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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述律平忽然议立“长君”,说什么国家危亡,立幼非福,如今太子年幼,李胡在侧,所谓长君是什么意思,谁人不知?

    耶律朔古哼了一声,叫道:“太子在,群臣就有所归,忽然说要立长,这是取乱之道!”

    述律平也不管他,转问耶律安端说:“王爷以为如何?”

    耶律安端原本是很气恼察割交出兵权的,但自耶律李胡掌权之后,也不知道耶律察割和他说了什么,父子两人已经和解,这时见述律平问起,说道:“在现在的情况下,国家的确需要长君,而且需要一位有力量、有声望的长君!”

    述律平大喜,说道:“便知王爷能够顾全大局!”

    她是太后,耶律安端乃是皇叔,自临潢府丧乱以来便是皇族最尊贵的两个人,两人意见达成一致后,朝堂上立李胡的气焰无形中便大涨!

    李胡哈哈一笑,踏上一步,环顾群臣,韩延徽不敢说话,韩德枢也不敢说话。、ybdu、

    耶律屋质上前几步,竟然走到太后的跟前,说出一句叫人惊骇的话来:“太后!耶律安端从天皇帝时代就谋过反!是天皇帝陛下为人仁厚,不想杀害兄弟,这才留了他的性命。而他的儿子又在混同江拥兵自重了多时,这样的一对父子,忽然改头换面,竟然交出了兵权,这样反常的举动,太后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述律平心中一凛,自李胡悄悄回来,她心中十分欢喜,李胡又整天在她耳边说话,让她立意要立李胡,只是要立李胡。阻力太大,这时候李胡忽然告诉她察割愿意交出兵权以示效忠,述律平一开始也是不信,但之后将夺权阴谋推行下去,察割果然无比配合,这才让述律平放了心。

    但现在被耶律屋质一提。述律平不免又起了疑心。

    耶律屋质又说道:“三王爷为人虽然武勇,但说到心机谋算,如何是察割等人的对手!若真立了三王爷,察割以拥立之功,必掌大权,那时候他若再起异心时,太后和新君拿什么制他们!”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了,耶律安端都忍不住脸上变色,耶律察割仰头哈哈一笑。说:“敌辇!你为了阻止大元帅即位,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就在众人面前对太后挑拨离间了!”

    他向述律平一行礼说:“太后,臣都已经交出兵权了,对大元帅的一颗忠心天日可表!倒是敌辇那边,你可问问他,支不支持大元帅即位——如果他不支持,那所说的所有话就都是别有用心!”

    述律平一想不错,回顾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道:“臣效忠的是大辽。不在于谁做皇帝!”

    耶律察割道:“那你认为,谁做皇帝对大辽有利?”

    耶律屋质政见坚定。被逼不过,只得道:“太子继位,才是顺应天意民心,有利于我大辽一统!”

    耶律察割哈哈一笑说:“太后!你看!他说了这么多,不惜中伤我们父子,为的还是要阻三王爷继位!”

    述律平哼了一声。道:“敌辇,你退下吧!”

    “太后……”

    “退下!”

    耶律屋质晃了晃身子,跌退了两步。

    述律平道:“哀家主意已定,今日便立长君,群臣可拥李胡登基!”

    耶律安端叫道:“太后圣明!”

    耶律察割叫道:“臣等拥护新君即位!”便来扶察割向宝座走去。

    耶律朔古忽然大喝道:“站住!”

    耶律安端颤巍巍站起来。叫道:“朔古,你要造反么!”

    耶律朔古道:“父业子承!今日能登上宝座的,只有太子!除了太子之外,敢上宝座者,便是谋反!”

    李胡神色一冷,察割喝道:“耶律朔古要谋反,来人啊!拿下!”

    左右便冲出甲士来!将耶律朔古团团包围,耶律朔古冷笑道:“我是先帝委命的顾命大将!拥护太子,维护我大辽正统!谁敢杀我!才是造反!”

    侍卫首脑还是目视述律平,要看她如何决断。

    耶律屋质便知道朝堂在在述律平的掌控之下,走上两步叫道:“太后,今日杀了耶律朔古,不过一刀斩落罢了,但耶律朔古一死,是不是还要杀了边关的萧辖里?萧辖里一死,是否还要再杀莫白雀?课里虽然接掌了南方的兵权,但辽阳府发生了这样倒行逆施的事情,不怕寒了将士之心?不怕激起将士怒火?不怕引得辽南百万汉民与渤海人人自危?到时候烽烟处处,大辽就要分裂了啊!天策又虎视在外,一旦大辽内乱,岂能不趁乱东进?只怕张迈杨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太子也罢,立三王爷也罢,都还是太后你的子孙。但如果辽东也被天策吞并,那时候别说三王爷,我契丹全族只怕都无噍类了!”

    述律平心中一震!

    张迈的西巡,使得天策唐军这头老虎好像睡着了一般,但睡着了的老虎也总有醒来的时候,述律平等人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候进行内务处置,就是要趁着张迈还没东归、趁着老虎还没醒来。可要是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闹到张迈东归还无法结束,甚至因此而削弱了大辽自身,那就违反了述律平的初衷了。

    耶律察割眼看述律平要被说动,赶紧肘撞了李胡一下,李胡会意,说道:“母后,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说来说去,只是想阻儿臣登位!”

    耶律朔古森然道:“你要登基,就先杀了我!”

    耶律屋质道:“今天若立李胡,必杀耶律朔古,若杀耶律朔古,大辽必定内乱!太后若执意一定要立李胡,那就先做好先内战、然后迎接天策东侵大军的准备吧!”

    他说着往大殿的中央一跪,南派的群臣知道这时不能再犹豫了,除了少部分墙头草与胆子太小的人外,大部分都跟着跪在了殿中央。

    契丹宰相萧翰也走了出来说:“太后,不可为爱幼之私。而致国家内乱啊!”他虽不是太子的亲舅舅,但妹妹也嫁给了耶律德光,耶律璟的亲生母亲已死,如果立了耶律璟,那萧翰的妹妹也会是太后,若是立了耶律李胡。那他就得靠边站了。

    萧翰是调和派的文官魁首,他一站出来,调和派中的许多人也都跟着出来跪下,原本南派的软弱者也趁乱赶紧站出来跪下。

    这一来大殿上跪下了七八成,围着耶律朔古的侍卫也是契丹,其中好些人的父兄都跪着了,看看反对者势大,好几个侍卫便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耶律李胡见状暴跳如雷,述律平脸上阴晴不定。她知道群臣会反对,只是没想到会反对得这么厉害,这时如果用强,不说辽南内乱,这朝堂之上就先得血流成河!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政变一旦发动,怎么可能收回来?

    耶律屋质见述律平难以下台,为防恼羞成怒。跪上前两步说:“太后刚才说,国家危亡。所以议立长君,这个想法也是对的。如今国危主幼,的确会社稷不稳,只是若立三王爷,又违反天意人心。”

    述律平道:“听你这么说,倒好像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耶律屋质说道:“当年武王伐纣之后。天下初定,武王便忽然暴病而亡,当时也是君幼国疑,因此有武王之弟周公摄政,以此度过了危机。并开周室八百年天下。如今我大辽形势与周相近,臣请太后立太子为帝,以三王爷为摄政王,如此则既顺了天意民心,也能解决我大辽国危主疑之患。”

    耶律朔古一惊,要说话,却被耶律屋质眼神止住。

    述律平思前想后,终于道:“这个主意也好。”

    李胡一惊,叫道:“母后!”

    萧翰已经上前一步说:“敌辇的这个主意好!臣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韩延徽也上前一步,说道:“老臣亦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群臣见状,齐齐上前道:“臣等亦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述律平眼看群意如此,便喝道:“也罢,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耶律李胡一时间都有些慌了,看耶律察割时,耶律察割眼看形势如此,也只能上前道:“臣愿尊太后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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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剑拔弩张的政变终于算是有惊无险地收场。

    退朝之后,耶律朔古责耶律屋质道:“你怎么回事!立李胡为摄政,那和让他登基有什么区别!”

    耶律屋质道:“若不如此,太后怎么下台?刚才你没看到察割的暴戾神色,他已经准备拔刀了!太后下不来台,察割再加推动,那时候辽阳府就要尸山血海、不可收拾了!”

    耶律朔古道:“但李胡一旦成了摄政王,你我又被架空,往后还不是任他们为所欲为!”

    耶律屋质道:“留得你我性命和小皇帝的名分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裕。嗯,我现在就进宫见太后,只要太后对孙子还有一点祖孙亲情,那么保住了小皇帝的性命,事情就有最后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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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李胡不能得逞登基,怒气冲冲,跑到后宫来叫道:“母后!你怎么忽然变卦,答应他们立什么摄政王!”

    述律平也是不好,被李胡一责问,怒喝道:“你还来问我!还不是你自己弄成这样的!但凡你平日作为能笼络一点人心,今日何至于如此!”

    这时又有宫人来报,说枢密副使耶律屋质求见,述律平便将耶律李胡轰了出去。

    耶律李胡恹恹而退,回到府中,一个丫鬟上前来给他脱鞋子,他无名火起,抓起丫鬟的头发就扔了出去,那丫鬟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其余童仆望见吓得魂飞魄散。

    李胡大喇喇走了进府,人报东北兵马大元帅耶律察割求见,耶律察割进门后,对假山边的死尸视而不见,只是来见李胡,嘴上恭喜道:“恭贺王爷,荣登摄政!”

    “恭喜个屁!”耶律李胡道:“今日好生恼恨!都怪朔古、敌辇。还有萧翰,令我功亏一篑!”

    耶律察割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摄政王离皇帝宝座,也就差一步罢了。咱们先掌了大权,把南派的权力逐渐抽空,再等小皇帝驾崩,摄政王你自然就登基了。那时候也没人会再说什么、能说什么了。”

    耶律李胡怒道:“等述律(耶律璟小名)死,我得等到八十岁!”

    耶律察割低声道:“他一个小娃娃,生死还不在你我鼓掌之中。”

    耶律李胡醒悟过来,哈哈大笑,忽然有亲信进门,耳语了几句后出去。

    耶律察割道:“怎么?”

    耶律李胡皱眉道:“刚才敌辇去见了母后,然后母后就忽然把述律接到她宫里去了。哼,述律都多大了,还住奶奶屋里?传出来莫的叫人笑话!”

    耶律察割道:“他就是十八岁。也会住进去——这是太后听信了敌辇的话,在保他的性命呢。”

    耶律李胡道:“那我们可怎么办?”

    “这事不急。”耶律察割道:“当前的大事,是先抽空朔古、敌辇的兵权,架空韩延徽,至于小皇帝的性命,一两年后再取不迟——等我们大权在握之后,便是太后也拦不住我们了。”

    耶律李胡大喜道:“是这个理!只是现在萧翰也不站在我们这边,课里、撒割。没有母后发话也没那么好调动的,事情却是难做。”

    耶律察割道:“必须有个大由头。然后才能真正地掌握兵权,同时弹压国内不服的人。”

    “什么由头?”

    耶律察割淡淡道:“就是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谈的事情——伐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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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延徽和韩德枢回到家里后,父子两人都是一阵后怕。韩延徽坐在密室的靠椅上,喘着气说:“今日你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韩德枢道:“等李胡成了摄政王,我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韩延徽摇头晃脑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他原本也是当世第一流的智者,然而当此形势之下。手中更无一点足以自保的力量,生死祸福全部操诸人手,便忽然变得手足无措。

    反倒是韩德枢,因为有所凭措,反而沉着了许多:“为今之计。如果继续跟着耶律朔古、耶律屋质,那眼前就有危险——李胡和察割顾念着契丹族内的反对声音,或许还不敢杀他们,但拿我们来杀鸡儆猴却不会犹豫。”

    韩延徽道:“是啊,我因此不敢冒头啊。”

    韩德枢道:“但如果投了李胡……”

    “不行,不行!”韩延徽道:“这人不是明主,甚至……甚至不是个正常人!是一头没有理智的老虎!现在投他们,他们或许会很高兴,因为他们此刻也需要我们。但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后,那我们就真的像跟一头老虎关在一起了!”

    父子二人商议了半日,都觉得难有两全之策。

    当天下午,耶律屋质又邀韩德枢过府一叙,一边说了自己的打算,一边安抚了韩德枢,希望他们父子继续坚持立场,韩德枢唯唯诺诺,告辞后将要回家,路上猛地听到一阵铃铛声响,铃铛声的节奏十分诡异,韩德枢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了什么,回府后吩咐从人,掉转马头,到城中一家专卖丝路葡萄酒的酒馆去喝酒解闷。

    进了厢房,掌柜后脚出门,便有个中年人走进来说了一句:“今夜,法华寺。”

    耶律屋质在酒馆中喝了一会酒,出来后忽对童仆道:“最近运道不好,走,去法华寺上香祈福去,也为家母还一下愿。”他到了法华寺,上香还愿之后,又呆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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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阳府在紧张与平静之中,送走了耶律德光,尽管北派十分抵触汉化,最后还是用了汉人的传统,将这个已在发臭的皇帝送进了陵墓,庙号太宗。

    之后在更加紧张的气氛里头,耶律璟登基,是为契丹第三任皇帝。新君年幼,无法亲政,便由其叔父耶律李胡摄政,称摄政王。

    令人意外的是。耶律李胡初秉政事,第一件要务就是宣布伐唐!

    当初南北中三派为了政治斗争,调和派提出伐唐,南北两派紧跟着赞成,可以说这件大事变成了三派共同承认的国政,只是当时三派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是一个幌子。谁知道耶律李胡竟然正儿八经地宣战,却叫整个辽阳府在诧异之余,却又无人反对。

    紧跟着耶律李胡开始调兵遣将,混同江骑兵南下,辽南步兵北上,由耶律李胡亲自领兵,以降将杜重威为先锋,课里为左将军,撒割为右将军。总共发起了胡汉步骑二十万人,又发动了二十五万民夫押运粮草。兵马汇聚后向辽西走廊方向出发,粮草也在锦州大量囤聚。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辽东钱粮丰足,所以这场战争从后勤补给来说完全支应得起。

    但耶律屋质却十分痛心,私下对耶律朔古道:“这场仗不管打得成打不成,我大辽最重要的一笔积蓄都铁定要打水漂了!”

    耶律朔古也颇为黯然,若按照过去三年辽国的建设与储蓄速度。要再积攒起这样的钱粮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但政权既被耶律李胡所秉。往后辽南的政治环境与经济活力,只怕就不大可能像当初一般了。

    契丹人舔了几年伤口之后也渐渐恢复了斗志,当初大败后的惊恐畏惧渐去,野蛮与征服的**渐长,颇欲东进向唐人报仇!因此李胡这一伐唐号召,倒是得到了契丹族内的大力支持。

    辽国西侵的消息传开之后。太行东西、黄河两岸、大漠南北都猛地震动了起来。

    尤其是河北和山东,刚刚享受了几年和平的国人可万万没想到,战争会突然降临!

    不过河北也好,山东也罢,国人倒还不怎么慌张——如果换了是石晋当权。士民们肯定会害怕的,但现在是天策大唐时代了啊,契丹也不过是天策唐军的手下败将,当初唐攻辽守都打赢了,何况现在攻守易势?

    再说,辽东地势易守难攻——反过来说也一样。辽军要想东进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北面的乌州——那里有耶律安抟和柴荣把守着,另外一条就是狭长的辽西走廊。

    辽西走廊的西出口榆关虽在辽人手中,可只要守住了滦州,辽兵要西进仍然是个问题。

    当然,大唐的国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心的事情,但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军事,而是张迈不在!

    如果现在张迈人在燕京,那契丹要打就来打呗!怕个什么!鹰扬汗血、龙骧铁铠、陌刀战斧,哪一支不是无敌劲旅?要步战能步战,要骑战能骑战,攻城守城可以,野战更没问题!

    可问题是现在元帅人不在啊!而且各系军队又被带去了西域,这个时候契丹忽然来攻,可就让人大犯嘀咕了。

    还要燕京方面的反应还算平静,枢密院也表现得十分稳当,让人对于局势多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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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耶律李胡正与耶律察割商议进兵的大事。但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唐军的细作潜伏进来,一定会很奇怪耶律李胡和耶律察割案上摆放的东西——不是战争的地图,而是一个个的人名!

    耶律察割拔掉了一个人名,说:“这家伙,可派他去朝鲜征牛皮牛角,限期不至,军法从事杀了!”又点了点另外一个人名:“这家伙,可以派去辽津再征一笔税,我已经打听到辽津有几个作死的渤海富商已经买了凶,到时候我们让护送的人露出点破绽,这人必被富商买通的杀手刺死。我们却等他死后,再将事情闹出来,顺便将那几个渤海富商一锅端了,补贴军费。”

    他一个个地拔掉人名,一个个地安排事情,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以征战为名清除异己。

    桌上的三十几个人名被拔掉了十五六个,剩下的就都是硬茬。耶律李胡指着其中几个说:“这几个怎么不动!这些汉奴我最是烦他们!”

    耶律察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几个,可不能全拔了。全拔了就没人帮我们收税管账了。”

    如今北派虽然得势,但却有个天然的致命伤——其内部缺乏内政人才,尤其缺乏财政人才!耶律朔古的兵权,耶律察割的政权,他们剥夺了就剥夺了。北派大有人可以替换他们的位置,但那几个主管财政的汉臣,却只能拉拢其中一部分,打击另外一部分,没法全部裁撤掉。

    耶律察割拿捏着韩延徽的名字,说:“这个老儿。如果是我们的人多好。虽然令人讨厌,但得他一人,二十年钱粮无忧啊!”

    韩延徽的名字旁边,还有韩德枢等人,不过这些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门生,再不就是他的故旧,如果要动韩延徽,耶律察割等就得面临财政无人经理的困境。

    耶律李胡道:“母后也一直在跟我保这个人。也罢。这个老奴既然还有用,就留他一条性命吧。但他是南派的人,留在后面,只怕会坏我们的事情。”

    “这个汉奴,向来柔顺,只要最后是我们得势,他不敢乱来的。”耶律察割道:“只是朔古和敌辇一日未死,他也就有可能投过去。这却……”

    耶律察割正犹豫着要怎么拿捏韩家,忽然有人来报:“有人秘密潜行扣营。求见摄政王。”

    耶律李胡骂道:“夜里求见,鬼鬼祟祟的,拖出去喂狗!”

    “慢!”耶律察割道:“他报了姓名没?”

    “他自称韩德枢。”

    耶律察割呀了一声,笑道:“这些汉儿,果然柔弱。我们都还没举起棒子呢,他们的腰杆子就先弯了!”

    “要见他么?”

    “见!当然见!这是收服他们父子的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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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门掀开。韩德枢望见耶律李胡就跪下了,口呼:“摄政王万岁,万万岁!”

    耶律李胡一愕:“万岁?本王只是千岁吧。”

    韩德枢道:“现在辽阳府龙椅上那个小万岁是假的,奴才眼前的万岁,才是真的!”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像招呼狗一样招呼道:“来来来!哈哈,我都没想到,你们这些汉家奴才有时候倒也有趣。”

    韩德枢见他向招狗一样招自己,内心深处冒出一股狠毒来,脸上却笑着,爬了过去,耶律李胡大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很好,很好,你今日呼了我这句万岁,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他日我登基为帝,一定给你加官进爵。”

    耶律察割心道:“这都不用收服,这汉奴自己就凑上来了。”

    韩德枢又是欢喜,又是惶恐,说道:“奴才这次前来,既为自己,也代表了家父,自大王摄政以来,我们父子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大辽得大王摄政,往后必定蒸蒸日上、天下无敌,担心的却是大王不知我父子对大王的忠心。因此家父派我连夜前来锦州,向大王敬献薄礼一份。”

    “哦?什么薄礼?”

    韩德枢便摸出一把簿子来,耶律李胡不识汉字,略微不悦:“什么东西!”韩德枢道:“是一些人受贿的数目和证据,里头有耶律朔古、萧翰、萧辖里、萧缅思……”

    他一个一个名字地念出来,连同这些人行了什么脏、受了什么贿,听得耶律李胡大喜欲狂!他们要对付这些人,军法从事也罢,栽赃陷害也罢,事后都不免让人说他们清除异己,但如果用贪污受贿的名目把这些人全抓了,那就谁都没话说了!拿到了这些证据,就拿到了这些人的把柄——有许多人甚至都不用杀了!直接挟持之以为犬马亦可!

    辽国这几年经济发展得不错,的确得力于上面这些人的努力,但要这些重臣在为国为民之余清如镜廉如水那是不可能的!耶律察割久在混同江,耶律李胡更是少与政务,对这些最多只是耳闻,没法拿到实证,韩延徽父子对此却是了如指掌,这时要把他们全都卖了只是反掌间事。

    这册子只是薄薄的一本,但这份礼对耶律李胡来说可真是不薄了,他将韩德枢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你告诉你老子,将来我登基之后,仍然让他做汉宰相,等他老了,你就替了他,继续做我的汉宰相。”

    韩德枢大喜,跪下又是磕头,又道:“此外,奴才还有一份大礼!”

    “哦?还有?是敌辇贪污的证据么?”

    “不是,屋质将军品行端正,很难抓到把柄。”韩德枢道:“不过奴才想问大王一句,这次伐唐,是想真伐唐,还是假伐唐?若是假伐唐,那奴才这份礼便丝毫无用,但如果大王真的有心伐唐,那么……奴才这份礼,或许竟可帮大王成就千秋伟业,一举压到先帝,成为我大辽继天皇帝之后最伟大的主君!”

    听到这里,连耶律察割也不禁动容,耶律李胡叫道:“是什么!快拿来我看!”

    ————————

    ————————(未完待续。。)

    天策十一年,仲夏。

    大唐天策上将张迈西巡,与大将军郭洛会于龟兹,郎舅重聚,相得甚欢。

    同月,契丹陡然西侵,从海上奇袭泃镇,兵分三路:萧辖里率领胡骑八千人向东奇袭滦州,杜重威率领两万汉兵向南劫掠天津,另有一路奇兵只三百人,由契丹年轻将领耶律休哥率领直奔燕京。

    南下的杜重威进兵神,很快就逼近天津,连夜动夜袭,但天津镇守军防范森严,虽然兵力居于弱势,却还是将杜重威挡在海河以北寸步难过,只是天津的市井听闻契丹兵至自己却乱了起来。杜重威眼看没能在第一时间攻下天津,情知不妙,除留下主力与天津镇守军相持之外,又分出数千兵力,或大队、或小队,放纵他们流窜入河北、燕京各地杀人放火。同时许多潜伏在河北的各派势力的细作趁机作乱,一时之间,燕赵东部州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东进的萧辖里进兵却顺利多了,滦州李彦从措不及防,西门被夺,城内一片大乱,榆关的契丹兵马望见信号,拥兵出关,李彦从败走石城县。耶律李胡与耶律察割得信大喜,他们宣称兴兵伐唐,原本只是假戏,派兵渡海偷袭,原本只是派政敌去送死,没想到意外之下竟立大功!聚集在辽西走廊的契丹大军听到消息,自下而上无不兴奋,趁胜追击的呼声响遍所有军营。

    耶律李胡心中本来就跃跃欲试,被中下层的将领一番鼓动。再不犹豫,下令全军进击,伐唐的假戏变成了真做!

    耶律屋质被耶律李胡以参军的名义拘在军中以防他在后方作乱。这时听到消息赶来劝阻,认为此次胜利来得突兀,要谨防是唐人的诡计。耶律察割却以为榆关在己方手里,万一战事不和顺利,退入榆关就是,此战有胜无败,为何不打?

    韩德枢也认为机会难得。天予弗取,必受其殃!

    耶律李胡与耶律屋质本有心病,再不听他的言语。决意进兵。

    耶律屋质被赶走之后,韩德枢说道:“大王此次进兵,是要派遣重将,还是亲自领兵?”

    耶律李胡道:“派遣重将如何?亲自领兵如何?”

    韩德枢道:“如今萧辖里瞎猫逮着死老鼠。竟然建立了一桩奇功。如果派遣重将,这人就必须压得过萧辖里,否则难以服众。依着现在军中的情况,我们这边能压过萧辖里的重将,就只有察割元帅了。”

    耶律察割忙说道:“这一战有胜无败,如果让我去,那就是白白让本帅立功了,而且本帅赢了。事后人家也只以为大王有用人之明罢了——我契丹以能建立武勋者为上。本帅以为,这个功劳大王应该自己领取。将来凯旋东归,才能慑服国人。”

    耶律李胡心想:“察割对我倒也有心,他说的对,若是派遣重将,就是打胜了,族人也不服我,不如我自己出征。反正此战有胜无败,能打得下燕京最好,万一打不下,劫掠一番退回来也值得炫耀战功。”

    便道:“本王都来到这里了,自然亲自出征!”

    韩德枢道:“若是大王亲自出征,那后方就得留下一个信得过的重臣统领军政,一来是为大王守住大后方,二来也是防止国内有人趁机作乱!”

    耶律李胡一听,就知道韩德枢说的“有人”是指耶律朔古等“余孽”。

    “这倒也是,那你们说应该留谁好呢?”

    耶律察割心头大动,他的计划进行到这里,就差临门一步了,只是这话自己开口了不免遭人猜忌。

    却听韩德枢道:“要弹压得住国内,令耶律朔古不敢妄动,眼下也只有察割元帅一人了。”

    耶律察割闻言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眼角看了韩德枢一眼,心想不料这个汉儿倒是很会做人。

    耶律李胡点头道:“也是,只有察割为我守住国中,我才能后顾无忧。”

    耶律察割道:“臣为大王掌军,也得有个人为大王理民,韩丞相素来忠诚,如果让他执掌辽阳,处置政务,那大王出征期间国中一定会平安无事。”

    韩德枢既然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他自然也得礼尚往来。

    耶律李胡道:“察割的推荐有理,东京的政务,就交给韩丞相吧。”

    韩德枢大喜跪拜道:“臣下代家父拜谢大王!此后我韩家必定鞍前马后,永生永世为大王之臣奴!”

    便在这时,前方传来消息,却是萧辖里拿下滦州之后继续追击,趁着李彦从立足未稳,把石城县也拿下了。

    自契丹尽迁燕民,燕蓟之地为之一空,人口增长这种事情,可不是税赋与商业,能够几年见效的,没有人口,自然也就没有了乡村县集,石城县一下,契丹与幽州之间就是一片旷野了!

    耶律李胡听到消息反而有些急了,心想可别让萧辖里将也幽州拿下了,那南派的势头只怕就难以压制了!当即下令火进兵,以耶律察割在后方掌军,韩延徽在东京掌民,自己率领十五万大军,出辽西走廊,直取幽州!

    从大帐中出来,耶律察割看了韩德枢一眼,笑道:“本帅以前都不知道韩学士竟是这样识趣的人!”

    韩德枢笑了笑说:“刚才多谢元帅推荐了家父,从今往后不管生什么事情,我韩家都盼望能与元帅携手共进。”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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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德枢离去之后,耶律察割回到大帐,人忽报耶律屋质来访,耶律屋质是以参军身份从军。虽然被严密监视,但契丹族内人人敬重他一心为国,便是述律平对他也颇为尊重。所以在军中仍享有有限自由。

    “有请。”

    两人见面后,耶律屋质请屏退旁人,单刀直入地便道:“察割!你怂恿李胡篡夺大位,这也就算了,现在又鼓动他西侵燕京,真的要将我们契丹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么?”

    “敌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律察割道:“我们本来就是要伐唐。何况现在唐人空门大露,我们又进退自如,这次西征最多徒劳无功罢了。说不上什么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耶律屋质道:“你不知道我说什么?嘿!李胡的才具,远及不上他的野心,这事契丹全族,除了被母子之情蒙住了眼睛的太皇太后之外人人知道!他兴兵在外。你就可夺权于后。李胡西征如果赢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甘心于一两次胜利,你一定鼓动他再战,直到他吃了苦头,你却来给他收拾残局,之后便以扶危救亡之功,架空李胡,独掌大权。我说的对是不对!”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敌辇,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又不是佛祖,哪里就能料想得到现在这些事情的进展?韩德枢会来投靠我料不到。至于萧辖里竟会渡海成功,我更加料不到了。”

    耶律屋质道:“近期之事,或许你意想不到,但先利用李胡掌控军政大权,你再架空李胡,这个大方向却肯定如此。”

    耶律察割含笑不语。

    耶律屋质道:“可是唐人有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太皇太后削平南北,我们以为太皇太后是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准备统合南北了,没想到却来了李胡这只黄雀。李胡吃了南北两派兵力财力,自以为是黄雀,谁料到背后却有你这个捕雀人!但你可别忘了这个寓言,在捕雀人的脚底下,还有个陷人的大坑!”

    耶律察割神色一警:“什么大坑?敌辇你还知道什么?”

    “张迈!”耶律屋质道:“张迈挖的大坑!”

    耶律察割整肃了一下神情道:“张迈挖什么坑?”

    耶律屋质说道:“如今天下的局势,唐强辽弱。我大辽虽然一时屈居下风,但仍有一战之力,兼且有山海之胜,只要勤修内政、外结江南、固守安邦,自身不露出破绽的话,唐军要想轻取就很难。万乘之国灭万乘之国,就算有强弱之分,没有二三十年的时间难克胜负,便决了胜负,也难定存亡。时间拖得越久,我们在辽东根基就越稳,一旦迁到辽东的汉儿都习惯了已有的生活,以辽人自居,那唐人要灭亡我们大辽就会越来越难,且数十年间也指不定会出什么变数,我看张迈这个人不是稳中求胜的性格,定然容不得我们那么久,他越求快,我们就越得稳,只要我们自己不露可乘之机,他迟早就会露出破绽来。”

    耶律察割道:“你也说他迟早露出破绽,现在不就是他的破绽了么?”

    “现在算什么破绽!”耶律屋质道:“张迈的根本所在,是天策唐军精锐的兵权。幽州整军之后,他对军方的掌控又进一步。现在的天策唐军几乎就是铁板一块!任他指哪打哪!张迈人虽西巡,但掌握军方命脉的石坚、石拔、郭威、慕容春华等人都被他牢牢紧握,新归顺的高行周、符彦卿更是贴得他极紧,薛复他带在了身边,杨易也全无一点反迹。什么时候石坚石拔死了,郭威疏远了,杨易生异心了,那时候才是唐国露出破绽的时候!至于现在,就算李胡真的在燕京打胜了几仗,那又如何?燕京、河北尚不是张迈真正的根本,李胡就算把燕赵翻过来,不过是帮张迈拍死几只头皮上的跳蚤罢了。”

    耶律屋质的这番分析,他在辽国上下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耶律察割也听得耳朵起茧,笑道:“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老掉牙的话。你若是没有什么新的谍报,就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耶律屋质道:“我虽然还看不透张迈在打什么主意,但事若反常便是妖。从大势推断,总不会错。兀欲(耶律阮)在漠北谋划了这么久,真的一点风声都没露?刘知远收容了桑维翰。安重荣收容了药元福——这样的事情连我们都知道,张迈会不知道?且张迈既有心建都于燕京,那河北必成都腹地。偏偏河北士绅却与他并不同心,虽不至于反叛却总是阳奉阴违,软刀子与他对耗,以他的性格,怎么能容忍?但他偏偏忍了,还在这个时候西巡,难道他是疯了。还是傻了?还是狂了?这里头必定埋伏着杀机啊!”

    “埋伏杀机又如何?就算你都猜对了,那又能如何?”耶律察割道:“一旦全天下反对他的人都闹起来,他分别应付都来不及。难道还能有三头六臂,一举把所有反叛抹平不成?哈哈,如果这样那他就真是神仙了。敌辇,你想多了。或许他真的疯了狂了也说不定。他们汉人的皇帝经常出这种事情——这就叫天夺其魄!你没听这两个月,河北山东的市井是怎么议论他的?都说他是又一个隋炀帝!”

    耶律察割看到耶律屋质眼中露出一丝诧异,笑道:“怎么,你以为只有你会派细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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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阳府方面,所有被贬斥的大臣重将,如耶律朔古,如萧缅思,原本没有一个看好耶律李胡伐唐的。却不料西征一事有了这样一个令人诧异的开场,一时之间契丹全族对耶律李胡的印象大为改观。觉得这个三大王以往的恶名,说不定都是耶律德光抹黑的,一时之间,摄政王声望大涨,就连原本并不支持真正伐唐的述律平,也有些期待小儿子能盖过次子,追乃父。

    对东京来讲的一桩桩好消息,对燕京来说却是一桩桩的噩耗!

    先是天津遭遇夜袭,跟着是滦州被攻破,而后辽军又分兵劫掠,燕赵东部各县处处烽火,又有人趁火打劫,从燕京直辖州县到河北各地一下子都动荡了起来。甚至还有部分人马——也不知是契丹流寇还是本地盗贼,竟然窜到了幽州城附近!

    枢密院赶紧下令各地军镇、军府出兵缉盗御贼。

    幽州的市井固然一片惶然,而朝廷各部门,纠评台最先混乱。纠评台本是议政参政的场所,这两日一开始议政,许多御史便是愁容满面,议论纷纷的都是东面的战局,一些在京的士绅眼看战火蔓延已近,也急遣家属散之四方。

    就连执政李沼回家,也听家人在商议要不要家眷送回老家安顿,气得李沼将提议的小妾打得股无完肤,怒道:“娘娘与世子还在,我等岂能独逃!再说时局也还没糜烂到这个地步!你们再敢说出一句不是人的话来,不管是谁,立刻重打三十逐出家门!”

    他的夫人哭道:“老爷的忠心我们谁不知道,只是这些天坊间都盛传说滦州失守了,天津被围了,听说还有胡马杀到幽州附近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到幽州了!要是元帅还在那自然没事,但现在元帅不在啊!”

    “妇孺之见!妇孺之见!”李沼喝骂道:“我等为人臣者,岂能顾惜自身!我身为执政,只要娘娘与世子在一日,我便会在幽州坚守一日,就算胡人真的杀到,我也绝不私逃!”

    他夫人道:“那能不能……迁都一避?咱们也不是不忠,只是燕京离胡人实在太近,这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来的日子,叫人怎么过?”

    李沼怒骂道:“闭嘴!朝廷大事,轮得到你们妇人来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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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沼禁得住自己的家人,却拦不住士绅群体的恐慌,不但士绅,便是商人群体亦甚惶恐。一些胆小的已经在着手撤离,但一些拿不准的和已经在幽州安家的却甚是彷徨,他们互相走动,不少人便走动到了郑、奈、石等家族的门前。

    这数日间,郑济家中都不断有人来访,他的地位本来就十分然,更别说奈布被罢黜了商学士后,更是凸显了其商界领袖的地位。当初纠评台大代言空出,有不少人都是准备推举郑济的,只是他最后经过种种考虑而拒绝罢了。

    而今东面出了大事,郑家的门槛更是差点被同行踏破,但越是如此,郑济反而越是让人敞开了大门,凡有朋友前来必定耐心接待,不厌其烦地向人展示他的从容。

    这日奈布来访。眼看他刚刚送走一群小商人的代表,忍不住道:“郑兄也未免太亲民了吧,这样的人也亲自接见?”

    郑济苦笑道:“不是我愿意。只是若不如此,怎能使人见到我丝毫不担心东方之事的从容呢!”

    两人进入茶室后,侍从退下,郑济亲自把盏,奈布道:“那郑兄是真不担心,还是假不担心?”

    郑济看了他一眼说道:“奈兄,这就是你输我一筹的地方了。怪不得翰林院的位置没坐稳。你在这当口会跑来,还问我这句话,说明你是真的有点担心。”

    奈布呀了一声说:“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郑济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初辽晋蜀三家围秦西时。局势比现在恶劣得多,我军的实力又比现在弱得多!那时候都挺过来了,何况现在!”

    奈布苦笑道:“我倒也相信,最后我军肯定能赢。但……这幽州就难说了。我总觉得。元帅似乎不太把幽州当回事。而且……而且现在元帅不在啊!要是他在,我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郑济道:“就算元帅不在,我也不担心。”

    “哦?”

    郑济道:“你可直到天津最新的消息?”

    “天津最新的消息?坊间都传说,契丹的数万大军围了天津!现在又有数千兵马流窜于幽津之间,现在道路都不安全了,所以消息也都混乱了起来,总之是人心大乱了。”

    “人心大乱,只是一部分人乱了罢了。”郑济笑了笑。说:“我上午刚刚收到天津那边的消息,什么围困!没围!契丹的人马。连海河都没过去!倒是市井乱了一会,就有一个叫关浩然的纠评御史出头,组织商户和苦力,安定了市集,又弹劾了几个天津的纠评御史,这人听说连字都不识几个,却大大出了风头呢!契丹连海河都过不去,我就不信他们能拿下幽州!”

    奈布喜道:“若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只是为何如今坊间所传关于天津的消息,并非全部如此?”

    郑济道:“其实不只是那姓关的弹劾别人,他也被人弹劾,弹劾他的人也散播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消息,如今战争未定,纷乱之中自然什么消息都有,幽州这边的人也分不清真假,只怕现在连政务院枢密院都未必分得清——但这种事情,却还瞒不过我双眼去。”

    奈布道:“虽然如此,但滦州也失陷了,契丹的兵马一旦从榆关涌出来,那就不是几万人,怕是十几万大军都可能的!天津好歹还有一条海河,幽州这边,却无险可守啊!”

    “十几万大军?人来的越多越好。”郑济道:“兵马越多,行动越慢,等大军开到幽州城下,四方应变的大军也会出动,云中、定辽、邺都等四方应变的人马还怕到不来么?那时就是唐辽燕京大决战,到了那个层面,自然有宰相、大将军他们操心,越与我们无关了。”

    奈布笑道:“是,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就在这时,一个家童敲门后匆匆入内,郑济打开看了一眼,奈布问:“怎么?”郑济道:“冯大代言以枢密院应对乏力,耽误国事,促请夫人召开廷议,商议应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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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济的内心,其实远不如他言笑中表现的那么从容,幽州城内,也远没有他言语中表达的那么平安。实际上幽州市井的氛围,也远没有郑济所说的那般轻松。

    临时设在幽州的大纠评台上,聚集了成百上千人,不停有各种消息传来,也不停有人议论纷纷。议论的声音最高的,自然是那些有纠评御史身份的代言们,而为议论所谴责的,基本是对准了枢密院!

    没人敢议论张迈,哪怕皮里阳秋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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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道的门生将这一切传回家中,其三子冯可说道:“元帅这一次西巡真不对时候!现在滦州失守,燕京、河北烽烟四起!离幽州最近的流寇,听说都烧杀过了武清了,甚至潞县附近也有贼踪!幽东诸镇四处围剿,却都如捕风捉影一般!”

    “这是当然了!”冯道的次子冯吉说:“燕蓟除了幽州、天津、河津等地,乡野几乎都是一片虚旷!这燕云之地又曾被契丹所占领,他们手头必定有大批熟悉道路的向导。既无乡村保甲为钳制,要捉到流窜的贼人谈何容易!”

    冯道睨了他儿子一眼,厉声说道:“这事在家里说说便罢,出了家门,一个字也不许胡说!”

    两个儿子急忙应是。

    冯道又说:“有一些人太不像话。大军还远着呢,这个时候,慌什么慌!”

    冯可道:“就是还没杀到,所以才能设法,若等杀到近前,可就什么都迟了!父亲,按您判断,契丹……有没有可能攻到幽州来?”

    冯道沉吟着,说道:“契丹是否攻来,为父也不清楚,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国本无虞,燕京是中枢所在,也就是国之根本,不容有失!我已经促请娘娘下山,希望能尽快议出一个对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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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这时,又有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石城沦陷后,契丹兵出榆关,正有无数大军浩浩荡荡,杀向燕京!

    消息传出,整个中原都震荡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漠北又传来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传出:耶律阮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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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没意外的话,可能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北京,魏宅。。。

    这个北京,不是幽州,而是新城——尽管新城旧城,有时候都被人口顺地成为燕京。

    经过两年多的建筑,北京城的建筑已经颇具规模,新城的食用水渠与排泄水道分开,引水环流全城,宫殿楼台虽然还未最后完工,但市集那些拿到土地的商铺街道早已按照规制建起了一栋栋的楼房,居民区也已有最早的一批居民迁了进来——这批最早的居民,都是在历次征战中有功将士的家眷,只要是愿意随迁到新都的,朝廷都为他们在居民区建成了一栋房子。如今已经迁入的已有五千余户。居民区的部分消费性商铺也都已开张,为城中新居民的生活提供了便利。

    除了军眷之外,部分有功臣将也得到了宅邸,宅邸分为永久性宅邸与流动性宅邸,魏仁溥的永久性宅邸就在其中——他自请卸任时,宅邸早已分给他了,且其过错不至抵消其功勋,所以宅邸并未收回。自监察台总宪一职卸任之后,魏仁溥就闲暇下来,没事常骑马到新城来逛,一来二去,有时候就干脆在新宅住下了。

    天家、政府与大商家都还没有进驻,所以偌大的北京新城就显得空荡荡的,但对魏仁溥来说,却是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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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契丹东侵的事情闹得厉害,许多门生找上门来的频率也高了很多,大意都是劝魏仁溥趁势而动。但魏仁溥对此却一直都一语不发。

    这日魏仁溥走在刚刚完工的国家纠评台旁,便见十几个门生,空荡荡的纠评台。只有十几个人存在,便越发显得空荡荡了。

    魏仁溥指着纠评台说:“新都基本完工了,元帅西巡回来,大概就是新都正式迁用之时。”

    十几个门生听了都是心头一跳,如果是平时就着这个话题就能和老师谈论个半天,但他们今天是有大事来说,因此上都压下了这点好奇。上前说道:“老师,汾州出事了!”

    “哦?”魏仁溥眉毛动了动,但没有意外。反而是一种终于来了的表情。

    “朝廷派到汾州的知州,被安重荣的人查出贪赃枉法,那个知州连夜自杀了,又放了一把火。把宅邸烧成了一片焦土。全家五口,没人逃出来。安重荣以临机处断的名义已经派了他的人接掌了幽州,又加派了兵马进驻,名曰卫国守土。这个消息,官面上大概明日或者后日就会传到幽州,我们是先得到了消息,来禀报老师。”

    魏仁溥冷哼了一声:“安重荣的不臣之心,我早就看出来。只是没想到他连公开举旗的魄力都没有。”

    “但是他的居心已极明显,现在燕京的局势又是如此。只怕消息传到,更要人心骚动了。此外,徐州那边李守贞也以贪赃枉法撤换了榷场的主事,又斩杀了两个去那里清查账目的一赐乐业人。”

    “还有呢?”

    “还有就是,听说南齐那边,又在边境增兵了!”

    魏仁溥哦了一声,就再没什么反应了。

    他的两个学生急了:“魏师啊!如今天下,内外不稳,连安重荣李守贞都是如此,刘知远那边肯定更有图谋,长安之兵不发则已,一发恐将祸乱中原心腹!当次危急存亡之秋,魏师应该有所作为啊。”

    “作为?你们希望我有什么作为?”

    “如今朝廷政纲紊乱,各地对当下的宰执都有微词。我等愿随老师,拨乱反正,重整朝纲。”

    “重整朝纲?我现在已经不是监察台总宪了,谈什么重整朝纲……”

    “魏师虽然不是监察台总宪,但还是纠评台论宪堂的论宪啊!以您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朝野上下必然应者云集!就算是天家,也不能罔顾士林清议的!”

    “士林清议?那就是舆论了……”魏仁溥摸着纠评台的台基,喃喃道:“舆论,也是一种权力啊!而且是很要命的权力!有了这种权力,无论在朝在野,都有可能影响朝局。”

    几个门生听了,一时都兴奋起来:“对!对!老师说的对!舆论也是一种权力,而且是很要命的权力!”

    魏仁溥又说:“只是这等权力若是用之不当,一样能够祸国殃民!”

    几个门生听得愣了。

    魏仁溥道:“刚才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

    “不是魏师说的,那是……”

    “是元帅,是元帅说的。”魏仁溥道:“纠评台,是发出舆论的地方,所以这里也是国家重权之地,只是这种权力,既需要保护,也不能滥用!而不让它滥用,也是对纠评台舆论权的保护措施之一。你们听明白了吗?”

    几个门生听得若懂若不懂,好一会,纷纷摇头。

    魏仁溥道:“舆论权真正的源头,不在于什么人的赐予,而在于公信!公信在,舆论权就在,公信失,舆论权就自然没有了——不是什么人剥夺了它,而是它自己没有了。明白了没?”

    几个门生还是若懂若不懂。

    魏仁溥继续道:“纠评台的建制,在于为下代言,一个纠评御史若真的是为下代言,那他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一大群人。但如果一个纠评御史利用自己的位置以舆权谋私,拿为国为民的口号,作为自己上位掌权的阶梯,那么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公信力就失掉了——这种失掉也许会有延迟,因为下民也是一时可欺的,但就算延迟,到最后终究会失掉。公信失掉了,他舆论上的权力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你们懂得了不?”

    几个门生心中一时都有些惶然了,隐隐感到老师实在批判自己。

    魏仁溥道:“你们刚才说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劝我趁势而起,劝我重整朝纲,要重整朝纲。自然要先执掌朝纲,那究竟执掌朝纲是目的,还是手段?”

    “这……这……”

    魏仁溥又道:“我现在自然还是有几分威望的,哪怕我因为上次的事情而请辞,也还未大损我的根基,但这次我若真的再趁势而起,卖掉我仅存的公信。利用国家混乱的局势和我自己的威望重新起用掌权,这笔生意,你们说这对我而言。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几个门生慌得跪伏在地,惊道:“魏师……我……我们错了!”

    魏仁溥哼了一声说:“这段时间我虽然赋闲,却是痛定思痛。有许多以前没想通透的道理。如今却是想通透了!冯公他错了!他以为拿到了代万民言印之后。就真的可以上制天子、下衡百官。可他也不想想,代万民言印是元帅下令铸的,元帅他能铸就能销,没有民意基础的律宪,随时可以变成一纸空文。一个不能真正‘代万民言’的大代言,迟早都会成为一个摆设。要想真的抗衡天子,除非他的权力,不是来源于天子的委命。而是来源于万民的推举!

    “监察台总宪的位置,来源于天子。结果当初我没有站在天子的立场上替天子考虑,这就错了;纠评台论宪的位置,按理说应该来源于下民,若我再站错队,那就错上加错了!而且这次再错,势将万劫不复!

    “你们说的对,如今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我们是应该挺身而出、趁势而上的。不过我们这次挺身而出,要拿回来的,不是朝堂的权力,而是民间的公信!”

    ——————————

    西山,郭汾这两日早就忧心忡忡。

    因为海防出了问题,竟然让契丹绕过滦州登了陆!

    跟着天津告急!

    跟着滦州失守!

    再跟着石城失守!

    而今天,忽然传来汾州出事了!

    然后徐州又出事了!

    更可怕的是,漠北出了叛乱!小石头怎么处置还不知道,但耶律阮一举旗,东漠北和西漠北已经有十七个大小部落响应了!

    枢密院又传来消息,说淮河沿线齐国有异动,华州那边也有兵马调动的痕迹——显然刘知远也在不安分了!

    漠北、徐州、汾州和华州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开,但这种大事肯定瞒不了多久的。现在幽州已经乱象纷纷了,更别说这几个消息再传开去,都不知道会引起怎么样的动荡!

    ————————

    所以接到冯道的恳请后,郭汾便要下山,却被留守西山进侍都尉唐仁义拦住了:“夫人留步!元帅说了,如果燕京有警,请夫人切勿下山!”

    郭汾可没想到他会拦自己,唐仁义虽然才二十来岁,却也是安西一路跟来的“老人”了,虽无乃兄唐仁孝那般独当一面的气魄,但为人谨慎,作为张迈的近卫这些年从来没出过差错,今天怎么会忽然出格?

    “眼下燕东传警,我正该到幽州去安定一下人心,更别说大代言促请我召开廷议,那是不得不去。”

    “夫人如果要召开廷议,请大臣们上山就是。”

    郭汾这几日人已烦躁得很,被他连拦了两次,不由得发怒道:“小唐,什么时候你变得没大没小起来了?你敢命令我!”

    “末将不敢!”唐仁义慌忙道:“但这是元帅的嘱咐!”

    一听他提起张迈,郭汾怒火更甚:“嘱咐,嘱咐!他带着珊雅,跑到西域去逍遥快活,留下我们母子在此给他拾掇烂摊子!眼下国家将有大变,你们倒好,现在还拘泥他的命令!”

    唐仁义道:“正是国家将有大变,末将才必须遵守此令!西山的防御工事完整,粮饷充裕,器械齐备,末将以一府精兵足以扼守上下通道,贼人就是有十万大军拥来,一时之间也休想攻上。”

    郭汾道:“你守得住西山,保得了燕京吗!”

    唐仁义道:“末将领到的命令,只是保护西山,保护夫人与公子,燕京的事情。与末将无关。”

    郭汾一时气急:“你!”跟着想到了什么,问道:“元帅离开之前,还交代了什么?”

    “没什么了。”唐仁义说:“就只有万一有变,保护好夫人一事。”

    郭汾哼了一声,道:“那他可有给过你免死金牌?”

    唐仁义一愕:“免死金牌?我们大唐有这东西?”

    “当然没这东西!”郭汾怒道:“所以你若在阻我,我就以违抗君令斩了你!再换一个近侍都尉来!”

    唐仁义道:“换了一个人,也是这道命令!”

    郭汾怒道:“那就不换人了,我自己来领兵!区区一千来人,我还掌管不过来?野战也好。守山也罢,我未必不如你们男人!”

    郭汾毕竟不是长于深宫的后妃,发起冲冠之怒来就是张迈也未必挡得住。何况唐仁义?她吩咐唐仁义守好西山,自己换了戎装,领了二十女兵,一百精骑。就要下山。

    唐仁义再劝。郭汾冷笑道:“别说现在幽州附近只是有一些流寇,就算真的有契丹大军开到,我也能杀回来!要你来担心!”

    一百二十骑,女的红缨男的明甲,下了西山,开入了幽州城。

    ——————————

    幽州军民听到郭汾入城的消息,群相来迎。

    年轻点的市民望见郭汾一身明光铠甲无不赞叹,但几个老士绅上前抱住了马腿。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显得十分慌乱,看到了郭汾,犹如看到了救星。

    又有许多人呼喊着:“娘娘来了!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见得是觉得郭汾能保护他们吧,但大多数人觉得,只要郭汾在,那这个国家的军队总要设法保护娘娘的吧?那只要和郭汾在一起,也就跟着接受保护了。

    郭汾安慰了他们一番,心中却是一阵烦躁,心道:“敌人还没靠近,都中怎么就这么仓皇了?都说燕赵多好汉,怎么幽州的民气,比起凉州就这么不如?若当初辽晋蜀三家围攻西北时,也不见凉州出过乱子!”

    她这番想法却又是被眼前的气氛蒙蔽了。

    当初凉州立城,一开始就是以从安西一路迁来的汉民群体为基石,这帮人就是妇孺老人也敢上阵,因此面对战争处变不惊,不会因为一点流言就人心涣散。

    至于幽州自被契丹迁徙一空,城内几乎就没多少本地人了,如今幽州的居民,底层劳力不说,中层阶级与上层阶级,要么是在京官员的家眷,要么是来京的商户,还有就是来自河北的士绅及其家人,这帮人有权有势,便引领了幽州的风气。至于从西北迁来的天策军眷,这些人屡经大事,反而处变不惊,这时多在各自家中各干各活,没像盼救星一般来迎接郭汾。不怕的人没出声,怕的人满街乱窜,倒显得满城皆惊了一般。

    冯道也在迎接的行列之中,郭汾入城之后,直接就请了她去纠评台,召开让纠评御史旁听的大廷议,政务院枢密院翰林院纠评台御史监察台御史,能到的全都到了,这日正是五月底,天气颇为炎热,但郭汾扫眼望去,许多人却颇为瑟缩。

    她一拍桌子,喝道:“枢密院是怎么回事!各处军镇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眨眼就让人打到眼皮子底下了!”

    她这一拍桌子,满堂的人先是一惊,跟着又窃窃议论了起来。

    鲁嘉陵和曹元忠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愧色,曹元忠道:“河北、山东各地,都有军镇、军府,与当地的县乡宗族联保,环环相扣,坚若磐石,有贼既来,保甲便动,贼若事大,便出动军府,军府不能制,便出动军镇。但燕京这边,自契丹尽迁燕民以来,如今也只有几个县城人口凑集,乡野之地渺无人烟,这次事发之地是东方沿海,从海边到幽州,那是二百里的旷野。除了河津、香河、武清、安次、渔阳、潞县五地,其它地方,都只有纸面上的军镇建制,以待将来人口恢复了再建营,现在都没有多少守军。”

    郭汾愣了一愣,也想起了这个情况。

    燕蓟之地这几年繁荣得很快,但这种迅速繁荣靠的是商业,只有幽州、河津、天津等地人口迅速聚集,但其它地方——尤其是广大的农村乡野之地,人口要恢复就不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了。

    本来范质等人口奏请过从别的地方迁来移民,“以实京畿人口”,却都被张迈拒绝了,他只保住了几条通往燕京的交通干道,其它地方就任其荒旷,似乎另有打算。

    曹元忠继续道:“我们如今在燕京地区的布局,可以遏制大军的行动,但小股有组织的匪患在虚旷之地的流窜,没有乡县保甲的配合,一时之间就很难有效制止了。”

    郭汾道:“那现在的燕京究竟是个什么形势?”

    曹元忠道:“萧辖里已经占了石城县,但已有几支兵马赶去支援李彦从,所以萧辖里一时未敢东进。天津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其军中首脑是杜重威那个汉贼!他兵马虽多,但我军一直遏得他无法渡河,天津,有几个得力的纠评御史号召,如今天津市井也已安稳。”

    郭汾又道:“那幽州这两日屡有胡马出没,又是怎么回事?幽州城内,如今有多少兵马?”

    曹元忠道:“契丹的大军尚在外围,不至于就逼到幽州城下,最近出现在东面郊区的人马,应该是契丹的骚扰游骑兵,或者哨骑,或者细作出没,只是扰乱了治安,于大局无碍。至于幽州城内,不算辅兵,共有骑兵三府,步兵六府,工兵一府,共计十府人马。”

    一个御史惊道:“那岂不是就只有一万人?”

    武学士丁寒山哼了一声说:“幽州如今才多少人口?一万守军已经太多了!”

    便在这时,一封战报急传而来,郭汾挥手道:“念吧!”

    “急报!契丹已传檄西侵,以其摄政王耶律李胡挂帅,大军号称五十万,先锋已出榆关!石城县萧辖里也有进兵之势。”

    战报一报,整个纠评台大哗了起来,纷纷嚷嚷,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有个最突出的声音,那就是有不少人异口同声地呼喊说:“那可如何是好!”

    郭汾眼看现场混乱,更是烦躁无比,她回顾鲁嘉陵曹元忠说:“契丹大举西侵,燕京危矣,眼下应该如何?”

    曹元忠沉吟不语,鲁嘉陵道:“元帅西巡,军方首脑缺位,但有国防大事,总要召开廷议议决,因此上指挥不灵。当前形势,必须给予枢密院临机决断之大权,以便总揽燕京战事!”

    郭汾听了,心头一动,说道:“好,让鹰扬大将军入京执掌枢密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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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萧辖里一退到石城,便是退到了辽西走廊的门槛上,李彦从以及之前开到遵化的兵马也即南下尾击,天策唐军从西面、北面和南面开来的大军便连成一片。。ybdu。

    耶律李胡到达滦州后急召萧辖里,萧辖里让杜重威守石城,只身赶赴滦州,一见面,耶律李胡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辖里,你敢不战而退,就不怕我的军法!”

    萧辖里知耶律李胡要除掉自己久矣,只是苦为借口,被他叫到这里,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先前退兵,凭的是相信耶律休哥的判断,却是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可以拿出来,估计这时讲道理未必有用,干脆硬顶回来道:“用兵作战,进退全靠主将判断,我觉得应该退兵,所以退兵,就是天皇帝时代,也没有只准进不准退的道理!”

    耶律李胡大怒道:“你怯战败退,说的好像还有理由一样!今日若不杀你,我大军律令不存!来人,拖出去斩了!”

    耶律屋质大惊,跑过来厉声叫道:“李胡!阵前斩杀大将,你这仗还打不打了?”

    撒割也急忙劝阻,说道:“石城数万大军一直听其号令,现在陡然将萧辖里杀了,只怕前军哗变。”

    韩德枢也道:“正是,如今才要打仗,杀将不祥,不如寄下他一条性命,等来日戴罪立功。”

    好说歹说,才算将耶律李胡劝住了,但死罪逃了。活罪难免,耶律李胡盛怒之下喝令将他推出去抽了二十鞭子,这才放他回去领军。

    萧辖里被抽得股无完肤。骑不了马,只能趴在马背上,耶律屋质送了他出来,双眼流泪,萧辖里心灰意冷,却看不得男人流泪,咬牙道:“抽个二十鞭又死不了。枢密你哭什么!”

    耶律屋质哭道:“我不是哭你,我是哭我契丹亡国在即!李胡利欲熏心,被察割鼓动。太皇太后被亲子之情蒙蔽,定要立李胡,把原本好容易统合起来的辽东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现在就算张迈不来进攻,我们大辽自己也要崩塌了。何况看眼前形势。张迈必有后着!”

    他拉着萧辖里的肩膀说:“李胡肆意胡闹,但国家危在旦夕了!辖里,你把心胸放大一点,暂且容忍,不要耽误战事。现在能设法为国家多保存一分元气,将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辖里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夜空,说道:“屋质,我没你那么好的心胸。这个国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是契丹人。与张迈仇深似海,没脸去投天策。否则在这样的形势下,我真想投敌算了!”

    他说着一拍马,回石城去了。

    ——————————

    耶律屋质回到大营,对耶律李胡说道:“摄政王!你当初提议伐唐,为的是借机清除异己,之所以真个引兵西征,是以为渡海奇袭取得惊人战功,现在渡海奇袭已告失败,你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何不就此班师?”

    耶律李胡怒道:“你当我是萧辖里,也来个不战而逃?”

    耶律屋质还要再劝,耶律李胡指着帐门道:“滚!”

    耶律屋质就是菩萨也冒火了,愤愤离去。

    撒割道:“萧辖里虽然是南派的人,但他素来善战,又一直镇守榆关,深知唐人虚实,这次不战而退,肯定是有所判断的。栾城石城都非可守之地,不如退回榆关吧。”

    耶律李胡抽出鞭子,一鞭子抽在撒割头上,大怒道:“你也要让我做个懦夫?”

    韩德枢叫道:“摄政王……”话还没说出来,头上也挨了一鞭子。两人吃痛,都从大帐中逃了出来。

    撒割出来后叹息着。

    韩德枢道:“现在大王正在火头上,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撒割道:“又没人惹他,他气什么。先前发辖里的火,还可说是故意让南派难堪,现在抽到我们头上,这算什么!”

    韩德枢低声道:“伐唐毕竟是摄政王提出来的啊,现在进兵不顺,他能不发火?”

    撒割恍然大悟,又道:“只是……辖里和杜重威都被逼回来了,这一仗只怕不好打。”他是亲自经历过临潢府大战的,至今心有余悸。

    韩德枢道:“就是打不赢,也得打一仗啊,不然又落得个不战而退。若是打过一仗,不管输赢,最后都能圆回来。就说我们西出榆关狠狠教训了唐人一趟,掠天津,逼幽州,破滦州,毁石城,然后得胜班师,对吧?”

    撒割一阵苦笑。

    ——————————

    耶律李胡不听麾下规劝,定要与大唐一战,即日点集兵将,这次西征他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其实连押运粮食的民夫算上都还没有这个数目,落到他手里的皮室军只有万余人,其余奚族、回纥诸近族部队二万余人,加上包括萧辖里杜重威在内的其它部队,勉强才有十五万之数,其中还有一部分尚在辽西走廊督运粮草、守卫关隘,这时能调集的部队只有十二万。

    唐军方面三面合拢,在燕山山前平原集结了五万五千兵力——唐军是本土作战,补给线极短,这五万多人是纯作战部队,枢密院都不需要临时征集民夫以供养前线。

    双方一个调兵遣将,一个逐步逼近,终于发生了小规模的遭遇战。萧辖里位于前线,尽力维持战线,双方互有胜负伤亡,但唐军的单位伤亡率已比辽军抵得多。如今天策大唐正处于上升期,军队的士气、体力与战意都处于巅峰状态,同等兵力下天策正规军骑兵对上契丹骑兵也是稳操胜券。

    从玉田县再往东,地势逐渐狭窄。到了石城县附近,南北的回旋空间已经不大。战事越逼越紧,最终双方纠结于唐山附近的平原上——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两次东征都屯兵于此。因而赐名唐山。

    这一日耶律李胡召集诸将,说道:“今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出战,狠狠把唐军给我打垮了!”

    这日双方军队在燕山山前平原各占地势,排开阵型。

    冷兵器时代,兵随将走,但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一些情况正在发生变化。经过上次燕京整编之后的燕京军区部队,这时一府府、一营营、一队队,在战场上纵横交错。这一片是战车群,这一片是步兵营,工事兵隐藏于后,骑兵穿插来去。皆按地势而布战局。

    耶律李胡却还是老战法。分出部分骑兵占据各处高点,主力以杜重威的步兵为第一部,以萧辖里的骑兵为第二部,自己统领大军为第三部,列队后便下令进攻。

    被放到炮灰位置的杜重威暗暗叫苦,但在战鼓的催逼下还是不得不上阵。

    看着杜重威部出发,耶律李胡对撒割笑道:“且让这些汉人打头阵,耗掉唐人的气力。”

    唐军方面眼看敌人主动来攻。中军反而向后稍退,但两翼不断有骑兵运动。唐军的最前方也没有盾牌。眼看敌人主动来攻,只是全线下蹲等候敌人靠近。

    萧辖里眼见杜重威部磨磨蹭蹭、畏首畏尾,大怒道:“大战之前,败就败,死就死,总是一个爽快,如此闪闪缩缩,叫人看了心烦!”下令前部骑兵变成督战队,敢迁延者杀!

    杜重威所部受逼不过,这才全力冲锋。

    看看双方逼近,唐军阵中陡然间鼓声响起,跟着是两声鸣炮。

    最前线步兵让开八十几个缺口,便有工事兵推出八十几辆车迅速固定,车上安放着八十几座暗绿幽幽的东西,望过去类似于铜管。

    耶律李胡用千里镜观战,口中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却不知这是唐军半年前才研发投产的大口径铜火铳,形状粗壮,铳口呈大碗口状,前膛粗长,尾端平齐,虽然离张迈设想中的火炮还有很大的距离,且造价还居高不下,但已经是这个时代军事工艺的极限。

    这时辽军前锋又逼近了几步,隐隐间,唐军后阵有人叫道:“预备……”

    耶律李胡道:“唐人就知道装神弄鬼!让儿郎们准备着!一等唐人力气耗得差不多就放马踩踏过去……”

    话没说完,猛地听到对阵轰隆隆连续数十声巨响,犹如打雷一般,骇得耶律李胡一口气差点咽回去!

    契丹全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狂响惊骇得人耸马嘶,纷纷议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打雷吗?”“是汉人请动了雷神吗?”

    与议论声同时现身战场的是七十九颗铁弹丸轰入契丹前锋阵内,同时后方二百多门移动投石车和一百多架床弩一起发动,数以百计的火球横空而来!

    火炮发射的炮弹与床弩发射的巨箭正面轰撞,中炮弹者筋骨俱折,中床弩者更惨,竟有三四人被钉成一串的!

    火球从天而降,火球之中又夹杂着炸药包与炼油弹,落地后遇火即焚,炼油弹飞溅出炼油,烧成一片片火湖,炸药包开花似得炸出铜铁碎屑,首当其冲者无论人马都打成了筛子!

    八十几门火炮炸了两门,哑了两门,其余在浇水冷却后继续填弹射击,但投石车却几乎是连续运作,后续的火球、炸药与炼油弹不断地抛射过来!

    耶律李胡所率领的,是一支由盛转衰状态下的草原部队,而他所面临的,却是冷兵器巅峰部队与一只脚踏入热兵器门槛的部队的结合!平心而论,这次火炮部队所造成的杀伤还远远不如投石车与床弩,但初次露面所爆发的威势却震得契丹全军胆寒!

    “呼呼,呼呼——”

    人为的呼啸在西面的唐军阵前发出,四个府的带甲步兵列队而进,同时,左右两翼各自让出数条通道,从通道中各自奔出二千重甲骑兵,人皆戴盔,马皆裹甲,落地沉重,犹如铁锤乱击,长刀长矛,直破阵中!

    “大唐——威武——杀!”

    这时杜重威已被火炮击中又被炼油弹砸到,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在这样的战场上。就算是将帅躲在兵群之中也毫无安全感可言了!

    耶律李胡看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萧辖里犹如魂魄丢失了一半,忽然明白了耶律休哥那句“打不过的”是什么含义!

    火炮渐息。投砲渐止,重骑兵杀入已经糜烂的辽军前阵。

    杜重威部全线崩溃,重伤的苦苦挣扎,还没死的哭爹喊娘,成千上万人不顾一切拔腿逃跑,这时哪里还管什么督战队?反向冲往契丹中军。

    刚才的可怕阵势已经打得辽军三军胆寒,如果他们还是临潢府之前的状态。以皮室精锐的胆魄也能奋死一战,但自临潢府一败,契丹人对天策唐骑的畏惧已经植入心脏深处。这时被这令人目眩神驰的场面勾起他们的恐怖回忆,再被自己的前锋一冲,中军跟着混乱,唐军重骑兵跟着杀到。契丹中军跟着崩垮。

    厮杀之中。后续的重步兵开到,所到之处再不留一个可战之敌!

    面对如此压倒性的局面,契丹的后军尚未接战就已经开始松动,撒割是经历过临潢府惨败的人,这时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拉住耶律李胡的马头说:“大王!打不过的啦!快走吧!”

    他说着自己就领了亲信逃了!韩德枢脑袋一缩也跟着逃走,耶律李胡失魂落魄的,在亲卫的拥簇下东退。主帅一动,契丹后军登时全阵溃乱!

    唐军各部号角声大作!

    这不是作战的信号!

    这是追亡逐北的声音!

    轻骑兵越过了步兵阵。接上了重骑兵已经开创的场面,分成数十队人马,犹如一条条白线、黑线、灰线,似水银一般泄入契丹乱军之中,冲杀反击者,剿杀逃亡者,撕裂所有的胡虏!踩踏所有的敌人!

    耶律李胡被杀得魂飞魄散,连滦州也不进去了,直接逃入榆关。

    而在最后方,唐军的工兵收拾器械,辅兵带刀而前,收拾战场,接收俘虏,重骑休息,重步收城,轻骑席卷榆关以西所有地面,收复了在过去一个多月暂时失去的所有领土!

    ——————————

    这一夜,榆关之内满是哭声,不是在哭已经死去的战友,而是在哭已经绝望的未来!

    这一仗,把契丹人心中最后的一点勇气都输光了。

    ——————————

    耶律李胡坐在榆关帅府之中,如丢魂,如失魄,一夜之间就变得胡子拉碴,双目失神。战前比谁都暴烈的人,一旦失败就变得无比畏懦。

    老半天都没人敢上前问他一声,害怕触了霉头死在他手里头,最后还是耶律屋质说道:“事已至此,说别的都无济于事了。幸好榆关还在!唐人的火器虽然厉害,但急切间未必就杀得进来。痛定思痛,仍可挽回残局。”

    众将见耶律李胡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各抒己见,左腿重伤的萧辖里听得不耐烦,驻扎拐杖说:“我去巡城。”

    这时韩德枢站起来说:“此战是我们挑起,如今不幸……不幸没有打赢,是否派个使者去探探唐人的口风,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再来,也可以探探对方的虚实。”

    耶律屋质点头道:“派个使者过去一趟,倒也应该。只是谁去?”

    厅中诸将面面相觑,没人接腔。天策对契丹的强硬态度天下皆知,此去就算不死也必受辱,且战场的一切历历在目,人人心有余悸。

    韩德枢眼珠一转说:“如今军中胆寒,可不能随便派个不成器的去,免得堕了我军威风,必须得委派个重臣去。撒割将军,不如您去探探唐人虚实?”

    撒割打了个哆嗦,怒道:“我是一军副帅,怎么可以轻动!谁建议,谁去!”

    契丹诸将纷纷称是,都叫道:“对!对!谁建议,谁去!”

    韩德枢面有难色,但他越是如此,契丹诸将越是逼他,最后不得已,只要答应。他又求几个契丹人陪他出去,也是没人肯,于是只好带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出关,举了一面小旗,投唐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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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德枢离开之后,耶律屋质心神不宁。他这一去数日不返,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唐军也不攻城,只是在榆关外部重重围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如此过了五日,仍然不见韩德枢回来。

    耶律屋质觉察有异,将有关韩德枢的事情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以最恶的心思加以揣摩,猛地叫道:“这个韩德枢!只怕是投敌去,不会回来了……啊!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左右问:“枢密,怎么了?”

    耶律屋质叫道:“韩氏投敌,只怕不是今日……他……不好!恐怕国中有变!”

    ————————————

    遥远的东方。辽津。

    这一日,一个守水门的水手午睡后舒了个懒腰醒来,忽然推了推身边还在睡觉的同伴说:“咦,你看!那是什么?”

    海平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黑点越来越多,最后投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支船队!

    “噢!这是怎么回事,现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船队?”

    ————————————(未完待续。。)

    午睡的水手们一个推醒一个,一个告诉一个,没多久,二十几个留守的水手就都站在了水门上,看着海平面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大船——那都是这个时代的巨舰,最前面的是战船,后面还有商船,以及货舰!

    消息也很快就传到课里那里去——他是辽南方面的兵力统帅,辽国东迁辽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本来将辽南的军事据点设在辽阳府与辽津之间的辽南县,但随着辽津的迅猛发展,越来越多的事务都离不开辽津了,各种物资也迅速往这边凑集,所以最后干脆把军事据点南移到了这里。

    南派的兵力亦分胡、汉、杂,胡者契丹回纥奚族诸部,都是耶律朔古和萧辖里的部属,杂者渤海高丽,这次也都随军出征,汉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杜重威带来的汉奸部队,一部分是原来幽云的人马,前者去了奇袭幽州,后者则还留了相当一部分在辽南镇压各地,督运粮草,其中最大的重镇就在辽津。

    当初调和派统合南北,撒割统北,课里统南,现在辽津尚有三千胡骑,七千汉兵,课里是主帅,莫白雀是副将他能逃过这一轮的大清洗,靠的是韩延徽父子的笼罩。

    “将军,将军!不好了!海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大船!”

    课里微微吃了一惊,急忙赶到辽津水门上来观望。

    辽津是个三角型城池,两面临水时—其中一面靠辽河,一面靠海,都有水门进出,靠海的叫海门,靠河的叫河门

    当初对辽津的规划,耶律屋质下了极大的力气,采集了许多人的意见,打造成了这个既能扼守河海又易守难攻的所在。

    不但有城池上的规划,还有海面巡逻上的规制,在辽军西侵之前,辽津都会派出船只巡游近海,一方面防止敌袭,一方面分清敌我,商船则让行,海盗与敌袭则戒备,但渡海奇袭之后,能出海的水手几乎抽调一空,所以最外围的近海巡逻便暂时废弃了,这才导致唐军逼到近前才被发现!

    “是…是唐船!唐船!”

    辽津的水手没剩下多少了,却还有一些去过天津的商人,唐军的海军战舰常年在天津登州巡弋的,所以最高耸的几艘巨舰商人们无不眼熟。

    课里大骇,哪怕他在契丹军中不算顶级战将,在本国水师大举奇袭的空档唐军来袭,这时候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在惊恐之余连忙呼喝:“快!快!防城!防城!”

    辽津两道水门的日常防御,原本也是由水兵掌握的,渡海奇袭抽调了大量人手以至于不得不以陆兵接替,这些人接手不久,一切生疏,这是陡然遇袭便手忙脚乱。

    那边大唐的船队却已经逼到极近,巨舰侧面摆开,无数小船就像工蜂离开蜂巢,乘风破浪向辽津的海门扑来!

    这是过去一年多,赵赞在张迈示意下训练成的部队,成员以他的旧部为主,三成是招安的海盗,七成是参军的渔民,过去一年的i,练,张迈派出了麾下步兵队伍的老兵对他们进行白刃集训,,给他们配备若干经过防湿处理的火器装备,又让赵赞组织他们锻炼登陆作战的能力,可以说这已经是一支这个时代罕见的水陆两栖作战部队了。

    一百多艘小船如蜂如蚁,迅速逼近。

    大唐海军一早就得到了辽津的地形图和防御布局图,这片水面哪里有潮汐、哪里有礁石、哪里海浪猛、哪里海浪缓,之前辽津的水兵都已经探查得一清二楚,这下子都便宜了大唐海军了。

    甚至于辽人的堤防如何设置、水门在哪里、水门后城墙上有哪些防御工事,赵赞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一百多艘小船这一去攻的尽是辽津的死角。

    契丹人自己虽然不会航海,但不得不说耶律屋质真乃人杰,在过去的几年搜罗沿海渔民、海盗以及高丽逃人,硬是打造出了一支近海水师,大唐海军在自己的海域小船自然可以成千集结,但渡海远来,小船没多带,此消彼长之下,再配合水城的防御工事,辽津要进行防御反击也就有了一战之力,但如今的形势,却只能是由一帮陆兵呆在水门上朝着海面上波浪起伏的小船射箭、投石,缺乏水兵与破浪小船的作战配合,这场防御战就打得无比被动。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已有二十余艘小船逼近登陆,靠近浅滩,竖立盾牌,同时又有一支舰队从另外一个方向逼入辽河,威胁辽津的河门!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死他们!”

    已经登录的唐军水手正在逼近,

    投石车取准程度太低,对在波浪起伏中的小船根本很难打中,弓箭又离得太远,唐军逼得太快,滚水滚油都来不及准备,等到唐军登岸,盾牌一树,更是令水门上的守军更加慌乱。

    “准备落石!用石头砸!”

    落石机与投石机不同,靠的是从唐国学来的滑轮制作的守城器械,提起石头砸下,用以对付逼近的攻城队伍。

    忽然,满天轰然声响,无数火球与炮弹从天而降低!

    那是唐军装在巨舰上的海上投石车与三十几门铜火铳,在一字摆开的巨舰上同时发动时—这时唐军的大船也逼得实在太近了,城头的投石车砸小船无取准,砸大船难以奏效,而笨重又无移动的落石机却是最好的靶子。

    啪啪啪嘎啦嘎啦连续几声爆响,数台投石车被砸烂了,炮弹冲飞,火球乱舞,一时之间水门城墙上,原本就训时练不足的辽军守军也是乱成一团。

    课里一时之间都手足无措了,如果是骑兵攻防他还有不少经验,但登陆海战就完全是第一次经历,面对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又有人来报:“河门那边告急了!”

    课里扫了莫白雀一眼:“你还不去守河门!”

    莫白雀无奈地道:“末将如今没有兵权啊。”

    原课里南下以后,统合南派军马,对汉军防备尤其严厉,莫白雀在这次政治风潮中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权力却被架空了副将只是个摆设。就是辽津的水陆部队,只要是汉人都大受打压,上下都安插了契丹人作为大小将领

    也因契丹不擅水战不知海情,所以眼下这场防御战才会打得这么糟糕。

    课里厌恶地甩了一支令箭给他,莫白雀领了令箭,匆匆赶去,他辽南汉军的老将领,手底下一大班的旧部,这时一得兵权,名正言顺,很快就调集了三四千兵马。

    数千人拥上了河门,麾下兵马行动比课里的部属快多了很快就各占位置,这时天唐海军的登陆舟板已经逼近副将道:“莫将军,我们没有足够的水手出水门御敌,热水热油已经在烧是否先启动投石和弓弩?”

    莫白雀脸上阴晴不定,看看海门的方向,眼看唐军势大难敌,再想起这段时间课里对他的折辱冷冷道:“烧什么滚水、滚油!射什么投石、弓箭!开门!”

    众人大惊:“什……什么!”

    莫白雀道:“开门!”

    副将道:“将军!”

    莫白雀指着已经逼近的唐军船只说:“那些才是自己人!这段时日契丹狗怎么对我们你们都忘了?王来,你的弟妇都被课里糟蹋了你以为遮掩得了?还有你,你,你!难道忘了课里怎么鞭打你们的吗?你们背上的伤还没结吧?这就都忘了?”

    那个叫王来的副将一张脸不停抽搐,被莫白雀指到的将领也个个神情激动,课里到达辽津后有两大任务,一个是收取兵权,第二是打压汉人,所以有意地放纵手下欺压汉族兵将。

    而来到辽津的契丹大多是在辽阳府挨足了穷苦郁闷的,几年来对越来越富足的南派心中积攒了无数的埋怨,这时一旦掌权自是变本加厉,加倍地蹂躏辽南汉军,故而只短短几个月时间,辽南的汉农和辽津的汉军便已积了满肚子的怒火,此刻莫白雀再一挑拨,好几个人便大叫:“没错!没错!他妈的,咱们反了!给唐军带路!”

    “对,对!开门,带路!”

    便有两个将领带了人去开门,监视汉军的契丹将领赶紧出头要来喝止,莫白雀拔出刀来,那个契丹将领要反抗,却被莫白雀两个心腹帮住肩膀,莫白雀手起刀落,一刀斩了他的脖子。

    刀一见红,周围的部属便知道再无退路,纷纷道:“走,开门带路去!”

    虽然本是汉人,但如果契丹处于强势地位,要这些人临阵造反还是有些障碍的,但现在唐军明显就占了优势,开门带路那才是顺势而行!

    噶噶噶的,袭击河门的唐军本是偏师,用意本来只是要分敌兵力罢了,不料还没接战,水门竟然开了。

    “对方还有水军?要出来应战么?”

    这是唐军水兵的第一反应,但他们也不怕,恨不得辽人出来呢。

    不料却就听见城头一大片幽州口音的唐言的叫:“兄弟们进来!我们给你们带路!”

    城头的辽军汉兵挥舞着兵器,但都像是在“招手”说:进来吧,进来吧!

    “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

    “是陷阱也冲进去!”

    数十艘小船全身戒备,当先而入,迎接他们的并非埋伏,而是高呼:“来了,来了!”

    为首的唐军海军都尉叫道:“你们真要带路?,—

    莫白雀迎了上去说:“我等久受契丹欺压,今日王师来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等愿意阵前倒戈,还请勿要见疑!”

    那海军都尉道:“若是这样,尔等让出水门据点,等我军后续登陆部队上岸!”

    莫白雀欣然道:“好!”又说:“不如在下率兵去堵塞北门,留下数十个向导给王师,如何?”

    那海军都尉道:“那也好。”

    莫白雀就让出了所有的据点,留下了几十个手下做向导,自己带了人马去封锁北门一北门,也就是辽津唯一的陆上城门。

    这次契丹的渡海奇袭,带走的只是能够远航的船只和懂得操船的大量水手,适合河流与近海使用的小船带不走,都堆在水门之内的码头上唐军既夺了河门,这些小船自然而然便成了囊中之物,水兵们除了占领各个据点之外其他人手都抢驾小船,将大船上的步兵一拨拨地运入城来。

    一等唐军的陆战部队一登岸,城内的战局更是再无悬念了。

    课里正在海门上焦头烂额,忽然有个契丹匆匆来报:“不好了,莫白雀投敌,唐军占领了河门了!”

    课里一个愕然,莫白雀背叛了?汉兵投敌了?这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目瞪口呆中,便听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几个口号来:“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

    声音本只是从河门一角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不断蔓延开来,最后竟是满城皆应!城内无论军民甚至不管汉人、渤海还是高丽,全部高声大呼!此刻辽津城内的契丹人不过二千多人高呼杀契丹驱胡虏的却达到十倍!

    包括课里在内,所有契丹士兵都是面如土色!海门城头的汉人士兵都已经停了下来,不在向城下投石放箭,城墙之上,胡汉双方的兵将互相猜忌—这时候海门上的汉兵就算心中不想反,契丹的兵将也难以信任他们了!

    忽然城头一个汉兵高举大刀叫道:“杀契丹!杀契丹!”

    课里大惊,叫道:“杀了他!”几个契丹弓箭手便要放箭,那汉兵周围十几个汉兵既为形势所迫,又受气氛影响,也跟着大叫:“杀契丹!杀契丹!”

    转眼之间,城墙之上所有汉兵全体变节,更有人大叫:“开门,开门!开海门!让外面的兄弟进来!”

    而城头之上,汉兵或负隅而守,或集结冲杀,或为自保,或为报仇,辽军区分胡汉,自己杀成一团!同时水门大开,原本就在海浪中冲锋的战船长驱直入!

    当第一艘战舰突进海门时,城墙上所有汉人无论军人还是水手尽皆狂声欢呼!

    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家人的战船啊!这是自家人的部队啊!这是自家人的海军啊!

    在汉人的欢呼声中,契丹士气则彻底溃烂,课里再无斗志,带了亲卫转身就逃。

    “课里要逃!”

    “抓住他!抓住他!”

    “抓住这个头贼!”

    课里听着后面越来越响的声音,心中越来越乱,正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骑马闯到北门,就要逃出去时,忽然听到头顶一个狰狞的声音道:“课里,我弟妹的滋味很好吧?”

    课里一抬头,见城墙上王来推着一桶刚刚烧开的滚油倾泻下来,叫道:“去死吧!”

    这一日,辽津易手。这是东北疆域在沦陷百年之后,再一次回到汉家手中的。

    课里所见到的攻城船队只是整个唐军船队的作战部队,在辽津攻克之后,后续船队接天蔽日!如云而来!

    大船就着辽津已有的海港设施靠岸,放出小船与舟板,高行周部、杨信部、折从适部和工事兵陆续登岸!

    高扬折赵城内碰头,莫白雀与王来前来拜见,杨信道:“你就是莫白雀么?这次做得很好,时机上很对路。将来平定东北,你必列第一等勋,这是元帅许下的。”

    莫白雀大喜,面向西方磕头谢恩。

    杨信挥了挥手,莫白雀和王来便识趣地站在诸将下手。

    赵赞道:“辽津已得,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请高帅示下。”

    高行周道:“僭越了。辽津既得,接下来便要继续兵逼辽阳府。辽河的水情,还有沿岸的工事设施韩德枢也都详细禀报过了,只要船队开上,一路必定势如破竹。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是辽南汉民的归心。我以为现在的形势,最好起用第二套预备方案,兵分两路,水陆并进。水陆仍然由赵总管领衔,至于陆路,莫白雀,你愿意再立一场大劳吗?”

    如今辽国大军西侵在外,辽阳府空虚,辽南尽是汉家天下,背后又有天策大唐的无敌大军为后援,这场仗有胜无败,为何不争取?莫白雀一听欣然道:“末将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唐军攻取辽津的第二日便又行动,兵分两路赵赞将一些不适合内河行走的海船留下,其余战船逆行北上,借着南风,上行辽河,兵逼辽阳府;莫白雀则领了张迈的敕书,率领七千汉军北上。

    两路兵马所到之处,便宣布今年辽南农户农税全免,又号召辽东汉民起来报仇雪恨,规复汉家辽东疆土。

    辽东数十万汉民大多聚居于辽河两岸,他们本是燕人,被契丹强行迁徙到此,几乎户户都有家破人亡之痛,而最近几个月契丹又一改之前几年的宽容大肆欺压,新仇旧恨凑在一块,整个辽东就好像一堆干燥的柴薪,只要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更何况唐军带来的哪里是星火?分明是一包**!

    因此消息传出,千里震动!唐军水陆两路所到之处百姓真是出自真心地壶浆箪食,更有无数民勇自带干粮随军前进,莫白雀的人马越聚越多,尚未抵达辽阳府,已有四五万人追随,赵赞便改了主意,由原本要依靠船坚炮利的强攻计划,改为全面围城。

    与此同时,登陆后休息了两日已经完全回过气来的唐军步骑也开始行动了。

    明天上午下车都有课,可能不更。后天继续。

    恩,状态好的话,也说不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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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之前契丹西侵、漠北叛乱、江南妄动、太原、徐州、长安三镇蠢蠢,对天下的震动是一种“虚”的震动的话,那辽津登陆、辽南汉变、辽阳合围、唐山大捷和锦州葬辽一役,对整个中原就是一种直透内心深处深刻震荡!

    人的眼睛,最终都是雪亮的。-顶-点-小-说-再蛊惑的谣言、再轰动的炒作、再精妙的计谋,都远不及一场用血肉与生命碰撞出来的战争来得震撼!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假的!刀锋出鞘见血,才是真的!

    东北这场战争的后续能量,首先传达到了幽州!三场大战的捷报连续传来,一下子让幽州的气氛彻底转变了,之前魏仁溥的倒戈一击,只是在大义上压服了言论,许多纠评御史心中并不服气,但现在,民众再回想那些跳头恐慌的士绅战前的种种表现,怎么看怎么别扭!感觉与跳梁小丑全无区别!就是这样一批人,也敢自吹自擂“代民言”?

    仔细想想,还是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对国家来说、对自己来说,才都是更有影响的存在啊!

    不但是内部的人心有了明显的变化,外部的氛围也一下子扭转了。

    过去几年的和平岁月里,张迈收起了獠牙,以至于让一些人忘记了他的狠辣,和平与安逸总是容易让人忘记伤痛的教训,东北这三场大捷,就像连环三下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脑袋上!也让原本开始迷糊的人认清了现实。

    唐军不发威,就真当人家是吃素的?

    ——————————

    天策十一年,八月下旬,当锦州大捷刚刚传到,徐州的李守贞马上宣布断绝与江南齐国的宗藩关系。跟着让手下绑了自己,把大印交给了天策派驻徐州的人员,背负荆条北上幽州请罪!

    也是在同一个月,吴越国主趁着最后一趟南风,将东南十三州八十四县的江山社稷图送往幽州——随船的还有他年幼的儿子,号称是送往上国大都入学。实则为质。

    同月,高丽国遣使渡海,请求封号。

    发生了这一切后,原本气势汹汹的齐国没有派遣一兵一卒踏入暂时群龙无首的徐州,也没有趁机攻打吴越国,陈列在淮河南岸的十万大军就像摆设一样,不敢行动的威慑,很快就变成了笑话。

    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齐国遣使求和。荆楚再次求封,南平更是请求内附。

    新任大学士杨易当初的判断显然正确的,尽管当时天策大唐貌似四面烽火,但真正烧得起来的地方只有契丹一处,契丹一平,四面烽火尽熄。

    ——————————

    太原。

    安重荣坐在城头,隐隐约约听到了城内的庆贺声。

    唐山大捷传来的时候,太原的百姓已经在纷纷议论。不久。就听说这次唐军居然渡海奇袭,袭取了辽国的辽津。打开了东北的门户!再跟着便是辽南汉变、围点打援,小灵河畔一战,更是将契丹最后的有生力量一举葬送!

    尽管太原官方刻意低调地处理这些捷报,但消息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第一时间地出现在市井的各个角落,太原的市民们对东北的捷报越来越有兴趣。到后来更是不知不觉地投入其中,与有荣焉!

    “听见没有!咱们唐军又打赢了!”

    “这次可把契丹给打趴下了!”

    “何止是打趴下,听说都快灭族了!”

    “真他娘的解气!”

    河东是中原面对漠南的第一线,作为河东首府,太原的民众对契丹有着天然的痛恨。汉家军队谁能打败契丹,那谁就是英雄,这太原如今谁话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在第三次东北捷报传来的时候,太原的坊间已经忍不住群起庆贺了!

    这时候大家仿佛忘记了这座河东重镇还处于半割据状态,大家仿佛默认了安重荣的那封假惺惺的请内附表,一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欢喜,后来人意群集,竟然变成了公开的欢庆。

    听着夜风送来隐隐的欢歌声,安重荣忍不住咬牙切齿!

    “天策之捷报耳!与我们何干!”

    “都是大唐的军民,都是汉家的子孙,怎么不相干?”

    安重荣微微吃了一惊,坊间无知百姓私下庆祝也就算了,他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跟前说这种话!

    一回头,却是从洛阳逃过来依附自己的药元福——当初洛阳易手之后,石重贵倚为左膀右臂的文武两大重臣,桑维翰只身逃到长安,药元福则率领旧部逃到了太原,药元福在太原本有根基,对于他的来归,安重荣无比欢迎,此后军国大事必与商量,无比信重,而药元福也不负他的信任,只要是安重荣吩咐了的事情,他必定处理得无比妥当,石重贵还在河东时,药元福的地位本来就只差安重荣一肩,到如今更是成为安重荣之下的太原第一人。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元福,你在替这帮乱民说话?”

    “他们不是乱民。”药元福道:“将军不要忘记,这个国家是唐,这个民族是汉!大唐获胜,汉家大捷,无论是作为大唐的子民还是汉家的子孙,都会发自内心地高兴。这就是民心啊!”

    “大唐……大唐……民心……民心……”安重荣喃喃了两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迈能得天下,不过因他兵力强悍罢了!天子者,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说什么民心!”

    药元福道:“那现在是张龙骧兵强?还是安将军马壮?”

    安重荣本来在冷笑的嘴角猛然间抽搐了起来!

    是张龙骧兵强,还是安将军马壮?

    这句话戳到了痛点!

    比民心民意,比不过人家!

    比兵强马壮,也比不过人家!

    那还拿什么跟人家比!

    当初漠北叛乱,契丹西侵,江南列兵。徐州跋扈,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有天下大变、战乱纷起的态势。也正是在那个氛围下,安重荣提起胆子,冒险向幽州发起挑衅!

    可是转眼间,漠北就平了。江南就蔫了,徐州就跪了,契丹更惨,都快灭了!原本的烽火四起正要火中取栗,转眼间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四面无援!不要说洛阳的折德扆,不要说雁北的李彝殷,就是这太原城内,如今还有忠于他安重荣的人不?

    眼看这座城市还在他安重荣手里呢,民众就已经在为天策的大捷庆贺了!如果真有唐军兵临城下的一天。能依靠这些人来固防守城?

    民心如此,军心又如何呢?

    安重荣不用去视察,心里就很清楚了——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兵,对士兵的心里无比明晰。

    如果自己还能割据一方,还能给将领们带来荣华富贵,给士兵们一口安生饭吃,那群丘八们还会跟着自己。可现在大家要面对的,是那个碾压一切的张迈!那个身在万里之外依然能够轻易把契丹那样强悍的国族抹灭的男人!那还会有一点儿胜利的侥幸么?

    “安将军。”药元福道:“李守贞已经去燕京负荆请罪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安重荣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药元福今天对他的称呼不大对劲,他盯着药元福,猛地厉声道:“药元福!你也要叛我么!”

    药元福垂下了眼皮,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

    安重荣冷冷道:“若要屈膝,当初洛阳投降的时候。我也跟着跑见张迈了,不会等到今天!哼,范延光的前车之鉴才多远?我不会那么蠢去重蹈他的覆辙的!太原可以城破,数万大军宁可战死,但绝不投降!”

    ——————————

    药元福没有再说什么。下了城楼。

    城楼下,等候着十几个将领,看见药元福下来,纷纷以眼神询问。

    药元福摇了摇头:“安将军说,太原可以城破,大军宁可战死,但绝不投降!”

    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了!一些人咬牙切齿,一些人连声冷哼!

    “太原城破……大军战死……他要死,为什么要拉着大家一起!”

    “契丹都输了,十几万大军转眼间灰飞烟灭,我们算什么!”

    “他这是疯了啊!”

    “药将军,安将军疯了,你可得给我们做主,替大家争一条活路啊!”

    药元福看着群情激动的诸将,淡淡地说道:“活路,不是我为大伙儿争,得是大伙儿自己争。”

    诸将面面相觑,随机有人道:“我等明白了!从现在起,只要能有一条活路,其它但听药将军吩咐!”

    ——————————

    太原的灯火渐渐熄灭,看着这座渐渐黑暗、也渐渐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安重荣累了,酒劲上来,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然而,他随机猛然睁开了双眼,双手挥舞,巨口张开,神色凄厉——因为有人忽然间用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勒紧!

    安重荣要说话,说不了话,挣扎着,却只能挣扎着,他抓向脖子,却拉不开绳索,他要抓背后的人,却什么都捞不到,甚至就是想转头看一眼谁要杀他也做不到!终于他的手脚渐渐无力,舌头凸出,胸腔最后一点氧气都耗尽后,人也渐渐地软了下去。

    这个曾经叱咤一路的军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兵才放下了绳子。

    “死透了吧?”其中一个说。

    “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哈,那就好了!这家伙,竟然说要对抗唐军,还要大伙儿跟他去战死,真是……变文说那叫什么病来着?”

    “神经病!”

    “哈,对,真是神经病!”

    ————————————

    天策十一年,九月初。

    李守贞抵达幽州,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安重荣的首级。

    大将药元福代表河东军民,宣布放弃割据,请中央派遣军官接掌河东军防。派遣官员接掌河东政务,太原真正地并入天策大唐,河东和平统一。

    ————————————

    当秋天踏入第二个月,述律平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耶律李胡就像被抽调了背脊骨的废物,被绑在大旗杆上推到了辽阳城下,看到摄政王的挫样。城内契丹士兵最后一丝士气也全部消失了

    述律平无比愤怒。

    她的思维十分契丹,痛恨汉人,但并不为汉人今天的作为而愤怒——她认为这是应该的!可是她所疼爱的幼子不应该如此啊!就算被俘虏了,被绑在旗杆上,也应该挺直背脊才是——然而没有!

    这让述律平无比痛心!她必须承认,她错了,真的错了!是她的错误,毁灭了契丹最后的一点希望。

    躲在府邸中不出来的韩延徽,又派人送来了劝降表。述律平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对这个“忘恩负义”的“汉家老狗”,述律平如今就是要杀他也有心无力了——城内有一派人保护着他呢。

    现在城外的唐军没有发动最后的强行攻击,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还在等待。

    据说,张迈希望尽量完整地得到这座契丹花了偌大功夫修建好的东北第一城,所以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给了城内守军一点时间。这点时间,让城内没打算殉国的各派势力有了一个希望。也使得这座城市的易手在不以军事手段而以政治手段解决变成可能。

    唐军没有攻城,但述律平却已经明显感到自己在逐渐失去对这座城市的控制。

    孤城是可以守护的——只要城内的军民对未来还有一丝希望。但现在希望已经彻底断绝。剩下的契丹人还能如何呢?

    ——————————

    暗夜之中,述律平抱着孙子,哭了又哭。耶律朔古站在她身边叹着长气。

    述律平和耶律朔古都忽然觉得,察割是对的。

    人真的很奇怪,北派的察割,临死之前认为南派是对的。而南派的耶律朔古和调和派的述律平,这会却认为北派是对的。

    “当初,就不该亲近那些不可信任的汉人,以至于削弱了我们的心志!”

    “我们还有机会的,太皇太后!”耶律朔古说:“契丹本来就起于边北蛮荒之地。现在我们虽然失去了所有肥沃的土地,但只要留下一线血脉,复兴就有机会!”

    “复兴?”

    “是!回到边缘蛮荒之地,唤醒族人的蛮荒之血,等待下一次汉人衰弱的机会——任何民族都不可能长盛不衰,汉人也一样!所以我们总有机会的!”

    ————————

    当天晚上,耶律朔古以五千胡骑突围,从围城最薄弱的东面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老弱、辎重全部不带,只带走了作为精神寄托的太皇太后述律平和小皇帝耶律璟,逃往混同江流域。

    唐军出乎意料地竟然没有穷追不舍,杨信对高行周道:“北面还有等候他们的人在,我们进城吧。”

    有韩延徽的配合,唐军对辽阳府的接手得无比顺利,长年的战争使得契丹的青壮年人口大量死亡,加上幽蓟移民,大大改变了东北的人口构成,在将辽阳府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契丹老爷们贬为奴隶之后,这座城市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座“彻底汉化”的城市。

    随着免税令的颁布,随着辽南汉民的回归家园,辽河流域迅速稳定下来,在秋收之后,便形成了一片以辽阳为区域政治中心、以辽津为海贸商业中心的东北汉土,派驻东北的驻军完全不需要再从关内输送粮秣,第二年就可以实现就地补给了。

    ————————

    辽南正在发生的变化,述律平是没机会看到了,数千契丹惶惶北奔,还没到达混同江流域,就发现前无去路。

    随着东北局势的急转而下,辽国在整个辽东的防线变得处处都是漏洞,柴荣和耶律安抟趁机突破辽军在北面的防御点,但他们没有南下与三大将会师,而是转而北上,占领了混同江流域。

    逃出辽阳数百里后,耶律朔古才得到消息。但这时述律平再没有震惊——她对一切的噩耗都已经麻木了。

    “耶律安抟……他之前不是暗中投靠我大辽了么?”

    “那多半也是假的。”耶律朔古说:“就算是真的,形势如此,他肯定也投靠回去了。这种人,怎么可能相信他会忠贞!”

    “也就是说,连我们的归路都斩断了么?”述律平苦笑道。

    耶律朔古咬着牙道:“原定的目标是去不了了,但我们可以绕道到混同江的下游去。那里是唐人现在也还没能到达的领域。”

    “你是说,五国部和东海女直那里?”述律平道:“如果大辽仍然强盛,五国部与女直自然是顺服我们的,但现在……只怕他们会斩了我们的头颅去进献新的霸主!”

    “倒也未必。察割这几年对那边颇为施恩,常拿辽南那边的财货赏赐混同江下游诸部,因此诸部颇念恩情。”

    “就算那样,那里是无比苦寒之地,我这个老太婆只怕熬不住的。朔古,你带皇帝去吧。把精兵强将带走。剩下的人留下,和老婆子一起留在这里,再把消息散播出去吸引唐军。有多一点时间,就为你多争取几分机会。”

    契丹诸将惊道:“太皇太后!”

    “不要劝了!”述律平道:“这是哀家最后的命令了,去吧!老的人总归要死,保住小的,才有希望!”

    契丹的逃亡队伍,在顺化城一带停驻了下来。那顺化城只是一座小城,地理位置约在后世吉林省的吉林市附近。到了这里后契丹再次分化。耶律朔古护着小皇帝,带着契丹最后的三千人马窜入山野之间,从此消失。

    而述律平则在这里停了下来,果然柴荣和耶律安抟听到消息都率兵赶来,柴荣行动沉稳,耶律安抟却来得极快。鬼面军抵达之后休整一天,第二日便不顾一切杀入城中!留守的契丹军马抵挡不住,被耶律安抟直杀到了述律平帐前。

    述律平不理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婢,提着一把刀,从帐篷中走出来。地皇后威震北国数十年,尽管这时穷途末路,但鬼面军的将士看到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敬畏,无人敢动。

    耶律安抟亲自上前,述律平提刀指着耶律安抟骂道:“你这个无耻的……”

    不等她说完一句话,耶律安抟已经纵马而前,一刀砍下述律平的头颅!所有人都看得呆了,眼见述律平被杀,剩余的契丹将领都如同疯了一般反扑过来,耶律安抟毫不手软,率领鬼面军将全城契丹杀得一干二净!最后更放了一把火,烧毁了整座城池,只留下述律平的头颅。

    七日之后,柴荣后续兵马开到,听说经过后皱眉道:“契丹已经灭国,那只是一个老太太罢了,何必如此?就是把她送到燕京,元帅也不见得会杀她。”

    耶律安抟忙道:“是,是,柴将军说的是,这事是我处置不当,回头定向元帅上书请罪。”

    柴荣哈哈笑道:“那也不必——请什么罪!你我打通了乌州防线,踏平了混同江中游,拓地一千五百里,虽然这是一片千里蛮荒,可论起来也是不小的功劳,请什么罪!走吧,回师混同江,召集诸部议事,当前要务是先慑服诸部。”

    “但契丹的小皇帝还没抓到呢。”

    柴荣道:“咱们的兵马加起来能有多少人?战力虽然可以横扫东北,但要在这方圆数千里的白山黑水间找人,那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但只有慑服了诸部,那东北所有部族就会成为我们的耳目,那时候契丹的残兵败将就无处可逃了。”

    ——————————

    然而柴荣还是错了。

    尽管他在接下来几年中完美地执行了张迈的东北战略,在混同江流域建城殖民,为汉民族在远北地区扎下根来立下了不朽功勋,他自己也积功累进,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北王,但有关耶律璟和那一支残存契丹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

    有人说是东海女直庇护了他们,但在五年后耶律安抟勾结东海女直谋反而被柴荣屠戮殆尽后,也没有在女直人的领土上找到契丹的踪迹;也有人说他们是遇上了雪崩全体葬身山谷,但言之凿凿却没人找得到一具尸体。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头,对耶律璟的搜索一直没有断——这也成为燕京方面对东北持续投入各种资源的一个理由之一。朝廷每年还都为搜捕耶律璟和残存契丹投入固定的巨额悬赏,年复一年以至于其累积金额变得越来越巨大。

    到了天策二十五年。在大唐的造船业变得空前发达时,忽然有一个消息从宫中传出,说是当年耶律璟越逃越北,竟然越过了白令海峡,逃到远东大洋彼岸的黄金之国去了。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奔着那天文数字的悬赏。大唐出现了许多探险者,投入人力物力去寻找那个或许存在的黄金国度。

    ————————————

    长安城,在秋风中显得倍加萧瑟。

    桑维翰跪在殿前,流着泪,哭号着:“令公!不能投降啊!不能投降啊!若是投降,范延光的前车之鉴,您还没看清楚吗?我们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

    刘知远整个人变得十分衰老,一种无力感从他全身上下都泄露了出来:“机会?什么机会?等张迈从西域回来的机会?”

    是的。张迈还没有回来。

    但漠北平定的消息,辽阳投降的捷报,还有徐州北附的邸报,安重荣的死讯,都已经传到了长安。

    而就在昨天又传来一条新的情报:榆关也被拿下了,耶律屋质自杀殉国,萧辖里打开了城门,至此东至大海、西越葱岭、北至大漠、南至淮汉的庞大疆域全面打通。在这个巨大版图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钉子。那就是长安!

    现在张迈还没有回来,但天策大唐的国势却空前煊赫。江陵府请求内附的奏表已经被准许了,吴国国主的儿子也在燕京进了学,符彦卿在荆北打造的战船已经下了水,李齐、荆楚和孟蜀都在这个新帝国的脚下瑟瑟发抖,而已经没有抵抗心的吴越地区则在呼喊着一个大统一时代的到来。

    盛唐的荣光即将再现。这个时候,长安怎么可能继续割据下去?

    北面的慕容春华、东面的折德扆和西面的郭威都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了,在张迈回来之前,他们肯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范延光的确提供了一个反面教材,告诉了刘知远——在张迈手下。妄想拥兵自重是不可能的了,接下来他的选择有三:战死、边疆拓土,或者享受一份安荣地做一个富家翁。后二者是张迈的亲笔承诺!

    “在下尽量不想汉家子弟再有无谓的死伤,若刘公能够成全在下这一心愿,那于国于民皆有大功,但刘公若再迁延,将会耗尽我最后一点耐心,届时我也将不惮将渭南化作一片焦土,然后在焦土上重建我心目中的长安!”

    刘知远将张迈的亲笔信交给桑维翰,桑维翰颤抖着手,叫道:“令公……答应了?”

    “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刘知远道:“但再等下去,只能等来最坏的结果了。”

    “那么……”

    “你去吧……”刘知远道:“长安城内城外几万大军的性命,他都不要,他只要你的人头。”

    桑维翰猛地大笑起来,边笑便哭,边哭边走,朝渭河而去。

    他和张迈其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在被贴上卖国标签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杜重威,张迈不肯饶恕,石敬瑭,张迈不肯饶恕,他桑维翰,张迈也不肯饶恕!

    桑维翰很明白,这位万众瞩目的开国天子要用这一个个人头告诉万国万民: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一旦做了,那便罪无可恕!

    ——————————

    天策十一年,秋。

    卖掉燕云十六州的经手人桑维翰投渭水自尽,死后刘知远将他捞了上来,曝尸三日。

    三日之后,刘知远出降,长安和平统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未完待续。。)

    天策十一年秋,一道引得天下人瞩目的诏令下达全国:次年——即天策十二年——元旦,将是新都城北京的正式迁入日。

    正式迁入那天肯定会有大型的仪式,但不可能所有居民都等到那天才进驻,在诏令颁布之前其实在居民区已有新的居民陆续迁入——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军眷,而在政令颁布之后,幽州的政府部门和商户也纷纷派人进城整理新居。

    新的都城格局宏大,就大方向而言,仍保留华夏都城营建“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的美学设计,但又根据实际需要有所修整,天子所居的宫殿仍然是整个京城的核心,不过在张迈的坚持下,后宫的规制有了变化,大型的皇家园林变成半公众设施。

    行政区的规制,则与大致天策大唐的现有行政体系相呼应:天子宫殿坐北朝南;纠评台位于京城正中,面北而立;中枢政务体系在东,与之相结合的是势必日渐庞大的各类大小行政机构;枢密军事体系在西,与之对应的是各类大小校场、军事研究所、军器制造所、军校及禁军三大营;翰林院为中心的学术体系在东北,与之相对应的是一座比龟兹学院丛林更加庞大的学院体系;法院与监察台为中心的律法与监察体系在西北;而在纠评台以南,则是大规模的居民区与商/一/本/读/小说 ybdu业区。

    整座京城的建设,九纵九横的道路平整已经完成,宫殿、宗庙、政府等官方设施及有功军属的民居出自财政拨款,商业区与居民区的营建则由民间按照京城规划自理,整体而言,废弃了汉唐城市的坊市结构,转为街道制。

    城防体系仍然包括城门、城墙、城楼与护城河——然而只九座城楼与护城河完工。其余工事设施都尚在营建当中——当前的天策大唐处于对外扩张的进攻状态,哪怕是契丹逼近燕京风声最紧的时候,杨易也丝毫不怕当时已有数万唐军军眷居住的新城会出事。

    若按照完整的规划,新都恐非三十年不能彻底竣工,如今完工的只能算是第一期工程,各种设施足够让新的京城能够良好运转而已。和历代的都城兴建不不同。这一次的都城营建,除了驱使十几万战俘之外,对国内几乎全部没有用无偿征役,雇工必支付工钱,取材也必支付费用,因此这一次的新都营建虽然政府财政方面耗费颇大,却拉动了一条巨大的商业链。

    政令颁布之后,那些尚未建城房屋但已经拿到地皮的商户、士绅也加紧各路屋舍的营建。

    在元旦之前,第一批迁入的居民——加上各种流动人口——保守估计只怕也会超过十万。在这个时代,除了中国以外的全世界,十万人口已经算得上是大型城市了,但相对于这个方兴未艾的庞大帝国而言,十万人口的规模却只是刚刚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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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西方也传来消息——大元帅要回来了!

    冯道等都已在修本措辞,准备一等张迈回来就拥立这位“千古一帝”登基。现在最大的敌人已经扫灭,万里大漠都已降服。东胡西域也都一统,至于江南西蜀的那些割据政权。在民众看来,相对于天策大唐如今的赫赫国威来说都只是冢中枯骨罢了,只要一道诏书南传便可传檄而定,若不奉诏那便大兵压境,一举荡平!有着山海之胜、皮室之锐的契丹都打平了,何况散落成四五块的东南!

    当此之时。张迈登基简直就是顺天意、应人心!不只是儒生们,就是商人们、军人们以及各宗教、各部落全都觉得,大元帅应该正此名分、君临天下!

    然而张迈的队伍到了凉州之后便停留了下来,并发出了一道号召,要所有安西旧部放下手头的事情。在立冬之前赶往长安会合。

    这不是命令,而是号召……

    但所有听到消息的安西故旧却比接到命令更加激动,上至大将军杨易,下至最低层的不知名老兵,东至辽津,西至疏勒,南至洞庭,北至黄龙,只要能走开的全都闻讯即行,就连已经病体缠绵的杨定国也决定扶病赶往——而杨易作为人子竟未阻止!

    杨定国已经走不了路了,一路用十六人将一张大床抬出幽州城,用最平稳的马车运到码头,转运河南下。

    天策既定漠北叛乱、枚平辽东,国威更胜从前,而经历过一场战争威胁的河北地方在战后竟也变得更加安定,原本被战争惊恐压抑住的商流在战后又出现了一次小井喷,季风向南,辽津、天津的船队正趁着季风将东北的战利品作为新一批的大宗货物运往东南,运河船流向北,却是听说燕京将定新都,徐州又已正式纳入版图,无数商人都趁机要北上去趁这一次势必轰动天下的盛会。

    杨定国的坐船南下之际,偶尔掀开船窗,但见迎面但见无数大小河运商船北上犹如流水,忍不住老怀弥慰地感叹这个国家正自一步步繁荣起来。

    到了河南境内后弃船就岸,之后的一路对杨定国来说就辛苦了,但离长安越近,他的精神就反而见旺,一路不停地对孙子杨华说:“这点路途,算得什么!想当年我们越过碎叶沙漠,三打怛罗斯,偷渡讹迹罕,一边和回纥人打仗一边翻过葱岭,九骗疏勒守军,大破回纥,那才叫天险畏途啊!这些路途,算得什么!”

    他人老了,有些记忆都开始混乱,这些年有关安西唐军东征的故事越说越兴盛,当然随着口耳相传传奇色彩越来越多,写实色彩反而缩减,杨定国等这一帮安西老人闲来无事最喜欢在茶楼酒馆听变文说书的,作为安西唐军万里东征的亲历者,一开始不免私下指点一些说书人胡编乱造的地方,到了后来听得多了,连他脑中的记忆也被篡改了。

    杨华年纪小,眼看本来病体恹恹的爷爷一路上精神越来越好心中高兴。却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了。

    车马进入关中平原后又转水路,逆流而上,不久便到达长安附近。杨易、郑渭、郭汾等人陆路而来,后发先至,已和张迈在码头等候了。渭河南岸,依照军阵站立了数千人——这已是天策大唐全境能赶到的所有人了。其中有数百人已经白发苍苍,又有上千的幼稚小童,一些少年在远征路上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也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那些十来岁以下的孩童更是东迁之后才生下的新一代。

    郭洛、杨易、郑渭和鲁嘉陵各带一名子弟,将杨定国连人带床从船上抬了下来,张迈和郭汾以及长子、世子,率领所有安西旧部,在码头上齐声高呼:“请副大都护阅兵!”

    副大都护!

    安西副大都护!

    这是杨定国在西域时的本官啊!

    杨定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大喜大悲。强忍住了只是两眼泪水长流,一些安西老人却已经嚎啕大哭。

    这哭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人生期望得到终极满足的感动。

    想想当初困于绝域时,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杨定国号称安西副大都护,却只有一座小小的新碎叶城,那时候窃称大都护连自己私下都觉得可笑。然而现在还有谁会窃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安西大都护、副大都护的称号更成为当朝最荣耀的头衔之一。

    现实总能修改历史的,子孙争气了会连带着让祖宗也越显伟大。子孙不争气了会连带着连祖宗的历史评价也被拉低,文艺复兴后的希腊罗马是前者。甲午战败后的周秦汉唐是后者,然而在这个时空,或者一切都将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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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唐末年,长安被毁。

    近期刘知远进驻之后,增筑了不少防御工事,如今的长安城比起隋唐时八水环绕、万国来朝的盛景已是面目全非!

    然而这并不妨碍数千安西旧部对的缅怀。

    长安。长安,这对安西唐军来说乃是一座心目中的圣地,不管她当下的面目变得如何,在所有唐人的心目中她永远是这个国族不可替代的精神之都!

    刘知远的部属已经被郭威全部清出三百里外,现在的长安城已经全是新唐军队之天下。对于那些新建的工事。众人不屑一顾,直接奔往最西北处残存的前唐城墙。

    杨定国在张迈和郭洛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跨下床来,叫了张迈一声“特使”,又看看郭洛,已经蓄须的郭洛看起来更像中年时的郭师道了,不知是特意还是迷糊,他叫了一声“大都护”,然后整个人忽然匍匐在了地面上,撮一把老城墙风化了的泥土微尘,含在了嘴里,猛地放声大笑道:“长安!长安!我们回来了!老兄弟们!你们看见了不?我们回来……了……”

    他的笑容猛地僵住了,整个人就此不动,杨易已明白怎么回事,保住了父亲放声大哭,边哭边笑,边笑边哭。

    张迈扶着杨定国的遗体,看看郭洛,看看杨易,看看郑渭,看看鲁嘉陵,再看看薛复、李膑、石拔、石坚、慕容春华……看看自己的子女,看看奚忠、郭嵩、杨华、奚忠……

    老一辈的领袖已经逝去,而新一辈的继承者也将长成。

    脚下的长安已是承载昨日荣光与苦难的土地,而近海的那座新都将开启一个更加辉煌的明天!

    他拔出了横刀,开始在这堵经历了无数战火依然屹立的旧城墙上,刻上了曾经在西域新碎叶城断壁颓垣中所刻的那十六个字: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炎黄在处,即为大唐!

    ——————————

    (全书完!)(未完待续……)

    耶律李胡的才具虽然远不如耶律德光,却自有一份狂傲,对耶律德光向来不服,认为老二不过是比自己早出生几年罢了。这次发动政变,既是要夺权也是要向天下人证明他比耶律德光更行。述律平也罢萧翰也罢耶律屋质也罢,这些人所认为的割据东北、以待天变的主张,在耶律李胡这里其实是不认同的,若有机会,他更倾向于反攻天策、规复故土、席卷天下。

    只是目前的天策唐军实在太过强势,即便凶狠自大如耶律李胡也觉得自己未必是对手。可这时听韩德枢说有一举压到耶律德光的机会,便不禁问道:“是什么?”

    韩德枢道:“下臣久在辽津,散发了许多细作间谍在天津、登州处,探到了许多消息,知道唐人大力经商,融铜制造金银铜钱,短短数年之间铜价飞涨,金银需求极大,这数年四处开矿,甚至熔炼佛像也是供不应求……”

    耶律李胡满脑子想的只是征伐,对这些商贾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听到这里已经眉头大皱:“那又如何?”

    韩德枢又道:“唐人对于金银铜矿如饥似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东海之外的日本、南海之外的麻逸(菲律宾)都有大量的金矿、银矿和铜矿,那传言言之凿凿,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金矿、铜矿大致地点的描述,据说出自张龙骧——大王是知道的,如今唐人对张龙骧的崇拜简直犹如神明,所以听说消息来自于他竟都深信不疑,登州便有许多商家造船南下探险,探了许久,竟然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个金矿。一个铜矿。消息传出,山东的豪族一下子就如同点燃了的爆竹,更是加紧了打造船只招募水手,不料吴闽那边的豪族闻风而动,竟然也都朝麻逸涌了过去,南人造船航海的技艺还在中原唐人之上。距离麻逸又近,且更能适应那边的气候,所以中原的唐人便竞争不过,麻逸的好地方都被吴闽的豪族先抢割了去……”

    他说了这一大堆南方海外的事情,耶律李胡听得老大不耐烦,喝道:“这些跟我们有什么鸟关系!”

    “大王别急,大王别急,且听我说。”韩德枢道:“山东河北的豪族自听说麻逸果然有金矿铜矿,已经聚了无数资材、人手。打造船只,准备物料,投入极大,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忽然被南人截了胡……”

    “什么叫截了胡?”

    “这……是近来唐人那边传来的一种马吊打法,就是抢了先手的意思。”韩德枢道:“山东河北这边的人被抢了先手,但已经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能没有去处,因此竟然转了方向,准备向日本进发。麻逸的蛮子战力低下全是几千几百人的部落。唐人只要有个百数十人就能横扫无敌了,可日本那边却已自立为国。要想深入其国开采金银铜矿,非以水军大兵压境不可。所以河北、山东那些经商的豪族便去鼓动唐军……”

    耶律李胡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耶律察割却已经听出了一点意思,说道:“难道唐军高层竟然答应了。”

    “天策对金银铜矿的需求极大,但唐军的高层,一开始也不敢轻易答应的。”韩德枢说道:“然而这些关东的豪族。又去勾结天策高层的家眷——大王或者有所不知,唐军的亲眷,经商的也甚多,石拔的妻族、郑渭的本家,做的都是大买卖。所以天然就和关东这些做生意的豪族走的很近,而新近投诚的赵赞也正得宠,他们内外勾结,竟然鼓动到了张龙骧那里!而张龙骧竟然答应了,让赵赞统合水师,便宜行事!如今天策内部也分两派,许多士绅仍然认为国家当以农为本的,对海外冒险十分反对。赵赞为了避免争端,所以尽量低调行事,在去年冬天就已经统合天津的船队南下登州,而就在不久之前,登州的唐军水师更是扬帆出发,不出一点动静地前往日本去了!只是这事十分重大,就算他再低调,又哪里瞒得住那些大海商?因此便有一些消息走漏了出来。”

    听到这里,就连李胡也品出点味道来了:“你是说……天策的海防空了?”

    “民船商船备盗船或者还有不少,鲁东南那边防范齐国吴越的也还有一些”韩德枢道:“但山东半岛以北,他们的水师都去日本了,尤其是天津,简直就全空了!”

    耶律李胡和耶律察割对视了一眼,一时都不敢相信,耶律察割道:“你这消息确切么?”

    说到这里,耶律李胡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他也不是不懂军事的人,天津在哪里怎么会不晓得!那个地方以前只是海边偏僻之地,不为人所重视,但如今渐渐开发了起来,地理位置与战略形势便日显重要——其地向西北可以直逼幽州,向东北可以夹击滦州!若再联系到海上通路,那简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韩德枢道:“若非千真万确,下臣如何敢来胡说!”

    耶律李胡道:“这不大可能吧!我大辽是他天策第一大敌!我们窥伺在北,张迈又不是疯了还是傻了,竟敢将天津的兵力抽调一空?”

    “这个……”韩德枢叹息道:“其实张迈敢这么做,也是有点缘故的。”

    “什么缘故?”

    韩德枢叹息说:“这几年,唐人那边对海上的兵力极其重视,听说水师都不叫水师了,要改名叫海军,可我们这边,却是连正儿八经的水师都没有……我们的战船,只能近海逡巡,出不了海,也打不了海战。能远航去天津的,不过是一些商船罢了。”

    他这话说的还是客气了,实际上契丹的水师能上船的,不是汉兵,就是渤海或者朝鲜,契丹人回纥人奚族人别说打海战,一上船就晕乎了!

    耶律李胡皱眉道:“要是这样。那就算张迈真的将天津抽调一空,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敌人就算再怎么空虚,但如果自己根本就没有攻击力的话,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耶律察割却是心头一动,说:“我们的船能运兵不?”

    韩德枢说道:“我们的船只是打不了海战,运兵运粮都是可以的。”

    耶律察割问:“可以运多少人?”

    韩德枢道:“若是我们官家的船。可以运五六千人,若是将商船全部搜罗起来,运三四万人倒也不成问题。”

    耶律察割大喜道:“若是这样,那我有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果成功,所建功业不可估量,如果失败,那也送走一帮瘟神。”

    “什么计策?”

    耶律察割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耶律李胡大喜道:“好,好。好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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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国的这次伐唐之举,虽然搞得举世皆知,但天下人都不认为契丹真敢伐唐,长安刘知远、南齐李昪还有漠北的部族都蠢蠢欲动——但一直就只是蠢蠢欲动,在唐辽真正开战之前,没有人真的动!徐州和太原两地,也明里暗里地向燕京施加压力,不是真的就敢造反。而是想趁着张迈西巡、契丹东侵来跟幽州这边讨价还价,争取多一点的好处。安重荣上表要求朝廷赠予丹书铁券。正式封他为晋国公,以北到雁门、南到汾州之地世袭罔替。李守贞也上表恳请封他为徐国公,他愿为大唐守淮北之地,永为边藩。反而是长安方面毫无动静。

    耶律李胡举兵西进时,燕京召开了好几次廷议,朝野也是议论纷纷——但辽阳府近来的动态。都随着商人西传,并非只有曹元忠的细作知道辽国的形势,市井间无论文士还是商人都能对辽国的政变论出个一二三来。

    经过分析之后,大部分人都认为辽国的西侵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貌似外战,其实内战!”都认为耶律李胡是借着“伐唐”之名来夺取国内的兵权政权。

    因此无论政务院的执政、翰林院的学士还是纠评台的御史。都主张“外抚内压”:对漠北的部族怀柔绥远,对太原、徐州则厉词拒绝他们的所有条件!

    政府、学府和纠评台都表现得如此强硬,两道斥责的诏书便很快出台,将安重荣李守贞都痛责了一番,本来冯道还有些担心二人恼羞成怒惹起兵灾,结果无论太原还是徐州都对这痛责默不作声,该输送的夏税还是照样输送了。

    府台的官员们见状大喜,对这两封诏书带来的胜利十分欣然,燕京市井也是议论纷纷,觉得此番运作,真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但对于漠北部落的怀柔政策,则受到了军方的强烈抵制。没有张迈的枢密院是一个弱势的枢密院,而对部族的政策涉及到军务,既没有天策上将金印,又没有天可汗金印,发出来的文书就像指引多过于命令。

    东漠北的石拔首先拒绝,认为这道命令违反了元帅先前订立的规则,西漠北地方遥远,但料想铁兽石拔也不会赞成这一主张。

    结果四月初,东漠北就闹出了两起部落反叛,虽然旋即被石坚镇压了下去,但纠评台已经出现了指责的声音,认为兴华城的这位都督不顾夷情,有酷帅之嫌疑,如此苛待夷人,恐非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

    在一片国家安稳无事的氛围当中,只有杨易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他人已经到了密云,但由于行迹绝密,所以这封奏疏也是伪称是从定辽送来——杨易在他的奏疏中认为兵势凶险,不可轻忽,提出当前大唐国防存有三弊,并提出两条策略来因应。

    杨易认为,大唐国防如今存在的国防第一弊是有攻无守——所谓有攻无守,是指唐军因近年屡战屡胜,正处于对外的急剧扩展之中,所以军方从高层到地方思路上都是如何进攻,而很少想到如何防守的问题,这几年来军资的投入都花在军队的整训上,硬件设施的投入主要是在武器的研发和道路的铺设——这都是要让唐军的兵力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更少的成本到达更加遥远的地方。所有这些举措都出自于一种进攻的思维。在这种思维惯性下,长城完全不重修、关卡也疏于整顿,因此杨易认为如果遇到敌人攻击。在战争初期可能会出现措手不及的劣势。

    对于杨易提出来的这第一弊,中枢的许多臣属如范质、李沼等人早就有类似想法了,他们也觉得在燕京立足也有数年之久了,整个燕云地区的防务却一直处在“练兵不修城”的状态中,各地军镇只是安营扎寨,而没有高筑城墙。他们认为若真的有心定都燕京,就应该重修长城、严整关卡,榆关如果拿不回来,那就应该大力整治滦州,将滦州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平原要塞。

    可是张迈对修长城、建滦州一直都不感冒,所以事情也就拖着。而现在杨易虽然也指出了这国防第一弊,但他提出的解决方法却让范质李沼等人大为诧异。

    杨易认为如今榆关还在辽人手中,滦州不算险要,一过榆关又是一马平川。要想整顿国防,长远来说必须夺取榆关甚至踏平东北,将燕京地区打造成以山关海塞环绕、至少三层防御纵深的国都——这也就罢了,虽然范质李沼等人抗拒战争,却也知道以张迈的个性是不可能不收回榆关的。但接下来杨易的话却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在奏疏中杨易说长远的事情暂时不论,但近期来讲,契丹仍然有西侵的可能,而如果要防止契丹铁骑进入燕蓟平原。成本最少的办法是以攻为守,即趁着辽人内乱以骑兵东进。扰乱辽国的布局。

    这个说法,就让执政们难以接受了。

    ——————————

    同时杨易又提出了国防第二弊:海防不力,这一条却和一直以来张迈与文官集团的矛盾有关。张迈重海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只是中原百废待兴,尽管天策十年的岁入达到划时代的两千三百万贯。但收入固然多,花销却也同样巨大,可以说处处都需要钱,运河的整顿、农村的安抚、新疆域的免税,都要花费大量的钱粮。在这样的形势下,张迈还要开拓海务,在范质等人私下的议论中便被视为好大喜功,因此竭力抵制。

    这几年天津与登州的私家船厂发展蓬勃,反而是隶属于官家的船队少有更易,船队的主力军还是赵赞带来的那些船只,新开发的舰艇——尤其是战舰的开发与投入,都受到文官集团的层层抵制。

    文官集团的意见非常尖锐——如今的天策唐军海上几无敌手,在财政还不算宽裕的情况下,造这些战舰做什么?保留一点兵力能扫扫海盗就可以了。面对范质等人的激烈反对,张迈当时也找不到有力的理由来加以反驳。

    针对这第二弊,杨易的想法要增加海事投入,增造战舰,选募水手,而且由于海线漫长,敌可择点做贼,我难千里防贼,所以不但要能做必要的近海防御,最好是能以海船出境,压制所有可能威胁到大唐港口的外港,占据各条航道上的重要据点,在渤海定点定期地进行巡海,达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的。

    至于杨易提出的国防第三弊,是人无战心。这一条听起来就玄乎了,杨易这封奏疏的这一条在很多文士听来几乎就是在骂人。因为杨易说对河北人来说,目前的和平与繁荣来得太过轻易,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战争的残酷,这导致如今都中的氛围,要么就轻视战争,要么就不懂战争,而这两者又互相作用,轻视战争的人觉得托庇于天策唐骑的荫庇之下已经天下无敌,就是战争也是自己打别人不会是别人打自己,不懂战争的以为国家已经一统,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以这样的心态,如果一旦战争忽然来临,只怕燕京的人心很容易就会有涣乱之虞。

    而针对这第三弊,杨易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因为这是警惕心的问题,不经历过战争的人不会真正懂得。

    ——————————————

    杨易的奏疏发到西山后,郭汾下到幽州让群臣议论,奏疏一公开,满幽州城登时几乎就要炸开了,尤其对杨易奏疏中的“解决办法”,文官集团无论是其长远对策还是近期对策都极力反对。

    反对最卖力的李沼主要是从义理上进行驳斥。认为杨易的许多提议都是以国防为名,实际上则是穷兵黩武,想要将本该逐渐马放南山的兵事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他认为国家既然渐入承平,就应该转变一下思路,不要整天想着打仗的事情。辽东那边可以“徐徐图之”,但占据航路、压制外港。就纯粹是劳民伤财了。

    范质则是务实得多,他下令让审计司的人,按照杨易的提议,算了一笔账,结果发现要实现杨易的长远主张,打造新型战舰、占据航线海岛,初期的投入至少就是两千五百万贯!这已经接超过国家一年的全部岁入了!而之后的船只维修、兵员维持和航线据点的投入,每年至少又要增加三百万贯到五百万贯的财政投入!

    一看到这个无底洞一般的数字,所有和财赋有关的官员登时脸都黑了。至于纠评台监察领域的御史更是大声责骂。

    至于冯道,他的心思则更加深入,但表面上看来他的主张就是和稀泥,冯道没有公开发表看法,只是在给学生讲论时品评了一下杨易的奏疏,认为天下之治,文武两道一张一弛,之前天策大唐能够建立那么大的功业。靠的就是武勋,但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仍然用马上的那一套来治理天下了。他认为,现在的国家是应该休养生息的,而且对一个国家来讲,休养生息三年五年是不够的,至少得是一代人。

    燕京刚刚涌现的报纸,各种茶楼酒馆的说书场合。以及许多纠评御史聚集的地方,这些天几乎可以发出声音的地方就有人议论这些事。

    虽然其中也不是没有拥护杨易的,但拥护杨易的大多数是武人,这些人打仗是好手,议论时局却不是好嘴。河北山东的读书人,从义理、实务、历史、兵法,引经据典,层层剖析,以证明杨易完全就是错误的。最后整个社会舆论的风向,基本就处于一边倒的状态了。

    最终翰林院、政务院总结之后,给郭汾的答复,那就是“朝野舆论,莫不以为非也”作为定论。

    虽然郭汾不是很同意这个说法,但杨易的这封奏疏,还是很快就淹没在燕京的一片吵吵闹闹之中,在被舆论打倒之后,再也无人搭理。

    ——————————

    天策十一年,仲夏。

    一直七拼八凑的船队航行在渤海上,这支船队只有两艘武装楼船,其余就全部都是改装了的商船,领兵的竟是萧辖里,他的副将则是杜重威。

    不久之前,耶律李胡刚刚下达了命令,尽搜辽津所有能够出航的船只,拼凑起一支船队来,以萧辖里为主帅、杜重威为副将,率领契丹骑兵三千人、奚族骑兵五千人,以及汉、渤海、朝鲜等族在内的汉兵两万人,从辽津出发,奇袭天津。

    可这支船队上的士兵实在不像是一支要去奇袭的部队,不但士兵的士气无比低迷,就是将领本身也很惶然。无论萧辖里还是杜重威,都觉得耶律李胡的这个安排是让自己去送死。

    所谓奇袭云云,不过是说好听话罢了。船上的那些契丹兵、奚族兵,被海浪一翻就吐得七荤八素,汉兵的情况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支船队完全就不可能在海上作战,只相当于运兵船罢了。

    然而萧辖里和杜重威却都没有退路——不遵命令的后撤固然就要面临军法处置,而前方的唐人也不大可能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尽管诧异地发现一路来都没遇到什么意外,可当他们望见前方出现了地平线,所有人看到的却都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未完待续。。)

    萧辖里和杜重威所率领的奇袭部队,是由韩德枢所搜罗的辽津所有能远航的新旧船只,载着两万八千个士兵和三个月的口粮,从辽津出发,一路向西——这一趟奇袭将辽津能出海的船只以及能操舵的水手全都出动了,至于向导则是一批归附了辽国的海盗。

    船队的行走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所谓的惊不是曾遇到什么危险,实际上全程都风平浪静,但出海一事对契丹人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冒险了,就算一路无大风浪,但那正常的海上颠簸也让船上所有胡人都呕吐得身体发软全身发虚,几乎如病了一场般。其实才短短几日功夫,但几千胡人一踏上岸却个个如同死里逃生、才从地狱里爬回来似的。

    尽管韩德枢声称得到了消息说天津空虚,但天策唐军的威名震慑寰宇、海陆弗届,作为向导的那群海盗,终究不敢真的奔天津而去,带着船队绕过滦河河口,便在泃河的河口靠岸。

    泃河的所在,基本上位于后世天津与唐山之间,其入海口本来也是一片荒芜,亏了契丹的迁民暴政,许多燕蓟百姓在那场动乱中逃到了这里,围拢着一个小渔村安生。天策政权统治这片地区之后海上贸易迅速发展,一些百姓就没回老家留了下来,久而久之聚成了一个两三千人的市集,就叫做泃镇。

    此处南下天津、东至滦州、西北前往幽州都十分方便,却又正是一个灯下黑的所在,各种黑道势力、豪族走私与海盗余孽均在此有窝点。不合法的买卖与走私在此进行,渤海尚未被剿灭的海盗在这里寻求补给,河北的豪族也派了管事在这里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同时这些河北豪族也是这个黑港口的保护伞。

    天津的海贸已经实现正规化,但在各方势力的掩护下。泃镇却迟迟未能纳入正规管理,甚至在朝廷的档案上,这个畸形繁荣的海边市镇仍然是一个渔村——正所谓山高海远,土豪当家。

    杜重威熟悉燕赵地理,一上岸马上指挥两三千不大受风浪影响的士兵将泃镇包围了起来,泃镇的各种势力靠的是黑白勾结、**诡计。哪里敢正面抵抗大军的围攻?一夜之间整个市镇的统治权便易手了。跟着杜重威开始封锁交通、盘点斩获,泃镇是渤海走私者与海盗最重要的陆上补给点,各种补给物资十分齐全充裕,这却让杜重威小小地惊喜了一番。

    在海盗头子的建议下,他除了搜缴粮食之外,倒是没有抄没泃镇各方势力的财产,反而将所有势力头目连夜聚集起来,杀了两个不大顺服的立威,跟着进行怀柔。无论是渤海的海盗头目也罢。河北豪族派在这里的管事也罢,几乎全无抵抗的念头,其中更有几个管事十分配合,愿意为新主带路。

    杜重威做完这一切之后,萧辖里才算缓过气来——这也多亏了在海上的时间不长,所以他精神恢复得还算快,萧辖里一恢复行动力马上重掌主导权,召集诸将听杜重威陈说所获。跟着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这时摆在他们面前有三条路:第一,直奔幽州。奇袭燕京这个大唐首脑;第二,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山东腹地;第三,东进滦州,夹击驻守在那里的李彦从,为契丹大军的东进打开大门。

    奇袭燕京的策略是一个年轻的契丹将领耶律休哥提出来的。耶律休哥也是契丹皇族成员,年纪虽轻,在契丹族内年轻人中却颇有声望,这次因反对耶律李胡而被派来奇袭。

    他认为既是奇袭,最重要的就是抢夺时间。现在有几万人马,在唐人还没来得及防备的情况下,出其不意一口气打到幽州城下!如果运气好,攻破敌人首都甚至俘虏大唐群臣,乃至把郭汾、世子都变成阶下囚也大有可能,那时候天下震动,所有对天策不满的潜在敌人都将群起响应,天策大唐的就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辽东兵马再进、漠北诸部呼应,江南孟蜀相机而动,把整个天下捣成一锅乱粥!得到那时,就算张迈从西域赶回来也没用了。

    他这个想法无比大胆!但萧辖里和杜重威却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杜重威忍不住发作道:“我们才两万八千人,其中一半人到现在还没什么力气,这样就去打燕京?”

    耶律休哥说道:“人没力气,是因为刚刚从海上来,可我们一踏上陆地,精神劲就恢复了四五分,接下来并不需要静养,行军路上就能恢复气力。”

    杜重威又说道:“幽州是天策的首府所在,那里岂能没有重兵!”

    “可能有重兵,也可能没有重兵,但就算有重兵又怎么样!”耶律休哥说:“我们出其不意之下,攻杀进去的可能也是很大的。既是奇袭,重要的就是一个奇字!”

    杜重威说:“好吧,就算让你赌对了,真让你攻进去,可唐军接下来的反扑怎么办?燕京四周,东西南北数百里都有兵马,云中、定辽、邺都三个方向的大军一旦闻讯,赶来勤王,那时候四下里一合围,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幽州就算能攻占,也是守不住的。”

    “占领幽州做什么!守住幽州做什么!”耶律休哥说道:“我契丹兵马,来去如风,到了幽州就纵兵劫掠!放火!毁了幽州,杀了大唐群臣,张迈的妻子儿女,能俘虏就俘虏,俘虏不了就杀,杀他一个报仇雪恨,杀他一个尸山血海,杀他一个天下大乱!我们都被耶律李胡扔在这里了,难道还想能回去吗?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既然都是一死,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到时另有生机!”

    但他的这个想法却没有得到萧辖里与杜重威的支持,不但杜重威竭力反对,就是萧辖里也觉得太过冒险了。

    杜重威本人是主张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和山东腹地的,他是中原人士,深知中原虚实,根基也在那里。劫掠天津可以得到大量资材,流窜河北可以收拢到一些旧部,南下山东说不定还能占到一块地皮,如果再能得到南齐的呼应,兴许就能和李守贞一般割据一方——要是契丹、刘知远等都举兵攻唐,来个天下大乱。那时候也许还有乱世为王的机会!

    而萧辖里的主张则最为持重,他是想攻打滦州。很长一段时间萧辖里都是榆关的镇守将领,所以对榆关西面的滦州所知甚深。

    滦州并非坚城,镇守那里的李彦从也只是区区一个降将,过去几年之所以安然无恙靠的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威名使得契丹兵马不敢轻出榆关,但如果现在发动奇袭,和榆关的兵马东西夹击,拿下滦州的机会很大——就算打不下,只要榆关的兵马出来接应。绕过滦州回辽东都有可能——榆关是他曾经的驻防点,只要去了榆关,重新拿回兵权都有可能。

    三人各有想法,最后耶律休哥还是人微言轻了,不过萧辖里也不能不顾及杜重威的意见,再则奇袭滦州也是兵在快不在多,杜重威所部的许多步卒反而可能拖累自己进兵的速度,当下决定兵分两路——萧辖里以胡骑东袭滦州。杜重威以汉兵南下天津。

    稍稍整顿之后,双方便分兵南北。临出发时耶律休哥拉住萧辖里的马头,说道:“萧统领!你真的要去袭滦州?”

    萧辖里道:“现在都要出兵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耶律休哥道:“李胡将我们扔到海上,这固然是要让我们来送死,但既然大海没把我们给吞了,那就是上天还没有遗弃我们!而且还让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可以四面出击的好地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加利用。这就叫天赐福、不受有灾殃!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萧辖里道:“正因为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所以要赶紧奇袭滦州,为我大军西进打开一扇门户。”

    “就算真的袭取了滦州,又能如何!”耶律休哥说道:“滦州不是榆关,不是坚城!我们之前不是打不下滦州。是根本没打,因为就算滦州打下了,一旦正面作战,我们的军力还是打不过天策啊!滦州打下了,门户是开了,但最好的时机也失去了——到时候唐人也反应过来了,一旦他们有了准备,下定决心,起用重将,四合进兵,在这燕蓟平原上正面作战,我们就能赢么?杨易虽然病废,可人在定辽,快马来回不过半个月,只要他人一到幽州,燕蓟一战就是临潢一战的再现!再加上攻守易势,我们有几分机会能赢?那时候也不过劫掠一趟退回辽东罢了!能有什么作用!”

    萧辖里听到这里,心意颇动,但还是道:“这个我也知道,但奇袭燕京……太冒险了!还是袭取滦州为上!至少可进可退。”

    耶律休哥道:“若如此,请给我三百骑,我愿舍了这条性命奇袭幽州,以为统领你的呼应。”

    萧辖里惊道:“三百骑兵袭唐京?你疯了吗?”

    耶律休哥道:“三百骑兵,不足以占据坚城!但燕地一马平川,我骑兵只要舍了性命,来去劫掠如火,仍然能闹得唐国震动!统领你分出三百骑兵给我,对你的战力损耗不大,但令得唐国上下都急于勤王扑火,榆关那边就有更多的时间行事了。”

    萧辖里怔怔看着耶律休哥,似为他的气概所动,慨然道:“谁说我契丹已经国运倾颓的!有你这样的奇将!我相信我契丹仍有再次雄起的一天!去!你去挑选人马!凡愿意跟你去的,都带走!”

    “既不能全军向燕京,那带太多人反而无谓了。”耶律休哥道:“我只带三百骑,三百个愿意与我赴死的契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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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浩然看着码头上的风浪,对弟弟关老三说:“这天气不错,又是出海的好季节了,只是这海风的味道,我闻着总不大对。”

    关老三说:“是要有暴风雨吗?先前那么多船只水手南下去了倭国,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好像不是吧,我问过会望风看天的老水手,也都说这天气好。只是总觉得不大对,心有时候跳的厉害。可不要出什么事情吧。”关浩然说着,有些黯然:“希望不是杨老爷子出什么事情就好。”

    关浩然就是大智节的妻舅,因为在天津的活跃,被杨定国委任为天津纠评御史,就连浩然这个名字都是杨定国取的。所以对关浩然来说,杨定国实有知遇之恩,加上被杨定国身上的气概所吸引,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关浩然已视杨定国如父,这次杨定国病退的消息传来,关浩然只恨不能北上侍奉汤药,一直都十分挂心。

    然而他又想:“杨国老何等身份!他生病了自然不会缺人照看,我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做好国老交代的事情。这才是对他老人家恩情与信任最大的报答哩!”

    便振作精神,去巡视港口、码头和市集。关浩然在民间本来就有相当的根基,自任纠评御史之后,又确确实实地利用了手中的权力给天津的底层人办事,所以声望比起从前来又上了一层。

    不过河北的士绅却都看不起他,觉得这个刚刚勉强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土包子不过是杨定国刻意树立的“亲民”标杆罢了,并不把他当回事。前一段时间有关杨易“国防三弊”的事情传到天津之后,这边也发生过讨论。关浩然自然是站在杨易这边的——这不只是因为杨定国的缘故。实际上关浩然也觉得杨易的话有道理。

    但天津的舆论却依然把持在士绅当中,当初纠评台的御史们聚会议论时。士绅代表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把关浩然驳斥得面红耳赤、口不能言!他明明觉得杨易说的有道理,但自己偏偏说不过人家!为此他极其羞耻,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读书人,不过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字罢了!”关浩然对弟弟说:“国老说的对,说到做事。这些人未必就强得过咱们。咱们咬咬牙,快些认字学字,等把这短板补了起来,总有一天,一定能把道理说通了!儒门五经我们说不过他们。但元帅的史学却通俗易懂,咱们就读通了那个,来跟他们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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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的市井依旧平静,依旧繁荣。杨易说契丹近期可能东侵,战争可能爆发,这种推测已经随着“国防三弊”的讨论传遍了大半个中原,就是天津坊间的三岁小儿也能唠上两句,但没人当真!

    不看纠评台那些有见识的老爷们,都说这一回杨大将军错了么?

    鹰扬将军啊,自然是很厉害的,但毕竟离得太远,当人们有疑问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去询问身边最后见识的人。知识也罢、政令也罢,总是这样通过本地的知识分子过滤后再在民间扎根的,这也是所有的思潮一到下面必然变味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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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今天,事情似乎变得不大一样,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关浩然虽然混不进士绅圈里去,但作为一个有根基的纠评御史,苦劳力们固然是他天然的支持者,一些商家觉得那些士绅御史不会真的为自己说话,也在向关浩然靠拢,这些便都是他的耳目。所以现在的关浩然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

    他察觉到商家大族似乎有不寻常的动态。

    这天晚上,他如约到妹夫家中吃饭,提起了此事,说:“北边可能有点问题。”

    大智节道:“什么问题?”

    关浩然说:“饶阳李家在泃镇的一个管事,忽然回天津来了,有人看到他入市的时候有些狼狈。”

    “饶阳李家?”

    “就是除了李沼、李深和李昉的那个饶阳李家啊。”

    “啊,是那个三李之家啊!”

    饶阳李家,这可是如今在河北声名赫赫、炙手可热的豪族!李沼在中枢高居执政,民间成为副宰相;李深在地方上做着大官;李昉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这样一个家族,其在地方上的煊赫可想而知!自河北以至于天津,民间提起“三李之家”的,就是这个饶阳李氏!

    “不过不是本家。”关浩然说:“三李之家的嫡系,还是很收敛自重的,但他的亲族亲戚。仗了他们的势,生意也做得挺大,只不过天津这里的正当买卖都嫌吃不饱,连泃镇那种黑白混杂的灰银子都要赚,却未免没品了。哼,泃镇这颗毒瘤。迟早我要捅出来,洗洗那里的污秽!”

    大智节有些惊讶道:“你可别乱来!泃镇能在这近畿之地存在,上头必定有人罩着!你看连三李之家也有管事在那里,就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关于泃镇的事情,燕京高层的官员未必知道,但久在基层的关浩然和大智节却心里清楚,只是动不了它罢了。

    “这种肮脏事,三李未必知道。”关浩然说:“我听国老提起过三李,他虽然不喜欢三李的一些行事。但对李执政的气节还是赞赏的。国老既然那样说,那三李应该就都是君子,想必也是被家人亲族瞒骗了。这叫什么来着?嗯,狐假虎威!”

    大智节道:“就算是这样,但真的事情捅出来,三李能不顾全一下自己的亲戚?李执政也不一定就颠倒黑白,但上头的人,只要手指头偏上一偏。那底下就全乱了!你还是不要乱来的好。别忘了现在杨国老病倒了,现在纠评台是冯道当家。你上面可没人了。”

    “国老病倒了又怎么样!纠评台还是在的!这个国家的律法规矩,也还在!”关浩然笑道:“妹夫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说起来你从商出海,那胆色都是让我佩服的,怎么一涉及到官场上的事情就变得这样胆小了。”

    大智节道:“还是小心为好,还是小心为好。”

    大智节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李家的那个管事忽然从泃镇回来,可有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至少对外头,李家什么都没说。”

    但当天晚上,关浩然又收到了两个消息,说又有几个人似乎是从泃镇回来。但回来之后,那些家族的人就马上闭紧了门户,对外不通一点消息。

    关浩然将事情放在心上,却也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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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天津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他一般敏感,所以第二天天津的坊市一概如常。但到了中午,关浩然又收到了几个消息,却是昨天有动静的那几家,连同他们的亲族,忽然都有妇孺出城,这又引起了关浩然的注意,他派了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那些妇孺好像都是回老家去了——在天津的这些豪族大多不是本地人,都是士绅而到天津来做买卖,他们虽然成了大商人了,但在自家乡下却还拥有土地,是地主,也是豪绅。

    关浩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会路了!然而再怎么访查,却是再无结果,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天津的政务厅和军镇都能传话进去,但没有什么证据的事情,不能单靠捕风捉影就去惊动地方军政。

    他想了想,事情既然都与泃镇有关,便派了两个机灵的小伙子去泃镇走一趟,又想我是纠评御史了,既然旁敲侧击打听不出来,不如就干脆来个单刀直入!当下派了人去,邀请了相关的那几个家族喝酒。

    按理说,以他目前的身份请客喝酒,那些商户家族怎么也得应酬一下,谁知道那几个家族竟是一个也没来。

    到了傍晚,房间突然有一些不对路的消息传了开来,似乎是说北方出了什么变故!

    北方?那能是什么?燕京么?

    虽然谁也说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一种躁动却不知不觉中蔓延了开来。

    关浩然觉得自己的眉毛无端端跳得厉害!却想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挨到三更才睡下,忽然门被敲动,一打开门,一个血迹斑斑的小伙子滚了进来,进门就说:“不好了!关老大!小古死了!契丹!契丹!”

    关浩然惊道:“你说什么!”

    小伙子说:“小古死了!我们去泃镇的路上,撞上了兵马,我躲得快跑了回来!小古却死了!”小伙子呜呜咽咽的:“我慌乱中听了两句,好像是契丹啊,但说的又是唐言……”

    契丹……泃镇……

    再联想起来之前杨易的预言,关浩然跳了起来,叫道:“难道……契丹奇袭了泃镇?这……这可大事了!”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警戒的号角!这是有外地入侵逼近时的警戒!

    关浩然侧耳倾听,那是从海河码头传来的声音!

    “敌侵!夜袭,夜袭啊!”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关浩然猛然大叫:“该死!该死!”

    “什么……”小伙子哭道:“大哥……我……我是怕死,我丢下了小古……我是该死……”

    “不是说你!”

    关浩然满腔的怒火——他忽然想到了,既有敌袭,那不管真是契丹也罢,还是海盗集结也罢,肯定都是泃镇那个方向出事了!

    而从昨天到现在,那些有人从泃镇跑回来的家族,却不知出于什么动机还在掩盖着事实!以至于敌人逼近了海河这才被发现!否则的话,从昨天开始天津军镇应该就有所防备了,自己作为纠评御史也早该得到消息了,若有一天半天的缓冲,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遭受夜袭措手不及!

    “这些该死的东西!有家无国,只顾着自己……该死,该死!”

    ——————————

    天津是一座新的城市,没有任何旧基础,又由于扩张得太快,所以这座城市是没有城墙的,只是在外围树立了一些栅栏之类的封堵物,在几条出路的交通干道上有若干守卫兵马,有一些防备海盗和盗贼的防御措施。

    这也是一座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城市,尽管渤海也有海盗的存在,但震慑于天策唐军的威势,哪个不长眼的海盗敢来有驻军的天津冒犯?也是托庇于唐军的威势,这座城市自诞生以来,就一直享受着这个时代难得的和平。

    可是这忽然到来的奇袭,却让很多人都措不及防

    “是什么,是什么?海盗?还是山贼?”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叫出了一句:“契丹!是契丹!契丹人打到海河对岸了!”

    ——————————

    天津的市集,基本都位于海河以南,沿海临河而建——虽然未来的趋势,这座城市有可能地跨海河两岸,但现阶段海河的北岸还只是天津郊区。

    天策唐军之中军事人才是当世顶级的,当初进行城市选址的时候已经考虑到种种情况的发生,天津军镇的所在控海扼河,虽然遭受了来自北面的夜袭,但应急机制启动之后却还能暂时保证海河南岸天津市的安全。

    但敌人尚未过河,市井本身却开始混乱了。

    夜袭陡至,天津的军政双方各有应急行动开启,在市集上政府官员暂时没有到位,由于天津是商业城市,宗族力量也比较缺位,没有族老挺身而出,而原本介乎官方与民间的的许多纠评御史,这时或者也仓皇无措,或者是干脆缩在家中,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态的天津市民,一时间群龙无首,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混乱。

    ——————————

    ——————————(未完待续。。)

    郭汾提出让杨易执掌枢密院,就像一颗石头砸到一锅汤里,锅中立马汤水飞溅,纠评御史群相劝谏道:“娘娘三思,此事不合规制!”

    范质出列说道:“当初元帅定制,枢密使不得由功高卓著的武帅领衔,此举为防前唐武人乱政之祸。+ ..”

    郭汾道:“杨大将军对国家的忠诚,你也要怀疑?至于武人乱政之说,秦西一辩,元帅已有定论,何须再言!”

    范质道:“枢密使当由一名通军事的文官掌院,这也是元帅定下的规制。”

    郭汾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初定下这规矩,可没想过会有今日之事!现在国势危乱,元帅西巡,正需要一个威望足以震慑内外的大将坐镇中枢,总领全局。”

    范质道:“规矩若可轻变,那就不是规矩了。今日之事,未必一定要破坏成规才能解决,为解一时之难,而破坏元帅所定金律,此行是开万世之恶端!还请夫人三思!”

    郭汾沉吟着,一时无法辩驳,目视郑渭,郑渭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已有的规则如果不是对天下造成了妨害,那的确不宜妄破,再说起用杨易,也不是一定要委任他为枢密使。”

    郭汾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委任杨易为大将,掌管近畿军务,总领对辽攻防事宜。”

    范质又说道:“起用大将军掌管近畿统领兵权,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慎。天策上将印不在,请另开廷议。”

    郭汾心中恼怒,喝道:“兵势如火。一日三变!按照这样搞下去,得贻误多少战机!非要拖到敌人杀到身边么?”

    范质道:“刚才郑相也说了,无规矩不成方圆,程序虽然繁琐,也请夫人以身作则,依律行事。”

    双方正在辩论,蓦地一声声骚乱从南门传来。片刻之间,骚乱声越来越大!

    郭汾喝问:“什么事!”

    有守将报道:“娘娘,不好了!契丹的骑兵杀到幽州。正在攻打南门!”

    纠评台一片哗然,便有十几个纠评御史坐立不稳!范质脸色也陡地苍白起来。

    这时恰好魏仁溥入内——他听说郭汾召开大会议闻讯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纠评台正在混乱。他看见了众人。众人却没有注意他,魏仁溥对随行门生说道:“把慌乱失仪者的姓名记下来。”

    郭汾听说出事,暂停会议,步出纠评台,时当黄昏,日已将没,一片昏黑之中只见南边一片火光正在蔓延!

    幽州城池不大,隐隐已可听见马蹄声、喊杀声、哭闹声、惨叫声、呼喝声、叫嚣声夹杂传来!

    幽州守将派副将奔来叫道:“敌袭忽至。正在攻打城门,请娘娘与众位宰执速入西营暂避。”

    郭汾道:“城门失守了吗?有多少人?”

    那副将道:“城门尚未失守。但也未曾关闭——敌人趁着城门关闭前一刻忽然冲杀过来,来往商户堵在城门口,局势尚未明朗,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郭汾喝问:“估摸多少!”

    那副将道:“或有数百,或者上千。”

    郭汾怒道:“那就只是奇兵罢了!城内守军是他数倍,若敢进来,巷战也耗死他,怕他什么!”

    副将道:“但宰执众臣都在这里,还是暂避为是……”

    众纠评御史都道:“正是,夫人万金之躯,不宜犯险……”

    郭汾截口对侍卫官道:“给在场所有官员、御史发放武器!告诉诸营将士,该怎么攻守,就怎么攻守!贼若入城,让全城军民自卫反击!贼若敢逼近纠评台,我们亲自应战!”

    所有文官面面相觑,万不料眼前这位“娘娘”,面临战事竟是如此刚烈的反应!

    那副将却是精神一振!敌人陡然来袭,人数似乎不多,但现在郭汾与宰执大臣都在城内,万一有一小股敌军冲到附近伤了贵人们可就就糟了!但有了郭汾这句话,攻守时不用怕投鼠忌器,行动可就从容多了,当下赶紧前去复命。

    天策大唐的武备精良而充裕,不片刻侍卫官便带人取来了刀剑弓弩,分发了下去,时当乱世,又垂大唐余波,就算文人也大多会一点武事的,当人人刀剑在手,全场气氛登时大为振作。再加上有两队骑兵、两队步兵赶来增防,现场慌张的气氛登时大减。

    范质挑了一把双手长剑,冯道取了一个盾牌抱着,李沼拿着一本论语不肯撒手拿刀,说道:“吾自有浩然正气,何惧贼虏!”

    魏仁溥拣了一把障刀,走到了郭汾身侧,丁寒山早已手按横刀侍立在旁。

    郭汾眼角斜光扫到了魏仁溥手中的障刀,一愕说:“道济也来了。”她虽然刚刚贬斥了魏仁溥,但两人是曾在凉州共历患难的交情,关系比起来燕后才结识的中原士人又自不同。

    魏仁溥道:“臣人在北京新城,得讯后赶来,却是迟到了,请夫人降罪。”

    郭汾道:“你挑障刀,可会用么?”

    魏仁溥道:“在西凉时学过,缓急之时,可以拼命。”

    郭汾哈哈笑道:“障刀用以护卫同袍,可不是用来拼命的。”

    魏仁溥道:“卫护同袍,也是需要拼命的。仁溥虽然没上过战场,这点道理却还懂得。”

    郭汾点了点头,叫道:“竖观战台!”

    幽州是旧城,纠评台没有高楼,因为新城已在营建,所以旧城也没有再起高楼,一切只是凑活,这时要登高望远,只好竖立观战台。郭汾传下命令,便有几个观战台推了过来,机关慢慢升起。郭汾等几个重臣登上远望,但见南门方向火光四起,东一点。西一片,不知烧了多少民居!

    郭汾取千里镜看了后说:“南城外怎么这么多破烂屋子?”郭汾来燕后很长一段时间水土不服,身子不大爽快,所以不像在西凉时那么活跃,又知道幽州是将弃之地,因此没有游玩的心思,平素常住西山。新城还去巡视过两次,这旧城非有事几乎不来,进城又常从西门进出。所以都不知道南门外的情况。

    范质在旁道:“这两年幽州商务日益繁荣,南市那么点地方早不够了,新城又尚未起用,所以不少人便在南门外搭建了许多帐篷、木屋。”

    这时各种最新战报继续传来。原来幽州如今已是商贸活力天下有数的地方。虽然近来沿海传警,但商贸往来不可能忽然断绝,每天从南门进出的人不知凡几,尤其是城门关闭前的黄昏时刻最是一天的拥堵期,而敌军却趁着黄昏忽然出现发动袭击,若不是守军拼命死守,敌军兵力又不足,差点就让对方冲进来了。

    郭汾举千里镜再望。看到若干胡马在烟火之中纵横来去,如风如电。所到之处四处防火,略不停留,忍不住赞道:“人马不多!可是好生精悍!就是鹰扬、汗血也不过如此!”

    丁寒山道:“这是契丹本族兵马,肯定不是北胡杂族,其中必有皮室强将!”

    郭汾道:“但让人逼到肘腋之地,这京畿的防备明显就有漏洞,枢密院难辞其咎!”

    曹元忠一张脸登时涨红。

    ——————————

    奇袭最要紧的就是时间,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唐军将士渐渐稳住阵脚,加上后方郭汾的刚烈勇武表现,更是让幽州兵将免掉了后顾之忧,在发现敌军不多后,指挥的将领更是人心大定,但守城将领害怕敌人尚有其它后手,下令诸门严防死守,城内亦开始戒严,同时两拨骑兵从东西两门开出,绕来兜截敌军。

    这支袭击的契丹骑兵正是耶律休哥率领的兵马,他料敌甚准,赶在唐军合围之前便下令撤退,借着月色隐遁。

    城外杀声渐息,眼看危局已过,但城南的火光却越烧越旺,郭汾招了招手,对众臣说:“继续开会吧。”

    纠评御史们两两对望,只好进了纠评台,点了蜡烛继续开会。

    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厅内气氛变得两极分化,一边是士气振奋,杀心陡起,尤其是那些出身军眷的御史已经喊着要报复契丹去辽阳府放一把火了,另外一边却是更加畏缩害怕,窃窃私议,唯恐胡马再来。

    待得众人坐定,冯道站了起来,说道:“如今敌人已杀到近前,幽州已非万全,又按照最新消息,契丹很可能将大举西侵,耶律李胡麾下号称五十万,虽有虚数,恐怕至少也有十万大军!幽州以东,全无天险。接下来或战或守,幽州恐怕都将陷入战火之中,此城老旧不坚,非可守之地,老臣请夫人与世子,即日摆驾前往云州,以策万无一失。”

    好几个纠评御史一听,纷纷道:“大代言所言有理,请夫人与世子摆驾云州,以策万全。”

    郭汾眉头大皱,说道:“我天策大唐自起兵以来,只有进攻防守,没有遇敌惧退!现在形势尚未明朗,只是听到了对方一个进攻的口号,你就要我们母子逃跑了吗?”

    “非是逃跑,只是西巡。”冯道说道:“且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夫人与元帅起兵于安西时,军微势危,故需犯险,如今家大业大,夫人与世子身系江山社稷,万万不可有失。”

    郭汾大是不悦,道:“元帅常说,不经锻炼、不历艰险,男孩子锻炼不出胆魄。让世子就近亲历一场战争,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我的儿子年龄虽然不大,却也不是被敌人一吓唬就丢了胆子的孬种!再说他又不是孤身上阵,成千人围护着他呢,能有多大的危险?”

    冯道等人听得愕然,万不料郭汾竟是这种反应。冯道无奈,又道:“既然如此,那请夫人赶紧下旨,召四方军镇入燕勤王!”

    众御史纷纷奏请道:“正是正是,正该召四方军镇速速入燕勤王。”

    郭汾一时难以回答了。她也懂些军事,却说不上精通,一时不知道以眼下的战局而论是否应该召四方兵马勤王。

    ——————————

    便在这时。魏仁溥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对冯道说道:“此处是纠评台,吾身为纠评台论宪堂论宪,有三议要说。请大代言准!”

    冯道眉头皱着,问:“哪三议?”

    魏仁溥道:“第一议,纠评台的职责。一者,建制律法的议论与通过;二者,国本大事的表决;三者。国家事务的成果监督。至于军国政事的谋划,有政务院、枢密院,具体事务的参赞参谋,有翰林院。现在攻防与否。该由政务军务大臣谋划。所有纠评御史,立刻退场,这些具体事务,请交给宰执与枢密吧。”

    他此言一出,全场纷然!连郭汾也听得呆了,冯道更是无比错愕。

    纠评台的制度,从当初的设计上来看的确诚如魏仁溥所言,但政治规划是政治规划。政治现实是政治现实,虽然制度写在那里。可天底下无论是谁,都不会嫌自己权力太多,兼且这个制度又是本朝新设,前所未有,没有经验可循,纠评御史们慢慢地就一点点地越过了界限,在“代民发言”这个大义之下,遇事则议,遇事则论,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论!反正都是代民说话,谁敢不让我说,那就是堵塞言路!

    对此,纠评御史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国人从上到下,也都没几个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这时被魏仁溥一提,许多有识之士才蓦然发现这段时间纠评台似乎有些越界了!许多人更是听得暗暗点头。郭汾听得欢喜,心道:“这些日子心中总憋着,总感觉国家政事出了问题,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还是亏了道济,能把道理清清楚楚简单扼要地说明白了。这等事情,终究倒是需要读书人来做啊。”

    纠评台虽以大代言为首,但大代言是首席而不是长官,魏仁溥所言合宪,冯道便无可辩驳,也无能镇压。

    魏仁溥又道:“第二议,御史既代民言,亦为民之表率。但这段时间,部分御史临敌慌乱,遇事失态,议事无规矩,论事无界限。纠评台为言路所系,的确无事不可论,但议论必须区分场合。部分御史议论越界——这或者是选自民间、初为御史,没有经验、不知律宪,那这帮人就要好好教学,使他们知道规矩、界限之所在。至于部分御史挟公议以谋私利,这帮人就必须惩罚!军事我是不懂的,但以大局而论,眼下我朝之困境,还远远没有到当初受辽晋蜀三家围攻的地步,当初西凉人心不乱,而如今燕赵却群情恐慌,依吾所见,这等恐慌多半皆由纠评台而来,因此吾以为,纠评御史内部必须清洗一番。只是如何清洗,且容稍后另开大会,以天下民心所向而定,此事天子、大臣、重将、监察,不得干预。”

    李沼皱眉道:“如今内则秦晋徐不稳,北则漠北叛乱,东则契丹东侵,国家烽烟四起,你还要搞清洗?”

    魏仁溥道:“军政事务,是你们宰执枢密的事,御史风气,是我们纠评台的本务。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忙我们的,两不干扰!李执政,你我各行本分吧!”

    李沼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魏仁溥又道:“第三议。和平时期,言路必须自由畅通,战争时期,国家意志必须一统!按照我们在西北时的前例,一旦军帐会议决定开战,国家便进入战争状态,在战争结束之前,所有力量一致对外,全国上下只许发出一个声音——便是纠评台也需如此!此谓之国论!谁在战争期间悖逆国论,形同叛国。如今国家临战,军帐会议已经取消,则该由廷议定此国论!元帅西巡期间,夫人居天子之位,郑渭居宰执之首,这段时间行事不当,不能及时一统国论,皆失其职,因此吾要弹劾君、相,以为后戒!”

    之前魏仁溥要清洗御史,众人已感吃惊,及这时竟然连娘娘、宰相都要弹劾,众人更是骇然。

    不料郑渭却起立了对郭汾道:“臣服罪,请夫人降责!”

    郭汾也被魏仁溥一番话说得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宰相有过,该怎么罚?”

    魏仁溥道:“请咨翰林院。”

    郭汾望向翰林院的座席。翰林院这个顾问团体若放在盛世,各种人才储备充分的话,便能搜囊到各个领域的顶级智囊,如今在草创期间,文武两途人才剩余,其它领域却是急缺,自削了奈布。走了冯道,人才更是凋零,后来又因冯道推荐增补了一个士赵莹。赵莹是洛阳遗老,补了士之后战战兢兢从来只当自己是摆设,幸亏他修过《唐史》,是学术大宗师。论起礼正是本家功夫。颤巍巍起立说:“宰相系国家之重,如今正临兵危,不宜大动,不如罚俸,以为切责。”

    郭汾道:“既如此,宰相罚俸一年。”等郑渭领了罚坐下,郭汾又道:“吾也服责,该怎么罚?”

    魏仁溥道:“此罚待我纠评台再开会议论处。”

    郭汾颔首称是。说道:“刚才魏论宪责我行事不当,我既服过。廷议另换地方,你们纠评台就继续开会吧。”说着,便带领宰执、枢密、翰林院退场。

    君相都退场以后,魏仁溥环顾当场,说道:“现在是我们纠评台内部的事情了。我等有两件事情需要马上动议。第一,议天子之过,定张夫人之责;第二,当初河北、山东纠评台在设置时,考虑到要尽快绥靖地方、安稳人心,所以一些事就从权办理,让一些不大合适的人进入了纠评系统,现在国家遇到大事,这帮人不能利国,反而误国,弊端已现,我们得考虑一下怎么重整一下中枢与各地的赵、鲁之纠评台,教化愚鲁者,惩罚谋私者。”

    他虽然不是大代言,但刚才代表纠评台上制天子宰相,下压执政干预,一时之间气势如虹,场中人人闻言凛然,只有冯道看着他,双眼一片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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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如今宫殿不齐,郭汾便与宰相、枢密、翰林去到张迈以前使用的金帐继续廷议。

    郭汾道:“现在人少了,我反而觉得好说话了,诸位,契丹已经打到大门口了,各位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郑渭道:“其实这个事情,十分简单。元帅西巡之前,曾作多方布置,有一些布置他虽然没有全部跟我明说,但他却特地去过定辽,多半彼此心中早有默契。这里除了丁学士曹枢密,没几个懂军事的,丁、曹二位也不足以掌控偌大局面。杨易近在密云,应该先召他一问,所有后续行动,包括委任他什么职位,等他来了之后,再作决断也不迟,何必现在就在这里作无用的议论!”

    郭汾道:“各位宰执、枢密、翰林,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都觉得可行,郭汾道:“那就下令,让杨易来吧。”

    这个廷议数言便决,就派了信使向密云发出了召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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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云近在咫尺,杨易又早有准备,得令便行。他将养了两年,身子已无大碍,上阵杀敌还不行,骑马赶路完全没问题了。

    杨易身边虽有一府的守卫兵马,但他只带了十余骑,微服南下,到幽州时绕路从南门入城,观看那日奇袭余景,对身旁的儿子说:“契丹不亏是称雄百年的强族,还有这样的人才!听说那日黄昏契丹只有三百骑,竟然就敢奇袭幽州!如果他有三千骑,幽州兴许就毁了!如果是三万人的话,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

    杨华道:“若是三千骑,就不可能悄没声息地逼近幽州了。”

    杨易笑道:“那说的也是,不过当初在泃镇登陆的数万大军如果能破釜沉舟地一口气涌向幽州,那局面也将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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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两人进城之后,郭汾亲自来迎,杨易此来虽然低调,但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出去,杨易在密云疗养的事情一直处于绝密,幽州军民听说鹰扬将军到了,惊讶之余无不人心振奋,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这下好了,有鹰扬将军在,幽州没事了!”

    杨易几乎是只身入城,未带兵马。但国人听说他来了,就像城内平添了十万雄师一般!

    如今正值战争期间,郭汾也没空与杨易叙私。杨家父子一来就请进了大帐,郭汾仍坐主位,郑渭在右首席,留了左首席等他,杨易坐定,杨华侍立,郭汾道:“让大将军笑话了。我一个女流之辈,守国不力,竟然让契丹打到幽州来了!想想真是可耻!”

    “打到幽州又如何?就算把幽州都烧了。又如何?”杨易道:“我军军力未损,夫人与世子无事,那国家就是稳如泰山!其余的小节,由得他去吧。”

    郭汾说道:“就怕中原人不经吓。混乱起来。可就害了国家。”

    杨易笑道:“没被吓过。所以不经吓,吓过几次就好了。”

    郭汾、丁寒山、杨华等都笑了起来,李沼却甚是不满,说道:“民为国本,大将军怎可如此轻民!”

    杨易虎目扫了过来,问:“这位是?”

    范质起身,为李沼、赵莹、李昉等杨易不认识的人作了介绍。

    “原来是李执政。”杨易道:“民不自强,自然为人所轻。我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错!”

    李沼站了起来,郑渭截口道:“现在且讨论军国大事。两位见解上的争议,以后私下再辩论不迟!”李沼亦自觉鲁莽,告罪坐下。

    郑渭续道:“如今刘知远、安重荣、李守贞都是蠢蠢欲动,徐知诰屯兵在淮河,显然也是不怀好意。漠北又有二十余部叛乱!契丹更是大举东侵。国家烽火四起,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容易!”杨易说道:“刘知远有郭威和慕容春华盯着,不去管他。现在契丹都打入燕京地面了,安重荣李守贞都还只是蠢蠢欲动,那就永远只敢蠢蠢欲动了,也不去管他。东漠北有石坚,西漠北有石拔,他们两人都还没有告急文书来,我们何必着急?至于徐知诰增兵淮河……”

    杨易说到这里,敲着桌子沉思。

    郭汾道:“杨光远只怕压不住整个李齐,是否要往鲁南增兵?”

    “不增兵。”杨易道:“让淮北驻军后撤。”

    郭汾一奇:“后撤?”

    “是,后撤!”杨易道:“让出一片一马平川之地,让李守贞以骑兵巡边。作出徐知诰如果敢北上,那我们就以骑兵在淮北和他打一仗的姿态。所谓‘南人行船、北人骑马’之说早已深入人心,我唐骑威势又震慑寰宇,以吴兵之胆,我料定他不敢越过淮河,以步攻骑!”

    郭汾听得连连点头,杨易又说:“现在所谓的烽火四起,大部分都是虚火,只有一处是真的——那就是契丹。其它所有的蠢蠢欲动,全都是看着辽东形势而动。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只要灭了契丹这把火,其它的虚火就怎么也烧不起来。所有力气,只向契丹这个方向使去,只要契丹解决了,所有事情就都解决了。”

    曹元忠道:“昨日在纠评台,有人建议号召天下军镇入燕勤王,大将军以为如何?”

    杨易笑道:“是哪个不懂军事的人在乱扯淡?勤什么王!整个大燕京地区,有骑兵二十四府,步兵二十四府,工事兵十二府,全都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兵!还有辅兵可随时征集,军资充裕,兵勇敢战,更别说我们还有许多大大优于契丹的战争器械,一旦集结,什么仗打不赢?在临潢府时,因为万里北征的缘故,这些重型器械都没能带过去,如今可都早运到燕京来了。有这样的战力,又是在燕蓟平原这样无有险隘的战场,根本都不需要用什么计谋了,甚至也不需要什么名将坐镇!只要后方不乱,军马集结,指挥得当,列阵推过去就行了!契丹不来便罢,若是敢来,来十万叫他死十万,来二十万叫他死二十万!若是没有这样的底气,元帅会放心西巡?”

    他轻描淡写一番言语,把范质李沼等人都说得呆了。

    郑渭笑道:“这样一番话,才叫人听了放心。”他对郭汾行了一礼说:“委任杨易为枢密使,于规制不合。委任杨易掌握兵权,也有人思疑猜忌,阻力不小。杨大将军刚才又说,此战不需名将坐镇,既如此,臣建议委任杨易为大学士,总领翰林院,有他作为天子总顾问,料来此次对辽攻战便不会出什么疏漏了。”

    范质愕然,李沼也是茫然道:“委任杨大将军为翰林院大学士?这……这……”

    郑渭道:“翰林院为天子之智囊与顾问,如今又在战争期间,最需要以一个军事大家来领衔。以杨大将军的才识,李执政以为不够格么?”

    在李沼的印象中,翰林院大学士那应该是博学鸿儒担任才对,哪有让一个常年统兵在外的武将来担任的?但给郑渭一说,想起张迈对翰林院的新定义,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郭汾见范质李沼都无话可说,杨易也没有反对推辞的意思,便点头道:“好,那就委任杨易为翰林院大学士,明日便发纠评台核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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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断网了。

    抱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