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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乡民的感情还是淳朴的,之前不过是被几个有心人挑唆了,如今听见阮云丝这些话,不由觉着十分有道理,因此在那里议论纷纷。癞头三眼看大势已去,却还不肯死心,挥舞着拳头大叫道:“怕他们做什么?哼,这里是大吴国,官府是咱们的官府,那些杂碎,他们敢挑刺儿就是造反……”

    阮云丝冷笑道:“且不说你这种诬陷是诛心之论,难道大吴国的官府就不讲道理了?就一味偏帮不调查了?你以为你是谁?皇上是你大舅子吗?只说刚才,大家流血受伤的时候你去哪里了?这会儿又要逞强,没错,事后官府肯定更向着咱们,可一旦死了人呢?就算官府把那些傣依族人都灭了,死了的人能活过来吗?残废的人能康复吗?你癞头三平白得了几十亩地,别人有什么?”

    话音未落,王氏也恨恨道:“没错,就是因为有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家伙,打着什么正义旗号,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谋私利,不然的话,何至于到这个地步?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难道大家宁肯受他挑拨,也不肯听阮家妹子的良言相劝吗?”

    人群里就有人大喊一声道:“阮家妹子说的有道理啊,敢情咱们大家伙儿都是让人当了枪使呢。”接着人群纷纷鼓噪起来。那几个保长一看,意识到大局已定,也全都松了口气,李保长趁机蹿出来大叫道:“好了好了。大家伙儿既然觉着阮姑娘说的有道理,如今傣依族人都走了,咱们也别在这儿耗着了。那个……这几亩地都是谁家的?回头去各村保长那里报一下,不过几亩地罢了。还不到没了产量就得饿死的地步,若真是那样,我自掏腰包管你们饭吃。”

    众人全都笑起来。因此也便三三两两的散去,那几个受了轻伤得人恶狠狠瞪了癞头三一眼,哼了一声也被各自家人扶回去。这里阮云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眼看着芸娘和钟南等奔过来,她才苦笑道:“果然这调节的差事不好做,说了这么几句话,嗓子都着火了。”

    王氏笑道:“我听了信儿匆匆过来。可也没带着水啊,正好前面就是狗牙村,去找户人家要点水喝,咱们就回去吧。”

    阮云丝点点头,忽听芸娘道:“我的个天爷。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竟敢帮着这两方面说和?我在人群中,只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唯恐一个不小心,你就把两方面的人都得罪了,到那时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阮云丝苦笑道:“哪里是我胆大?刚才那情形你难道没看见?那是我强出头吗?实在是被逼着出头啊。谁知道黄莺和楼兰竟是傣依族人头领的老婆,好嘛,奔着我就过来了,那几个保长也怕惹事儿,都要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我有什么办法?”

    王氏笑道:“不管怎么样,这事儿还真让妹子你给解决了。这也是你素日里和睦乡邻们的结果,因此大家才愿意听你说话,不然那癞头三最是狡猾的,哪里能这么容易就让你给压下去?”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果然。隔不远就看见狗牙村东头的房子,芸娘认识这家人,因要了一瓢水,阮云丝咕嘟咕嘟喝了,那老妇人一边笑一边赞她,只夸奖的她脸都红了,喝完水就匆匆告辞。

    回到家里,做了午饭吃之后,天气炎热,阮云丝也觉着懒懒的,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见钟南和碧秋钟秀抱了一些桃树枝回来,还有些艾蒿,芸娘正在炕上做一只把门猴子,她四处看了看,便问道:“小绿呢?怎么不见他?”

    芸娘笑道:“怕是让你说的还是有点儿沮丧呢,今儿一天也没听他说多少话。这会儿大概正在后院玩儿,南哥儿,你去剪桃树枝子的时候看见他没?”

    钟南笑道:“看见了,还跟着我要剪树枝,我怕他让虫子蛰了,就没让,这会儿大概和小黑大黄玩在一块儿。”

    阮云丝这才放下心来,下了炕就对钟南道:“等端午过后,你看看就去找小公爷一趟,问问他从过年后调往云南的官儿有哪些?帮小绿找找他爹,咱们把人家儿子留着养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点儿过分了。”

    芸娘笑道:“这有什么可内疚的?又不是你打定主意要昧下他的孩子。原本不是想着小公爷会来吗?谁知道这么长时间他干什么去了?竟是到现在也没个影儿,怎么能怨我们……”

    不等说完,忽听街门口有人喊,钟秀出去一看,只见几个傣依族人站在街门外,她不认识黄莺楼兰,却知道这是今日上午和阮云丝说话的男女,连忙将他们让进来,一边进屋对阮云丝道:“姐姐,那几个傣依族人找过来了。”

    阮云丝见黄莺楼兰哈伊他们已经进了院子,连忙迎出去,只见这两个头领手里俱都提着两条两尺多长的大鱼,看见她,便憨厚笑道:“今儿多亏了姑娘替我们解围,回去后我和哈伊越想越怕,果然若是为了那一时痛快,可真是后患无穷了。这是我们在流花河里才抓的鱼,新鲜着呢,姑娘趁还活着把它们收拾了,晚饭时熬汤清蒸酱炖都是极好的。”

    阮云丝连忙谢过了。将几个人让到屋里,问了下他们族人的情绪,知道大家的情绪都稳定了之后。她方正色道:“今天上午的事,是因缘巧合之下解决了。但是你们要住在这里,这里却又是我们祖祖辈辈生长着的土地,两族人心里的结一天不解开,这样的事随时都可能发生。”

    哈伊气愤道:“我们也知道是这样,可又能怎么办呢?明明是你的乡亲们看中了我们的土地,但我们是决不能将这些地拱手相让的。”

    话音未落,便见阮云丝摇头道:“不能这样说,我不否认我们的人中有贪心不足的家伙,但是大多数乡民们都是善良的,朴实的,他们不会去肖想你们的土地,今天之所以和你们冲突起来,也只是因为意气使然,不肯在你们外族人面前示弱罢了。两位都是傣依族人的头领,难道你们族人就全都是勤劳勇敢的?就没有那么一两匹害群之马吗?”

    哈伊和图龙沉默不语,平心而论,阮云丝这番话很有道理。于是他们收了怒色,期期艾艾道:“那姑娘觉着,我们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和你的乡亲们处好关系呢?”

    阮云丝笑道:“我们中原人讲究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傣依族人则是真诚爽朗勤劳勇敢,这样的两族人,其实融洽相处很容易的。比如说,这一次赛龙舟,你们可以参赛,但是参赛后千万不能奋勇争先得第一。”

    “为什么?”哈伊惊讶叫道:“我们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还要费力气造船,就是盼着能够在龙舟赛中拿第一,人们不都是崇拜强者的吗?”

    阮云丝笑道:“一味的逞强可不是我们汉人的处世之道,我们讲究的是中庸。这样说吧,你们如果在龙舟赛中拿了第一,固然是显出了自己强大地实力,但是乡民们会觉得很尴尬,这是在自己的地头上,他们竟然比不过你们,会令他们不舒服。如果你们刻意卖好,落到最后,又会被人瞧不起。所以你们只要拿第三,四名就好了。一开始不妨露出些自己的实力,等到中途慢慢放缓速度,别去占那个第一名和第二名,这样大家就会觉得你们很强大,但是又很会做人,就会对你们报以最大的善意,明白吗?”

    哈伊和图龙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唔,我们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嗯,那就这么办,接下来呢?阮姑娘,还有什么我们需要注意的?”

    阮云丝既然已经给了他们指导,索性就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正色道:“还有那几位保长,你们也不可以忽视,他们都是在村里很有地位的人,你们搬来这里,却连登门都不肯,这会让他们觉得你不尊重他们,这一次之所以会被有心人利用县太爷的话四处传播谣言,保长们却保持沉默,不得不说,就是因为你们的这份疏忽。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等说完,便见图龙拼命点头道:“这句话我们那里也有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那里也经常用。”

    阮云丝和一旁的芸娘都忍不住笑起来,她便点头道:“你们懂这个意思就更好了,总之,保长们就是地头蛇,而你们,可不是强龙。”说完却见图龙搓着手道:“虽然这样说,可我们……我们逃亡而来,部族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

    阮云丝笑道:“谁会图你们这些亡国之人的东西呢?保长们也不是什么大官儿,我看你们的绣品和衣服都很有特点,首饰也非常精美,捡几样精致的上门,每家给两样,主要就是尊重拥护他们的一份心思,只要这份心思到了,他们也就满意了,日后自然也会帮忙化解你们和乡民们之间的隔阂,要论威望,他们可比我强多了,有他们的帮助,你们就可以在这里安居下去。至于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只要记住和睦友爱隐忍宽容,你们早晚可以在这里扎下根的。”

    哈伊和图龙连忙点头道:“明白了,我们明白了,阮姑娘一席话,胜过我们读书十年,您说的这些道理,我们从没想过,只知道你的乡邻们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也不肯与他们妥协,原来这是不对的,我们明白怎么做了。”rq

    阮云丝笑道:“那就好,保长们那边,我也会帮你们说说话,好了,明日就是端午节,你们既然一定要去赛龙舟,那便回去早做准备吧。”

    哈伊和图龙兴高采烈携着自己的婆娘离去,芸娘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忍不住笑道:“瞧把他们高兴地,好像取了真经回去似的。只是妹妹的见识果然不凡,这些道道儿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我就不行。”

    阮云丝笑一笑没说话,心想所以你生在这乡下就对了,若是连这些基本的东西都应付不来,在大宅门中,便要受人欺负的。”

    她叹了口气,一回头,只见小绿正双眼晶晶亮地看她,见她看过来,这小子连忙扭过头,但是想了想,到底又回过头来,对阮云丝认真道:“姐姐好厉害,真的好厉害,我只见过爹爹偶尔会这样说话,而只要他这样一说,所有人就都是很服气很崇拜的样子。”

    阮云丝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呵呵笑道:“是吗?那说明你爹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啊,你有这样能干厉害的爹爹,怎么还舍得离家出走呢?”不等说完,就见小绿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撅着嘴巴,蹬蹬蹬去后院了。

    “这小子敢情是还没转过弯儿呢,真不知他那爹爹都做了什么事情,怎么就让儿子恨他到了这个地步。”芸娘摇摇头,见阮云丝站起身来,她忙道:“这会儿天都晚了。别出去了,咱们做饭吃吧。”

    阮云丝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既然答应了那些傣依族人,就要履行承诺,趁着天还早,我去李保长家一趟,是了。南哥儿,你通知全村的老人们,让他们明天去看赛龙舟了吗?”

    钟南笑道:“早都通知了,爷爷奶奶们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除了实在不能起床的,都说明天要过去呢。嘿嘿,咱们小王村也有龙舟,我今天看见那大船了,可威风了,明天一定可以取得好成绩的。”

    阮云丝笑道:“是的。一定会的。那我先去李保长家,你们等着我吃晚饭。”说完便出了门。这里芸娘笑着喊道:“成,你放心吧,我炖肉,保准等你回来才开饭。

    第二日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时起床。阮云丝为小绿和钟秀两个手脚系上五彩丝线,便和芸娘碧秋包起粽子来。过了一会儿,钟秀也起床了,看见自己手脚上的丝线,不由笑道:“姐姐。嫂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绑这个做什么?”

    阮云丝笑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一个孩子呢,怎么不能绑?”说完就听院子里脚步声响,只见钟南也走了进来,进屋后看见碧秋和阮云丝调的几种粽子馅儿,这小子先舀了一勺甜豆沙,吃完了就拿起桃枝艾蒿,插在各处门上窗上。又听芸娘道:“里屋桌上有几个把门猴子,你进去拿了,都拴在各处桃枝上。”

    钟南很快就干完了,这时候阮云丝等也包好了一锅粽子,于是钟秀烧了水,将粽子蒸上,又在各处缝隙中放了鸡鸭鹅蛋,端午的习俗,是要煮一大盆鸡鸭鹅蛋的。”

    这时候才见小绿走出来,揉着惺忪眼睛对阮云丝道:“姐姐给我系的丝线好漂亮,比我在家时系的丝线都好看。”

    阮云丝笑道:“这一次是我选出了各色蚕丝,捻在一起弄得彩虹线,当然漂亮了,快去洗脸刷牙,等下吃早饭,有糖粥和咸鸭蛋还有你喜欢的糟鹅掌,中午就可以吃粽子了,小绿喜欢什么馅儿的呢?是红枣还是豆沙还是咸肉?”

    “都喜欢。”小绿低下头来:“嗯,如果是我们家,还有枣泥馅儿的。”

    “切,谁敢和你们家比?还有下人专门抠枣泥,放红枣在里面也很好吃的。”阮云丝哼了一声,捏捏小绿的小脸,总觉得小家伙似乎有心事,便笑道:“好了,我那天晚上也不过是和你那么一说而已,你自己寻思寻思,懂了其中道理就好,也不用每天这么垂头丧气的啊?”

    小绿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然后才绽开一个笑容,点头道:“嗯,好。我去看看小黑和大黄。”

    “去吧,今天早上才换的新衣服,别又和它们一起扑在地上,滚得跟个泥猴儿似的。”阮云丝嘱咐了一句,小绿就跑走了。

    粽子很快便熟了,考虑到还要送给村里人一些,所以几个人合力,蒸了三大锅,足足二百多个粽子,钟秀和芸娘阮云丝分头送了人一些,又收获了其他各家各户的粽子几十枚,这会儿大家伙早没心思吃饭了,啃了两个粽子吞了两个蛋,便收拾得焕然一新,直往流花河而来。

    龙舟赛事便是从午时三刻开始,一直到傍晚,等阮云丝到的时候,河岸上已经站满了人,不但是十里八村的百姓们全都到了,就是傣依族人也倾巢出动,因此长长一段河堤边,竟是人山人海。

    “阮家妹子,这里这里……”

    老远便听见有人喊自己,阮云丝回头一看,只见李保长的老婆正站在高台的梯子上朝自己招手。上面已经坐了许多老人,这些人显然比她们心急,早早就过来坐了。

    于是和芸娘钟南钟秀小绿来到高台上,只听李保长喜笑颜开道:“嘿嘿,今年咱们村算是出风头了,这么多台子,属咱们村的最高最宽阔,也亏着我前天机警,见阮姑娘也在这里搭台子,又恰好和咱们紧挨着,便赶紧让张老弟给合在一处,看看看看,如今咱们这台子上多少人?可比别村强多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上前,自然都是感谢她的,阮云丝谦逊了几句,忽听小绿跑到台边喊道:“二蛋,二蛋,铁球铁球,我在这儿呢……”

    几个孩子看见小绿,连忙招手叫唤,小绿便来到阮云丝身边道:“姐姐,我下去和二蛋铁球他们玩儿,等龙舟赛完了再回去。”说完也不等她答应,便像猴子一般的从台阶上咚咚跑下去,和下面的几个孩子汇合在一起。

    阮云丝紧张在台上看着,大叫道:“小心点儿,别疯玩,等下就上来……”不等喊完,就听芸娘笑道:“你让他去玩吧,小孩子哪肯老老实实在台子上看?必要钻到人群最前面去看才行,有二蛋铁球他们,何况这又是乡下,能出什么事儿?别大惊小怪的。”

    阮云丝想想也是,眼看着小绿跟那几个孩子很快就挤到人群里去了,素日他也都是和伙伴们玩在一起,何况这河提上全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小绿不是那种傻呆呆的小孩儿,会被人拐走,因这样一想,就更放下心来。

    十几条龙舟停在河面上,三艘一排,足足停了好几列,看着着实威风,那些龙舟上都是披红挂彩,桨手们赤着上身,穿着红裤子,岸上也有和他们打扮一样的汉子,都站在鼓旁,一个老者颤巍巍上了中间最高的台子,很是讲了几句鼓励士气的话,阮云丝也知道这个老人,是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举子,早年在城里还做过一任吏员,到老了这才回到乡下,自然被人奉若神明一般。

    好在这老头儿气息大概不太够用,拼尽力气大喊了几句,便退下了,接着岸边鼓声如雨点般响起,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忽然间鼓声一顿,岸边那执着彩色鲜艳旗子的人将手一放,于是最前面三艘龙舟便如同破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鼓声越发密集起来,轰隆隆直若奔雷,伴着岸边人们的吼声,只将这高台都震得微微晃动,阮云丝这时候就有些后悔,暗道不该坐在这高台上,虽然看得清楚,哪里比得上在人群中亲自感受这热烈气氛?何况还可以看着小绿。

    龙船一艘艘划过去,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列,这一列却仅余两艘龙舟,正是傣依族人和张罗村的龙船,许是牢记了阮云丝的话,傣依族人的船始终没超出对方的船太多,只有少半个船头,只是看他们船上的桨手那慵懒的意态就知道,他们并没有使出全力。

    阮云丝看出来了,其他人自然也就看出来了,便有许多人在心中想着:嗯,看着傣依族人的桨手,倒是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他们断断不至于是使出了全力,不然张罗村这次恐怕就要输得难看了,别说,倒还算是懂事儿,知道给别人留点面子。

    他们只是百姓,自然没有武侠小说中那些侠客枭雄之类的,会因为你让着他而勃然大怒。傣依族人按照阮云丝教的这一招,果然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眼看两艘船就要到终点,忽然只见张罗村的龙船竟猛然摇晃了一下,船左边的桨手们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歪到了另一边,接着滚地葫芦般的滚了开去。而当船平衡后,他们再想回来划桨却已经晚了,龙舟狭长,这十几个人滚到了另一边,却是不等爬起来,那龙舟就倾斜了,接着猛然一翻,就把一船人扣了下去。rq

    “啊……”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刚刚那船倾斜过后,江边就露出了一些痕迹,众人唯恐是有大而凶猛的鱼类掀翻了船,更有那迷信的人认为这是黑龙出没。论理桨手们都会水,就算是龙舟翻了,他们也照样可以上岸,但如果真的是水下有什么凶猛大鱼,那就很难说了。

    一时间人人色变,惊呼哭叫声此起彼伏,却见傣依族船上的桨手们只留下了两个划桨,其他人纷纷跳进大河中救人,不一刻功夫,就见河面上露出了许多脑袋,接着一群人纷纷上岸,立刻便有一帮子人围了上去打听起来。

    阮云丝等人在高台上,不能知道详情,过了好一会儿,李保长打发下去探听消息的人才回来,喘着气道:“别提了,张罗村的人真倒霉,正碰上鲤鱼结阵了,下了水之后才看见几十条几尺长的鲤鱼游过去,想抓却是来不及了,结果还平白让它们弄翻了船,真是赔到了奶奶家,好在没人伤亡。”

    那人说到这里,便冲阮云丝竖起了大拇指,佩服道:“阮姑娘,你昨天说的那番话真是没错儿,这些傣依族的汉子着实够意思,看见人落水,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他们当时就在旁边,肯定比咱们看的还清楚,不过是几条大鱼露出了脊背,谁知道他妈的是群快成了精的鲤鱼啊?不知多少人以为是蛟龙一类的东西呢,这时候还能毫不犹豫跳下去救人,真是好汉子。”

    阮云丝松了口气,心中也替那些傣依族人高兴。快成精的鲤鱼是这里的迷信说法,凡是鲤鱼长到接近三尺,便都说是成了精,若是遇上那成群结队的。更是叫做鲤鱼结阵,老人们都说那是结伴去跃龙门呢。当然,在阮云丝心里。这些不过是无稽怪谈而已。(鲤鱼结阵乃是梨花想象,大家不用去百度了,汗)

    但是经过这件事,乡民们和傣依族人的矛盾肯定会更加减缓,也不用怕那些贪心鬼兴风作浪了。这倒是好事儿。阮云丝抬头看了看湛蓝天空,暗道莫非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上天都有意帮忙吗?不然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经历了这一段插曲之后,便又开始赛龙舟。张罗村的龙船一时半会儿是下不了水了,何况他们也心知肚明,根本不是人家傣依族那条龙船的对手,于是退出比赛。剩下的船,由胜者继续出塞。傣依族的船也赫然在其中。

    过了一个时辰,赛事方分出胜负,傣依族的龙船果然得了第三名。阮云丝暗暗好笑,心想看来这些人心中还是有争胜的心思,不然你就得个第四第五又能怎样?

    前三甲都是有奖项的,而且今年因为阮云丝拿出来的十匹锦缎,这奖品还着实丰厚,因此得了奖的龙船个个喜笑颜开。没得奖也有鼓励奖品,乃是大欢喜结局。

    因为之前的那个插曲。傣依族人虽然得了第三名,村人们却也不觉着嫉妒愤恨了,还有些人上去对他们善意的道了恭喜,傣依族人这是头一次得到了“地头蛇”们的善意,不由得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还礼不跌。中原人就讲究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当下看到他们这样谦逊。其他人心中也都平衡了,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上前和他们打着招呼。

    阮云丝看到这幅景象,心中着实高兴,忽见李保长走过来,嘻嘻笑道:“这一次的彩头着实丰厚,前三名都有姑娘的锦缎可拿,您可是大功臣,快随我一起去中间的高台上吧,等下贺老先生会郑重宣布姑娘这一次的贡献呢。

    “啊?”阮云丝吃了一惊,接着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不过十匹锦缎罢了,哪当得起大家这样抬举我?若定要有人出头,保长您便过去吧,我是小王村的人,我拿出来的东西也就算是咱们村里拿出来的,你是保长,岂不比我更有资格上去?”

    一席话说得那李保长心花怒放,嘴都差点儿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一个劲儿搓着手道:“不好,这不好,还是姑娘去吧,姑娘……”

    他还不等说完,忽然就听从远处传来一声嘶喊:“阮姑娘,救命啊……”

    这喊声一开始随风飘散,还听得不甚清楚。可是随着那骑马的人跑得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凄厉的呼喊。

    一时间河提上鸦雀无声,人们都抻长了脖子向这边张望着,想看看到底是谁单骑跑过来?为什么会让阮云丝救命?对方不过是一个守寡的少妇罢了。

    阮云丝这时已经下了高台,就见一骑马如飞般驶近,接着那马上人勒住缰绳,从马上翻身下来,一个站立不稳便摔在地上,他却不管不顾,爬起来就给阮云丝磕了个头,一边大叫道:“阮姑娘救命,救救我家五公子和老掌柜啊……”

    这人满脸灰尘,此时被泪水冲出了一道道的印迹,直到他抬起头来,阮云丝才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大惊失色,忙亲自上前将他拉起来,一边急急道:“大毛?怎么会是你?言掌柜和五公子遭遇了什么事情?怎么……怎么会弄到性命攸关?”

    大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道:“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只知掌柜和五公子接了一笔朝廷的染布买卖,谁知……谁知竟是让我们染天蓝色的军服布,姑娘知道,这颜色的布和那藏青色一样,只有贵云才能染得出来,咱们家怎么可能染出来啊?但是朝廷那边规定了,这个月二十号就要染出三千匹来,如果染不到,就要军法从事,到那时,我们掌柜和五公子全都得死,甚至还要搭上流锦布庄上下老幼,姑娘……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就只有您了,呜呜呜……”

    大毛说到伤心害怕处,又大哭起来。而周围围观的人群则一下子就炸了锅:天蓝色军服布?那是大吴国最出名的一个颜色的布料,民间是根本没有流通的,就是那些贵族,能穿上这个颜色衣服的也少之又少,因为这颜色只有贵云能染,又要供给上百万的军队,哪里还有余力卖往民间?如今那个什么流锦布庄竟然惹上了这样一桩大祸事,也难怪这小伙计哭成这样儿。只是他们在这生死存亡关头,正该去寻贵云绸缎庄才是,怎么倒跑来找阮云丝?难道这阮姑娘真的就厉害到了这个地步?连天蓝色布料也能染出来?

    阮云丝染藏青色布料的事情,因为当时需要保密,所以除了芸娘等之外,没几个人知道,之后她就将方子给了流锦布庄。说起来,她能染的那些颜色足够让她财源滚滚了,只是她一开始就没有将眼光放在染布上,她要的只有那些繁花灿烂的织锦,她要在这大吴国开创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织锦品牌甚至是织锦时代,所以在用染布积累起了一定的资金之后,她就果断将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织锦上。

    此时一听见大毛的话,阮云丝也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染布而已,竟不但关系到一个布庄的前程,还关系到了一个家族的生死。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只和芸娘匆匆说了两句,便让钟南赶着马车,和大毛一起送自己去绿水城。

    天蓝色布料阮云丝当然能染出来,而且有了她在山上发现的那几种可以做调色剂的小草,染天蓝色的工序就变得不那么复杂。她自己在马车内默默算着,二十号之前,如果有足够大的工厂,染三千匹布是不成问题的。唯一可虑的就是那种小草当日自己并没有积攒很多,所以不知道够不够用,但问题也不大,若是不够用,尽可以用复杂的程序来弄,无论如何,只要流锦布庄在绿水城郊的大染厂能够全力赶工,三千匹布是可以染出来的。

    仔细盘算了一回,总算把心放进了肚子里。阮云丝长长吁出一口气,抹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连发梢都被汗水打湿了。她心中苦笑,暗道这古代封建社会真是要不得,朝廷一声令下,甚至不管流锦布庄能不能做到,就要人家染三千匹布出来,又不是普通的颜色,这不是和直接说“就是想要你们的命,乖乖受死吧”一样吗?这也太霸道了吧?真不知道素家是不是有从前的仇人进了军队,这是变相报仇呢。

    等等……

    阮云丝一下在车里坐直了身子,想起上一次流锦布庄接到的那笔藏青色布的生意,现在知道了,那是徐金鹏故意设下的圈套,目的不明,或许可以猜测他是对素流云有什么企图,想用这一招迫使对方就范。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难道还是徐家的手笔?

    嗯,这不是不可能的。徐家和朝中许多臣子的关系都非常密切,毫无疑问是这个行业内的龙头,他们要想挤兑素流云,那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徐金鹏到底要干什么?竟不惜让朝廷力量介入其中。

    他可知道?一旦流锦布庄能够染出天蓝色布,就可以顺理成章度过危机甚至成为宫廷供奉?到那时,在宫廷这一块儿,将不再是他们贵云一家独大。徐金鹏这样的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素流云?这也太夸张了吧?又不是狗血小说。再说了,他要和素流云发展出一段断袖之恋,难道不该是用尽手段的追求讨好对方吗?一次次把人家往刀口上推,素流云失心疯了才会和他在一起。

    基于这些考虑,阮云丝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时也已经到了流锦布庄前,钟南和大毛因为着急,那真是驱赶马车撒丫子跑了开来,一路上差点儿把阮云丝的骨头给颠散了架。好在进了城后,因为是傍晚,道路上有许多行人,两人才不得不放慢速度,不然的话,阮云丝真怀疑自己要被颠的口吐白沫了。

    从马车上下来,言掌柜就等在店门外,双眼无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然而大毛都站在他眼前了,他还没有发觉。最后倒是阮云丝一声轻笑,将老掌柜的魂魄给收了回来。

    一看见面前站着的秀丽女子,言掌柜那菊花似的老脸便抖了几抖,似乎是想对着她笑一个,但是声音一出来就变了味儿。

    “阮姑娘,你想想办法救救我们东家……这都是我和老钟惹出来的祸事,是杀是剐让我们来担着就好,不关东家的事啊。”言掌柜一嗓子嚎哭过后,便猛一下跪到了地上。吓得阮云丝连忙去扶他,又让大毛和钟南帮忙。只是言掌柜就如同生了根一般,说什么也不起来。

    “掌柜的不用急,不就是天蓝色布吗?我能染的。”

    阮云丝看着一个劲儿哭着长跪不起的言掌柜,心中暗笑自己也是糊涂了。想让他起来还不容易吗?果然。一句话出口,就见刚刚还跪着绝不肯起来的言掌柜“蹭”一下就跳了起来。只看得阮云丝十分疑惑:暗道莫非言掌柜早年还是号江湖人物?这明显是会功夫啊,刚刚那一招应该是千斤坠。唔,这一招……这一招是什么?鲤鱼打挺?不太像啊,鲤鱼打挺不是躺着吗?他这可是跪着呢。

    一边想着,早被言掌柜让进了屋里,那些伙计们也都知道了事情经过,一个个蔫蔫的瞪不起精神,店里也没几个客人。阮云丝知道形容人没有精神通常用蔫了的茄子,可不知这一家店若是没了精神,要用什么形容呢?蔫了的茄子园吗?

    她此时心中并没有多少紧张,只因为成竹在胸。而言掌柜就不一样了,这一个弄不好。甚至不是流锦布庄完蛋就能解决的,还要赔上无数人的性命,老头子能不哆嗦吗?这会儿看着阮云丝的笑容都觉着肝儿颤呢,不过转念一想,阮云丝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人,她还能笑出来,正说明这事儿有转机,更何况刚刚她说的话……

    言掌柜就觉着嗓子眼儿那块大石头往下掉了掉,但是距离回到肚子中还早着呢。他现在只等着听阮云丝郑重其事地说她能染天蓝色布,才会将这块大石放下。

    果然,阮云丝一进了内屋,看到坐在椅子上,此时却猛然站起来的素流云,便微笑着道:“不必急。我在车上算过了,还有十四天的时间,只要染厂全力赶制,应该没问题。”

    要说起来,素流云也是难得的沉稳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刚刚虽然猛站了起来,竟还是没露出紧张之色,单凭这份定力,他可比活了几十年的言掌柜要强得多。因阮云丝便回头打趣言掌柜,却听他撅着胡子苦着脸道:“公子当然还能沉住气,这单要命的买卖可是我和老钟接下来的啊,你说,我……我要是还能沉住气,那还是人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掌柜的怎么想起去接朝廷的生意了?”

    阮云丝趁机把心中的疑问提出来,她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徐金鹏操作的影子。

    “别提了,怪只怪我和老钟贪心啊。”言掌柜长叹了一声,接着就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这单生意是朝廷下放的,钟掌柜在京城,听说朝廷上有几个官员正在和除了贵云之外其他的两个大布行接触,好像是说因为今年增兵,对于布匹的需要也增加了很多。而贵云绸缎庄仗着自家是唯一一个民间在这方面的宫廷供奉,又结识了朝中许多大员,所以越来越不把这些具体管事的人放在眼里,以至于让具体负责的属官起了反感,天蓝色军服布只有贵云能染,这个没办法变,但是其他一些军需,如棉服被褥等的布料,他们完全可以找其他商家,也该让贵云知道知道,不是没了你们就不行。

    钟掌柜听到了这个信儿后,就有些坐不住了。总算他心中还有些算计,想起当日素流云上的那个当,因此心中虽急,却也没表现出来。然而等了小半个月,听说朝廷都要和这些商家谈妥了,却根本没有任何人来找他,钟掌柜终于坐不住了,花了银子买通了能在这方面说上话的人,总算得了一个和人家见面商谈的机会。然而刚坐下来,还没等说上一句话,便让人家拒绝了,理由是:你们流锦布庄和贵云布庄的不和谁都知道,我们再怎么也不愿得罪贵云布庄,所以不可能将这机会给你们。

    那个官员若是认真听钟掌柜的说话,然后答应考虑考虑,钟掌柜或许还能谨慎些。然而这样一口就回绝了,用的还是他们和贵云不和这个理由,钟掌柜心中就完全笃定了。于是立刻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对那官员道:“正因为流锦布庄和贵云布庄不和,大人才更该将机会给我们。只有我们,才能够因为不惧贵云布庄,而给大人们提供最大的诚意,同样的,也因为我们和贵云布庄不和,所以我们没有退路,何去何从都要仰仗大人们给的机会,这岂不是比嚣张跋扈的贵云绸缎庄还要得力?再者,我们除了天蓝色军服布,其他很多颜色的布都可以染出来,不必别的,那藏青色布,如今有几家染厂可以染出?我流锦布庄就是其中一家,大人要天蓝色军服布我们无能为力,但如果是要别的寻常布,我们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一番话打动了那官员,问明他们的确能够染藏青色布,又问了几种颜色,知道流锦布庄背后的染厂都可以染出来之后,这官员便答应考虑考虑。钟掌柜怀着忐忑心情回去,不到一个月,那官员带着两个人主动上门,索要了一些好处之后,满面春风的告诉钟掌柜:这一次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和朝廷合作,日后就是朝廷在民间织染业里除了贵云之外的另一个宫廷供奉。

    这下可把钟掌柜乐坏了,甚至连和言掌柜之间多年的不和都抛到了脑后去,赶着马车乐不颠儿的就跑到了绿水城。将这好消息一说,言掌柜和素流云也是大喜过望。如果成为宫廷供奉,那他们立刻就可以跻身一流布庄,再有阮云丝生产出来的别样锦缎进贡,取代贵云绸缎庄似乎也不是什么妄想。这着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谁知几天后,徐金鹏便上了门,和素流云大吵一通,无非是不让他们承接这笔生意,还嚣张声称如果他们敢接生意,日后贵云就必定和流锦势不两立,到时候素家毁的肠子都青了,也不许找他。

    这样的威胁之词素流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当下徐金鹏愤然离去,他也根本没有在意,过了些天,果然朝廷那里下了明确行文,素家成为继徐家之后民间织染界的第二家宫廷供奉。这个好消息传来,就连素老爷子都为之震动,真可以说是合家欢庆,却浑不知此时一道要命的绳索已经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不出十天,朝廷给他们的任务下达了,染三千匹天蓝色军服布出来。这下可让所有人都懵了,钟掌柜以为对方是弄错,亲自上门去说,结果却只见那官员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做了宫廷供奉,便该有这个实力。朝廷平日里让你们名利双收,就是这个时候儿要你们出力的,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布行,还有和朝廷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直到这时候,钟掌柜才意识到自己等人又被套进了一个大圈套中,只恨设套的人实在是太缜密,连人的心理都把握的如此精准,到底一步步将他们引入彀中。

    阮云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不用说,这又是徐金鹏的杰作,也只有他才有能力调动起这么多的力量,对流锦布庄施行如此可怕的打压,别的不说,只说宫廷供奉这个职务,那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这可不是有钱就行的。《红楼梦》中薛家就是宫廷供奉,他们家是什么人?那也是世代书香的官宦人家,且做了宫廷供奉之后,财势又是如何惊人?若不是最后败落,薛霸王只怕能横着走一辈子呢。

    如果不是徐金鹏的能量,谁能将这样一块又大又肥的肉块送给流锦布庄?只不过素流云等人一开始都不知道,这肉块里可是掺着剧毒的,而解药,自然是只有徐金鹏才有了。rq

    平心而论,这次的圈套,更加的天衣无缝,恐怕对方是要一棒子打死素家,才如此的煞费苦心,只不过唯一的变数却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徐金鹏也真是,如此庞大的计划,他为之付出了多少可想而知,竟然不想一想前车之鉴,自己既然能染出藏青色布,怎么知道就不能染出天蓝色布?

    一边想着,阮云丝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假装沉思道:“素公子,这样一个圈套,恐怕又是徐三公子的手笔,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实力。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三番五次的和素家作对?素家可是和他们家结下了什么仇怨吗?”

    素流云的面色一下子涨红,恨恨道:“哪有什么仇怨?那……那徐金鹏实在可恶,他……他就因为对我……对我看不顺眼,便如此逼迫,真是……真是禽兽不如。”

    素五公子一句话,阮云丝就明白了。敢情这温润如玉的五公子也终于知道,徐金鹏不是看他不顺眼,就是看得太顺眼,所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才这样步步逼迫。竟连禽兽不如这种话都不小心溜出口了,可见素五公子心中是如何的痛恨气愤了。

    阮云丝叹了口气,作为一个腐女,如果徐三公子和素五公子真的发生点什么,她还是乐见其成的。坏就坏在那徐金鹏对自己没信心,以为只能靠逼迫让素流云就范,这下好了,两人成了死敌。如果没有自己,素流云说不定还真会为了全家性命低头,可偏偏自己穿越了过来。让她本着腐女精神,为了看两个男人搞基。就对素家见死不救,她还没有“高尚”到那个程度啊。

    所以说,徐三公子你也只能自认倒霉吧。阮云丝在心里叹着气。对这一对的前景完全是不看好了。当下将天蓝色的染方写出来,眼看着天都黑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出城去,也只好在言掌柜家将就一夜。

    第二日起了一个大早后,大毛已经收拾整齐了,阮云丝告诉老掌柜,让大毛今天跟着她回去取那份从不知名小草里提炼出来的调色剂。有了那个,就可事半功倍。这样好事言掌柜自然没口子答应,不到五更天就把大毛给轰起来,让他洗漱干净,换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只看得阮云丝心中发笑,暗道怎么这倒不像是派了跟我去取东西的?倒好像是要绑了送给河神的童男似的。

    这里就来到前院和言掌柜告辞,言掌柜笑道:“这次多亏了姑娘,五公子一大早就和老太太上寺庙进香去了,唉!素家这一次得脱大难,多亏了姑娘仗义援手。只是当日和姑娘结下这缘分,也是菩萨保佑。我们五公子从来不信鬼神的,这一次也说要给菩萨上柱香呢。”

    阮云丝蓦然就想起当日自己初见言掌柜和素流云时,老头儿曾经说过。算命先生说素流云这辈子无妻无后,所以素老爷子不服之下,还给儿子起了一个长情的字,就是盼他莫要真应了算命先生的话。

    阮云丝并不是无神论者,小时候在农村,经常听那些老人们说一些奇闻轶事。在这些事情里,有一些算命先生,尤其是瞎了的算命先生,他们算命的精准度实在惊人。因此她此时不免产生了一丝疑虑,暗道莫非素流云后来真的和徐金鹏在一起了?不然怎么会有无妻无后的命运?以他这样的条件,就是娶一位名门千金也是完全可能的啊。

    不过这事儿只能在心里疑惑,当下便奇怪道:五公子和老太太去寺庙里上香?老太太不是在曲州老家吗?怎么会……”

    言掌柜不等她问完,便笑着道:“咱们流锦日后的生意重心也是在京城这边了,所以今年过完年后老爷子就决定把家搬到京城来,曲州那边只留下祠堂和祭祖的几个亲戚,其他一大家子如今都在京城呢。”

    阮云丝这才明白,只不关于素流云的那个疑问却是一直到上了马车,还是在她脑海中盘旋着,想到徐金鹏上一次来到店里却差点儿被大扫帚赶出去的模样,她不禁会心笑起来。以她做腐女的多年眼光来看,对方虽然是个渣攻,却也应该可以成为一个深情无悔的渣攻,这样的渣攻也就算是一个好小攻了。

    正想着,却不料说曹操曹操就到,阮云丝只听马车外的钟南“吁”了一声,接着马车停下来,还不等她问一句“什么事”,便听钟南厉声喝道:“徐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金鹏?这家伙竟然找上门来了?

    阮云丝连忙掀开车帘,就见道路两旁都是田地,显然已经出城了,而前面的宽阔道路上,徐金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大马金刀的在路中间一站,恰巧挡住了钟南的马车。

    听见钟南的话,徐金鹏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死死盯着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阮云丝,然后轻轻驱马来到她身边,冷冷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提醒阮姑娘一声,不该管的闲事你最好少管,素家能给你的东西,我徐家也可以给你,而且是翻着番给,哼!论实力,阮姑娘不会以为小小的素家竟能和我们徐家抗衡吧?”

    阮云丝看着这个渣攻,自从知道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素流云之后,虽然从心里还是不认同对方作法,但她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腐女这种生物是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阮云丝也一样。

    因此她看着面前阴冷的徐金鹏,就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一摊手道:“徐三公子说得太晚了,天蓝色布的染方,我已经给了流锦布庄。”

    “什么?你……你真的有那方子?”

    徐金鹏大叫一声,看着阮云丝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怪物。这一刻,他完全退去了渣攻光环,脸上惊讶的表情就好像阮云丝看过的那些喜剧片里夸张的表演,以至于她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大笑出声。

    “哦……很……不好意思,那个……我正好有,然后……素公子和言掌柜他们又需要,且是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所以,我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了。”阮云丝摊摊手,心想其实我真的很想见死不救来成全你们啊,可谁让我是个有理智有良心的腐女呢?唉!

    徐金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怔怔看着阮云丝,如同活见了鬼一般,其实有藏青色布的那个前车之鉴,他在实施这个计划时不是没有考虑过阮云丝会再度出手帮忙的结果。

    但是他经过观察,发现那之后流锦布庄推出了好几种不好染的彩色布,却独独没有天蓝色。所以他认定了阮云丝将自己手中其他染方都卖给了流锦布庄,而这里面并没有天蓝色的染方,不然的话,只要流锦布庄全力染天蓝色布,就够他们赚的盆满钵满,无论是阮云丝,还是素流云,都不会放弃这样赚钱的机会。

    对自家天蓝色染方的自信和对素流云阮云丝心理的分析让徐金鹏最后孤注一掷,耗费了大量的关系和金钱来完成这个圈套,从这一点上来说,阮云丝对他的评价没错,一个痴情无悔的渣攻。

    只不过,可怜的渣攻徐三公子怎么也没想到,阮云丝手里有天蓝色的方子,却不想太过出风头,所以没给素流云。

    而素流云对于她的仗义援手已经感激不尽,又得她给了好几张染方,哪里还会贪心不足的主动继续索要?因此,阴差阳错之下,就导致徐三公子这个完美的圈套再次面临着“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悲惨结局。

    “你到底是谁?怎么可能?难道你真是织女下凡?哼!我不信,你是一个妖女,一定是的,狐狸精……”

    徐金鹏指着阮云丝大吼,这让阮云丝很不高兴,冷着脸道:“徐三公子若有这种怀疑,不如准备好黑狗血洒来看看,哼!亏你也是顶天立地的一个男人,既然要玩阴谋诡计,便该做好阴谋失败的心理准备,难道不闻‘善泳者溺’的道理吗?如今知道自己要输了,不想一想自己的错处,却全都推给了别人,你要是就这点儿度量,还有什么资格去喜欢……”

    她一时不慎,差点儿把真话就说出来了,好在及时打住。只是大毛和钟南都觉得奇怪,暗道徐三公子喜欢谁?怎么姐姐会知道呢?

    而徐金鹏却是惊疑不定的看着阮云丝,心中只是不敢相信地狂吼道:“她知道……她竟然知道?她……她知道我喜欢流云?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她怎么会知道的?难道她真是一个妖女?不对,她……她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不成全我?难道……她也喜欢流云……没错,流云温文尔雅俊秀聪明,又有哪个人能逃脱得了他的蛊惑……怎么办?如果她真的喜欢流云,素家会要她吗?虽然她是个寡妇,可是在织染这方面,她真的是登峰造极了,素家老爷子向来开明……等等等等,不是说苏小公爷和这女人的关系也不浅吗?可恨,这个寡妇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连小公爷也逃不出她的蛊惑?更可恨的是,她到底要霸着几只锅啊?rq

    就因为探听到了苏名溪和阮云丝的关系,所以徐金鹏才打消了继续在阮云丝这方面下手的念头,他和苏名溪虽然有些交情,但绝对惹不起这个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的小公爷。

    徐金鹏想到这里,只觉心乱如麻,一张脸青白不定,只是阴森森看着阮云丝。不过阮云丝才不会怕他,若是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她一定会在对方脸上留个鞋印:尼玛这是精神病吧?你喜欢的人,就觉着人人都该喜欢他?这是怎样另类的一种钟情妄想啊?

    重新回到车里,钟南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徐金鹏,心中对这个姐姐的崇拜就别提了,示威般的大喊了一声“驾”,于是马车辘辘行驶起来,很快就将徐金鹏给甩在了身后。

    回到小王村,阮云丝待马车停稳,刚要下车,忽听钟南“咦”了一声,扭头道:“姐姐,街门怎么插着栓?我嫂子和秀儿她们不在家吗?”

    阮云丝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不在家,这半上午的,天气又炎热,她们能去哪里?真是奇怪。”说完也下了车,却见钟南已经打开了门栓,推门走进院子,一边喊道:“嫂子,妹妹,碧秋姐,小绿……”

    喊了一遍不见有人出来。阮云丝也疑惑了,看看机上的织锦,分明就是前天织的那一段,也就是说,昨晚和今天,钟秀碧秋都没有再织锦,她倒不是苛刻,想着两人偷懒。而是因为熟知那两人的习惯,她们每天晚上睡觉前和早起是一定要织一会儿的。如今却没有动织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才能让她们如此失常?

    这下连阮云丝也焦急起来,却仍是先找出了调色剂,交给大毛带走。这里两人屋前屋后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打斗迹象。她想起钟秀那倾国无双的容貌,想起从前那些人对她的觊觎。不由得心中惶恐,连忙出了门,往左邻右舍走了几家,却都是没有人。

    忽见一个老太太拄着棍子远远走来,看见她便喘着气喊道:“是阮家大侄女吗?”

    阮云丝大喜过望,忙跑过去扶住了老太太,点头道:“是我。金大娘,你可知道我芸姐姐她们去了哪里吗?左邻右舍也都没有人,难道今天她们还去看赛龙舟不成?”

    那金大娘摇头道:“不是不是,是你们家那个孩子,昨天晚上还没吃晚饭呢。芸娘就说你们家那小孩儿不见了,村里人都帮着她找,半夜才回来,也没消息。这不,今天一大早,大家又都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怎么?芸娘她们没给你留个话儿?”

    阮云丝摇摇头,她是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小绿失踪了。一时间看着前方的屋舍花柳,只觉着脑子一片空白。

    回去后和钟南一说,钟南也懵了,刚要和阮云丝一起出去找,忽听阮云丝“咦”了一声,接着快步走到里屋。原来在叠好的一摞被子下,此时正露出一张纸的一角。先前她们屋前屋后的找人,倒是忽略了内室,以至于此时才看见这封信。

    打开一看,竟然是小绿的字迹,只不过比起他平日里所书,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匆写成。

    信里只有寥寥几句话,只说他如今想家了,所以要去京城找自己的娘舅,然后便可以去云南找爹爹,多谢阮云丝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之后必有重谢云云。语气冷淡,全不见平日里的亲热。

    阮云丝怔怔出神了半晌,这时候终于明白,小绿出身于富贵之家,他的任性实在是到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如今想来,怕就是当日一番话,便让这孩子存了心,到头来竟把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关怀和快乐,就因为那一席苦口婆心的话便全都一笔勾销了。

    钟南这时候也接了信看,看完后,不由得跺脚恨恨道:“这个小兔崽子,他……他竟然说这样话,姐姐对他的好,倒比喂狗还不如……这……这这……”

    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淡淡道:“这世界上多得是好心无人领情,我这又算什么?何况小绿也只是个孩子。他……唉!他在那大宅门中,必然是被宠的无法无天,只能让人顺着他,听不得一点逆耳忠言,也是,毕竟是个孩子,哪里分得清是非对错?唉!倒是我太心急了,也罢,若他真的能去娘舅家,然后回他爹爹身边,倒也是了了我一份儿心思,只是芸娘她们没看到这个信吗?怎么还出去找?”

    钟南叹气道:“不用问,嫂子她们定是怕他一个小孩儿,没办法回城,也许就是在附近猫着,因此害怕他遇上危险,这才大张旗鼓的去找……”

    不等说完,忽听院子里脚步声响,接着芸娘的声音响起道:“妹子,你们回来了?如何?老掌柜那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阮云丝忙迎出去,笑道:“是,差不多了。你们去了哪里?我已经看到小绿的信了。他不是个普通孩子,那份机灵聪明,便连大人也难比,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芸娘冷笑道:“这个小兔崽子,幸亏没找到他,不然非狠狠打他一顿不可。就因为你那天晚上的话,他便记仇了,哼!怎么不想想从前对他的好?”

    她这一句话,阮云丝便知道她们也看过了小绿的信。芸娘和碧秋虽不识字,但是钟秀却跟着自己念过书的,小绿这封信寥寥几语,应该难不倒她。”

    阮云丝叹口气道:“别埋怨了,我们都没养过孩子,也许当日我的话是说重了些。小绿又一直娇生惯养着,任性一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何?你们可找遍了?有没有他的消息?我不求别的,只要他真能去了娘舅家里,之后再回到他父亲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芸娘点点头道:“我们昨晚看见信,只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便和村里人出去找,只怕他并没有进城,而是找了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天黑寒冷,万一再遇到狐狸和狼怎么办?只是找到半夜,并没有看到他的踪迹。回来才发现,他倒是聪明,拿了几个粽子和一包凉糕,大概是留着路上吃的,就连抽屉里的那些钱也拿了一些走。今天早上我们又出去找,后来还是刘嫂子问到了人,说是大牛村的老葛头,昨天下午赶着车进绿水城时,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孩儿,搭了他的车进城,后来在一个胡同前停下,老葛头亲眼看着他熟门熟路的从一个大宅子的角门进去,这才走了,还感叹那小孩儿既然家里富贵,怎么会孤身一个人来到乡下玩儿呢。我们赶去一问,穿着长相就是小绿,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这不,惦念着你这边的事,我就赶紧回来,这一次街坊四邻们都帮着出力不少,少不得要谢谢人家。”

    阮云丝点头道:“这个自然,等这批锦缎织成了,咱们留出两匹专门送人。这么说,我那一席话却也不是全无用处,总算小家伙知道家里人对他有多宠爱了,这下我也可以放心,这件事能得这么个结果是最好的,还省得去麻烦小公爷。”

    芸娘笑道:“你说起小公爷我才想起来,他可真是有日子没过来咱们这里了,怎么?难道过了年事情就这样忙?让皇上支使的团团转,连这点空儿都倒不出来吗?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能来打几次猎呢。”

    阮云丝点头道:“也许吧,忙一些总比闲下来好,譬如我们,若不是忙着织锦赚钱,只一个个在家坐着的话,就是有一座金山,怕也要吃空了呢。好了好了,接二连三的事情,大家也都累坏了,先吃午饭,接着好好儿睡一觉,明天咱们再干活。”

    芸娘和钟秀等人都连忙答应下来,昨儿一晚上没睡好,今天又早起出去找人,她们也的确是累坏了,因此吃了饭之后,便横七竖八躺了一炕。一直睡到红日西沉,才又爬起来吃晚饭。

    再睡了一夜,那些困乏便全都无影无踪了,起床后个个都是精神抖擞。阮云丝洗了脸,来到院子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忽然看见院角的大水缸,她走过去,只见里面的十几尾鱼在缸里缓缓游动着,时不时有几只虾子从水面跃起,倒是凭添了几丝妙趣横生之感。

    叹了口气,这些鱼虾都是那一次被小绿救下来的,从那以后,他很喜欢来这里看鱼虾,有一次还差点儿掉进了水缸里。如今鱼虾还在,那个任性又可爱的孩子却是离开了,也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再见面。

    “姑娘可是想小绿了?”

    忽听身后碧秋的声音响起,阮云丝摇摇头,苦笑道:“原本我也没打算将他留在身边的,知道这不过是一段缘分罢了,缘分尽了,他便属于他父亲,而我……虽然注定孤独终老,但是有你们陪着,这辈子无论如何,却也不亏。”rq

    碧秋笑道:“姑娘从来都是这样,那会儿我还是您的奴婢呢,就知道您心宽,又坚强,有时候我想一想,真是佩服姑娘的紧,您究竟是怎么就生成了这样一个性子?怕是这全天下的女人加起来,也未必有姑娘您这份刚强。”

    阮云丝笑道:“你这样说可就是太夸张了?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大多数女人都是刚强的,只不过都是习惯了在男人们面前逆来顺受而已。一旦逼上绝路,那份毅力就出来了,不信你看那些年轻守寡,独立拉扯儿女长大的女子,哪一个不值得人敬佩?”

    碧秋笑道:“是,姑娘这话没错。只是我们女人,这一辈子也只是为了丈夫儿女活着,有几个能像姑娘这样为自己活着的?我以后也要学姑娘一样,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就守着姑娘过。”

    阮云丝吓了一跳,连忙没好气道:“糊涂东西,你和我比?我是嫁了一次人伤了一次心,方会有今日这些决心。你还年轻,又没历经世事沧桑,将来有合适的,自然要嫁人……”

    不等说完,便听碧秋幽幽道:“姑娘何必说这样话来宽慰我?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然的话,姑娘想想,当日老爷……他还没考中举人的时候,和姑娘何等恩爱?就是考中举人之后,对姑娘也是温柔体贴,可是一见到那个姚小姐之后,不就念念不忘了?姑娘曾经说过。世间男儿多薄幸。我实在是不敢相信,统共有那么几个好的,姑娘都没遇上,我就遇上了?所以这辈子还是不嫁得好。”

    阮云丝倒让碧秋说的哑口无言,只是怔怔看着她,半晌方苦笑道:“行,你既是下定了决心。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有一条,真的缘分到时,你别因为今日对我说的这些话,就刻意的不肯嫁,何苦来哉?虽说世间男儿多薄幸,也未必就没有好的。我遇不上那是我的命,不一定你也遇不上,你看这村里的女人,有几个是生活的不如意的?虽然不能锦衣玉食,却有一心一意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岂不是比那些大宅门中的千金贵妇们要强多了?”

    碧秋笑道:“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我反正已经这样儿了……”说到这里,幽幽叹一口气,便不肯再说,阮云丝知道她是又想起被人糟蹋了身子的事。心中怒火熊熊,暗道那个姓姚的将来别落在我手里,不然定要他吃一番苦头,哼,最好老天爷让他眠花宿柳。得一世也治不好的花柳病,才算是那登徒子的报应呢。“

    两人在这里说着话儿,芸娘便在屋里喊她们吃早饭。于是匆忙漱了口。便回去用饭,阮云丝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碗米粥便不肯再吃,芸娘知道她还是惦记着小绿,也是,这孩子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如今忽然就这么走了,哪能一时就放下来?

    吃过早饭,阮云丝正要去织锦,忽听外面有人喊,出去一看,原来却是楼兰黄莺和几个傣依族女子在街门外站着,她连忙走出去,一边把大黄呵斥进了屋里,一边就将那几个女人让进来,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过来了?”

    黄莺面上有一丝焦急之色,听见她问,连忙道:“听说姑娘家的那个孩子丢了,所以我们想过来看看,是不是还需要人手?若需要的话,我们族里总也有四五百的青壮,倒可以帮姑娘一臂之力。”

    阮云丝连忙道:“心意我领了,其实并不是那孩子走丢,他原本就是有家的,不过和父亲吵了几句嘴,生气了就跑出来,在路上被我捡到。这些日子我一直开导着他呢,谁知前几日晚上把话说重了,他生了气,所以就走了,如今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去绿水城他娘舅家里了,倒劳烦几位白跑了一趟。”

    黄莺和楼兰这才露出笑容,喜悦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跑一趟算什么?孩子没事儿就好。先前听人家说起这事儿,我们都很担心呢。”说完却听阮云丝奇怪道:“你们是听谁说起这事儿的?”

    黄莺抿嘴儿笑道:“哈伊在路上恰好遇见那天在龙船翻了掉到河里的人,是听他说的。姑娘的法子当真有效,这几日偶尔遇见你们汉人乡民,只要我们主动说话,他们也都不像之前那样不理不睬的呢。我们如今正准备礼物,打算按照姑娘说的,去拜见一下各村的保长里正,初到贵地,我们这些外族人不懂此处规矩,倒还要多谢姑娘的提醒。

    阮云丝听见这些消息也很高兴,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那边钟秀和碧秋实在等不及,便进了里屋干起活来。这里黄莺楼兰等几个女人一听见织机声音,便愣住了,好半晌,楼兰方激动地起身道:”这……这是织机声?是了,听说那些锦缎都是姑娘织的,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吗?放心,我们绝不会外传的。”

    阮云丝笑道:“锦缎花样繁多,且只要出了,有细心的人,总可以从中窥出织锦的方法,有什么怕不怕外传的?你们想看就过去看吧。”说完便将她们领到了里屋,钟秀和碧秋叹了口气,只得又站起身来,楼兰黄莺等上前执起那小半匹织好的锦缎看着,口中啧啧赞叹。

    她们在这里看个不停,只把钟秀和碧秋急坏了,眼看日上中天,拜这些客人所赐,她们还没织出多少东西呢,如今竟看个没完了。因此两人就不住使眼色给阮云丝,央她将人带走,阮云丝却只当没看见,微笑着任那些女人看着,听她们时不时的发出些议论来。

    “姑娘果然是胸怀锦绣。”

    过了好半天,黄莺楼兰等人才恋恋不舍得离开织机,却还是频频回头张望着,楼兰就道:“我们傣依族女人便是擅长织染的,但也不能独立织出这样精美的花纹来。不过我们几个人合力织出的锦,却也是远近闻名的,虽然比不上你们中原最华丽名贵的蜀锦,但也不会差太多。”

    阮云丝心中一动,仔细看去,果然就见黄莺楼兰等都露出渴望的眼神。于是她笑道:“我如今还没有那样大型的织机,不然的话,那样的锦也未必织不出来,只是现在却只能织这样一些普通的锦缎。是了,上一次我和哈伊图龙说过,织锦实在太慢,我有心想请几个人过来帮忙,不知道……”

    她不等说完,黄莺楼兰等面上已经露出喜色,大声叫道:“我们最擅长织染的,姑娘就交给我们吧,工钱也不用给,每日管我们两顿饭就成。”

    一边说着,几个女人的眼中竟露出狂热的神采。阮云丝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半辈子都在织染中度过的女人,竟会对织锦如此的狂热。看来她们和自己一样,不仅仅是将织锦当做谋生的手段,而是也将其当做理想和事业,为此愿意贡献出一生的力量和时光。

    阮云丝感叹了一会儿,便笑道:“那怎么成?工钱是一定要给的,饭我可不能管,难道还要请个厨子?反正此处离你们家也不远,每天早上辰时过来,巳时下工,未时再过来,酉时末下工,如此安排,每月每人一贯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别说几个傣依族女人听愣了,连钟秀和碧秋都愣住了,心想这也太优容了吧?这些女人可要占大便宜了。正在心里腹诽着,却听黄莺诚恳道:“姑娘,我知道您是怜悯我们,所以想照顾我们,但是……这也太……不行不行,每日卯时上工,戌时三刻下工,中午也不用休息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够了,不然我们对不起那一贯钱的工钱。”

    傣依族人跋山涉水逃亡来到这里,如今手上的确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余粮。这还是因为他们是一个大部落,族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都非同一般,不然的话,早就支持不下去了。因此这些女人宁可累点苦点,却不舍得让阮云丝把工钱减一些。其实刚刚黄莺说每天供两顿饭就行,那并不是故意说好听的,她们想着自己在这里吃两顿饭,族人就可以多吃两顿饭,虽然现在没有了饭吃,但是一贯钱啊,那岂是几十顿饭能比的?有了这些钱,族里也可以买点粮食,熬过寒冬了。

    却不料阮云丝大吃一惊,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接着正色道:“你们都知道,织锦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就按照我说的办,不然的话,即使你们现在年轻力壮能坚持下来,将来老了,所有的病痛也全都会找上来。就是我这种工作狂,每天也是不敢长时间坐在织机前的,好了好了不用再说,若你们同意我的条件,明天就过来吧,到时候把后面几个厦子收拾收拾,就可以工作了。”

    几个人听了“工作狂”这个词,细细咀嚼一下其中含义,都觉着十分贴切好笑。当下黄莺楼兰便感激不尽的回去,阮云丝这里织机有限,因此让她们只选十个人来就好,等将来有了钱,可以把这小作坊扩大时,再招收更多人手。rq

    听了她的话,几个傣依族女人就别提多高兴了,只觉着这日终于有了奔头,想一想,如果阮姑娘将来真的可以建大织染厂,就好像中原的荷香,贵云那样的大厂,她们所有的女人岂不是都可以参与其中了?到那时,男人们种地捕鱼打猎,女人们赚钱养家,傣依族部落定然可以重新恢复昔日的繁荣和辉煌。//访问下载TXT小说//

    阮云丝如果知道这些女人的想法,保准会吓一跳:好嘛,她现在也只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步来,这些女人却高瞻远瞩到那样辉煌的未来了,这和空想又有什么差别?

    当下和钟南钟秀等人去把后面的厦收拾了一下,总共五间厦,每间厦里摆了两台织机,空间大得很,钟南便笑道:“姐姐,这一次如果赚了钱,该让小公爷给咱们再买几架织机了,一个屋放上五架织机不成问题的。”

    阮云丝看着这些织机,喃喃道:“这里只有九台织机,还有三台是我们淘汰下来的只能织布的,唉!还要再进城买一台普通的织机,才能安置下她们十个人,南哥儿,下午你就去把这事儿办了吧。至于那些高档织机,小公爷究竟不是此道中人,下一次咱们自己下江南买,说不定可以买到更合适的。”

    钟南奇怪的看着她,笑道:“姐姐这话可说的不对,小公爷是什么人?江南织造的官员糊弄谁也不敢糊弄他啊?肯定不敢把那些破烂织机给他,但是姐姐就不一样了,咱们只是平民百姓。别说去江南织造手里买织机,只怕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除非……”

    阮云丝这时候正想着心事,她想等生意做大后。就亲自下一趟江南,和那些制造织机的人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尽可能把现代一些织机制造知识和那些人说一说。当然,想复制出那些现代高档织机是绝不可能的,她只是精通织染,织机的制造技术属于机械知识的范畴,她只略微了解,可并不精通。,但。就是将略微了解的这些知识输送出去,哪怕让那些织机稍微有些改善,对自己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因正想的出神,也就没注意到钟南的话,只是敷衍的顺着他的话头问了一句道:“除非什么?”

    “除非是姐姐和小公爷一起下江南。这是最好了,小公爷负责让那些官员将好织机拿出来,姐姐负责……哎呀……”

    钟南不等说完,阮云丝已经回过神来,立刻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这小吓得转身就跑,气得阮云丝在后面追着他,一边恨恨道:“给我站住,我再让你胡说八道。脑里都想什么呢?找揍呢是吧?”

    钟南哪想到一向斯文的姐姐竟也有如此暴力一面,吓得一溜烟儿跑出了院。这里阮云丝看了眼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厦,不期然又想起钟南刚刚的话,她倒不是真的对那个不靠谱提议动了心,只是苏名溪这么长时间没露面,确实让她有些担心了。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好男人。虽然这辈两人有缘无分,阮云丝想也不敢想,更不能想会和他有什么结果,但是在她心中,却把对方看作是一个好朋友。

    当然,她希望和这个好朋友尽量保持距离就好。哪怕苏名溪是因为出差,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露面,她也就可以放下心思了。她现在只是因为不知对方遇上了什么事,所以有些担忧,倒没有什么男女的相思之情,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两人不可能,所以一直用力的控制住了这份感情,不肯让它稍微偏离正常轨道一步。

    第二天黄莺和楼兰果然带了其他八个女人前来,说是傣依族最灵巧的姐妹。阮云丝知道这些外族人都是淳朴真诚,因此丝毫也不怀疑她们会耍滑藏奸,见人来了,就将她们带到厦里,不用说,自然又搞了一次培训,好在这些女人的基础可比钟秀和碧秋好太多了,因此她稍微一点拨,她们立刻就能上手。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阮云丝和钟秀碧秋芸娘去厦里看众人织锦的成果。这一下就连不服气的钟秀和碧秋也服气了,人家的成绩摆在那里,初次织出的锦缎便是光华灿烂,就是她们现在,比起人家还稍有不如呢。实力面前,两人都无话可说,何况她们本来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嫉恨就不肯认输的人。

    阮云丝将两人神情都收在眼底,待送走了那些女人后,她便回来笑着道:“如何?这回服气了吧?不过也不用妄自菲薄,她们都是有着几年甚至十几年基础的,你们两个都是这行当里的料,练上几年,未必比不上她们,好了,咱们也吃饭,吃完饭歇个晌,下午再干活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有了这十个女工帮忙,终于弥补了锦缎产量太少的不足,眼看当日言掌柜赠送的彩丝已经差不多用完了,而锦缎也存了大概九十多匹,女工虽然能干,但半个月时间,也不可能出太多的货。

    因此阮云丝决定进城一趟,原本可以让钟南过去送货,只是因为月底之期将近,她还挂着那些天蓝色军服布的事情,因此决心亲自走一趟,不然下次见了,言老掌柜定要骂自己无情的。

    因坐了马车,带着那九十多匹锦缎进了绿水城,待来到流锦布庄门前,小伙计看到她来了,那神色就如同是得了天大赏钱一般,喜笑颜开的冲里屋叫道:“掌柜的,掌柜的,阮姑娘来了。”

    下一刻,门帘一挑,言掌柜和素流云一起走了出来,阮云丝盈盈施礼,笑道:“原来五公也在此处,这倒是巧了。”

    言掌柜粗声粗气地道:“五公自然要在这里。我们就是想看看,姑娘还能心宽到什么地步?还好还好,总算您在月底之前来了,要不然,老头真要怀疑你确实是不把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了。”

    阮云丝笑道:“掌柜的怎么说这样话?我若是不把你们死活放在心上,当日那方我何必拿出来?留着卖大钱岂不好?”

    素流云将两人往内室里让,一边笑道:“姑娘别和言叔一般见识,他是心里高兴……”

    不等说完,就见言掌柜撅着胡道:“谁说的?我心里憋了一肚气呢,竟然这个时候儿才来,你就不怕咱们遇见了什么麻烦?不怕咱们染不出这军服布来?把方给了又如何?就不闻不问了?老头我心都凉了啊……”

    阮云丝让老家伙的这番唱念坐打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站住了道:“您老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什么样的大事情?关系到身家性命的,真要有了麻烦,您老还能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只怕大毛早就骑马去找我了。如今我方都拿出来了,倒落了好一顿埋怨。您老以为我这些日忙什么呢?还不是让您催的,说京城里锦缎价格高的离谱,又是赚那些外国人的钱,我这日夜赶工,才总算又赶出了九十多匹的锦缎,又记挂着您老和五公,因此今儿才巴巴带着锦缎过来,既然您老生我的气,那我走还不成么?省得在这里碍着您老人家的眼。”

    一席话把言掌柜说的哑口无言,小眼睛眨巴眨巴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素流云在旁边笑道:“这下好了吧?我就说让言叔您着点儿,可别演得太过火,演砸了就不好了,您老不听,这下您解决吧,我可无能为力。”

    言掌柜脸上讪讪的下不来,待听见素流云和阮云丝一起哈哈大笑,他忍不住气呼呼道:“现在这个世道啊,年轻人都不知道尊重我老头了,唉!我这心啊……”

    “是,我们都知道了,您老的心都凉了是吧?”

    阮云丝忍不住又打趣了老头一句,然后又笑起来,素流云在旁边也笑个不住。言掌柜一瞪眼睛,哼了一声道:“不和你们这些小孩一般见识,锦缎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看。”

    阮云丝止了笑,正色道:“先不忙,掌柜的,那三千匹军服布可染出来了?如何?给官老爷们验看过了吗?别到头来他们颠倒黑白,非说咱们这布不行啊。”

    言掌柜笑道:“放心放心,昨儿就交货了,嘿嘿嘿,贵云虽然是树大根深,但咱们流锦能做到今天这地步,也不是半点人脉都没有的。那些官员想拿捏咱们,也得分个分寸,哪里就敢指鹿为马?这一下逢凶化吉因祸得福,不但把徐家的阴谋诡计给破坏了,咱们流锦布庄还白捞了一个宫廷供奉当,哈哈哈,真是赚得盆满钵满,那徐家赔了夫人又折兵,听说徐金鹏都差点儿气疯了,哈哈哈……”

    阮云丝心想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要不然,你们家五公现在恐怕就要成为徐夫人了。只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眼角余光瞄了瞄素流云的表情,只见他面带得色嘴角含笑,显然徐金鹏差点儿气疯这件事让他很高兴。她心里叹了一声,暗道徐小攻啊,看来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很长很长啊……rq

    正想着,就听言掌柜道:“锦缎呢?让我看看,哎呀阮姑娘,不瞒你说,老头子现在看见你可真是从心里往外高兴啊,真不知道这一次你又能带给咱们什么惊喜。”

    阮云丝笑道:“您老不是刚刚对我吹胡子瞪眼那会儿了?这回又说什么从心里往外的高兴。”说完,见老头儿又要瞪眼,她连忙抿嘴一笑,转头对刚进门的钟南道:“都搬进来了吗?”

    钟南点头答应了一声,阮云丝还不等说话,就见言掌柜一个高儿蹦起来,大叫道:“什么?已经搬进来了?我去看看。”说完风一般的冲了出去,阮云丝额前碎发让他经过时的微风一吹,登时就飘荡了起来。

    素流云摇头笑道:“言叔就是这脾气,年纪越大,倒越像个孩子似的。”说完撩开门帘,对阮云丝道:“姑娘先请,咱们也去看看那些锦缎。”

    阮云丝哪里肯?最后两人只好并肩出来,只见言掌柜正在柜台上看那些锦缎,一边啧啧赞叹着,又命伙计赶紧摆几匹进柜台,然后他看向素流云和阮云丝,正要说什么,却是张着嘴一下愣在那里。

    “怎么了言叔?”

    素流云看看自己和阮云丝,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不由诧异望向言掌柜,却见他面色瞬间回复正常,摇着手呵呵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阮姑娘这锦缎着实漂亮,公子你来看看,这质量可算是上品了。比起江南织造的素锦,也不遑多让的。”

    素流云走上前,看了几匹缎子,又用手摸了摸。点头道:“没错,质量不比官锦差,花纹虽不如官锦那样细致。但胜在别致。好,很好,言叔,咱们这就摆进柜台里卖吧,看来你这绿水城的店,年末时是一定可以胜过钟叔的店了。”

    言掌柜得意的哈哈大笑,但很快又摇头道:“不然不然。先前那三千匹军服布,因为是那老小子谈成的生意,所以都算在他店里了,这我便吃了一个大亏,必得好好经营才有可能迎头赶上。阮姑娘这锦缎虽好。奈何量还是太少了,这够卖多长时间的呢?不到十天大概就卖完了。

    “这可是锦缎,哪里有卖那样快的?”阮云丝摇摇头,相对于普通布匹来说,锦缎实在是太贵了,价钱是普通素缎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在她看来,百姓们在这方面的消费力肯定弱的可以忽略不计,而指望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才有几个啊?

    言掌柜捋着胡子笑道:“不然不然。现在有钱人多着呢,我们只是苦于没有货,只要有货,便可以卖出去,姑娘你好好儿干,你给多少我要多少。是了。咱们呢把这一批锦缎的账目算一下,这里共是九十六匹布,就以京城现在一匹锦缎卖三十五两银子算……”

    “掌柜的,就按照三十两来算吧。”

    忽听阮云丝打断了言掌柜,老头儿想了想,便呵呵笑道:“好吧,就按三十两算,姑娘你如今有这手艺,还怕什么?便让小老儿沾一些便宜也无妨了,哈哈哈……”

    当下就付清了两千八百八十两的银子,其中绝大部分是用通兑的银票,剩下的银子,乃是给阮云丝换成了碎银和十几贯铜钱。接着言掌柜又热情留饭,阮云丝和他以及素流云都是相熟了的,因此中午素流云做东,几人在酒楼用了饭后,阮云丝便和钟南一起回了小王村。

    且说言掌柜,素家在绿水城也有宅子,只是平日里素流云很少住在那里,如今他在这边办事,自然就搬进去住着,有时候还会去言掌柜家住两天。

    因这一日晚间,言掌柜灌了两杯黄汤之后,便舒舒服服躺在炕上,问他婆娘道:“老婆子,你觉得,阮姑娘和咱们五公子般不般配?”

    他婆娘一下子就愣住了,抬起头看了他半晌,才骂道:“你个死老头子胡说什么?咱们五公子是什么家世人品?阮姑娘再好,也只是个村妇,更何况她还是个被休了的寡妇,你赶紧把这心思放下,以后也千万别说给人听,不然东家老爷子和五公子非恨死你不可。”

    言掌柜冷笑一声道:“你们妇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事儿我还正经要去老爷子面前提一提。你说人家阮姑娘是村妇,你看看人家那举手投足,那好歹是给咱们知府当过妻子的女人,岂是寻常村妇可比?上次你去山上进香,看到那位张知府家的如夫人和乔指挥家的千金,你觉着还能比阮姑娘强到哪里去?也就是阮姑娘身在乡野,不然若是放到大户人家里,谁不以为她是端庄优雅高贵的千金小姐?更何况,素家是干什么的?阮姑娘这样的人才,但凡是这行当里的,哪一家不想要?你以为贵云和其他布庄就没打过主意?就因为人家姑娘讲情义,把贵云去游说的两个人都赶跑了,这才让其他人一时间裹足不前。可实话说,咱们流锦布庄对人家的那点儿帮助,到如今也都消磨光了不说,倒欠下人家姑娘天大的人情,这样情况下,人家若是去了别家,咱们哭都没地方。若说银子,好几家的资金可比咱们雄厚,你说,你凭什么能留住人家??”

    裘氏一下子便愣住了,自己想了想又道:“虽如此说,可……可你竟让五公子为了生意娶阮姑娘,你这是把他当什么了?流锦布庄没有阮姑娘,最多还是个二流布庄呗,钱赚的也不少,东家从来都不是那贪心不足的人,你让他儿子娶一个寡妇,这说什么都不妥当,更何况日后三公子一旦高中,那是要做官的,一个官宦人家子弟,却娶一个寡妇……”

    她不等说完,便听言掌柜笑了一声,抿了一口酒道:“你懂什么?素家是做这一行的,老爷子真正看重的,自然还是这一行,咱们流锦布庄如今是宫廷供奉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阮姑娘这个人在咱们手里,日后做大做好那是必然的,就是对三公子的仕途,那也有莫大帮助,反过来,没了阮姑娘,这宫廷供奉怕是不到三年就要让人撤了,这些你不懂,但老爷子心里肯定有数儿。”

    裘氏皱眉道:“我倒还真是不信,难道阮姑娘就有这样通天本事?”说完却听自家老头子叹了口气道:“在织染这行当里,她就是当之无愧的下凡织女,好了好了,和你说也没意思,我等找时间去探探老爷子的口风,哼,这事儿老爷子最明白,且也得他来拿主意。别说,从前我和老爷子也有过这想法,只是五公子不肯,如今我看着他和阮姑娘,许是相处时间长了,两人间倒有了那么点儿意思出来。何况,就算没感情,成婚后慢慢处着也就有了,我和你成婚时,彼此还没见过面儿呢。”

    阮云丝却丝毫不知道言掌柜竟存了这份心思。从绿水城回来的第二天,她便和钟南一起赶着马车去了离绿水城五十多里地的小李庄,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如果要大批的买生丝,还是应该去小李庄,许多生丝商人都在那里,有点现代那些批发基地的意思。

    阮云丝就带了五百两银子,又雇了三辆牛车,预计买上几千斤的生丝,这一年的丝源大概也就够了。只是她还没定准主意,是买素丝还是彩丝。

    “姐姐,叫我说,还是买素丝吧,之后咱们自己染,不比他们染得强?”钟南跟在阮云丝身后撺掇着,却听她笑道:“也不一定,若是有好的彩丝,就买彩丝,虽然费几文,却省事的很。”

    钟南嘟囔道:“一斤费几文,几千斤甚至上万斤,那可也要不少钱呢,咱们进原料自己染就不会用这么多钱。再说之前我在那卖染料作物的地方,把那么多种作物都记住了,若是再不去看一遍,怕也要忘了。”

    阮云丝笑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有什么关系?忘了就忘了呗。”

    钟南听她这样说,知道她还是怕费事,而且他现在也看出来了,阮云丝并不想在染字上多下功夫,也不想过多依靠流锦布庄,她全部心思都在织锦上,却想完完全全将这个渠道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令钟南意外的是,那些彩丝中竟没有质量上乘的,而且颜色也单薄,最多的一户人家,也不过是有二十几种颜色,远远不够阮云丝的需求,最后无奈之下,只好挑那上好的素丝买了六千斤,然后对钟南道:“你就是个乌鸦嘴,这下好了,果然还要自己染,这一回我把这活儿交给你,你去后院弄几个大锅灶,不许再祸害前院了。”

    钟南不服气道:“从前姐姐染布不也是在前院?轮到我就成祸害了。哼!后院就后院,你放心,这事儿我给你拿起来。只要姐姐能配出颜色,其他我不用你伸一根指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拉了六千斤生丝的牛车在后面慢慢跟着,这乡间小路难免颠簸,好在几人也不着急,所以阮云丝坐在马车里还是很舒服的。因和钟南说到后来也累了,她便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边暗自遥想未来,越想越觉着心情舒畅。

    忽听赶车的钟南惊叫一声道:“咦?那……那个人好像是小公爷。”、rq

    听了她的话,几个傣依族女人就别提多高兴了,只觉着这日子终于有了奔头,想一想,如果阮姑娘将来真的可以建大织染厂,就好像中原的荷香,贵云那样的大厂子,她们所有的女人岂不是都可以参与其中了?到那时,男人们种地捕鱼打猎,女人们赚钱养家,傣依族部落定然可以重新恢复昔日的繁荣和辉煌。

    阮云丝如果知道这些女人的想法,保准会吓一跳:好嘛,她现在也只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步来,这些女人却高瞻远瞩到那样辉煌的未来了,这和空想又有什么差别?

    当下和钟南钟秀等人去把后面的厦子收拾了一下,总共五间厦子,每间厦子里摆了两台织机,空间大得很,钟南便笑道:“姐姐,这一次如果赚了钱,该让小公爷给咱们再买几架织机了,一个屋子放上五架织机不成问题的。”

    阮云丝看着这些织机,喃喃道:“这里只有九台织机,还有三台是我们淘汰下来的只能织布的,唉!还要再进城买一台普通的织机,才能安置下她们十个人,南哥儿,下午你就去把这事儿办了吧。至于那些高档织机,小公爷究竟不是此道中人,下一次咱们自己下江南买,说不定可以买到更合适的。”

    钟南奇怪的看着她,笑道:“姐姐这话可说的不对,小公爷是什么人?江南织造的官员糊弄谁也不敢糊弄他啊?肯定不敢把那些破烂织机给他,但是姐姐就不一样了,咱们只是平民百姓。别说去江南织造手里买织机,只怕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除非……”

    阮云丝这时候正想着心事,她想等生意做大后。就亲自下一趟江南,和那些制造织机的人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尽可能把现代一些织机制造知识和那些人说一说。当然,想复制出那些现代高档织机是绝不可能的,她只是精通织染,织机的制造技术属于机械知识的范畴,她只略微了解,可并不精通。,但。就是将略微了解的这些知识输送出去,哪怕让那些织机稍微有些改善,对自己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因正想的出神,也就没注意到钟南的话,只是敷衍的顺着他的话头问了一句道:“除非什么?”

    “除非是姐姐和小公爷一起下江南。这是最好了,小公爷负责让那些官员将好织机拿出来,姐姐负责……哎呀……”

    钟南不等说完,阮云丝已经回过神来,立刻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这小子吓得转身就跑,气得阮云丝在后面追着他,一边恨恨道:“给我站住,我再让你胡说八道。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找揍呢是吧?”

    钟南哪想到一向斯文的姐姐竟也有如此暴力一面,吓得一溜烟儿跑出了院子。这里阮云丝看了眼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厦子,不期然又想起钟南刚刚的话,她倒不是真的对那个不靠谱提议动了心,只是苏名溪这么长时间没露面,确实让她有些担心了。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好男人。虽然这辈子两人有缘无分,阮云丝想也不敢想,更不能想会和他有什么结果,但是在她心中,却把对方看作是一个好朋友。

    当然,她希望和这个好朋友尽量保持距离就好。哪怕苏名溪是因为出差,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露面,她也就可以放下心思了。她现在只是因为不知对方遇上了什么事,所以有些担忧,倒没有什么男女的相思之情,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两人不可能,所以一直用力的控制住了这份感情,不肯让它稍微偏离正常轨道一步。

    第二天黄莺和楼兰果然带了其他八个女人前来,说是傣依族最灵巧的姐妹。阮云丝知道这些外族人都是淳朴真诚,因此丝毫也不怀疑她们会耍滑藏奸,见人来了,就将她们带到厦子里,不用说,自然又搞了一次培训,好在这些女人的基础可比钟秀和碧秋好太多了,因此她稍微一点拨,她们立刻就能上手。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阮云丝和钟秀碧秋芸娘去厦子里看众人织锦的成果。这一下就连不服气的钟秀和碧秋也服气了,人家的成绩摆在那里,初次织出的锦缎便是光华灿烂,就是她们现在,比起人家还稍有不如呢。实力面前,两人都无话可说,何况她们本来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嫉恨就不肯认输的人。

    阮云丝将两人神情都收在眼底,待送走了那些女人后,她便回来笑着道:“如何?这回服气了吧?不过也不用妄自菲薄,她们都是有着几年甚至十几年基础的,你们两个都是这行当里的料子,练上几年,未必比不上她们,好了,咱们也吃饭,吃完饭歇个晌,下午再干活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有了这十个女工帮忙,终于弥补了锦缎产量太少的不足,眼看当日言掌柜赠送的彩丝已经差不多用完了,而锦缎也存了大概九十多匹,女工虽然能干,但半个月时间,也不可能出太多的货。

    因此阮云丝决定进城一趟,原本可以让钟南过去送货,只是因为月底之期将近,她还挂着那些天蓝色军服布的事情,因此决心亲自走一趟,不然下次见了,言老掌柜定要骂自己无情的。

    因坐了马车,带着那九十多匹锦缎进了绿水城,待来到流锦布庄门前,小伙计看到她来了,那神色就如同是得了天大赏钱一般,喜笑颜开的冲里屋叫道:“掌柜的,掌柜的,阮姑娘来了。”

    下一刻,门帘一挑,言掌柜和素流云一起走了出来,阮云丝盈盈施礼,笑道:“原来五公子也在此处,这倒是巧了。”

    言掌柜粗声粗气地道:“五公子自然要在这里。我们就是想看看,姑娘还能心宽到什么地步?还好还好,总算您在月底之前来了,要不然,老头子真要怀疑你确实是不把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了。”

    阮云丝笑道:“掌柜的怎么说这样话?我若是不把你们死活放在心上,当日那方子我何必拿出来?留着卖大钱岂不好?”

    素流云将两人往内室里让,一边笑道:“姑娘别和言叔一般见识,他是心里高兴……”

    不等说完,就见言掌柜撅着胡子道:“谁说的?我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呢,竟然这个时候儿才来,你就不怕咱们遇见了什么麻烦?不怕咱们染不出这军服布来?把方子给了又如何?就不闻不问了?老头子我心都凉了啊……”

    阮云丝让老家伙的这番唱念坐打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站住了道:“您老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什么样的大事情?关系到身家性命的,真要有了麻烦,您老还能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只怕大毛早就骑马去找我了。如今我方子都拿出来了,倒落了好一顿埋怨。您老以为我这些日子忙什么呢?还不是让您催的,说京城里锦缎价格高的离谱,又是赚那些外国人的钱,我这日夜赶工,才总算又赶出了九十多匹的锦缎,又记挂着您老和五公子,因此今儿才巴巴带着锦缎过来,既然您老生我的气,那我走还不成么?省得在这里碍着您老人家的眼。”

    一席话把言掌柜说的哑口无言,小眼睛眨巴眨巴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素流云在旁边笑道:“这下好了吧?我就说让言叔您悠着点儿,可别演得太过火,演砸了就不好了,您老不听,这下您解决吧,我可无能为力。”

    言掌柜脸上讪讪的下不来,待听见素流云和阮云丝一起哈哈大笑,他忍不住气呼呼道:“现在这个世道啊,年轻人都不知道尊重我老头子了,唉!我这心啊……”

    “是,我们都知道了,您老的心都凉了是吧?”

    阮云丝忍不住又打趣了老头一句,然后又笑起来,素流云在旁边也笑个不住。言掌柜一瞪眼睛,哼了一声道:“不和你们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锦缎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看。”

    阮云丝止了笑,正色道:“先不忙,掌柜的,那三千匹军服布可染出来了?如何?给官老爷们验看过了吗?别到头来他们颠倒黑白,非说咱们这布不行啊。”

    言掌柜笑道:“放心放心,昨儿就交货了,嘿嘿嘿,贵云虽然是树大根深,但咱们流锦能做到今天这地步,也不是半点人脉都没有的。那些官员想拿捏咱们,也得分个分寸,哪里就敢指鹿为马?这一下逢凶化吉因祸得福,不但把徐家的阴谋诡计给破坏了,咱们流锦布庄还白捞了一个宫廷供奉当,哈哈哈,真是赚得盆满钵满,那徐家赔了夫人又折兵,听说徐金鹏都差点儿气疯了,哈哈哈……”

    阮云丝心想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要不然,你们家五公子现在恐怕就要成为徐夫人了。只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眼角余光瞄了瞄素流云的表情,只见他面带得色嘴角含笑,显然徐金鹏差点儿气疯这件事让他很高兴。她心里叹了一声,暗道徐小攻啊,看来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很长很长啊……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