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小说 > 飞越泡沫时代 > 全文阅读
飞越泡沫时代txt下载

    岩桥慎一卖完了关子,对自己要送的礼物却闭口不谈,神秘兮兮,似是打定主意要迫害一下中森明菜这个猫科动物。

    要送太太的礼物不见踪影,去往小樽之后,岩桥慎一倒是和中森明菜去逛玻璃工艺品店,挑选给滨崎步的礼物。选好以后,留下公司的地址,请店里帮忙送货。除了给滨崎步,还有给小助理的,考虑之周到,无愧中森明菜下的“最会哄人”的定论。

    买好了给滨崎步的礼物,岩桥慎一松口气,仿佛一项任务完成。这副样子,仿佛在应付一个青春期咄咄逼人的女儿。

    中森明菜看在眼里,沉默不做声。

    岩桥慎一忽然提到:“Ayu上京时,万由美桑还对我说,以后家里要过上被艺人包围的欢声笑语的生活呢。”

    “是吗?”中森明菜想了想,“以前的事务所,都会把艺人叫到家里去住。”

    岩桥慎一笑着感慨了一句:“万由美桑可真不容易。”

    中森明菜一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把话题拉到渡边万由美的身上。但她凭着直觉,对岩桥慎一说:“不过,慎一也没有把Ayu酱当成是公司的艺人吧。”

    岩桥慎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中森明菜看在眼里,到底没说出“Ayu酱也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你的艺人”这句话。

    这个个性鲜明的少女,住进岩桥家之后,在这对夫妇的生活里,掀起阵阵涟漪。

    ……

    临时起意的旅行延期,中森明菜带来的和服还在压箱底。临行之前,莫名的闹情绪之后,岩桥慎一就不再提赏樱要穿和服的事。

    到了函馆,岩桥慎一订好餐厅,傍晚,夫妇两个起来收拾,准备去吃晚饭。中森明菜对着行李箱里的和服,有些犹豫。

    岩桥慎一换好了衣服,去看太太的进度,“诶”了一声,说她:“你还带了和服啊。”

    中森明菜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顿时脸上发热。

    不过,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被撞破了的害臊。

    要是觉得害臊了,就倒打岩桥慎一一耙。中森明菜吐槽他:“语气若无其事的。”……明明是某些人自己先说,赏樱花就要穿和服。

    可是,出发之前,为了和服的事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让他误以为是为了和服的事不高兴。这种时候,也不好旧话重提。中森明菜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岩桥慎一倒是笑了,问她:“要穿和服吗?”

    “带都带来了……”中森明菜仿佛陷入某种进退两难。

    岩桥慎一替她做起了决定,“那就穿好了。去餐厅吃饭的话,穿和服也挺合适的。”

    中森明菜顺坡就下,把收纳和服的盒子拿出来。

    岩桥慎一忽然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主动问她:“女士穿和服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回避?”

    “……”

    这家伙还记得第一次见中森明菜穿和服的时候,被她编出来的一堆奇怪规矩骗得团团转的事。

    中森明菜撅了下嘴唇,“真小气。”干嘛要在这种时候翻旧账呢。

    可嘴上这么说,心里这样想,这回,却没有推着他的后背,把他从卧室里推出去。中森明菜打定主意,如果岩桥慎一真的要在旁边看她穿和服,她也会让他待在这里。

    但岩桥慎一自己,却老老实实退出去,“我到外面等着。”

    这个外国人不缠着自己胡闹,却让中森明菜产生一种心愿落空的感觉。岩桥慎一走到门口,想了想,问她:“你穿和服的话,我现在这套衣服,和你相配吗?”

    中森明菜装模作样打量他这一身休闲西装,回了一句:“很相配。”话说出口,自己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说的,不是服装相配,而是两个人般配似的。

    这时,岩桥慎一已笑着替她合上了卧室的门。

    捉弄外国人,就像讲狼来了的故事。多讲几次,难免从此说什么传统习俗,都让他将信将疑。

    中森明菜独自穿着和服的时候,脑袋里,冒出这样个奇妙的想法。

    结婚仪式以后,她还是第一次穿和服。新婚的时候,岩桥慎一和她开玩笑,只要假装还没有结婚,就仍旧可以穿振袖和服。

    但那之后,中森明菜去订做了已婚的年轻女性穿的色留袖。彼时已经是冬季,想到春暖花开时或许有机会穿,在选和服花样时,选了花鸟的图案。

    东京的樱花开罢都没机会穿上的和服,没想到会在临时起意的北海道之行里换上。

    穿了留袖和服,就不能再披散着头发。中森明菜慢条斯理的梳妆,叫卧室外面的岩桥慎一慢慢等待。

    等她终于走出来,岩桥慎一端详中森明菜,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久等了。”还是中森明菜和他说。

    岩桥慎一一开口说话,先忍不住露出笑容,“等的很值得。”他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中森明菜盘起来的头发,打量她有别于振袖和服的衣裳花样,觉得有意思。

    他看了半天,中森明菜也任他看了半天。

    终于等到他开口,说的却是:“男人结婚以后,穿的和服也要这么大变样吗?”

    中森明菜被他突然跳脱起来的想法弄得好气又好笑,瞧着他充满探究目光的眼睛,正要认真解答问题,但想起自己换衣服时冒出来的“狼来了”的念头,又忍不住冒坏心眼。

    她一本正经:“那当然了。身为一家之主,衣装上面,当然也要进行更加庄重的改变……”

    中森明菜说的来劲,活脱脱一个在旅游景点糊弄歪果游客的女阿飞。

    岩桥慎一忍着笑看她表演。虽说衣着装扮上,她无疑是个端庄的太太。不过,一开口说话,就还是那个洋溢着天真烂漫的商店街孩子。

    他带着一种心甘情愿被糊弄的心态,津津有味听着中森明菜编造的那堆“规矩”。

    中森明菜说了一通,发现自己的外国人丈夫没有如自己想象当中的那样,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反倒听得认认真真,仿佛接球轮空了似的,闭上嘴巴。

    “怎么了?”岩桥慎一问她。

    这回,换中森明菜仔细端详岩桥慎一的脸。她看了又看,嘀咕了一句:“慎一你又在捉弄人了。”

    “什么?”岩桥慎一面露不解。

    到底是谁在捉弄人?

    中森明菜想拆穿岩桥慎一,但若要拆穿他,前提便是要承认自己刚才都是在乱说。这个年下君一句话不说,就把她弄得不上不下,只能冲他皱皱鼻子,自己认栽,承认被他当成了傻瓜。

    岩桥慎一点到为止,看中森明菜露出个吃了酸话梅的表情之后,就站起身,到她身边,称赞她:“和从前穿振袖和服时,像是换了个人。”

    “不过,振袖也好,留袖也好,你穿都很合适。”他实话实说。

    中森明菜轻轻靠上他的肩膀,突然想到一件事,警告他似的,对他说:“这种时候,不许提‘和服最怕弄皱’的事,知道吗?”

    这也是她自己糊弄外国人时说过的话。此时此刻,中森明菜颇尝到一种自食其果的滋味。

    岩桥慎一笑得厉害。

    刚被捉弄完的时候,看着这家伙的笑容,就不由得要在心里嘀咕,这个年下君要是想戏弄别人,准没有戏弄不成的。

    中森明菜在不服气和心服口服之间摇摆。

    靠着他的肩膀,感觉到的笑意的震动最强烈,中森明菜想恼羞成怒,可到底只有羞恼,实在生不起他的气来,只能乖乖认栽,主动伸过胳膊搂他的腰。

    岩桥慎一想摸摸她的头,一抬手,才意识到她盘起头发以后,就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碰了碰她的后颈。

    中森明菜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抱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

    吃了个小小的瘪,却又有了新的发现。岩桥慎一抱着中森明菜,笑道:“今后,要习惯的事看来有不少。”

    虽然穿上了留袖和服之后,就没办法摸摸她的头。但一朝成了真正的太太,这身有别于未婚女性的衣裳,却给中森明菜赋予了全新的风韵。

    临时决定要换和服,这样一耽搁,出门的时间就稍微有点晚。

    这个时代,出门时穿着和服的太太,如果不是来参加宴会或是婚礼,多少就有些引人注目,尤其太太的年纪还正年轻。如果对象不是岩桥慎一,中森明菜大概不会作如此的打扮。

    不过,两个人若无其事。用餐之后,还以如此的打扮在夜晚的函馆散步。

    太太换上了和服,走起路来,不由自主,就要慢上几拍。当岩桥慎一发现中森明菜不知何时落后了他一个肩膀以后,就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她。

    “穿了留袖,好像更紧绷了。”他说。

    中森明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毕竟都是已婚的太太了嘛。”

    岩桥慎一也笑,“成了太太,脚步就要更慢一些吗?”他想了想,“要是这样,那我也得慢一些了。”

    他拉住中森明菜的手,尽量和她保持着相同的步调。两个人慢慢走在函馆夜间的街道上。

    平日的城市,夜里的街道,安安静静。

    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慢走着。岩桥慎一听到和服面料摩擦时轻轻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静谧的环境令人内心感到安定,还是内心安定,才感觉到环境的静谧。

    两人不知不觉,漫步到樱花树前。

    中森明菜抬起头,“是樱花。”

    夫妇两个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岩桥慎一没去看樱花,却把目光投向正望着前方樱花树的中森明菜。

    中森明菜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忽然露出标志的狡黠神情——一看就知道脑袋里冒出来了什么鬼主意。她把手从岩桥慎一手中抽出来,自己迈步向前,走到樱花树下。

    街灯映照下的樱花,发散出奇妙的颜色与质感,出乎意料地,与和服的绸缎面料交相辉映。岩桥慎一看在眼里,深觉奇妙。虽说出发之前,嘴上说什么“和服与樱花最般配”,但对他这个外国人来说,赏樱这件事本身,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亲眼见到身穿和服,站在樱花树下的中森明菜,他才真正有所体会。

    先前,每到樱花盛放的时节,岩桥慎一对此都无动于衷。听说赤松晴子会特意返回京都赏樱,还觉得京都人小题大做。可一旦在这刻,真正意识到赏樱的美妙之处,对于这些事,就都有了新的理解。

    岩桥慎一意外于妻子带给他的全新发现,中森明菜笑嘻嘻地看了看他,转过头去,将神情专注于偶然相遇的樱花树。

    他走进向前,中森明菜忽然向他表白:“我喜欢北海道。”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回答她:“我喜欢明菜。”

    中森明菜喜笑颜开,嘴上却不忘趁机调侃:“岩桥桑现在可会说话了。”

    岩桥慎一无奈,“这种时候,一口一个‘岩桥桑’算什么?”

    中森明菜眨动眼睛,和他装傻,“我还以为,你会把重点放到‘现在’上面呢。”这个桃浦斯达,终于找到了跟丈夫抬杠的窍门。

    岩桥慎一瞧着她洋洋自得的样子,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

    中森明菜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攥住他的手指。

    “我喜欢北海道。”她又说了一次。语气顿了顿,“虽然我一直都喜欢慎一,但来了北海道,变得更喜欢你了。”

    岩桥慎一笑她,“照这么说,我们干脆就留在北海道好了。”

    “又来了。”中森明菜抓住机会继续调侃他,“岩桥桑随时随地都能些说好听的。”

    岩桥慎一无奈,“对着你,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

    中森明菜拉着他的手,向前迈动脚步。她高高兴兴,“不过……我喜欢慎一你这么说。”她仿佛呢喃。

    但因为两个人紧挨着,即使是小声的说话,也被岩桥慎一听在耳中。

    “既然喜欢北海道,我们在北海道买度假别墅好了。”

    岩桥慎一如一时兴起的发言说出口,中森明菜迈出的脚步停下来,“哈?”了一声。岩桥慎一笑话她,“像个大姐头。”

    中森明菜不服气,“是慎一你吓唬人。”

    “我说真的。”岩桥慎一旧事重提,“之前,不是说要送明菜桑更大人一些的礼物吗?”

    “更大人一点的礼物,当然要送点厉害的。”他故意流露些许的得意。

    中森明菜被他逗笑了,对他说:“吓人一跳的话,是大获成功。”

    岩桥慎一问她:“所以,怎么样?”

    在北海道买度假别墅,是还在札幌时,岩桥慎一一时兴起的念头。

    泡沫时代掀起的巨浪,在遥远的北国,也同样留下可观印记。而当泡沫破灭,远离都心的地带,所感受到的是如同雪国的冬天那样,沉闷且激烈,但又因为过于漫长,以至于渐渐感觉不到激烈、只觉得沉闷的冲击。

    岩桥慎一白天翻看当地的小报,读到土地出让的相关情报时,心中便为此意动。

    在东京的樱花开罢的时候,一时兴起想要赏樱就能赏到,只此一点,就足够成为理由。何况,不止是中森明菜,连他也喜欢北海道。

    “你问我怎么样……”中森明菜笑了一下。她轻轻舒口气,回答他,“要是你送的礼物,那当然要收下了。”

    对商店街的孩子来说,收到度假别墅当礼物,不免产生些许本能般的对败家子的痛心疾首。但对当太太的来说,丈夫要送这样的礼物,没有什么不欣然接受的理由。

    除此之外,东京的家里住着扰动她心弦的少女,这件事,在无形之中,改变了中森明菜往日的想法,让她对岩桥慎一要送的这份礼物感到不由自主的心动。

    但这一点,连中森明菜自己都懵懵懂懂,无所察觉。岩桥慎一更无从得知太太心里微妙的想法,但既然征得了中森明菜的同意,他开始在心里计划,第二天就给东京的办事员打电话。

    恋爱交往时就喜欢散步约会的两人,时到今日,只要肩并着肩散步,就不觉得无聊,非得走到累了的时候不可。

    穿和服走不快,越是这样,反倒越是容易觉得疲累。

    岩桥慎一拉着中森明菜的手,陪太太迈小步,脑中冒出那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由得轻笑。

    “想到什么好事了吗?”中森明菜问他。

    岩桥慎一回道:“在想,早知道有机会穿和服,也给我准备一份。”他打趣中森明菜出门前糊弄人的瞎话,“就准备你说的,已婚男士应该穿的样式。”

    “……岩桥桑真是小气。”中森明菜吐槽一句。

    岩桥慎一笑着收下太太没有杀伤力的埋怨,越说越来劲,“要是夫妇都穿和服出门,就更显眼了。”

    这回,轮到中森明菜反过来打趣他:“那就像慎一说的,假装是去参加婚礼不就可以了。”

    “看来,明菜桑也并不慷慨。”岩桥慎一回敬道。

    两个人说着只有彼此能懂的典故,下意识去看对方,目光交换时,都笑了起来。

    这份彼此心意相通带来的温馨静谧,一直持续到两人在街边的酒馆小坐休息之后,持续到回到下榻的酒店之后。

    岩桥慎一把换下的外套递到太太手里,下意识又去端详她这身和服的装扮。虽说他也想帮太太什么忙,不过看了又看,实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你要去换衣服吗?”他问。

    中森明菜把岩桥慎一的外套挂好,没有接他的话茬,反问:“慎一要先去洗澡吗?”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手放到她腰间。中森明菜顺势靠进他怀里。从室外到室内,手摸到和服的衣料,不同的温度,带来不同的触感。

    中森明菜想象着岩桥慎一喜欢她穿和服的居心,却并没有回避。反倒是岩桥慎一,他像是投降了似的笑着,对她认输:“我解不开你和服的腰带。”

    是因为出行之前的事,所以他才这样吗?

    当中森明菜心里冒出这样的荒唐念头时,竟说不清,到底闹别扭的人是岩桥慎一还是她自己。

    岩桥慎一越是表现的守规矩,就越是让中森明菜感到难耐。

    她竟生出一种义无反顾般的渴望。

    “解不开就算了。”中森明菜一开口,说出的是像赌气的话。

    岩桥慎一听她这么说,手指反而钻进和服繁杂的腰带里,心知做的是无用功,却还要有所行动。

    他莽撞不得章法,中森明菜才觉得心弦颤动,紧紧抱住他。

    “慎一你这个人,可小心眼了。”明明憋着满腹心事的人是自己,但中森明菜偏偏倒打一耙,莫名其妙。

    岩桥慎一轻轻笑了,问她:“你这么想我吗?”

    “是事实。”中森明菜继续嘴硬。

    岩桥慎一问她:“所以,是因为我小心眼,所以你才不高兴?”

    “我有不高兴吗?”

    岩桥慎一点点头,中森明菜听到耳鬓厮磨的唰唰声,悄悄鼓起自己的腮帮子。

    “至少,像是在跟我悄悄闹别扭。”岩桥慎一说。

    中森明菜的小情绪,到底瞒不过他。但是,一路上明明很高兴,却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悄悄较劲儿,中森明菜这种情绪变化的理由,却令岩桥慎一不得而知。

    中森明菜嘀咕:“被你说破,这下,不就不是悄悄闹别扭了。”

    岩桥慎一让她逗笑了,“那么,为什么闹别扭?”

    “不知道。”中森明菜不假思索,她索性耍赖,“就当我是个情绪无常的女人好了……”她一把抓住岩桥慎一对着和服腰带做无用功的手指,“不许动了,痒。”

    “我解不开你的和服腰带。”岩桥慎一又说了一次。

    这一句,中森明菜刚才听着,觉得是他认输的话,讨厌他游刃有余。可现在听起来,却忽然觉得,这是岩桥慎一送出的求助信号。

    到底在闹别扭的人是谁?

    当中森明菜又一次闪过这样的念头,她抬起眼睛,看着岩桥慎一的脸,“我想……”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和她目光对着目光。

    中森明菜和他说:“我想穿着这套和服……和你一起。”

    早上,滨崎步刚拿起小狗的肩背带,发现动静的健太就跑到她脚边,做好出门的准备。虽说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体力不支落败,但无损小狗出门的热情。

    第一次主动揽过了带小狗散步的事之后,隔天,滨崎步自然而然,又一次拿起了小狗的肩背带。宇多田光无意要和同一屋檐下的少女争夺带小狗出门的工作,滨崎步也不认为自己是取得了什么胜利。

    春夏之交的早晨,正是清爽晴朗的时候。

    滨崎步还没有去过北方,不过,在她的想象当中,北海道的天空,大概要比东京要更加清澈明亮。

    昨天晚上,桃井小助理告诉她们,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今天就会回来。

    滨崎步带小狗散步回来,吃过早饭,按时出门去上学。自从来到东京,一切都安排的极有规律。

    然而,微妙的是,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在家时还不觉得,这对夫妇一旦离家,这种规律的生活,顿时令少女滨崎步陷入某种难言的乏味。

    似乎,情愿当个乖乖女,仅仅是因为住在岩桥家,待在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身边这件事足够丰富多彩,无需通过别的方式获得趣味。

    可一旦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不在,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就开始变得难以忍耐。

    “我出门了。”滨崎步习惯地和同一屋檐下的另外两个人打招呼。

    早上的风略觉清凉,轻轻吹动着校服的裙摆。滨崎步走向车站,却买了相反方向的车票。在福冈的时候,她是学校和邻居眼中的不良少女,对于逃课这件事,并不缺少经验。

    但今天,是来到东京以后,第一次逃课。

    瞒着别人做了坏事的时候,心口的悸动,犹如一场青涩恋情的开始。

    ……

    早上的车厢里,学生随处可见。

    与滨崎步相反方向的学生三两结伴,在闲聊时,悄悄以目光打量这个穿着不同款式校服的少女。

    滨崎步意识到这一点,有种闯入了其他动物的领地的不自在。

    时髦的少女认出她穿的是堀越高中的校服,打量着滨崎步的脸,猜想这是艺能班的学生。

    不管身处什么地方,滨崎步都是个显眼的美少女。

    换乘过一次之后,滨崎步在新宿站下了车。若是在新宿站被警察叫住,凭着这座巨大的迷宫,大概也能顺利逃脱。她在心里冒出戏谑的念头。

    滨崎步要参加的艺人培训课程,其中,有开在新宿一带的教室。但是,为了散心到新宿来,还是上京以后的第一次。

    前几次,从福冈到东京来,都是匆匆停留,抓住仅有的自由活动时间,在东京逛街。真的来了东京,开始常住在此之后,反倒老老实实,再没有像先前那样好好逛过。

    偶尔,滨崎步会跟着中森明菜一起出门。但在中森明菜的身边,明明跟随着心中向往的人,却让她觉得失去了自由。

    穿过地下通道,走上台阶,一打眼,滨崎步看到了电影上映的宣传海报。光看宣传海报的风格,像是什么夸张的漫画风格的极道电影,绝不是外婆喜欢的那种老式帅气任侠片。

    滨崎步对着海报看了看,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在平日的白天,做学生装扮的青少年,出现在街头时,有着潜在的风险。要是被少年课的警察发现,准得被追上来问询一番。关于这一点,滨崎步也不能说是没有经验。

    穿着校服,就无法混入人群之中。某种意义上,制服就等同于标记。

    当滨崎步感觉到路人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也一并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这不妙的预感即刻成真,下个路口的转角处,警察就在那里。滨崎步心里一跳,下意识躲进旁边的巷子。

    这种追逐与躲避的游戏,让她体会到了反叛的快意。

    在她的心里,不是没有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被警察先生抓住,届时,就要给自己的监护人打电话。

    想做个让人感到困扰的女人……滨崎步脑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刚回过神来,方才走出车站时看到的那张海报,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

    不是休息日,又是上午,电影院里空空荡荡。放映厅里,算上滨崎步,也只有三五个人而已。

    藏身于此,有种奇妙的安全感。

    为了脱身,让自己躲进极道的世界里。这样的联想,是滨崎步选择这部电影的理由。当她想到这种巧合的时候,就觉得,这部电影是非看不可的电影。

    尽管她对极道电影不感兴趣,只在小时候陪伴外婆时,看过高仓健或是鹤田浩二的表演。

    但今时今日,就算是她这样从不关注极道电影的人,也知道现在早已不是“任侠”的时代。

    而这部误打误撞进来的极道电影,显然也对任侠时代毫无留恋。

    极道组织东城会,正为了一片地皮的开发权使出全力。但就在土地开发的进度如火如荼时,位于这一片区的一坪半土地上,发生了一桩命案,土地的开发顿时陷入僵局。各个势力的阴谋紧跟着浮出水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开始到最后,竟无一个好人。

    虽说故事以命案和纷争为开始往下展开,但这部电影,就如他漫画一样的海报风格一样,处处充满着离奇与夸张。

    凶神恶煞的极道份子,没有让人感到可怕,倒是产生了一种一本正经搞笑的既视感。

    滨崎步不知不觉,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下个转场,出现在大银幕上的人,让她惊讶地瞪起了眼睛。

    银幕当中,前呼后拥出现,气势隆重的“长川联合会会长”不是别人,就是岩桥慎一。

    他那张平日里稳重、不动声色,有时又流露出父亲的宽容神情的脸,此刻出现在这里,竟出乎意料的适合。

    惊鸿一瞥,滨崎步似乎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古早任侠电影主角的风度。

    ……是外婆会喜欢的那种电影主角的脸。

    然而,这样的念头还不等完整出现,这个出场时看起来深不可测,似乎是位能调停争端的大人物,就在即刻爆发的矛盾中被干掉,不过是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滨崎步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电影来说,威风凛凛的老派任侠,在出场亮相的同时就被干掉,是呈现给观众的反差。但对滨崎步来说,日常生活里见到的,那个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社长桑,以这样的滑稽形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则形成了另外的一种反差。

    岩桥慎一这片刻的形象转瞬而过,滨崎步的注意力,又放回了电影本身。

    电影比想象中还要有意思,尽管处处充满离奇与夸张,却又始终都有一根风筝线操控,不至于真的完全放飞,最终,呈现出一种既荒诞又真实的奇异观感。

    滨崎步被电影的内容吸引,直到影片结束,离场之时,刚才在银幕上看到的岩桥慎一的形象,才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那个社长桑的演技出乎意料的不错。

    出场的同时就被干掉的角色,要谈演技似乎有些多余。不过,想到岩桥慎一平时的样子,滨崎步发自内心觉得他很会演。

    至少,他很享受这个滑稽可笑的角色。

    而情愿出演这样虚张声势的丑角,可见岩桥慎一这个人内心的自信。

    虽说误打误撞,看了一部有岩桥慎一参与的电影,但奇妙的是,滨崎步的心里,并没有浮现出“自投罗网”的懊恼,只感觉到这份巧合的有趣。这与她先前,在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因为周围充满了与岩桥慎一有关的人与事,萌生出掉进了陷阱的想法截然不同。

    之所以如此,大概因为,她是出于躲避警察的理由,才草草决定了要看这部电影。

    临时决定却选中了和岩桥慎一有关的电影,这让滨崎步有一种冥冥之中受到了保护的感觉。

    这一天,滨崎步在新宿消磨时光,直到傍晚。当街头开始出现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时,她若无其事,混进其中,假装自己也是个刚刚放学的学生。

    此情此景,与早晨的格格不入截然相反。

    原先让她有别于其他人的校服,到了这个时候,又成为了她的伪装。

    说来也怪,当滨崎步能够穿着校服也自由活动的时候,她反倒失去了在外面游逛的兴趣。她怀揣着没有去上课的这个秘密,以及在电影院里的小发现,走向车站。

    回了家,刚站上玄关,就听到室内谈笑的声音。玄关处,还放着没有动过的行李箱。

    滨崎步忽然心跳加快。

    但微妙的是,那不是因为要见到期待见到的人的紧张,而是做了坏事之后被撞个正着的窘迫。她想方设法,要遮掩这样的念头。

    愣神的这一会儿,一串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

    “你回来了,Ayu酱!”是小助理。

    她迫不及待似的,向滨崎步传达一个已然清晰的情报:“岩桥桑和明菜桑回来了。”

    室内的谈笑声还在持续。

    滨崎步脑海中浮现出宇多田光坐在岩桥慎一身边,还有明菜桑一起聊天的画面。她心中慌乱,没有意识到,最喜欢凑热闹的小狗健太,并没有跟着小助理过来迎接。

    ……

    一时兴起去了北海道旅行的夫妇,总算动身返程。外出旅行回来,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都神清气爽,心情极好。看来,越是一时兴起的旅行,越是让这两个人收获愉快。

    就连小助理,去接到了人,也心情大好。

    虽说与滨崎步和宇多田光相处融洽,但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这两位真正的监护人回来,小助理不免还是有种得以解脱的感觉。

    回了家,中森明菜向她道谢,“这段时间辛苦了,桃井酱。”

    太太负责道谢,岩桥慎一就说点调侃打趣的话,“照顾两个孩子,可不得了。”孩子王不是那么好当,尤其还有个青春期少女。

    不过,小助理那天真的个性,说不定正适合应对个性敏感的青春期少女。

    “我可是独生女,而且也没有结婚……完全的零经验。”小助理用夸张的语气,来回应岩桥慎一的调侃。如今,在岩桥慎一的面前,她总算也能开玩笑了。

    当然,前提是有中森明菜在旁边壮胆。

    她这番自我表白,岩桥慎一如何反应不论,中森明菜却被逗笑了。

    被派来当临时监护人的小助理,和这两个少女之间的相处,真有几分像姐妹。

    傍晚,宇多田光先放学回来。几天不见,中森明菜对她颇为想念,相比之下,举止更为淡定,像个大人的,反倒是宇多田光。

    她跟这对夫妇打听,“北海道的风景如何?”

    回答她的人是岩桥慎一,“相当的不错。”

    宇多田光点点头,“想想也该知道。”她对岩桥慎一说:“否则的话,也不会待到现在才回来。”

    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好像就是为了吐槽这一句,才特意问起了北海道的风光。中森明菜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又好笑又无奈。

    岩桥慎一陪着她闹,玩笑着回了句:“要不是东京的工作一大堆,都想留在北海道了。”

    “以您的风格,不是应该说‘担心留在东京的两个孩子’吗?”

    岩桥慎一没料到她这么说,被噎了一下。宇多田光自己倒是不紧不慢,“我对这种发言没什么兴趣……说给Ayu听的话,她说不定会很高兴。”

    宇多田光的语气自然而然,有一种令人不知作何反应的童言无忌。

    她放下了书包,“我带健太出去散步。”

    宇多田光找出小狗的肩背带。听到动静的小狗踱步到她脚边,轻轻晃动短短的小尾巴。乖巧的模样,让岩桥慎一看了个稀奇。等宇多田光带着小狗出了门,他感慨道:“几天不见,健太沉稳了不少。”

    小助理听了,暗自偷笑。

    早上被滨崎步遛一次,傍晚又被宇多田光遛一次,对这样的一只小小狗来说,就算中途可以撒娇被抱回来,外面的世界也的确因为看的太多,有些失去了吸引力。

    小助理和两个少女同一屋檐下,心里觉得这两个少女各有各的奇妙之处。虽然同样寄住在岩桥家,两个少女又年纪相仿,但彼此之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如同姐妹一样亲切的关系。不过,也没有出现敌对的情绪。

    可是,要说她们两个对彼此漠不关心,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小助理觉得,滨崎步和宇多田光,这两个少女之间,像是存在一种相互之间默默关注的默契。

    身为独生女的小助理,对于同一屋檐下的姐妹相处这种事,几乎都来自于想象。只有中森明菜,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微妙。宇多田光的童言无忌,听在她的耳朵里,别有一番滋味。

    三个人正闲聊说笑着,大门那边传来动静。

    小助理站起身,中森明菜下意识抬头,随即看向岩桥慎一,“是Ayu酱回来了吧。”

    “我去看看。”小助理走出客厅。

    中森明菜问岩桥慎一,“茶还要再来一杯吗?”

    岩桥慎一随口回答:“那就再来一杯好了……”一低头,他面前的那杯茶,其实只喝了一半。

    “来者不拒哦。”中森明菜调侃他。

    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是谁问要不要再来一杯啊。”论起倒打一耙的功力,这个中森明菜是十成十的。

    “是明菜。”中森明菜飞快地还嘴,笑着撤下了他面前的茶杯,进了厨房。

    这时,滨崎步走了进来。她向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问好,“岩桥桑,明菜桑,欢迎回来。”

    “Ayu也是,欢迎你回来。”岩桥慎一和她打招呼。他看了看手表,“今天是放学就直接回来了吗?”

    滨崎步心跳加快,脸唰一下热了。不过,她面不改色,“岩桥桑不记得了吗?我是回家社。”

    这样的应对,让岩桥慎一想起中森明菜刚才倒打一耙的娴熟本领。

    虽说比中森明菜还差得远,不过,这个少女,多少有几分偶像的样子。

    “Ayu酱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社团吗?”中森明菜走过来。她把茶杯送到岩桥慎一手边,“请用。”

    滨崎步回答中森明菜,“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再说了,艺能班的同学,大家差不多放学之后都另有安排。”

    “听着还真寂寞。”岩桥慎一说,“看来,应该给Ayu安排些什么工作。”

    滨崎步看着他,“您一旅行回来,就要打发我出去吗?”

    “哪儿的话。”岩桥慎一皱眉。

    他问滨崎步,“你来东京也有一阵子,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工作?”

    滨崎步摇头,“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想。”

    她并不是撒谎。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靠模特的工作来补贴家用。习惯了面对镜头,展开在眼前的最佳道路,就是加入事务所,当个女演员。这种想法没有来由,却被她当作理所当然的事多年,直到岩桥慎一为她带来另一种可能,直到她自己发现自己无法从事演员的工作。

    可是,真的带着追寻梦想的心情来了东京以后,这些日子,她按时上学,准点回家,每天早上坐在起居室里陪岩桥慎一说话,在厨房里给中森明菜帮忙,平静的生活,让她再没有思考过梦想是何物。

    不,也不一定……

    滨崎步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决定了要到东京来,第一次见到心中憧憬的明菜桑的时候,滨崎步曾说过,想要成为明菜桑那样的人。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这句话此刻却说不出口。

    滨崎步下意识看了一眼中森明菜。

    这时,岩桥慎一和滨崎步商量,“没有训练课程的时候,你放学以后,要不要到公司去帮忙做点什么?”黑心老板岩桥慎一,最喜欢把美少女骗去自己的公司打白工。

    少女来了东京,反倒少了初见面时那股一定要做成什么的干劲儿。

    中森明菜插了一句,“你要Ayu帮你工作吗?”她流露出些许的不赞同。

    滨崎步倒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我去唱片公司打工吗?”看到她的反应,中森明菜不做声了。

    正说着话,玄关那边,又传来动静。滨崎步这才意识到,宇多田光和健太都没有在家。

    小狗先人一步,迈着脚步走进来,到滨崎步脚边时,轻轻嗅了嗅。滨崎步抱起小狗,漫不经心和健太说话:“小光带健太去散步了吗?”

    滨崎步接过了早上带小狗去散步的工作,宇多田光就在傍晚带小狗出门。

    “刚才还在说,几天不见,健太稳重了不少。”岩桥慎一评价这只突然变得乖巧起来的小狗。

    滨崎步听了这话,没有做声。岩桥慎一又问:“这阵子,和小光相处的怎么样?”

    滨崎步眨动眼睛,回道:“岩桥桑好像在担心我们会吵架一样。”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似乎否定了“关系好”这件事。

    岩桥慎一笑了,问她:“那么,有没有吵架呢?”

    滨崎步伶牙俐齿,反击似的,说:“要是吵架,岂不是正合岩桥桑心意了。”

    这两个人仿佛针锋相对。

    宇多田光走进来,滨崎步收起刚才的刺,平静地和她打招呼,“你回来了,小光。”

    两个少女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宇多田光也回了句:“你回来了,Ayu。”普通的打招呼,却像是故意在模仿她说话似的。

    这一点,就和岩桥慎一颇为相像。

    宇多田光是在带健太出门散步的路上,停住脚步,进行自己的搜索与发现。想到这点,滨崎步在心里,也不是没有对宇多田光感到些许的歉意。

    人到齐了,岩桥慎一和两个孩子宣布,“晚饭大家出门去吃。”

    “庆祝岩桥桑和明菜桑回来——”

    孩子们兴奋起来,小助理也跟着起哄。

    中森明菜笑着说:“我们给大家带了礼物哦。小光,Ayu酱,还有桃井酱。”

    听到有礼物,最先欢呼雀跃的人是小助理。这种时候,滨崎步与宇多田光倒是难得达成一致,调侃起小助理的反应。

    几天下来,这个个性天真的助理,和家里的两个孩子都相处的不错。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回来,待在这两个大人身边,和两个少女同一阵线的小助理,也流露出孩子气。

    小助理和滨崎步的礼物,都是在小樽时买的玻璃工艺品。给宇多田光的礼物,则如计划中的一样,在旭川动物园买了小熊的周边。

    除了小熊周边,中森明菜还买了长颈鹿的周边。当她特别提议要买长颈鹿周边时,行为之中,多少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对于太太的恶趣味,岩桥慎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两个少女,瞧见了长颈鹿的周边,连连表示理解——

    “明菜桑喜欢长颈鹿吗?”

    喜欢长颈鹿,不过,是在特定场景下的长颈鹿。

    岩桥慎一看中森明菜笑眯眯地应付两个少女,外加一个最会凑热闹的小助理,总有种正被她无声挖苦的体会。他索性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

    滨崎步收到了礼物,有些激动的向他道谢:“我很喜欢!”

    送闪着光的玻璃小装饰品,正合滨崎步的喜好。但面对着中森明菜,道谢的时候,她就表现的更有礼貌,“谢谢您,明菜桑。”

    滨崎步对岩桥慎一,有一种父亲般的依恋。但是,她既无法将中森明菜视作母亲,又将她当成是憧憬的对象。

    憧憬中森明菜,是因为喜欢她。但憧憬中森明菜,又在无意识中,把成为中森明菜当成了目标。

    这样的错位感,使得滨崎步面对这对夫妇时,态度有着微妙的不同。她越是对岩桥慎一表现出反叛,就越是尊敬中森明菜,这种错位感也因而越发强烈。

    当中森明菜觉察到来自滨崎步的拘谨,不由得感到微妙。

    ……

    用过晚餐以后,小助理去替他们叫司机。之后,就在这里和岩桥一家分别。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中森明菜捧场,晚饭吃的热热闹闹,就连岩桥慎一,看她们闹腾,也有些兴奋,不想直接回家。

    “就这样直接回去吗?”他看着手表,征求家里的三个女人的意见:“要不要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听到看电影,滨崎步心头一跳,像被发现了秘密。

    “要看什么电影?”响应的人是中森明菜。她说着,想起来,问岩桥慎一,“三谷桑的那部电影,好像就是最近上映吧。”

    “也许是。”岩桥慎一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虽说电影的点子来源于他,他自己不仅投资,还友情客串扮丑,但对出于兴趣来制作的作品来说,岩桥慎一反倒不会给予太多关注。

    中森明菜吐槽:“明明是自己参与的电影,结果,完全不关心。”

    夫妇两个当着滨崎步的面,聊着这部她今天刚刚才看过的电影。不过,虽说聊起这部电影,岩桥慎一却说,“这种电影,就算已经上映了,也不适合家族出动去看。”

    “岩桥桑,是什么题材的电影?”宇多田光问。

    岩桥慎一煞有其事,“帮派斗争的极道电影。”看他这认真的样子,似乎是部充满暴力与杀戮,未满十八岁禁止观看的电影。

    滨崎步瞧着他的表演,不由得想起白天时,在大银幕上看过的岩桥慎一演戏的样子。见过了岩桥慎一在电影里装模作样,再看他突然一本正经说什么的时候,不知为何,就先觉得他是在演戏。

    世人皆知的大人物,跑去演一个徒有其表的角色,还有现在对着小孩子,装模作样吓唬人。这两件事当中带有的戏弄的意味,和这个社长桑喜欢捉弄人的作风一脉相承。

    她小声吐槽:“那种电影,也不能算是任侠片吧。”

    真要说的话,整部电影里,只有岩桥慎一客串的形象,最接近传统任侠电影。但他在出场的同时就被干掉,这样的人物结局,似乎是制作者对古早任侠片的小小调侃。

    “Ayu去看了电影吗?”宇多田光忽然问她。

    两个大人也被她突然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看向滨崎步。

    滨崎步没料到被宇多田光点名,一时无语。看她的反应,岩桥慎一笑了笑,“看来,电影已经上映了。”

    他问滨崎步,“Ayu还对极道电影感兴趣吗?”

    “就因为不像任侠片,所以才觉得看看也无妨。”滨崎步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所谓,“没想到,还在电影里看到了岩桥桑出场。”

    她沉不住气,就这样轻而易举,抛出了自己今天的小发现。

    但岩桥慎一听了,却扭头和中森明菜说:“看来,打赌的事是你赢了。”

    “岩桥桑和明菜桑打了什么赌?”滨崎步被好奇心驱动,问道。

    中森明菜回岩桥慎一,“三谷桑给人的印象,就是会喜欢这样的趣味。”她没有回答滨崎步的问题。

    “是恶趣味吧。”岩桥慎一和妻子吐槽起了这个冷笑话机器人。

    岩桥慎一去客串完以后,三谷幸喜突然打来电话,说可能会剪掉他客串的那部分,似乎把岩桥慎一拉去拍摄现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但中森明菜觉得,三谷幸喜大概是故意打这么一通电话捉弄岩桥慎一。

    这是只有夫妇两人能一起聊的话题,中森明菜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将滨崎步拒绝在外。

    ……和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这样较劲儿。

    滨崎步听着由自己挑起来,却与自己无关的对话。

    宇多田光看着她,忽然又问:“Ayu去看了岩桥桑的电影吗?”

    这样提问,似乎是有些失落于没有带她一起去。但滨崎步是逃课去看电影,心里揣着这个秘密,面对宇多田光的问题,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在心里,她却想,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说自己去逃课了。

    心存秘密时,想在岩桥慎一的面前遮掩。突如其来的反叛心,则来自于中森明菜的拒绝。

    滨崎步如同被推入漩涡之中。

    ……

    从北海道回来的第二天,夫妇两个都早早出门。突发奇想去旅行,把东京的事丢到了一边。等回了东京,等着处理的事一大堆。

    办事员把这几天积攒的信件送过来,岩桥慎一草草浏览,没翻过几封,就看到三谷幸喜寄来的邀请函,是那部极道电影的演出活动,不过,时间是在前天。

    错过了邀请,岩桥慎一拿起电话,准备给三谷幸喜道歉。

    岩桥慎一出门去以后,不多时,中森明菜也从家里离开。

    老经纪人大本过来接人,许久不见,中森明菜神色开朗,向他问好:“大本桑,最近如何?”

    大本笑道:“明菜酱气色不错。”

    中森明菜自结婚之后,就有意减少了工作。不必再像过去那样,围着一个难缠的桃浦斯达鞍前马后,大本虽说暗暗松一口气,但多少也有点女儿出嫁的寂寞。

    结了婚,决定把重心放到家庭,中森明菜的身上,曾经那份说一不二的倔强,似乎也跟着不见了。

    老经纪人一方面为中森明菜如愿打开了通往幸福的门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对于她这份微妙的变化,还是不能不感到些许的可惜。

    结束了临时起意的北海道之行,中森明菜有点久违的来到事务所。

    久不露面,她在一堆送来的工作邀约当中,挑选自己感兴趣的。事务所的经理把一份剧本送过来,告诉她:“……是脚本作家三谷幸喜桑寄来事务所的,希望能交给明菜酱看看。”

    三谷幸喜是时下颇受瞩目的编剧,他主动送来的剧本,自然非同小可。事务所这边,也格外郑重对待。

    中森明菜没有见过三谷幸喜,但因为岩桥慎一,听过不少这个机器人一样的男人的事。突然收到他寄来的剧本,心里有几分好奇,打开来看,没读几行,不由得“诶”了一声。

    是先前,岩桥慎一曾对她提起过的,三谷幸喜想要邀请中森明菜出演的杀夫电影的剧本。

    这个点子是三谷幸喜和岩桥慎一喝酒时随口说起,之后就没了下文。中森明菜没想到,三谷幸喜会直接把剧本送到事务所来。

    她下意识地依赖着岩桥慎一,觉得由他带回来的点子,也该由他说起才对。但这一点,中森明菜一时之间还没能意识到。她将注意力放到这份剧本上。

    一对学生时代的好友久别重逢,两个女人,一个是职业女性由纪,另一个是家庭主妇久美子。

    由纪在知名企业工作,久美子则有位富有风度的丈夫,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由纪嘴上羡慕久美子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其实排斥进入家庭。久美子羡慕由纪作为职业女性的独立姿态,然而,内心已经虚弱到无法重归社会。

    实际上,职业女性由纪,在职场生涯不顺,尽管能力出色,却始终无缘真正向往的部门。而幸福美满的家庭主妇久美子,则长期忍受着来自丈夫的暴力。

    一次偶然,由纪发现了久美子美满生活的秘密。

    久美子无法逃脱丈夫的暴力,面对他“敢逃就杀了你”的威胁充满恐惧。然而,尽管承受着暴力,内心深处,暗藏一簇小小的火苗。

    由纪对如今这种工作与生活的状态感到百无聊赖,当又一次,久美子遭受激烈的暴力时,她既想要拯救朋友,又带着些许自毁的念头,提出杀掉久美子丈夫的计划。

    久美子内心深处暗藏的那一簇火苗,被由纪的提议点燃。

    两个女人合力杀死了久美子的丈夫,之后,驾驶着汽车,开始了重逢之后的第一次旅行,两个人重获新生后的旅行。当两个女人正式上路,真正的故事就开始了。

    ……

    中森明菜仔细读着剧本,看得十分入迷。岩桥慎一第一次回家说起三谷幸喜这个点子的时候,她虽然和丈夫围绕这个故事说笑,也曾有几分感兴趣,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吸引人的一个故事。

    但对于这个故事的赞赏,或许也来自于心态的些微变化。

    等她放下了剧本,事务所经理打量她的神情,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试探道:“明菜酱觉得如何?三谷桑不愧是名剧作家,的确相当了不起的故事。只是,题材方面……”

    中森明菜新婚不久,就要出演一个被家暴又杀掉丈夫的妻子,似乎有损形象。

    虽说艺能界向来有女演员一结婚就送上不伦剧本的“优良传统”,但这个对象毕竟是桃浦斯达和她的大人物丈夫。研音对这个剧本不怎么热衷,只是中森明菜的话语权极大,没有不经过她的手就直接拒绝的道理。

    换成是普通的艺人,事务所觉得不合适的剧本,艺人本人连见都见不到。

    中森明菜看着剧本的封皮,脑海之中,掠过今天早上,餐桌前,岩桥慎一和滨崎步谈笑的情形。

    “今天放学以后,你就到公司来看看好了。”

    岩桥慎一前一晚,让滨崎步到唱片公司去打工的话,并非是随口说说而已。面对着独自上京的青春期少女,岩桥慎一摆出了理所当然的监护人心态。

    然而,滨崎步对他表现出的憧憬,让他的神态举止,都具备了父亲的风度。

    ……到底是岩桥慎一对滨崎步表现出了父亲的态度,还是滨崎步对岩桥慎一的态度,令他看起来像是个父亲?

    滨崎步对岩桥慎一产生了父亲般的依恋,却并不将中森明菜看作是母亲。憧憬中森明菜,想要成为她——

    这样的联想,让中森明菜觉得自己内心丑恶。然而,若说她在嫉妒,却说不清到底是在嫉妒什么。

    如果是嫉妒滨崎步,似乎又并非如此。

    中森明菜把目光从剧本的封皮上移开,抬起头,看着事务所的经理,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不是吗?”

    事务所经理陪笑,“说的是。不过……”

    “三谷桑想让我演久美子这个角色。”中森明菜露出笑容。

    在旁陪同的老经纪人大本,不由得愣了一下。那是熟悉的、有些久违的,当中森明菜要做什么决定,说一不二时的神情。

    那个难缠的桃浦斯达,并没有随着结婚就消失不见。老经纪人不动声色看着事务所经理的脸,一边觉得中森明菜久违的任性有些亲切,一边暗地里捏把汗。

    不仅为事务所经理,还为自己。甚至有点为岩桥慎一。

    闯入家中的少女,不仅搅乱了岩桥家,还让中森明菜忽然又充满了活力。

    嫉妒心是女人的动力。

    当由纪靠近久美子的秘密时,未必不是被一股嫉妒心所驱使。决意要杀死久美子的丈夫,等于要毁掉彼此双方的生活。驱使由纪与久美子杀人的源动力,实则是一份嫉妒心。

    中森明菜从三谷幸喜送来的剧本当中,看到这样一簇燃烧的火苗。

    “来演这个角色,有什么不好?”她问。

    事务所面对一个说一不二的桃浦斯达,恐怕提不出像样的反对意见。那种将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的压迫感,再度降临到研音事务所工作人员的头顶。

    明菜桑,就算结婚成了太太,也照样还是那个充满锋芒的大明星。

    ……

    晚上,岩桥慎一与三谷幸喜约见,为错过了参加那部极道电影的演出活动,喝杯致歉的酒。

    “前几天去了北海道。”岩桥慎一随口解释。

    三谷幸喜似在意料之中,不过,那张机器人一般不苟言笑的脸,要从他的表情当中窥探到什么情绪,也不是件易事。

    岩桥慎一与这个知名的编剧相处,总结出的经验就是:无需猜测他在想什么。他打定了主意,话题一转,随口提起:“不过,虽然三谷桑之前说有可能会剪掉,但最终的成品出来,我出场的那一段,还是保留了下来。”

    三谷幸喜面无表情,“能让人心跳加速的玩笑,才是更好的玩笑,不是吗?”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准得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岩桥慎一笑道:“心跳加速倒不至于,说不定,正好松一口气。”

    三谷幸喜抬起眼睛,“我提了这样令岩桥桑困扰的要求吗?”

    “……”

    岩桥慎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三谷幸喜不觉得自己说了冷死人不偿命的话,对岩桥慎一的反应也无动于衷,同样端起了酒杯。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提问:“岩桥桑是和太太感情很好的丈夫吗?”

    岩桥慎一瞄了他一眼,“当然了。”

    三谷幸喜又问了一次,仿佛在进行着确认,“真的是这样吗?”

    岩桥慎一有些不悦,但还是回了一句:“自然是真的。”

    三谷幸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自言自语了一番,岩桥慎一先前还为他唐突失礼的话不高兴,但看他这副神情,倒觉得,跟这样的人生气,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三谷幸喜的“再好不过”,这样的措辞,不免叫人有些在意。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交往了多年,在这期间,只有人感慨羡慕两人的感情,但像三谷幸喜这样,向他确认感情好这件事是否属实,还是头一回。

    岩桥慎一谅解三谷幸喜这个人思维跳脱,但心里,却犹如被丢下一颗石子。好在,石子惊起的波纹很快平息,水面再度恢复宁静。

    “没能出席演出活动,这点实在遗憾。之后,我和太太会去捧场电影的。”岩桥慎一开始打算结束和三谷幸喜的这场会面。

    三谷幸喜露出个像是微笑的表情,“明菜桑能去看看,我会很荣幸。我是明菜桑的粉丝。”

    岩桥慎一笑了,调侃他,“看外表的话,可完全看不出来,三谷桑是这样忠实的粉丝。”

    三谷幸喜话里有话:“就是外表和内心能够形成反差,这样才有意思。”

    岩桥慎一觉得他若有所指,不过,秉持着不去猜测机器人的内心的处事原则,并没有深究。他和三谷幸喜就在这里道别。离开了俱乐部,看看时间,吩咐办事员去接滨崎步。

    早上出门之前,岩桥慎一随口叫滨崎步放学以后到公司来,结果临时排上和三谷幸喜见面。带着个未成年少女出入俱乐部总归不方便,就把她留在公司里打发时间。

    虽说,依这个少女的脾气,真能干出抢过他的公文包,兼职当拎包小妹的事来。

    ……不过,拎包界人才辈出就是了。

    滨崎步放学以后,兴冲冲的跑去公司报道,结果,却被岩桥慎一留在公司里,不免有种被浇了冷水的感觉。

    她想跟着岩桥慎一一起去,却被理所当然的拒绝。

    “你还是未成年呢。”岩桥慎一不肯带着她。

    滨崎步和他顶嘴,“就说我已经十八岁,不就好了。”在福冈,和不良少年的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假装已经十八岁,混进有人接应的迪斯科,是滨崎步曾经的拿手好戏。

    她嘴上逞英雄,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的过往。

    岩桥慎一看着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到底没有戳穿。滨崎步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心虚。但随即,又有一种深切的叛逆心,在胸中涌动。

    傍晚,岩桥慎一离开以前,交给滨崎步的工作,是整理寄来公司的信件。

    如今,唱片公司每天都收到许多来自社会大众的信件,有些是建议信,有些是支持信,还有些其他的。

    这些信会有专人负责去看,但岩桥慎一本人几乎不会经手。要让十五岁的少女来做兼职,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好工作,随手安排了一件给信件整理分类的事。

    不管这些信件会不会被看到,但寄信的人,是带着一定能被看到的心情写下信的。滨崎步翻着各式各样笔迹的信封,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从事艺能界的工作,似乎是一份会把世间大众的情感聚拢到自己身上的工作。莫非,成为明星,不是众星捧月,而是吸收大众的情感,才能点亮自己?

    滨崎步翻看信件的手停了一下。

    她手里的这一封,看笔迹,是个小孩子写下的。

    ……

    坐进岩桥慎一的车里,滨崎步想闷闷不乐一番。但岩桥慎一若无其事,问她:“整理信件的工作怎么样?”

    “没什么。”滨崎步回了一句,反问:“岩桥桑去见的,就是那个什么极道电影的编剧桑?”

    她以这种不落下风的架势,表达对岩桥慎一的反抗。

    岩桥慎一觉察到来自这个少女的挑战,“就是那个什么极道电影的编剧桑。”他话头一转,“‘没什么’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

    “是您在曲解我的意思。”滨崎步不假思索。

    这个少女一开口,就像刮起一阵旋风。

    岩桥慎一和滨崎步一起回了家。下车之前,少女像抢夺一般的,拿过了岩桥慎一的包,替他拎在手里。

    一说话就像要跟他对着干,可瞧见了能帮忙的事,就绝不袖手旁观。滨崎步这个少女,别扭到叫旁观者啧啧称奇。

    “我们回来了。”

    走进玄关,岩桥慎一把外套递给过来迎接的中森明菜。

    滨崎步迫不及待地和中森明菜说:“我留在公司整理了一整晚的观众来信,明菜桑。”她说,“岩桥桑虽然叫我去公司帮忙,其实根本没想好让我做些什么。”

    她撒娇似的,对着中森明菜抱怨了这么一连串话,但看到中森明菜没有因为她的话做出太多反应,像吃了个无形的闭门羹似的,立刻住了口。

    倒是岩桥慎一说她,“可别小看了观众的来信。现在的时代还肯特意寄信的,都是忠实支持者。”

    滨崎步给他拆台:“但也有很多批评信。”

    “肯特意写信来批评的人,还不够忠实吗?”岩桥慎一的语气里带点揶揄,与其说在反驳她,不如说在调侃她。

    滨崎步说不过岩桥慎一。抬起眼皮,看到中森明菜略显不悦的神情,忽然走到她身边,黏着她。连中森明菜都为她突然的举动感到讶异。

    身上似是带火的少女上了楼去,中森明菜把茶杯送到岩桥慎一手边。

    夫妇两个在起居室对坐,岩桥慎一和她说:“今晚去见了三谷桑,向他道歉来着。我们去北海道的时候,他送了电影演出活动的邀请到公司来。”

    中森明菜却问他:“你让Ayu酱留在公司整理信件吗?”

    岩桥慎一点头,又说三谷幸喜的事:“去见三谷桑事出突然,来不及安排她……”中森明菜听话听音,知道岩桥慎一压根没想好要安排滨崎步在公司做什么工作。

    但这恰恰证明,岩桥慎一对这个少女有一种父亲的责任感。

    “慎一很操心Ayu酱的事。”中森明菜说。

    岩桥慎一没有发觉妻子微妙的态度,回道:“不管怎么样,是我在福冈找到了她。”因为这样,他自觉对白纸一张的滨崎步的前途,负有更深的责任。

    中森明菜问:“就算没有慎一,Ayu酱就不会来东京了吗?”

    “话是这么说。”岩桥慎一忽然意识到妻子对滨崎步的敌意,露出个意外的表情。中森明菜把他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自己却像是被扎到了似的,感到微微的疼痛。

    “Ayu因为我来了东京,这已成事实。”岩桥慎一慢慢说下去。大概觉得这番对话没意思,他的话说到后半段,透出不愿再纠缠的乏味,“Ayu憧憬着你,这是她可贵的地方。”

    “可贵?”中森明菜为丈夫的用词感到不可思议。

    岩桥慎一和她说,“她要是没有这样一股想要成为你的劲头,就太可惜了。”

    中森明菜因为少女憧憬自己的宣言,生出某种难言的嫉妒心。然而,当岩桥慎一说起滨崎步憧憬着她这件事的时候,流露出的,却是对妻子的欣赏与爱情。

    意识到这一点,中森明菜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难道,困扰自己的嫉妒心,是来自于自己的想象不成?

    她慌不择路似的,脱口而出:“我更希望,是我的孩子像我。”

    岩桥慎一目瞪口呆,没想到聊着滨崎步的时候,中森明菜会把话题扯到孩子上面。中森明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两个人都为这番话感到震惊,不由得对视一眼。

    岩桥慎一看着中森明菜,说:“我们的孩子,能像你是很好。”他轻声细语,然而,中森明菜却并没有从他的话语当中得到安慰。

    搬进新家以后,夫妇两个就开始期待新生命的降生。但是,岩桥慎一无法体谅中森明菜看着他对一个少女表现出父亲的关怀这件事的不满。

    她忽然觉得委屈,眼圈发酸,别过脸去。

    小狗健太迈开步子跑过来,停在这对夫妇的脚边,左右看看,去咬中森明菜的裙角。她低下头,听到脚步声和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晚上好,岩桥桑。”

    岩桥慎一和宇多田光说话:“刚才回来没见到你,以为你睡了呢。”

    “您今天回来得早,还不到小孩子的入睡时间。”

    岩桥慎一无奈一笑,没想到夫妇之间正气氛微妙时,会有一个孩子冒出来。但想起中森明菜刚才的话,又不好为这件事感到庆幸。

    忽然被某件事打断,令气氛骤然转变,这并非解决,而是回避。

    “小光在学校怎么样?”岩桥慎一问。虽说宇多田光年纪更小,但比起滨崎步,需要操心的地方倒是更少。

    宇多田光眨了眨狡黠的眼睛,反问:“您也要让我到公司去打工吗?”

    “让十岁的小孩子为我打工,我岂不是恶魔了。”岩桥慎一被她的话逗笑了,没有在意她话语当中调侃的意味。

    宇多田光自有道理,“未成年人能收留一个,也能收留两个,不是吗?”

    岩桥慎一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倘若反驳了这句话,拒绝宇多田光去公司,也就否定了后来到家里的滨崎步的存在。但如果默认宇多田光的歪理,GENZO迟早要变成青少年活动中心。

    这个孩子,真不知道是无心一句,还是故意如此。岩桥慎一无话可说,干脆闭嘴。寄住在家里的两个少女,都不是省油的灯。

    连中森明菜,都为宇多田光和岩桥慎一的这番对话忍俊不禁。

    但对宇多田光,她就没有那种微妙的感觉。

    ……

    岩桥慎一去洗了澡,不过,并不急着休息。他坐在灯下,一边读书,一边等中森明菜。过一会儿,感觉到湿漉漉的气息往自己这边靠近,抬起头来。

    中森明菜在他旁边坐下。一开口,却是和他说:“事务所收到了三谷桑送来的剧本。”

    岩桥慎一冷不丁听她提起这样一件事,露出一瞬的茫然。中森明菜看他的反应,明白岩桥慎一对此并不知情。意识到这一点,让她产生某种微妙的舒畅感。

    她告诉他,“慎一之前提起过的吧,三谷桑想写一个关于杀掉丈夫的电影剧本。”

    “我想演那部戏。”中森明菜似乎在向岩桥慎一宣布。

    她神情来得坚定,岩桥慎一看在眼里,油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是要阻止中森明菜去演这部戏似的。

    和中森明菜交往的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流露结婚就引退的想法。岩桥慎一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那时她的模样,与此刻她的神情,彼此映衬。

    “那个剧本已经完成了吗?”岩桥慎一问她。

    中森明菜“嗯”了一声,“是非常好的剧本哦。”她眨眨眼睛,“虽然是杀掉丈夫的太太。”

    这一眨眼,刚才的坚定不见了。女人如水。岩桥慎一和她开玩笑,“但愿丈夫能被太太漂亮一点杀掉。”

    中森明菜大笑,说他:“仅仅是让太太想要杀掉他,就不可能漂亮了吧。”

    “说的也是。”岩桥慎一也笑了。

    中森明菜出去一趟,回来把剧本递给他,“慎一要看吗?”

    岩桥慎一接过来,却没有翻开,说道:“三谷桑的行动力不可小觑。”想到了这样的点子,本以为他是随口说一说,但没过多久,直接把剧本送去了中森明菜的事务所。

    这样的行动力,以及送出了剧本之后,却在和岩桥慎一见面喝酒时只字不提此事的表现,似乎最开始把这个点子说给岩桥慎一听,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口风。

    想到这些,岩桥慎一脑袋中,忽然又闪过三谷幸喜今晚和他见面时说的那些若有所指的话。再配合他不动声色送出的剧本,颇有种杀人预告般的冷静幽默。

    岩桥慎一把他的想法说给中森明菜听,她一边笑,一边说:“依我看,大概是那位三谷桑觉得,这样做很有趣吧。”

    “让刚结婚的女演员来演一个杀夫的角色,而且还是让她新婚的丈夫负责带话吗?”岩桥慎一笑道,“要这么说,三谷桑和秋元桑,两个人一定很聊得来。”

    中森明菜却调侃他:“慎一既和三谷桑聊得来,和秋元桑也聊得来。”

    照这么说,岩桥慎一自己也是个恶趣味的人了。

    “……”岩桥慎一被她给噎了一下。

    中森明菜瞧见他无话可说的样子,却露出个胜利的笑容。岩桥慎一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好像做成了什么大事似的。”明明只是让自己的丈夫哑口无言而已。

    中森明菜却不觉得无关紧要,她有点得意:“这下,我也能压倒慎一你了。”

    这副模样,仿佛嘴上赢了岩桥慎一,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似的。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只有摇头,翻开了手里的剧本。

    中森明菜让丈夫吃了瘪,却从这当中,感觉到某种蓬勃的生命力。她在岩桥慎一身边坐下,按住他一只胳膊,小脑袋瓜往前一探,像只来凑热闹的小猫。

    在喜怒无常这一点上,这个中森明菜也像只猫。

    三谷幸喜的这个剧本,岩桥慎一读过,也感到十分佩服。虽说是以写喜剧的机器人——这样的形象被岩桥慎一记在心里,但这位编剧的才能,绝不限于喜剧。

    岩桥慎一刚把这个点子带回来说给中森明菜听的时候,对于要不要演这样的角色,中森明菜还犹豫过。不想,读过了剧本之后,反倒是这个中森明菜意志坚决要演。

    尽管岩桥慎一多少觉得,中森明菜决定要演这部戏,不仅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剧本。

    不知为何,当岩桥慎一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想起的,却是刚才在起居室,中森明菜表现出的对滨崎步的敌意。

    岩桥慎一想不通为何中森明菜会对滨崎步产生敌意。这个住进家里的少女,憧憬着中森明菜,对中森明菜有一种纯真的爱慕。

    莫非,是来自少女的憧憬,带给了中森明菜压力不成?

    “到底是三谷桑的剧本。”岩桥慎一把这样的念头放到一边,抽出被中森明菜压在身下的胳膊,搭在她肩上。

    他转而好奇,“和你搭档,勾起你杀夫热情的那个角色,要谁来演?”一边问,一边自问自答:“依我看,应该推荐今日子酱。”

    中森明菜眯起了眼睛,带着笑意,“要是和今日子酱一起演,那可要不得了了。”

    要是接到这种剧本,小泉今日子的个性,九成九要来跟中森明菜确认,外表看上去稳重无害的岩桥桑,私下里到底是不是个阴暗的家暴男。

    岩桥慎一推荐小泉今日子,固然是出于想看这对好友共演的趣味,但未必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说来,”中森明菜忽然岔开话题,“慎一出演的电影,还没有去看呢。”

    岩桥慎一问她,“要找个时间去看一看吗?”

    “这还用说,慎一难得的演出体验嘛。”中森明菜又恢复了那副调皮的模样,“要是演得好,说不定还要多去看几遍。”

    “那要是演的不怎么样呢?”岩桥慎一明知眼前有坑,还是自己往下跳。

    中森明菜还没说话,先乐成一团,“更要多看许多遍了。”

    好吧,丈夫的大银幕初亮相是太太的乐子,这很老夫老妻。岩桥慎一这样想着,自己吐槽起了自己,“要想看只有十一分的演技,这又有何难。”

    只要中森明菜随时在家里给他开小灶上演技课不就行了。

    ……

    不过,虽然中森明菜说的时候乐个不停,似乎要看岩桥慎一的笑话。过后,夫妇两个真的去看了电影以后,她却对岩桥慎一的表演连连称赞。

    “慎一有一张很适合在大银幕上出现的脸。”

    岩桥慎一自嘲,“适合出现,但不适合出现太久。”

    “那倒不会。”中森明菜偷笑,端详起了丈夫,“是张看得越久,越觉得耐看的脸。要是去当演员,说不定真的能主演任侠片。”

    岩桥慎一随口接上一句,“要是那样的话,或许健太现在的名字,就是‘慎太’了。”

    中森明菜为他这句话笑得前仰后合。还好夫妇两个已经坐进了车里,否则,必定成为瞩目焦点。

    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没过两天,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就一起出来。看完了电影,已是深夜。中森明菜还不想回家,岩桥慎一于是跟她计划,再去个什么地方玩。

    盘算到去跳舞,他随口和中森明菜提起:“松浦君的迪斯科最近正在准备开张。”

    松浦胜人铆着一股劲儿,在得到了岩桥慎一的支持之后,就一心扑到他那想象中的“前所未有的迪斯科”的建设当中去。

    野心勃勃又多次受挫,这样的松浦胜人,将前半生野望,都寄托到了这家迪斯科的成败之中。有这样决心的人,成功了就是熊熊烈火,不成就化为灰烬。对松浦胜人来说宛如赌博,但对岩桥慎一来说,只有松浦胜人拿出这样的决心,自己才有可能和他合作。

    不过,即使决意要把重心放到迪斯科上面,松浦胜人仍保持着对自己名下那家唱片公司的热情。这个曾以经营唱片公司为目标,创造新流行的男人,如今仍保持着的对唱片业的热情。

    岩桥慎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觉得颇有意思。

    总觉得,能以如此决心投身到迪斯科的建设中的人,如果仍对唱片业抱有想象,就不会甘于现状,因此,对于松浦胜人的未来,他多少抱有迪斯科之外的期待。但在那之前,首先要看这家迪斯科会在世间收获怎样的反响。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说,“等松浦桑的迪斯科开张,下次,我们就能过去捧场了。”

    然而,中森明菜却对到迪斯科去跳舞的提议表现的缺乏兴趣。要说她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没兴致,似乎也并非如此。

    岩桥慎一问她,“累了吗?”

    中森明菜摇头,拒绝了岩桥慎一去跳舞的提议,却和他说:“想和慎一你散散步。”

    这样的反应,不知为何,给人以这个中森明菜转了性的错觉。

    岩桥慎一有一瞬的错愕,但不是因为中森明菜拒绝了他一起去跳舞,而是另外一种微妙的,此时还无从谈起的,仿佛心有灵犀、又似乎只是一时多想的直觉。

    ……

    晚归,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忐忑感。当滨崎步走到岩桥家那座别致的房子附近时,心跳忽然加快了。

    在老家福冈,有时和伙伴们结伴出去玩,也会晚回来。但在那个女人之家,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那边的外婆,或是有些天真不着调的母亲,谁也没有让滨崎步产生过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这份紧张感。

    住进了岩桥家的同时,也一并体会到了被约束的滋味。不过,对滨崎步来说,她既怕被岩桥慎一发现,又期待着被他发现。

    今天晚上,滨崎步和在学校的同学绫子,两个人一起混进了迪斯科去跳舞。

    “画个大人一点的妆,若无其事的走进去,被问的话,就回答‘已经十八岁了’,最重要的,就是不慌不忙的气势。”绫子向滨崎步传授着这份秘诀。

    不管是在东京还是在福冈,想早一步迈入大人世界的少年们使用的招数都差不多,但东京人使用起来格外熟稔。

    和滨崎步不同,绫子是真正的东京人。她签约了事务所,现在作为模特和电视艺人活动,只比滨崎步年长不到一岁,但已经见多识广。…

    滨崎步不像一些从地方上来东京的人那样感到自卑,而绫子在滨崎步面前表现出的与其说是优越感,不如说是要教会她如何玩转东京的责任感。

    自入学以来,规规矩矩按时上学,虽然入读的是艺能班,却又没有艺人工作,这样的滨崎步,在绫子看来,未免太过无趣,对不起那张洋娃娃一样的,带点坏孩子感觉的脸。

    起初,绫子对这样无趣的滨崎步并无兴趣,直到发现她偷偷逃课,这才主动接近她。

    今晚,绫子第一次邀请滨崎步去跳舞。

    收到突兀的邀请,滨崎步愣了一下。自从来到东京,她每天按部就班,比起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个好孩子。

    绫子突如其来的邀请,像是在问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是否只是一种伪装?

    滨崎步本想拒绝,然而,话说出口之前,来东京后第一次逃课,面对着岩桥慎一,成功瞒过他之后,却又陡然生出的那份反叛心,忽然冒了个头。

    她感觉心口被火焰燎过,疼痛中却带着一丝快感,答应了绫子,“好啊。”

    久违地踏足迪斯科,滨崎步从舞池里出来以后,心脏砰砰直跳,但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刚刚运动过的缘故。

    那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感觉。在福冈时,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周围的邻居,将她看作是个不良少女,但滨崎步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她却忽然体会到,当个“不良少女”,是怎么回事。

    绫子在滨崎步面前更加放松,一边称赞她跳舞出色,一边直言不讳道:“我还以为Ayu酱是那种乖乖坐在那里的书呆子呢。”

    “不……”滨崎步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住在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的家里,对滨崎步来说,是一个秘密。

    绫子端详她的脸,忽然评价道:“Ayu酱要真是个书呆子,未免太可惜了。”

    “可惜?”滨崎步为绫子的话感到惊讶。

    绫子却笑了起来,没有向她解释自己的话。

    有绫子的带领,滨崎步今晚久违地玩了个痛快。不过,快到十点钟时,她还是跟绫子道别。

    “Ayu酱的门禁挺严的嘛。”绫子取笑她。

    不过,有了第一次一起去跳舞,绫子看待她时,态度有着明显的转变。

    ……

    到了岩桥家门口,滨崎步下意识停住脚步,往里面稍作张望,心里思忖,是该轻手轻脚的进门,还是故意被人发现。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心理的孩子气,倒觉得那是面向大人的反叛。

    然而,当她进门,踏上玄关,立刻意识到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两个人都还没有回来。

    紧接着,小狗健太往玄关跑来的脚步声响起。

    滨崎步有种一鼓作气、却偏偏落空的感觉,说不上那是不是一种失落感。她微笑了一下,准备和前来迎接自己的小狗打招呼。

    但另一串脚步声紧随其后响起,是住在这家里的另一个孩子。

    宇多田光走过来,小狗在滨崎步的脚边刚打了个转,就又跑回了宇多田光的身边。她和滨崎步打招呼;“你回来了,Ayu酱。”

    滨崎步忽然有一种被撞破了秘密的狼狈感。

    但下一瞬,她陡然对这个十岁的少女,生出些许对抗的意识,因而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