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朱平安与刘牧、刘大刀三人赶在宵禁之前,策马进了临淮侯府。
与此同时,京城西城区的白云寺内灯火通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云寺寺门却有些萧条。
寺门空旷着,只有门框,却没有门,门框上还留有烂菜叶子、水果鸡蛋等未被彻底冲洗干净的痕迹;寺墙上还残留着一行浅浅的“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字,不知是用什么墨汁兑的,白云寺的僧人冲刷了十余遍都没有彻底冲洗掉。
白云寺门口有两位武僧持棍而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四下巡视着,防备着白天哪些“发粪图墙的”宵小不素之客再来。
今天被砸了大门后,还没来得及更换,
观世音菩萨成道日那天信徒供奉的百余盏长明灯,就在白云寺各殿内供燃着,每个殿内均有数位僧人坐在蒲团上,打坐念经。
这些灯火通明的佛殿错落有致的分布在白云寺中轴线两端,纵深展开,殿阁重重,另有若干四合院围绕殿阁而建,时宽时窄,错落有致。
在这些四合院中,围绕大悲阁而建的四合院是整个白云寺风景最好、摆设最齐全的地方,可以说是整个白云寺的精华所在。
这个四合院是白云寺供居士住宿的地方,也是白云寺招待贵客的地方。
此时,大悲阁四合院内灯火通明,传出一阵爽朗而富有禅意笑谈声。
在四合院的正房内摆了一桌精致而丰盛的素斋,有六人围桌而作,其中坐在首位的是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官员,年纪四十余岁,长的一脸正气,带着一股官威,此刻正捋着胡须微笑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人是京城颇有名气的正七品监察御史刘登闻,刘御史出身于官宦之家,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出身于御史世家,他的父亲致仕时就任的辽东巡按御史,他的叔父现在长芦的巡盐御史。
刘御史名为刘登闻,登闻二字就是他父亲取自于“登闻鼓”,这轮值登闻鼓正是两京监察御史的职责之一。由此可见,他父亲是希望他子承父业。
刘御史确实没有让他父亲失望,二十五岁时中秀才,三十五岁中举,四十岁的时候便考中了进士,四十一岁的时候就任了顺天监察御史。借助于他父亲、叔父的人脉,再加上刘御史自己努力,很快便在御史圈里小有名气了。
刘御史善于把握机会,有敏锐的政治直觉,在京城有选择的弹劾过很多人,很快便有些声名鹊起了起来。现在在京城的御史中,刘御史算是有名的那几位了。
别看刘御史只是七品官,但是在这个扔一块板砖就能砸到两三个六品官的京城,却是颇有知名度和影响力的。
一来是因为刘御史是在京监察御史,官职不高,但是权力却不小,手握巡视京营、监临乡、会试及武举,巡视光禄,巡视仓场,巡视内库、皇城、五城、轮值登闻鼓之权,享有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的权力;二来则是刘御史的人脉和他的个人知名度了。
说起来,刘御史与白云寺的渊源,开始于六年前,那时候刘御史四十了,刚在京为官不久。
而立之年中举,不惑之年中进士,身居官位,说起来当年刘御史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但刘御史却有一件憾事,那就是十八岁娶妻,二十岁纳妾,二十五岁休妻另娶,到现在成家立业二十余年了,妾室都纳了三个了,膝下却无一子,连女儿也没有。
六年前,刘御史的正妻听说白云寺香火鼎盛,有求必应,灵验的很,于是便来白云寺观音殿礼佛许愿。
一次,两次,甚至为了表示心诚,第三次在白云寺斋戒了三日,在佛像前跪拜了三日。
说来也是心诚则灵,刘御史续弦妻子感动了观音,第三次回去后不久,刘御史的正妻便怀孕了。虽说生的儿子早产了半月,但是身子骨不比其他足月的孩子差,相反还壮实的很呢。
由此,刘御史也就跟白云寺结上了缘,刘御史是白云寺的常客,算是白云寺的“在家居士”。
刘御史的妻子也常来白云寺上香还愿,保佑孩儿平安。
上个月,刘御史的妻子又怀孕了呢。
这次,刘御史便是来白云寺还愿来的。
坐在刘御史旁边的,也是一位官员,也是一位监察御史,叫王东方,名声不如刘御史,但是人脉关系却不下于刘御史,两人同在都察院为官,关系不错,常常诗酒奏折唱和,你弹劾人的时候我联个名什么的。
剩下的四位都是僧人,坐在刘御史对面的是白云寺的主持方丈大师,坐在白云寺方丈身边的是前来白云寺做普佛法会的高僧文殊大师,其余的两位都是白云寺的执事。
“呵呵呵,文殊大师那块‘朱平安与狗不得入!’的牌子立德好啊。”刘御史捋了捋胡须微微笑着说道,“对朱平安这亵渎我佛,满嘴喊打喊杀之徒,还就得如此才行。”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是没想到连累了白云贵寺,令贫僧心中颇是不安呢。”高僧文殊大师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脸上满十八歉意的对白云寺主持说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门在也不在,污秽存也不存,大师何必着相于此呢。”白云寺的主持方丈微微笑了笑。
“善哉善哉,是贫僧着相了。”高僧文殊大师手掐佛印,笑着点了点头。
“方丈、大师,你们佛法高深,我等却是难忍此气,枉他朱平安还是读书人呢,御内不严,寡廉鲜耻,竟然让一妇道人家出头,指使家奴来我们佛门圣地撒野,打砸了寺门不说,还在寺墙和大雄宝殿涂些污言秽语辱骂我寺。”
坐在下首的一位白云寺的执事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是,朱平安仗势欺人,依仗他的官威欺负我们无权无势的出家人,侮辱我佛。”另一位白云寺的执事也是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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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凌僧人,打砸寺门,泼粪寺墙,涂墨大雄宝殿......呵呵,他朱平安还真是好大的威风,才入官场没多久,这仗势欺人的官僚坏毛病倒是学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好好的一个佛门清净之地弄的如此狼狈不堪,俨然一点也没有把朝廷律例放在眼中。”王御史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伸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对朱平安仗势欺凌白云寺的行径表示愤慨和失望。
“阿弥陀佛,王大人所言极是,他朱平安欺人太甚了。”白云寺的一名执事用力的点了点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朱平安的那些爪牙一个个凶神恶煞,贫僧好言相劝,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反而被他们推搡于地......便是贫僧受了再重的伤也没什么,倒是那些善男信女们被他们吓的......唉,一言难尽啊......”另一位白云寺的执事叹了一口气,一副被人欺凌却毫无办法的憋屈模样。
“呵呵,大师们还请放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朱平安仗势欺人,我等身负监察百官之责,既然知晓了此事,又岂会坐视不管。”王御史微微笑着安抚白云寺诸位僧人,如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者一样,轻声道:“下午刘兄听闻了此事后,义愤填膺,举笔立就,拟了一份弹劾折子,我也联名其上,刚刚就已经送呈了西苑。想必现在,已经到了圣上案上了。”
闻言,白云寺的两位执事僧人,喜上眉梢,惊喜不已的看向对面的刘御史。
即便是一旁得道高人模样的白云寺主持方丈、高僧文殊大师,也是眉梢一动,如拈花一笑的佛陀一样,微微笑着看向了对面的刘御史。
处于视线中心的刘御史,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云淡风轻的端起茶杯,刮了两下茶盏,品了一口,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后,睁开眼睛,轻轻的道了一声“好茶。”
一副名士风范,儒雅之气侧漏。
“阿弥陀佛,为喝茶人找好茶,为好茶找喝茶人......此茶不负刘大人,刘大人亦不负此茶。”白云寺主持道了一声佛号,禅味十足的赞道。
“哦,敢问大师,此茶有何讲究?”刘御史放下茶杯,虚心求教道。
“此茶产自武夷山,武夷山方圆百里,有三十六峰、九十九名岩,峰峰有岩,岩岩有茶,茶以岩名,岩以茶显。陆茶圣在《茶经》中将茶树生长之土分为上中下者三,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和下者生黄土。此茶,便是产自武夷山最高峰,悬崖峭壁的烂岩之上,名为西风烂石茶。”白云寺主持缓缓说道。
“哦,竟是如此不俗。”刘御史微微一笑。
“非也非也,此茶的不俗之处却非如此。”白云寺的主持双手合十,微微笑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还请大师解惑。”刘御史拱手道。
“刘大人有所不知,此茶的不俗之处在于烹茶之水。所谓茶生水,水生茶。此茶烹茶之水乃是般若泉水,在清凉圣境五台山山麓,有一泓清泉,泉名般若,该泉之水甘甜清澈,凉爽养神,涌流不息,乃是我佛门有名的圣水。取般若泉水,于大雄宝殿,诵经烹煮,方得此茶。”白云寺主持微微笑着回道。
“果然是好茶。”刘御史赞叹不已。
“善哉,善哉......”高僧文殊大师听闻桌山茶水的来历后,也不由点头称赞。
“茶好,人更好。”白云寺主持微微笑着合十手掌。
“哈哈,当不得,当不得。”在座诸人纷纷谦虚的口称当不得,但是脸上确实一团笑意。
其实不止是茶,为了招待刘御史、王御史,白云寺可是下了大功夫,桌上的任何一样斋饭,说出来都不下于桌上的茶。
这一桌斋饭名为“一盏明灯全素斋”,的确是全素,但是任何一样食材可都是不简单,无一不是取自名山大川之中,即便是桌上看似不起眼的蘑菇,却也是一点也不简单,这是生长在五台山的五座台顶的苔蘑,乃是蘑菇中的珍品,是由当地采蘑人冒着生命危险,九死一生攀岩摘取,它的特殊清香冠绝天下,当地人称“一家喝其汤,十家闻其香”。
一盏明灯全素斋又称“四四到底”,也就是说这一桌斋菜共四压桌、四冷荤、四炒菜、四大件,合计十六道菜。
价值不比满汉全席差多少。
所以说,白云寺下了大功夫的。
不过,收获颇丰。
白云寺的功夫没有白下,换来了刘御史的一份奏折,而且这份奏折赶在宵禁前,就已经送往西苑去了。
御史享有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的权力,他们的奏折可以不用经过银台通政司,直接就可以送呈御览。
刘御史、王御史他们有这个权力,自然不会浪费,联名弹劾朱平安的奏折,赶在宵禁前,已经着人送往西苑了。
茶好,宴好,气氛好。
席上宾主尽欢。
在白云寺执事的请求下,刘御史将他写弹劾朱平安的奏折时,留下的草稿给白云寺的诸人传阅。
刘御史的文采绝佳,而且言之有物,白云寺的诸人观后,赞赏不已。
比如刘御史在弹劾奏折中称朱平安的“才尚可为,学问却偏”,说朱平安学问或许还凑合,可是人品却是不行,讽刺朱平安有才无德,就让白云寺的僧人很是赞同。
又说朱平安“御内不言,使纲常沦丧,令牝鸡司晨,狮吼于河东。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无视王法,打砸寺庙,涂墨寺墙,滋扰百姓,毁损清净之土......朱平安所作所为,恶迹斑斑,昭然在人耳目,罄竹难书,不惩不足以正国法,不惩不足以安民心......”
一种在奏折上列了朱平安数项大罪,什么人品差啊,什么管不住媳妇啊,什么招揽无耻之徒啊,什么仗势欺人,无视王法,打砸寺庙、骚扰百姓啊等等,说的朱平安俨然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狗官......
奏折上的种种,全都说到白云寺诸人心坎里去了,一边看一边称赞不已。
就在白云寺众人传阅完奏折草稿,将草稿还给刘御史的时候,有人慌慌张张的进来了。
这人是刘御史的随从,刘御史刚刚就是让他去西苑送的弹劾朱平安的奏折。
随从慌慌张张的小跑进来,打破了宴席欢快的氛围。
“怎么了?”刘御史面色有些不悦的问道。
“大......大人,刚刚卑职将奏折送到西苑后,听到了一个事......”随从结结巴巴的回道。
“什么事,喘匀了说,天还能塌下来不成。”刘御史沉声道,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是,大人。”刘御史的镇定让随从慢慢沉静了下来,缓缓说道“刚刚卑职将奏折送到西苑后,正要返回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朱平安今天下午盘点太仓银库的时候,为表清白,堵住政敌的恶言诽谤,当着众人的面,脱光了衣服,光着屁股走进银库清点库金库银,一举揪出了国家的蠹虫......”
“什么?”
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刘御史闻言大惊失色,猛然起身,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两三步,脸色先是惨白,很快便涨得极度的徘红。
胸膛剧烈起伏。
原来自己弹劾朱平安御内不严、仗势欺人的时候,正是朱平安在太仓光着屁股盘查银库的时候......
用屁股想,都知道后果!
刘御史默默的把手里“朱平安仗势欺人当严惩”的弹劾奏折撕了个粉碎。
但
为时已晚。
阳北方的夏季从来不缺乏阳光,今日依然,灿烂的阳光热情似火,整个大地都被烤的要着火了似的,即便树荫下也不能逃避夏日的热情,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透射过来一缕缕的光和热。
在临淮侯府听雨轩,树荫下有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位穿着有些另类的少年。
短袖,大裤衩,脸上遮了一个折扇。
乍一看,还以为是现代某位在海边度假的少年呢。
不过仔细看的话,躺椅上少年的短袖、大裤衩跟现代还是有区别的,很是复古。
衣服的料子也是古色古香,是用焦布做的,确切的说是“蕉布”,所谓蕉布,是用芭蕉的茎加工纤维,然后又用兑了草木灰的温水浸泡以去除其中的杂质,继而用绣花的细针,一根一根仔细挑出蕉茎纤维,比缫丝要慢很多,继而用挑出的蕉丝纺织成布。用这种布做成的衣服,比纱做的衣服更轻薄凉爽,正如西晋左思《吴都赋》所云“蕉葛升越,弱于罗纨”。
少年穿的大裤衩是从古代的裈改来的,但比裈短,却又比现代的短裤要长一些,长度过膝。
少年穿的短袖是从古代的比甲改来的,比甲是古代无袖、无领的对襟两侧开叉至膝下的马甲,少年穿的短袖就是缩短至腰的比甲,复古中带着现代的简洁特点,跟现代的短袖衬衫有点类似,上面刺绣着竹石图。
如果能看到后背的话,可以发现少年后背短袖上还刺绣着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落款是朱平安。
少年慵懒的躺在躺椅上,脸上遮着折扇,手里面持着一卷《传习录》,半垂在躺椅侧。
在躺椅一侧放着一个几案,几案上放着一壶热茶、一套茶杯,一盘应季水果。
躺椅的另一侧放着一个绣墩,绣墩上坐着一个婴儿肥的包子少女,头发随意的挽成双垂髻,穿着淡蓝色的纱裙,腰间系了一条粉红的飘带。
包子少女坐在绣墩上,小胖手里执着一个竹柄纱地绣花蝶扇,轻轻的给躺椅上的少年打着扇子,阵阵凉风吹佛着少年的脸颊,听着少年舒服的哼哼声,包子少女嘴角便上扬起美丽的弧度。
“姑爷,姑爷,你昨天盘银库的时候,真的......真的脱光了呀?”包子少女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眨着大眼睛,红着包子脸看着躺椅上的少年问道。
“脱了......这是你第三次问了......”少年伸手取下遮在脸上的折扇,一脸无奈的回道。
取下折扇后,露出折扇下少年的脸蛋,正是难得清闲的朱平安。一旁打扇的包子少女,便是李姝的贴身丫头——包子小丫鬟画儿。
“可是很难相信嘛。”包子小丫鬟画儿红着脸,咬着嘴唇小声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多难为情啊。”
“都是男的怕什么。”朱平安不以为然扯了扯嘴角。
嗯。
没错,他还不知道那一日在场的是有女生的,不仅有女生,还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大明长公主。
“那也难为情呀。”包子小丫鬟的小脸更红了。
“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朱平安慢悠悠的说道。
“啊?”包子小丫鬟懵着小脸,摇了摇脑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朱平安。
“自己慢慢领会。”朱平安微微笑了笑,翻开手里的《传习录》,静静的翻阅了起来。
昨天傍晚,嘉靖帝体恤朱平安稽查太仓辛苦,亲开金口给朱平安批了一旬的假,一旬是十天,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朱平安有十天的假期。
本来朱平安是准备找张四维、王世贞的,不过前两天在朱平安忙着稽查太仓的时候,张四维、王世贞他们的探亲假就已经结束,又开始按时应卯放衙的上班生涯。所以,朱平安的这十天假期只能一个人享受了。
当然,也不能说一个人,李姝她们也都在呢。
这会儿李姝在沐浴,刚刚在外面跟朱平安玩了一会投壶游戏,出了汗,李姝又是爱干净的,嫌不爽利,就去沐浴去了。
在朱平安享受假期的时候,太仓银库亏空案的审理,已经拉开了帷幕。
公堂设在了刑部最宽广的外庭院。
规格和规模都是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
华盖殿大学士严嵩,文渊阁大学士徐阶,吏部尚书李默,刑部尚书何鳌组成了高规格的主审官;整个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奉旨前来参加旁听,文官坐在左侧,武官坐在右侧,一百余位官员几乎快坐满了院子。
堂下的嫌犯众多,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站着的,一类是跪着的。
站着的嫌犯有数十人之多,他们都是有官身的,分别是太仓的所历任管库司员和查库御史;跪在地上的有近百人,分别是历任的库兵和太仓的厨子、伙夫、账房等等。
公堂上,严嵩严首辅一脸铁青,严肃非常,伸出右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
确切的说,严嵩手里的惊堂木应该叫“佐朝纲”,它比一般衙门的惊堂木要大一号。因为惊堂木根据所用之人不同,大小尺寸以及花纹都是不同的,所叫的名称也不同。惊堂木在皇帝手中叫“镇山河“,在皇后手中叫“凤霞“,在宰相手中叫“佐朝纲“,在将军手中称“惊虎胆“,在其他文官手中才统称为“惊堂木“。
严嵩乃是内阁首辅,位比丞相,所以他手中的惊堂木应该成为佐朝纲。
“Duang!”
一声佐朝纲,在整个公堂回响,公堂之内一下子肃静了起来,掉发可闻声。
接下来,整个公堂都回响的都是严嵩怒火攻心的咆哮声。
“汝等所为,实属古今从来未有之事,老夫得闻此事,难忍忿恨。太仓何地?国之重地,国之根本!所存何物?国之正项钱粮,关乎江山社稷、国计民生!汝等之责何其之重!可是汝等做了什么?!汝等无心,胆却泼天!监守自盗,通同作弊,任意攫取,似此丧心昧良,行同偝国盗贼!”
“下官冤枉。”
“我等冤枉。”
严嵩的话音刚落,大堂下被审的太仓历任官员、查库御史以及跪在地上的库兵、账房、伙夫等人纷纷大喊冤枉。
“冤枉?!你们还有脸喊冤枉!真是气煞老夫了!照太仓大账上记载来看,现在太仓银库应该有存银二百一十二万七千二百两整,存金七十二万两整;为什么昨日盘库时,太仓银库仅存银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两,存金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两。怎么存银、存金和大账对不上了?那八十八万九千九百五十两银子、四十万两金子跑哪里去了?!不是你们,难道说是它们自己长腿跑了?!”
严嵩脸色铁青,面容严峻,怒目直视堂下诸位官员,一身威严更重,声音冷的渗人,一字一句仿佛化作了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飞刀,直插堂下诸被审人的心脏。
“那是朱平安故意少数金银,陷害我等。”太仓赵郎中梗着脖子道。
“阁老明见,就是朱平安陷害我们的。”堂下数人紧跟着附和道。
“放肆!”严嵩闻言怒色更重,大发雷霆,伸手指着赵郎中等人怒斥道,“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狡辩!真是不知死活!当时跟着稽查使朱平安一同盘库的,不仅有汝太仓之吏,另外还有东厂的人在一旁监察,每一箱金银俱是查证属实、记录在案的。最后统计的时候,也是由你们太仓的账房一同参与统计的。此等实情,焉是尔可信口雌黄的!”
“阁老息怒。”
赵郎中等人如闻雷震,噗通一声,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已。
“请阁老息怒,此次盘库恐有隐情,请给下官一日时间,下官立即着人再行盘查一遍,相信一定能找出其中缘由。”太仓张管库一撩官服裤摆跪在了地上,拱手请求道。
“早干嘛去了?!昨日已经盘完库了,亏空已经证据确凿,无须尔等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严嵩扫了张管库一眼,冷笑了一声讽刺道。
“下官惶恐。”张管库等人低头道。
“惶恐?!呵,你们是应该惶恐,你们难逃此咎!想我大明,这些年是多么不容易,天灾人祸,连绵不绝,今日南方水灾,明日北方旱灾,后天北方的胡虏来犯我边境,大后天东南的倭寇又跳脚来袭,这一桩桩一件件,赈灾济民,抵御胡虏,剿灭倭寇,那一样不是要用钱!我大明呢,这些年哪还有什么大的进项,早就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靠的就是历年积攒在太仓的家底。结果,你们倒好,把我大明救命用的家底都给糟蹋了!你们就是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严嵩指着堂下的张管库等人,咬牙切齿的痛心疾首道。
张管库等人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还不仅此,就是太仓尚存的金银,其中有九十万三千八百两银子并非足银,有一十二万五千五百两金子并非足金。老夫已经着银楼的匠人从中抽取了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金子勘验了,大抵含银、含金九成不到,剩下的一成不是铅就是铜,如此算来,又有近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不翼而飞!你们的胆子可是真大啊!”严嵩气的浑身都发抖了。
“大人息怒!”
张管库等人跪在地上,低头道。
“你们让老夫如何息怒!”严嵩几乎要啐他们一脸,说到这又伸手点了一下堂下的刘御史问道,“刘御史,盘查太仓银库,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去年的时候,老夫记得是由你负责盘查太仓,怎么?难道说刘御史你没有盘查吗?怎么就没有发现银库亏空?”
刘御史跪在地上,抬头看了严嵩一眼,似乎是在察言观色,不过在严嵩脸上并没有得到他想看到的,只看到了盛怒和问责,于是又迅速的低下了头,回禀道:“回禀大人,下官盘点银库时,其实是发现了亏空的。”
“一派胡言,既然你发现了亏空,那你为何不上报朝堂?”严嵩问道。
“是......是这样的,虽然下官发现了亏空,但是亏空不大,只是小亏而已,而且张管库也一直在查找原因,是以下官才没有上报。”刘御史低头回道。
“呵呵,小亏?一年时间,小亏就变成巨亏了?另外,太仓账上的亏空、假账你怎么解释,这可不是一年两年了,整整三年,年年都有!”严嵩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质问道。
跪在地上的刘御史,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你身为御史,其罪尤甚!我大明有律在先‘凡御史犯罪,罪加三等,有赃从重论’,刘御史你应该知晓此律吧?”严嵩直视刘御史,冷声问道。
“下官明白。”刘御史脑袋叩地。
“哼,明白就好。你们也是。《尚书·康浩》:有大罪,非终,乃惟青灾,适尔,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我《大明律》——《名例律》中亦有规定‘凡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免其罪,其遣人代首,若于法得相容隐者。为首及相告言者,各听如罪人者自首法。如谋反、逆、叛未行,若亲属首告或捕送官者,其正犯人俱同自首律,免罪。若己行者,正犯人不免,其余应缘坐人,亦同自首律免罪’。事已至此,汝等还是速速自首、退还所贪金银为上,本官也会奏请圣上,对汝等从轻发落。”严嵩冷哼了一声,目光在堂下诸人身上逡巡了一遍,继而叹息了一声道,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似的,“老夫作为首辅,没有及时发现问题所在......老夫亦有责任......老夫愧对圣上啊,此案后,老夫自会向圣上请辞了这首辅一职。”
“阁老不可。”
“大人不可啊。”
严嵩的话音刚落,众多旁听的文武官员陆续起身,苦苦劝道。
严嵩一旁的徐阶更是情绪“激动”的拉着严嵩的袖子,苦口婆心、苦劝不已,“严大人,你这是何苦呢,这又不是您老的错。咱大明六部、六科、都察院、翰林院、地方哪个做不好,您老都要担责吗?在咱大明,也就您老能帮着圣上支撑朝局了。您老请辞,岂不是给圣上平添烦恼。”
主审席上的李默听了严嵩请辞的话,一脸的讽刺的扫了严嵩一眼,一脸鄙视的扫了徐阶一眼,又一脸睥睨的扫了众多起身的旁听官员,不屑的发了一个鼻音。
一严嵩主审太仓银库盗窃案,认真负责到一副要鞠躬尽瘁、死在公堂上的架势,中午的时候也只是着人取了一个大饼子,一块一块掰到嘴里,连吞咽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直接用茶水喝药似的冲进了肚子里,接着就又开始审案。
在场的旁听官员对严嵩呕心沥血、认真负责的态度,纷纷表示敬佩,同时严嵩在公堂如此认真负责的情形,也传到了嘉靖帝的几案,让嘉靖帝欣慰不已。
严嵩的认真负责,没有白费,听说,案情审理,进展神速。
听说在严嵩缜密的逻辑推理以及高超审案水平下,案情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
听说有人已经招供了。
听说有两位旁听的二品大员被牵扯其中,其中还有一位是严嵩的学生……
听说严嵩大义灭亲……
听说追回了赃银一百二十万两……
不过,这一切都跟朱平安没什么关系了,第一天休假,朱平安就被熊孩子睿哥儿和小萝莉妞妞给缠上了。
这两个小的是吃了中午饭后,听说朱平安休假在家的消息后,迈着小短腿跑来就不走了,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缠着朱平安讲故事。
熊孩子睿哥儿的最爱听的是神话故事,什么葫芦娃、封神榜之类的,熊孩子认真的听起来,连屁都不舍得放;小萝莉妞妞喜欢听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这样的故事,当然只要是朱平安讲的故事,小罗妞妞都爱听。
两个小的听的有滋有味,朱平安就有些吃不消了,连着几天都在集查太仓,劳心劳力劳神,才休息半天就被两个小的缠着讲了三个童话故事了,讲的口干舌燥,茶水都快喝一壶了。
熊孩子无所谓。
可是小萝莉妞妞的亮闪闪的期盼眼神,让朱平安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朱平安只好灌了一杯茶水继续讲下来,“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位老神仙......”
好在很快有人过来解救朱平安于水火了。
“好大味儿,你刚才也出汗了,快去洗洗,不然……”
李姝沐浴更衣后翩然走来,樱唇不点而赤,红艳欲滴,肌肤越发娇嫩胜雪,像是牛奶一样,身着一袭大红色宫装,裙角绣着傲霜凌雪的腊梅,腰间用水绿色的丝绸盈盈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苗条身段彰显无遗,说不尽的娇媚可人。
“你身上好大汗儿味,快去洗洗吧,不然……”
李姝翩然走到朱平安身边,坐了下来,弹性十足的屁屁把朱平安往里挤了挤,美目流盼扫了两个小豆丁一眼,继而又落在了朱平安身上,鼻翼翕动,娇嗔道。
一副你不洗澡,就把你赶下躺椅不让你睡的架势。
“走,姐夫,五姐姐不让你睡,我带你去我六姐姐的床上睡!六姐姐可好了,六姐姐的床可大可舒服了!还香香的!”
熊孩子正听朱平安讲故事在兴头上呢,此时见李姝威胁朱平安洗澡,不由拍着胸脯,义愤填膺的跟朱平安说。
你妹!
你个坑货!
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不过,孝心……孝心个毛线啊!完全是汤里有毒好吧!
“咳咳咳……是他说的。”
朱平安没被熊孩子的话给吓死,也快被李姝杀人的眼神给吓死了,早在熊孩子话音未落的时候,李姝看向朱平安的水汪汪大眼睛里的妩媚灵动,就已经变成了我花开后百花杀了。
“不行,六姐姐睡觉不老实,姐夫去妞妞床上睡。”
小萝莉妞妞也上来凑热闹,两只小胖手攥成拳头挥了挥,挺着小胸脯激动的说。
你也来凑热闹啊。
朱平安无语的笑了笑,伸出手刮了一下小萝莉妞妞的小鼻子。
“今儿天太热了,我去洗个澡凉快一下,今天的故事就先讲到这里吧。”
朱平安借着李姝的话,顺势起身,对两个小的说道。
“姐夫,你真胆小。”熊孩子抱着胳膊,鄙视朱平安。
“嗯,被你看出来了。”朱平安懒洋洋的说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向浴室方向。
朱平安的不按常理出牌,让熊孩子顿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小胖脸一愣一愣的。
“瑞哥儿过来……”
李姝坐在躺椅上,伸出粉白的手指对着熊孩子勾了勾,俏脸蛋笑的灿烂。
“干嘛?”
熊孩子一副拽拽的样子,斜眼看着李姝。
“突然想起大伯明儿就要回来了,我想大伯回来肯定会要睿哥儿再背《回乡偶书》的,不知道睿哥儿你背下来了吗?”李姝笑眯眯的问道,贝齿洁白,跟只在阳光下撒欢儿的小狐狸似的。
“我当然背下来了。”熊孩子自信骄傲的一扬脑袋,用下巴对着李姝,拽的跟个二百五似的。
上次他爹让他背《回乡偶书》,结果因为某个无良姐夫的诱导,致使他一句“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胖子你是谁”,差点没被他爹打死。
如此惨痛的记忆,熊孩子当然不会忘记。
熊孩子也知道他爹明天就要从南京回来了,也知道这次他爹回来肯定会再次让他背这首诗,以前就是这样,凡是他背错了的或者是不会背的,他爹总会一直提问到他背会才为止。
所以,熊孩子早就把这首诗背的炉火纯青了。
“我却是不信的。”李姝摇了摇臻首。
“我真的背下来了。”熊孩子着急道。
“那你给我背背看。”李姝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好......我为什么要给你背。”熊孩子想也不想就答好,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拽拽的梗着脖子又反悔了。
“哎,好可惜啊,本来还想着某人背的好,就把这个奖励给他的。”李姝纤纤玉手捏着一颗银裸子。
银裸子=糖葫芦=很多好吃的......
“因为你是我五姐姐,我当然要背了。”熊孩子看着李姝手里的银裸子,眼睛都直了,在熊孩子字典里好像节操这个词。
“咯咯......真乖,那你背吧。”李姝咯咯笑了起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熊孩子张口就背道。
“咦,不是少小离家老二回么?”
熊孩子才背了一句,就被李姝咦了一声打断了。
“少小离家老二回......不,不是,是老大回,没错,就是老大回。”
李姝的质疑,让熊孩子一愣,下意识的陷入了自我怀疑,不过很快熊孩子就肯定了自己。
“可是我怎么听人背少小离家老二回......”李姝眨了眨大眼睛。
“怎么可能是老二,那老大干什么去了。”熊孩子摇了摇头。
“老大嫁作商人妇呀。”李姝又眨了眨大眼睛。
“嗯?老大嫁作商人妇,好熟啊这句,我好像背过的......”熊孩子又产生自我怀疑了。
李姝眯着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你当然背过了,前几天还听你碎碎念《琵琶行》,背地里骂你们西席先生了呢。
“不对,老大嫁作商人妇,这是另一首诗里的。”熊孩子反应过来了。
新来的西席脑袋进水了,为了证明他自己教得好,非让自己背那又长又难背又不懂的《琵琶行》......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睿哥儿你到时候,可千万别把‘少小离家老大回’背成‘少小离家老二回了’,别跟那‘老大嫁作商人妇’背混了呦。”李姝很是好心的提醒熊孩子道,说到少小离家老二回和老大嫁作商人妇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音调提醒熊孩子。
“那是当然。”熊孩子拽拽的回道。
接下来在背《回乡偶书》的时候,李姝又特意提醒了熊孩子好几次。
“我肯定不会背成‘少小离家老二回’的。”
熊孩子一脸兴奋的看着赢到手的银裸子,毫不在意的挥了挥胖爪子说道。
一一夜好梦,腰酸背痛。
“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强撸灰飞烟灭,道理是一样的啊……”第二日朱平安起床时,感受着腰背间隐隐的酸痛,以及镜子里的黑眼眶,一边揉着腰一边小声的告诫自己要节制。
李姝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纤纤玉手里从雕花象牙筒里蘸取口脂,俏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像是被春雨滋润透的水蜜桃,娇俏脸蛋还未施水粉,就已经红润水嫩的不行,仿佛一碰就要滴出水来。
“你嘟囔什么嘛,什么小橹大橹樯橹的,你今天是想要去划船吗?”
听到朱平安小声的嘟囔声,李姝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的眨了眨春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小嘴如花瓣红润欲滴,娇滴滴的声音比世界上最美的歌声都要好听百倍。
小橹大橹樯橹?
划船?
你还真是有才。
此撸非彼橹也……
瞧着李姝娇俏可爱的懵懂模样,朱平安忽地觉的自己又有点想“划船”了……赶紧又默念了一遍撸字诀,方才好不容易把这一股邪念给压下去。
“你干嘛这样看我呀……你要是想划船,可以等下午去什刹海划船玩。上午大伯要来,怎么也要打个照面。”李姝撅着小嘴娇嗔道。
“咳咳,再说,再说。”
朱平安咳嗽了一声,打了一个哈哈,打起精神穿上了衣服。
刷牙洗漱。
朱平安虽然怀念现代的牙刷牙膏,但已经习惯了用猪毛牙刷和青盐茯苓膏刷牙漱口。
早餐依然是出自李姝之手,美味丰盛而有爱,再配上一叠腌黄瓜,简直让朱平安一餐长三斤。
如今这腌黄瓜已经风靡了临淮侯府,当然主要是临淮侯府老夫人的功劳,临淮侯府老夫人每餐都要就着下饭,比往日都能多用小半碗之多,这让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紫鹃每每见了朱平安,都要特意感谢一番。
正如“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一样,老夫人爱吃,很快临淮侯府各个房里就多了这么一道家常小菜。据说,隔壁的魏国公府的老夫人受临淮侯老夫人的影响,也爱上了这一碟腌黄瓜小菜,用来佐粥再好不过了,这几日常常遣人来临淮侯府讨要。
用过早膳后,朱平安照例去书房练字,李姝在客厅指挥着丫头收拾。
庭院里有些吵闹,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不一会包子小丫鬟气鼓鼓的捧着一个砚台走了进来。
“怎么了?”李姝扫了包子小丫鬟一眼,问道。
“还不是喜儿和嫣儿那两个小狐狸精,上次老夫人要把她俩指给小姐做陪嫁,被小姐拒绝了后,谁想到她们两个还不死心,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昨儿姑爷在庭院里看书了,想借着给姑爷送笔墨的差事见姑爷。多亏姑爷不在庭院,不然还真被她们两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得逞了呢。小姐你是没看到,她们有多不知羞,穿的又薄又透又低,胸口都要露出来了......”包子小丫鬟兀自气鼓鼓的,小嘴撅的都快能拴个油瓶了,凑近李姝耳边小声道。
李姝闻言眸子里波澜不惊,伸出纤纤玉手隔着手帕从包子小丫鬟手里捏起砚台,拎至额头高度,对准地上铺着的大理石,然后松开了小手......
“啪”
一声响,砚台落在大理石上,摔成了两半。
“琴儿,你带李妈妈、王妈妈还有刘婆子、张婆子,拿着这两半的砚台,去问问喜儿和嫣儿,问问她们送这碎成两半的砚台过来是何居心,若是她们承认,你便去求见祖母,请祖母主持公道;若是她们不承认,就让李妈妈她们掌嘴,掌到她们承认为止,然后再去求见祖母,请祖母主持公道......”
李姝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扫了一旁的琴儿一眼,用手帕擦了擦手,樱唇微启,声音柔和,吐语如珠。
“小姐放心吧。”一旁的琴儿捡起地上的砚台,应声走了出去。
“啊?.......哦哦......”包子小丫鬟楞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喜儿和嫣儿送来的砚台是好的啊,才被小姐摔成两半啊......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小脑袋。
是那两个小狐狸精先动手,想勾引姑爷的,就该给她们一个教训,摔碎主子的砚台是什么罪呢?好像要罚成扫地、洗衣丫头的吧,哼哼,活该,谁让她们想勾引姑爷的呢。
听雨轩外。
“呸,看看听雨轩的那一群小浪蹄子,她们自己没本事,飞不上枝头,还不兴我们了。”
“就是,她们一个个跟防贼似的。”
喜儿和嫣儿两人脸色很不好,一边走一边对着听雨轩的方向啐了一口。
“可是喜儿,我听说五姑爷正经的很,不像是周少爷那样好色的。若是周少爷那种跟好几天没见了腥儿的猫似的,我勾勾小指就能上钩,可是五姑爷太正经了......”嫣儿靠近喜儿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咯咯,正经,正经的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脱的一丝不挂吗?”喜儿咯咯娇笑,胸前一双玉兔乱颤,煞是引人入胜。
“啊?你是说五姑爷吗?”嫣儿吃惊不已。
“不是五姑爷是谁,你没听说吗,说前天五姑爷办差的时候,当着老多人的面,脱的光光的,一看就是个没羞没臊的。还有我的傻妹妹,你是没见,我可是听说五姑爷那物事儿......”喜儿一脸红晕的凑近嫣儿的耳边,一边小声的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什么?真的假的,怎么会那么......”嫣儿眼睛瞪的老大,心里像是有小鹿乱跳似的。
“当然是真的,若是能爬上五姑爷的床,以后可是有享不完的福,吃香的喝辣的,咯咯咯,还能......五姑爷年纪轻轻都已经是正六品了,听说这次又办了一件大差,在皇上面前都露了脸,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呢。”喜儿憧憬了起来。
嫣儿也是憧憬不已,“不过,我还听说六小姐身边的红笺曾经......”
“红笺那雏儿哪有我们的手段......”喜儿听后撇了撇小嘴,继而又愤恨不已了起来,“哼,都怪五小姐,明明老夫人都把我们指给她做陪嫁了,却被她推了,不然哪用如此费事......”
“就是,等以后,哼......”嫣儿附和道。
“我们以后可要做好姐妹,五小姐可不是好相与的。”喜儿看着嫣儿说。
“当然。”嫣儿用力的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喜儿和嫣儿的野望只持续了几分钟,便被李妈妈、张婆子她们的几个耳光给打醒了。她们都是临淮侯府老夫人房里的人,是二等丫头,但是今天老夫人也没能护住她们。
“祖母不相信我这个嫡亲的孙女,反倒相信她们两个下人不成?”
一来是喜儿和嫣儿“承认”在送往听雨轩时打碎了砚台,二来便是李姝让人传来的这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老夫人维护两个丫头的想法。
一刻钟后,两个有野心的丫头便红肿着脸、哭红着眼睛,挽着大包小包,被临淮侯府的外事管家发配去了城外的农庄,在那里继续她们的野望去了,至于回京城那是不要想了......
她们的离开并没有在临淮侯府荡起一丝涟漪。
临淮侯府张灯结彩,小厮和侍女脸上都带着喜气,有条不紊的忙碌,整个侯府一片喜气洋洋。
今天是临淮侯、操江提督——李庭竹回京述职的日子,今日在家呆上一日,明日去兵部、吏部、都察院述职,回天就要再次返回应天府坐镇水军左卫军营。
大约十点左右,临淮侯李庭竹到了临淮侯府。
朱平安因为放假在家,也跟李姝一起,随着老夫人等人去门口迎接李庭竹去了。
看到李庭竹的第一眼,朱平安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下巴,扯了扯嘴角。
临淮侯李庭竹在应天任职操江提督兼领水军左卫,经历这种军旅生活,理论上来讲不是应该变瘦的嘛,怎么李侯爷反倒是更胖了,脸上都快出来双下巴了。
不过,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临淮侯。
“儿啊,你怎么瘦了.....这出门在外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临淮侯府老夫人看到李庭竹的第一眼,布满鱼尾纹的眼角一下子红了,差点就潸然泪下。
朱平安闻言怔了一下。
不过临淮侯夫人以及临淮侯的众多子女却是跟临淮侯老夫人一样,都说临淮侯瘦了,在南方受苦了等等,不住地嘘寒问暖。
“这还瘦啊?”
一个童音在一群嘘寒问暖声中很是明显,宛若皇帝的新衣里那声“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穿呀”一样鹤立鸡群,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临淮侯本来还在母慈儿孝的安慰老夫人呢,结果听到熊孩子的声音,当场脸都绿了。
是谁喊的?
朱平安与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人群中临淮侯夫人揽在怀里的熊孩子,正抬着一张肥脸与众人对视,满脸的天真无邪全是对他老子的无情暴击......
嗯
看来,那句明显质疑的反问就是他发出来的。
看着熊孩子抬着一个小肥脸,不知人情冷暖、世间险恶的天真模样,朱平安只能请允悲,表示同情......
果然,下一秒熊孩子就被她的姨娘伸出一双手掐着他的肥脸给无情的镇压了。
熊孩子的姨娘是他的亲生母亲,不过在古代封建社会,妾室生的孩子也只能喊正妻为母亲,喊亲生母亲为姨娘。姨娘明着是镇压熊孩子,其实是护着熊孩子,自己镇压还能把着力度,若是被临淮侯或者其他人镇压的话,那就说不好了。
“呜啊......明明就没瘦嘛......”熊孩子不畏强权,即便腮帮子被掐,兀自坚持他的观点。
于是,熊孩子又一次为他的天真付出了代价。
说起来,本来熊孩子今天很高兴的,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往常他过生日的时候都能收到很多礼物;另外,他还把《回乡偶书》给背熟了,即便是《琵琶行》这么高难度的诗词,他也能哽哽叽叽的背下来了,想着父亲临淮侯听到了肯定高兴,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多要些生日礼物了。
万万没想到,才见到他老子第一面就出师不利。
“咳咳,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临淮侯夫人尴尬的笑着,帮熊孩子打圆场。
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跟自己的儿子计较吧,临淮侯虽然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但还是表现出一副大度而慈祥的模样,伸出蒲扇大手摸了摸熊孩子的小脸。
“爹,你手弄疼我了。”熊孩子又一次仰起小肥脸,不解风情的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临淮侯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孽子,这就叫疼啊,老子不过稍稍用了一点点力而已。
接下来
熊孩子感受到了“深深”的父爱。
临淮侯回了府里,刚坐下,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开始考较起了熊孩子的学业。
“我外出办差的这些日子,你都学了什么?”临淮侯将熊孩子叫到跟前,面无表情的问道。
“跟着西席夫子学了《弟子规》、《增广贤文》,还有......”熊孩子在临淮侯跟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被临淮侯揍怕了。
“还有什么?!”临淮侯大声问道。
熊孩子一个哆嗦,“还有《唐诗三百首》,嗯,还跟着西席夫子学了《琵琶行》......”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瞧把睿哥儿吓的。”临淮侯夫人白了临淮侯一眼,把熊孩子揽到怀里。
“慈母多败儿!”临淮侯哼了一声。
“什么叫慈母多败儿,我家睿哥儿聪明着呢,上次那《回乡偶书》,睿哥儿早就背的滚瓜烂熟,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是不是睿哥儿。”临淮侯夫人摸了摸熊孩子的小脑袋,很是慈爱。
“倒背还不行,可是正背没问题。”熊孩子摇了摇头,接着又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张小肥脸满是自信,神采飞扬。
“哼,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没问题的。”临淮侯哼了一声,对熊孩子说道。
“背就背。”熊孩子往前走了一步,一甩肥脸,就要开始背了。
“你要是背不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临淮侯看不惯熊孩子的这副模样,沉声补了一句。
本来熊孩子还挺好的,可是听了临淮侯这一声,想到了往日被临淮侯的巴掌支配的日子,下意识的胆怯了起来。
“睿哥儿,昨天背的就很好,不用怕,好好背给大伯听。”李姝很贴心的给熊孩子鼓舞打气。
哼,那是当然,不像你,还背什么少小离家老二回......熊孩子听了李姝的话,自信又来了。
“背啊。”临淮侯不耐烦的催促。
刚恢复自信的熊孩子,被临淮侯这一嗓子给催的,大脑一片空白,可是临淮侯又一副严肃不耐烦的催促模样。
于是,在临淮侯催促下,熊孩子下意识的张嘴背道:“少小离家老二回......”
“老二回?!”临淮侯听后,手里端着茶杯差点没丢出去,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气极反笑的问道:“老大呢?!”
“老大嫁作商人妇?”熊孩子被吓的脑袋一懵,下意识的说道。
“好一个老大嫁作商人妇,你还真是背的一首好诗......”临淮侯咆哮了起来,觉的熊孩子这句老大嫁作商人妇跟上次笑问胖子你是谁一样,都是在讽刺他。
这么简单的诗,你还不会背?!
好,你不会背是你懒,不学无术,可是笑问胖子你是谁,还有这老大嫁作商人妇,是什么鬼?
如果不是你以前这么编排过你爹我,怎么会下意识的背出来?!
在门口讽刺老子胖,老子在门口就想收拾你了?!
结果,你又用商人妇编排老子?!
看来不收拾你一顿是不行了。
于是,临淮侯盛怒之下,一把将熊孩子拉到腿上,伸出熊掌一样的巴掌疯狂打call。
熊孩子嗷嗷叫,临淮侯老夫人、夫人疼的心肝儿心肝儿的喊着,使劲的拦住临淮侯。
“你们都别拦,呜呜呜,等我长大了!”熊孩子梗着脖子,嗷嗷叫着。
呦呵?!
还都别拦?!
还等你长大?!
等你长大干嘛,要找老子报仇吗?!
“你个孽子!反了你了还!等你长大,你想干嘛,?!”临淮侯气的要暴走了。
“等我长大,我也生个儿子,然后使劲揍他!你们也都别拦。”熊孩子嗷嗷哭着喊道。
因为一句“少小离家老二回,老大嫁作商人妇”,熊孩子差点临淮侯打个半死,被揍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等到熊孩子从临淮侯魔爪下恢复自由后,便一路小跑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扒拉出来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取出一个小本子,掏出一个碳棒,满含着一泡热泪,在小本本上写下了深刻的感悟:
五姐姐是坏人,害我背成了“少小离家老二回,老大嫁作商人妇”,差点被我爹打个半死......
——六岁夏的一天。
熊孩子写完后,抹了一把眼泪,将小本本丢到盒子里,合上盒子,重新放进床底藏起来。
在盒子合上的时候,可以看到小本本翻开的一页上写着:
土包子姐夫是坏人,害我背“神龟虽瘦,也有点肉,先来炖汤,再来啃肉”,还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胖子你是谁”也是被土包子姐夫害的,被我爹揍了一顿......
——六岁春的一天。
当然,如果打开熊孩子这个小本本的话,会发现这个小本本还凌乱的记载着很多东西,比如“五姐夫是好人,带我出去玩,还给我买了糖葫芦......”糖葫芦不会写,是用一个竹签串了几个圆圈代替的;另外还有“五姐姐是最好的姐姐,给了我很多钱钱......”等等,总体上来说,这个小本本上记载的都是熊孩子一时的感悟。
天知道,在小本本上同一个人,一会儿被写成好人,一会被写成坏人的,熊孩子以后看的时候怎么甄别好坏。
“呵呵呵,五姐姐真好,五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十分钟后,熊孩子抬起小肥脸,笑的小眼睛都快找不到了,一只小胖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跟只撒欢儿的小奶狗似的,抱着李姝的大腿,开心的咧着大嘴嗷嗷叫。
疯狂的跟最早最铁的追星族似的。
一言一行,由衷的发自肺腑。
俨然忘了十分钟前,他自己满含着一泡热泪写五姐姐是坏人的时候了。
今天是熊孩子的生日,熊孩子受到了很多礼物,老夫人、大奶奶、二姨娘等人都给熊孩子送了很多礼物,比如精装的《论语》、《大学》、《中庸》,比如名贵的砚台,比如产自西北大漠的狼嚎毛笔,比如一沓极品雪花纸,等等......
熊孩子看到这些礼物时,一张肥脸满是绝望,简直像现代小朋友过生日时收到了热心叔叔一套黄冈真题一样。
“五姐姐也不知道睿哥儿喜欢什么,这样吧,你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吧。”李姝就送的比较简单直接,笑眯眯的塞给熊孩子一张面额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直接引燃了熊孩子的开心与快乐......
不出意外,等再回到自己房间,熊孩子一定会开心的咧着嘴,在他的小本本上浓墨重彩的写上一句:“五姐姐是好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买喜欢的东西,五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朱平安是今天才知道熊孩子生日的,提前没有准备礼物,只好现场写了一副字送给熊孩子做生日礼物。
龙飞凤舞的一幅字:“年纪虽然小,文章日渐多;待看十五六,一举便登科”。
结果,朱平安的这份礼物被熊孩子鄙视了老半天。
“哼,五姐姐,你真是瞎了眼了找了这么一个小气的相公。”熊孩子小声的提醒李姝。
虽然是小声,不过朱平安就在李姝身边,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李姝闻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朱平安,捂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咯咯,睿哥儿,你姐夫的字啊,如果拿到外面卖去,可不止五十两哦。”
笑过之后,李姝笑眯眯的对熊孩子说道。
“是吗?呵呵,五姐夫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夫......”
熊孩子一愣,继而满脸喜色,跟中了彩票似的将朱平安的字小心翼翼的叠起来贴身放好,笑的合不拢嘴,抬着小胖脸没有节操的喊五姐夫好。
没看出来,这熊孩子还是个财迷......看着熊孩子财迷样,朱平安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妞儿妹妹你想要什么,给哥哥说,不管是糖葫芦还是糖果,哥哥什么都给你买。”熊孩子拍着胸脯,黏着小萝莉妞妞,跟个小暴发户似的。
在古代过生日,虽然不兴吃生日蛋糕唱生日歌,但是许愿也是有的。
不同的是,古代并不是在蛋糕上插蜡烛吹蜡烛许愿,而是在神像前点香许愿。
老夫人亲自拉着熊孩子的手,帮着在烛火上引燃了三炷香,又拉着熊孩子的手插在了香炉里,然后留下熊孩子一个人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许愿。
“睿哥儿,许的什么愿望啊?”
看着熊孩子一本正经的在蒲团上跪拜许愿,临淮侯府里的女眷们不由笑着问道。
“咯咯咯,睿哥儿一定是许愿,祝愿老祖宗长命百岁、健康长寿,祝愿侯爷前程似锦、步步高升,祝愿大奶奶永葆青春、万事如意......”临淮侯府二姨娘咯咯笑着说道,既讨好了临淮侯老夫人,又讨好了临淮侯夫人,还给自己亲生儿子脸上贴金。
“咯咯咯,我猜,睿哥儿一定是许愿长大后金榜题名,当大官骑大马......”
临淮侯六小姐咯咯笑着打趣道。
其他人也是纷纷笑着打趣熊孩子。
“不是,我许的愿望是,长大后把全天下的女人都娶回家做媳妇......”熊孩子摇了摇头,抬着一张小肥脸说道。
才说完
熊孩子就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除了祖母之外。咦,还不对,除了我娘,姨娘,还有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
说着,不顾满堂震惊的七荤八素的人们,熊孩子就又跑到神像前,一本正经的跪下,重新又许了一遍愿望,“等我长大了,希望以后把除了祖母、娘亲、姨娘、大姐姐......五姐姐、六姐姐之外的女人都......”
熊孩子的愿望终究是没有许完。
“孽子,我让你娶,我让你不学无术,我让你娶娶娶......”临淮侯李庭竹脸色黑的比上午那阵黑一百倍,一把将跪在神像前默默许愿的熊孩子给拽了过来,按在椅子上,对着熊孩子的屁股,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阵巴掌雨。
嗷嗷
熊孩子的嚎叫,隔了好几条街都能听到。
京都黄昏,残阳余风,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将京城都埋入了无边无际的红,给繁华的帝都增添了不少朦胧和诗意。
盛夏时分,清晨和黄昏最受人欢迎。清晨凉爽,但有很多人因为贪睡等原因无法享受;黄昏就不同了,沉闷了一天的暑气消散了大半,忙碌了一天或者消遣了一天的人们,可以好好的享受一个如此一个舒适的黄昏。
原本就繁华的帝都更加热闹了起来,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坐落在西城区的醉仙楼,是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楼之一,玉砌雕阑,飞檐画角,宛若飞入云端。醉仙楼门口贴着一幅对联,上联“周文王访太公知味停车”;下联“汉萧何追韩信闻香下马”。
醉仙楼一向是京城文人雅士、武者行客畅饮欢聚、聊天谈事的地方。
今日依然。
酒楼内人声嘈杂,座无虚席,文人雅士以及武者行人三五一桌,酒筹交错,高谈阔论。
若是想要安静一些的话,可以上二楼、三楼的雅间,里面装修的精致典雅,又很舒适。
此时,朱平安与李姝、画儿、熊孩子和小萝莉就在二楼雅间里用膳。
临淮侯下午外出访友,朱平安就带着李姝、画儿她们去什刹海泛舟,熊孩子和小萝莉妞妞听说后哭着闹着要跟着去,朱平安和李姝只好把他们一同带上。
当然刘牧、刘大刀自然也跟着了。
泛舟什刹海,徜徉在荷花海洋,别有一番意境。
钓鱼,赏荷,玩了整整一下午,直到黄昏的时候才返回,路过这家店的时候,熊孩子闹着肚子饿,闻着酒楼飘来的香味,说什么也不走了,于是朱平安便带着她们走进店里用晚膳。
李姝长的太漂亮了,包子小丫鬟画儿和琴儿长的也蛮漂亮的,就像夜空中皎洁呃月光一样,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朱平安领着李姝她们一进店里,就引起了一阵侧目。
坐在大堂的人只要是注意到朱平安他们进店的,眼光就被李姝她们吸引了过来,被惊艳到了。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然后就注意到了李姝身边的朱平安,瞧着李姝和朱平安说悄悄话的模样,很明显就是名花已有主,就是身边人的架势,至于一旁的稍逊色一些的画儿、琴儿明显就是丫鬟。
在这个年代,丫鬟是什么意思?
在有些人看来,丫鬟就是压着叫唤......说白了,还不是男主人的禁脔,说享用就享用了,这些丫鬟保证还乐的配合,开个脸抬个姨娘什么的,可是绝大部分丫鬟们的梦想。
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还是一拱三颗,都是水灵灵的小白菜.....
于是,坐在大堂的众人纷纷对朱平安羡慕嫉妒恨了起来。
朱平安长相普通,一脸憨厚,一点也谈不上帅,这就让人更羡慕嫉妒恨了。
若不是朱平安一身明显富贵人家的衣着打扮,以及身后明显身手不凡的刘牧、刘大刀。
他们就不只是坐在桌上羡慕嫉妒恨那么简单了。
李姝画儿她们对大堂嫌弃不已,朱平安也不喜大堂人那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的眼神,于是给店小二打赏了一块碎银子,让店小二安排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刘牧、刘大刀两人要留在大堂,朱平安也知道如果去雅间的话,他们也不自在,反而他们在大堂吃的会更自在些,就给他们点了一桌菜,让他们留在了大堂。
二楼雅间环境好,装修的典雅精致,像是书房又像是闺房,兼具了典雅和秀气舒适。
一桌菜,一壶茶。
在用膳的时候,楼下的谈论省也隐隐的传了上来。
“严大人真不愧是柱国之臣,奉旨审查太仓银库失窃案,一举揪出国之蛀虫一百余人,短短两天就为我大明国库创收两白银七十多万,黄金二十多万两……”
“股肱之臣,大明玉璧……”
“嘿,听说了吗!昨天的时候,锦衣卫从太仓前管库大臣家里搜出来了十多万两银子一万两黄金,拉金子银子的时候,累死了一匹马呢……”
“呵呵,从他家搜出来那么多银子一点都不奇怪,那人有多贪私底下谁不知道。要我说,最让人震惊的是王御史,啧啧,昨日之前任谁提起王御史都得竖起大拇指,这可是咱大明有名的清官啊,在京城为官十年了,都还是租破房子住,女儿十岁了还跟他们挤一个屋呢…….没办法,别说买房子了,这王御史连大房子都租不起啊。听说东厂的人搜家的时候,这王御史还跟他的婆娘孩子就着烂菜叶子喝稀饭呢,啧啧,可是万万没想到,东厂的人在王御史那破房子里搜出了一万八千五百四十三两银子,都埋在院子呢。”
“听说太仓还有两个当官的畏罪自杀了......”
听了楼下人如此的高谈阔论声,包子小丫鬟画儿撅着的小嘴都能拴个油瓶了,愤愤不平了起来:“凭什么呀,明明是姑爷查出来的案子,亏空啊账本啊,姑爷都查出问题来了,那什么严嵩不过是伸手摘个熟桃子,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呀。”
“就是,我也替姑爷不平。”琴儿跟着点头。
“哼,他们就是欺负人,姑爷前些日子多辛苦呀,起早摸黑还熬夜,吃不好睡不好,一天就啃饼了,好不容易才把国库亏空查个底朝天,结果他们不劳而获,伸手就摘了桃子,想想都气啦。”包子小丫鬟画儿小脸气鼓鼓的。
画儿说完,听着楼下又有一阵议论了,听了一句后,皱着的眉角眉飞色舞了起来,“原来还是有明白人的嘛。”
“要我说前几天查出太仓亏空的稽查使朱平安朱大人,那才是最大的功臣。若非当时朱大人不畏强权、不惜脱光衣服以证清白,坚持把太仓查了个底朝天,这么大的太仓失窃案又怎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楼下的议论传到了二楼雅间,让包子小丫鬟眉飞色舞了起来。
不过,很快包子小丫鬟又鼓着小脸撅起嘴巴了,因为类似的这种论调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称赞严嵩的声音盖下去了。
“依我看,虽然严阁老审案功不可没,但这次太仓失窃案最大的功臣还是朱平安朱大人。在朱大人稽查太仓之前,咱大明可是年年派御史稽查太仓银库,三十年了,年年不断,可是太仓都亏空了一半,竟然没有一位查库御史发现?谁信呢?!这些御史是眼瞎了呢,还是摆设呀?!若不是朱大人不畏强权,不计个人安危,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堵住政敌之口,赤身果体进入银库盘点金银,揭开了这阴暗的盖子,这太仓失窃案还不知道藏到猴年马月呢。”楼下又有人提到朱平安,并大力褒扬。
不过,很快就有人嗤笑了,“朱大人花了旬日才查出太仓亏空,可是严大人两天时间就审了个水落石出,呵呵,但从这时间上来看,严大人就不是朱大人能比得上的。”
“时间?呵呵,恐怕这位仁兄是不清楚内情吧,我叔父在大理寺公干,可是给我说过。原本奉旨稽查太仓银库的稽查使,包括朱大人共有五位官员,其中正、副使都是三品大员。可是,接到稽查太仓圣旨的第二天,这正、副使都找借口退出稽查了,第三天,剩下的两位稽查使也都有样学样跑路了,到最后就剩下朱大人一人。朱大人只身一人稽查太仓银库,只用了旬日不到的时间,多吗?先不说朱大人打下的基础,单说人数,跟严大人一同审案的可是有四位大人,还有厂卫供其差遣......”刚刚褒扬朱平安的那人很快就反驳道。
接着
楼下的议论又激烈了起来,很多人都加入其中,各抒己见,总体上来说站在朱平安着一边是少数派,但比一开始要好多了,增长态势很是明显。
“姑爷你听,又有人夸你呢,嘻嘻,还是有人没有眼瞎的嘛......”
包子小丫鬟画儿站在窗户前,听着楼下的议论,眼睛渐渐的眯成了月牙,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姑爷,姑......”
包子下丫鬟说完后,没有听到回答,不由转过身来唤了一声姑爷,不过转头的一瞬间便愣住了。
只见视线中,朱平安正挽着袖子、支着胳膊,在那跟熊孩子睿哥儿抢菜呢,哪里有什么不畏强权、不计个人安危、一心为民的风采啊......
“姐夫,你都吃了那么多了,这个大的鲍鱼该给我了。”熊孩子抢不过朱平安,急的哇哇叫。
盘子里就剩下两个鲍鱼了,一个个头很大,一个个头要小一半。朱平安和熊孩子抢的就是那个个头大的。
“你小孩,吃那么多撑坏了怎么办,乖,姐夫帮你吃就好了。嗯......果然美味......”朱平安说着,将盘子里最大的一个鲍鱼夹到了自己碟子里,吸入口中后做了一个夸张的陶醉表情。
于是熊孩子更是急得哇哇叫,一张小肥脸都快拉到桌子上了,“土包子姐夫,你有没有学过孔融让梨啊。”
“学过啊。”朱平安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学人家孔融啊。”熊孩子气的小胖手都快攥不住筷子了。
“学了啊。”朱平安又点了点头。
“你胡说,你学,你怎么不让给我啊。”熊孩子情绪激动的一张肥脸都跟着抖动。
“孔融让梨的故事是什么呢?是孔融小时候曾把大个的梨让给哥哥吃的故事,孔融说‘我年纪小,应该拿个最小的,大的应该留给哥哥吃’。教育小孩子呢,要懂的礼让。你是小的,我是大的,所以应该是我吃大的,对不对?”朱平安扯了扯熊孩子的小肥脸,微微一笑,露出的八颗白牙,笑的很是阳光灿烂。
“啊?”熊孩子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开始努力回想孔融让梨的故事。
夫子讲过孔融让梨的故事,说的是孔融的娘亲买了好多梨子给孔融和他的哥哥吃,让年纪小的孔融先挑,结果孔融挑了最小的梨子,而把大个的梨子让给了他的哥哥。年纪小的吃小的,年纪大的吃大的。
好像土包子姐夫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
好像哪里不对啊。
熊孩子愣了好一会,然后又甩起小肥脸,嗷嗷叫起来了,“我不管,反正我年纪小,你就得让着我......”
“睿哥儿,你们夫子夫子给你讲的孔融让梨并不完整,可以说现在流传的孔融让梨的故事都是不完整的。”朱平安摸了摸熊孩子的小肥脸,跟揉面团似的揉了揉,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自信又温和的笑容。
“怎么不完整了?!”熊孩子打掉朱平安揉面似的手,梗着脖子不服的说。
“不完整?”小萝莉妞妞惊讶的张大了小嘴。
“不完整嘛?”包子小丫鬟画儿、琴儿都跟着张大了小嘴。孔融让梨的故事流传很广,她们都听说过,可是听到朱平安说现在流传的孔融让梨的故事都不完整,所以两人都诧异的张大了小嘴。
一旁的李姝笑眯眯看着几人,又扫了一眼朱平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朱平安与李姝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笑,然后扭头对熊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完整的孔融让梨是这样的。孔融的娘亲买了好多梨子给孔融和他的哥哥吃,让年纪小的孔融先挑,结果孔融挑了最小的梨子,而把大个的梨子让给了他的哥哥。于是,孔融的父母很高兴的夸奖了孔融。”
“那还不一样吗。”熊孩子抬起头看向朱平安,一张小肥脸完美的演绎了鄙视,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
“还没说完呢。”朱平安微微一笑。
“后面还有啊?!”熊孩子一怔。
朱平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等到孔融的父母走后,孔融的几个哥哥也欣慰的拍着孔融的头说‘弟弟,你要是早这样,我们还会那样打你吗?!’”
“啊?”熊孩子彻底愣住了,一张小肥脸跟斗牛梗似的,很是憨态可掬......好像,土包子姐夫讲的孔融让梨更有道理啊。
包子小丫鬟画儿也跟着愣住了。
琴儿和小萝莉妞妞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了,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李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朱平安讲的这个孔融让梨的笑话,在现代时烂大街的笑话,可是对于李姝她们来说,却是新的不能再新了,乍一听闻,又新鲜又好笑。
“姑爷真坏。”
包子小丫鬟在李姝她们的笑声中,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哀怨的看着朱平安,撅着小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