面,就在心里先觉得这个少女棘手。

    意识到这一点,小室哲哉心里,对这个不知来历的美少女,兴趣淡了不少。

    被岩桥慎一提醒,滨崎步先是看了他一眼,这才向小室哲哉低下头:“您好,我是滨崎步。”

    岩桥慎一似乎并没有要把滨崎步正式介绍给小室哲哉的意思。关于这个少女的来历,他只字未提。

    不过,这种做法,也许正合小室哲哉的心意。

    对骄傲自满的制作人来说,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女,留给他的那种棘手的印象,让小室哲哉不愿意和她打太多交道。

    之前,岩桥慎一钦点的神田宇野,其个性已是和小室哲哉本人的喜好相差甚远。但是,比起那位表现自我的公主殿下,眼前这个倔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少女,更让小室哲哉从她身上,感觉到某种令人不悦的特质:

    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竟表现出了一种敢于挑战权威的架势。

    对掌控全局的制作人来说,这种行为上充满了未知的少女,意味着麻烦。但更让小室哲哉觉得怪异的,是岩桥慎一并不介意滨崎步表现出的这种冒犯的态度。

    意识到岩桥慎一对滨崎步的态度,小室哲哉不由得对岩桥慎一的想法产生了好奇心。进而,对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女,再度有了几分兴趣。

    但这份兴趣,和听到工作人员说岩桥慎一带了个少女到录音室时,已变得截然不同。

    ……

    岩桥慎一不提滨崎步,小室哲哉对她的关注,也如蜻蜓点水,一闪而过。接下来,两个人的聊天,都避开了这个少女。

    不过,避开了这个少女,不久之前刚交谈过的两个人,实际上也没什么正经事可聊。

    滨崎步听着这两个人之间无意义的的交谈,仿佛是在认识了岩桥慎一之后,第一次看到他进行成年人无聊社交的情形。

    她在心里想些有的没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小室哲哉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制作人,他的大名,滨崎步当然也知道。她在心里,对这个创造了流行的男人充满尊敬,即使如此,当见到他本人时,她并未流露出见到了名人的激动。

    但却有一种无防备之间,被这个社长桑带进了一个全新世界的感觉。

    不管是录音室,又或者名制作人。

    虽说滨崎步刚刚才试过音,不过,岩桥慎一并未提起这件事,也没有让小室哲哉一听的意思。

    其实,滨崎步有些尖细的高音,与小室哲哉追求的嗓音颇为相符。

    但是,在这个少女的身上,以及她的声音当中,有着更独特的东西。岩桥慎一总认为,这样一个少女,只适合做她自己,不适合、也无法成为名制作人表现自己的“作品”。

    何况,这个只想着为他唱歌的少女,并不是想要成为歌手。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小室哲哉掐准时机,起身告辞,“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岩桥慎一顺口和他开玩笑:“祝你进度顺利、以及保持警惕。”

    这是小室哲哉自己说过的话。

    这种言语上的回敬,是岩桥慎一式的幽默。小室哲哉笑着回敬:“有岩桥桑随时提醒,我也放心多了。”

    他轻松接招,也拿岩桥慎一说过的话来回应他。

    两个人在玩笑中道别,只有滨崎步,听着这两个人分别重复对方说过的话,竟还能为此哈哈大笑,不由得暗暗腹诽。

    岩桥慎一去送小室哲哉,滨崎步被一个人留在这儿,不知为何,觉得进退两难。

    好在,岩桥慎一很快回来。但送走了小室哲哉,刚才没有讲清楚的话,现在就又要说清楚。

    岩桥慎一再次看向滨崎步,欲言又止。滨崎步见此,问道:“您要说什么?”

    岩桥慎一动手收拾东西,将刚才试音的痕迹,当着滨崎步的面抹去。整理完控制台,他反问滨崎步,“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去哪儿?”滨崎步的反应,像是猝不及防被推开了一般。

    岩桥慎一提醒她,“不是你说,不该到这里来吗?”

    滨崎步被旧话重提,无言以对。岩桥慎一看她的反应,被逗笑了。他有些拿她没办法,又问道:“你还要为我唱歌吗?”

    “既然是要为我唱歌,那就唱自己真正想唱的歌。”岩桥慎一说。

    如果《裸足的季节》不是自己真正想唱的歌,那么,哪一首才是呢?滨崎步听着岩桥慎一的话,沉默不语。

    岩桥慎一却乘胜追击,“再说了,Ayu你不适合唱圣子的歌。”

    滨崎步原本有所动摇,听了他宛如断言的话,抬起眼睛,露出倔强的表情,“为什么我不适合?”

    她的反应,让岩桥慎一又一次笑了起来。他对滨崎步的反应意料之中,说她,“这样急着反驳,过后,再为了证明不是这样,一根筋去做不喜欢不擅长的事,怎么会不后悔。”

    “我这样做过吗?”滨崎步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岩桥慎一提醒她,“我可还记得,Ayu说自己要成为女演员时的样子。”

    第一次,岩桥慎一在福冈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滨崎步跟他对着干,不仅对他说自己对唱歌没有兴趣,还坚定表示,将来要当女演员。

    上次到东京来,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却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出演了电视剧。但现在回想起来,上次她找到岩桥慎一,只为了告诉他自己演了电视剧,这种做法当中,隐藏的恰恰是她对演员这条路的迷茫与不信任。

    滨崎步仿佛被岩桥慎一说中了痛处,倔强的神情慢慢软化。

    岩桥慎一看在眼里,话头一转,告诉她,“Ayu的声音很有特点,但与圣子桑的风格却并不相配。这是刚才的录音告诉我的。”

    “我的声音?”滨崎步听他说着自己感到陌生的句子。

    岩桥慎一后知后觉似的,露出才想起来的表情,“还没有给你听刚才的录音呢。”

    滨崎步“嘁”了一声,提醒他,“您演戏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就像她自己一样。

    岩桥慎一又笑了,他大方承认,“看过我演戏的人,都这么说。”

    您演不好戏,也是因为只能做自己吗?滨崎步想这么问他,但这句话说不出口。在她走神的时候,有个什么东西,被递到了她的手里。

    滨崎步回过神,是一只耳机。

    她老老实实,戴上耳机,看着岩桥慎一操作控制台,不一会儿,耳机里反馈出干巴巴的、刺耳的歌声。

    如果这是她自己的声音的话,的确,把圣子桑的歌唱得乱七八糟。

    ……

    滨崎步沉着脸,听完自己刚才的录音,仿佛被自己的歌声,打破了“要为那个社长桑唱歌”的想象。

    听完了自己刚才的表现,她把耳机还给岩桥慎一。当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看到的是一张笑脸。

    岩桥慎一旧话重提,“就说,要成为歌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

    “我又没有要成为歌手。”滨崎步下意识的顶撞他。

    岩桥慎一点头,“是这样。不过,在这里唱歌,也不是件无聊的事吧?”他看着少女的脸,神情严肃起来:“不要急着反驳我。”

    “……我又没有要反驳你。”滨崎步话说出口,不知道这究竟是反驳、还是承认,露出个因受到捉弄而恼羞成怒的表情。

    她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岩桥慎一话语的陷阱。

    岩桥慎一松了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是反驳了他“不要反驳我”的话,并没有反驳“唱歌不是件无聊的事”。

    滨崎步紧闭着嘴,似乎唯恐又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然而,岩桥慎一已温和地和她说了起来,“录音室就是这样的地方,一开口,暴露出的全部都是问题。身为制作人,可以说,就是在不断的和问题打交道。”

    “但是,有问题并非坏事。正相反,暴露了问题,才能去解决问题。”

    滨崎步终于没忍住,“这不是和演戏时,监督桑一遍又一遍喊‘停’没什么两样吗?”

    岩桥慎一摇头,“对歌手来说,缺点有时是优点。唱歌的方式没有标准答案,就算演员有各种各样的表演风格,但也不及歌手的演唱风格来得丰富、自由。”

    “对音乐制作人来说,比起无可挑剔的唱功,反倒更喜欢有特点的声音,哪怕唱功马马虎虎,甚至漏洞百出。”

    “因为,成为歌手,最重要的特质,就是与众不同的‘个性’。”岩桥慎一告诉她。

    滨崎步眨动眼睛,想起自己对岩桥慎一说过的话。无论扮演了什么角色,我都是我。那时,这个社长桑说,这是舞台歌手才会有的想法。

    她脑海之中闪过这个片段,接着,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刚才小室哲哉道别之前,和岩桥慎一相互拿对方说过的话开玩笑的情形。

    自己这一刻的联想,也算是用自己说过的话,来为岩桥慎一告诉自己的事作注解吗?

    从见到这个社长桑,滨崎步就在顶撞他,想和他对着干。可是,此时此刻,岩桥慎一对她描述着成为歌手这件事的时候,滨崎步想的不是反驳,而是为他所说的话做出注解。

    滨崎步不知道这是否来自这个社长桑的潜移默化。

    就这一会儿,岩桥慎一忽然将她唤醒,“我们走吧。”

    滨崎步如从梦中醒来,茫然问道:“要去哪里?”

    “去哪儿,要看Ayu的想法。”岩桥慎一和她说,“是就这样,在刚才就已经唱了想唱的歌,还是,要唱自己真正想唱的歌?”

    滨崎步问他:“您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既然是为我唱歌,还是不要唱我喜欢的歌,这样比较好。”岩桥慎一回道。

    滨崎步忽然嘀咕了一句“真奇怪”。这个社长桑,是个怪人。换成别人的话,既然是为他唱歌,一定会自己点自己喜欢的歌。

    她想到这儿,回道:“您这么说的话,我已经在您面前唱过歌了。”

    如果仅仅是“给岩桥慎一唱歌”这件事,刚才,已经实现了。

    滨崎步说出的,并不是赌气的话。但岩桥慎一听了,却轻轻叹气,像面对着她的任性,无计可施似的。他转而问道:“那么,接下来,Ayu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感觉到这个社长桑的退让,滨崎步又想发小孩子脾气,却又发不出脾气。

    ……

    最后,滨崎步带着岩桥慎一,去了卡拉OK包厢。

    虽然是岩桥慎一听了滨崎步的想法,让司机送他们去卡拉OK包厢,但从决定了目的地这件事上,是岩桥慎一跟着滨崎步在行动。

    滨崎步想象不出这个社长桑在卡拉OK包厢里的样子,也想象不出自己和他唱卡拉OK的样子。正因如此,对于决定这个目的地这件事,有种隐隐的兴奋。

    似乎,自己是个带坏别人的不良少女似的。

    尽管从外界的眼光来看,是岩桥慎一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个未成年少女跑去卡拉OK包厢这种封闭的空间。

    “就唱自己想唱的歌,什么都行。”岩桥慎一看着确认点歌器的滨崎步,不禁微笑,“刚才选错了地方。”

    “什么?”滨崎步的注意力还放在点歌器上。

    岩桥慎一回答她,“还是现在这样,更像是在做观众吧。”

    录音室,倒像是对她的一场新人面试。

    还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滨崎步,在卡拉OK里唱歌如鱼得水,但进了录音室,暴露出的是最粗糙的歌唱能力。当然,还有她富有特点的声线,以及无师自通拥有的一些处理声音的技巧。

    但是,刚才的那场面试,其实并不完整。岩桥慎一会这么想,是因为滨崎步唱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一首歌。

    不管是作为不动声色的面试,还是为了完成为他唱歌的心愿,都该唱她喜欢且擅长的歌。

    滨崎步听了岩桥慎一的话,没有抬头,自顾自选定着要唱的歌。

    她在卡拉OK里,会和朋友唱时下流行的歌手的歌,会唱能炒热气氛的歌,会唱喜欢的歌手们的歌。当然,也会唱明菜桑的歌。

    岩桥慎一思考的,那些她可能会唱的歌,她一直都在唱。

    尽管如此,即使换到了卡拉OK,当着岩桥慎一的面,滨崎步还是不愿点中森明菜的歌。

    似乎,如果在他的面前唱了明菜桑的歌,就会露怯似的。

    潮流胜地竹下通,聚集了赶时髦的青少年。春假的尾声,街上挤满了装扮大同小异的时髦少男少女。

    少男少女聚集的地方,也是星探扎堆的地方。时髦的街道上充满了奇装异服的青少年,上班族打扮的成年人,倒成了真正的另类。

    滨崎步在饰品店的橱窗前驻足,隔着玻璃窗,端详里面琳琅满目的小饰品。玻璃橱窗不仅倒映出她自己的脸,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岩桥慎一。

    福冈乡下来的少女,在这条时髦的街道上,似乎不足为道。但在另一种程度上,衣着装扮越是不起眼,天生丽质的脸就越是惹人注目。

    星探模样的男人向着这边靠近,走到她身边的同时,就已经掏出了名片,“您好,这位小姐……”

    “您有没有兴趣成为艺人呢?”星探亲切地问道。

    第一次到东京来的时候,滨崎步就在街头被星探搭讪过。

    那个社长桑,就在自己的身后。

    滨崎步抬起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男人,忽然转过身,和岩桥慎一说话:“有星探桑给我名片哦。”

    少女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岩桥慎一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挑了挑眉。

    星探猜不准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时之间,陷入迟疑。思索之时,忽然觉得,和少女在一起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星探桑,我们告辞了~”

    少女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星探回过神来,少女和那个男人,已经迈动脚步,向前走去。这样出众的美少女,本该追上去,无论如何,拜托她好好考虑。

    但是,碍着和她同行的男人,星探本能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

    ……

    岩桥慎一几乎不到竹下通这一带来,平时和太太逛街,中森明菜的购物趣味,基本也不在此。这条售卖样式新鲜的平价物品、仿冒米国街头服饰、进口中古商品的街道,吸引的都是些追赶潮流的青少年。

    不仅岩桥慎一觉得自己与这条街不搭调,在这条街上的少年们看来,他要么是星探,要么是无聊闲逛的欧吉桑。

    虽说他在心里排斥竹下通,但和他同行的滨崎步,却的的确确,是个青少年。一来到竹下通,如鱼得水。

    在卡拉OK里,滨崎步尽兴唱了一场,却唯独没有唱中森明菜的歌。不过,岩桥慎一并没有问她,也没有勉强提议。

    在录音室里,滨崎步拒绝唱中森明菜的歌的理由,想必无论地点是在录音室或是卡拉OK包厢,只要是在他的面前,就仍旧适用。

    唱过了歌,两人赶了个午餐时间的尾巴,之后,闲逛到了竹下通。

    实现了给岩桥慎一唱歌的心愿之后,滨崎步在他面前,松弛了许多。这种微妙的转变,令岩桥慎一感到困惑。猜不出一个孩子心里的想法,索性不猜,只当带孩子出来玩。

    反正,最近家里住进来一个宇多田光,岩桥慎一和少女相处的经验正热乎着——

    尽管宇多田光和滨崎步,这两个少女的性格,天差地别。

    搭讪的星探没有追上来,让岩桥慎一觉得没意思。心想,不知是哪家事务所的星探,出乎意料的没有耐力。

    有岩桥慎一跟着她,星探就不便缠上来。滨崎步有一种受到了保护的感觉,但却和岩桥慎一说:“上次来东京,也有星探桑给我名片。”

    “我要是星探,也会给Ayu递名片的。”岩桥慎一说得理所应当。

    滨崎步提醒他,“您给了我那位渡边桑的名片。”

    这种时候,提起岩桥慎一要把她介绍给渡边万由美的事,滨崎步倒打一耙,似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岩桥慎一笑了,问她:“你不是说,要成为女演员吗?”

    “您还说,想当歌手没那么简单呢。”滨崎步挖苦他一句,语气软化,自己承认:“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岩桥慎一问她:“那么,有没有被吓住?”

    滨崎步觉得他的问题不可思议,“我被吓住?”

    岩桥慎一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点点头,“Ayu就是这样。”

    滨崎步觉得这个社长桑莫名其妙。可是,又觉得正被他包容。这个社长桑,没有批评过她的个性。

    有岩桥慎一在,接下来,街头的星探,都只在滨崎步的附近驻足,几乎没有人上前来。星探之中,有人认出了岩桥慎一是谁,走近前来,向他问好。

    本该给滨崎步的名片,就到了岩桥慎一的手里。

    不一会儿,甚至还有街上的青少年,发现这个看起来像是个过来闲逛的无聊欧吉桑的男人,是那位“岩桥桑”。

    滨崎步和岩桥慎一同行,像是被他在这条街上选中了的少女。

    当然,只有滨崎步自己,满心排斥这种无聊的猜测。她故意挺起胸膛,衬得岩桥慎一像是她的跟班儿。觉察到这点小动作,令岩桥慎一忍俊不禁。

    滨崎步挖苦:“原来您这么有名气。”

    岩桥慎一回答她:“毕竟是明菜桑的丈夫。”

    ……脸皮真厚。

    滨崎步觉得岩桥慎一这副以妻子为荣的样子,又好笑,又无聊。但是,又在心里想象,由这样的人组建的家庭,会是怎样的气氛。

    “说起来,之前,我和明菜提起过你。”

    岩桥慎一不经意的说出了让滨崎步心跳加速的话。她顿时闭口不言。

    岩桥慎一和她开玩笑,“你不是说,不要随便利用明菜的名气吗?不过,是明菜自己说,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和你见面。”

    “……”滨崎步无言。

    岩桥慎一弄不懂少女的想法,被她的沉默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好问她:“你不想见一见明菜桑吗?”

    能见到自己的偶像,还需要犹豫吗?

    滨崎步点了点头,回答他:“能见到明菜桑,是会很高兴。”

    岩桥慎一得到她的回答,心想,就算是个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的少女,毕竟也只是个孩子。他微笑起来,问她:“Ayu这次到东京来,有没有什么安排?”

    “安排?”滨崎步一时没反应过来。

    岩桥慎一提醒她,“事务所一起来的监护人,没有安排你去见制作人吗?”

    滨崎步睁大眼睛,这样的反应,让岩桥慎一再度产生疑问。

    她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告诉他:“这次,我是和母亲一起到东京来的。”从过来见岩桥慎一时,就下意识隐瞒的母亲的存在,终于还是要说出来。

    岩桥慎一看着她,到这一会儿,终于看到这个少女的气势弱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说了声:“糟糕。”在滨崎步的注视里,和她说,“没有告知你母亲,就这样带着你到处跑。”

    滨崎步出于直觉般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微妙之处,问:“如果我和事务所的人一起来东京,如果我是瞒着事务所的人出来,那样,就是可以的吗?”

    岩桥慎一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回道:“如果Ayu觉得可以,那么,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滨崎步摇头,“我听不懂。”

    两个人走到了一家咖啡店的门前。岩桥慎一带她进去,装潢色彩明亮的店里,几个奇装异服的青少年正旁若无人的说笑,他们走进去,店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一下。

    岩桥慎一淡定自若,不觉得自己是误入。

    点的东西送上来,岩桥慎一这才问起滨崎步,“Ayu是今年初中毕业,要是打算继续当艺人,很快就要到东京来,对吧?”

    滨崎步点点头。岩桥慎一“嗯”了一声,接着问:“到东京来,是以演员为目标努力吗?”

    “可是,”滨崎步终于开口,“我好像不适合当演员。”

    不止是不适合。对只想做自己的少女来说,演员这份工作,就是在不停的抛弃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不停去扮演另一个人,为此要忘记自己。这样的工作里,藏着痛苦。

    现在这个时间,滨崎步在福冈那边签约的事务所,应该已经把她的合约过档给了东京这边的事务所。这个在梦想面前反悔了的少女,她的前途,某种程度上已经不由自己说了算。岩桥慎一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即使如此……

    他看着滨崎步,神情认真,问:“Ayu不愿意再当演员吗?”

    滨崎步紧紧凝视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我能够成为歌手吗?”

    曾经,在岩桥慎一面前,表现的对唱歌毫无兴趣的少女,现在问他,自己能不能成为歌手。

    但岩桥慎一并没有因为少女改变了梦想就感到高兴,反问她:“你想要当歌手吗?”

    想要当歌手吗?

    现在,如果说“是”,这个社长桑,会给出怎样的回应?

    滨崎步低下头,“我不知道。”

    她说出这句话,忽然不敢再抬头看岩桥慎一的眼睛。她闭上眼,“我只是想要为了您唱歌。”

    当她说想要成为演员时,从来没有看过她演戏的大人们,能那样笃定的认为她可以成为知名的少女演员。

    那么现在,听过了她唱歌的岩桥慎一,这个大人,会说,她能成为歌手吗?

    又或者,会告诉她,唱歌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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