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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京城东安门内。有一处青砖灰瓦的普通衙门,其貌不扬。里面的布置与普通衙门稍有不同,正厅边上的庙里,不是供着城隍,而是武穆岳飞的雕像。在西侧的祠堂前还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加上岳飞的雕像,让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到了什么模范单位了呢。

    但当你走进西侧的祠堂里,仔细端详那供奉着的十几个檀木牌位上的名字,便会发现这些‘先人’,都有个一模一样的头衔——‘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某某’,简称就是提督东厂太监!

    不错,这正是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全都供奉在这祠堂内享受蒸尝,那这个衙门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辑事厂,简称东厂。

    这地方可是老北京止小儿夜啼的良方,只要对不听话的孩子喝一声:‘再哭,让番子把你抓去!’便能把孩子立刻吓得没了声儿。许多北京人就是听着这个衙门的恐怖故事长起来的,其实在很多年轻人的记忆里。东厂番子的凶猛,只是个老人口中的传说罢了。在他们看来,东厂只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分舵,跟陆太保麾下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比起来,那些后娘养的东厂番子,实在是不够**。

    但是现在,东厂的现任督公陈洪,决意重振东辑事厂的威风,在他的号令下,懒散许久的番子们抖擞精神,迎接重见天日后的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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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陈洪从宫里出来,来到自己的小王国里。他的弟弟陈湖,也带着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并子丑寅卯十二颗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在院子里跪迎厂公大驾光临。

    陈洪端足了架势,挺胸腆肚的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才淡淡道:“都忙去吧……”又对胞弟道:“你跟着就行。”

    陈湖闻言凑上来,笑逐颜开道:“哥……”

    “嗯?”陈洪斜睥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道。

    “哦,不,我该死,”陈洪轻轻抽自己一个嘴巴子,陪笑道:“那个厂公,您老今儿来有何贵干?”虽然陈洪是东厂的头头,但他的根基却在司礼监,在皇帝身边。所以大多数时间,陈洪得在宫里侍奉皇帝,这里都是由他弟弟看着。

    “看看那个人……”陈洪垂下眼皮道:“陛下又问了,严东楼也催得紧,你们问出什么了吗?”说着话,兄弟俩到了后院,守备森严的大牢前,这就是东厂的诏狱。天子之令为诏,系囚之地为狱,所以诏狱便是关押皇帝下令逮捕的犯人的地方。原先只有锦衣卫诏狱,但后来东厂势大,觉着每每有犯人还得解往锦衣卫,着实麻烦,便自己也建了个用着方便。

    那锦衣卫诏狱,从外面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守备森严点、围墙高一点,与寻常监狱别无二致,但这东厂的诏狱不愧是太监的地盘,从里到外透着骨子邪性劲儿。

    这座大牢没有安通道,只有唯一个入口,四周围墙将近三丈高。用方正的青石垒成,底部最厚处竟有一丈,上面机关密布,触者即死。从大门进去,要连续通过三道闸关,每一道中都藏着数千斤、乃至上万斤的断龙石,一旦有事,马上落下,闯入者就只有拆墙了。

    ‘什么叫固若金汤?这就是钢浇铁铸的!’所以即使现在东厂番子的水准下滑的厉害,陈洪也不担心有人会打里面犯人的主意。

    穿过三道闸门,进去黑黢黢、阴森森,散发着浓浓腐臭味、淡淡血腥味的牢房,陈洪赶紧用丝帕捂住鼻子,这种鬼地方,每来一次回去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进来的。便硬着头皮,让陈湖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这诏狱分上下两层,上层住的是使了钱的犯人,好歹能透风、且正午时有些许阳光射入,下层住的是没给钱的犯人,整天整天的空气不流通,见不到阳光,里面的环境极其恶劣,关在里面的犯人,有些只是犯了小罪,只因没能行贿狱卒,便被关在下层,一茬茬死去。反倒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阎王不收,竟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只听陈湖小声提醒道:“这里的犯人心性古怪,您老要留心脚下。”说着让四个膀大腰圆的狱卒,将陈洪紧紧围在中间,护着他走到地牢尽头。

    陈湖将灯笼挂在灯台上,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个铁环,将其按某种顺序左右转了转,便听到‘卡拉卡拉……’的声音,只见面前的砖墙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来,这里是密牢,用来关押审讯钦犯、要犯和死刑重犯,被戏称为‘第十九层地狱’。

    陈湖取下灯笼,往甬道里一照,只见一座粗铁浇筑的栅栏门横在眼前,门后站着两个持刀的狱卒,嘶声对外面人道:“验牌!”

    陈湖存心让陈洪看看自己的号令森严,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腰牌,递了进去。里面人验看之后,惊呼一声道:“二珰头!”赶紧把栅门打开,恭敬的递回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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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密牢的石廊走到尽头,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关押蓝道行的牢房。

    陈湖命人点起了一排火把,牢房内登时亮如白昼,陈洪一看蓝道行,不由乐了,对陈湖赞许的点点头道:“干的不错!”在诏狱里,刑讯逼供乃合法之举,经过千百年的积累。早已经变成极为科学的技术,可以随心运用。想让犯人遭什么程度的罪,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儿。

    若是上面下令‘问问’,那就是不用刑,若是‘打着问’就是用刑但不伤人,再往里‘着实打着问’就一定会被打着筋骨,落下残疾了;至于最重者,叫作‘好生着实打着问’,摊上这句话的,至今还没有活着离开过诏狱的。

    蓝道行这次因为陆炳之死入狱,陈洪得了严世蕃的主意,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巴,但唯恐嘉靖哪天心血来潮,想要见见蓝神仙,所以还不敢严刑拷打。陈洪便将困难告诉陈湖,命他去想办法。

    现在到场一看,陈洪不由感叹,刑讯逼供果然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啊!只见蓝道行身上的杏黄道袍已经被除去,仅穿着白纱中单,站在个为其量身定做的小木笼里,那木笼的尺寸恰与他同高同宽,内力四面攒满细小锋利的长钉,只要蓝道行身体微动,铁钉就刺入肌肤,不得不如泥塑一般站着,这对人的体力和身心,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和摧残。陈湖说,用此刑,不出两天,必招无疑。

    从蓝道行被抓,关进诏狱来,已经过去三天了,陈湖说再不审问,可能犯人就要非疯即死了。所以陈洪赶紧来了,一看蓝神仙果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身上的雪白中单。也开起了丛丛梅花,那是被针扎的……

    陈洪以一种猫戏耗子的表情审视着蓝道行道:“你不是龙虎山的,你是崂山出来的。”

    蓝道行的体力竭尽,根本没有说话的兴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听陈洪戏谑道:“听说崂山道士会穿墙术,你怎么不穿墙走了啊?”引得陈湖和狱卒们一阵哈哈大笑。

    但蓝道行还是抬头,弄得陈洪老大没面子,陈湖见状大怒,走过去,踢一脚笼子,便让那四角被铁链拴住的笼子踢得晃动起来,蓝道行虚弱的身子,也跟着一晃,便被十几根钉子扎在背上,痛得他大喊大叫,浑身发抖。

    蓝道行这下抬起头来,双目喷火的望着陈洪道:“陈公公,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如此对我?”

    陈洪闻言先是冷笑一声,旋即又换了副温和的表情道:“你我兄弟一场,看着蓝兄你如此遭遇,咱家心里也不好过,无奈国法如天,皇上要知道,你背后的黑手是谁,只要你招出来,就立刻可以重获自由,如何?”

    “什么背后黑手?”蓝道行缓缓摇头道:“都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哼,别想跟我打马虎眼!”陈洪马上表情一变道:“我告诉你蓝道行,你勾结全真教的妖道,炼制毒药,意图谋害皇帝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仅凭这一条,就能把你千刀万剐了!”

    “我冤枉,我冤枉啊!”蓝道行大声道:“丹药练出来后,四个试药太监已经用过,到现在还安好无恙,可见那单是没问题的!”

    陈洪闻言面上浮现一股戾气,丘机子他们也是一口咬定,丹药绝对没问题,每一种配方都是精挑细选,绝对的滋补佳品、无毒无副作用,根本不可能吃死人!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方向,烦躁的挥挥手道:“嘴巴太硬了!”

    陈湖便狠狠道:“给他点厉害尝尝!”立刻就有人提了一桶浓盐水,兜头浇到蓝道行身上,他浑身已经遍布细小的伤口,被盐水一霎,痛得他如野兽般嚎叫起来,身子也不自主的扭动着,又碰到内壁的钉子,那疼痛无法忍受,却又没法昏过去,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发出持续的嚎叫声,凄厉可怕,令闻者变色,怪不得刑讯场所要设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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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洪却觉着很享受,大抵这种不健全的家伙,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变态,在常人看来惨不忍睹的事情,他却觉着无比刺激,浑身都洋溢着暴虐的快感,兴奋的满脸通红,道:“用刑,用刑,继续!”

    那边的陈湖却停了手,小声道:“厂公,这得有个度,不然人不死掉也要疯掉了。”

    陈洪顿感扫兴,又看了一会儿,才下令道:“听你们的。”

    “把他放出来吧。”陈湖下令道。

    狱卒一按机关,笼子应声而起,蓝道行直挺挺的摔倒在地。陈湖命人将他用冷水泼醒了。足足一刻钟,蓝道行才渐渐恢复了神志,浑身打摆子似的抽搐着,整个都成了血人。

    还怕老哥没法交代,陈湖道:“您别看现在样子可怕,洗吧洗吧干净了,看不出伤口来。”

    “屁看不出来!”陈洪烦躁的低吼道:“要是不尽快把他的嘴巴撬开,我们都得完蛋!”

    “不至于吧?”陈湖吃惊道:“不过是审个案子而已。”

    “你懂个屁!”陈洪的目光中透着深重的恐惧道:“徐阶发动百官,说此案涉及朝廷重臣,要求三法司公审此案!因为事涉宫闱,陛下不想让外臣插手,但如果我们这里拖得久了,难免会失去耐心,交给外廷查办此案!”让陈洪始料不及的是,这次百官异常齐心,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完全不分派别的上书,要求将案件移交给外廷,并限制东厂进一步抓人。

    陈洪很显然低估了百官对特务政治的反感和恐惧!作为一种法外之刑,诏狱的存在严重破坏了国家的法制体统,虽然历代都有诏狱,但像国朝这样,建立厂卫特务这种常设机构而存在的,是绝无二例的。

    事实上,华夏上千年来的政治体制,便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皇帝虽然理论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因为有相权的制衡,实际上无法随心所欲,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是不会轻易破坏国家的司法体系,使国家的政治稳定得以维持。

    但国朝的弊端始自太祖,朱元璋虽英明神武、但终究是历朝历代文化素质最低的开国皇帝,不懂得政治是一场均衡的游戏,而一位的要求**、要求**,所以他废除了相权、开创了特务政治,要努力建成一个极度的中央集权,或者说是皇帝集权。

    如果说你光管个村子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就**吧,但大明疆域万里,人口兆亿,皇帝一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管得过来,所以**是不可能实现的,辅助君权的相权必然死灰复燃,只不过换了另一个面孔——内阁大学士而已。

    但对士大夫们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形式上有多么强有力的内阁,有多少敢揭龙鳞的铁骨直臣,只要有超越规则的厂卫特务存在,一旦皇帝动怒,一切制约统统化为乌有,大臣们的安全根本不能得到保障!又何谈共治天下?

    而且当大特务权倾朝野的时候,厂卫机构往往会演变成徇私枉法,滥用私刑的人间魔窟,不顺从的大臣、富有的士绅被诬陷、被逮捕、被敲诈,被*杀,这个魔鬼一旦放出,将会变得阴风怒号、人人自危、甚至生不如死!

    纪纲、王振、刘谨等人的传说仍在江湖,官员们绝对不能忍受特务的势力重新威胁朝堂。只要想一想,自己将会被那些变态的家伙严密监视、无端逮捕、残酷折磨,官员们便如芒在背、寝食不安,尤其是那些大嘴巴的言官们,死也不愿看到东厂复兴的那一天。

    不管你是哪个阵营、什么立场,只要你是大明朝的官员,那这种特务政治便会威胁到你的根本利益,所以官员们罕见的齐心协力,一起上书,希望将刚刚冒头的东厂,重新打回棺材里去。

    如果这桩案子,最后移送到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按照司法程序审讯,将不但不能按照陈洪等人的意愿进行操作,而且极有可能真相大白,引起人神共愤!

    而在诏狱之中,则生杀予夺,皆由已出,所以陈洪绝不能让案子拖久了,他要速速结案!

    想到这,他换上一副笑面孔道:“蓝道兄,只要你能按我的意思说,我就给你自由,今晚就把你送出京城如何?”

    蓝道行嘴唇翕动几下,仿佛在说什么,陈洪蹲下凑近了,却冷不防被他狠狠啐一口,喷得满脸血污道:“当我三岁孩子呢!”

    “给我用刑!用刑!”诏狱地下传来陈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有什么招数全用出来,打死了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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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极不赞同因为蓝道行是王学门人,所以他才宁死不屈的说法,要这之间真有必然联系,那王学也不至于堕落成后来那个人人喊打的鸟样了……

    另外,这章节其实早写完了,无奈一直上不去网,最后下班跑去网吧发的……(!)

    一。…

    从沈默那里回来。张居正便去见徐阶,将他的话转述给徐阁老,当徐阶听到本能置身事外、不趟这浑水的沈默,竟毫不犹豫的愿为自己赴汤蹈火时,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拙言不怪我了吗?”

    “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张居正正色道:“他对我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无不是的老师。不管老师做了的什么决定,都是为了做学生的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都改不了这个事实。”说着一脸感动道:“老师,拙言说,为报师恩,他愿与那些人周旋到底,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言到此处,泪水氤氲了张居正的双目,他颤声道:“老师。古人云“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在这种危急时玄,拙言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老师,您不觉着,应该重新认识他

    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此生第一次,觉着自己错了。

    如果是平时,沈默说这些,他只会觉着是花言巧语,不足为信。但就像太岳所言“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这种危难之际,最体现一个人本质的东西。沈默能义无反顾的挺身相助,事实胜于雄辩的证明了,他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徐阶心中暗叹一声道:“看来我是真的错了。便缓缓颌道:“过去的种种。是老夫偏颇了,你可以转告拙言。从今往后,老夫不会了。”

    “老师,这话您应该亲口告诉他”张居正笑道:“我想拙言听到会要高兴的。”

    “呵呵,也是徐阶点点头道:“等这眸子风波过去了,我会好好跟他谈谈的

    “太灯了!”张居正笑道:“终于不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哈哈,你啊徐阶无奈的摇头笑笑道:“好了,说正事儿吧。拙言要老夫做什么?”

    “还是上次的事儿”。张居正道:“他要求您安排人上书,弹劾严党份子。所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他分散火力。这次是为老师您分散。”

    “这又何必呢?”徐阶摇头道:“这种上书几乎没有胜算,等待上书者的,多半将是撤职、流放、甚至是杀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见到这种牺牲他无法忘记自己的学生杨继盛,那场惨剧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着实不愿再重演了。其实他上次对沈默的食言,也不全是因为想过河拆桥。

    “拙言的原话是。天下诸多恶行,陛下最能容忍的便是党争。”张居正沉声道:“当然,前提是牺牲几个与您有明显关系的官员,这样在皇上那里,必将以为是党争再起,如此一来,接下来所有对您的攻击,全都会被陛下划入党争范畴,才会对此不予重视,让我们逃过这一

    徐阶默不作声的听着,迟迟没有表态,张居正继续劝道:“这不只是拙言的意思,学生也这样认为如今我们已被逼到墙角,想要毫无伤已是不可能了。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招数,须得以自曝求自保!”说着提高声调道:“老师,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吧!学生甘为马前卒!”

    徐府。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闪烁着火光的炭盆中,不时出噼啪的木炭烧裂声。

    徐阶的双手一直罩在炭盆上,他是老人,又是南方人,十分的怕冷。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容,在闪烁的火光中晦明晦暗。许久才轻声问道:“上次让你找吴时来、董传策他们几个,但老夫又没交代什么,便把他们撵回去了。他们事后什么反应?”

    “哦,他们都说。阁老肯定是有重任要交托。”张居正拿个铁夹子,不时将一段段的木炭送入炭盆中,口中轻声道:“但您最后什么也没说,这对他们打击很大,都说阁老对他们不放心。所以才又改主意了。”说着看徐阶一眼道:“他们都很难过,希望能有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代价太大了,”徐阶摇摇头道:“万一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了,我们怎么去面对他们的亲人父母?”

    “这是他们的血书。”张居正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信封道:“老师请过目。”

    “哦”。徐阶双手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平之后,便见十六个大字道:“不为私怨、只为义愤、求仁得仁,望公成全!,

    “不为私怨。求仁得仁”徐阶有些失神道:“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你最近去见他们了吗?”

    “是上个月。”张居正道:“其实早写好给我了,但我感觉时机不对,便一直没有给您。”

    徐阶知道,那段时间,因为对沈默的不公,张居正其实是对他寒心了,所以才迟迟没有拿出来。他当然不会跟自己的爱徒计较这个”便将目光收回到纸上。道:“决心很大啊

    “他们还说。就算您不答应,他们也要做一二!”张居正慨然道!“老师,学生愿意与他们同往!“…个劾严党!”

    “荒谬!”徐阶目怒瞪着他道:“别忘了你的大志,要是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你就尽管追随他们而去!”

    徐阶平时总是闻言细语,从不着急,此刻竟罕见的大雷霆之怒,倒把张居正镇住,缩缩脖子,不敢再逞能,小声道:“学生都听老师的。不再乱逞英雄了。”

    “唉,太岳啊”徐阶叹口气道:“对于一个立志做大事的人来说。胸中必须常存浩然正气,不然就没法脱自我小家,站在更高的立场上看问题,这是对的。”说着声音严厉道:“但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把你的正义感给我守在胸中。不许挂在嘴上,整天喊打喊杀,动不动就要跟人家拼了,这样的举动与莽夫何异?,”

    张居正赶紧恭产受教,不敢有丝毫反驳。

    徐阶这才消了气,扶着椅背起身。走到大案后面,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走到张居正身边道:“这是当初拙言交给我的材料,也不知他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宣大那边的材料,但我看过,确切无疑,童叟无欺!你把这些东西设法转交给吴时来,告诉他。只弹劾上面有名的,不许弹劾别人。不然就可集功亏一篑,而且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张居正接过来,轻声应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送给他们。”

    “你不要亲自去,想个隐蔽点的法子吧。”徐阶道。

    “现在四处都是东厂耳目”张居正道:“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盯着。什么法子都不隐蔽。”

    “哪怕是欲盖弥彰。该隐蔽还是得隐蔽。”徐阶摇头道:“被人猜到是你给他们的,和被看到是你给他们的,截然不同。”

    “是。”张居正点头应下道。

    方居寺胡同内,一栋普通的民宅中。住着一个普通的年轻官吏,他叫吴时来,字惟修、号悟斋,淅江仙居人,嘉靖三十二并的进士,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现任刑科给事中。

    他七岁能诗文,有神童之称,县试、府试、院试均占鳌夺魁,跟沈默一样,取得了小三元,中进士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仅二十五岁,但因为没有取中庶吉士,宦途可比那位老乡不顺多了,到今年已经走出仕的第九今年头了,却还是一名小小的刑科科员,连科长都没混上”六科都给事中,被尊称为“科长”他们这种给事中,就是科员。

    眼看着自己已经迈入而立之年。还寸功为立、等闲磋跑,吴时来便深感无奈,时常与两位好朋友,刑部的主事董传策和张肿一起喝酒浇愁。除了吟诗作赋这些必备项目之外。自然少不了大骂官场的**,叹息天下百姓的痛苦。

    但三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芝麻绿豆官,似乎除了牢骚,只能是酒足饭饱各回各家,然后继续没有希望、没有意义的一天玉。

    这一日,三人又聚到吴时来家喝酒。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席终人散。吴时来送两人到门口,看着他们晃晃悠悠消失在胡同口,才转身关门上闩。往屋里走去,准备洗洗睡了。

    谁知网走到院子中央,便听南墙根处,出噗通一声。吴时来有些奇怪,便借着月明走过去,一看竟是个包袱。他感到有些奇怪,谁把包袱扔我家干嘛?便弯腰捡起来,哎呦还挺沉!

    他费了些劲儿,才将那包袱提进屋子里,搁到桌上打开,只见一团旧衣物中间,夹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这时候,吴时来的酒全醒了。看着那厚厚的纸袋,他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一件大事将要在自己手中生了。深吸口气,将那纸袋的封口裁开,便露出一摞厚厚的纸张来,

    吴时来在灯下仔细观看那卷宗。只见上面详细记载了,今年八月,轻虏俺答入寇大同,宣大总督杨顺掌二十万边军,耗国帮十之七八,却唯恐战败问罪,竟眼看百姓惨遭**掳掠,竟能按兵不动。直待教虏满载而去,方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击起来。

    当看到那杨顺唯恐实情泄露获罪,竟密谕将士:“搜获避兵的平民。将其斩以充教虏级,解往兵部报功!,时,吴时来不禁目眦欲裂。低吼一声道:“狗贼敢尔,胆大包天!”又看到宣大御史路楷,接受杨顺贿略七千两,不仅不将实情上报。还想方设法帮他蒙混过关。

    “是可忍,孰不可忍!”吴时来拍案道:“这杨顺、陆楷如此无耻,对教虏软弱、却拿百姓顶账!焉能留此等孽障继续为害!”当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字体一变,却是家人的留言:“不为私怨、但为公愤。只劾杨路,莫问他人,留得青山、才有柴烧。

    虽然这字体很陌生,但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张居正所写,因为那封血书并没有给别人看过。“看来是阁老下令了”吴时来心中一阵激动,便想立刻去找董传策和张卿,想和他们商量上书的事情,但看更漏已经是三更天了,只好等到天亮

    吴时来自然是一夜无眠,他坐在桌前反复琢磨,最后改变了主意,这种上书凶多吉少,何必要三人一起赔上,还是自己一个人来吧,家小也有人照顾。

    最终下定决心,瞒着那两个人,自己上书!便沐浴焚香,而后重新阅读材料,写一本字字如惊雷的弹劾奏章!

    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大明国子监祭酒沈默沈拙言,也在家中沐浴焚香,静室独坐,因为他要做出重大的抉择,必须要深思熟虑,谋定后动。

    徐阶以为蓝道行的事情,完全与沈默没关系,他回京只是接受对陆炳暴死的问询,但沈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因为他跟蓝道行不仅有关系,而且还很深。只是双方一直不直接联系,而是通过蓝道行的徒弟,暗中传递消息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陆炳之死,牵连到了蓝道行,这种关系可能会永远藏在暗处,万无一失。但现在蓝道行被抓了。被严刑拷打了,只要一顶不住,说出跟自己的关系,马上就会有东厂番子上门抓人,等待自己的,将是与蓝道行一样的命运。

    每每想到会下诏狱,沈默便会从睡梦中惊醒,一摸额头,全妾都豆大的汗珠子,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东厂上门,就要被自己吓死

    在一个午夜,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想法做点什么!

    他不是没想过逃出北京,其实也做了相应的准备,三条快船就在天津大沽口,沿途也备好了快马。只要出了京城,不消一日便能上船逃出升天,但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这一走,自己十多年的努力经营付之东流,会永远背负着逃犯的罪名,再也没法在大明的土地上立足。

    远走海外,梦想很美,但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谁愿意走到那一步呢?

    反复思量后,沈默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便被动为主动,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蓝道行一人身上!

    净室中,望着袅袅的檀香。沈默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暗道:“才下定决心。以后要量力而为,不再冒进,谁知转过头来,又要不自量力一回,看来还真是禀性难移呢。

    不过这次非比从前,这是事关生死,不得不放手一搏!

    拿定主意之后,沈默穿上白衣素服,头上缠在素白的头带,将个包袱背在背上,出门上了轿子。

    “大人,去哪里?”三尺轻声问道。

    “西苑!”沈默淡淡道:“求见皇帝去!”说着看一眼后面的轿子,对里面的人笑道:“这次不用把你捆上吧?”

    “希望你待会,还能笑得出来”。里面传来李时珍那一贯清冷的声

    自从陆炳去世后,西苑的禁卫便不允许外官进宫,至今已经有六天了,昨日李芳好容易辗转带信给裕王府的冯保,让他找到沈默,请他用御赐的黄玉如意,带着李时珍。口开禁宫的大门!

    沈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意识到这危急中蕴含的机遇,如果能借此机会见到皇上,很可能就会找到破局的良方!

    只是,徐渭听了这个消息。赶紧抛出来,拦轿小声道:“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黄玉吗?”

    “是的。”沈默没好气瞪他一眼道:“现在这个,只可远观,不能亵玩

    徐渭愧疚的看看他道:“要不,我拿着进宫斟”

    “算了吧。”沈默道:“这是御赐的东西,我怎能转交给别人?”说着笑笑道:“如意这事儿如颐在喉,已经卡了我好久了,说不定趁这次机会就能洗白了。”

    “你打算怎么做?”徐渭急切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走着瞧好了。

    沈默说着一挥手道:“起轿!”

    两顶轿子便在徐渭的注视下。离开棋盘胡同,朝西苑方向去了。

    天可怜见,最近的剧情都是我弹精竭虑构思出来,而且我已经不厌其烦的说过好多遍了,我早就把《明朝那些事儿》能扔多远,就扔多远,难道我就那么变态,愿意被同样的问题一直折磨下去?

    大纲已经没法改了,只能顺着往下写,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再就是更新时间,书写到这份上,每一步都得仔细琢磨,也许几行字之间,就耗费一整夜的时间,度连原来的一半都赶不上。跟我按字算钱,写的少了钱就少,我图什么呀?

    集已经完全没法给出准确的更新时间,所以以后不会说。大家也不要问了”

    并且书评区也不看了,不然心情糟糕,实在没法写下去了。,

    玉熙宫。谨身精舍中。

    嘉靖问道:“你有什么良方,可医朕的心病?”

    沈默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双手进呈道:“这是我师兄去世前的日记,英明如主上,只需浏览下来,便可知其中玄机。”

    陈洪站在他身边,自然不劳烦李芳下来了,便接过那日记,转呈给皇帝,只是他转身前的目光,愤恨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哪知转过身去刚走两步,便听身后的沈默又道:“哦,这是备份的一本,正本已经被东厂收去了。”陈洪闻言身子一僵。

    嘉靖的目光转向陈洪,不等皇帝发问,陈洪赶紧招认道:“确实有这么一本,但这几日主子龙体欠安,所以还没顾得上进呈。”

    这解释倒也合理,嘉靖便不再追究,然后像往常批奏章一样,让李芳拿着那册子。开始浏览起陆炳的最后日记。其实前面很多页的内容,嘉靖是了解的,因为陆炳会将情况随时禀报,所以对他服药后的反应,皇帝还是很了解的。

    这相当于重现了陆炳从接受‘赐药’到‘服药’的全过程,每多看一页,嘉靖心中的负疚便会多添一份,自责愈发深重,面上的表情也愈发沉痛起来。

    陈洪见状‘心疼’道:“主子,您这身子刚好,可要节哀啊,咱先不看了吧。”

    嘉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陈洪暗叹一声,只好继续往下翻,过一会儿便翻到最后一页——十一月初五日,陆炳服药后呼吸急促、浑身乏力、头痛欲裂、舌尖发麻、口鼻流血……然后日记戛然而止,陆炳昏厥半日后,猝然撒手人寰!但他那强忍病痛折磨、坚持尽忠的形象,则跃然纸上,让嘉靖皇帝愈发哀思起来,泪流满面道:“天不佑孤,夺我比干!”

    见皇帝悲痛难耐,已经不能再受刺激了,李芳看一眼精舍中的众人道:“先都出去吧,有什么话不能等着主子先好点再说?”

    沈默和陈洪对视一眼,只好先行告退出来。

    精舍中只剩下李芳陪着皇帝。

    李芳好一个劝,才让嘉靖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无力的躺在龙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大殿穹顶,喃喃道:“你说,朕这是怎么了?当年太后薨逝,似乎都没有如此悲伤过。”

    李芳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在嘉靖自问自答道:“看来是真的老了,”说着看看李芳道:“人这一老,就不是当年的自个了……现在朕觉着,什么杀伐决断、乾坤**?都不如一壶老酒,几个故人,一起谈古说今、拉拉家常来的舒坦。”

    皇帝这些话,李芳是一句都不敢回答。他是个懂分寸的人,在嘉靖身边呆久了,对这个聪明绝顶,又敏感无比的帝王,实在是太了解了,这些话,嘉靖自个说说无妨,但自己哪怕随便和一句,都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甚至都后悔没跟着沈默他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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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完感慨之后,嘉靖久久无声。李芳以为皇帝睡了,便拿一床薄毯上前,想要给他盖上。却见嘉靖双眼根本未曾闭合,他赶紧跪下道:“主子恕罪。”

    嘉靖没有理他,而是淡淡道:“陆炳不是朕害死的。”声音冷静而坚定,那个掌握一切的帝王,就这样倏然回归了,毫无征兆。

    “当然不是了。”李芳赶紧答道:“主子怎么会这样说呢。”从开始到现在,他是一句不敢多说,唯恐行差踏错,基本上说的全是废话。

    “不要不承认,你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嘉靖帝缓缓道:“你们认定陆太保正是吃了朕赐给的丹药,才会暴毙而亡的,对不对?”

    “主子,您可冤枉奴婢了,要是奴婢有一星点儿这种念头,就让雷把奴婢给劈了。”李芳跪地哀叫道。

    “不,你们都错了!”嘉靖根本不理他,在那自顾自道:“他一开始没有事儿,就说明朕的丹药没问题,是那药后来被人掉包了,才把他毒死的!对的,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竟猛地做起来,双目圆睁吗,枯瘦的手掌紧紧攥成拳,重重捶在被子上,嘶声吼道:“他是被人害死的!!”说完便重新倒下,躺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粗气。

    李芳赶紧爬起来,小心的给皇帝顺气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这不是在查吗?早晚就能水落石出了。”

    “谁在查?”嘉靖盯着他道。

    “陈洪啊。”李芳小声道:“您不是下旨吩咐陈洪,严查此事吗?他这几天,带着东厂番子,都快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了,还在宫里戒了严,道士、太监、宫女挨个审查,看这架势,不日就能破案……”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嘉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是谁给他的权力?”嘉靖质问一句,又怒视着李芳道:“你怎么不管住他呢?这个大内总管是怎么当的?!”

    “他拿圣旨压着奴婢,”李芳老脸煞白道:“奴婢哪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又流着泪道:“就是这次能见到主子,都是奴婢请沈大人拿了御赐的黄玉如意,才让陈洪退避的……”

    “老没用的!”嘉靖怒哼一声道:“你往前数一百年、甚至二百年,有你这样窝囊的大内总管吗?光有仁厚之名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你得镇得住场面才行!”

    李芳唯唯诺诺的称是。但他真的镇不住场面吗?恐怕不尽然。就算没有那黄玉如意,如果他硬要往里闯,那些太监侍卫也不敢拦他这个三十多年的大内总管。

    他之所以表现的异常软弱,放任陈洪嚣张表演,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归根结底,人的立场决定了他的态度。李芳自己也是太监,看问题想问题。自然要站在太监的立场上考虑,而对于太监们来说,东厂的振兴是符合整体利益的,李芳自然愿意看到。

    所以在东厂扩充权势,打压锦衣卫的时候,他默不作声,任由陈洪在前台卖力讨人嫌,他则只等时机成熟,便将陈洪拿下,好摘这个桃子。

    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世上好鸟不多。尤其是衙门和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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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李芳感觉东厂已经起势,锦衣卫也不可能再恢复雄风,到了自己摘桃子的时候了,便将在他的放纵之下,陈洪所作的出格的事儿,一股脑都告诉了嘉靖皇帝,实指望嘉靖能在身体欠佳、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帮自己把这个野心勃勃的对手除去。

    他琢磨着,单凭包围禁宫,阻断圣听的罪名,就足够陈洪死上八回,到时候就再也没有跟自己作对的了。

    但他还是小看了嘉靖皇帝,即使病得再重,嘉靖的脑子也不糊涂,他双目闪着幽幽的光,神色捉摸不定的,望着李芳道:“你读过太祖实录吧?”

    “读过,在内书堂识字的时候,每日都要背的。”李芳不明所以道。

    “还记得清楚吗?”嘉靖问道。

    “回主子,还记得清。”李芳轻声道。

    “那朕考你两段。”嘉靖闭上眼睛缓缓道:“太祖曰:‘朕观周礼,奄寺不及百人。’后面怎么说?”‘奄寺’者‘太监’也。

    李芳一听,刚有点血色的老脸,登时重又煞白,艰难的往下背诵道:“后世至逾数千,因用阶乱。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命……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

    虽然是数九寒冬,李芳的汗珠子却滚滚而下,几乎要瘫软在地道:“奴婢驭下不严,让他们都骄纵了,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主子处罚!!”心中一片悲凉,暗暗道,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彻底吹灯拔蜡了。

    谁知嘉靖却道:“但是英明如成祖爷,却开创了东厂。让你们有了司法的权力;睿智如宣宗爷,却设置了‘内书堂’,教导你们太监读书,让你们有了从政的本钱;即使是最反对太监干政的太祖爷,也在开国前便设立御马监,让你们统领禁军,神武、英明、睿智无过于太祖、成祖、宣宗,不会看不到太监干政的害处,为什么还要为你们创造条件呢?”

    “因为我们忠心。”李芳听出嘉靖的意思,心下稍定,轻声答道:“奴婢们都是没有根的人,家就是这个皇宫,不像那些大臣,那么多的三心二意。”

    “呵呵……”嘉靖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因为皇帝是孤家寡人,而文官武将的数量却庞大无比,他们有学识,有谋略,有手腕,还有数不清的同门同年同窗,要让皇帝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不听话的家伙,除了太祖皇帝,谁也没这个本事。”说着看一眼李芳道:“所以才需要你们帮忙,就像你说的,你们没有后代、且臭名昭著,谁都可能有不臣之心,只有你们绝不会有……”

    “主子圣明。”李芳苦笑道:“我们离了皇上的荫庇,立刻连癞皮狗都不如,所以永远不会背叛主子的。”

    “所以不要怀疑陈洪不臣,”嘉靖斜睥李芳一眼道:“他没那个胆子。充其量不过是想把锦衣卫压倒,再取代你这个总管罢了。”

    “陛下洞烛高照,明察秋毫。”李芳心中一派失望,他知道自己动不得陈洪了,谁让嘉靖最爱的,就是平衡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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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嘉靖累坏了,却仍然坚持着慢悠悠道:“但太祖的告诫之言犹在耳边——‘此曹善者千百中一二,恶者常千百。用之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之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说着对李芳吩咐道:“听明白了吗?”

    “奴婢谨记!”李芳都要把头磕破了,使劲点头道:“奴婢率陈洪领罚!”

    “怎么罚?”嘉靖淡淡问道。

    “陈洪妄揣圣意,制造紧张,实为滥权,当杖八十,幽闭一月,以儆效尤。”李芳颤声道:“奴婢身为总管、驭下不严,当一同领罪。”

    “你都七十了,就算是他们不敢打狠了,也得一命呜呼。”嘉靖摇头道:“就免了这份罪吧。”说着柔声道:“朕在阳翠岭的寿宫,也不知修得怎么样了,你去帮朕盯着吧。”

    所谓的寿宫,便是嘉靖皇帝的陵寝,在距京城百里之外的天寿山,皇帝竟让他这个司礼监总管,去那里当监工,这不是放逐又是什么?

    李芳如遭雷击,他木然愣在那里,想不到皇帝醒来后,第一道谕旨,竟然是处罚自己。顿感大半生的浮华尽去,只剩下残垣断壁,世界灰暗无比,仿佛末日来临。

    嘉靖怜悯的看他一眼,安慰道:“大内总管还是你,但朕的寿宫得抓紧修了,不派个信得过的去,实在是不放心。”

    话都到这份上了,李芳还能说什么,木然的一叩首,泪水便淌下来了,哽咽道:“奴婢遵命,那奴婢不在的时候,主子千万要保重,按时用膳,别忘了吃药……”

    嘉靖也很不好受,深吸口气,挥挥手道:“去吧,咱们重见之日,早去早回。”

    李芳给嘉靖磕三个头,颤声道:“奴婢告退。”费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往殿外挪,实指望着几十年的尽心侍奉,能让皇帝突然回心转意,说一声‘别走了’。

    但嘉靖帝尽管满脸不舍,却紧紧抿嘴,一直到李芳走到门口时,才开了口道:“顺道把陈洪和沈默叫进来。”

    李芳听嘉靖开口,心中猛然亮起希望的光,可听完他的话,又一下碎成粉末,点点头,颓然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嘉靖仿佛要玩死他一般,一段话非要拆成几段说道:“黄锦这几年干得不错,让他回来管御马监吧。”

    李芳心中稍稍安慰,轻声道:“奴婢这就去传旨。”便退出了皇宫正殿。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嘉靖帝喃喃道:“不要怪朕,怪就怪你想法太多,怪就怪陈洪远斗不过你,怪就怪你是老祖宗吧……”他是一个对太监充满提防的皇帝,但因为之前有陆炳在,有锦衣卫镇着,根本不担心太监会胡来。可现在陆炳去了,锦衣卫也萎了,对于掌握了禁卫、东厂、批红权的内廷来说,他就不得不防了。

    而李芳当了几十年司礼监总管,被所有太监尊为‘老祖宗’,对太监们有绝对的权威,却装出被陈洪欺负的样子,想要骗取自己的同情,好达到除掉陈洪的目的。对于这个,深谙权谋的嘉靖皇帝是门儿清的。他不能容忍被欺骗,对于自己的家狗,他要的是忠诚可控,宁肯换两条年轻的狗在司礼监掐架,也不会用这种独霸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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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场只有超级高手才有能力参与的角逐中,哪怕你的实力只差一线,也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

    李芳如行尸走肉般出去,看一眼等在外面的陈洪和沈默,无力的笑笑道:“进去吧,陛下召见你们。”

    沈默见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关切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芳不理他,看一眼陈洪道:“恭喜你了,陈公公,以后还要多加关照。”说完便跌跌撞撞走了。

    陈洪在那里先是一阵错愕,旋即满脸惊喜,心中暗叫道:‘莫非我要上位了?’便激动的往大殿里奔去,进门时还因为过于兴奋,险些被门槛绊倒,踉跄着便进了精舍。

    沈默摇摇头,看看远处李芳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片混沌,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吉是凶。

    深吸口气,整整衣襟便要迈步往里走,却见四个‘大汉将军’,用长而粗的廷杖,将陈洪叉出了殿外,砰地一声扔在地下。

    四根廷杖收了回来,但四个大汉将军的四只脚,却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陈洪立刻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四个大汉将军的眼睛一闭,然后四根廷杖便猛击陈洪的后背。令人牙齿打颤的廷杖声和陈洪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立刻在玉熙宫门前响起。

    沈默不寒而栗,赶紧收回目光,往金殿里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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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安毋躁哈,坏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一以口口 走进大殿深处,外面的廷技声和嚎叫声,便已经听不清楚,当进入精舍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嘉靖帝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僵卧病床的老朽一般”如果沈默没有看到,内廷两大太监集眼间全都遭殃,说不得也会生出轻慢之心。

    他原打算一上来就告黑状,把那玉如意的事情推到陈洪头上,将这家伙一棒子打死。但是现在,有了两个大太监的前车之鉴,沈默对嘉靖这个老变态充满了戒惧,恭恭敬敬的行礼后,静听嘉靖帝的下文。

    “坐。”嘉靖缓缓道。

    “是。”他便爬起来,搁半边屁股在绣墩上,正襟危坐。

    “李芳被联派去寿宫了”嘉靖仿佛在自言自语道:“陈洪也被打八十廷杖,幽禁一个月。”紧赶慢赶,黄锦也得一个月才能返京,在这个,“重量级,对手到来前,皇帝得把陈洪关起来。以免他胡乱咬人。

    沈默轻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要说那种套话,受了雨露谁都高兴,吃了雷霆谁也笑不出来嘉靖哂笑一声道:“我就你不信你能是个例外

    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上次听严阁老这样说,微臣一直觉着很带劲,好容易有机会用下,想不到又用错了

    “去”嘉靖帝被他逗笑了,摇摇头道:“不要学严阁老,他是他你是你,你要是敢学他,联就把你去云南,和另一个状元做伴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杨升庵,其实杨慎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只是没人敢告诉皇帝罢了,便轻声道:“那位状元已经死了。

    “死了?”嘉靖一愣神道:”什么时候死的?”

    “已经有五六年了吧沈默轻声道:“微臣不知道确切时间,但确定他已经去世无疑。

    “便宜这个逆臣了”嘉靖沉默良久,幽幽问道:“为什么没人禀报联?”

    “可能他们觉着没必要惊动陛下。”沈默轻声道。

    “哼,文官就是这样,好结党,互相打掩护,想方设法糊弄君父嘉靖帝哼一声道:“你也是一样,徐党一个”。

    沈默吓得一哆嗦,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严阁老还有句名言,叫圣明不过皇上,您觉着微臣是徐党?”上次他被弹劾,虽然是严党主导,多半还有徐党的功劳,要不是嘉靖最后大手一挥,将他罩住,恐怕现在的沈大人,不是在辽东抱冰卧雪,就是在赶往云贵的路上,或者半道上,就让刺客给咯嚓喽,反正一定不会再坐这儿了。

    “你这官可当得不怎么地嘉靖摇头笑道:“人家都是左右逢源,你却左右碰壁,没把鼻子碰歪了?还有这次,让人家再枪使了还不自知,要是换个糊涂的皇帝,这会儿挨廷杖的就是你。”

    “皇上明鉴,臣也是没法子”沈默苦着脸道:“京城这池子水太混了,微臣胆子也不敢下去游泳,斗胆求皇上。就把微臣外放了吧,哪怕当个知府呢,也比现在好过百倍

    陆炳在时,对皇帝屏蔽了沈默所有暗中的勾当,所以在嘉靖心里,沈默还是那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小年青呢,闻言苍声一叹道:“是啊,虎老了,镇不住山林了,豹子射狼就都肆无忌惮了说着看他一眼道:“但你不能离开京城,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沈默轻叹一声,点点头,又听嘉靖道:“东厂会退出你师兄的案子,锦衣卫也不能查,但顺天府和刑部同样不合适。”陆炳的案子很可能牵扯内廷、锦衣卫、甚至他家里,如果让外廷插手,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这是嘉靖不愿看到的,也有失朝廷体面。但让东厂查的话,肯定会打击锦衣卫,而锦衣卫本扩又有嫌疑,所以原本最合适的厂卫,也不能用。

    可这案子不能不查,不然嘉靖的心病就永远去不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默身上道:“这件事情联准备交给你。有没有信心?”

    “呃”。沈默不敢轻易答应道:“微臣是国子监祭酒”意思是,我现在是文化人,不格刑侦。他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因为情况不在掌握之中。

    “你不是知府巡抚都干过吗?还当过淅江巡按。”嘉靖却不这么看,淡淡道:“也该断了好几年案吧,怎么,一直在当糊涂官吗?”

    “那到不是沈默无奈道:“微臣的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顺,查其案来层层阻碍,恐怕会皇上的

    “这不是问题”嘉靖道:“你不是把联赐的如意当尚方宝剑使吗?照方抓药就是。”

    沈默心尖一颤,深吸口气,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道:“微臣已经交给陈公公,请他转交皇上了,他没向皇上您禀报吗?”说着呵呵笑道:“这东西威力太大了,微臣可不敢再收着了。”

    “是不是陈洪恐吓你来着?”嘉靖帝目光一冷道:“这奴婢忒是大胆了!”

    “没有,”沈默赶紧道。

    “嗯嘉靖哼一声道。

    “哦,不敢瞒皇上”沈默只好承认道:“陈公公找到微臣,说黄玉如意是天家的宝物,不能让我这臣子乱用,现在既然已经如意一次,就该还给皇上了。”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叫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此刻却全都强加给了陈洪。

    “马全。”嘉靖吩咐侍立在身边的太监道:“出去,让他们最后二十棍子别玩虚的了!!”

    “是。”马全恭声应下,快步出去,到了宫门外,对那行刑的大汉将军道:“主子吩咐,最后二十下,用心打!”那廷杖有成*人胳膊粗细,实心硬木所制,一样打在身上,为什么有人挨了八十廷杖,还能下地行走,过不了一个月,就能复原如初;有人挨了四十技,却被打得终身残废;还有人仅吃了二十杖,却一命呜呼呢?

    关键不在于受刑人的体质,而是行刑者的力道掌握,要是“着实打”就算你是钢筋铁骨,也能把你打哗啦了;要是“用心打”保准把你打个半死,兼带着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而这陈洪,已经吃了五十丈,看上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其实一点筋骨都没伤着。虽然现在痛不欲生,回去抹点金疮药,晚上就能下地尿尿,很显然,“大汉将军。们不敢对这位东厂公公下狠手,除了最初三棍子,后面前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没有用力打。

    嘉靖帝对这下把戏清清楚楚,甚至他还热衷于在廷技时,向太监们暗示打击的程度,将这种私权收归己有,此刻更是明示下来,那些大汉将军再也不敢留手。几棍子下去,血肉横飞,便把陈洪硬生生打晕了过去,那鬼哭狼嚎的嚎叫声,自然也消失了。“让你干啥就干啥,他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那到不会”沈默小声道:“但微臣也觉着,那如意象征意义太重,收在家中非臣子之福,所以也没坚持。”说着可怜巴巴的看嘉靖一眼道:“要不。皇上再赏还给我?”

    “晚了,没了!”嘉靖翻翻白眼道:“你以为那真是痒痒挠啊?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这时候小太监端着个大汤碗过来,跪在嘉靖面前道:“主子请用药。”

    “这又是什么?”嘉靖看一眼跟进来的李时珍道。

    “龙蔡一釜,水煎饮之。”李时珍不卑不亢道:“皇上把这一大碗都喝了,能帮助排除体内的丹毒。”

    嘉靖帝出奇的没有执拗,他咬牙闭眼,端起那大碗,一憋气咕都嘟一阵响声,就喝了个底朝天。加上先前喝的一碗鱼汤,肚子里装了足足两大海碗的水,一下子涨得不得了,做是做不住了,便想要躺下。

    “不能躺!”李时珍出耸阻止道:“起来走!”

    “好吧”嘉靖帝无奈道:“扶联起来。

    便上来两个太监一边一个,扶着嘉靖帝的胳膊,将他从龙床上搀起来,按照李时珍的指使,在大殿里缓缓散步。

    过不一会儿,嘉靖便感到腹中不适,走着走着,腿就软了,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只好闭上眼睛,任药力在腹内作。

    沈默在边上站着,只听皇帝的龙腹中如夏日雷鸣,钱塘海潮,咕噜咕噜的响得吓人。

    他还没觉着什存,但嘉靖的面上挂不住了,断断续续对沈默道:“你,先去外面候着,等会儿 再进来回话。”

    沈默赶紧应下。告退出来,不一会儿李时珍也出来了,沈默声问道:“你这个当大夫的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皇上好面子。大夫也不能看。”李时珍淡淡道:“弄点吃饭吧,饿坏了。”

    沈默便叫过一个太监道:“劳烦这位公公,端些便饭上来。”说着不动声色的递出一张银票,送入那太监袖里,那太监立刻颠颠的去了 两人在偏殿里吃过饭,还没等到有人传话。皇帝不话,肯定谁也不许离开半步,只好无聊的在那候着。这一等竟等到第二天上午,才有马全进来传话道:“皇上醒了,要见二位。”

    两人这一宿就在偏殿里凑合的,脸也没洗、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就这样跟着马全进了精舍,一看嘉靖的气色好了许多,正在喝那“菱白鲫鱼汤。呢。

    沈默见状如释重负道:“微臣这心,可算是放到肚子里了。”

    嘉靖也很开心,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呢,谁知经过李时珍的一番调理,竟然效果明显,心情大好之下,也是精神大振,对李时珍伸出大拇哥道:“不愧是神医啊!”

    李时珍却不以为意,笑容欠奉的问道:“皇上昨日什么感觉?”

    沈默闻言告退道:“微臣回避

    “无妨,你也听听吧,省得外臣们胡思乱想。”嘉靖帝人逢喜事情神爽。浑不在意道:“昨儿用了李先生的药,腹中一阵阵的绞痛,然后出恭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到晚上才止住泻,弄得联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就睡了”说着开心笑道:“睡得很香呢,一直睡到今日卯正一刻。醒了之后,觉得全身上下如释重负,好长时间没这么轻松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沈默在边上赶紧恭贺道,那些太监们反应过来,赶紧跟着齐声道喜。

    “呵呵,好,”嘉靖也很高兴,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唯独李时珍不解风情,大煞风景的问道:“那泄泻之物什么样子?”

    此言一出,大殿中鸦雀无声,嘉靖帝那个尴尬啊,若不是别人问的,定要拉出去打一顿了,但偏偏是李时珍所问,再难以启齿也得说啊,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出来之物有些吓人,都是斑澜五色的,还闪闪光哩。”说着巴望着李时珍问道:“李先生。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李时珍心如明镜,回禀道:“这些所下之物,都是皇上体内的丹石之毒,如今从皇上体内排出,所以您能感到舒服一点了。”

    嘉靖脸上的喜色却凝固住了,显然李时珍所说的某个字眼,让皇帝感到不快了。

    但李时珍毫无所觉,依旧侃侃而谈道:“斑澜五色、闪闪光,说明皇上体内的丹毒有许多种,而且经年日久的累积,已经到了形成实质的地步了。”边上的沈默狂丢眼色给他,李时珍依旧毫无所觉,继续道:“如果再不停止服用那些丹药,草民也无能为力了!”

    “够了!”嘉靖勃然变色,旋即强抑住怒气道:“李先生的话,联会有所考虑的。”说着吩咐马全道:“给李先生收拾个住处,请他先去休息。”

    “李先生,请。”马全上前一步,对李时珍道。

    李时珍见皇帝都到了这个地步,竟仍然执迷不悟,不由深深叹息一声,跟着马全走了。

    “唉”嘉靖叹口气,道:“你不用为他打掩护,联分得清忠奸好赖,不会像曹操那样的,他也成不了华诧。”说着摇摇头,耳惜道:“这些名医,都对医术太自信了,不相信这些上还有金丹大道,所以他们永远也修不成道。”

    “是。”沈默心说这位怎么这么固执。都存五彩米田共了,还迷信他的金丹大道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了某种轮子。

    “蓝神仙帮联问过了,还有五年,五年时间联便可以修道有成了!”嘉靖那张清量的脸上,现出偏执的表情道:“如今虽然遇到了难关,但联不能被吓到,联已经修了好几十年,如今就要大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了。”便坚决道:“说什么也要再坚持五年!”

    沈默可没有李时珍的赤子之心,闻言唯唯诺诺道:“皇上诚信可嘉,定能感天动地,”

    他明明是屁话一句,嘉靖听了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面色狂热道:“没错,联是天子。天的儿子,老天定会庇佑,庇估联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吾皇万岁真岁万万岁”满屋子人只好一起跪下,给皇帝助威道。

    “你们都要忠心跟着联”嘉靖帝睥睨着地上的人道: “将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联会把你们一起带到天上去的。

    “谢主隆恩。”大家只好感激道。

    “但是现在,你们得好好干,不要给联麻烦,不要联分心!”嘉靖高声道:“听到了没有?”

    沈默便道:“臣遵旨”太监们也道:“奴婢遵旨

    嘉靖的目光终于被“臣遵旨,引到沈默身上,沉声下旨道:“联派你为左全都御史,全权负责陆太保案,但有调查问讯,内外臣工必须配合。违者以此案同谋罪就地免职,送入诏狱!”说着满含深意的看他一眼道:“不要辜负了联的期望,去吧。”

    “臣遵旨!”沈默高声应下,退出了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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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华爵士新书《篡隋》隆重推出,幽默而铁血,展现一个不一样的隋唐故事。链结:,4,仙 ,眺瞄阅读![(m)無彈窗閱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默回到北镇抚司的同时,嘉靖皇帝醒过来,且屙出五彩斑斓之物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家……

    景王府中,面目狰狞的景王爷,背着手在屋里焦躁的踱着步子,地上还有些破碎的瓷片,显现着发泄后的痕迹。事实上,若不是袁炜在场,他还不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呢。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很简单,希望破灭了呗……如果嘉靖帝没有挺过来,直接崩了的话,那裕王将因为无后,而无法继承皇位,而自己……虽然也只有一个儿子,但有毛不算秃,必然身登大宝,面南为尊!

    所以这些天来,景王一直在虔诚的祈祷,父皇此次能终尝夙愿、羽化成仙……其实何止是他,整个王府中都弥漫着兴奋的气氛。期盼着鸡犬升天的那一刻,有好阿谀的太监,竟然已经准备好了全套的龙袍冠冕献给景王。

    景王对这件礼物甚是喜欢,他虽然不敢光天化日下出来,但在私底下、内室里,却不知试穿过多少次……

    然而沈默带李时珍进宫为皇帝诊治,将嘉靖从濒危中拯救过来;再参照司礼监两大太监同时惨遭发落,足以证明皇帝已经恢复了清醒,这次飞升失败了……

    这消息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景王好梦破灭、怒火中烧,开始在家里乱打乱砸,若不是袁炜及时赶到,还不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呢。

    袁炜摆摆手,示意宫人们全都退出去,劝慰道:“王爷,您可不能这样啊!”

    “这个老不死的!”景王爷狠狠啐一口道:“害老子白高兴一场!”

    袁炜闻言变色道:“您怎么如此说话?这要是让人听见了,会惹多**烦啊!”说着叹口气道:“这不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态度啊……”

    “什么儿子?父亲?”景王本来也自觉失言,但听到袁炜的感叹,一下子勃然大怒道:“打我记事起,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对子女从来不闻不问不说,有了孙子还不给起名?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

    “噤声!”袁炜的脸色都变了,焦急万分道:“殿下,今时非比往日,必须谨防祸从口出啊!”说着起身指着外面道:“原先有陆太保在,他是个仁厚之人。哪怕有什么事情,他也本着息事宁人,不往上报,所以我们说话能随便点。但现在他死了,锦衣卫和东厂转眼敌对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争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师傅太小心了吧?”景王已然软了,却还嘴硬道:“我这内宫之中,尽是心腹之人,谁也不会出卖我!”

    “唉,还是小心为妙……”袁炜道:“厂卫经营京城超过百年,他们的根有多深、枝有多密,谁也不知道。”说着压低声音道:“不要以为这几年他们事迹不彰,便忘了他们的可怕……微臣年轻时,曾与几位御史,于暗室密谋上书参劾严党。但第二天偶遇陆太保,他跟我笑着打招呼,然后像拉家常一样问我:‘你昨天夜里喝酒了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但袁炜还是一脸后怕道:“我当时就懵了,茫然的点点头,他便问我客人是不是有谁谁谁?吃了是不是什么什么菜啊?所问丝毫不差。然后与我告别。唬得我魂飞胆丧,回去便取消了这次上书,至此不敢参与任何倒严的行动……”

    景王果然被他吓住,张嘴结舌道:“那那……我以后注意就是。”心说得让他们把那些碍眼的东西处理掉。

    见他面露悔改之色,袁炜还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欣慰道:“王爷能从善如流,将来定能成大事的。”如果让他知道,景王私底下连龙袍都穿上了,不知会不会直接气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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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现在怎么办?”景王道:“父皇病了孤不能探视,但现在他痊愈了,却不能装作不知。”

    “王爷高见,”见景王难得说出句人话,袁炜很是欣慰道:“您请备一份滋补品,贵重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心意到了就行,然后我再为您写份贺表呈上去,皇上看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师傅要亲自动手,那太好了!”景王闻言雀跃道……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严嵩是大明第一马屁高手,殊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身为后起之秀的袁炜,已经超越了严老前辈,成为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

    袁部堂此盛名绝非浪得,举一个最近的例子,今年二月钦天监报发生日食,因为皇帝是天子,所以各种自然灾害,都认为是上天对天子的警告。其中又以日食月亏尤甚。人们认为,天子失德则日食,刑律混乱则月食;为回应天变,朝廷应实施‘救护之礼’,即所谓的‘日食修德,月食修刑’。

    所以发生了日食,便被认为是皇帝失德,要举行隆重仪式,击鼓行礼,并纠正错行,也就是皇帝得检讨自己,然后还得写个检查,向老天爷承认错误。所以这是哪个皇帝又不愿遇到的情况,何况是嘉靖这种好面子又怕麻烦的皇帝。

    恰好那次是偏食,时间也比较短,群臣为是否按例救护争论不休。时任詹事府洗马的袁炜便阿从帝意,上疏道:‘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薐销烁,食止一分,与不食同。臣等不胜欣忭……’大意是。原本今天该发生日食,但让我们高兴的是,因为皇上您太优秀了,所以才食了十分之一,相当于没发生日食,所以不用救护了……

    本来很烦的嘉靖皇帝,见此疏龙颜大悦,通体舒泰,连呼三声‘大善’,便准了袁炜的所请。不久,袁炜被擢升为礼部右侍郎;不久。升为左侍郎,最后在年底升为礼部尚书。不到十个月时间,便从区区正五品,升为正二品大员,连升了六级,堪称近年之最。人们都说,除了机缘巧合之外,跟袁大人的青词写得好,马屁拍的好,有直接的关系。

    现在马屁圣手袁炜要亲自捉刀,让景王爷怎能不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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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还有比景王更高兴的呢,当听说嘉靖帝转危为安后,如释重负的裕王爷,流下了幸福的眼泪。话说自从嘉靖开始昏迷,他便撇下宠爱的李氏,一头钻到正妃陈娘娘的佛堂,整日里跟她一起虔诚念佛,祈祷父皇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生性仁厚的陈娘娘大为感动道:“王爷真是个孝子啊!”

    裕王笑纳了正妃娘娘的赞美,心中却苦笑道:‘受之有愧呀!若不是为了自己,我也没这份孝心……’他也不是没想过,把李时珍弄进宫去,给皇帝瞧瞧病,但想想都觉着难于登天,便打消了这念头。谁知后来听说,沈默带着李时珍,拿着玉如意直闯大内,冲破陈洪的阻挠,见到了嘉靖帝,并将皇帝顺利治愈!

    “江南,单骑救主也!”这是高拱见到裕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是啊,”裕王激动道:“上天待孤不薄,赐我高师傅和沈师傅,你们就是孤的左膀右臂啊!”

    听裕王将沈默提到与自己同等高度,高拱稍稍有些不舒服,但很快被兴奋之情掩盖,笑道:“沈江南的确是赤胆忠心。大智大勇,想起原先我还质疑过他,便觉得十分愧疚……”

    裕王闻言感同身受道:“是啊,孤何尝没有误解过沈师傅呢,可他毫无怨言,只用实际行动证明……”

    两人把立下奇功的沈默好夸一阵,当然也只是夸奖而已……以两人现在的地位,根本赏不了他什么,这让知恩图报的裕王和豪爽大方的高拱,都觉着的很是愧疚,只能相互期许道:“等将来,等将来……”

    这才进入正题,高拱道:“虽说缓过了这口气,但咱们丝毫不能放松,景王那边的袁炜,可是个借题发挥的马屁高手,借着皇上康复的喜事,还指不定做出什么花样文章,让皇上龙颜大悦呢……”

    裕王闻言着急道:“若是咱们没点表示,不能跟他旗鼓相当,那就不好了……”

    高拱颔首道:“王爷所言极是啊,”说着眉头微皱道:“尤其是陛下经此一厄,说不定在立储之事上,便会出现松动……”

    裕王这下更着紧了,抓着高拱的衣袖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有儿子呢!!”

    高拱轻声问道:“还是没有好转吗?”当然问的是裕王的身体。

    “李太医说,最早也得明年夏天。”裕王神色黯然道:“前些年太不注意了,这会儿一时也调不过来。”

    高拱叹口气,越过这个恼人的话题道:“时间对我们非常重要,要让陛下看到王爷的好,认为您比景王更合适,这样才会给我们时间。”

    “可您又不是不知道。”裕王沮丧道:“孤相见父皇一面都不易,怎么看到我的好?”

    “所以就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高拱沉声道:“比如说这次,名正言顺的恭贺圣躬安康,我们就得赢了他们才行!”说着又有些心虚道:“至少不能输……”

    “那么……”裕王挠挠头道:“请师傅们每人写一篇颂词,咱们找篇最好的送上去。”

    “不妥不妥。”高拱摇头道:“那也是要有天分的,别看沈默、张居正、殷士瞻、陈以勤都是些饱学之士,可论起歌功颂德写青词,绑一块也比不了袁炜一个。”

    “那怎么办?”裕王不由丧气道。

    “所以咱们得靠别的路子取胜。”高拱说着便沉吟起来,但他长于决断,计谋稍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让臣再回去想想,王爷也问问几位师傅,看看他们有没有好主意。”

    “问问沈先生吧。”裕王一拍大腿道:“他肯定有主意的!”

    “不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高拱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江南现在查案子呢,那也很重要,这事儿就不要让他分心了。”

    “好吧……”裕王顺从的点点头道:“那孤改天问问另几位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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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不能久留的高拱送走,裕王闷闷不乐的回到后宅,听到那熟悉的木鱼声,便习惯性的便往佛堂走去。紧紧跟在后面的冯保,看看四下没人,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王爷,还去佛堂啊?”

    他语气中的稍稍不耐,提醒了心不在焉的裕王爷,闻言恍然道:“是啊,父皇都已经康复了,我还来干什么?”说着调头便走,径直往李氏的跨院去了。

    冯保也紧跟在他后面,唯恐让陈娘娘知道,自己拐走了她的男人。跟着裕王走出好远,他才敢回头看看那佛堂,心中暗道:‘谁让您老向着孟冲呢,我只能另找靠山了。’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出身,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按说有着远大的前程,可不知什么原因,被李芳发配到这裕王府来;起先因为他是上面派下来的,王府总管孟公公对他倒也客气。

    但日子久了,随着他越来越受王爷宠爱,孟冲便对他也越来越不友好,只是碍着老祖宗的面子,一时不敢动他罢了。可现在老祖宗被派去给皇帝修坟了,大靠山被流放了,冯保知道孟冲跟自己翻脸的日子不远了,所以他得重新找棵大树靠着。按说王妃娘娘是最佳人选,无奈陈娘娘被孟冲伺候了七八年,对他十分满意,根本没自己钻营的机会。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两位侧妃娘娘,落在了新晋的李娘娘身上,虽然她还没名没分,只是个侍姬,但通过长期观察,冯保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有心计有手腕,还很讨裕王欢心。而且最重要的,她此刻也孤立无援,如果自己和她结盟,那就是雪中送炭,将来一旦成功,所得的回报定然丰厚。

    反复思考后,他决定干这一锤子,帮着李妃固宠,帮着她提高地位,同时也在此过程中成就自己……

    裕王当然不知身后太监的胡思乱想,他许多天忧心忡忡,此刻心情一旦放松,便满脑子都是李氏那曼妙的娇躯。他不由心头火热,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李氏住的院子,也不等通禀,便径直推门进去正午,只听‘哎呦’一声娇呼,就见李氏的手指上绽开了一朵红梅……

    裕王定睛一看,只见李氏膝上摊着一件纯黑色的淞江棉布袍子,正拿着针线在上面绣着什么,他一冒冒失失闯进来,把她吓一跳,便扎到手指了。

    李氏也回过神来,一见是王爷闯进来,不顾的扎破的手指,忙起身问安道:“妾身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裕王歉意的笑笑道:“是孤不对啦……”说着走过去拉起李氏的手道:“扎痛了吧?”

    李氏摇摇头,红着脸道:“不疼。”便抽回手来,将那破了的手指,放在檀口上吮吸几下,再给裕王看道:“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吧?”

    她却不知,自己那轻吮玉指的动作,是多么的撩人,让裕王爷一下子激动起来,拉着她便要往间室去。

    从裕王那粗重的呼吸声,和粗鲁的动作中,李氏已经知道他的意图了,却没有跟他走,而是小声道:“王爷,您可以破戒了?”

    一听她这话,裕王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没了激情,甩开她手,闷闷道:“还不行……”说着便走回来,看也没看,往桌边的绣墩上坐去。

    李氏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刚吐出一个‘别’字,就听裕王嗷的一声,抱着屁股从绣墩上蹦起来,大叫:“什么东西扎到我屁股了!”说着回头一看,原来是个敞开盖的针线盒,不由火大道:“你现在不是小户人家的闺女了,还做个鬼针线活啊!”

    李氏畏惧的看他一眼,低头小声道“听说皇上病了,贱妾闲来无事,便绣这件道袍,给万岁爷祈福了。”

    “哦?”裕王看一眼李氏搁在桌上的道袍,只一眼便忘了屁股上的针眼,激动道:“真真难为你了,能替孤王想到这儿!”说着拿起那道袍看了又看,口中还哈哈大笑道:“贺礼有了!有贺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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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最后一天,大家请忍耐啊,叩首……大家为我祈福吧,希望我明天一切顺利,可以笑着回来给大家写字……

    一。。复“出

    眼下的时局扑朔迷离。让大明朝的官员们如雾里看花,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一醒来,便先驱逐了李芳,反手又技责了陈洪,还要将其紧闭一个月。难道是因为伤心过度,神经错乱了?

    但在真正的高手,却可凭着一双慧眼,看透这些纷纷扰扰的表象,直达事件的本质。

    “李芳之所以被驱逐。不是因为他算计陈洪,而是他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徐府:“其实李芳坐在大内总管的位子上,是用来和陆炳平衡的,有他在,陆炳就无法触及大内,更无法控制京营,只有这样皇上才能睡得安稳”毕竟兄弟再亲也是外人,比不得太监放心。”

    徐阶坐在大案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张居正便继续道:“现在陆炳一去,过于强大的李芳便显得不合时宜,这时候主动让贤。退避三尺,还有可能得个体面,偏生他又看不清形势,想要算计陈洪,将这个唯一的对手除掉。这就让皇上大为忌惮了,现在让他去修寿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陈洪之所以挨打被关,也是同样的原因,当李芳去后,他又太强、太嚣张了,不狠狠杀一杀,即使黄锦回来,也没法跟他抗衡。”张居正无限感慨道:“论起平衡之道,皇上真是炉火纯青,如羚羊挂角

    “呵呵”徐阶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以后,这些话心里明白即可,不要说出来了。”

    “怎么?”张居正有些吃惊道:“有什么不妥吗?”他与徐阶私下相处的时候,早已习惯了敢说敢骂、言谈无忌。此刻听到老师此言。自然有些不解。

    “今非昔比了。”徐阶摇摇头,缓缓道:“厂卫特务无处不在,只是原先被陆炳压住了,现在陆太保去了,谁知他们会干出什么来”他的看法竟然和袁姊一不知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但张居正比景王可聪明多了,闻言便醒悟道:“确实是学生孟浪了,”

    “以后注意即可”徐阶颌微笑道:“不过也无须噤若寒蝉,只要掌握分寸即可”说这话时,徐阁老竟有些俏皮模样,晏然心情阳光

    烂。

    “拙言已将蓝道行带到锦衣卫诏狱,如此一来,我们被诬陷的可能便不存在了”张居正面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道:“这拨乱反正的一击,让事情重回有利于我们的方向,下面只需按部就班,静观其变即可。”

    “这几句有大将风度”徐阶赞赏的点点头道:“就拿你说的办,静观其变!”集熙宫,谨身精舍。

    嘉靖皇帝自下出那些五彩之物后,龙体便一天天转好。随后,又遵照李时珍的嘱咐。每日里三次牛膝酒饮之,几天之后。腰膝和腿脚便有了力气,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让嘉靖帝十分开心,对来给自己复查的李时珍道:“李先生,下面该用什么药了?”他觉着李时珍的方子十分有趣。先是菱白螂鱼汤,又是苦菜汤,还让自己饮那种味道怪怪的酒,所用全无贵重之药,偏偏比太医院那些蠢材的方子。好用一万倍!所以嘉靖觉着李时珍很神,这神医真不忽悠人。

    李时珍给嘉靖把完脉。淡淡道:“什么药都不用了,静心调养即可。”

    “那么说,联就要疮愈了?”嘉靖大喜过望道。

    “只能说是暂时康复了。”李时珍一边收拾诊具,一边低声道:“如果日后皇率。早睡早起、饮食合理、不大喜大怒,并勤练草民所授之五禽戏,才有真正痊愈的可能,否则”

    嘉靖选择性的忽视了他最后的“否则”心情大好道:“联都依你还不行?”

    “那草民祝陛下万寿无疆。”虽然是恭维话,但从李时珍嘴里说出来,却不带一丝讨好。然后躬身道:“既然陛下无恙。草民也该告退了他也不说请皇上恩准,就直接说我该走了,仿佛想走就能走一般。

    嘉靖有些不舍道:“联请先生做太医院正、领双俸,风雨免朝、仅有事应召,也留不住您吗?。

    “草民谢皇集厚恩。

    李时珍正色道:“但草民已立志走遍天涯海角,寻医问药,为大明书写《本草纲目》。现在为了您和裕王爷,已经在京里耽搁了半年,如果再呆下去。草民都不知还有没有勇气,再行神农之旅了。”

    话说到这份上。嘉靖也不好再挽留,况且他也希望李时珍能修完那注定千古流芳的《本草纲目》,沉吟片刻便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联就不强留你了。但不能让你白看病,便赐你金牌一面,可凭此获得所到州府的帮助。以尽快完成这项大业。

    李时珍这次没有拒绝,施礼道:“谢皇上。”说着再施一礼:“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微臣便告辞了。”

    “就这么等不急吗?”嘉靖有些怏怏道:“联还有个几问题要问你呢。”

    “皇上请问。”李时珍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便重新驻足道:

    “草民知无不言就是。”

    嘉靖帝看看左右,但马全不是李芳,无法从皇帝的小动作中,准确的体会出圣意来,所以非得开口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若是李芳在,他就不会问”嘉靖不悦道:“陈洪、黄锦也不会。”

    马全心里这个,灰暗啊,暗道:“怪不得我只能排倒数第二呢,原来原因在这儿”面上强笑道:“奴婢愚钝,让主子费心了。”

    嘉靖漠然的摆摆手道:“都下去吧。”马金赶紧依命而行,将金殿里所有人都清空,自己却还站在边上。

    嘉井看看他道:“你也出去。”

    马全却看看李时珍小声道:“奴婢怎能让主子单独面对外人”

    “出去!”嘉靖不耐烦的一摆手道:“再这么烦人,就滚出司礼监去!”吓的马全屁滚尿流,赶紧滚了出去。“联想问问先生,我的身体,”还有几年?”

    李时珍虽然胆大无忌,这种问题却也不敢随便说。停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草民也说不出。但陛下只要按我说的好好养生,延年益寿是一定的

    嘉靖帝有些失望道:“要是不养生的话,是不是联都活不过五年了

    李时珍还是摇头道:“判生死是算命先生的事。医生只管治病救人。”说着苦笑一声道:“草民是真的不知道。”

    孰料嘉靖一听他说,是算命先生的事儿。马上就想起了蓝道行,还有那五年的预言,不由心中一紧,神色纠结了半天,才缓缓闭上眼睛,问道:“裕王的病还有救吗?这应该是你可以回答的吧?”

    “可以。李时珍点点头道:“裕王本身没有病,只是因为身体孱弱精血不足。所以才子息困难,他现在勤练气功、修身养性,再加之药物滋补,再有一年半载即可复原。

    他不知嘉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想到沈默现在是裕王的老师,所以口下留情了许多。

    “哦”嘉靖帝点点头,表示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顿一顿,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上可有不死药?”

    “这个半定没有”李时耸不假思索道:“如果真有此药,那为何现今世上无一人经过洪武永乐,甚至是宣仁时期?”

    嘉靖却不服道:“远有彰祖、中有陈抟,近有张三丰,怎能说没有这样的人呢?”

    “他们懂得养生,寿限比一般人要长不少”李时珍淡淡道:“但要说长生不老”人这身体,一生没病没灾,勤加保养,也不过能用一百三四十年。要是有人活过这个限,那就纯属道士们胡咧咧了。”

    嘉靖满脸的失望,网要终止这次不投机的谈话,李时珍却话锋一转,道:“虽然没有不死药,但据草民所知,世上还是有能让人延年益寿的药。”

    “哦。快快讲来。”嘉靖闻言精神一振道,心说就算按照李时珍这种方法。能活到一百三四十岁,联绝对可以修炼有成了。

    “据古书记载,拍叶实、天门冬和仙人酒可以让人长寿。”李时珍倒也不卖关子。

    “什么是拍叶知”嘉靖好奇问道。

    “就是拍树的叶子和果实。木乃五行之一。生机、主长寿,而拍为万木之长。历经千年而碧翠依旧,没有比它更长寿的树。”李时珍缓缓道:“所以古人认为,拍树的叶、实可以使人长寿。”

    “所有拍树的叶子和果实,都能入药吗?”嘉靖听入了迷道。拍树有许多种。拍叶松身者为枪树;松叶拍身者为纵树;松栓各半者为枪拍,甚至峨眉山中还有一种竹叶拍身者,被称竹拍”,

    “不是的。”李时珍摇摇头道:“只有侧拍可以入药,其叶侧生。状扁平。因之得名。”

    “何处可得?”嘉靖问道。

    “目前来看,生长于陕州、宜州的拍为优。”李时珍道:“也许还有更好的。但草民还没有找到。”

    “那天门冬呢?”嘉靖续问道。

    “天门冬又名万岁藤。此草蔓生茂盛,细叶如毛,用的就是根矣。《本经》上说,能强筋骨、久服不饥,延年益寿。”李时珍道:“用此物三斤配地黄一斤,便是长生药,据说张三丰和胡淡尚书都是用此药养生。年八十而耳聪目明、须不白,宛若壮年之人。”

    嘉靖听的眼都直了,恨不能也赶紧吃这玩意儿,突然想起一事道:“道长们常给服食种丹药,好像就是用天门冬和获答磨成粉,炮制而虹”

    “这是《抱朴子》上的古方。”李时珍点点头道:“服用后则不畏严寒,大寒时单衣也会出汗的”

    嘉靖听了这个汗啊,心说我还以为自己修炼有成了呢,原来是药物作用啊”不由又小小失望一下。再问道:“那仙人酒呢?。

    “这仙人酒家家都有。但说出来有侮圣听,微臣不能直言”。李时珍道便给您背个歌诀吧。

    “好的好的。”嘉靖急切催促道:“快快背来。”

    “先说它的出处”仙家酒。仙家酒,两个葫芦盛一斗。五行酿出真醒瑚,不离人间处处有。”李时珍道:“再说它的作用”丹田若是干泪时,咽下重楼润枯朽。清晨能饮一升余,返老还童夭地久。”

    “返老还童天地久?”嘉井闻言像个孩子似的欢呼起来道:“好酒好酒!”虽然一时没想明白是什么,但李时珍都说“家家有,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问,那显得太没水平了,还是日后再琢磨一下吧,想来是不难猜的。不是根本,要想长生,关键还得靠养生。”

    “那又该如何养生呢?”嘉靖完全沉迷进去道。

    “人由气生,气由神注,养气全身,可得长生。”李时珍道:“草民有“养生七法”可告知陛下。”

    “哪七法?”嘉靖冉道。

    “谨慎言语可养内气。戒除**可养精气,保存津液可养脏气,不嗔不怒可养肝气,减少思虑可养心气,调整膳食可养胃气,淡薄滋味可养血气也李时珍清声道:“此为养生之七法也。”

    “善哉善哉!”嘉靖连连点头道。

    李时珍心说:“磨磨唧唧这么久,火候也该到了,再不说就真没机会说了。便把心一横道:“但人想长寿只凭这些还是不够的,还得顺天而行。不可逆天行事!”

    “你说的是天道吗?”嘉靖两眼一亮,更加兴奋道:“联日夜苦修,修得就是这天道也!”此刻他心中飞腾着许多小麻雀,十分的雀跃。

    “不!”却被李时珍断然否定道:“陛下修得是伪道,不是天道。”

    嘉靖一下愣住,笑容僵硬道:“那先生说说,什么是天道?”

    “天道者,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李时珍双目炯炯的望着皇帝道:“然而陛下却受方士盅惑,信以为靠打坐炼丹便可成仙。借令天下真有神仙,肯定深潜岩壑,惊鸿一瞥,岂会厮混人间?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炫奇技惊众者。皆坑蒙拐骗、不轨询利之人!倘若彼真有效,邵元节、陶仲文之流,也不会患病而亡了!”

    “彼邵陶之流已化为粪土。陛下又岂可信其说而服其药邪?况且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若是朝夕服食。岂是人体五脏所能承受?”

    嘉靖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比如说丹砂吧,你们医家也常用,怎么在你们那就是灵丹妙药。到了道士那里,就成了有毒呢?”

    “丹砂本是良药不错。但一经火烧就生出水银。这水银实为大毒,烧殿成丹,人若服之,气息熏蒸,直钻骨髓,灭绝阳气,腐蚀脑海。从先秦魏晋以来,因服食水银而暴亡着不计其数!”说着跪下,给嘉靖重重叩,声泪俱下道:“皇上乃万金之躯,身系九州万民,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悬崖勒马,尤为不晚啊,皇上”

    “够了!联早说过,不许劝谏此事!”嘉靖重重一拍桌案道:“你越来越放肆了,莫非你以为,治好了联的病,联就不能治你的罪!”

    “如果能换得陛下幡然悔悟。草民死又何惜?”李时珍毫不畏惧道。

    嘉靖帝青筋暴跳,面色一阵阵阴晴变幻,终是重重哼一声道:“联不杀你,联早说过我不是曹操。你也不会成了华伦,联还会赐你金牌,但再也不要见到你了。限你三日内离京,终生不准再踏足京城一步,去吧!”

    李时珍知道,终于不能换的嘉靖回心转意了,给他重重磕三个头,便缓缓起身,头也不回的流着泪,离开了西苑”

    昨晚实在是顶不住了。写着写着,便睡着了,还是老妈帮着关的机。睡一觉。重新精神焕了。开战开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柑似。章节更多,支持作者专持正版阅

    .一甘。

    沈默轻描淡写的一问。便击碎了陆纲貌似厚实的外壳,将他那颗充满慌乱和恐惧的心。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想到今日被人轻易的闯进家门,便不难想象将来墙倒众人推的悲惨日子,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延续这个伟大家族的辉煌,甚至无法延续它的尊严。

    这恐惧并不是今日才生,其实自打陆炳去世后,便一直占据在他心头,只是他一直不承认。一直在逃避罢了。

    但时至今日,终于避无可避、无所遁形了,只能惨然的面对,

    只见陆纲面上的倔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他双手抱住头,缓缓从椅子上滑落,半跪在地上,慢慢摇动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沈默披着黑色的大氅。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就那么肃穆的注视着痛苦纠结中的陆纲。纹丝不动,一言不。正午的光线透过格子窗楞,映愕纤尘飞舞。也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神秘且深不可

    。

    陆纲慌乱无措的目光。最终落在沈默身上,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抱住沈默的双腿。嘶声叫道:“师叔救我,救救我陆家吧”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了父亲的临终遗沈若父,危难可解!

    沈默的声音却一片冰冷道:“直起身来,放开别人的腿,不要玷污你的姓氏!”平湖陆家。从五代起便世代为官,家族的历史与华夏六百年的历史休戚与共;绵延至今,即使是当今的皇族,也没有这份悠久与

    。

    陆纲闻声浑身一颤。散乱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起来,他马上松开了手,直挺挺的跪在沈默面前,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神圣,那是祖先荣光的投数

    人要如何才能成熟?时间会让人慢慢成熟,经历也会渐渐使人成熟,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是去掉你所有的依靠,并将不可承受的痛苦加诸于你,如果你不是无可救药。就定然会尝试着马上成熟起来。但这个过程很难很难”

    看着他的变化。沈默不禁暗叹:“三代累积才出一个贵族,这份融在血脉中的高贵与冷静,确实不是后天可以修成的。便沉声道:“陆家悠久的荣耀你比我这个外人更加清楚,陆家的未来。也不是靠我这个外人守护。”说着用一种慢而坚定的声音道:“你的家族在风雨中飘摇,你身为陆家长男,可曾想过自己的使命?”

    陆纲望着沈默那双比阳光更亮的眼睛,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如今先父已去,我就是陆家的顶梁,肩负着家族中兴的重担”说到这,情绪却低落下来。身子也微微颤抖道:“所有的压力一下子全到了我肩上,我还没做好准备,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沈默如春风般和煦的一笑,将手搁在陆纲的肩膀上。仿佛要将力量灌输进他的身体一般,一字一句道:“当风平浪静时,让亲人们过得衣食无忧,幸福和美。当危机出现时。能够奋起为保护家族而战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这也是你身为陆家长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纲的身体终于不那么抖了,他再次抬起头,望向沈默、诚心求教道:“我该如何去做?”

    “你父亲所创造的成就,已经登峰造极,要想越他的时代很难,甚至连保住他的基业,都很难很难”沈默沉声道:“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去做,尝试着证明自己,努力去接管你父亲的权势,如果不这么做,你的家族必将由盛转衰,坠入不见天日的谷底。”

    陆纲想要表现的硬气点,但大山般的压力,压得他腰都弯了,,沈默轻叹一声,双手将他扶起,望着他那张酷肖陆炳的面庞道:“你父亲生前对我关爱有加、仁至义尽,他活着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我报答;现在他去了,便是我报恩的时候了。至于将来的路怎么走,又该如何去做,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会尽力教你、帮你的,”

    陆纲这才放松一点,使劲点头道:“侄儿会听师叔的话的,”

    “光听话远远不够。”沈默摇头道:“一旦走上这条道,便会终生与危机相伴,如果你不尽快成熟起来,胜任自己的职责,还是免不了被人击败,甚至是消灭。”说着轻叹口气道:“毕竟真到了那个位置上,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侄儿现在该怎么做?”陆纲已经彻底拜服在沈默面前。恭声道:“全听师叔吩咐。”沈默便让他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吩咐一遍,听得陆纲变色急变道:“这样,不好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沈默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不愿开棺,主要是担心背上不孝的骂名,但按照这个法子,便没有这层危害。”顿一顿道:“而且还能给你爹,最后扬名一次,说不定还能受

    打开心防的陆纲。哪里还是沈默的对手,琢磨了一阵啥也没整明白。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就按您说的办。”近压根没回过家

    “果然有问题。

    。沈默轻抚着下巴上的短须道:“请了病假从没回去,府里的人也再没见过。只有昨晚才冒出来一次。同时十三姨太就消失了”谁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陆纲被沈默打了鸡血。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便开动脑筋道:“找找看,是不是有什么密道。能让她们进进出”话没说完,自己也觉着不可能,便打哈哈笑道:“当我没说”陆府戒备何其森严。也有用来听地下声音的大瓮,想在他们家挖个上百丈的地道,除非土行孙来了才行。

    “能思考就好。”沈默安慰他道:“多动动脑子。就会有进步的。”说着望向朱九道:“九爷怎么看?”

    朱九眉头紧拧成一团道:“卑职也没有思路,这情况完全没法解释,除非”

    “除非什么?”沈默沉声问道。

    “除非她们俩长得很像。”朱九轻声道:“金巧儿先几日离开,然后十三姨太扮成她的样子。趁我们的人不注意蒙混过关”

    “不可能”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陆纲打断道:“十三姨长得国色天香,金巧儿却姿色平常。两人除了身量有些相似,再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呵呵,是啊朱九也自嘲的笑笑道:“那些人招子都很毒,不可能把冯京当马凉的。”说着对沈默道:“大人,卑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却见沈默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朱九和陆纲异口同声的问道。

    “想知道啊?”沈默眨眼笑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话说的两人无奈笑道。

    “先不说这个”。沈默话锋一转,望向陆纲道:“大公子,千里之行始于晃下,现在我要给你个任务,检验一下你的能力

    陆纲闻言挺胸道:“全凭师叔吩咐!”把边上的朱九看得一愣一愣,心说沈大人会法术吧。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让夫公子转性了呢,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乐得他合不拢嘴。

    “瞧瞧去查两件车第一。十三姨大上次出府。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一起。”沈默沉声道:“第二,这几日,当十三姨太守灵时,都有哪些人不在,当十三姨回去睡觉,又有哪些人出现

    “好,我知道了。”陆纲满口答应道。

    “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沈默嘱咐道:“就连你弟弟,和陆绣。也不能说。”

    “哦,知道了。”陆纲点点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沈默叹口气道:“你什么都跟他俩商量吗?”

    “是的。”陆纲老实的点头道。

    沈默扶着椅背起身,走到陆纲身边,缓缓道:“在这种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时候,身为陆家的头狼,必须要目光锐利、心狠手辣、城府深沉、心思慎密记住我的话,女人和孩子可以暴露自己的想法,但身负重任的男人不可以,否则要付出的,很可能是所拥有的一切。

    陆纲的态度马上坚决起来。利落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好干,不要让我们失望”沈默拍拍他肩道:“你父亲在看着你呢

    “嗯”陆纲重重的点头。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神圣”

    望着这年纪相仿叔侄俩,陆纲仿佛真看到了大都督在天上微笑,一个长久以来的疑团,在这一次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陆炳对沈默的爱护和包容。甚至出了对他两位公子,更别提他们十三太保了,这让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凭大都督权倾天下的地位,到底图他什么?

    现在,答案终于出来了没有大都督昨日的投资,又怎会有沈默今天对陆家和锦衣卫的倾力相助?虽然这笔对未来的投资,兑现的太早。以至于让沈默十分吃力,但一步步走到现在,朱九完全相信,凭沈大人的本事,一定可以带着他们闯过这一关的!纶,时不时大骂沈默不是东西外,其它与之前并无二致。陆炳的妻子儿女们哀毁无容。披麻戴孝一刻不除。昼夜轮流守候着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家主。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就算旧也要丰嚎,以示锥心刻骨之痛,整个这些天里,与丧事无关的话是不许说的,更不许嬉笑喧哗;且饮食极为简单,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一天两顿的喝粥,不吃蔬菜和水果,更不吃荤腥鱼肉。这表示热孝在身,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饮食的滋味。主子们饿着。下人们自然也得陪着。结果阖府上下都瘦了,哭声越来越像狼嚎,一个个眼冒绿光,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那天赶快来。

    到了初六那天,太阳下山后。已经很稀很轻的哭嚎声,突然间变得密集而高亢起来。这不是他们孝心作、哀思大动之类,而走到了

    “既夕哭。的时间。所谓“既夕哭”走出殡前一日,从黄昏起的哭礼,换言之,当这一项开始,便意味着守灵即将结柬明日即可出殡

    。

    所以从当天夜里,府里人便开始安排落弃事宜,一直到寅时,才准备停当。这时候天色一片漆黑。灵堂门外点燃了两行烛炬,为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照亮道路”,

    寅时一刻,紧闭一夜的陆府大门打开了。只见门外的大街上,早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轿子、马车。这些车轿上,无一例外的挂着白纱灯笼,上面前写着个大大的蓝字“奠。

    见陆府府门开了,那些车轿上,便下来数不清的文武官员,公卿贵戚,但无论身份如何,都穿着蓝色的祭服,分不出贵贱。且一个个神情肃穆。无人交头接耳的寒暄,自徐阁老、严世蕃以降,六部九卿悉数到来。至于那些国公侯爷,也基本上都到了,按说这些品贵人是不必来的。但陆炳平生掌权却不弄权。处处与人为善,在京城的口碑极好,他这一去,让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哪怕降尊行贵也要来送送他。

    而此时西长安街上,数千披着黑色斗篷,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沉默肃立在大街两旁。要送让他们懂得荣耀的大都督最后一程,也清楚的向人们展示着死者生前的显赫与威风。

    宾客们默默走入府中,便见灵柜还半埋在堂上的坎穴内,孝子孝妇们分左右站在堂下。宾客们则依次站在这些披麻戴孝的家眷身后。没多长时间,便站满了灵堂。还有三四百人在堂外进不来,只好在院子里,两行烛炬之后,肃然的站定。依然没有人出声,甚至连一丝哭声都听不到。

    因为起殡之前,不得出声。否则便会惊扰到先”子里,已然没了空地方一

    宾主都在静静等待着。终于,担任司仪的太常寺官员,将一个陶罐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立玄打破了寂静葬礼开始了。

    一身重孝的陆纲便带着陆纶走下台来。兄弟俩给来参加葬礼的来宾磕头行了拜礼,然后转回堂中。在灵柜左右站定。

    接着,那太常寺的司仪,连续三次出“噫兴,的叫声,以警醒死者的神灵;然后又连喊三次“启殡”告诉死者的神灵行将出。

    当那司仪话音一落,休息够了的孝子孝妇们开始号哭,哭声前所未有的响亮。

    在一片哭声中,已经洗脱冤屈、重获自由的天师蓝道行,撑着病体出现在大堂上,他用大功之布拂拭那用无价的阴沉木所制的灵柜,最后用小捡时的夷余覆盖,这才一瘸一拐的退到一边。

    八个彪形大汉上前,肩扛手抬、将灵柜从坎穴中徐徐抬起,孝子孝妇的哭嚎声立刻高了八度,扑上棺材去不让走,人们上前将他们拉开,然后又扑上去,又拉开。如是三次。孝子孝妇们哭得气绝,折腾的没力,这才看着那棺材被抬出了坎穴。

    孝子孝妇们这时马上改变了态度,接过哭丧棒、瓦罐、抱着成捆的纸钱,走到灵柜前面,哭着嚎着,送灵枢离开家,往大门外走去,宾客们也紧紧跟上。再加上府外的锦衣卫,便组成基本的出殡队伍,要一直将陆炳送到城外,看着上了通州的马车才能转回。

    养尊处优惯了的大人们,都做好了累断腿的准备,谁知还没出陆家门,便出了状况只见那灵柜到达门口,八个抬棺的大汉突然支撑不住,只好缓缓将那棺材落下,差点没摔了,,

    请原谅,这一章实在是太难写了,至少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还弄得我精疲力尽”继续写,但不知道几点。(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一。口。”6一

    引是丧礼中的重要一环,是将灵柜运送到墓地下葬的过程。叶落归根。陆炳是耍葬回平湖祖坟的,所以他的灵柜,将由家人护送着一路南下,到淅江下葬。

    谁知灵柜还没出门,竟然抬不动了,那八个大汉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脸都憋红了,还是纹丝不动,场中众人不禁低声议论。猜测着生了什么事儿。

    这时,那八个抬棺的,又招呼了八个锦衣卫的力士,十六个人肩扛手抬,一起用力,还是抬不动那棺材,这下子议论声终于压不住了,此时天色黯淡,阴风嗖嗖,众人均感脊梁骨一阵阵麻,显然都有鬼神之类的联想。

    陆纲和陆纶也唬的不行,跪在棺材前使劲磕头,陆纲哭泣道:“爹啊,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不想毒啊?”他问了半天也没反应,只好茫然的抬起头,问向那些大人们道:“诸位叔叔伯伯,为什么我爹既不走,又不说话呢?”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还是太常寺卿汪东本出声道:“痴儿,你父子已阴阳两隔了,他能看见你,你看不见他,他能听见你说话,你却听不见他。”

    “那可如何是好?”陆纲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来宾中出言道:“大公子痴了,这种事情问我们有什么用?你应该问蓝天师。他老人家法力高强、最能沟通鬼神”

    陆纲眼前一亮。将目光在人群中寻索,却没看到蓝道行的身影,不由奇怪道:“方才分明还主持起枢呢,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边上家人告诉他:“蓝天师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

    “快请他回来!”陆纲对外面的锦衣卫道:“拦下他的轿子!”

    整条街上都站满了锦衣卫,加之蓝道行的轿子,本身就是锦衣卫抬着,也没走出多远,所以不一会儿便被拦下,转了回来。

    一见那轿子回来。陆纲和陆纶纳头便拜,求天师相助。

    锦衣卫掀开轿帘。露出蓝道行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虚弱的笑笑道:“贫道泄露天机太多,所以才遭了厄难,若不是因为平生从不做恶,定然连命都丢了。”说着微微摇头道:“贫道现在是不敢再起乩了,二位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纲苦苦哀求,头都磕破了。嘶声道:“家父定有莫大的心事未了,这让做儿子的忧心如焚、羞愤欲死,如果天师不相助,我们兄弟俩,只好一头撞死在灵柜上。以谢家父。”陆纶虽然不以为然,但多少天的孝子演下来,早就习惯性的鬼哭狼嚎、要死要活了,所以看起来与乃兄别无二致。

    看他们兄弟俩悲戚欲绝的样子,来宾们也不好受。其中一些多愁善感的,甚至跟着一起抹泪,便有人劝说道:“天师。陆太保平生多行善事,是大大的善人。您帮他了了最后的心愿,不仅没有坏处,还是一桩大功德呢。就是啊,再说这不过是帮陆太保传个话。也不算泄露天机吧。”

    蓝道行苦笑一声道:“如果不算。为什么活人听不到逝者的声音呢?”话虽如此,终究禁不住众人的劝说,缓缓点头道:“也罢,念在两位公子一片孝心。贫道拼上折寿几年,也帮你们这一次吧。”

    陆家兄弟大喜。连声道:“定不忘天师的恩德。”道:“不用沟通紫姑神,也就用不着那套法器。”又对陆纲道:“吾观你父亲的灵柜。用的是最上等的阴沉木,有道是“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这乌木就是阴沉木,最能滋养灵气,保持阴魂健壮。所以你父的阴魂便盘桓在灵枢之中,甚至有了一定的法力。”

    众人都听傻了。问道:“难道这棺材变愕沉重,便是陆太保不愿离去,所以才施法而为吗?”

    “不错。”蓝道行颌道:“既然逝者有灵,想要沟通便方便多了。”说着对陆纲道:“孝子,给你父亲烧纸焚香三叩。”

    陆纲赶紧照做。烧了纸、点了弃、然后了磕三个头,望向蓝道行道:“天师,下面怎么做?”

    蓝道行便从袖中掏出一柄乌木剑,闭日“急急如律令,的念念有词,然后用二指在剑刃上一抹。众人便见他的手指上。燃起了一团幽蓝的火光,蓝道行一声“无量天尊,的低喝,将那团蓝火在手中拍散。

    待众人再看时。便有三张蓝色的纸笺出现在蓝道行的两手间。只见他擦擦汗,对陆纲道:“这三张是阴间之纸,可以让阴灵在上面写字,你过去问问你父亲。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然后将一张纸从夷余底下塞入火化,过得片刻取出。然后交给司叉嘱咐那司仪道:旧谓引卜面有字,就大声念出来,要快,阴间的字见不得阳气,不过片刻便会消失的。”

    两人点点头,陆纲便面色郑重的接过那“阴间之纸”满场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望着他一步步走到灵柜前、站定,深深吸口气,大声道:“爹呀,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那就写在这纸上吧。”说完。将一张纸从夷余底下,塞入棺材盖底下”此时丧礼,在安葬之前。停屏在堂,棺盖不能合缝,以备远方亲人回来一睹遗容,也存着逝者能死而复生的念想,所以在入土为安前,都不会下钉子的,是以那纸很轻松的就送入了棺材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那灵柜,想象着陆炳在里面奋笔疾书,毛愤竟然十分紧张凝重。只有北风在呜咽着,仿佛鬼魂的哭泣一般。

    终于,蓝道行低喝一声道:“可以了!”陆纲就将手伸到夷余底下。果然摸出一张纸来,来不及看便交给那司仪,司仪接过来,大声念道:“余,尔父也,尔明知父为人所害,而汝竟不为余报仇雪恨,汝罪重。不当吾子也!”

    一直以来的众说纷纭,此刻终于有了定论,众人不禁一片哗然,有吃惊的、有愤怒的、有好奇的、有恐惧的,反正没有不动容的”,陆纲更是惊惧交加,跪在地上磕头痛哭道:“儿愚钝昏聩,不知凶手何人。请父亲示下!”边上的陆纶也吓呆了,也跪在陆纲身边,咬牙切齿道:“爹,你说是谁害了你,我就是豁上命不要,也得把他千刀万剐了!”

    “再添一张纸!”蓝道行喝道。陆纲忙不迭爬起来,又将另一张蓝纸放进去,过一会儿取出来,交给司仪念道:“吾虽知,但苦于阴间规矩,不能明言!可令件作开棺,验吾之尸身,便可知吾惨遭鹤顶红毒杀!”

    “再送一张!”蓝道行在边上道:“话还没说完呢。”

    陆纲赶紧照做,不一又有一张纸出来,念道:“另有吾弟沈默,机敏善察,必可获得真凶,吾去矣”。

    陆纲花然的望着的蓝道行道:“还有纸吗?”

    蓝道行摇头道:“事不过三,陆太保网成阴灵,法力有限,若是强为,恐怕会伤及自身。”

    陆纲失望的点点头,问弟弟道:“怎么办?”

    “爹都说了”陆纶道:“还能怎么办?”

    力士们再次抬起那棺材时,果然抬得动了,便将其抬母灵堂中,等待许作前来验尸。

    这下出不了殡了,来送葬的宾客们只好散去,但没人心有怨恐,因为他们都觉着,这趟来的真值”不的半天时间,“陆太保显灵报冤情。蓝天师施法通阴阳,的桥段。便会传遍京城,成为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同时,也将,嘉靖赐丹毒死奶兄,的谣言,悄然扑灭了,这才是某些人最愿意看到的,,

    当北镇抚司的仟作到来,陆府的大门重新闭上,隔断了外面人的观望。只能靠猜测来延续后面的剧情了”的北镇抚司件作,一致认为,陆太保死于急性鹤顶红中毒,并出具保结文书,在官方上认定了陆炳的死因。

    拿过这张费尽周折才得到的文书。沈默与朱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沈默便对满堂的孝子孝妇道:“诸位想必也知道,本官受命查办此案。已经好几天了”顿一顿,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道:“陆太保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诸位应该知道。所以为了慎重起见,也为了不惊扰他的家人,本官和北镇抚司的弟兄们,不辞辛劳。将每个可能的环节都一一排查。这些天下来,可以向你们通报一下进展了。”说着看一眼朱九道:“九爷,请吧

    朱九点点头,对陆炳的家眷拱拱手道:“北镇抚司报于诸位少爷、奶奶知晓,那龙虎丹乃是全真教道士在宫中烧炼,炼成后交由司礼监席秉笔太监陈洪保管,然后经过试药太监一个月的服用,确认无误后,皇上赐给了大都督。当时送药的。还是陈洪,最后送到大都督手中,保存在内书房里,从没拿出去过。

    众人这才明白,那龙虎丹的来龙去脉,便又听朱九道:“经过大人和我们的认真排查,现在全真教道士们的嫌疑排除了,也就是说丹药原本无毒!陈洪那边的嫌疑也排除了。即是不存在丹药储藏、运送过程中,被偷换的可能。”

    “你这些有证据吗?”陆纶阴着脸问道:“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回二公子,,一切有据可查,人证物证俱在,皆有相关人等签字画押,拿到哪里去,都是铁证如山。”朱九淡淡道:“所以这毒,跟道士、跟宫四波关系,是有人进入内书房中偷下的。”此言一出,石破天惊,灵堂中的一下子就炸开过了,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情绪激动的嚷嚷道:“不可能,你是说我们中害死了老爷!”“怎么可能的,老爷可是我们的顶梁柱,求他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呢!”

    其中尤以陆纲为甚,跳脚大骂道:“看看,又来了,我看你们就是居心叵测,想要把我们陆家给毁了!”

    “二弟住口!”陆纲低喝一声道:“你鬼叫什么?”便朝沈默拱手道:“大人,是不是有人潜入我陆府,在我爹的药匣里平了毒?”说着看看众人道:“确如他们所说,我爹是参天大树,这府里所有人,都是树上作巢的小鸟。不可能自毁长城的。”

    “大公子说的对。”没等沈默说话,朱九先开口道:“但您可能不知道,这府中服役的下人,基本上全是锦衣卫的人,还有您看不到的无数暗桩。从各个方向不分昼夜的保护着大都督和你们的安全。”说着拿出一个册子道:“更不要说内书房那种机密重地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什么人进出过,要去干什么,呆了多长时间,都有详细的记录,并且有当值卫士的签字画押。”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倒吸凉气,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竟生活在一群特务中间,但一想到陆炳乃是最大的特务头子,也就释然了。

    “那段时间里,有谁进去过呢?”陆纲便问道,很显然,进去过的便有嫌疑,而且那种机密重地。没人会随便进去,所以他敢打赌,名单上的人不多。

    “一共有两个。”朱九看一眼沈默,见他点头,便沉声道:“分别是十三姨太和二公子。”

    十三姨太失踪了,但二公子在这儿,所以众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汇聚在陆纶脸上,陆纶又气又怒道:“我是去过,可你当我愿意去,我爹每天都给我布置功课,我是去交作业的!”

    沈默笑笑,看着脸都扭曲了的陆纶,缓缓道:“我相信不是你干

    。

    “呃”这下轮到陆纶愕然了,呆呆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陆炳的儿子。”沈默淡淡道:“宅心仁厚的陆太保,生不出那种弑父的孽种。”

    陆纶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眼圈都红了,点点头,瘪着嘴哽咽道:“要是我害了爹,就让我被千刀万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生。”说着竟抹起泪来,让人看着哭笑不得。众人纷纷点头,都觉着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是她。”沈默却断然否定道:“十三姨太已经死了,她和她贴身丫鬟的尸身,今早已经在琉璃厂东面的一口枯井里现了,虽然面部被砍得稀烂。但她们的家人还是能将其认出。”

    “死了,”众人纷纷道:“这下可怎么办?”

    “是不是有人灭共”陆们轻声问道。

    “不是”沈默摇头道:“我方才说过,她们俩根本不知情,之所以被害,只不过是有人要借她们的身份和面皮用一下,所以才惨遭横死。”

    朱九又接话道:“她们不可能是被掳走,只能是被人骗出去的。要证明这一点,得先查到上次十三姨太,是与什么人出府的!”

    “我记得!”与十三姨太平素交好的九姨太道:“上月十六。十三妹回家省亲,一早便有她家里人赶着马车过来接她,我还与那个老头打了个照面呢,当晚就回来了。然后,再没听说过她出府哩。”

    “回来后,你和她说过话吗?”沈默沉声问道。

    “金巧儿说她身子不舒服。当时没见着。”九姨太道:“夜里我再去看她,就见她怏怏的躺在床上,说话爱答不理,我只道她身子难受,也没往心里去,然后第二天。老爷就出事儿”

    “你去看她那天,金巧儿在不在?”沈默追问道。

    “不在,我还说,那丫鬟咋那么不懂事,主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敢跑出去玩?”九姨太道:“她对我说,金巧儿被她派去抓药了,我就没再管。”

    “这些天,你见到她时,是不是都没见到金巧儿。”沈默又问道。

    “是啊,就是就是十三妹失踪的前一天,我见过金巧儿一面,跟她说话。她却不理我,急匆匆便往西边去了。”九姨太道。

    昨晚的一章”(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一“甘“口

    回到家里,沈默便起了高烧,整个人卧床不起,浑身针扎一般的痛。偏生李时珍惹恼了嘉靖,被驱逐出京,没了这神医,三尺等人慌了神,赶紧毒请大夫抓药好一个忙活。

    但无论什么法子,都不能摆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铁律,沈默的身体虚弱极了。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这种突然刹车,对于刚刚习惯了奔波忙碌的人,不啻于最大的折磨。

    白天还好过些,身边总有人进进出出,倒也不算难熬,可现在是深冬季节,天短夜长,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躺着。长夜漫漫,万籍俱寂,偏生整天躺着,晚上根本没有困意,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却只能巴望着三尺见方的一块帐顶,烦闷透顶。

    大脑却飞快的运转,想到陆炳之死,想到嘉靖的反应,想到陆绣的决绝,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交织,让他的心一抽一抽的,他悲哀的意识到,说那可怜可恨的陆绣是别人的牵线木偶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

    他现在这个案子上,自己的手脚都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住,而线的另一头,系在嘉靖皇帝的手中,他让自己去查案,自己就得去查案,不管有多少困难,不管惹到多少人,都得义无反顾;他让自己停手自己就得停手,不管案子到了哪一步,还有多少疑点,都得乖乖结案。

    难道这就叫为师兄报仇?与陆绣的报仇行为比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在更有力的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幼稚可笑。一样的徒劳无。

    沈默痛恨这种感觉,他来自不同的时代,自我意识无比强烈,对于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无比在意,一直以来也都在为之全力奋斗。谁知到头来,还是逃不了任人摆布的命运,这让他心中的无力感肆意蔓延,终于把那层看似强大的外壳冲垮,

    夜色和病痛让他不再坚强。他无比想念起若菡和孩子们,这种思念是不能轻启的,因为会一不可收拾,如潮水般泛滥起来。到了挠心挠肺的地方,他竟感觉面颊一片冰凉,似乎有什么液体顺着面庞淌到嘴角,有些咸,有些苦,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虽说他并不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真汉子,也曾几次潜然泪下,但那都是或感动、或愧疚、或不舍、或同情,全都是为别人所流,像这样为自己流泪,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难、难、难!做人难,做什么人都难!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八瓣,这是谁都知道的难;可有几人会想到,像沈默这样的大官人。也有着难以言述的苦楚。别人看他少年得志。意气风。仿佛得上天之恩宠,便道他该没有半分忧虑,即使有,也是无病呻吟时,却压根不会去体会他在精神和心力上的痛苦

    他的眼泪是宣泄一为了心中的理想,他完全隐藏了个人的喜好。带着一张微笑的面具,对皇上卑躬屈膝,对上司拼命讨好,对不喜欢的同僚,也落力结交,甚至对那些面目可增的小官吏,也折节下交;日日重复着这种左右逢源的把戏,在开枝散叶的同时,也变得心力交瘁、越来越没有真挚的情感”除了少年时意气相投的同窗们,这些年结交的所谓朋友,又有几个可以诉说衷情,可以生死相托呢?不会过三个。

    他的泪水是疲惫,从进京后不久,他便踏足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阳谋之中,每天不是算计别人。就是防备着被别人算计,哪怕他心智再高,都能从容应付过去,但上一次斗争的压力,还来不及消减,这次的又来了;这次的还没有消除。下次的又来了。就这样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让他的心灵在毫无意识中,便已经负重不堪,薄脆如纸,如果再不停下来歇歇,滋补一下心灵,恐怕在下次考验来临时,便会彻底崩溃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流一回泪,把所有的辛酸疲惫全都哭出来,让所有的压力和痛苦全都见鬼去吧!

    真正的男人,不是不会流泪,而是在擦干泪水之后,又能昂阔步的上路!来伺候他的丫鬟,看到他脸上的沟壑,只以为是夜里出汗所致,便用温热的毛巾轻轻一擦,彻底抹去了痕迹”于是你永远不知道,在那样一个冬夜里,永远镇定自若的沈大人,曾经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擦完身子,感觉清爽一些。但头依然很重,四肢依然无力,可见身上的寒气仍然顽固停留,这让有些躺不住的沈默无可奈何,早饭也没胃

    吃。

    这时徐渭端着个陶罐子进来,引复笑道!“没胃口吃饭,那就喝点稀汤说着将鲫婚糊在桌上。打开盖子热气腾腾而出,让丫鬟舀一碗,喂沈默喝下道:“这可是为你特制的,听我的话乖乖喝一天,保准你晚上就退烧。”

    “真的?”沈默将信将疑道:“这里面是什么?”

    “黄豆、黑豆和绿豆、还有葱白葱须,从天不亮就开始煮”徐渭显摆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你这方子从来哪来的?”他估计徐渭博学多才,指不定从那本书上看的方子。

    徐渭却以为他不放心,不由笑骂一声道:“知道你这家伙的命金贵。这方子是从李先生留下的笔记上看到的,这下放心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默道:“就是随口一问。”

    “得了,不跟你个病人一般见识。”徐渭大度道:“把这一罐儿连豆子全部吃光喝完。然后盖上被子汗,身上的寒气就没有了。”

    “这么多?”沈默看看那陶罐,不由愁道:“这可怎么喝得完?”他不由想起嘉靖帝喝那个“苦菜汤。时的痛苦,心说李先生怎么竟弄些这样的方子?这不存心让人难堪吗?因为这两日他连出恭都得靠丫鬟,这让他大感丢面子,所以尽可能的喝水少”喝得水少,烧就总好不了,已经成恶性循环了还不自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这次他还是听话了,乖乖将一罐子的豆子汤吃干净,然后钻进被子里汗。到了傍晚时分,徐渭又端了个陶罐来,问他道:“怎么样了?”

    “身上轻快多了。”沌默活动下四肢,轻声道:“不过还是没有一丝力气。”

    “没事儿,喝了这个就好了。”徐渭又让丫鬟舀了喂给沈默,献宝似的道:“仍有黄豆、黑豆、没有绿豆和葱,但加了带皮淮山药,专治体虚乏力。”

    沈默便又连汤带料全都吃下去,迷迷糊糊的了一晚上汗,第二天醒来时,果然头也不疼了,身上有了力气,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便想吃的,撑着坐起来,克服了起初的头晕后,想去拿桌上的点心。谁知脚下虚浮,一拌蒋踢倒了地上的便桶,惊醒了外面的丫鬟,赶紧跑进来查看只见大人将便桶踢翻在地,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沈默一脸尴尬,口不择言道:“我,”想找点吃的。”

    丫鬟登时大脑短路,也很应景道:“那桶是空的”

    沈默登时一脸黑线,晒砸嘴道:“紫鹃。你”你要气死我

    …”那么一闹,也没了食欲,又喝了那种用豆子煮的汤,暗自苦笑道:“顿顿水饱,真是苦了我老实的胃了。

    这时瞥见桌上搁着本蓝皮册子。一看是李时珍的笔迹,沈默拿起来翻开,尽是些常见病症的应对方法。对于什么症状如何应付都写得十分详细。沈默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他想起了李时珍走的时候。因为自己办案不能相送,只是匆匆回家一晤。李时珍把这本书交给他,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好好看看”这位老是横眉冷对的李先生,其实是个热心肠啊,

    翻到折角的地方,果然看到了自己服用的两剂方子。沈默最佩服李时珍这种大巧不工,化腐朽为神奇,能用身边常见之物治病的本事。心说:“我得学上几手,日后有备无患”便将那折角小心的抚平。准备手抄一本,一来可以加深记忆,二来闲得无聊,三来他准备将原本珍藏,将来子孙不争气,还能拿出来换个钱啥的。

    抄写了七八页后,他突然停下笔,定定望着那一页上字迹,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上面写道:“获笋一斤。佐卿鱼,可排体内毒素。更可解忧思惊惧。”愣了片玄,他也顾不上抄了,继续翻书往下看,又找到了一条记载如何治小儿口疮、产后腹痛、筋骨诸病的方子,用的是牛膝酒!仔细读来,除了介绍牛膝酒有上书功效外,还有凝神定魂之奇效”

    “解忧思惊惧?凝神定魂”沈默抬起头来,目光飘忽不定,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李时珍要告诉自己什么,闭目回想一下,当日李时珍说:“有空好好看看。时的情形,听其言似乎别有深意,但观其行并无特别之处,这让沈默不禁狐疑起来。

    想了半天也不敢确定,他轻叹一声,将那两页的内容抄下来,但惟独漏了那两句。然后竟将那两页李时珍的,真迹。撕下来,再看一眼上面的“忧思惊惧凝神定魂。这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将这两页纸折起来,轻轻松入炭盆中。

    火苗轻轻窜起来,旋即将那两页纸全然吞没,再也没人能看到”

    在书房中枯坐小半

    川烬,沈默出声道:“把朱九送来的卷宗拿来。”他知道旦”定在外面。

    果然,不一会儿。三尺将一口贴着北镇抚司封条的箱子报过来,按照沈默的示意。小心搁在桌上。松口气道:“还真沉哩。”

    沈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只是点点头道:“出去吧,把门关好。”

    三尺轻声道:“大人,您身子网好,又要忙啊?”

    “那有什么办法?”沈默叹口气道:“这一生病,把什么都耽搁了,宫里快要等不及了吧。”说着朝他笑笑道:“我就是看看,不费劲的。出去吧。”

    三尺担心的看他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子上的暗锁,将颇有分量的箱盖打开,便见一摞卷宗整齐的码放在里面。

    沈默将一本本案卷从箱子里拿出来,铺放在面前的大案上,一共是九本,有问道士的、有问太监的、有问陆府家人的,还有问陆绣的”,

    沈默双手交错在胸前。托着下顾凝视这些卷宗,试图从这些真真假假的供词中,窥到事件的真相”,

    这件事他做过不下十次,但这次有所不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恐怕自缘身在此山中。这次他决定以一种然的姿态。跳到局外去,以一种怀疑一切的态度,重新审视这案子!

    毒死陆炳的,是鹤顶红无疑,但这毒一定来自丹药吗?会不会是来自别处?一开始,沈默便现了一个误区,总是想当然以为是丹药有毒,会不会陆炳还吃了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服丹总要喝水吧。他想到陆炳总爱喝那种很秒得浓茶,就完全可以掺入鹤顶红而不被觉。而且这种方法,比在丹药中下毒,更加稳妥,不像后者撞大运似的一说不定陆炳福星高照。始终都没吃到那毒丸呢。

    当然,北镇抚司是干什么的?第一时间便对那杯子进行了检验,现并无毒性,这在卷宗中都有记载,所以当时沈默他们,便忽略了这一点。但现在细想起来。当时事出突然。且以救治大都督为要,不可能对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进行检查……

    想到这,沈默仔细翻开关于陆炳中毒前后的卷宗一重点看他中毒前江都生了什么。当时在场的。只有两个在外屋的侍卫,和陆炳的九姨太,”陆炳这人十分多情,喜欢把身边的美貌侍女收为姨太太,这位九姨太就是他原先的贴身侍女,成为姨太太之后,也没丢弃本行,总是形影不离的伺候他”根据九姨太的口供,陆炳在服丹后不久,便开始腹中绞痛,口鼻流血,她才惊叫着将外面人呼唤进来。

    如果假设她是凶手的话,这期间一段空白,足够她偷梁换柱,将证据换掉了。然后东厂又迅插手,将一应物证全部带走了一段时间,将所有痕迹湮灭。让沈默他们查无对证。

    现在已经无从查明此事了,但沈默可以大胆假设,就是在茶水中下的毒!便可推导出湮灭证据的东厂是凶手,至少也是帮凶。而十三姨太那条线,就成了明修栈道,为的是掩护暗渡陈仓的真凶!

    虽然只是想象。但沈默觉着可能性极大,因为跳出来客观的看

    从东厂起先的过度反应。陈洪后来的过度顺从看,这件事情很可能东厂是有份儿的。那必然不是一个偶的事件,而是一场精心策利、胆大包天的阴谋。谋害锦衣卫大都督,这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疯狂念头,却被那幕后之人做到了!然后又像下围棋一样,用缜密的行动步步为营,将自己引诱到死角,完胜了这一场。

    如此高的计谋。是不会有拙劣的败笔的或者说。任何拙劣的败笔,其实都是引诱你犯错的陷阱。比如说陆绣会易容这件事,在苏州时便被自己拆穿过,在北京再度使出来,自己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她。这不是摆明了让自己认定是她,好帮真凶掩盖吗?

    “九姨太”沈默重重一捶桌面,无声喝道!他已经想起来,当初在自己抓捕陆绣后。正是她跳出来,将十三姨太的异常举动供述出来,而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证明自己当时的推断。当时沈默还暗暗感叹:“不愧是陆炳的女人,各个跟侦探一样。

    但现在他脑海中只有两个字撇清![(m)無彈窗閱讀]

    .棋盘胡同,沈家内书房。嘉靖三十年,工程完毕,王大鹏返回宣府,女儿却留在了府中,成为陆府侍女,次年入内书房,三十二年,被陆炳纳为九姨太,育有两子一女。

    一个典型的大明草根女子奋斗故事,沈默不会有任何感慨……就是他房中的丫鬟,趁着女主人不在,也时常有意无意的搔弄姿,指望着能金风玉露初凉夜,麻雀栖梧变凤凰口只是沈默深恐将来若菡回来没法交代,才强忍着不吃窝边草的……

    唉,真是好纠结啊……沈默不禁摇头叹息,旋即意识过来,骂一声道:“靠,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人家正深刻着呢……”

    从九姨太的履历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她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哪怕是瞎猫乱撞,也得看看能不能碰上死耗子。沈默便将其基本资料抄下来,然后以暗语写一封信,命人送回苏州去,只要那个王大鹏还在江淅地面,就一定能找到他!

    夜色深沉,在三尺的几次催促下,沈默终于躺在床上,但他的大脑一刻没停,仍在思索着陆炳的案情…他命人暗查九姨太这条线,不过是证明推断的途径:而对于事情的真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想让陆炳死的人也许很多,但同时能调遣东厂为其服务的,却少之又少。

    不过嘉靖和严家父子而已,陈洪虽然是东厂督公,可沈默觉着他没那个魄力挑战陆炳。事实上,胆敢毁灭陆炳者,绝对称得上丧心病狂,这方面,嘉靖和严世蕃都可以对号入座……前者病狂、后者丧心,在不考虑诸如感情等诸多因素时,这两人完全具备作案条件,而陈洪和他的东厂,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刀而已。

    问题是,握刀的是哪只手?嘉靖还是严世蕃?对嘉靖这个皇帝,沈默向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都拜其一直变幻莫测…喜怒无常所赐酬——沈默亲眼目睹过嘉靖数次翻脸不认人,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似乎是这位皇帝的爱好,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测,所以虽无法猜度其动机,但不能因此排除他的嫌疑。

    至于严世蕃,就清晰多了,陆炳在严党与徐党之间、景王与裕王之间,越来越表现出倾向性,这让严世蕃他曾经所向披靡的构陷**失去了效用,才让反对他的人越肆无忌惮,越敢于向徐阶靠拢,这是严世蕃无法忍受的。

    还有一点,自己都知道欧阳夫人大去之期不远矣,严世蕃作为她的儿子,肯定更清楚…一旦丁忧,则必须远离政治中心,很可能会被对手趁机反击…导致满盘皆输。

    所以他为丁忧而提前布置,剪除陆炳这个心腹大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至于皇帝都为他打掩护…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还牵扯到景王,那个不丰气但有后的家伙,若果真是那样,确实不能再查下去了,否则可能会动摇朱家的江山…………

    天亮了,沈默终止了胡思乱想,毕竟一切的猜测还有待证据的检验。他起床将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好,装回箱子里口再在结案的文书末尾,缓缓签下自己大名,轻叹一声,也将其装进箱,用自己的封条封好,上锁,完成了官方结案。

    虽然已经奉旨结案,但他还是要找出真凶,不能让老师兄死的不明不白。也许两人之间的感情从没纯洁过,但陆炳自始至终对他不错,尤其现在人死了,再讨论动机已经没有意义,只剩下必须报答的恩情……

    哪怕是嘉靖不许继续,沈默也要暗地里查下去,他誓,真相迟早会大白,哪怕晚上十年二十年,自己也等得起,老师兄也等得起!

    无论如何,至少在明面上,陆炳的案子了解了,沈默得到了一段难得的闲暇时间,在这个辛再年的末尾,在家中休养俱以疲惫的身心,每天除了给家里写写信,就是跟徐谓下下棋,和诸大绶他们喝喝酒,过得优哉游哉。

    “小弟我是丁百年生人。”沈默对前来造访的张居正道:“今年正好坐太岁。”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居正摇头笑道:“想不到拙言兄还信这个。”

    “我原先也是不信的。”沈默捧着茶盏,面带无奈的笑容道:“可今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了前面两轮加起来,也没今年这样心力交瘁、战战兢兢。”

    “确实。”张居正深表赞同道:“今年的朝争异常激烈,还偏偏都让你赶上了,连我这哥旁观者都替你累,一说着安慰他道:“过了年就好了。”

    “托你吉言。”沈默缩缩脖子,懒散的蜷在椅子里道:“好容易掉层皮,才熬进腊月,皇上又给了假,我可得好生猫着,省得再节外生枝。”

    张居正闻言哑然失笑道:“想不到你沈拙言也有怕的时候。

    “我这不是怕。”沈默摇头道:“是累了,真不想再折腾了,有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吧。”

    张居正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沈默是故意挡自己的话,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嗯到这,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呵呵……不折腾的话,帮着出个主意也行吧?”

    沈默见终究还是躲不过,叹口气道:“我知道太岳兄是来问我怎么办,可冯部堂的事情已然如此,谁也救不了他了。”

    沈默所说的冯部堂,是替补欧阳必进的新任吏部尚书冯天驭,这冯天驭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历任大理寺评事、御史,累官至吏部右侍郎,今年十月晋位太宰,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门前登时车水马龙,送礼巴结的日夜不绝。

    公里公道讲,这人还是不错的,除了有些大大咧咧,总体还算个清官,对于上门集人都客客气气,但礼品是一样不收,跟油盐不进的欧阳必进差不多。但两人有一点不同,他比老欧阳年轻三十岁,虽不至于慕少艾,但好色依旧,他有个好多年的倾慕对象,是粉子胡同绮翠楼昔日的头牌,花名小翠仙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妓女。

    两人打五六年前相识,冯天宇便一见钟情,被小翠仙迷得神魂颠倒,只觉她性情高雅、知情识趣…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比家里那四老五十的黄脸婆,可强的多了。恨不得日日,绮红偎翠”只是他不善为官,宦囊羞涩,没法支付嫖资…更没法为她赎身。

    然而小翠仙似乎也很中意他,不仅每次尽力伺候,若是他长时间不来,还派丫鬟给他送粉帖。冯天歌只好说实话,我没钱整天来这种地方,小翠仙便掩嘴笑道:“傻样,怎么不早说?”竟拿出钱来替他支付嫖资。这让冯大人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觉着世上的女人绑一块,也不如一个小翠仙好,便动了替她赎身的念头。

    小翠仙却强笑道:“好是好,可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要多少钱?”一听是钱的问题,母天驭登时气短道。

    小翠仙便道:“当时卖身的时候,是五百两银子,这十五年利滚利下来,得要两万两了。”

    “这么多?”冯天驭彻底没了情绪,不敢再有长相厮守的奢望。

    见他不提这茬,小翠仙也是暗松口气,她当时正走红呢,受尽人的追捧,怎甘心陪个死老头子睡一辈子?哪怕是替他支付嫖资,也不过是借助他的官位和文坛地位,给自己提高身价似的……说起来男人就是贱,对那些招待过文豪高官的妓女趋之若骜,仿佛人家贵人用过的东西,格外金贵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小翠仙倒贴冯天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罢了,在他身上赔的钱,在别人身上早赚回来了……但这是当年,故女这行走吃青春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无法与更年轻貌美的同行竞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命运无法避免,终于开始考虑后路。恰逢此时,冯天职荣升天官,成了六部之的大员,也成了小翠仙眼中的最佳夫婿…………听说冯天驭的老婆体弱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这样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混上副诰命,岂不是做梦都要笑?

    主意是打定了,可当年困扰冯天驭的问题又来了,因为平日里挥霍无度,赎身的一大笔银子她拿不出来!正在愁得她没法的时候,一个往日的恩客听说了他俩,感人,的故事,愿意出钱替她赎身,小翠仙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谢过那人,然后让冯天驭抬轿子来接她回家。

    冯天驭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夙愿,也没多想,便打人去接她回来,两人简单一办事儿,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喝了个酒,便算是收了房,过起了快活似神仙的二人世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老王子和老公主的快乐生活没持续多久,吏科都给事中侯廷柱一封弹劾奏章,便将他告到了嘉靖皇帝那里。听说自己被弹劾了,冯天职起初没当今事儿,因为在大明朝,没被弹劾过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而且自己还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在经历了吴鹏到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到自己的闹剧后,皇上怎会再轻易撤换?那朝廷的天官岂不成了儿戏?

    但当他看到奏章的内容,马上惊呆了,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地下,吓得魂不附体…那侯科长也是弹人的老手了,洋洋洒洒上千字,指出他八条罪状,其余几条倒还罢了,其中一条却要人老命——他说在皇帝重病期间,冯大人竟然纳京城名妓为妾,大肆庆祝不说,还夜夜竿歌,连班都不去上,微臣实在看不下去,才斗胆弹劾他的。

    后面还加了两句——一而且微臣听说,名妓的赎身银子,最少得万两以上,冯大人素以清廉闻名,家里号称从无余粮,怎么才当上吏部尚书不到俩月,就有钱给名妓赎身了呢?这些钱是哪来的,请陛下明察。

    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言辞,却是句句如刀,砍向冯大人的头,他慌忙跑去找徐阶求救,徐阁老问他果有此事,此时他也不敢隐瞒了,实话实说道:“有……”

    徐阶听了半天不说话,最后憋出四个字道:“侬个憨卵!”一着急竟然把松江话憋出来了,翻译成北京话,就是,你个”这样字眼从素来文雅的徐阁老嘴里蹦出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可见他气成什么样了。

    徐阶几乎是威逼利诱,好容易才利用沈默将吏部尚书的位子抢到手中,正准备大干一场呢,结果倒好,委以重任的大将竟然未战先折…倒在了石溜裙下,空欢喜一场不说,还可能被严党重夺吏部…面临更严峻的局面,你让徐阶怎能不气炸了肺?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他都没有兴趣骂冯天驭了,只能无力道:“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办法。”

    冯天驭一下就给他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阁老,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可不能就这么完了呀……”

    “活该!”徐阶厌恶的甩甩手道:“连那东西都管不住,活该死在那上面。”但骂归骂,事情不能不管,把冯天驭打回去后,他便开始召集属下,集思广益,同时也让张居正去找沈默,问问这个神奇小子,有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

    “难道真没救了吗?”张居正几乎是逼问着沈默道:“拙言兄,就别藏拙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吧。”

    “说实在的……”沈默缓缓摇头道:“这次他是真没救了……”明显是中了人家的诱饵,可偏偏已经吃到肚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已经说不清了。

    说着一脸无奈道:“在皇上病危的时候,不仅不祈福,还公然纳妓女为妾……”

    “他是低调的,没声张。”张居正分辩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谁钳子大谁就是真相!”沈默提高嗓门道:“而且那赎身的银子怎么来的?冯天驭没法撇清。”

    “是有好心人送的。”张居正小声道。

    “我也没钱逛窑子,怎么就没好心人送我点钱呢?”沈默翻翻白眼道:“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好心的有钱人,根本就是严党派来的,现在就是翻遍北京城,也找不到他的影儿了!”他心中暗暗道,那设计之人,跟我对付欧阳必进,其实用的一个法子,只是因为两人的弱点不同,看起来才是两码事。真可谓一报还一教,……

    “那怎么办?”其实这些道理,张居正何尝不知,他只是怀着侥l幸,看看沈默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就像他将陆炳一案消秤无形那样,再将这个案子消化掉。

    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沈默对这事儿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以他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这下是绝不会插手了,便转而问道:“如果冯天驭下去了,吏部怎么办?”

    “要不就归严党,要不你们就跟高肃卿商量一下。”沈默淡淡一笑道:“这就得看阁老的意思了,我说了不算。”

    张居正侥幸而来,失望而归,连沈默留饭都没吃,便起身告辞了。

    沈默将张居正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轿子渐渐远去,脸上露出讥谓的笑容,低声道:,小样,还想拿我当枪使?们都没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一转眼,一人一马便到了近前,卫士们赶忙将大人护在身后,警慢的望着马上的骑士。

    那马上坐着个满面尘灰的劲装汉子,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默身上道:“敢问贵驾,是不是国子监沈大人?!”

    “正是本官!”沈默点头道:“你是何人?”

    那人连忙翻下马,给沈默行礼道:“卑职锦衣卫宣大千户所宣府百户吴强,拜见大人!”

    “免礼平身”,沈默虚扶一下,奇怪道:“你不去北镇抚司,来我这里作甚?”

    那吴强压低声音道:“卑职有十百火急禀报!”

    沈默突然想到自己的至亲,心中咯噔一声,点头道:“里面请!”

    终于两更了,我很开心,明天还会两更的,……,…[(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