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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父老乡亲,多余的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开始发赏银。”

    朱平安向众人拱了拱手,直接进入了众人最期待的环节,发放赏银。

    知县大老爷真的要发赏银了,呵呵,台下众百姓激动高兴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能不激动嘛,凡是上城墙守城的,人人至少都能领十两银子呢,这可是一笔巨款。

    “王攒点、刘典吏、钱典吏、章典吏,开始发放赏银吧。”朱平安对新任命的攒点王秀才、户房典吏刘夫子、仓房典吏钱先生、库房典吏章先生说道。

    “遵命。”王秀才等人拱手领命。

    “诸位父老乡亲,现在开始发赏银了。凡是我念到名字的,便上来验证身份。身份验证无误,便可以领走相应的赏金的。大家都不用担心,也不用着急,银子是提前计算好了的,管够,大家都有,念一个名,上来一个。没念到名字的,都在下面安心等着,放心,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刘夫子站在台上,对台下的百姓说道,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大声的复述他的话。

    台下百姓听的清楚,纷纷答应,很是配合。

    “好了,现在开始。乔堡村刘二牛,勇于守城,后背受创仍坚持作战,共赏银二十六两。”刘夫子从怀里取出厚厚一卷功劳簿,大声的念道。

    衙役们大声的将刘夫子的话复述了一遍,让众百姓听的清清楚楚的。

    “来了,来了,俺是刘二牛。”

    人群中刘二牛听到他的名字是第一个,不由激动的举高了胳膊,看着众人羡慕、佩服的眼神,刘二牛别提有多享受了,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像是一个得胜的大将军一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路都有点发飘。

    “好一条汉子啊!”

    “二牛,二牛,你最牛!”

    “厉害了我的牛!”

    “好汉子娶媳妇了没有,老儿有一小女,年方十八,跟你正是良配啊。”

    刘二牛所过之处,人们无不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一个个眼神炙热,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一个老汉相中了刘二牛,想要将他的小女儿许配给刘二牛。

    听着众人夸奖的话,刘二牛感觉自己都快要飘起来了,说起来,这会刘二牛心情有些矛盾,他既想要快些上台领赏银,又想要慢慢走,多享受一会众人炙热的眼神和称赞的话。这可是他刘二牛这辈子最出风头的时刻了,没有之一。

    “狗曰的刘二牛,磨磨蹭蹭什么,还不快点上去领赏银,我们还等着呢。”

    在刘二牛享受的时候,有些同样参加过抗倭的人忍不住笑骂催促他快些领赏银。

    被人道破,刘二牛也不好再磨蹭享受了,悻悻的挠了挠头,憨笑着快步上台。

    “咦?错了吧?!不是应该发赏银二十两吗?!县尊战前发了重赏令,无论军民凡勇于守城者赏银十两,负伤者额外赏银十两。刘二牛勇于守城可以得赏银十两,受伤可以再得赏银十两,这样下来,不是应该给刘二牛发二十两赏银吗?!怎么县尊给刘二牛发二十六两赏银啊?!”

    “就是啊,县尊算错了吧?!”

    这个时候,有人察觉给刘二牛的赏银数目有问题了,不由的出声提醒道。

    “咳咳,诸位父老乡亲,赏银没有错。因为圣上加倍发放我靖南杀倭赏银,县尊决定将多出来的赏银,按着大家的人数,平均分给了大家,每人都可以多领六两银子。”

    听到众人质疑赏银数目后,刘夫子咳嗽了一声,捋着胡须对众人解释道。

    什么?!

    县令不仅要履行承诺,按当初重赏令发赏银,还主动的将多出来的赏银全都分给大家?!县尊傻了吧?!怎么还主动多给大家发银子啊!?

    每个人都可以比预期多领六两银子的赏银,这可是近两万两银子啊。

    这些银子他买排骨不香吗?!

    天啊,我们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不爱财的县尊呢?!

    以往咱靖南任何一任县尊,哪一个不是拼了命的往自己兜里划拉银子啊!苛捐杂税,巧立门目,什么四两平啦,什么淋尖踢啦,什么折色火耗啦......划拉银子的花样多的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其他地方的县尊也都是一丘之貉!像咱们县尊这样主动给大家分银子的,那是闻所未闻,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台下的老百姓全都惊呆了,难以置信,无不激动的高喊朱平安青天大老爷,纷纷感慨他们祖坟冒青烟了,遇到了这样好的知县大老爷。但是可惜啊,听说知县大老爷已经高升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了,现在暂行知县,只要新知县一到位,知县大老爷便走马上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了。

    在众人感慨的时候,台上的王秀才已经验证完刘二牛的身份了,确定无误,一旁的钱先生便从箱子里数了两个十两大元宝并六两散碎银子,交给了刘二牛。

    刘二牛领到了赏银依然觉的不真实,怀疑自己是做梦,用力的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痛让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呵呵,疼,真好,不是做梦。

    “刘二牛你数数,确定赏银数目无误后,在这签个字,按个手印也行,就可以下去了。”

    章先生见状不由笑了笑,轻轻敲[ fo]了敲桌子上的赏银发放册,提醒刘二牛道。

    毕竟台下还有两千多人等着领赏银呢。这可不是小数目,耽误不得。

    “够,够。”

    刘二牛数了一遍,嘿嘿傻笑,颠颠儿的上前按了一个手印,咧着嘴下去了。

    “张铁锁......”

    刘夫子按着功劳簿,接着往下念道。

    赏银发放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人们的情绪很是高涨,一直持续了大半天才发放完毕。有在守城中牺牲的,也由他们的家属代领,数额巨大的赏银,让失去亲人的老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抚恤,老人养老,抚养孩子等等,也都有了保证。这些赏银,也让牺牲者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



    确认赏银发放完毕、没有遗漏任何一人后,朱平安在老百姓山呼海啸一般的“朱父母”、“朱青天”、“青天大老爷”等感恩戴德声中,返回了靖南县衙。

    “公子。”返回的途中,刘大刀他们将领到的赏银从怀里取出,递给朱平安。

    “干什么?”朱平安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公子,我们不缺银子。我们住公子的,吃公子的,穿公子的,没有用银子的地方。公子正缺银子,这些银子,公子拿去用吧。”刘大刀他们坚持说道。

    “不用。”朱平安闻言笑了,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不由摆了摆手,“这些银子是你们的赏银。”

    “公子,你给我们请功,我们几个都因功被封了小旗,都有了官身了,这是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嘿嘿,都是因为公子,我们也光宗耀祖了。公子已经给了我们天大的赏赐了,我们哪里还有脸要赏银啊。”刘大刀他们嘿嘿笑道。

    “一码归一码。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当时若非有你们,怕是靖南都守不住,我朱平安哪里还能因功晋升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我从中得到的好处比你们多多了。再说了,你们这点银子,也是杯水车薪。”

    朱平安笑着摆了摆手,将他们捧着银子的手推了回去,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请功,确实是自己偏心刘大刀他们了。不过刘大刀他们跟随自己最久,算是自己的嫡系,抗倭时又出力甚多,自己不偏心他们偏心谁。

    “公子,我们这些赏银是杯水车薪,可是方才给大家多发的赏银不是啊。公子,我有些不明白,其实按照重赏令发放赏银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给大家多发赏银呢?县衙正缺银子,您要修补城墙,兴修水利,在沿海县境修建烽火台,招辑流移、开辟荒田......这些都要用银子。公子这些时日,一直在为银子发愁。这多出来的赏银,不是正好可以一解公子的燃眉之急吗?”

    刘牧也知道自己等人这点赏银对于空缺而言是杯水车薪,可是多出来的赏银不是啊,那可是两万两啊,刘牧不明白为何朱平安坚持多发赏银,不由不解的问道。

    朱平安最近一直在为银子发愁,碍于银钱短缺,很多计划都难以施展。刘牧他们对此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才不解朱平安为何要坚持比重赏令多发赏银。

    “就是啊公子,您天天为银子发愁,这多出来的赏银不正好吗?咱是用来办正事,又不是贪污划拉到自己腰包里。任谁也不会说什么。”

    刘大刀其实早就忍不住了,现在听到刘牧开口,他也忍不住附和道。

    “公子你前些日子还垫了一千多两私房银子呢......”刘大锤也跟着说道。

    刘大枪等人也都不解的附和。

    朱平安明白他们都是为自己着想,不过他们的目光看的还是不够远。

    朱平安微微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们,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说,为政一方,兴修水利也好,修补城墙也好,招辑流移也好,最重要的是什么?”

    “公子,当然是银子了,没有银子,拿什么兴修水利、修补城墙啊,打堤挖河,砖石泥瓦等等,都要用银子才行。所以,肯定是银子最重要了。”刘大刀在朱平安话音刚落,就毫不犹豫的说出了他的答案。

    银子虽然很重要,但是有太多府库充实的县衙,依然为不好政,辖区内民生凋敝,社会穷困不堪,百兴俱废,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朱平安笑而不语,将目光看向刘牧。

    “清廉?”

    刘牧略略犹豫了一下,回道。

    朱平安笑着摇了摇头,“一个无能的清官,和一个能干的贪官,哪个好?!”

    刘牧闻言,不由沉思了起来,确实,如果一个官员虽然清廉,但是无能的话,对辖区的百姓又有何益呢......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官无能,坑苦辖区百姓啊,还不如一个能干的贪官对辖区百姓创造的价值多呢。

    “那是官员最重要?”刘大锤好像茅塞顿开一样,洋洋得意的回道。

    朱平安依然摇了摇头。

    接下来刘大刀他们又说了勤勉、能力......朱平安依然摇头笑而不语。

    “公子,那是什么?”刘大刀实在是想不出了,挠了挠脑袋,一脸困惑的问道。

    刘牧等人也都困惑的看向朱平安,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对施政最重要。

    “民心。”

    朱平安缓缓开口,眸子里闪着亮光,如燃着两丛篝火。

    “民心?”刘大刀闻言,不由怔住了,民心是为政一方最重要的因素?!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位置而皆准。为政一方,最重要的便是民心。民心所向,胜之所望。政之所兴在得民心,政之所废在失民心。只有得了民心,县衙下发的政令,才会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事半功倍,万事顺遂。否则,政令则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定难落地。正如古人所言,老百姓是水,为政者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朱平安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轻声解释道。

    刘牧如醍醐灌顶,看向朱平安的目光,佩服到了极致。公子不愧是公子,不愧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不愧是年未弱冠,便已是五品大员。

    “可是公子,用这么多银子得民心,成本也太大了吧?”刘大刀觉的不划算。

    “哪里有什么成本。这些银子是斩获倭寇首级的赏银,本来就是大家的。只是圣上加倍发放了而已。”朱平安微微笑了笑,“古代商鞅为了得民心,用五十镒黄金,徙木立信。只要搬一根木杆到北门,便赏赐五十镒黄金。一镒等于二十两,五十镒黄金便是一千两黄金。你说成本大不大,但是与民心相比,这一千两黄金也根本不值一提,更别说我多发的赏银本就是老百姓的。空手套白狼,便可得一县民心,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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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倭的红利陆续发放到位了。

    朱平安因功晋升了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刘牧、刘大刀、刘大枪、刘大锤、刘大斧、刘大钢六人全都因功被封了最低等级的武官——小旗;靖南参与守城的两千余百姓,也都领到了丰厚的超乎他们想象的赏银......

    朱平安他们回到县衙没多久,就收到了吏部快马加鞭送来的公文。

    吏部这次效率很高,被“双规”的张县丞、姚主簿、李典史他们迎来了最终处罚。

    吏部发文:张县丞、姚主簿削职为民,永不叙用;李典史充军发配辽东。

    当然,对他们三人配套的处罚还有抄没家产。

    “大刀、大锤、大钢你们六人两人一组,分别带队去张县丞、姚主簿、李典史府邸抄家。除了给他们留下必备的生活所需外,其他财产、房契、地契等一概抄没。都盯好手下的人,抄家过程中,严禁骚扰女眷。”

    朱平安收到吏部公文后,令刘大刀、刘牧他们带队去抄没三家的家产。

    树倒猕猴散,如果张县丞等人还在任,对他们抄家肯定困难重重。但,此时他们已经被吏部削职为民,已经再无权势了,刘大刀他们抄家没遇什么阻碍。

    张县丞家底最为丰厚,一共抄出来黄金两百八十两,白银一万一千四百两,金银首饰足足一箱,古玩字画一车,五个临街铺子,良田三百多亩,更不用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这身家真厚啊,不愧是在靖南盘踞数十年、搜刮了数十年的地头蛇!

    李典史的身家大约是张县丞的一般,一共抄没了黄金一百两,白银六千五百两,金银首饰一箱,古玩字画很少,估计是李典史大老粗一个,对古玩字画不感冒,不过李典史手上的田产比张县丞还多,足足有六百多亩。

    姚主簿身家最少,不过也有黄金一百两,白银三千两,百亩良田,收藏的字画五十余副,姚主簿很识货,收藏的字画都是名家之作,价值不菲。

    “都是好人啊,解了本官的燃眉之急......”

    朱平安看完刘牧、刘大刀他们抄没的财产清单后,不由扯了扯嘴角。

    “牧哥儿,这些房契、地契以及他们的宅子,也都尽快脱手。在县衙外贴个告示,可折价八成出售,先到先得。当然,若是有同时竞争,则以价高者得之。”朱平安对刘牧交代道。

    “是,公子。”刘牧抱拳领命。

    告示贴出后,有意向买田买房买地的老百姓有很多,他们刚领了赏银,手头正宽裕呢。农耕时代的他们,对田地很有执念,看到出售田地、房产的告示后,百姓闻风而来,登记购买田地、铺子、房产的人们都快把县衙门槛踩坏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三家的田地、铺子全都脱手了,到手一万五千多两银子。

    他们三家的大宅子以及名人字画、古董、珍玩等暂时还没脱手变现。

    不过,手上有了几万两银子,朱平安也不急了。

    吏部也递了话,靖南县衙的县城、主簿、典史会随新任知县,一起任命到位。

    这段时间,靖南县衙县丞、主薄、典史会一直处于空缺状态,直到新任知县赴任。靖南县衙领导层也就只有朱平安这位“行”知县一人了。

    其实,对朱平安来说,有没有县丞、主薄、典史,没什么区别。之前张县丞他们还在任时,也都不配合工作,屁正事不干,光扯后腿了,影响行政效率。现在没有他们,朱平安反倒觉的县衙运转更顺畅了。

    在李典史被充军发配,脚带镣铐离开靖南县城的时候,秋收也开始了。

    清晨,红日初升,沉甸甸的稻子弯着腰迎接朝阳,宣告了它的成熟。

    朱平安领着靖南县衙的一干人等,早早的来到了县城外十里左右郊村稻田地头,在十里八村的里老、乡绅的簇拥下,开始了秋收祭仪式。

    所谓秋收祭,是祭祀地母和先农,祈求秋收顺利,五谷丰登,为即将开始的秋收讨一个好兆头。“重农桑,务耕田”的古人很重视这个,从皇帝至平民百姓都很重视,从地头穿着开裆裤嬉戏玩耍的孩童传唱的歌谣就能感受到,“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朱平安作为靖南知县,有劝课农桑的职责在身,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今日的秋收祭是小祭,祈求秋收顺利,等到秋收完成后,在孟冬之月吉日还会有一个社稷的正祭,也就是所谓的“春祈秋报”的“秋报”之祭。

    “吉时已到。”

    县衙礼房典吏刘老头讼道,几个青壮小火燃放爆竹,朱平安率领众人开始秋祭。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靖南知县朱平安携靖南父老拜祭。华夏农耕,源远流长。上圣神农,天地俯仰;父天母地,生长五谷,养育万物,今望祈护佑秋收顺利,五谷丰收......”朱平安居首,诵读祭词。

    祭礼完毕之后,朱平安带领县衙一干典吏挽起袖子,卷起裤脚,下了稻田,收割了一捆稻子。在老百姓的欢呼声中,拉开了靖南秋收的帷幕。

    “多谢知县大老爷,让俺从监牢回家帮俺老娘割稻子。俺娘年级大了,腿脚不便,若非有知县大老爷开恩,俺家这八亩稻田,今年怕是要烂在地里了,多谢知县大老爷。秋收后,俺一定按时返回监牢......”

    朱平安在巡视秋收的途中,一个正在割稻子的汉子,跑到地头下跪,感谢朱平安。他腿脚不方便的母亲,也拄着拐杖要给朱平安下跪谢恩。

    朱平安眼疾手快,在大娘刚有动作便抢先一步扶起大娘,对他们勉励了一番。

    如此场景,在朱平安在各地乡村巡视秋收时,多次发生。朱平安也都好言勉励。

    家里有粮,心中不慌。

    看着秋收顺利进行,以及百姓脸上由衷的笑容,连续数日未曾好好休息的朱平安顿觉神清气爽。



    “真是好雨知时节啊,咱们这稻子才归仓,老天爷就下起雨来了。”

    水稻收割之后,开始下起了小雨,已经归仓的人们,不由庆幸不已。

    秋收最怕的就是下雨了,一下雨,地里的水稻来不及收割,就会坏在地里,导致减产,晾晒的稻谷若是淋了雨,很容易发霉腐烂,那就更倒霉了。

    所以人们庆幸秋收后才下雨。

    “今年水稻的产量虽然比往年低了些,但是咱们知县大老爷替咱们向朝廷申请减免了赋税,被倭寇祸祸的村子都免了赋税,没被倭寇祸祸的村子,也减了三成。今年咱们老百姓呐,总算是能过一个好年了。”

    “是啊,老天爷好,知县大老爷也好。咱们总算是遇到好年了。只可惜知县大老爷过不了多久就要升迁走了,不知道下一任知县有没有咱们知县大老爷好。”

    “别想了,像咱们知县大老爷这样好的知县,估计这辈子再也遇[笔趣岛 fo]不到了。别的不说,就说特准囚犯回家秋收,哪个知县有这担当和魄力?!只要下任知县能有咱们知县大老爷三成好,我做梦就能笑醒了。”

    农忙过了,又是下雨天,做不了别的活计,人们坐在家中闲聊感慨。

    朱平安当初特准回家参加秋收的囚犯,在秋收结束后,也都如约返回监牢了,一个也没少。知县爱民如子,义释众囚秋收;众囚知恩图报,如约返监。这段故事又成了一段年度佳话,一桩奇闻,迅速从靖南向外传播。

    朱平安也不再是当初的无名之辈了,随着消息的传播,在民间声名鹊起。

    小雨淅淅沥沥,虽然下的不大,但是连着下了两天两夜,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人们对于这场连绵不绝的小雨都是持欢迎态度。秋也收了,仓也归了,愿意下就下吧,正好可以趁机在家里猫上几天,好好的休息休息。

    人们都在家里猫着,矛盾纠纷大减,基本无人来县衙争讼;加上下雨出不了外业,计划之中的修补城墙、修建烽火台等也只能往后推迟了起来,县衙一时间清闲了许多。

    “兵之贵选,尚矣,而时有不同,选难拘一。若草昧之初,招徕之势,如春秋战国用武日久,则自是一样选法。方今天下承平,编民忘战,车书混同,卒然之变......”

    朱平安难得清闲了许多,开始搜索记忆,默写复原现代看过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一边默写复原,一边揣摩研究,领悟其中神髓。

    《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都是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军事经验总结,对于如今的大明再适用不过了。这就是朱平安领先几百年经验的优势,如今戚继光还在登州卫指挥佥事任上,还要沉淀数十年,才能总结出这两本军事名著,而朱平安就已经可以提前汲取这两本军事名著的营养了。

    朱平安这段时间之所以用心于《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这类军事典籍,一来是因为江南倭患如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且未来不久就会全面爆发,越演越烈;二来是因为朱平安被任命了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大明与前朝相比,取消了团练使,改以按察使、兵备道分统团练诸务。朱平安在接到升职公文的时候,听送呈公文的官员说了,浙江境内的分巡道有杭严道、宁绍道、嘉湖道、金衢道等4个分巡道,因为自己靖南抗倭成绩突出,上面有意让自己以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身份分统某一分巡道的团练、屯粮事务。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既然知道自己就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后,很可能分统一分巡道的团练事务,那就得快些充实自己的军事知识,提升自己的军事指挥等素养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事无小事,必须要一万个用心。

    其实,对于分统团练,朱平安内心是很期冀的。

    朱平安之前发过誓,誓要清除大明境内所有倭寇,引长军鞭挞岛国倭酋。现在有了染指军事,实现誓言的机会,朱平安自然要做好充足准备,牢牢的把握住这次机会。

    倭患一来,生灵涂炭!

    我不能忍!

    长夜漫漫,雨声相伴。朱平安一直研读至三更左右,才意犹未尽的熄了灯,去卧室休息。

    小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了五天,朱平安是在中午用膳的时候,听画儿嘟囔了一嘴,才忽然意识到这场连绵不绝的秋雨已经下了整整五天了,中间基本没停过。

    朱平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放下筷子,快步走到门外,察看院子里的雨量。

    “姑爷,姑爷,这虾酥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还有那鱼翅羹得趁热喝才好喝。”

    “呀,差点忘了,姑爷,外面还下着雨呢,要撑伞才行啊,雨淋湿了,容易风寒的。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了,小姐知道了,一定会骂婢子没照顾好姑爷的。”

    包子小丫鬟画儿见朱平安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出门,不由鼓着小嘴说道,手忙脚乱的用碗、盘将菜肴盖上,减少热气散发,盖到一半忽然想起外面下着雨呢,姑爷刚才好像没有撑伞就出门了,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一下子跳起来了,着急忙慌的撑伞出门追了上去。

    一出门就看到姑爷在院子里一会抬头看天,一会低头院子里的水汪,像个呆头鹅一样。包子小丫鬟画儿的腮帮子顿时更鼓了。天上下的是小雨又不是鸡腿,能有我做的饭菜好吃呀,院子里的水汪有什么好看的,还能有......能有......能有我画儿好看呀,我出门前可是好好收拾了的,抹了脂粉,画了黛眉,还涂了唇脂......姑爷都没有好好看我一眼呢......

    小姐还让我给姑爷暖床,喂饱姑爷......可床都暖的烫手了,姑爷都不来呢......

    包子小丫鬟画儿越想小脸越鼓,不过不影响她小腿跑的飞快,踮着小脚将红色的油纸伞举高高,撑到朱平安头上,几乎把整个伞都撑到朱平安头上了,自己在外面淋着雨。

    “情况不对啊。”朱平安皱着眉,像是对画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不对了,婢子每天都有暖床的,姑爷都不来......”包子小丫鬟画儿条件反射的随口就说了出来,才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小脸羞的不要不要的。

    哎呀,羞死人了,怎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可是,小姐就是交代了嘛......

    包子小丫鬟画儿羞的耳朵根都红了。

    “什么呀,我是说这雨不对......”

    朱平安随手弹了画儿脑门一下,接过画儿手中的伞,扶正,将两个人都罩在伞下。

    这单纯的傻妞受封建思想荼毒太深了。

    “姑爷,痛呢.......”

    画儿捂着脑门,看到姑爷将伞撑在自己头顶,一双眼睛迷离了起来,声音像猫儿一样。



    “姑爷,饭菜凉了真的不好吃了......”

    画儿抱着朱平安的胳膊吭哧吭哧的往屋里拽,催促朱平安用午膳。

    朱平安被画儿拖拽时,心神仍旧系在外面秋雨之上,这场连阴雨已经下了五天了,一点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虽然雨下的不大,但是耐不住时间长,现在外面院子里已经有了积水了,再下个几天,怕是容易内涝。若是时间再久一些,或者雨量再大一些,很有可能引发水灾。

    另外,朱平安还比较担心的一点是,江浙一带年年都有台风来袭,尤其是浙江最为频繁,台风强度也都比较大,印象中我国历史上最强台风排名中,浙江登陆的好像就排在前三之中。10月份,属于台风多发期。

    靖南县临海,朱平安之前翻阅过靖南县志,靖南遭受的台风次数可不算少。

    台风过境常伴随着暴雨或特大暴雨等强对流天气,一场台风,一场暴雨,这几乎是台风过境的标配,要是哪个台风没带来一场大暴雨,它都不好意思出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已经是连绵秋雨了,万一台风在这个节骨眼来凑个热闹,那就麻烦大了,靖南发生洪涝灾害的可能性大大的增加了。

    “麻烦大了......”

    一想到这,朱平安就忍不住喃喃自语。

    哈?大了?......正抱着朱平安胳膊拖拽的画儿听了朱平安的呢喃,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婴儿肥小脸瞬间红的都要滴血了似的,像是受惊了的笨兔子一样,嗖一下子松开了朱平安的胳膊,后退一步,双手交叉抱胸,护的严严实实的,又羞又嗔的看朱平安一眼,一双眸子目光流转间都要滴出水来了,声音酥的噬骨一样,“姑爷,好坏......”

    看来我今晚要把床暖的更热乎才行啊......画儿羞答答的低着小脑袋心想。

    我?好坏?!

    我哪里坏了?!我在为洪涝灾害隐患担心好不好?!这也叫坏吗?!

    朱平安楞了一下,两秒后看了包子小丫鬟画儿羞答答的小模样才反应过来,你这是碰瓷吧,朱平安无语的哭笑不得,你......你这不是大而无脑了,你这是没长脑子吧,都想什么呢,我有你想的这么不堪吗?!

    为了省出时间,朱平安被画儿拽到餐桌后,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的用了午膳。

    一旁的画儿还以为自己做的午膳有多少吃,一双眼睛都开心的弯成月牙了。

    “画儿,我要出门一趟,察勘县境河流水量,可能回来很晚,晚上就不用等我吃饭了。”用过午膳后,朱平安打了一个饱嗝,对一旁的画儿说到。

    “姑爷,外面下着雨呢,这个时候去河边多危险啊,等天晴了再去多好啊。”画儿一脸担心的说道,还很贴心的给朱平安提了一个建议。

    你个笨妞还真是个人才。

    天晴了再去?!黄花菜都凉了。

    朱平安忍不住伸手弹了画儿脑门一下,画儿捂着脑门委屈的看了朱平安一眼。

    “姑爷,你可要注意安全,河边滑,就远远的看就行了。要是真要去,就让大刀哥他们下去......”

    画儿是典型的封建女生,浓厚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思想,一秒后就忘了被朱平安弹脑门儿的事情了,颠颠儿的取来蓑衣给朱平安披上,转着圈的帮朱平安将蓑衣整理妥当,还垫着小脚,给朱平安戴上斗笠。

    顺手将刘大刀他们给卖了干干净净。

    “阿嚏......”

    正在县衙牢房值守的刘大刀忽然打了一个喷嚏,莫名其妙的揉了揉鼻子。

    “哈哈,刀哥,我就说天凉了让你多穿件衣服,你还不信,快干了这碗酒吧,暖暖身子。”旁边的衙役趁机给刘大刀倒了一碗酒,笑着说道。

    他们在班房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样简单小菜,花生米,凉拌豆芽,一碗冒着热气的菘菜炖豆腐,还有一碟充大梁的下水,另外还有一坛浊酒。

    小菜小酒,这是朱平安给县衙牢房的福利。酒是低度粮食酒,一天就一坛,绝对不会喝醉,如果多喝的话,是要受处分的。牢房比较阴冷,喝点小酒,可以有效防范风湿、关节炎等职业病。没花几个大钱,但是却赢得了底下人的人心。

    朱平安伸开胳膊,享受画儿帮穿蓑衣服侍。

    朱平安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但是耐不住画儿的眼神,只要她在跟前,你不要让她服侍,就跟欺负了她似的,朱平安无奈只好学着习惯了画儿的服侍。

    当然,这些服侍只是基本的,什么帮着布菜、洗脚之类的,朱平安是坚持不让的。

    朱平安一边享受着画儿的服侍,一边嗅着画儿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该死的封建社会,还真是一个让人沉醉的时代。

    在画儿垫着小脚给朱平安戴斗笠的时候,朱平安一低头,无意瞥了一眼。

    怪不得这笨丫头刚才会误会。

    “画儿,我走了,晚饭不用等我。”

    穿好蓑衣,朱平安临走又交代了画儿一声,免得这个笨丫头傻傻的等他回来。

    “姑爷要早点回来哦,实在晚一点也没关系,一定要平安哦......”

    画儿在门口挥着小手,看着朱平安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呢喃道。

    朱平安出门后,先去县衙交代了张童生、刘夫子他们看好县衙,然后去班房叫了刘牧,又陆续从牢房等地叫上了刘大刀、刘大锤等几人。

    他们身手好,做事负责,又惯是跟在自己身边的。朱平安出行,习惯带上他们。

    刘牧他们几个都是,朱平安叫他们,他们穿上蓑衣就跟着朱平安出门,也没问去哪,去干什么。一直到出了县衙,刘牧他们才问去哪里。

    “最近连续五天了,连续下雨,降雨量不小了,我有点不放心,先在县城走一圈,接下来去下面各乡镇、各大小河流、水库看看,看看有无水涝灾害隐患。”朱平安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愧是公子,目光长远,又有责任,刘牧等人顿时对朱平安投上了敬佩的目光。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因为连绵下雨,县城干道上行人稀少,街道两侧的店铺不少都打烊了,即便开着的店铺也都冷冷清清,行人少,生意自然冷清,仿佛被遗忘了似的。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家猫着呢。

    突然,街道上出现了一行七人的身影,这让营业中的店铺掌柜、伙计都激动了起来。

    街上多半个时辰都不见一个人影,现在突然出现了七个人,他们如何不激动呢。

    “客官,客官,里面请咧您呢。”

    无所事事了小半天的伙计,激动的站在食肆店门口热情的吆喝了起来。

    行人是不是来店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想背锅,省的掌柜的将生意不好的锅,扣在自己头上。

    老天爷连续下了五天雨了,老少爷们都在家里猫着,没人出门,店里的生意自然不好了。这是老天爷不赏饭吃,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掌柜的这也想赖我,我方才不过是坐了一会,掌柜的就给了我好几个白眼了。

    所以,远远看到街上有行人,还是一行七人,店伙计就急忙出来表现了。

    让店伙计激动的是,他这一吆喝,那七个行人还真就奔着他们店来了。

    “客官里面请,外面下着雨,快进店里避避雨,歇歇脚。”店伙计激动地招呼。

    走进了,店伙计才看清楚,这领头的是个少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微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先是在门口将蓑衣斗笠的雨水抖掉,方进了店铺。

    少年走进店铺,摘下斗笠,微微笑了笑,对店小二说道,“小哥,店里有烙饼没有,有的话,给我们来上三十张,用防水的油纸给我们包起来。哦,对了,有腌菜疙瘩的话,也给我来半斤,切丝,用油纸一并包起来。”

    大明的烙饼用料十足,三十张烙饼足够七人两餐之用了。半斤腌菜疙瘩丝,也足够佐饼了。

    “有,有,有。客官请坐,烙饼和腌菜丝稍候就送来。”店伙计连声应道。

    店伙计在去后厨传话准备烙饼和腌菜丝的时候,心里觉的这一行客人奇怪啊,竟然要三十张烙饼,还要腌菜疙瘩,好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现在外面正下着雨呢,还要出远门?!

    店伙计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为食肆店里没什么生意,后厨做饼速度很快,一行七人等了盏茶时间,烙饼和腌菜丝就已经做好了。按着少年的吩咐,用油纸包了起来。

    “烙饼三文一张,腌菜丝半斤十文,诚惠一百文。因为客官要的饼多,我们店里额外赠送了客官两张油饼。”店伙计将烙饼和腌菜丝交给了少年。

    “多谢。”少年微笑着拱了拱手,从袖子里取出一钱碎银子交给了店伙计。

    “谢谢客官。客官吃好再来。”

    做成了一单生意,店伙计笑靥如花,这下不用担心再遭掌柜的白眼了吧。

    如是想着,店伙计悄悄的瞥了一眼掌柜的,愕然发现掌柜的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这边,[有趣 ]那眼神激动的就跟饿了三天终于看到了吃的似的,眼球都快要凸出来了。

    不就是一钱银子嘛,你至于见钱眼开成这样吗?这贪财的周扒皮!

    店伙计瞬间对掌柜的无语了。

    下一秒,就看到半天没挪过窝的掌柜,以跟他肥胖身躯不相符的敏捷速度,从柜台前跑了出来,径直朝自己跑了过来,一脸的激动不已。

    不是吧?!掌柜的......也真是的,我还能贪了这一钱碎银子不成?!

    店伙计更是无语了。

    再下一秒,店伙计错愕的发现掌柜的竟然从自己跟前跑过去了,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也没看自己手里的碎银子,一路小跑停到少年客官跟前。

    “县尊,您是县尊吧?”掌柜的激动的问道,少年刚进门时,他扫了一眼,没太注意,店伙计收银子时,他习惯性的盯着,省的店伙计私藏,这一看不要紧,愕然发现这少年客官怎么长的像县尊啊,越看越像。

    再一看身后的六人,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那不是捕头刘大刀吗?顿时确定,那少年就是知县大老爷。知县大老爷来我店里买烙饼了,掌柜的如何能不激动呢。

    什么?县尊?!

    店伙计不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转头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少年客官。

    被人认出身份后,朱平安也没有否认,微微笑着向食肆掌柜拱了拱手。

    “你这贪财的憨货,连县尊的银子都收。”

    掌柜的扭头骂了店伙计一声,一手将碎银子抢了过来,要交还给朱平安。

    贪财贪到恨不得将路过蚂蚁搬运的米粒都扣下的掌柜的,竟然不收银子?!这还是那个周扒皮吗?!

    店伙计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仿佛不认识了掌柜的似的。

    “呵呵,掌柜的要当众行贿不成?”朱平安固辞不受,笑着打趣道。

    “县尊,您在倭寇手中救了我们靖南全体百姓,又为我们老百姓请命,减免了赋税,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掌柜的解释道。

    “我不过是履职而已。”朱平安摇了摇头,坚持不受。

    掌柜的又努力几次,终是没能成功,没得办法,只好将银子收了起来。

    “县尊,外面还下着雨呢,您这是要出远门吗?”掌柜的好奇的问道。

    “这几日连续下雨,降雨量不小了,我们公子担心有水涝隐患,带我们去下面各乡镇大小河流、水库勘查,排查隐患。”刘大刀替朱平安回道。

    等到朱平安一行消失在风雨中,掌柜站在门口对店伙计感慨不已,“看到没,这就是咱们知县大老爷。让你来店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啊,你还磨磨唧唧。瞧瞧咱们知县大老爷,多金贵的人啊,就带了烙饼和腌菜,冒雨去外面勘查河流、水库,排查隐患,多遭罪啊。”

    店伙计被掌柜的骂了太多次,这是他第一次被骂而心里没有怨言。

    是啊,外面密雨如丝,知县大老爷带着烙饼咸菜,冒雨去荒郊野外查勘水情,我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这家食肆距离县衙不远,上次儿媳“不孝”婆婆案,刘大刀就是在他家买的两碗长寿面。出了食肆,朱平安领着刘大刀等人冒雨查勘城内排水沟渠及积水情况。

    靖南是一个老旧县城,从建城至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虽然工程,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可是排水沟渠也面临着老化问题,铺设沟渠的青砖、青石板老化、损毁情况严重,沟渠被泥土、草木以及生活垃圾堵塞的情况也不容易乐观,现在仅是勉勉强强维持排水功能而已。

    现在的降雨量还在排水沟渠承受范围之内,县城内的积水还不多,只有一些低洼路段存有积水。如果降雨量加大的话,沟渠就难以承担排水任务了。

    这是一个隐患。

    朱平安将其记在了心中,接着又带着刘牧等人去东门,着重检查了县城往外的排水口。

    靖南县城的地势,总体上呈西高东低,故而县城的排水口集中在县城东门。排水口是用天然巨型青石垒砌而成,呈倒梯形,分为三层,每层有6个方形出水孔,每个出水孔长五十厘米,宽四十厘米左右。靖南县城的积水由西汇集而来,经过东城门排出城外,注入城外的三里河。

    排水口也是古董了,好在巨型青石坚固,虽历经岁月洗礼,但依旧坚固。

    不过,十八个排水口,有六个被淤泥、草木、垃圾堵塞了,排水不够通畅。

    “公子,我来,我来。”

    看到朱平安要涉水过去疏通堵塞物,刘大刀、刘大锤等人已经手脚麻利的卷起裤腿,抢着先下水了,水深刚刚到他们膝盖,涉水至排水口,用木棍将堵塞物捅了出来。

    疏通之后,排水口一泄如注。

    查看完靖南县城后,朱平安一行沿着城外的排水沟,往三里河而去。

    由于连日下雨,三里河的水量比往日丰沛了不少。

    朱平安站在河堤上,瞭望了片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题不少啊。

    首先是占用河滩现象严重。河岸两侧的田地占用河滩,围河造田,一块块田地如侵略者一样,侵占了河滩,为了更好的种植,将河滩破坏的不像样子。

    其次是堤坝隐患。为了方便引水浇地,三里河的堤坝有多处被人为挖了口子。朱平安粗略数了一下,短短一里左右的长度,就有十七八处口子。

    现在三里河的水量还不算大,这些口子看着没什么影响,可是若等水量没过了河滩,这些口子就成了溃堤之蚁穴,洪水由此长驱直入,吞噬村庄、县城。

    除此外,朱平安还发现堤坝有被挖堤取土的痕迹,好好的堤坝被向里挖了一个坑一个坑的,虽然堤坝没有被挖透,可是堤坝的稳定性、坚固性被破坏严重......

    蚁穴能溃千里之堤,如此千疮百孔的堤坝,如何能抵挡威不可测的洪水呢。

    因小失大,因私废公。

    唉......

    朱平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走,去丰永水库看看。”朱平安领着刘牧等人从三里河,转而向丰永水库。

    丰永水库是靖南的生命线,不仅给靖南提供丰富的饮水,还养育了周围数千顷水田,上万亩农田得以灌溉,靖南的农业离不开丰永水库。

    丰永水库位于深山之中,道路难行,泥泞不堪,朱平安等人不得不折木为拐,艰难前行。行至半途,有溪水蔓延,没过了石桥,看不清道路,再往前不知还有多少类似场景,为了安全起见,朱平安不得决定后退,折而回返,在山脚村落找了一位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向导,由其带领去丰永水库。

    向导经常上山砍柴,熟悉山里的一草一木。虽然溪水蔓延没过了石桥,但是向导依然精准的探知石桥所在,领着朱平安一行涉水沿着石桥走了过去。

    往前里许,又遇险情,滑坡堵塞道路,所幸有向导带路,通过一条隐蔽的小路绕行,虽然道路湿滑难行,但是一路有惊无险的平安通过。

    等走到丰永水库的时候,朱平安一行人宛若从泥水中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几乎都湿透了,衣服被草木划破了好几个口子,沾满了草屑、泥巴。

    到达目的地后,朱平安将烙饼、咸菜给刘大刀他们和向导一分,一边就着咸菜吃着烙饼,一边查看起了丰永水库。幸亏有油纸包着,烙饼虽然也被雨水、河水泡发了些,但是泥土等赃物都被隔绝在油纸外了,尚能入口。

    连日降雨,水库的水位上升迅速,通过石柱标识刻度一目了然。目前,水库的水位已经逼近警戒水线了,当然,如果降雨量一直都是这样的话,再下半个月,水库也没有大碍,就怕降雨量陡增。现在可以趁降雨量在可控范围,适时开闸放水,降低水位,增强水库的蓄水潜能,做好应对极端降雨天气的准备。

    水库堤坝护坡也存在些许隐患,护坡砌石挡墙有裂缝和破损,所幸情况不严重。

    朱平安一边吃着烙饼,一边沿着水库堤坝查看,一张饼很快就吃完了。

    接着,又卷了一张烙饼,边吃边看。

    刘大刀发现向导在一脸好奇的看着朱平安,准确的说是看朱平安吃饼。

    “老乡,怎么了?”

    刘大刀忍不住问道,公子不是也给你分饼了吗,你咋一直盯着公子呢。

    “俺就是好奇,知县大老爷不是应该顿顿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吗?咱知县大老爷咋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冒雨遭罪进山查看水库啊,吃的还是泡了水的烙饼和咸菜丝啊。咱知县大老爷这官不是白当了吗?”

    向导搓了搓手,纳闷的问道。这些话他憋了一路了,听到刘大刀询问,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饼他吃着都有些难以下咽,知县大老爷却大口大口的吃,吃的还挺香。

    如何能不好奇呢?!

    “呵呵,什么顿顿山珍海味,老乡你说书听多了吧。自从公子到了靖南,一顿山珍海味都没吃过,平时比你们吃的,好不了多少。不吃山珍海味这官就白当了?可拉倒吧,老乡,你说的那是贪官污吏吧,我们公子当官又不是为了享福的。”

    刘大刀忍不住摇头呵呵了。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朱平安已经掐着时间及时从丰永水库返程下山了,但是奈何下雨天暗,天黑的比平时更快,朱平安一行返回至半山腰左右时,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等距离山脚还有五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因为下着雨,无法举火把照明,只能摸黑赶路。天黑夜雨,山路难行。幸好向导经验丰富,平时进山砍柴经常走这条路,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在这种极端天气下,向导依然精准的找到归路,带着朱平安一行下山。

    山间的雨似乎比外面更大,山间的风比外面也更暴躁,一阵夜风吹过山林,途经九曲山谷弹奏,发出呜呜响声,像是海浪波涛汹涌翻滚一样。

    一路有惊无险,顺利返回山脚。朱平安掏出一两银子作为幸苦费,感谢向导引路。

    “知县大老爷,您冒雨进山查勘水库都是为了俺们老百姓,俺要是再要银子,那俺就不是人了。俺爹知道了,能打断俺的腿。”向导连连摆手。

    “怎么,是不是嫌少啊?”朱平安笑了笑,故意说道。

    “哪能啊,这一两银子够俺砍三个月柴了。”向导红着脸,急忙解释。

    “那就拿着。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几个上不了山看不了水库不说,即便上去了,也下不来了。”朱平安微微笑了笑,不由分说的将银子塞到了向导手里。

    向导还要推辞,刘牧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老乡,县尊爱民如子,岂会白白役用民力。现在天都黑了,我们还要抹黑回去。县尊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再推来推去,天更黑了,走夜路也不安全不是。”

    看到朱平安很坚持,又听到刘牧如此说,向导终是将银子收了下来。

    辞别向导,朱平安一行摸黑赶路,回返县衙。二十多里路,一直到亥时,朱平安一行才赶到靖南县城。柴门闻犬吠,风雨夜归人。一路上不知道惊动了多少忠心耿耿的看门狗。

    到了县衙后院,刘大刀去偏房安歇,朱平安自去正房。

    自从收拾了张县丞、姚主簿、李典史等靖南的地头蛇后,刘大刀等人为了更好的保护朱平安,防止张县丞等人报复,他们也跟着安歇在后院。六个人分三班,时刻警戒,同时每晚都安排衙役巡视县衙前后院,防范针对朱平安的暗杀等阴私手段。这也是吸取了往任知县被害的教训。

    亥时人定,夜色深沉,人们都沉入了睡梦之中。县衙后院正房依旧亮着灯。

    朱平安走进正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包子小丫鬟桌前支着小脑袋,不住的打瞌睡。

    朱平安进门时带了一阵风,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包子小丫鬟画儿。

    “姑爷,姑爷回来了......”

    包子小丫鬟画儿看到朱平安进门,瞬间精神了,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跟安了弹簧一样,嗖一下站了起来,颠颠儿的迎了上来,帮朱平安除去蓑衣、斗笠。

    包子小丫鬟画儿帮朱平安脱了蓑衣、斗笠,看到朱平安浑身湿漉漉的,跟落汤鸡一样,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又一个道子,里面的肉也被划了好几道浅浅的伤痕,就像是被打劫了一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姑爷去外面查看水情,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这得是吃了多少苦啊。

    姑爷可是状元郎,便是被贬谪出京了,也是知县大老爷,前天又升了五品官呢,比被贬前还升了一级呢,多金贵的人儿......便是小时候在下河村时,也没见姑爷遭过这种罪啊。

    瞬间,包子小丫鬟画儿泪珠子就止不住的掉下来了,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样。

    “画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上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朱平安见画儿哭了,不由关心的问道。

    自从被贬靖南后,多亏有画儿照顾自己的生活,自己才能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之中。画儿很用心,从她厨艺的提升就能看出来;画儿也很辛苦,自己起得早,睡得晚,画儿比自己起的还要早,睡的还要晚。

    虽然画儿比自己大几岁,但是平时朱平安都把画儿这个笨妞当妹妹了,平时没怎么见画儿这笨丫头哭过,今儿画儿一哭,朱平安不由一阵心疼。

    “姑爷,疼不疼啊?我要找刘大刀他们去,他们这是怎么保护姑爷的。小姐来时交代他们的话,他们都当耳旁风了不是,我要去问问他们。”

    画儿一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擦着眼泪,一边用手轻轻摸了下朱平安被划破的伤痕,哭的一抽一抽的,说着,婴儿肥小脸气鼓鼓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好家伙,完全一副要找刘大刀他们兴师问罪的架势。

    画儿平时都喊刘大刀他们大刀哥的,现在连哥都不喊了,直接叫名字。

    朱平安这才知道画儿哭是因为心疼自己,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一把手拽住了要兴师问罪的画儿,哭笑不得的对画儿说道,“冷静点,笨妞。这都是擦伤,进山的时候被树枝、灌木丛划的,还没你家小姐晚上挠的很呢。大刀他们比我狼狈多了,他们在前面开路,身上都没囫囵地方了。”

    啊?还没小姐晚上挠的很?

    “小姐晚上挠你做什么啊?”包子小丫鬟画儿一脸蒙圈的看着朱平安。

    你重点抓错了吧?!

    朱平安无语的扯了扯嘴角,“总之,大刀他们很尽责,我身上这点擦伤不值什么就是了。”

    包子小丫鬟画儿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确实跟朱平安说的一样,只是一些轻微擦伤,只是衣服被划破,又有草屑泥巴,看着比较吓人而已。

    确认自家姑爷没有大碍,而且姑爷还平安归来了,画儿终于破涕为笑,献宝一样,对朱平安说道:“姑爷,我炖了一锅鸡汤,一直用小火煨着了。姑爷先喝碗鸡汤,填饱肚子,然后再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吧。”

    说完,画儿便颠颠儿的跑去后厨,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端给朱平安。

    盛情难却,朱平安尝了一口后,嗯,觉的味道还可以。疲累之后,喝一口鸡汤,浑身疲惫都去了,妙不可言。

    “锅里还有多少?”朱平安问道。

    “还有很多呢,姑爷放心喝就是,管够。”画儿见姑爷喜欢,得意的小脸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很好,那给大刀他们送去尝尝,他们也都累了一天了。”朱平安说道。

    给他们送去......

    画儿一脸不情愿。

    “算了,还是我去吧。估计他们也在换衣服呢。”朱平安又接着开口道。

    说完,朱平安便自去后厨,盛了一盆鸡汤,端着去给刘大刀他们送去了。

    “姑爷,怎么都给他们了,你再多留一碗。”画儿心疼的不得了。

    很快,画儿便听到偏房响起一阵笑声和感谢声,不由扁了扁小嘴,嘟囔了一句便宜你们了。



    晚上朱平安用过鸡汤,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在书房伏案挥毫,总结今日查勘情况,针对发现的隐患问题,一一列出了解决措施。

    总结完,朱平安又根据查勘情况,画了一幅地图。

    衙门存档的地图很不精准,也不详尽,朱平安早就下定决心以现代方法,制作靖南地图。以前下乡走访、巡视时,朱平安回来都把走过的地方画成地图了。等到将靖南都走完的时候,再把这一幅幅小地图合并成靖南总图。

    画完地图,已是深夜子时了,朱平安在画儿屡次催促下,才意犹未尽洗漱就寝。

    今晚的床又白暖了......

    看着姑爷和往常一样,又安歇在了别处,画儿只好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第二日,阴雨依旧,雨下的依然那么认真。

    朱平安早早的起床,用了早膳,叫上刘牧、刘大刀等人再次外出查探。

    爬山涉水,栉风沐雨,又是一个早出晚归的一天,回来的比昨日更晚,也更狼狈。

    第三日,朱平安没有外出,通过衙门向各乡镇下发了一份防洪防汛加急公文,指出了全县水情隐患,列出来一项项具体措施,动员全县投入防洪防汛中来。

    本来朱平安还担心百姓不配合,考虑再出台一些配套举措来保证防洪防汛顺利进行,不过朱平安还是太小瞧自己的公信力和影响力,公文发出没多久,朱平安接到反馈,老百姓都很配合,全县上下齐上阵,热火朝天的行动了起来。

    当然,也有少数人不配合,觉的朱平安少见多怪、大惊小怪、滥用民力,不就是连着下了几天小雨嘛。不过没用衙门出面,他们村的几个老人就上去收拾他们了。

    “这些天下雨,你们一个个就知道老婆孩子热坑头,可是你们有几个知道,咱们县尊已经冒着风雨查勘了两天了,早出晚归,爬山涉水,查勘水情,小老儿我都看在眼里了。要不是县尊打跑了倭寇,申请了赋税减免,还给参与守城的人发了那么多银子,你们能老婆孩子热坑头吗?!防洪防汛,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这雨都连着下了八天了,河里的坑里的水见天的涨,小老儿我担心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好,咱们县尊是个明白人,早就想到我们前头去了。县尊这都是为了我们,你们还磨磨唧唧,良心都让狗吃了!!!”

    “你们之所以能够老婆孩子热坑头,是因为有县尊在外面替你们负重前行!”

    “现在又不是黄梅时节,这雨连着下了八天了,不正常。防洪防汛,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若是没有洪涝灾害,我们现在不过是出一把子力;若是运气不好,洪涝灾害来了,那我们这就是在救自己,在救大家伙的命。”

    老人家拄着拐,掐着腰将几个不肯干活的刺头一通骂,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面红耳赤的自觉拿着铁锨、箩筐加入到防洪防汛中去了。

    看到全县上下齐心防洪防汛,朱平安放心了不少,将全县胥吏分了几批,去不同地点指导防洪防汛,朱平安也带着刘大刀等人选了几处情况紧要的地方走了一圈。

    中午回来后,朱平安考虑到防洪防汛不仅要靖南上下一盘棋,整个台州府也是一盘棋,尤其是几个临县也尤为重要,于是,朱平安又斟酌语气,写了一份公文几份信函,令差役送往台州府衙,以及几个邻县的衙门。

    “呵!不过是救援了一次太平,他朱平安就以太平县太上皇自居了?!不过是下了几天小雨,就上升到防洪防汛了?!对我颐指气使!什么东西!”

    新任太平知县,收到朱平安提醒防洪防汛的信函,打开只扫了一眼,冷笑一声,随手就扔到了桌上。

    新任太平知县对朱平安意见很大,他来太平县赴任,自认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有次心血来潮,微服出去私访,想听听自己在百姓口中的名声如何,结果听到的都是老百姓说朱平安的好话,什么邻县靖南知县朱平安这好那好,英明神武打跑倭寇啊,审案断案如包公在世啊,为民请命减免赋税啊......巴拉巴拉,关于朱平安的好话,新任知县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关于他自己的话,从来百姓口中一句也没听到。

    瞬间,新任太平知县的玻璃心碎了!

    举个例子吧,这感觉就像一对小夫妻新婚燕尔,小相公自认对娇妻呵护有加,结果从早到晚,小娇妻一直在说隔壁老王多好多好。你说说,这小相公对隔壁老王意见能小吗?!新任太平知县也是一样,一下子就记恨上朱平安了。

    爱屋及乌,反之亦然,恨屋及乌。一旦对你有意见,那对你的一切都有意见。

    朱平安的好心,被太平知县当成了指手画脚!想要在太平县刷存在感!沽名钓誉!

    什么狗屁少年英才!

    天文地理都不懂!江南水乡,鱼米之地,连着下几天小雨,再正常不过了。怎么就上升到防洪防汛了?!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这首耳熟能详的古诗没听过吗?!江南水乡他不下雨,他还是水乡吗!真是可笑!

    现在你还是行靖南知县,还没上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对我的辖区也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哼!等你上任了再对我发文号令不迟!

    新任太平知县越想越来气,又拿起信件,劈手撕碎,一把扔进了垃圾桶!

    其他邻县虽然不至于向太平知县这般,但也基本都没把朱平安的信当回事,或将来信束之高阁,或随口对下属胥吏提了一嘴,也就不了了之了。

    台州府知府谭纶吸取了上次倭寇大肆进犯的教训,最近这些时日都在城外兵营训练新兵,整军备倭,对府衙官员发话,没有大事不要打扰他。府衙官员收到太平县的公文后,看了下内容,提醒防洪防汛,觉的不是紧要大事,而且府衙年中的时候也下发过防洪防汛的公文,没必要打扰了府尊。所以,府衙官员随手将太平县的公文放在了收文柜里。



    靖南雨,台州雨,江南处处雨。

    这一场绵延大半个江南的连阴雨,一直下了十二天,才止住了雨水,笼罩在江南上空的阴云缓缓消散,天空渐渐有了放晴的迹象,朦胧的太阳若隐若现。

    “呵,雨停了。洪涝呢?洪涝哪里去了?!”太平县新任知县站在县衙庭院里,伸开双手转了一圈,抬头仰望欲遮还羞的太阳,嗤笑着对身边的幕僚说道。

    “东翁所言极是。不过十几天小雨而已,如何能造成洪涝呢。邻县那位杞人忧天了。”

    幕僚跟着附和的笑了笑,很会揣摩上意的顺脚踩了一下邻县朱平安。

    这位幕僚是太平知县上任时带来的,其实就是俗称的师爷,只是明朝尚无师爷的称谓,惯用幕僚来称呼。虽然太平知县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幕僚作为他的心腹,知道他说的是邻县知县朱平安派人送来的那封提醒防洪防汛的书信。

    “我早就说过,朱平安其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这人很过被人称道的‘成绩’,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只是愚民百姓被其蒙骗。前任知县无能,兵多粮足,却学奸臣仇鸾,妄图贿倭,祸水东引,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为倭寇所乘,徒令竖子成名。江南自多雨,竖子小见多怪,何其可笑。”

    太平知县嗤笑道。

    “邻县那位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是想锦上添花,在离任前,多捞一把防洪防汛的功绩吧。”幕僚不无恶意的猜测道。

    “嗯?不错。本官早就看透了这个沽名钓誉之辈。岂能如他的愿!”

    太平知县闻言,怔了一下,自行脑补了一番后,觉的很有可能,对朱平安意见更大,顿觉自己当初将朱平安的信弃之于垃圾桶,实在是英明至极。

    要不是鉴于朱平安即将上任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是自己的准上官,太平知县甚至都想来而不往非礼也,给朱平安去一封书信,奚落朱平安一番了。

    此时,被太平知县所鄙视唾弃的对象——朱平安,正带着刘大刀等人巡视防洪防汛情况。这一场持续了十二天的连阴雨停了,但是防洪防汛不能停。

    当初连阴雨时,人们对于防洪防汛还很配合,比较积极。但是现在雨停了,再让他们防洪防汛,人们的积极性就不是那么高了,有一些不和谐的言语也就流传开来了。

    大体是说,知县大老爷天天说防洪防汛的,结果现在雨停了,打脸不?!

    朱平安在巡视、指导防洪防汛时,毫无意外的也听到了这些不和谐言论。

    现场的里正、里老等人不由紧张了起来,用力的瞪向村里的后生们,试图找出来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这不是给村里惹祸上身吗。

    “呵呵,只要大家能平平安安,这样的打脸,我甚至希望多来几次。”

    朱平安对这些不和谐的言论丝毫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看向众人,自嘲的说道,摆了摆手制止了刘大刀与里正、里老等人试图揪出发声者的举动。

    顿时大家都笑了,紧张不已、忐忑不安的里正、里老明显都松了一口气,现场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了。朱平安的身影,在老百姓眼中更伟岸了。

    “咱们知县以后肯定能当宰相。”底下有人小声跟旁边人信誓旦旦的说道。

    “为啥?”旁边人不解。

    “因为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咱们知县大肚能容,以后肯定能做宰相。”

    底下那人无比确信的说道。

    旁边那人闻言,不由笑了,不过一笑过后,仔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知县现在才多大年啊,都已经是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以后入阁做宰相,太有可能了。

    朱平安看到众人因为雨停了,防洪防汛意识有所松懈,便对众人说道,“人生只有一次,生命重于泰山。防洪防汛是关于全县父老乡亲性命的头等大事,还请诸位父老乡亲务必提高重视。今天雨是停了,但是明天呢,后天呢,明年呢?洪涝灾害无法预报,只能提前做好防备。防洪防汛工程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百年大计,防洪防汛做好了,无论洪涝灾害何时发生,我们都能有备无患。”

    “知县大老爷放心。这都是为了我们大家伙,我们心里有数,晓得轻重。现在雨停了,正好干活,小老儿一定督促老少爷们加把劲,将这堤坝修整好。”

    里老和里正们纷纷说道。

    朱平安向他们长手一拱,众人纷纷还礼,大声表态一定加油修筑堤坝。

    朱平安从早上一直巡视到晚上,每至一处,都对众人提醒勉励一番。在朱平安的巡视指导下,靖南县的防洪防汛工程又快又好的建设了起来。

    一夜无雨。

    第二日,天气比昨日更好,早上的时候,十多天没见的朝阳从东边升起来了。

    太平知县早上起床后,看到这一幕,对邻县朱平安更是嗤之以鼻,与幕僚吐糟起朱平安来更是犀利。

    这一日,天空放晴了,一扫十余日的阴霾,天空湛蓝,久违的明媚阳光又回到了江南上空。

    下午后半晌,夕阳快要西下的时候,湛蓝的天空缓缓浮现了一块块薄薄的、白色的、鱼鳞形状的云朵,渐渐的大半个天空似乎都被这种鱼鳞云给覆盖了。

    “哇,姑爷快看,快看,天空中的云好美啊。”包子小丫鬟画儿注意到天空中的鱼鳞云后,少女心都忍不住跃动了起来,不由扯了扯伏案写作的朱平安的袖子。

    朱平安被画儿提醒后,抬头透过窗看向窗外,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可是注意到天空中的鱼鳞云后,蓦然一震,顷刻起身,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往室外走去。

    “姑爷,等等我......”

    包子小丫鬟画儿诧异自家姑爷竟然这么喜欢天空的云,都忍不住出去看了。

    不过,出门后,画儿才觉的不对,姑爷一脸严肃,好像不是喜欢天空中的云。

    “天上鱼鳞云,地下雨淋淋。怕是要下大雨了。”朱平安抬头看着天空,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这可不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