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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就是花婆子。

    她意外地得了梅子这个好儿媳,那是走路都打飘。梅子人好,家里也殷实,送去的那些彩礼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到时候梅子出嫁还是要带过来的,她能不高兴么!

    如今就剩下小儿子的亲事还没着落。

    虽然上次提到菊花被李长明和李长亮兄弟俩警告了一番,可是她见郑家轰轰烈烈地灌香肠卖,那架势跟发了大财似的——竟然能把全村的猪肉都买下来,那得要多少银子?她就忍不住又心思活络起来,想着用个啥法子,让小儿子娶了这菊花才好,那不是啥香肠都清楚了?

    花婆子苦思了好久,也想不到一个周全的主意。她也不敢跟两儿子商量,只能自个日夜琢磨着。

    她每天皱眉苦思这件事,人倒显得安静起来,很是让李长明兄弟奇怪。

    不说花婆子大力开动脑筋,想点子沾郑家便宜,再说那另一个留心郑家的人是村长的三叔李明堂。

    他自从为了买地基的事跟郑家争了嘴之后,就很是看郑家不顺眼,可是这郑家偏偏日子越过越红火,这个冬天怕是赚了不少钱。

    他心里难免就嘀咕起来,难道郑家那风水真的好?

    自家后来选的地也是靠山的,不晓得有没有郑家的风水好。

    他见郑家把全村杀的猪都买去了,心里十分嫉妒,气恼地想,不是都说他家人心怀宽么?咋不见他们把这灌香肠的法子告诉大伙哩?

    这日,他吃过晌午饭,背着手晃悠到李耕田家的院子里,跟大哥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晒太阳,一边闲聊。

    聊了一会就见李耕田满脸通红、略带酒气地进了院子。

    李明堂就笑问道:“耕田这是到哪家喝杀猪汤了?”

    过年的时候,村里人杀猪,往往会很客气地叫李耕田去吃饭,不过他一般都不会去就是了。

    今儿是周矮子家杀猪,特地请了他去吃饭,顺便商量明年在小青山盖房子的事,所以他也没推辞。

    见三叔问他,便搬了只小板凳在一旁坐下——他嫌石凳太冷——伸直了腿,靠在石桌上,把脸迎向太阳,舒服地长出了口气,笑道:“周矮子家。”

    李明堂心中一动,问道:“周矮子也把猪肉也卖给郑家了?”

    李耕田笑道:“自然是卖给郑家了。他家可是多出了两文钱一斤哩。不卖把他,难不成要卖给集上?这大过年的,集上的猪肉也多,不好卖哩。”

    李明堂撇撇嘴道:“不是都说郑长河为人如何好、心胸如何宽么?咋不见他把这灌香肠的法子跟大伙说哩?连辣白菜的法子也瞒着,就想着自己发财。他心里鬼的很,那橡子果儿是长在山上的,那山可是村里的,所以他不敢不把橡子果的事跟大伙说。这香肠不关大伙的事,他不就瞒下了?也就你们被他糊弄住了,整天夸他家好。”

    李耕田的爹李明瑞不悦地望着三弟,沉着脸说道:“老三,你说的这是啥话?那山是村里的没错,橡子树不是长了多少年了么,谁又没挡着你去捡?往年没东西吃的时候,也有人吃它,不过吃了屙不下来屎,还胀肚子;有东西吃的时候,大伙就根本不理它,你见谁捡了回来喂猪的?人家长河告诉你法子还告诉错了不成。灌香肠那是他的本事,干啥要跟你说?你见谁家挣钱叫上旁人了?”

    李明堂听了大哥一番言语无话可说,只是心里还很不服气,嘴里也不知咕哝些啥话。

    李耕田斜了一眼三叔,轻笑道:“三叔,瞧着郑家发财确实让人眼气,不过,长河为人还是不错的,他不是把猪肉的价提高了么?灌香肠的法子不跟大伙说,咱也不能说人家不对。要是做啥事都捎上旁人,那城里的那些铺子、酒楼还开个屁呀!”

    李明瑞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做人不能不知足。唉!你活了一把年纪,还不晓得‘斗米仇,升米恩’这话么?他把处理橡子果的法子跟大伙说了,这灌香肠的法子没跟你说,人家就不是好人了?长河要是啥也不说,你又能对他咋样?”

    李明堂听了只好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只是人心都是难测的,李耕田虽然跟三叔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酸的,不过他好歹比旁人多些见识,自是不会说郑家无情——没那个道理呀。

    等他家也杀了猪,青木便和张槐上门来买猪肉。

    等称了重量,付了银子后,青木便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对李耕田笑道:“李叔,想跟你说个事哩。”

    李耕田忙笑道:“说吧,有啥事要叔帮忙的,尽管开口。瞧你家干得红红火火的,也没啥难事吧?”他一边招呼张槐也坐下。

    青木微笑道:“我就要跟叔说这事哩。咱家灌这香肠吧,本来是准备要跟大伙说的,可是眼下这香肠刚在清辉县开始卖,人家要的也不多,所以就没折腾了。直接把猪肉价提高两文一斤,也算是对大家的补偿。等明年大伙喂的猪多了,这香肠也卖出名了,那时我想开个作坊,专门做这香肠,村里家家都有份。”

    李耕田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青木,你是说真的?”

    青木微笑道:“自然是真的。这一斤猪肉也就能晒出六七两香肠,还要费许多工夫、作料,我们忙一场,虽然也能赚些钱,也是不容易的。所以,这作坊没开起来之前,就没跟大伙说这法子,主要还是怕人多嘴杂,被人传了出去。”

    李耕田心里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郑家的用意。他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惭愧,居然都不知替旁人想想,光看人赚钱眼红。

    他很是诚恳地对青木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这香肠折腾一场,一斤也就赚那么些钱,要是跟大伙说了,把这法子泄露出去了,那才亏大了哩。你们把猪肉价提高,等于是白分钱给大伙了。唉!村里人不懂,光瞧你家赚钱眼红,哪里能想到这些。你放心,我会跟大伙解释的。”

    张槐这时插话道:“主要是清辉县那边要的香肠不多,不然这作坊今年就能开了。等清辉县那边做大了,这作坊就能顺势建起来了。其实,咱主要还是在等长雨哩,只要他在清辉干出样子来了,咱这香肠、辣白菜、橡子面粉、菊花茶,都不愁卖了,光靠陈家的酒楼是不成的。”

    青木也点头道:“所以我才来跟李叔说,让李叔跟大伙解释。咱家是不可能单独发财的——不是得靠大伙喂猪才有肉灌香肠么;长雨也是不可能单独发财的——他得靠咱村出产的这些东西才有的卖;李叔更是责任重大——这村里还要靠叔领着才能多种树、多养鱼、多种竹种花,往后才能越来越好哩。”

    李耕田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眼界、心胸都比不上面前的这两个娃儿——这一番筹划是何等的周密,前景又是何等的光明!

    他静默了一会,平息了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对青木和张槐道:“你俩想的真好,叔也不说啥面子情上的话了。你们只管放心的去干,村里人要有啥想法的话,我来开导他们。明年种树、养鱼、种花、种菜,咱一桩一桩的来。就算最近一两年卖的不多,那就先准备着。最起码那橡子树不提前种是不成的。”

    青木笑道:“就是这个话。看明年那橡树苗出得咋样,要是好的话,明年春就能栽不少。”

    三人又讨论了一番明年的规划,青木和张槐才挑着肉离去。

    等两人走了,李明瑞才若有所思地问儿子道:“咋样?”

    李耕田叹了口气道:“我是不如他们了。这两娃儿怕是要大出息了。照他们这样说的,可不是一家一户发财的问题,只怕咱一个村都要兴旺了。”

    李明瑞点点头道:“你也不要叹气,青木这娃儿说得不错,谁也不能自个发财。他是个有眼光的,晓得离开了长雨和你的帮扶那是不成的。你在这里边的用处大着哩。”

    李耕田用微凉的手摩挲着脸颊,苦笑道:“我哪里是觉得自个没用处,我是感叹他们小小年纪想得这么周到。连长雨念了这么久的书,当初跟我说要做生意的时候,也只是想着咋赚钱,根本就没像青木和槐子这样,把大伙都算计进去了,一环套一环,谁都能得到好处。”

    李明瑞靠在火桶上,手里也抱了个小火坛子,烘一会,又两手合拢互相搓搓,他抬头望望外边阴沉沉的天,默默无语。

    好一会,他才对儿子说道:“你瞧这天,这么冷,灌香肠也不是个轻省的活计。按青木说的,要费心拌作料、切肉、灌肠,完了每天还要拿进拿出的晒,一斤肉也只能晒出六七两香肠。人家就是赚点钱,那也是辛苦钱。可笑你三叔他们,一斤肉白给两文钱还不知足,还要唠叨。”

    李耕田听了十分的羞愧,暗想自己也是嫉妒过的,只不过面子头上说的好听,旁人不晓得罢了。

    李明瑞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耕田啊,明年真要是把香肠作坊和酱菜的作坊建起来,你可要用心了。到时候未必就人人欢喜——牵扯到钱,大家的想法就多了。你可不能有一分的私心,不然这村还不如往常穷来的好。”

    李耕田忙道:“爹,你放心。我咋也不能糊涂的。咱家长风是秀才,长雨也是跟这些生意直接打交道的,管好了,只有沾光的,没有吃亏的。”

    李明瑞点点头,说道:“你要是心不摆正,就更不能管你三叔那样的人了。我瞧跟他一样想法的这村里怕有不少。”

    跟李明堂一样想法的人自然是不少,不过都找不到理由来说罢了。

    接下来李耕田也找了些老人,把郑家做事的艰辛、一斤肉白让两文钱的大方掰扯给他们听了,大家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关于作坊的事他倒是没说——还没影的事,说出来不是找事么。

    腊月十五这日,大雪纷飞,李长雨从清辉县赶了回来。

    他回来后丢下包裹,连口水也没喝就想出门。

    他娘方氏要打荷包蛋给他吃,他连连摆手说等晚上再说吧,转身就匆匆来到村学堂等青木和张槐下学,好跟他们商量一些事情。

    做了几个月的生意,他身上明显脱去了那层稚气和书生气息,变得沉稳了许多。也许是为了方便,也许是跟读书生涯告别,他换下了长衫,穿上了短褐,带着风霜的面色,让他看上去像长大了好几岁。

    他坐在周夫子的屋里,望着大院中厚厚的积雪,觉得身上有些冷,可是他却懒得烤火,只把手插入棉衣的袖中,陷入了沉思。

    回想着这几个月的艰辛生活,他虽然没有被消磨掉斗志,却不再意气风发,转而内敛起来。

    这变化自然是源于生活的磨练。

    他的生意其实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很好,每个月赚二十几两银子,这对于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可是,他的目标不止于此,要是一直这么做下去,他到哪一天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哩?

    隔壁学堂里忽然哄闹起来,原来是夫子宣布下学了。那些村娃子跟出笼的鸟儿似的,奔向外边的白雪世界,立即在那一片银白的画卷上添加了生动的身影。

    李长雨急忙站起身奔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冲着正要往院外走的青木和张槐叫道:“青木,槐子!”

    那两人听见他叫,同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后一看,意外地叫道:“长雨?你啥时候回来的?”

    长雨正要迎上前,抬眼见周夫子捧着两本书往屋里来,他便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弯腰对夫子行了个礼,嘴里叫道:“周先生!”

    周夫子含笑看着他,问道:“刚回来?”

    李长雨忙答道:“是。我来找青木和槐子说话。”

    周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暗暗点头,对他道:“去吧。”

    李长雨这才转身朝青木和张槐走过去。

    青木看着满面风霜的李长雨,微笑着问道:“咋不忙你的生意,回来了?”

    张槐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拳,笑道:“他是回来显摆来了,这两月赚了不少银子吧?上回来家也没跟咱好好说道说道,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这回哩?准备啥时候走?”

    李长雨苦笑道:“我刚回来,你就问我啥时候走,多叫我伤心。唉!我是跟你们商量事来了——这么下去不成哩,也不晓得到哪年月才能出头。我那会儿还跟我爹吹牛,要干出个样子哩。可是照眼下这个情况看,也只能挣点小钱娶媳妇罢了。”

    青木和张槐听了,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青木道:“我们不都是拼命在挣小钱好娶媳妇么,谁还有能耐挣大钱?”

    张槐笑道:“要不是菊花做出了香肠,怕是连小钱也是挣不到哩。你才做几个月,能挣些小钱,没亏本,不是应该知足了么?总比那些亏本的人好吧。”

    李长雨见两人笑嘻嘻的样子,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跟着两人往前走,一边说笑着。

    雪地里,几人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在村子中央,张槐停下了脚步,问道:“要不上我家吃饭去吧,也好说话儿。这么厚的雪,省得青木往家赶。”

    李长雨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想去问问菊花有没有啥好的菜式哩。要不还是去青木家吧。青木,我就厚脸皮一回了。嗳哟!我带了些点心家来,你们等等,我回去拿来送给菊花吃。”

    说着不等两人说话,转身就往家跑。

    他暗自骂自己糊涂,出门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带上,本就是专门买给菊花的——她帮了自己好大的忙,又不能请她去酒楼吃饭,于是就买些点心带给她了。

    青木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头道:“我好像没答应他去吃饭吧?他自问自答的就当我答应了。”

    张槐却笑不出来,望着雪地里疾步奔走的长雨,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没有任何理由的,他觉得长雨一定会喜欢菊花,就算菊花脸上有癞皮,他也会跟自己一样不会在乎的。

    他在心里想道,迟早有一天,怕是要和长雨争个头破血流的。

    等李长雨拿了东西来,三人才一起往青木家去了。

    进入大院,李长雨抬头一看,尽管外边白雪皑皑,郑家一溜六间瓦房的廊檐下,却挂满了香肠,那景象很是壮观——怕是清南村从来就没有谁家弄这么多肉吧!

    一条条的香肠透出里面嫩红嫩白的肉,色泽很是诱人。

    李长雨不禁问道:“这个天,香肠搁外边不是冻成冰棍了?”

    青木道:“这是刚腌了好几天的,要拿出来透透气、吹吹风,不然闷在缸里也不好。其他的都挂在屋里哩。”

    青木带着俩人回家,让已经摆好饭正等着他回来吃的菊花吓了一跳,望着齐排排地站在门口的三个人,诧异地问道:“你们咋都来了?也没先来打声招呼,我没煮那么多饭哩。”

    青木看了一眼李长雨笑道:“他下学才来的,我也不晓得哩。”

    李长雨赔笑道:“随便弄点儿东西吃就好。菊花妹妹,这是给你的。”说着递上两盒子精美的点心,还有两包东西是用纸包着的,看不出是啥。

    菊花一边接过来,一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复原先的跳脱与活泼,老成了不少,心想还是工作磨练人啊!当初在村口遇见他,那个忽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凑近她问她是谁的男娃,已经长大了。

    杨氏从厨房里出来,笑对他们说道:“不碍事的,我摊些煎饼添上,也就够了。再不然还有锅巴哩。”

    菊花看了李长雨一眼,心中一动,对杨氏说道:“甭煎饼了,我来做山芋粉丝给他们吃吧。你们先吃,吃个半饱,我就做好了。”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李长雨抱歉地对杨氏和郑长河笑道:“郑叔,郑婶,我这么慌张地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哩。我是有事要找青木和菊花问,才厚脸皮上门吃饭的。”

    杨氏嗔怪地说道:“你这娃儿,难得回来一趟,吃个饭还说这么多话。要不是有事,只怕请你也不会来哩。槐子,你先坐,不然长雨还要讲客气。”

    张槐忙笑着坐下了,李长雨便也在他身边坐下。

    菊花在厨房里,先用热水泡了些山芋粉丝,然后炸了几块肥肉,添上水,再加一勺辣酱,放了盐,做了一锅辣汤;待汤煮开后,将泡好的粉丝丢进去,又搛了一碗辣白菜、划了两块橡子豆腐放进去,等粉丝煮软后,撒上葱花就出锅了。

    她专门找了三个砂锅,盛了三锅,剩下的则用碗盛了,这才叫哥哥帮忙端去堂屋。

    坐在桌前的人闻了这酸辣扑鼻的味道,嘴里一齐冒酸水。

    郑长河笑着问闺女:“好香。这是啥东西?”

    菊花笑道:“这是酸辣粉丝,我准备晚上做给你们吃的。中午饭不够,我就提前做了,正好让槐子哥和长雨哥尝尝。”

    张槐见她把一砂锅粉丝放在自己面前,对她微笑道:“这一锅有两小碗哩,我吃了不少饭,要一半就好了。”说着就用大木勺舀了一半在碗里,吃了两口后赞道:“这辣白菜下粉丝,比送饭吃好,这汤也开胃。”

    李长雨看着面前砂锅里红艳艳、热气腾腾的酸辣粉丝,红红的汤水里飘着碧绿的葱花,下边沉着粉色的豆腐、暗绿的粉丝和鲜红的辣白菜,不禁口齿生津。

    他也不多话,感激地看了菊花一眼,低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来找菊花可不就是为了问吃的么。这还没有开口哩,菊花就把吃的做出来了。

    一时间,大伙都吃了起来。

    待吃完放下筷子,一个个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李长雨喜笑颜开地连呼“痛快”!

    他掏出块帕子,抹去头上的细汗,望着菊花两眼发亮,含笑问道:“菊花,你做这个给我们吃,是有啥话要跟我说吧?”

    菊花不答反问道:“你生意做得咋样哩?”

    李长雨对青木和张槐看看,笑道:“刚刚还跟你哥说哩,就能挣些小钱。要说保我自个是没问题,可我总想干出个样子来。不过,我折腾了两个月,发现要想多赚实在是难;要改做旁的吧本钱也不够哩。”

    杨氏和郑长河见他们开始谈事情,忙把碗筷收拾干净,一起去了厨房——随着青木和菊花越来越担当,这家里的事差不多都由他兄妹俩拿主意了,他们两口子也不插嘴。

    这里菊花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她也不想等李长雨慢慢地折腾,那太慢了——正色问道:“那你吃刚才这酸辣粉丝咋样哩?”

    李长雨点头道:“好吃,开胃。我准备回去就照这样做了卖。”

    菊花摇头道:“你要还跟原先似的卖肯定不成。这个酸辣粉丝你要租个小小的铺面,专门做了卖。就用这样的砂锅装,只要不是饭量特别大,一砂锅正好能吃得饱饱的。”

    李长雨很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头道:“这酸辣粉丝冬天吃了正好。租个铺面卖这东西也成。反正我原先的生意也做着。”

    菊花见他虽然认真,但显然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便耐心地说道:“这酸辣粉丝虽然不是啥好东西,可是这口味独特,不是旁人能学得来的——因为他没有辣白菜和橡子豆腐哩。你只要把这招牌做出名了,不怕没钱赚。这个本钱小,到时候,这样的小铺面多开几家分店,不是比开大店稳妥么?有条件了再开个酱菜坊,专卖辣白菜、香酱、腊肉、香肠等东西,那个香酱我正在做。有那想吃又不乐意在你这小店里吃的人,你就专门卖辣白菜给他,让他回家自己做。”

    李长雨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拍着桌子说道:“嗳哟!我白做了这几个月的生意,还不如菊花妹妹脑子活。”

    青木和张槐也是连连点头,说这样一来,只要把这两样东西抓在手里,甭管人是来买辣白菜还是吃酸辣粉丝,总归是要从长雨的手里买东西,那也就等于是从清南村买东西。

    菊花抬腿上了火桶,将一块小棉垫盖在腿上,又顺手扯过火桶一侧凳子上的针线箩筐,拿起一只大鞋底子开始做针线,一边口中不停地跟他们说着话。

    张槐羡慕地看着青木,心道,看尺码那鞋就是他的。要说他最近身上的衣裳和鞋子都换新的了,那针线一瞧就是菊花的——他都认得了哩。

    也不晓得啥时候能等到菊花给自己做鞋。

    菊花扎了几针,又对李长雨笑道:“你要想卖得更好一些,不妨学我家原先的做法,用腌菜烧猪下水——猪下水虽然涨价了,好歹还是比肉便宜好多——然后吃的时候舀半勺放在这粉丝上,也算给人添了点荤。再炕些酸菜果子饼,要是那饭量大的人,一碗粉丝吃不饱,他再花两文钱买两个饼子配着吃,不就饱了?”

    李长雨已经插不上话了,只顾点头,他望着菊花叹道:“菊花,你咋不去做生意哩?你要去做生意,肯定能赚钱。”

    菊花微笑道:“我这不就是在跟你做生意么?教你卖这些东西,总归还是为了咱自己。就是那果子饼也是。那玉米粉、腌菜,你在清辉买没关系;那馅儿里面的辣椒片、生姜片你得从村里买——我准备做这个哩。不过你放心,凡是我做出来的,都跟旁人做的味道不一样。”

    张槐点头接道:“这样一来,人家就算也做果子饼,味道就肯定跟你的不一样。你这生意不大,最要紧的是抓住一点——风味独特。”

    青木笑道:“旁人想学也成,他就得找你买这辣白菜、橡子面粉、香肠、辣椒片,往后还会有香酱啥的。”

    李长雨也不点头了,只微笑着陷入沉思,隔一会又抬眼瞧瞧安静地做针线的菊花,那凝神扎针的样子,使他心中很是疑惑——她咋对生意这么熟悉哩?

    菊花可是从没出过清南村的。

    就是自己,在清辉读了几年的书,往常都没关注过这些,还是起了心思要做生意后,才大街小巷地转悠,熟悉这个城镇的一切,选择了合适的对象开始卖东西。

    一时间也没人说话,屋里静了下来,张槐默默地看着李长雨,双唇紧抿,神情肃穆。

    青木也打量着李长雨,心道,自己跟菊花可是对他寄托了好大的希望哩,能不能闯出来,就看他的本事了。他要是闯出来了,村里建了作坊才更稳妥。

    为这,菊花今儿可是下了决心了,不但帮他出了主意,还说得这么细。

    菊花边纳鞋底子,边思索,看还有啥遗漏的没有。

    照这个速度,明年村里摆脱贫穷应该不是问题,但想要致富还得好几年工夫。

    等把商人吸引到下塘集来了,那时就差不多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一抬头,就见李长雨正微笑地望着自己,便一扬眉,对他说道:“长雨哥,我觉得你暂时不要把钱看得太重,总归要先把这招牌给树起来。等那些商家注意咱下塘集清南村了,你有多少钱不能赚?谁还能比得过你?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李长雨一怔,却没有答话,只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他没有跟去年冬天那样缠着菊花问“你肯定认得字”,他默默地看着她想,是青木教她的么?

    好一会,他才对三人笑道:“你们放心,我定要把咱村的东西卖出名。等那时候,就是咱们赚钱的时候。我虽然不是有大能耐的人,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青木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你年底还去清辉么?”

    长雨笑道:“到了年底,好多的铺子也是要关门过年的。我做的是小生意,早些收工也不碍事,本来这次回来是不准备再去的了。不过,跟你们这一琢磨,我想还是得去一趟,趁着年底,找家小铺面先租下来,免得到明年慌张。”

    青木笑道:“那你等两天,让槐子跟你一块去,我家里走不开,要不然我也要去的。”

    李长雨诧异地问道:“有啥事么?要是不耐烦跑,我就帮着办了。”

    张槐看了看菊花,轻声道:“也没啥事,就是去瞧瞧。你能帮着办一回事,还能回回都帮着办?我们也要出去见识见识,省得到时候事情来了,老是麻烦你。”

    李长雨听了点点头道:“嗳!是这么回事。往后忙起来,你俩怕是要经常跑清辉这条道的。说不定啊,就连湖州和临湖州也要常去哩。”

    青木和张槐相视一笑,他们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歇了一会,青木站起身道:“走吧,该上学了。”

    张槐跟李长雨忙跟着站起身。

    李长雨笑对菊花道:“菊花,我走了。你可有啥要买的,我过年帮你带回来。”

    说完笑眯眯地瞧着她。

    菊花抬头,见他比刚进门时神情要放松不少,想是解决了心头大事心情也愉快起来了吧。

    她摇摇头道:“没啥要买的了——要买的东西都写了清单给槐子哥哩。你哩,只管使劲卖东西就好了。还有,你那招牌可要带上咱清南村或者小青山字样,让人一吃到这些东西,马上就想到小青山和山边的村庄。”

    李长雨听了一愣,原来张槐早就准备去清辉县了,不是临时起意的?

    他不禁转头望向张槐,见他正注视着菊花,心想,到底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哩。

    他听菊花说把清单给张槐了,便想给她另外带点东西,又一想这次回来刚买了吃的,不好再买了;可是买别的东西吧,好像也不好开口,呵呵干笑了两声,也不知说啥好。

    青木笑道:“等你发财了,请我们去清辉的大酒楼里吃一顿好的。”一边拉着他走了。

    菊花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格外醒目,不禁有些发怔:他们能不能撑起清南村的一片天呢?

    ********

    李长雨回到家,换下脚上的鞋子——他先回来时忘了换了,这会儿觉得脚下凉凉的——对紧跟过来的方氏道:“娘,我吃过了——在青木家吃的。你们一直在等我?”

    方氏埋怨道:“那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烧了好些菜哩。”

    李长雨歉意地笑道:“我先回来了一趟,忘了跟你们说。”他心里装着事,先前回来拿点心竟然忘了跟家里说一声不回来吃晌午饭了。

    坐在饭桌边的李耕田瞧瞧儿子有些憔悴的脸,有些心疼,便说道:“吃过了就吃过了,说啥哩。天冷,这菜也不得坏,晚上不是还能吃么。”

    李明瑞则关切地问道:“长雨,吃饱了没?要不再吃一点,你娘今儿可是烧了猪大肠哩。”

    李长雨忍不住笑道:“咋能不吃饱哩。爷爷,你们吃吧。要是我没吃饱,肯定这会儿都上桌了,哪里还要你叫。”

    老人家一听果然是这样,便笑着低头吃饭。

    李长雨等李耕田吃过了,把小板凳搬到他跟前坐下,细细地跟他说了在菊花家商定的事。

    李长雨跟他爹说道:“爹,我这几个月也挣了点钱,可是租个小铺面勉强够付一年的租金,置家伙就不够了。况且,我觉得这酸辣粉丝要是好卖的话,就要多开一两家分店,所以我想从家里拿几十两银子,一把租下两个小铺面,等明年正月两家同时开张。”

    李耕田和李明瑞对视一眼,笑了。

    他不觉心里有些酸涩——儿子真的懂事了,如今算计这些头头是道,跟家里要银子也是解释详细,生怕他担心。

    他对长雨道:“你当爹真的是一毛不拔的小气鬼哩,那点老本还不是攒了给你们兄弟用的,留着它又不能生儿子。这生意一听就是好的,你只管去做。你哥要到明年才参加乡试哩,用钱还早。”

    李长雨摸摸脸颊嬉笑道:“我不是做了生意后,感觉挣钱不容易么,所以也不想多拿——就拿五十两银子好了。这生意本钱小,只要开张了,就有钱回来。”

    李耕田听了欣慰地点头。

    他也是越来越有信心了,刚才李长雨跟他说的这盘生意,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那就是有些东西非得从清南村买,想到这点他也跟年轻娃儿似的,浑身充满了希望。

    等村学堂放了假,张槐便带了一批晒好的香肠跟李长雨坐船往清辉县去了。

    青木被杨氏派了去送两个猪头给舅舅,顺便送他们上船。

    这是个大晴天,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二里铺码头湿哒哒的,张槐和长雨将香肠和腊肉搬上船,随着船离岸越来越远,他们挥手跟岸上的青木道别。

    站在船头,看着往后退去的码头,李长雨笑问张槐道:“你第一回坐船么?头昏不?”

    张槐转头微笑道:“还好,不觉得昏哩。”

    两人便静默了,张槐看着两岸,入目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即便有高低起伏,也被同色调的白给淡化了,那田野便连绵不断起来。要是有树木闯入视野,便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正看着,耳边传来长雨的声音:“槐子,你跟菊花是从小玩到大的,她一直是这么聪明么?”

    张槐顿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瞧着水面出神,好一会才答道:“她一直是勤快乖巧的,也很聪明。不过从前很胆小,就不显;如今她胆子大了些,就越发显聪明了。”

    李长雨又问道:“你和青木一直带她玩,她不是就跟你妹妹一样了?”

    这回张槐没有回答,心里想道,我不要她做妹妹。从前我是当她妹妹的,可是后来,出了那件事,反而在心里添了想头……

    李长雨半天没听见回答,幽幽地问道:“槐子,你喜欢菊花,对么?”

    张槐身子一僵,他注视着船尾拖出的长长水道,紧了紧身上的旧夹袄,慢慢地回过头,看着李长雨的眼睛,认真地答道:“嗳!我喜欢她!”

    李长雨原以为他会不承认,又或者脸红不语,没料到他这样郑重其事地肯定回答,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却是莫名地有些失落起来。

    张槐仔细地瞧了瞧他的脸色,又加了一句:“我要娶她!”

    李长雨忽然问道:“要是她不乐意嫁你哩?你这个样子是非她不娶喽,她不乐意嫁你,你要咋办?”

    口气虽然有些戏谑,却是认真的。他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问出这样的话。

    槐子是肯定不爱听这话的,他想。

    果然张槐身子再次僵硬起来,面色变得很难看,盯着李长雨久久地不说话。

    李长雨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有些心虚地转过头,望向一边的水面,嘴里说道:“我不过是问问么。瞧你这样子,难不成你肯定她乐意嫁你?”

    张槐还是不语,定定地望着他。

    李长雨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心想自己这是咋了,让槐子不痛快,害得自己也没人说话了。

    他刚想解释两句,或者安慰张槐一番,就见张槐转过头去,轻轻地说道:“她要是不乐意,我自然是不能逼她。只要她过得好,不嫁我……也没啥!”

    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却让李长雨感到一种心碎神伤,他不敢再接话,一时两人都沉默起来。

    张槐艰难地说出了那句话,只觉心里空荡荡的,他用手捂着胸口,那儿有菊花帮他做的手套,刚才搬东西,他怕磨坏了,才脱下来收到怀里的。

    他不是没出息、不敢争,他是想起了玉芹。

    要是菊花不喜欢他,不乐意嫁他,他决不能跟玉芹当初那样,死不撒手,除此之外,谁也甭想阻挡自己。

    再说,他是个男娃子,还能因为此事不吃饭、不睡觉,甚至去投湖不成?如果这样的话,怕是更被菊花瞧不起了。

    ********

    青木送走了张槐和长雨后,先到福喜杂货店里跟来喜说笑了一会,然后就背着两个猪头和几斤肉送往刘家塘。

    刘家塘就离下塘集不远,在东边。青木加快脚步匆匆地赶往那树木房屋聚集的村落。

    积雪融化的道路有些泥泞,他左躲右闪的,踩着那还没化的干净积雪走。

    忽地眼角瞥见前边过来一个身穿青色棉袄的少年,胳膊上挽着一只篮子,低着头,形色也是急匆匆的。

    青木见眼前就是一道沟,那少年闷头疾走,就要跟自己相撞了,忙往旁边一让,从道路的边沿跨沟而过。

    谁料他想得倒好,偏那少年虽然没抬头,也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从对面过来,于是头也不抬,也往旁一让,让的方向又是跟青木一边的,顿时,两人撞了个正着。

    青木身量高大,却也被撞了个趔趄,差点一脚落空,踩到沟里。他左手挥舞了两圈,到底是没保持住平衡,一屁股坐在了沟边的雪地里。幸好这边沿不大走人,雪还干净,不然可是要坐一屁股水。

    对面的少年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被青木撞得一下子滑到了沟里,手中的篮子被碰翻,篮子里居然是鸡蛋,滚了大半出来,黄的、清的蛋液流了一大片。

    那少年痛叫了一声“嗳哟”,再一瞧满沟的鸡蛋黄鸡蛋清,顿时眼睛就红了:“你……你……我的鸡蛋哟——”

    青木从雪地里爬起来,心道晦气,明明让过他了,偏又撞上了。

    他把背上的麻袋放到路边,上前去扶那少年,嘴里问道:“你没啥事吧?”

    那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倒是眉清目秀的,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哭道:“我的鸡蛋……嗳哟!我的腿……”

    青木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你腿咋了?”

    少年抽噎着哭道:“我的脚扭了筋哩,站不起来了……我的鸡蛋……”

    青木真是头痛,听他一会腿、一会脚的,又惦记鸡蛋,心里也是火大——好好的也不看人走路,这不撞出事了?

    真是越急越耽误工夫!

    他气恼地弯腰搀扶少年,一边道:“你试试,看还能走不?先起来,甭哭了,坐雪地里凉了更麻烦。”

    少年在他的帮扶下,挣扎着站起来,试了试,一只脚扭了,无法着力。

    他死死地扯住青木的胳膊,单脚站在雪地里,另一只脚虚立着,对青木道:“我的脚摔坏了,没法走了哩。我的鸡蛋也摔没了,你说,这事咋办?你走路就不能看着点么?”

    说着又哭起来。

    青木真是被他气乐了:“哪个走路不看着的?你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走,我老早就让到这边了,你还跟着也让到这边,撞上了怪谁?”

    那少年哑口无言,望着那沟里翻倒的篮子,已经没几个鸡蛋是好的了,又哭道:“我家攒了十几天的鸡蛋哩……”

    青木见天不早了,心里着急,打断他的话道:“你能不能甭哭了?一个男娃子,动不动就哭,像啥样子?你是哪个村的?我先送你回家。”

    那少年一听回家,就急了:“我一个钱也没卖到……”

    青木忍无可忍地大声道:“那也不能怪我哩。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

    少年听他要走,忙手上使劲,把他的袖子扯得紧紧的,说道:“不成,你得送我回去,我脚没法走了哩。”

    他心想,先不跟你说,到了我家,有爹娘和姐姐在,不怕你不赔鸡蛋。

    青木忍着气再次问道:“你是哪个村的?”

    少年转着眼珠子道:“是刘家塘的,就在前边。”

    青木听了松口气,心道跟外婆一个村的就好,不用跑远路,到时候让外婆出面也好商量。

    他让少年松手,好下沟去捡那篮子和鸡蛋——好歹还有些完整的。

    少年却紧张起来,死不松手,问道:“你要干啥?把我一人扔在这雪地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你跑了,我喊破喉咙也没用了。”

    青木使劲一甩手胳膊,把那少年甩开,绷着脸道:“我要走,你能拉得住么?”

    说完也不理他,自去沟里捡了篮子和鸡蛋,又抓起一把雪擦干净手,拎起自己的麻袋,再回到少年的身边。

    他想要弯腰背他,一眼瞧过去,却呆住了——这小子身上沾满了蛋黄,咋背?那不是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给弄脏了,这可是菊花帮他新做的哩。

    少年的眼睛一直随着青木转,见他并没有丢弃自己逃走,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又见他盯着自己发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瞧,自个的左半边身子都是蛋清蛋黄,他也傻眼了。

    青木叹了口气,对他道:“你用雪把鸡蛋擦干净,不然我可没法背你。”

    少年没办法,只得吃力地弯腰下去抓雪,却是动作笨拙的很。

    青木着急,便抓起两把雪,帮他擦了起来。

    他心里想道:“今儿实在是倒霉,平白地在这耽搁这么些工夫,家里还有好些事等着哩。”

    全部弄好后,青木背上这少年,拎起麻袋,大步往刘家塘去了。

    进了村子,少年指引着他往自家去。

    青木停住脚步问道:“我是杨得发的外甥。我先把这东西给我外婆送去,再送你回家好么?”

    少年急忙道:“不成,还是先送我回家吧!我打了鸡蛋,我爹娘要骂我哩。你不赶紧送我回去,回头我娘该说我闯祸了还有心在外边晃荡。”

    青木叹了口气,心想去就去吧,小娃儿闯祸了总是害怕的。到他家再让人叫外婆和舅舅来,事情也不大,总好解决。

    他便顺着少年指的路径走。

    路过一户土墙草屋的时候,一个老头见了,吃惊地问道:“云根,你这是咋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答道:“孙爷爷,我摔了一跤哩。”

    老头连声道:“嗳哟!可摔坏了?咋这么不小心哩!”

    少年在外人面前也没好意思赖青木,只说扭了脚,没啥要紧的,一边又指着青木左拐,来到了一个院子前面。

    青木抬眼打量这树枝篱笆围成的院子,只有他一半高;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三间房子虽然也是土墙茅草,不过看上去很清爽,还不算破旧,想是才盖没两年。

    他推开竹片编制的栅栏门,大步走进院子。

    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一个高挑的女娃子,梳着爽利的大辫子,鹅蛋脸,圆眼睛,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葱绿旧袄,下身是深色的裤子。

    她见了背着少年的青木一愣,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接着又看向他背后的少年惊问道:“云根,你这是咋了?”

    青木见了这个女娃,有些尴尬,他万没料到居然来到刘富贵家——这女娃是刘富贵的闺女刘云岚,他见过一回的。

    刘云根懊丧地答道:“我跟这个……这个人撞了一下,把鸡蛋全撞到沟里去了,还把脚扭了。”

    青木听了他这含糊不清的话,很生气,想要辩解,可是人家又没说他不对,只说两人撞了一下,因此倒不晓得如何接话。

    可是这话听了很容易让人误解,他心里气闷,只能板着脸把他送进屋。

    刘云岚急忙跟在旁边对青木歉意地笑道:“真是对不住了,青木大哥。害得你被撞了,还要耽误工夫送他回来。快进屋歇会吧。”

    刘云根看着她不敢相信地叫道:“姐,是我摔了腿哩。你还跟他赔礼?”

    刘云岚沉下脸呵斥道:“你是在家怄了气出去的。叫你今儿甭去,也不听,闷头只顾跑,跟鬼撵来了似的,这么走路能不撞人?我不用问也晓得是你走路没看人,撞了青木大哥。”

    刘云根哑口无言,无话可回——这话说得比衙门里的老爷断案还要清楚明白。

    青木把他背进屋,放在凳子上坐下,这才看向刘云岚歉意地说道:“不管咋说,这一篮子鸡蛋是打了……”

    不等他说完,刘云岚急忙打断他的话道:“青木大哥,这不怪你。我弟弟刚在家里被我爹说了几句,他赌气就拎着鸡蛋出去了,我猜也猜得到他自顾自走路的样子。撞了你,你没怪他,还送他回来,感谢你还来不及哩,哪能要你赔鸡蛋。”

    青木也是无话可说,原以为要掰扯好一番哩,谁料人家根本不信弟弟,三言两语就把当时的情况算计出来了,还跟他道歉,让他反而不晓得如何说了。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明理,自己要是甩手就走好像也不好;不走吧,要说啥哩?

    刘云岚招呼他坐下,他刚想推辞,就见后边屋子里出来一个壮汉子和一个婆娘,见了刘云根那一身狼狈相,吓了一跳,急忙过来问是咋了。

    刘云根刚想说话,抬眼见了姐姐警告的眼神,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撞了这位大哥,把鸡蛋打了,脚也扭了。”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豁出去挨顿骂,说了实情。

    原以为能赖着青木赔鸡蛋的,不料姐姐一下子就猜中了当时的情形,而且她好像认得这个青木,那还赖个屁呀,让爹娘骂一顿好了!

    刘云岚生怕爹娘要青木赔鸡蛋——她爹娘真的能做出来哩——忙对他们说了是弟弟不小心,撞了青木的,青木好心送弟弟回来,该谢谢人家;又说青木是杨得发大叔的外甥,也是熟人。

    刘富贵听了闺女的话,诧异地看向青木,见他高高的身形,俊朗的脸面,又想起听人说的郑家从去年开始,就赚了不少钱,秋天的时候刚翻新盖了六间大瓦房,心里那个悔啊,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刮子——这么好的女婿被自己给折腾掉了,真是猪脑袋。

    他的婆娘跟他一个心思,也是后悔得要命。

    两口子以前没见过青木,如今见了他,也不知是青木穿了新短褐,人格外精神,还是他们心理作用,总之,觉得这青木比以往所有上门来相亲的男娃都强。

    刘富贵堆起一脸的灿烂笑容,扯着青木硬按着他坐下,然后板着脸对儿子道:“你走路也不好好看人。把鸡蛋打了是小事,害得人家青木大哥背你回来,这不是耽误事么?”转身又堆起一脸的笑,对青木问道:“青木啊,你这是上外婆家来?”

    青木愕然地瞧着他跟玩变脸似的,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忙答道:“嗳!我给外婆送些东西来哩。”

    刘云根格外的郁闷——怎么连爹娘也骂他哩?不是因为他打了鸡蛋骂他,是为了他撞了人骂他,真是少见。

    他的脚扭了,到现在也没人问一声,全围着那个青木去了,真是叫人气恼。

    刘富贵的婆娘笑眯眯地对青木道:“害得你跑一趟,真是不过意哩。云岚,赶紧做饭,让青木在这吃饭;富贵,你去把杨得发大哥也叫来。”

    刘富贵巴不得一声应了,就要出去叫青木大舅。

    青木急了,忙站起身道:“叔,婶子,还是甭客气了,我家里忙哩,不能在这吃饭了。你们还是赶紧瞧瞧云根的脚吧——好像扭了哩。”

    刘云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终于有人关心他了,不过不是爹娘,竟然是外人,连一向细心的姐姐今儿都忽略了他。

    刘富贵这才想起儿子脚扭了,而且身上的衣裳也脏了,要换哩。

    他一边让婆娘帮儿子找衣裳,一边低头摸摸儿子的脚踝——看是否脱臼了,又回头叮嘱青木不要走,简直忙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云岚见青木心急的样子,嗔怪地对爹说道:“青木大哥有事哩。送云根回来都耽误了他好半天的工夫了,你还拉着人家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抬眼注视青木道:“青木大哥,真是麻烦你了,本当留你吃饭的,瞧你着急的样子,怕是不得闲。等你正月来的时候,再到我家来吃饭,好么?”

    青木听她这话实在是合心意,又被她大眼睛盯的心中一颤,忙垂下眼睑,说道:“总归是我撞了你弟弟,送他回来也是应该的。年底实在忙,就不叨扰你们了。”

    说着,拎起麻袋,转身出门。

    刘富贵急忙丢下儿子,追上来问道:“就走了哩?嗳哟!耽误你半天的工夫,连顿饭也没吃,我心里过意不去哩。”他还想留青木吃饭。

    青木急忙道不用客气,这是小事情,应该的。

    他心想,你既然晓得耽误了我半天工夫,那还扯着我不放干啥?

    刘云岚也送了出来,对她爹说道:“爹,你说这些,不是更耽误青木大哥的工夫么?好了,我送青木大哥走,你去帮弟弟整整脚吧。”又对青木道:“走吧,青木大哥。”

    刘富贵这才笑着跟青木说慢走,看着闺女跟他一起出了院子,才回屋。闺女是个稳妥的,送青木他一点也不担心。

    刘云岚送青木到院外,微笑对他道:“今儿真是谢谢你了,青木大哥。你甭见怪,我爹娘就是有些啰嗦,没坏心的。”

    说着这话,她脸也有些红。

    爹娘是没坏心,他们是有私心,想着再跟郑家连亲哩。只是这么赤裸裸地上杆子往上凑,那黏糊劲叫她瞧了也脸红。

    青木忙道:“哪能哩。大叔和婶子也是客气。”

    他见刘云岚脸泛红晕,两眼含羞地瞧着自己,那话就接不下去了,只觉得脸上也烧了起来,忙低了头道:“那我走了。”说着,逃也似的匆匆地去了。

    刘云岚在后边脆声唤道:“青木大哥,青木大哥!”

    听着这清脆的声音,青木心里就荡漾起来,他停下脚步,不敢回头,问道:“啥事?”

    刘云岚道:“你外婆家住这边哩,往这边走,往那边反了方向哩。”

    青木慌忙回身,四处一瞧,果然跑错了方向。

    他觉得脸更烫了,尴尬地对刘云岚笑笑,见她正含笑瞧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说道:“没看清楚,跑错了。”

    说着,便往这头走来。

    经过刘云岚身边的时候,听她轻声道:“青木大哥,正月要来玩哦!我包饺子给你吃。”

    已经走过去的青木听了身子一震,只觉心乱如麻,那一声“嗳”竟是堵在喉咙里出不来,脚下不停地疾步远去了。

    刘云岚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地叹了口气。

    都怪爹娘糊涂,把这么好的人给推了。如今,人家根本没心思再连这门亲,就是碰上了,她一个女娃子又能咋样哩。送到院门口,已是到顶了;说一句正月来玩也是够了,还能做更多么?

    她怏怏地回屋,帮着爹娘给弟弟收拾。

    刘富贵见闺女神色不好,很是愧疚——要不是自己跟婆娘没脑子,听人瞎说,哪里会把这么好的女婿推出去。

    闺女是个心气高的,一般的人又瞧不上,这就耗上了。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哪天去求求杨得发,跟他说说,看这门亲有没有再连的可能。

    ********

    青木绕过几户人家,往二舅杨得志家走来。

    他脑海里闪现着刘云岚含羞的眼神,耳边也回荡着她邀请自己正月去玩的声音,那心跳加快、满脸发烧的异样感觉好一会才退去。

    他竟然想道,明年正月来给外婆拜年,要不要去刘家哩?

    他猛地甩甩头,心道,想这些干啥,跟她非亲非故的,为啥要到她家拜年?

    望见二舅家院子的时候,他才将这些纷乱的念头赶出脑海,见了外婆,送了猪头和肉,并说娘要自己接她去住几天。

    汪氏乐得不行,闺女家是越过越好了,她终于放下一桩心事。

    老人家对青木说道:“年底太忙了,明年正月我再带来寿去住几天。”

    又仔细地问了他家的情况,听见说很忙,就摧他吃了饭赶紧家去,甭在这耽搁了。

    “跟你娘说,你舅舅家日子也过得去,过年就不要送肉来了。过两天咱也要杀猪了哩。”

    青木含笑道:“这是送外婆的。再说,送给舅舅也应当。”

    祖孙两说了会话,趁外婆和林氏做饭的工夫,青木把另一个猪头送到大舅杨得发家,闲话了一会,方才离开。

    吃过晌午饭,青木就跟外婆告辞了。

    他临出村的时候,不由得望了望刘富贵家方向,耳边又一次想起刘云岚的话:“青木大哥,正月要来玩哦,我包饺子给你吃!”

    也不晓得她烧菜的手艺有没有菊花那么好。

    这么想着,他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念起这个刘云岚了。

    一时间,有些诧异,又有些不相信——他也开始想着一个女娃了。只是,他有些纳闷:去年底的时候,他也是见过这个刘云岚的,那时为啥没在意哩?

    他一路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家也没想出个头绪来,更是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

    这化雪的日子,天气格外的寒冷,菊花窝在火桶里根本不想出门——她怕冷的毛病一点也没变。可是,老坐在那里不停地做针线也是很枯燥的,她刚把青木的一件棉马甲给做好,就看见他从外边进来了。

    “哥,快来试试这背心合适不!”她抖着手中的棉马甲冲青木叫道。

    青木见妹妹又帮他做了一件新衣,脸上立即就漾起了笑意,急忙过来把衣裳接了过去,两手提着肩膀部位,问道:“这是穿在外面的?”

    菊花笑道:“嗳!你们男娃身上热气大,不怕冷,穿厚棉袄又笨又不方便;这马甲穿在身上,护住了前胸和后背,不会着凉,还轻便。”

    这件衣裳结合了马褂和马甲的特点,比较紧凑、贴身,是她自己想象着做出来的,反正这乡下穿衣裳又不是特别讲究,再说了,这么做还省布料哩。

    青木听了连连点头,他便脱掉了身上的棉短褐,将这淡蓝色的马甲套了上去。

    菊花见了眼前一亮,这淡蓝的马甲配上里面青灰色的夹衣,让青木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挺拔、潇洒利落,有些现代味道,她忍不住呵呵地乐了。

    青木抬眼瞧着妹妹,诧异地问道:“不好看?”

    菊花忙摇手道:“当然不是。好看的很哩。嗳!哥,你这样子出去,不晓得有多少女娃子要瞧直了眼哩。”

    青木听她说的夸张,忍不住也笑了。

    他问道:“咋光给我做了,没帮爹做么?”

    要是给青木做了,没给郑长河做的话,他会眼红吃醋的,说闺女咋没记得爹,光记得哥哥了。

    菊花手里提着他脱下来的棉短褐,笑道:“当然帮爹做了。我帮爹做的是棉袄。我想着爹年纪大一些,还是穿暖一些妥当,不比你年轻,能扛得住。嗳,这衣裳咋弄脏了一块哩?这是啥?”

    她纳闷地瞧着手中的袄子,后背那里有好大一块湿痕,还透出一股腥味,嗯,生鸡蛋的味道!

    青木见新衣裳到底给弄脏了,懊恼地来到菊花近前,接过衣裳仔细地查看,一边对菊花道:“甭提了。今儿我倒霉,跟一个小子对撞了一下,把他一篮子鸡蛋给撞翻了,他的脚也扭了。这上面是鸡蛋水,我送他回家,背他时沾上的。”

    说着,把上午的事情跟菊花说了一遍。

    菊花听说那人是刘富贵的儿子,脸色就古怪起来——咋跟这刘富贵家老扯不清哩!

    她笑问道:“你送他回家,他家人没让你赔鸡蛋?”

    青木笑道:“没哩。那小子想是打着让我赔的主意——他打了鸡蛋心里害怕哩。谁知他姐姐根本不听他瞎说,一下子就猜中了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才撞上了我的,还对我道歉……”

    他说着说着,想起刘云岚当时的样子,又见菊花含笑望着自己,那脸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也笑不出来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菊花本没想太多,见哥哥说着这刘云岚居然脸红了起来,真是诧异极了。

    青木暗恨自己不争气,说得好好的咋就脸红了哩。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菊花,不知要咋说。

    菊花见他不好意思,便不再问,省得他难堪,刚想转开话题,谁知青木自己说了起来。

    他今天也是有些神思不定,很想跟妹妹说说心里话,再说,妹妹又不是旁人,他还想听听她的意思哩。

    于是他强忍着脸红对菊花道:“她跟她弟弟不一样哩——她弟弟好没出息,动不动就哭——她聪明的很,还蛮有主意的;她跟她爹娘也不一样,没那么黏糊;还有,她长得……也是不错的。”

    要是往常,青木是不会在菊花的面前说谁长得好之类的话,不过现在菊花不在乎这点,他也没那么顾忌了。

    况且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长相才关注这个刘云岚的——要是他注重长相的话,也不会对柳儿和梅子没啥感觉了——也不知为何,看着她微笑的样子就觉得很舒服,心里有些欢喜。

    抬头见菊花含笑认真地听着他说这些,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她请我正月里去她家玩哩,说是要包饺子给我吃。”

    菊花见青木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对这个刘云岚有点意思了。

    这真是难得,哥哥终于开窍了,注意起女娃子来。

    她笑问道:“那哥哥准备去么?”

    青木低垂着眼睛,两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棉衣,嘴角含着微笑道:“还没想好哩。”想了想又道:“去干啥哩?非亲非故的,跑到人家那里去拜年,叫人咋想。”

    菊花心想这事是要慎重,青木难得关注一个女娃,自己要帮他一把才好。

    于是她忽然兴奋起来,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要不我到时候帮你去瞧瞧?对,我好些年也没去外婆家拜年了,这不好,明年正月我就去给外婆和舅舅拜年。”

    青木见她一本正经地拿外婆和舅舅做幌子——她今年正月还说过不想去亲戚家拜年哩——那满脸渴望的样子让他失笑起来,也不脸红了。

    他笑眯眯地问道:“菊花,你那么想哥娶媳妇么?”

    菊花摇摇头道:“才不是哩。我其实是想哥哥晚点娶媳妇的——唉!娶了媳妇哥哥就要多关照一个人喽。可是咱总觉得晚点成亲好,人家不这么想哩,如今这些人家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十几岁就定亲了,我担心的很——要是好的都被人选走了,咋办?”

    青木见她一副担心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道:“说得跟买东西似的,去晚了就买不到了么?”

    菊花道:“还真差不多哩。娶媳妇也就是在这十里八乡找,你说要是合适的人家都把闺女给嫁了,咱可不是傻眼了?难道要等下面的小女娃长大?”

    青木就含笑瞅着她,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定要先相准一个先定亲,还说她原先没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没想到严重的后果,那模样比自己还要心急。

    他心里就暖暖的,想着让妹妹去瞅瞅这刘云岚也好,妹妹是个灵透的,准能看出这女娃到底跟他合适不合适。

    菊花说了半天,见青木靠在火桶上只是笑,斜了他一眼道:“笑啥哩?哥,你要是去刘家拜年了,这就等于告诉她家你有这个心思了,要是你往后又不想应承,那可不好;咱们正月里去外婆家住一晚,我找机会见见她。你哩,也好好地想想,要是真的喜欢这个刘云岚的话,那还是把这门亲续起来吧。你过年就十八岁了,再有两年就二十了,也快的很。”

    青木点点头道:“等过年咱一块去吧。”

    他存了这个心思,难免就会想,要是真的跟刘家结了亲,那个小舅子也是个麻烦——动不动就哭,太没出息了,得好好管教;刘富贵两口子也是,不如他闺女明事理,好在他们肯听闺女的话,那就不怕了。只要刘云岚人好就成了,终归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是她,不是她爹娘和弟弟。

    唉!八字还没一撇哩,瞧自己都想了些啥!

    他不由得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菊花见哥哥往常总是沉默的脸颊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整个人忽然焕发出了别样的光彩,心道,爱情能让女人变美丽,也能让男人变得有神采。

    于是,她因为心里多了这么一桩重要的事情,忽地觉得责任重大起来,自说自话道:“嗳哟!我还得帮你做条裤子,配着这棉马甲穿;这外套还要多做一件。”

    青木忙道:“好了。做那么多,整天低着头,脖子酸得很。都好几件了,还不够穿?往年缝缝补补的不也过了。”

    菊花笑道:“往年是往年,那不是穷么。如今挣了钱,要是连棉布衣裳也舍不得穿,那挣了干嘛哩?你如今的身高也差不多了,不会再长了吧?就长也长不了多少,这衣裳做了也不会浪费,总归是要穿的。也就冬天闲一些,开春了没空拿针哩,况且我坐这里烤火,手上要是没个活计忙,也无聊不是。”

    青木听了她的话,安慰她道:“我跟槐子说了,要他买些书回来,到时候你累了也能歪着看看书。”

    菊花想起自己和青木嘱托了张槐一大堆重任,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也不晓得槐子哥有没有把香肠卖出去。”

    这批香肠并不是毛掌柜要的,是他们自己弄到清辉县想要探探路的。

    青木却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他准能卖出去。”

    他看着妹妹懒洋洋地斜着身子歪着,嘴里磕着瓜子,心情也好的很。有张槐这样的人在那守着妹妹,他一点也不像以往那样,为她的未来发愁。

    不知槐子在干啥,有没有满大街地转悠,想帮菊花挑一样东西哩?

    这可不好买,他也没有多少钱,要买一样合适的东西送菊花可不容易。

    青木想着这些就微笑起来。

    菊花在一旁瞧着他,以为他又想起了刘云岚哩。

    ********

    张槐此时正坐在清辉县的清辉酒楼上。

    毛掌柜得知他带了一批香肠来到清辉,根本没给他自己卖的机会,就一把兜下来了,还埋怨道:“不是说好了全给我们的么?我过年前不去提货,是担心你们没做好,所以才推到年后的。”

    张槐笑道:“毛掌柜上回进的香肠要是卖完了的话,这些香肠自然是要卖给你了。我这回来,本是想瞧瞧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咱也不能总指望你们不是。你们毕竟是开酒楼的,每天要的数量有限。这香肠往后要是做多了,就难得卖了,我们也要提早做好准备。”

    毛掌柜笑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还不到那一步。我跟东家说一声,没准他要见你呢。”

    李长雨笑道:“我们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有事的话,回头让你们少东家跟我哥说一声。”

    于是,两人告辞出来。

    李长雨带着张槐先到福运客栈要了间房——他坚持不肯住到李长雨的姑姑家去,说往后村里肯定常有人来清辉,咋能老是打搅他姑姑哩,于是,长雨便也没有勉强他。

    安置妥当后,李长雨带着他在大街上转悠,一边指给他看这条街主要是高档店铺和酒楼,那条街主要是杂货日用铺子,还有车马行、牲畜交易集市等。

    张槐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打量这个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环境。

    看着那相对于下塘集来说繁华的世界,他默默地想道,什么时候下塘集也能变得跟这里一样哩?

    晚上,李长雨和李长风要请张槐在清辉酒楼吃饭。

    张槐诚恳地对他们说道:“咱都是一个村的,也不用讲那些客气话。这酒楼吃饭可得花不少钱,还是到街边的小店吃些东西吧。长雨不是正好能瞧瞧有没有合适卖酸辣粉丝的铺子么?”

    李长雨兄弟俩听了,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到老金斗的店里去吃羊肉。”

    李长雨见张槐又要制止,忙对他道:“这小店开在那平民区,卖的羊肉是用萝卜烧出来的,味道好,还不贵。我们三人就吃一个羊肉锅子,一百文钱够了。总不能你来了,我一顿客也不请。”

    李长风也笑着点点头。

    张槐见他们坚持,也就没再推辞。

    可是不等他们去,清辉酒楼的少东家陈昱找来了,说是已经安排了酒席,要请李长雨和张槐吃饭。

    他含笑对张槐说道:“我要感谢你们呢——做出来的东西先卖给了我陈家。晚上还有一位湖州的方老爷也在,正好帮你引见一番。我听毛掌柜说,你这次来是想帮你们村探探路的,那认识这个方老爷对你有好处。今天那批香肠全部被方老爷要了呢,他很喜欢!”

    张槐和李长雨对视了一眼,都很高兴,于是一同去了。

    在清辉酒楼宽大的雅间里,团团围坐了一桌人,有些是清辉县学的学子——陈昱和李长风的同窗;有几个是商人,其中就有那个方老爷。

    张槐原以为那个方老爷是位老者,不料是个三十多的儒雅男人,看上去不像商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他温和地问了张槐一些青山香肠的情况,张槐谨慎的回答了——这个香肠可是要保密的。

    他望着这一桌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桌上精美的菜肴,原有些拘谨紧张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在他看来,这盛在细瓷盘子里的色泽鲜艳的菜式,根本没有菊花做的那些装在粗瓷碗里的菜好吃。

    他想起临行前的晚上,在青木家理清单,记录要买的东西的时候,菊花跟他说的话。

    她说,城里人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们有他们的烦难。他们做的生意赚钱多,那烦难也就多;他们不为吃饭穿衣发愁,肯定有另外发愁的事。

    大家做的事不一样,受的苦是一样的,甚至他们受的苦更多,因为他们虽然吃得好穿得好,但有些苦不是吃饱穿暖就能解决的。

    他看着桌上的学子,他们在讨论明年的乡试,有踌躇满志的,有焦躁不安的,有忧心忡忡的。

    那几个商人,则堆了满脸的笑巴结那个方老爷,好像有啥事要求他。

    透过窗,看到楼下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酒楼的门口挂了一溜灯笼,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并不是脸上都带着舒心的笑。在他看来,能到这样的酒楼来吃饭,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居然并不欣喜,可见这饭吃得是无味的很了。

    他越发觉得菊花说的话对。

    可是菊花为何这样灵透哩?

    她再聪明,也是个没出过清南村的女娃儿。

    他想着她的变化,也曾经问过青木。

    青木嘲笑地望着他,对他说道,你当菊花真的大字不识么?她书比我念得还好哩。我就是因为要回家教她,才拼命地在学堂里跟夫子学的。

    他就惊呆了——原来菊花的变化是这样来的。自己也念了书,还是亲自上的学堂,并不是像她那样由青木转教的,可是却比不上她。

    他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暗想,菊花做出了橡子豆腐、香肠、辣白菜,她还在想其他的点子,自己要是连卖也卖不好,那怎么配得上她?

    正想着,忽地耳边传来李长雨的声音“槐子,槐子!”

    他忙转头望他,诧异地问道:“啥事?”

    长雨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低声道:“方老爷问你话哩?你在想啥?不会是想家了吧?”

    张槐抬头,只见一桌的人都望着他,方老爷笑吟吟地问道:“张小哥还习惯么?我看你刚才很出神的样子。”

    张槐不好意思地笑道:“刚在想点事情。方老爷有事情问我?”

    方靖宇看着这个朴实的乡下少年,见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谨,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心里赞了一声,问道:“我想问张小哥,何不到清辉县来开个作坊呢?在这边买猪、制作香肠、运输发卖都要比你那个……那个叫什么地方——”

    他不好意思地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额头。

    旁边陈昱笑道:“是下塘集。”

    ——“对,要比你那个下塘集方便多了。要是你们有这个想法,又担心资金不够的话,可以跟我合作的——我出一部分资金,只要分红给我就成了,作坊的管理我是不会插手的。”

    张槐诧异极了,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长雨,李长雨微笑道:“我跟方老爷说了,我们制作这香肠主要还是为了卖自家养的猪。方老爷觉得我们眼光太窄了哩。”

    一个身穿白色锦衣、长得圆头大耳的学子——张槐记得长雨说他叫吴天豪——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用块灰色的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可不是眼光窄是什么?我就不说方老爷刚才提的那些理由了,单凭方老爷愿意跟你们合作,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你问问陈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合作呢。说得好听是合作,其实还不是为了帮你们一把——他哪里会在乎你那点分红?”

    不等陈昱回答,那几个商人忙忙地谄笑道,要是方老爷愿意伸手跟他们合作,他们睡着了都要笑醒来呢。

    张槐微笑地看着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赞方老爷财大气粗,也不插话。

    方靖宇见他憨笑着,并未觉得荣幸、惶恐,不禁挑了一下眉毛,问道:“张小哥似乎有不同的见解?能说说么?”

    桌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全部望向他,等他回答。

    张槐抬眼注视着方老爷,笑问道:“方老爷觉得这香肠好吃么?还有这辣白菜?”他用手指了指那开席前就上的开胃菜。

    方靖宇见他问这个,便笑道:“自然是觉得好吃,要不然我也不会强着陈昱把这几百斤香肠让给我了——我可是准备带回去送人呢!”

    张槐道:“对于你们来说,这香肠是一单生意;对于我们清南村来说,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喂出来的猪杀了,才做出来的。我们村以后会喂更多的猪,不仅是猪,我们村还有许多其他的好东西——比如这白菜就是——我们都要将它们卖出去。”

    他笑着对方靖宇道:“我们并不单单是为了做生意,我们的猪肉也不是清辉这地方的猪肉能比的。”

    方靖宇沉声问道:“这话怎么讲?”

    陈昱代张槐答道:“他们村的猪肉肉质鲜嫩,比旁的猪肉要好。这是试过的。”

    说着转头拍了拍手掌,门外立即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小二。

    陈昱低声对他交代了几句话,他点点头出去了。

    张槐便将用橡子果喂猪的缘故说了。

    他说完又对方靖宇道:“为啥要到清辉来开作坊呢?在这里赚再多的钱,卖的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他含笑凝视着方靖宇说道:“我们主要是想卖自己的东西。田地里种的庄稼、家里养的牲畜、山上长的各样土产、塘里出产的鱼。”

    方靖宇眼里闪现奇异的神色,微笑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呢。”

    张槐一扬眉道:“方老爷是见过大世面的,肯定到过不少地方,不像我,长这么大,今儿是第一回出下塘集到清辉县呢!这猪农家人都喂,你见过这香肠吗?这是我们村的青山香肠;白菜各地都有种,你见过这辣白菜吗?这是我们村的青山辣白菜;橡子树很多地方都有,你见过橡子豆腐吗?我们村用橡子果做出了豆腐,就叫青山豆腐;山芋也是到处都有,你吃过酸辣山芋粉吗?——就吃过,那味儿肯定也跟我们村的不同——长雨马上就要卖我们村的酸辣山芋粉了。往后还有青山鸭、青山鸡、青山鱼、青山竹笋,哦,还有这青山菊花茶——”他端起面前精致的小盖碗,对着里面的茶水吹了吹——“陈少爷,我说一句话你听了别生气,我觉得这菊花茶加了茶叶,味道反而不如光用菊花泡出来的水香甜哩。”

    他喝了一口,眯起眼睛想道,根本就比不上菊花泡出来的菊花茶好喝哩。

    李长雨笑着接道:“加了茶叶就没那么清淡了,多了些醇香的味道,有些人是很喜欢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喝清淡的不加茶叶的菊花茶。”

    陈昱忙道:“我们是根据客人的口味来上茶的。酒楼里也有未加茶叶的纯菊花茶。”

    方靖宇听着他们的话,神情越来越郑重。

    刚才这个农家少年侃侃而谈,说起那些乡村种植、养殖的东西,脸上洋溢着自豪和欢欣,他仿佛在叙述一个美好的梦想,而这个梦想正在慢慢地变为现实。

    桌上的人显然都被张槐的话吸引了,连那些学子也专注起来,只有两个商人很是不屑,心道一个种田的卖点东西还在这胡吹大气,搞得跟什么似的,但瞧瞧方靖宇肃穆的面容和学子们专注的神情,也没敢出言嘲弄这个土里土气的少年。

    是的,张槐是这张桌上最土气的人,既没有学子们儒雅的书生气息,也没有方靖宇等商人见多识广的气度。

    可是,他却是独特的,虽然很好奇的打量他们,认真地倾听他们每一个人的说话,不过并不曾流露出极度羡慕或自卑的神情。

    李长雨看着张槐,心里很高兴,也很复杂——槐子和青木就是少了机会,他们其实比自己能干多了。

    方靖宇点头叹道:“是我小看了你们——我想那个下塘集没准以后会红火起来的。”

    这时,小二送上了两盘蒸好的香肠,陈昱招呼大家品尝。

    方靖宇两个盘子各搛了一块香肠吃了,慢慢地点头道:“果然不同。这盘是张小哥他们村喂出的猪?”他用筷子指了指其中一盘问道。

    陈昱以目示意小二回答。

    那小二含笑恭敬地应道:“掌柜的说这盘是青山香肠。”

    陈昱微笑道:“方老爷果然会品。不愧是吃过天南海北美食的人。”

    大伙等方靖宇尝过了,才纷纷举筷子。不过有些人吃得出来两盘香肠的区别,有些人则根本吃不出来,但都交口称赞好吃,香而不腻。

    方靖宇微笑对张槐道:“我还真有些期待你们了。这香肠除了供应陈家酒楼,要是有多余的,就全卖给我吧,也省得你们找第二家。由陈昱一起帮着提货,货款也由他代付。”

    他又对陈昱道:“你到时候转给宏发货栈就好。”

    陈昱忙点头答应了。

    方靖宇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个少年和他口里的乡村都不可小觑。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从来就有敏锐的感觉,而他总是能准确地抓住那感觉,把它变成自己事业的一部分。

    眼前这个少年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机会呢?

    其实这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以他的财力,只要付出一点点,就能为这个少年和他的村庄起到很大的助力,将来也当之无愧地获得丰厚的回报;就算是他的感觉出错了,那也不过是损失一点点而已,真的只是很少的“一点点”呢!

    他对张槐说道:“我对你们这个‘自己的东西’很感兴趣。往后你们要是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跟陈昱来找我,我会跟宋掌柜打好招呼的。陈昱,你平常也要多帮他们,有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我。”

    陈昱急忙道:“那是肯定的。这香肠在我这酒楼可是卖得很好呢,我帮他们也是帮我自己嘛!”

    方靖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是个有眼光的,也不枉自己赏识他。

    陈昱见方靖宇对张槐上心,心里也暗自决定一定要帮郑家和清南村。他还有一层想法:要不是菊花的几个菜方子,他的酒楼还不能这么火呢,就冲这点,也要多帮助他们。

    方靖宇既然关注了张槐所说,便用心起来,又问他道:“你们一个村也喂不了多少猪,这香肠就有限了。要想做大也不容易呢。”

    张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毕竟不是生意人,难得做大生意。这香肠以后肯定有很多人跟着做的,我们也不能一直霸占着。唯一能保持的就是风味独特,因为这猪肉是旁的猪肉代替不了的。还有其他的东西,尽管别的地方也出产,但我们能保证小青山出产的与众不同。”

    方靖宇听了心里一动,低声跟陈昱说了几句话,陈昱听了点点头。

    因为已经不止一次听张槐说小青山了,方靖宇不禁问道:“小青山很美吗?你们这些东西好像都是用‘青山’做招牌呢!”

    张槐就微笑道:“小青山很美哩。春夏季就不用说了,满山的树和花草,自然是美的;到了秋季,那满山的橡子树,叶子慢慢地变红了,望去五颜六色,美得很;就是山下的田野里,也开满了野菊花,衬着山上的红叶,好看得很。”

    他念的书不多,并没有用很贴切中肯的词句来形容,只是用很美、很好看等字眼。但他说的时候却满脸含笑,眼里含着憧憬和向往,又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也温柔起来,让众人都跟着憧憬起来。

    陈昱看着这个少年,不知为何想起了菊花——那个蒙着脸的癞皮丑女,这香肠想必也是她做出来的,还真是有一颗玲珑心呢。

    饭后,陈昱按方老爷吩咐的,将张槐和李长雨留下了。

    方靖宇对坐在面前的张槐问道:“我先听你说,你们也不可能总是霸占着这香肠,是什么意思?要把这秘方转让出来吗?”

    张槐又一次地对菊花佩服不已——她担心这香肠卖出名后,会被人觊觎,因此准备到一定的时候,就把这制作香肠的法子卖出去,既转移了风险,又能得一笔钱。

    李长雨显然是不知这事的,他疑惑地望着槐子——这难道是青木和菊花交代他的?

    他心里有些失落和遗憾:他们三人一块从小长大,配合得亲密无间;哪里像自己,上郑家去跟他们讨主意,还要被反复叮嘱,好像他就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似的,连菊花也不是很信任他。

    可笑自己还怀疑菊花会不会一定愿意嫁给槐子,眼下看来,这还用想么!

    张槐心里急速地判断着,要不要相信这个方老爷呢?

    他被青木和菊花推出来,那是他们相信他。可是,要是他没把事情办好,怎能对得起青木和菊花?

    沉默半晌,他暗想,为稳妥起见,只能这么办了。

    他抬头正视着方靖宇,轻轻地点头道:“我们是要把这秘方让出来,但不是现在,我想至少要等一年后。总要让我们把青山香肠的招牌做出来。过一年后,我们打算采用竞价的方式把这秘方转让出去。”

    方靖宇一愣,他不禁问道:“如何竞价?”

    张槐道:“就是价高者得之。”

    方靖宇看着他,暗暗点头,他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小哥听了别见怪:你们乡村人,没什么实力,要是事事都按商场上的规矩来,怕是要吃亏。眼下你们做的生意还小,还不显眼;要是等做大了,就会被有心人注意,那时麻烦就要上门了。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出个价,只要不太离谱,这秘方我就买下了。我们也算是结了善缘,生意场上我也会护着你们一点。你放心,我买下了,也不会在湖州这一带做这生意——这一块的市场还由你们来做——我会到别的地方做。”

    说完,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张槐,等他回答。

    李长雨也紧张地瞪着张槐,不知他做何选择。

    张槐含笑看着这位方老爷,说道:“我说过,我们不单是为了赚钱,最主要的是卖我们自己的东西。方老爷能看中这香肠,也是我们的福气。可是我今天不能出价——我也不晓得这香肠明年会卖得咋样,出低了,我们吃亏;出高了,对方老爷不公平。况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方靖宇不禁对这个少年更高看了一层。

    一般的乡下人,听见有大商家要买自己的东西,那还不是忐忑不安地想着要多少钱合适,谁会想这些?而且他话也说得漂亮,留有余地。

    他有些奇怪这少年好像对谈生意蛮在行,拿不准的也不轻易答应,实在是棵好苗子。

    于是看着他呵呵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愿意一年后把秘方卖给我,已经让我很高兴了。关于价钱么,我说句托大的话,只要你们报的不离谱,我还是能接受的;我也敢断定,我出的价肯定能让你们满意。我是个爽快的人,既然定了这事,就不会在价钱上斤斤计较,因为我相信你们庄稼人朴实的本质,绝不是商场上那些人可比的。”

    陈昱听了连连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我就有这感觉,他们真的很朴实,跟他们做生意是很放心的。”

    方靖宇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你是深有感触了?”

    陈昱笑道:“是。他们只要自己应得的,多的你就是想给他们也不会要的——怕拿了钱会有麻烦呢!”

    方靖宇听了就开心地笑了,又对张槐道:“张小哥,这事我让我们宏发的宋掌柜到时跟你商量。”

    张槐点点头道:“只是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方老爷买了这秘方,可不能用‘青山’这个招牌——我们想保留一点自己的特色哩。”

    这下方靖宇更诧异了——要是旁人怕是要求着他用这个招牌呢,不正好能帮着宣扬吗?

    李长雨在一旁道:“方老爷要是做这香肠生意的话,那肯定是比我们做得大、做得好。我们呢,也只想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小青山、下塘集、清南村,这儿出产一些东西,还是很有特色的。要是商家从清辉江上路过的时候,能拐进那条支流,到集上进些货,就好了。”

    张槐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方靖宇目光深邃地瞧着这两个少年——他们是担心往后人们会当这香肠是方家出产的,而不是小青山出产的吧?

    也罢,他们的忧虑也不无道理。自己家大业大的,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利,做出欺压庄稼人的事。

    只是这两个少年都不简单,能扛得住利益的诱惑,坚持自己的主张,实在是不容易。

    他对那下塘集更是期待了,觉得自己今天的决定无比英明。也许,眼前这让他看不上眼的小买卖,以后会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收益呢!

    破天荒的,方靖宇笑对两人说道:“都依你们。一来呢,我还真不屑跟你们计较这些;二来呢,我很看好你们,想看看你们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李长雨听了,高兴地对着张槐笑了。

    ********

    李长雨和张槐在清辉忙碌了几天,到腊月二十六才回村。

    张槐是想要提前走的,可是,李长雨死拉着他,加上已经放假的李长风,三人把清辉县给逛遍了。

    最后,李长雨租下了两间小小的门面铺子,都在不显眼的地段,但是离那商贩云集的闹市区和平民居住区都不远。一切忙好后,只等年后开张。

    回到村里,鱼塘也起完了,就是各户自家的事也忙得差不多,无非剩下洗洗刷刷的杂事,等着过年。

    腊月荒天的,寒风凛冽,地上冻得冷硬,天气也是阴沉沉的,菊花从厨房里出来,拎着刚装上火灰的火坛子,往正屋去。

    她偶一转头,见张槐和李长雨各自拎着两个包裹,从院外进来,正对着她笑。

    张槐看见她,只觉这些日子满心的惦念霎时尘埃落定,那狭长的眼睛蓦然爆发出惊喜的亮光,里面盛得满满的爱恋让菊花的心也瞬间漏跳一拍。

    她不禁暗骂道,死小子敢勾引我。

    她停住了脚步,微微地平息了下有些紊乱的心绪,含笑问道:“回来了,啥时候到家的?”

    张槐的目光半点也不曾移开她的脸,嘴里答道:“晌午回来的,吃了饭就过来了。”

    李长雨跟在后边笑道:“本想早点过来的,又怕你没准备饭,害你忙。”

    青木闻声从屋里出来,看着两人笑道:“嗳哟!进城的人回来了,习惯不?有没有想着呆在城里不回来了哩?”

    张槐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拳,道:“你不是去过,干嘛问我?”

    青木便把他们往屋里让,便笑道:“来,让我瞧瞧,带了些啥好东西。”

    几人进了屋子,菊花坐到火桶里,三个男娃围在附近团团坐下,便一样一样地从包裹里往外捡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一大包书籍。

    张槐见菊花坐在火桶里还抱着火坛子,便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圆形的粗瓷小手炉,递给她道:“给你。这个带盖子的,拿在手上干净些,不容易扬灰。”

    菊花见了大喜,忙接过来,一边对他道谢,一边仔细地瞧着这个虽然是粗陶瓷烧制的、但外形却很精致的手炉。

    两层带气孔的盖子,盖得严丝合缝。外面一层是涂了釉彩的,很光滑;里面一层则是简单粗糙的瓦片儿,虽然没有手柄,但抱在手上一点也不用担心炭灰撒出来。要是再做一个棉套子包在外面,既干净又不会烫手了。

    她真真是觉得这东西合心意,既适用又不贵重,赞叹了几声,又笑眯眯地对张槐谢了一遍。

    张槐见她高兴,只觉得满心舒泰,眼里漾出的温柔看得李长雨心一缩,刚到家的好心情也没了。

    他怔怔地想,原来槐子买这手炉是要送给菊花的,他还以为是送给他娘何氏的呢!

    那么,他买的那只木钗是送给谁的?没见他拿出来送菊花呢!

    这时,张槐又掏出一把小巧的菜刀递给菊花道:“长雨说这家铺子的菜刀好的很,极有名的。我买了两把,我娘一把,给你一把。你家的菜刀太笨重了,你的手没那么大,用那大刀切菜太费劲了。”

    菊花再次大喜,接过这把轻便的菜刀,握在手里抡了抡,又做了个切菜的动作,觉得极为顺手,她情不自禁地含笑斜了张槐一眼,喜悦地说道:“真的谢谢你了!槐子哥,这菜刀我好喜欢哩!”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要知道她未来的职业生涯基本上离不开厨房,有一把趁手的菜刀那是比啥都强的。

    虽然明知道张槐是讨她的欢心,但这小子居然这样细心为她考虑,先是手炉,再是菜刀,都是对她非常有用的东西,她心里十分感动,觉得有一丝萌动悄悄地在心底升起。

    是的,她觉得有些动心了。

    若是前世的朋友听了肯定要笑掉大牙,没有玫瑰,没有钻戒,一把菜刀就让她的感情松动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粗俗。

    生活的本质原是极简单的,不过是衣食住行,再崇高的职业追本求源,还是会落到这上面。

    于是,她爽快地收下了这礼物,而且毫不吝啬地向他表示自己对这礼物很满意,她很高兴。

    她不知道自己满心欢喜之下,这么含笑飞眼一瞥,却是眼波流转、无限柔情,惊得张槐连高兴都忘了,心里一个劲地想,她又这样对我笑哩,以前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瞧我的。

    一时间,心里既高兴又心酸,怔了好半天,直到青木瞪眼扯他,才回过味来。

    李长雨也是惊掉了下巴——这菜刀也是送给菊花的?

    槐子当时买了一把大的,一把小巧的,他还以为他是买给他娘的哩——两把不一样嘛,正好用来切不同的菜——谁知还是给菊花的。

    那手炉也就罢了,买把菜刀送给心爱的人,这真是……

    李长雨瞧着菊花高兴地样子,那对槐子含情脉脉的一瞥,心里五味杂陈——好像自己根本不了解菊花哩。

    他觉得槐子可笑俗气的举动,却全部得到了菊花的欢心;他觉得槐子买木钗肯定是送菊花——这才是适合送给小女娃的东西嘛——可他偏偏没拿出来。

    那只木钗不会是帮他娘买的吧?

    李长雨心慌地瞧瞧菊花梳着爽利大辫子的头——一丝装饰也无。

    她跟城里的小姐们是不一样的,城里的小姐都是梳着各样美丽的发式,头上戴着或金或银或玉的簪环,那只木钗给她的确一点用也没有。

    李长雨的心就一个劲地往下沉,手不敢往怀里伸——怀里有他为菊花买的面巾,一方精美的绣花丝绸面巾。

    他望着菊花身上虽然崭新,但却是棉麻料子的衣裳,配着脸上的碎花布面巾,整个人清爽、舒适、随意,只觉得怀里那绣花面巾火一般烧了起来,烧得他胸口滚烫。

    他是死也不敢把这面巾拿出来送给菊花的,他可以想象这面巾跟菊花身上的粗布衣服是多么的不搭调。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咋这么没脑子哩!

    菊花肯定不会收这贵重却又无用的东西,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会喜欢的。

    可笑自己当时还在心里笑槐子不懂女娃的心,买只几文钱的木钗,真是不会想,也不晓得多花些钱买只银钗送菊花——她要是收了的话,就当是提前送聘礼了,多好。

    可是就连这几文钱的木钗也不是送菊花的。

    也是,男娃子送这种东西给女娃,那不是私相授受么?这么一想,他就更不敢把面巾拿出来了。

    李长雨心里几番思索,强笑的面容掩不住失落,幸而青木和菊花都在问张槐其他的事情,并没有注意他。

    等他收拾起失落的心情,重新注意几人谈话的时候,又是一阵新的失落涌来。

    张槐一边跟青木交割卖香肠的银子,一边对他和菊花说起在清辉的经历。

    菊花听张槐说了跟方老爷的约定,毫不犹豫地赞叹他处理妥当:“槐子哥你做得对,这样很好。我一直担心有人会来捣乱哩,好在香肠只是在酒楼对外卖,并没有大量出现在市场上。最迟明年,就把这秘方卖给方老爷,让他去大量制作,这样注意咱们的人就少了。往后,就算是青山香肠名声在外,那也是猪肉好的缘故,旁人总不能来把咱们喂的猪都给偷了吧。”

    青木也赞叹地说道:“你说的对,咱不是做生意的人,忙来忙去,都是为了把这村里出产的东西给卖出去。要是放太多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怕是连这个都做不好哩。秘方卖出去,省得人惦记。”

    张槐微笑道:“我也是觉得咱刚刚开始卖东西,啥也不懂,长雨也没有在清辉站稳,不应该想太多。再说,好多的事都要慢慢筹划,这山上、地里、田里、塘里,都要用心地伺候,才有东西出产哩。”

    青木点点头道:“嗯,是不能瞎抓一气。咱们的根还在这清南村、小青山。生意么——”他转头面对李长雨——“长雨,外面的生意就看你的了;槐子和我管这村里这摊子买卖;你爹管大伙种田。”

    李长雨正在为青木等三人那亲密无间的议事态度而失落,他没有想到菊花并不仅仅是做菜而已,她好像还很懂经营。

    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商量事情?

    难怪张槐在清辉的时候,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被排除在他们之外的。

    听见青木对自己说的话,他振奋了起来——越是这样,他更应该发奋才是,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为了……

    他忽然有些惊异——啥时候他已经把菊花放心上了?他明明晓得槐子对菊花的情义,还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青木见他先是连连点头,很是振奋的样子,跟着就是一呆,忽然就失魂落魄起来,不禁奇怪地问道:“咋了?你不会是没开始干就害怕了吧?先前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张槐看着李长雨却是眼神深邃起来,他刚刚清楚地瞧见长雨飞快地瞥了一眼菊花,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到了啥?

    虽然他早早地就对长雨起了戒心,但他也不能阻止他接近菊花呀。再说,他也不信自己就比不过长雨,有个人做竞争对手也好,省得自己不长进,更能让菊花看清谁更喜欢她一些。

    李长雨听见青木的问话,忙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思绪赶出脑海,对他笑道:“我有啥好害怕的。有你俩在村里折腾,我在外边也有底气——最起码那些东西都是旁人没有的,或是跟人家不一样的,这买卖就比人家好做多了。”

    菊花想着他年纪小,以前又是一直在读书,心中说不定有许多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因此就想鞭策他一番。

    她笑道:“长雨哥,你既然明白这点,就该用些心思做这生意。我哥说夫子说了,天下大道是相通的。你读了那么多的书,现在弃文从商,就应该比别人做得好才对,不然那书不是白念了么。”

    李长雨被她说得热血涌了上来,满脸肃容,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菊花妹妹放心,我要是不把这生意做好,我就不是李长雨。你说的对,我念了这么几年书,没帮家里啥忙,还叫我爹花了好多的束脩。如今一事无成,连槐子也比不上——他在清辉跟人谈生意老道的很哩——我心里也是惭愧的。”

    菊花本想激他一番的,没想到惹出了他一堆话,倒不好再说了,只望着张槐笑道:“槐子哥是有点经商的头脑;我哥要是管作坊,肯定能管好,各人的长处不一样么!”

    青木和张槐都笑了起来。

    青木边笑边怪异地瞧着妹妹,他啥时候说过那句话了?拿他做幌子,还拐了个弯,连夫子也捎上了。

    张槐见菊花三言两语就把李长雨说得鼓起勇气、信心十足,又是感叹,又是酸涩——李长雨,正在一步步地靠近菊花哩。

    李长雨看了看张槐,又瞧了瞧菊花,心道,我要是不能做出些样子来,那书确实白念了。人家陈昱还在一边念书一边管理生意,才一年的工夫,就把清辉酒楼经营的红红火火,还结交了巨富商贾方靖宇,在清辉县站得稳稳的。

    陈昱经商早,比不上他也就罢了,要是连从未出过村的槐子也比不过,他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正说笑着,杨氏走进来对他们说道:“吃饭哩。嗳哟!槐子跟长雨来了?那我再多下些粉丝。今儿咱吃酸辣粉丝哩。”

    张槐忙站起来道:“婶子不用忙,我和长雨都是吃过了才来的。”

    李长雨也急忙说确实吃过了,你们自己吃吧。又问为何到现在才吃晌午饭。

    杨氏笑道:“还不是上午炸了些小鱼,他们吃了,到晌午还不觉得饿,就把这饭推迟了。”她又说要弄些小鱼来给他们尝尝。

    这炸小鱼也是菊花的主意。

    她想着总算挣了些钱,可不能亏了嘴巴。

    于是把起鱼塘分到的小鱼儿洗干净了,用盐腌半个时辰,再用水清洗一遍,沥干水;用面粉加鸡蛋搅些面糊,撒上葱花,将小鱼儿丢进面糊里边滚一圈,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上来,焦香嫩滑的很。

    杨氏和郑长河一边吃,一边心痛地说道:“好吃。就是太伤油哩。”

    他们还是过不惯这浪费的日子——用这么多的油炸东西,那是往常想也不敢想的。

    张槐听了杨氏的话,忙摆手道:“婶子吃饭去吧,甭理我们。就有好东西也等过年来吃,是一样的。”

    杨氏方才不再跟他们客气,自端了饭菜上桌。

    菊花和青木各自盛了一碗酸辣粉丝,搛了些咸菜,也不坐桌子,就坐在小凳子上吃了起来,一边听张槐和长雨说话。

    菊花见张槐看自己和哥哥吃着粉丝,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有些好笑,便问道:“槐子哥,你想吃这粉丝么?我娘下了不少,要不盛一碗给你尝尝?”

    张槐急忙摆手道:“不不,我肚子饱着哩。”把头转向一边。

    李长雨则低着头闷笑起来。

    菊花和青木莫名其妙地对望一眼,不明白是咋回事。

    李长雨笑完了,抬头见了两人的神情,便对他们说道:“槐子是吃怕了哩——在清辉这些天,一天三顿光吃酸辣粉丝去了。”

    青木奇怪地问道:“那咋不吃些旁的东西哩?粉丝也不便宜哩。”

    张槐看着他碗里红色的酸辣粉丝汤,又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说道:“还不是长雨,不停地让人尝试做酸辣粉丝,结果就是大伙早晚都吃这粉丝了。吃得我如今闻见这味道腮帮子就冒酸水。”

    菊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吞口水哩。我还以为你馋得慌,想吃这粉丝哩。嗳哟!这粉丝又不难做,干嘛老是尝试哩?”

    李长雨忍笑道:“只做一顿自家吃,当然不难了。可是,店铺里是要做给许多客人吃的,要保证每一碗的味道都一样,就得把油盐和配料都定好,不能到时候由着厨师随手乱抓。不然一碗多一碗少的就不说了,要是一碗咸一碗淡,或者一碗酸一碗不酸的,那不是要被人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