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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午,张经便和李天宠登上了归乡的客船,一刻间天堂。没有前呼后拥、百官送别的风光,除了几个从故乡带出来的老家人之外,就只有沈默、汤克宽、戚继光和俞大猷四个来码头相送。

    瑟瑟的北风中,老总督站在江边,看着就这么几个人相送,心中不由暗叹道:‘这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看到老总督脸上的萧瑟之意,几人交换一下眼色,汤克宽便将一把倭刀双手奉上,轻声道:“这是王江泾一战,瓦夫人从匪首陈东手中缴获的倭刀,大人收下做个纪念吧。”

    张经点点头,接过这柄有特殊意义的倭刀,朝众人拱手道:“本想跟诸位奋战到肃清倭患,无奈时不我与,老朽只能先行告退了。但倭情依旧严峻,请诸位以东南百姓念,不要计较太个人的荣辱得失,一定要把倭寇全部消灭,还我百姓一片安宁。”

    四人一起拱手道:“大人叮嘱,没齿不忘。”

    “等彻底胜利了,别忘了给老头子写封信,不然我死不瞑目。”张经转身上了船,朝他们摆摆手道:“好了,都回去吧。”

    在四人的注视下,踏板缓缓收起,船老大用力撑起竹,客船便缓缓驶出码头,在运河上渐行渐远,江风却把张经那苍凉悲怆的歌声送了过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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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巨就这样忽然陨落了,留下的人还要继续坚持。

    待完全看不见张经地船。四人这才迈步离开码头。沈默轻声问道:“三位将军有何打算?”大家都是熟人。也没什么好隐瞒地。便听汤克宽道:“我已经像上面申请了。要去北边。”他是张总督麾下地头号大将。战功赫赫。受尽优容。早有一批人看他不顺眼。此刻遮风避雨地大树一倒。今后地日子肯定倍加艰难。所以沈默和戚继光都表示理解。没有多说什么。

    俞大猷却劝他道:“朝廷南剿北守地国策已经定下。武河兄现在去北边也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再坚持一下……不管什么人当权。总是需要咱们这些武人打仗吧。”

    汤克宽摇头笑笑道:“我向来不把赵文华放在眼里。言语间几多冒犯。如果不主动北去。肯定会被此獠公报私仇地。”说着强颜欢笑道:“俺答每年都来。北方也少不了仗打。说不定过得几年。兄弟我就发迹了呢。”这时候到了卫队等候地地方。亲兵给他牵马过来。汤克宽朝三人抱拳一礼。便先行去了。

    沈默又看向俞大猷。俞大猷压低声音道:“不瞒老弟说。张部堂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同意我操练水军了。并为我从各省调集军船百余艘。已经在扬州集结了。等我一到便操练起来。”说着双拳一攥道:“我要练出来一支可以出海作战地海军。不能像武河兄地水军那样。只敢在河湖里逞能。”

    沈默闻言轻声道:“俞大哥地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俞大猷笑道:“肯定还有麻烦一大堆。”朝他俩一抱拳。便也上马也走了。

    最后只剩下他和戚继光两个。沈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地册子道:“这是你给我地‘练兵大计’。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几点想法都写在空白地地方了。

    戚继光接过那册子,低声道:“这样我回去看看就可以定稿了……”顿一顿才不好意思笑道:“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付诸实践呢?”

    沈默轻声道:“条子早拿到手了,只是张部堂这一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所以我干脆没拿出来……反正现在年根下了,就是给你批文也得过了年才能办,不如等周总督上任后,我就立马去找他落实!”

    “也只能如此了。”戚继光叹口气道:“那拙言兄呢?你接下来怎么办?”

    沈默微笑道:“回家过年陪陪老爹去……元敬兄要不要一起去啊?”

    戚继光笑道:“我倒真想去,可是你嫂子从山东老家来了,我也得回去陪着过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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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码头回到卢园,沈默有些意外的发现,那人数众多的巡逻队,仍然在守护着这座已经过气地总督行辕。

    此时天色已黑,门房前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亮,但‘总督府’地字样却不见了。

    “可真快呀。”沈安感叹一句道:“中午出去的时候还有呢。”

    卫队簇拥着沈默过去,却被拦住了——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头,这次挡道的,仍然是上次拦住他的那个千户,只听他语带快意道:“钦差行辕,闲人勿近!”

    望着那张可恶的马脸,铁柱怒道:“大胆,我家大人就住在里面,你难道不认得吗?”

    那千户假模假样的端详沈默两眼,这才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张大帅地座上宾吗?失敬失敬。”说着把脸一板道:“但现在这里是赵侍郎的官邸,时下天色已黑,请恕小人不能放行。”这千户整天在官邸里巡逻,对张总督和赵侍郎地斗争略有所知,现在张败赵胜,所以他觉着沈默这种整天住在张经家里的家伙,一定会跟着倒霉地。

    “你……”铁柱扬鞭就要打,那千户也不示弱,一招手他的手下便团团围上来,将那日地戏码重演一遍。

    那千户也觉着这一幕似曾相识,便嘿嘿笑道:“小人没记错的话,当时大人您拿出一份名刺,递进去便大门二门一起开,总督大人亲自迎出来。”说着冷笑连连道:“不妨再拿出名刺试一试,看看这回还能不能叫开门……做不到的话,请哪来哪回吧。”

    沈默端详他一会,突然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告诉你又怎样?”那千户大喇喇道:“我姓周叫大定。”

    沈默便让沈安给他一份名刺,微笑道:“麻烦这位周千总,帮着通禀一下,看看赵大人让不让我进去。”

    “乐意效劳,”那千户便接过名刺,走到大门前,从门缝里塞进去。

    一刻钟后,卢园的大门、二门、仪门全开,满面春风的胡宗宪出现在门口,亲热的笑道:“拙言老弟,你怎么才回来,梅村公就等你吃饭了。”便与他携手进去院中。

    望着缓缓关闭的大门,那千户大人两腿一软,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力的呻吟道:“完了,完全了。”第二天便收拾东西逃跑了,再也没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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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胡宗宪到了饭厅之中,就见赵文华正在和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对酌,一见沈默进来,赵侍郎便哈哈大笑道:“拙言,你来迟了,先罚酒三杯再说。”那男青年便拿个空酒杯过来,给他满上道:“沈大人请吧。”

    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但逢场作戏的把戏大家都会,沈默也不例外,他痛快的干了三盅,这才在赵文华的右手边坐下,胡宗宪与他相对,那青年改坐了下首。

    沈默坐定了才发现,桌上竟然摆满了福州菜,望着那些熟悉的菜肴,与上次的别无二致……看来赵侍郎一赶跑了死对头,便迫不及待住到人家家里,在张部堂吃饭的地方,吃他吃过的东西。让人忍不住笑话之外,更多的是不寒而栗……只能说他的报复心是在太变态了。沈默不由暗暗警觉,心说千万可别惹到这种人。

    好在到目前为止,赵侍郎对他还是满意的,笑眯眯对沈默道:“梅林老弟就不用介绍了,”指着那年轻男子道:“这位姓罗,名龙文,字含章,乃是梅林老弟的同乡。这次扳倒张经恶贼,含章是出了大力的。”

    一听到‘罗龙文’三个字,沈默心中一动,暗道:‘原来是这家伙。’便明白他为什么想要抢‘百花仙酒’了,原来是为了讨好这位赵侍郎啊。

    不动声色的与罗龙文见了礼,便听赵文华举杯笑道:“能扳倒张经老贼,拙言的奏章也是起了作用的,来,本公敬你们三位功臣一杯。”北京已经来信了,告诉他这次没能把张经置于死地,都是陆炳弄巧成拙,所以赵文华并不知道沈默的奏章暗藏着玄机。

    听他这样说,沈默也是暗送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酬着赵文华等人,只是与那日同样的菜肴酒水,为什么食之无味,饮之苦涩呢?

    宴席到了中段,厨子端上一盘‘鸡汤海蚌’,赵文华饶有兴趣的问这是什么,那厨子便陪笑着说明这道菜的来龙去脉,其中也说到了西施舌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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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下一章11点半吧……

    官居一品第二零二章别

    了那个美丽的故。(赵文华和罗龙文爆发出一阵笑。都道:“那定要品一品人香舌了。”胡宗宪也笑着夹一块子搁到自己碗里。慢慢品尝起来。

    看着那盘西施舌。沈默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心中暗暗道:“当初张部堂在大战之前典故。谁知过头来。他也如西施一般。在立下大功之后蒙冤。话果然不能乱说。“他便打定主意。后再也不吃这道菜。

    赵文华注意到他走了。便笑吟吟问道:拙言。么了?”面上虽然挂着笑。但一双睛却隐隐闪着寒光。只要断定沈默是“睹物思人”。便会将他打入另册。辣手摧之……就算他沈拙言是皇帝看重的人。但赵侍郎也不会放在眼里。话说这些年整倒的那些大小官员哪个不是皇帝看重的?

    但沈默瞎话张嘴就来。是不会被人看出破绽的。只见他面色愁苦道:“本来还蛮有食欲的。结果一听是美女的舌头所致。就连看都不敢看了。”登时引满桌人哈哈大笑。赵文华也不再多想。

    接下来沈默打起精谈笑自若。再没有露出一点破绽。终于坚持到宴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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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到自院子。让铁柱关上门沈默这才长舒口气道:“这里非久留之地。明咱们就回家年去。”护卫们登时一片欢呼。迫不及待的打点起行装来。

    沈默笑骂一声道:就没见你这么积极过。”众人的嬉笑声中他推门进了正屋。

    娘和另一个侍女晴翠便迎上前。一个接过大人地披风。一个为大人端上温热的洗脸水。待沈默洗一把脸晴翠伺候他换一身舒适的宽袖棉袍。柔娘则又端着另一个铜盆过来轻声道:“大人请泡脚。”

    沈默便椅子上坐好。柔娘跪在地毯上先为他拨靴除袜挽腿再伸手试试水温这才将他地两只脚丫子搁到盆为之细细沐。

    沈默感觉她柔腻的小手在双上慢慢按摩双腿便好似要化掉一般。顿时感到疲劳尽消。服地快要呻吟起来连忙闭目凝神。以免出丑。

    感到他身体发紧。柔抬头轻声道:“大人可是奴婢不舒服?”

    沈默摇头。睁开眼笑道:“实在是太舒服了。”便细细端详着她只见她穿一淡黄缎袄。长发高高盘在头更显曲线曼妙玉颈修长。心中由杂草丛生。赶紧偷偷掐自己一把道:“不洗了。再洗皮都搓下来了。”

    待柔娘为他擦干双脚穿上鞋后。沈默便让她和晴翠坐下。待两女惴惴不安的依言在椅上坐下后。他开腔道:“张大人说你们已经自了。是这么回事儿吗?”

    两女点点头。柔娘声道:“今天中午。大人将阖府下人的卖身契都烧了。”

    “你们有什么打算?”沈默突然发现。自己今天老问别人这个问题。

    娘沉默不语。那翠便先道:“后晌府里来了新管家。说是侍郎大人新搬过来了。有愿意留下的。便天去找他重签一卖身契。”

    “你想留下吗?”沈默轻声问道。

    “不想。”这个女孩心直口快。不住事儿。小嘴叭叭道:“唱戏地都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下来。也只能干些粗活累活。何必作自己呢?”

    沈默笑道:“那你想怎么办?”

    “奴婢在杭州城有个表姑。她在宝通源的女装店里做掌柜。早就说等我契满了便过去跟她干。”晴翠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地:“听说大老板也是女的。奴婢就想去她那了……只是。还有个难题没法解决。”

    沈默点头笑道:“说吧。我给你解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晴翠乃是大同人氏。并没有杭州的户籍。官府规定。工厂店铺都是不能收地……当然有贪图便宜的老板会收。可一旦被抓到。就的罚钱坐牢。实在是很危险的。

    所以在临别地时候。晴翠便想请默给解决一下这个问题。虽然大明不准随便改动户籍。但一百七十多年过去了。早年间的制度早就千疮百孔。有地是窟窿可以钻……事实上。除了读书人的户籍大家都盯着之外。其余人等想要换个户口还是很简单地。

    沈默问明了她那表姑表姑夫的名字户籍。便写一个条子道:“你把这个给你那表姑。让她拿着去县衙。说要将你

    女就行了。”他原先的巡察使只能看不能说。没有。自然不敢如此托大。但现在他成了浙江巡按。除代天巡视的权力不变外。而且看谁不顺眼都可以参他一本。就连巡抚布政使这些方面大员也的小心伺候着他。至于县里更不用提了。

    所以当晴翠小声问:万一他们我们怎么办?”沈默很豪气的摆摆手道:“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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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又命沈安取来一封银子。足有五十两沉。算是给晴翠的临别礼物。

    晴翠欢天喜地的给沈大人磕头。没口子道:“大人您真好。奴婢这辈子都会供奉您的长生牌位的。”

    沈默摇头笑道:“可千万别。我渗的慌。”便看一柔娘道:“柔娘。你呢?”

    “奴婢。……”柔娘喏着说不出话来。沈默见她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便挥挥手。让晴翠先行|下。

    屋里只剩他俩。柔娘紧张的着带。将小手勒发白都不自知。好在沈默耐心向来很足。终于等到她如鸣般开口道:“大人……身边没有个伺候的。”

    “啊。”沈默轻声道。

    “他不行。懒又还好色。怎可能照顾好大人”柔娘微微抬起头道……也不知道沈安听了。会不会感到羞愧呢?

    反正沈默大点其头道:“等我考科举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打发回老家。”

    娘根本没心绪听说笑。一下在地上。鼓足勇气道:“奴婢可以给大人洗衣做饭铺床叠被……”说完便垂首闭上眼睛。仿佛等待宣判的一般。

    有一柔美的女子跪在他的面前。轻言细语的央求着要跟他走。沈默如果不动心。就连黄锦都不如。他也闭上眼睛。进|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甚至连柔娘稍显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最终沈默睁开眼睛摇头道:“不行。”

    娘的心尖仿佛被针扎一下。惶然睁开眼道:“奴婢没有非分之想。我可以起誓。这辈子都不会……却被沈默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唇边。轻声道:“实话实说。你温柔美丽。体贴悉心。更为难的是知书达理。还很善良。如果说我不喜欢你。那真是鬼都不信……”

    “那为什么?”柔娘的眼眶中已经蓄满泪水。如雨后的一般。

    沈默收回手。叹口气道:“正因为你如此惹人怜爱。我才不会让你跟着我……实话跟你说。我已经有一个心仪的女子。这次回到绍兴。就会去上门提亲。所以我可能娶你……”

    跟着您可以不做侍妾。当一辈子侍女也无所谓。”

    “那怎能无所谓?!”沈默提高声音道:“你的下半生怎能办?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你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么?孩子的将来怎么办?”大明律载有明文。为奴为奴者。三代不的应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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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大人是嫌弃奴婢了……”柔娘一下子没了精神。

    “胡说八道。晴翠户籍我都能改了难道你的身份会是问题吗?”沈默一摆手。恼道:“先听听我对你的安排。我会派人悄悄把你送回绍兴。在那里你将成为一个大户人家的义女。过的一两年。再找一个殷实的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过去。你觉着这个安排如何?”

    娘难以置信的听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这简直是许多良家女子也无法的到的好结果。她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沈默温柔的把她拉起来。端详着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道:我一直觉着。美好的生命应的到美好的结局。”说着叹一声道:“既然我不了。那就应该你在别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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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排柔娘这个人物。只是为了说沈默的性格。然后为后面的感情戏铺垫。

    狼们不要担心。下一集你们会笑出声的……另外。本文只求符合时代特点。不求绝对的一男一女。或者绝对的后宫。

    长子家吃过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后,沈默便告辞匆几个亲兵在春花的指挥下,挂灯笼、贴窗花,嘻嘻哈哈,一派喜气洋洋的节庆气氛。

    见沈默进来,众人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向大人请安。沈默拉着脸点点头,便把春花叫进了后院书房。

    众人心说下船的时候还挺好,怎么回来就这样了,便拉住沈安询问,却被他没好气的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贴你们的窗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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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书房内没有点火盆,如冰窟一般寒冷。沈默却感觉浑身燥热,瞪着瑟瑟发抖的春花道:“我爹到底是什么态度?”

    春花低着头,小声哼哼道:“老爷的意思是,这事儿还得看少爷您的意思……”

    “那还弄到这般田地?”沈默端起茶盏,想要喝一口,却好像舔到烙铁傻瓜一般,痛得他‘哎呦’一声,便把那景德镇的上好茶盏摔了个粉碎,茶水还溅了他一身,不由恼火的骂道:“你是怎么干活的!这水烫脚正合适!”原先柔娘端上的茶水,总是可以直接喝的。

    春花委屈道:“您不会等凉一会再喝吗……”

    沈默这才想起,她是个粗使丫鬟,哪能跟柔娘相比。便叹一口气,不再发作道:“既然我爹都那么说了,怎么还搞到这一步呢?”

    春花咬着嘴唇小声道:“外面传言是老爷主动提亲,那是不对的。其实是吕太爷亲自找老爷,说要结成儿女亲家的。因为他还找了唐知府帮着说合,所以老爷也不好一口回绝。”说起这些八卦来,她倒是头头是道:“便说等着少爷回来再说。

    唐知县便说。那先看看两人地八字合不合吧。要是犯冲地话。就别再费劲了。”

    “后来呢?”听说是老爹把自己卖了。沈默心里便好过许多。

    “老爷是实在人。便信了二位大人地话。结果找城里最有名地周半仙一看。”春花一脸肃穆道:“少爷您和那位吕小姐竟然是……”

    “‘金玉良缘、天作之合’是吧?”沈默没好气道:“算命地话能信。母猪也能上树。”

    “不是不是。”春花连忙摇头道:“周半仙说。少爷您地命格既是显贵、又是险诡。也可能官居一品、大富大贵。也可能身败名裂、祸及子孙。还劝吕太爷要慎重考虑呢。”

    沈默心说。但凡混官场地。除了为数居多地庸碌之辈。大抵都逃不脱这两种命运吧……算命地果然深谙蒙人之道。便听春花继续道:“听老爷说。当时吕太爷就不太高兴了。还是唐知府说‘还是再看看吕小姐地八字吧。’然后周半仙便掐算一阵。把个吕小姐地命格夸得没变了。说她是宜男宜家地贵人。如果少爷您娶了她。必然可以遇难呈祥。风风光光一辈子。”

    沈默听了,气极反笑道:“然后我爹就信了?”

    “老爷那天已经喝多了,又被那算命的吓慌了神。一听说少爷非得去了吕小姐,方能遇难成祥,就改变了主意,反过来央着吕太爷,结成这门亲事。”

    沈默无奈的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那憨实地老爹,被吕县令甚至还有唐顺之给耍了。人家找个算命先生,配合着耍个花腔,便让他倒过来求着要结亲……

    ‘也是在公门里混了好几年的人了,怎么就这么好糊弄呢?’沈默心中无力的呻吟起来,他发现自己已是被动之极,狠狠突出一口闷气,站起身大声道:“大不了老子出家,当个真和尚,我看看谁还能再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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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一下午,沈默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沈安叫吃完饭时才出来,黑着脸问道:“老爷还没回来吗?”

    “老爷捎信回来,”沈安陪笑道:“衙门里公务忙,他今天就不回来了。”

    “今天中午都放假了,还忙什么忙?”沈默没好气道:“备车,去府衙。”

    沈知道这时候万不能触少爷的霉头,赶紧到后面张罗着备车,不一会儿便载着沈默往府前街去了。

    临近年根,街上人马稀少,车跑得极快,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府衙门前。亲兵上前敲门,好半天才有个老役打开侧门。沈默自报家门后,那看门老头笑道:“小沈大人可算来了,老沈大人就在门房里,非要拉着小老儿喝酒,让我连家都回不了。”

    沈默笑笑

    我这就领他回去。”便跟着看门老头进去,推开房只见里面热气腾腾,还没看清楚人呢,就听到沈贺的声音道:“你再不回来肉都老了……”

    沈默一抬手,让那老头和亲兵都退下,自个却一拖长凳,在沈贺面前坐下。

    沈贺听出异常,这才从那白气缭绕的火锅子后面探过头来,一看是他,立马‘哎哟’一声,两手捂住老脸。

    沈默气极反笑道:“这是您老心学地隐身法吗?”

    沈贺也感到自己动作的幼稚,不由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怕见你吗。”

    “我有那么可怕吗?”沈默没好气道:“能吓得老爹您大过年地不回家,跑来和看门老头吃火锅。

    ”说着有些气恼:“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

    “我不是要躲着你。”沈贺赔笑道:“我就是先想点事,想好了就回家。”

    “是不是觉着没法交代?”沈默笑道:“全城人都知道,还有什么好交代地?”

    沈贺叹口气道:“儿啊,这事就怨爹爹一时糊涂,可回头就醒悟过来了,”说着拍拍胸脯道:“这不一直拖着,连聘礼没下么?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再说。”

    “是么?”沈默似笑非笑道:“孩儿怎么听说,是因为吕县令执意要我本人去山阴下聘,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呢?”

    沈贺老脸一红道:“原来你都打听清楚了……”说着小声道:“拙言啊,你要是生气就骂爹爹一顿吧,可不能再离家出走了。”

    看着老爹一脸惶急的样子,沈默叹息一声道:“离家出走能解决问题地话,我早就有多远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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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贺在那里愁眉不展,沈默却拿一副干净碗筷,从火锅里捞出满满一碗羊肉,蘸着韭花酱大吃起来。沈贺一看,急忙道:“这些老了,我再给你下点新鲜的。”

    沈默却浑不在意,低头一个劲儿的猛吃,在炭火的映照下,面目竟还有些狰狞,将平日的风度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见儿子吃得开怀,沈贺索性也丢下满腔烦心事,跟他对着猛涮猛吃起来,父子俩吃得这叫一个痛快啊,那真是‘红铜釜,汤沸肉鲜轻煮。小料虾油红腐乳,汗淋漓箸舞。’

    一阵饕餮之后,沈默的肚子里便装满了涮羊肉片子,此外还有不少鱼丸子、虾丸子,海螺肉、鲜蘑菇。他一直压抑着的愤怒,便被饱胀的感觉给麻木了,看来‘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有人间至理。人只要吃饱吃好了,愤怒就钝化了……

    可如果再喝点酒,就会变成‘酒后吐真言’了。而沈默恰恰在饭间还喝了一小坛老酒,脸色便渐渐红润起来,两眼开始也放光了,嘴巴里的话也渐渐多起来:“朝堂里有人算计张部堂,那是为了夺下东南的控制权,得到更大的权势;可他‘绿豆蝇’为什么要算计咱爷俩?难道他闺女嫁不出去了,非得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才行?”

    沈贺也有点醉了,闻言嘿嘿笑道:“这说明我儿子抢手啊,他们都想先占先得,跟着你沾光呗?”

    “沾光?做梦去吧!”沈默哈哈大笑道:“连当朝首牧张部堂,都能在一夜之间垮台,险些连性命都不保。这大明朝的官啊,简直是没劲至极!”显然张总督的倒台,对沈默的信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沈贺听出儿子语气中的萧索之意,关切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不玩了,不玩了。”沈默摇摇头道:“这大明朝的官场太险了,尤其是现在的东南,成了朝中大员角力的战场,荣辱兴衰根本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说着一声叹息道:“这次我看似得利,谁知下次地震时,到底是生是死?”

    沈贺对儿子本身的关心,远胜过传宗接代和光宗耀祖,闻言连声道:“那过完年咱就回府学报道,好好准备科举,等着高中进士,跳出东南这个破地方。”

    至少在这一刻,沈默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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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好生发泄一阵,心里便敝亮多了。见他面色恢复贺小心翼翼问道:“儿啊,我也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沈默苦笑道:“说实在的,孩儿我对婚姻一事,着实没什么要求,只要长得顺眼点,心地善良点,待人宽容点,最好再笨一点就行了,管她是谁都无所谓的。”

    “这还没什么要求?”沈贺轻笑道:“其实平心而论,吕小姐也不失为佳偶良配啊。”

    “现在的问题,不是什么驴小姐、马姑娘,而是我已经,已经……”沈默竟然罕见的难于启齿。

    沈贺却一眼看出,他现在的表现,跟自己半年多前一模一样,不由失声叫道:“难不成你已经私定终身了?”

    沈默满脸尴尬道:“也不能算是……只能说是,已经做出过承诺了。”

    “哪家的姑娘?”沈贺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都这时候了,沈默也没必要再守口如瓶,便将自己与殷小姐的那段经历,隐去了一些不该说的地方,简单讲给老爹听,把个老头子听得两眼溜圆,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已经如胶似漆了么?”

    “爹……您想哪去了?”沈默苦笑连连道:“除了那次之外,我和她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可是……”不由叹口气道:“可是谁让我摊上了呢?”

    沈贺却笑骂道:“看把你委屈的!满绍兴城,人家殷家小姐长得貌若天仙不说,还以一介女流,把偌大的家业打理的红红火火,”说着一脸佩服道:“更难得的是,人家还有颗菩萨心肠……就拿宝通源出事那次说吧,床上近二百名死难,她竟然一个人赔两千两银子,那就是四十万两白银啊。”

    “四十万两啊。咱们绍兴府一年地税赋。折成现银也不过八十万两而已。她一下就要拿出一半来。就算殷家家大业大。一下也没有这么多现银。殷小姐最后亏本出卖了十几处田产店铺。才凑齐这些钱。”只见沈贺一脸唏嘘道:“现在地生意有多难做。我是知道地。况且那次是倭寇作祟。也没人问他们家要这个钱。可殷小姐就咬着牙把所有人都赔上了……这不是假仁假义。而是真仁义啊!”

    老头子最后总结道:“如果能有这样地儿媳妇。爹爹脸上就太有光了。”想了想。给沈默一个直观地比较道:“比当县太爷还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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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老爹你还挺满意。”沈默苦笑道:“可您老人家把事情办成这样。咱们怎么收拾?”

    “既然是殷小姐。老爹我就豁上这张老脸不要。也得把这一局挽回来。”沈贺一拍桌子。豪气干云道:“反正还差了三书三礼。咱们干脆不和他们玩了!”

    “哪有那么简单?人家已经造出势去了。全绍兴人都以为是咱们沈家巴巴求着人家。现在除非是吕家自己不答应了。不然咱们还真没法反悔。”要是反悔地话。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拿婚姻大事当儿戏。恐怕再没有人会把闺女嫁给他家了。

    往更深里讲,沈默现在也算是官场中人了,那士林风评就变得无比重要。若是落下个‘荒唐’、‘轻浮’、‘言而无信’的恶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混?

    沈贺气急败坏道:“是谁先想结亲家的?我,我找他们说清楚去!”

    “还是算了吧。”沈默苦着脸道:“现在咱们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根本说不清了。”

    这爷俩已是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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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沈默正在家里发愁,便听到外面一阵鸡飞狗跳,接着是亲兵们的低呼声:“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那叫你家大人出来!”听到那带着愤恨的声音,沈默不由轻声道:‘画屏!’便想从后窗翻出去。动作做出一半,却又停下道:“已经对不起人家,再逃跑的话就太没品了。”

    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沈默终于提起嗓门道:“让她进来,你们都离远点。

    外面传来亲兵稍显古怪地答应声,过不一会儿,帘子掀开,一脸怒气的画屏姑娘便出现在沈默面前。

    半年不见,她更加清瘦,也更加有女人味了。

    只看了沈默一眼,画屏便赶紧低下头去,质问的语气也变了味:“你……真的要娶吕家小姐吗?”

    沈默却轻声道:“你瘦了……”

    一句话便把画屏惹得眼圈通红起来,朱唇也轻微的颤抖起来,心里一下子有

    想要对他讲,但说出口时却变成一句话:“你……要姐于何地?”显然殷小姐已经对这位闺中密友,讲了当日地事情。

    沈默轻声道:“这话不该你来问……”

    “我不问谁问?”画屏一下子愤怒起来,杏眼圆睁的瞪着沈默道:“你、你、你……始乱终弃,你不是好人,你这是要逼死我家小姐啊?!”说着便数落起他来:“你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豁出去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一船二百多人全赔上吗?是为了让良心上安宁些?不是!她是不想给你抹黑!不想让人家说你娶了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冷血商人!”

    “可怜她还没怎地呢,一颗心就开始为你着想!你却倒好,前头说的好好的,到后面却又攀上高枝了!我们小姐知道了,五天五夜没有吃下饭去,后来又大病了一场,险些就香消玉殒了!”一想到当时小姐痛不欲生的凄惨模样,画屏便气得柳眉倒竖,粉脸通红道:“你伤透了我家小姐的心不说,还让我家老爷又急又气,旧病复发。你这个陈世美,真是害人不浅啊!”

    听到这,沈默手一挥打断她的话道:“什么都别说了,带我去负荆请罪吧。”

    “已经太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画屏气苦道:“我家小姐已经出家了。”

    “出嫁还是出家?”沈默瞪大眼睛问道。

    “呸……”画屏啐一口道:“她穿得是衣不是嫁衣,你说是出嫁还是出家?”

    “什么?怎会如此想不开呢?”沈默难以置信道。

    “我家小姐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子!”画屏气坏了,压低声音怒道:“被你那般轻薄过,怎么还能嫁人?她又不屑于以此要挟你,便遁入了空门……”

    “她在哪个庵里修行?”沈默沉声道。

    “这你管不着!”画屏瞪眼道:“我是来给你送信的,自己看看吧。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素色信笺。

    沈默抽出一看,只见一张薛涛笺写着数行娟丽地小字,乃是一首诗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尔相决绝。

    往昔不堪事,今日休再提;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请君莫介意,嫁娶不须乞。愿君得一有情人,白头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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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脆利索的一首诀别诗,只是告诉他两人没有一点关系了,既没有一点责备,也没有一点幽怨。就像一个骄傲的公主一样,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施舍。

    可越是这样,沈默心里越像刀割过一样,他现在真是恨透了那混账加三斤的吕县令,当然还有他自己,若是当初早些对老爹说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狗屁倒灶。

    待他回过神来,准备给殷小姐写点什么时,却见画屏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沈默一脚踹翻了火盆,心里的纠结折磨得他仰天大叫,把外面的侍卫吓了一跳,跑进来一看,地毯都着火了,赶紧端水灭火,又用笤帚扑打,待把火灭掉,整个书房也变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了。

    沈默已经站在院子里,对闻声赶来的老爹道:“无论如何,这个聘礼我是不去下了。”

    “那怎么办?”

    “不管了,爱谁谁吧!”沈默赌气道:“反正这个聘书我是不会给的!”

    沈贺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你早就是大人了,爹爹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地。”

    沈默虽然心里没底,却还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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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那天,他谁也没带,单身出门去殷家,想要登门赔罪,门房却礼貌的告诉他,老爷和小姐去外地过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问画屏在哪,门房告诉他也在府里。他便去义合源,好容易敲开后门,小伙计却告诉他,画屏姐陪着冷朝奉去乡下泡盐泉治病了,也在家。

    四起的鞭炮声中,沈默孤零零的从小巷里出来,走到路口时,便想起当日也是在这里,她掀开车帘朝自己甜甜一笑。他不禁恍惚了,揉揉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一条空空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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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剧,喜剧,喜剧……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爷得知消息的同时,也让沈京快去通知沈默。沈了,赶紧跑去沈默家,冲进后院书房,对正在一边捻着花生米,一边看书的沈拙言大声道:“坏了,我二叔出事儿了。”

    沈默点点头,眼睛却没有离开书本。

    “你知道出的什么事吗?”沈京走到桌边,一把夺下沈默手里的手,大呼小叫道:“大事儿啊!”

    “知道。”拍拍手上的花生皮,沈默轻声道:“昨天我就知道了。”

    “那你还坐得住?”沈京瞪大眼睛道:“赶紧想想办法吧,怎么应对呀。”

    “没什么好应对的。”沈默摇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管不着。”

    沈京端详着沈默那张稍显消瘦的面庞,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二叔气了?”

    “怎么会呢。”沈默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道:“老师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身为他的学生,我无比荣幸。”

    来的路上,沈京设想过沈默的反应,可能是痛苦或者悲愤,也可能是慌张,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平静。

    “早就在意料中的事了,有什么好激动的。”见沈京瞠目结舌的样子,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兄弟,不必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地自信。反正心里便不再那么慌张。沈默拉着他在火盆便坐下。低声道:“早在半年前。你父亲和唐知府。便已经为今天做准备了……”

    “半年前就知道要倒霉了?”沈老爷有事情都是与沈默密谋。向来不和沈京说。

    “这就叫未雨绸缪。”沈默小声道:“记得当初赵文华来浙江吗?唐知府和咱们家出格地奉承他。你以为咱们姓沈地都是贱骨头。几辈子没见过圣旨吗?”

    沈京呵呵笑道:“我倒觉着挺排场地。”

    “你将来也就是一贪官。”沈默轻骂一声道:“你爹和唐知府。一准已经去杭州了。能不能见到赵文华。全看那次地面子有多大了。”

    “那你呢?”沈京关切道:“你是不是也该去求求他。把这一关给过去?”

    “功课早就作下了。”沈默淡淡笑道:“只要上面没有指示,他是不会动我,也没必要动我的……”

    “那要是上面有指示呢?”

    “他肯定会变本加厉执行的。

    ”沈默低声道:“所以找都不必找他。”

    其实沈默也知道自己现在很不牢靠,一旦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刮下来就是能把自己卷走地龙卷风,但他一时也找不到好办法,只有采用不是办法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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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打发走了沈京,下午徐渭又急匆匆的来了,他不知从哪里也知道了情况,便一路跑着过来,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沈默赶紧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一碗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徐渭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沈默笑问道:“这么着急作甚?我又不给你说媳妇。”

    徐渭没好气道:“我一听说堂姐夫出事儿了,生怕你小子想不开,赶紧就从家里跑过来。”

    看着满脸油汗的徐文长,沈默心里十分感动……什么是朋友,就是在你倒霉的时候,他不躲着你,反而过来看看你,这就是真正的朋友。

    见沈默一脸的唏嘘,徐渭却以为他是在担心,便嘿嘿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有了锦囊妙计,管保兄弟你平安无事。”

    沈默笑问道:“计将安出?”

    “你看这是什么。”徐渭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沈默接过去一看,原来是新任浙江巡抚胡宗宪,写给徐渭的信,大意是我现在已经当上巡抚了,文长先生能不能来再考虑考虑,助我一臂之力啊。

    见沈默看完了,徐渭笑道:“我已经写了回信,让送信的带回去了,在信里我夸下海口,说经过咱俩多年地讨论,已经有一套对付倭寇的办法了,如果他胡中丞愿意听我们的,就亲自来绍兴见我们。如果不愿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说着拍拍沈默的胳膊道:“就怕他不来……只要他一来,凭咱兄弟这嘴皮子,保管把他吹得找不着北,心甘情愿跟着咱们弟兄走。”

    沈默听明白了,徐渭这是在给他找靠山呢……平心而论,以他现在如履薄冰的处境,也确实需要个靠山。而且从整个浙江看,就没有比胡巡抚更合适的了,因为很显然,严阁老是准备用胡宗宪来应

    的,至少在这个使命完成前,胡宗宪的话还是很管用

    如果能让他觉着非得保住自己不可,那自己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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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渭地眼光可谓毒辣之极,一下便找到了化解危局的关键所在,让沈默不禁眼前一亮。但再一想,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问题……投靠胡宗宪便可视为投靠严党,可不能当老师的刚拼上命,他这个学生就投敌呀。

    沈默与徐渭的交情深厚,也没必要掩饰,就将这重顾虑讲给他听。便听徐渭笑道:“没必要担心这个,你本来就是胡宗宪的下级,又是为了抗倭出谋划策,不必担心会被舆论当成严党的。”

    沈默见他说得笃定,不由玩味的笑道:“文长兄,看来你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本来就没打算瞒你,是你一直都不愿意靠过来。”徐渭淡淡一笑,说着神秘兮兮道:“知道胡宗宪为什么死乞白赖也要拉我入伙吗?”

    “王学。”沈默一猜就中道。

    “不错,就因为我是季长沙、王龙溪的嫡传弟子。”徐渭沉声道:“知道王学在浙江意味着什么吗?”

    “舆论。”沈默联系上下文道。

    “聪明!就是舆论!”徐渭双掌一击道:“我们王学门人虽然在朝堂上处于下风,但在野的力量却是极大的,至少在浙江这个地方,上至提学、布政使,下至一般士子童生,都以阳明公为尊,以季、王为师。”说着压低声音道:“记得那条游船吗?一点不夸张地说,在那条船上形成的看法,便会成为浙江士林的看法,最终化为浙江千百万父老地民意……谁想在浙江办好事,不拜这个码头是不行的。”

    沈默不由笑道:“说得跟在黑道上混似地。”

    “我觉着差不多,”徐渭呵呵笑道:“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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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好长时间,沈默才轻声问道:“你地意思是,想让我加入?”有道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这次是真的意识到了,势单力孤是没法在险恶地浙江混下去的。

    “什么加入不加入,你本来就是。”徐渭笑道:“你是沈青霞的弟子,王龙溪的徒孙,除非你自己不承认,否则就是最正牌的王学门人。”说着呲牙笑笑道:“你不会不承认吧?”

    沈默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的选择吗?”

    “不要那么不情愿么。”徐渭笑道:“有个组织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要是被逮进去了,还有人给你送饭。”

    “说正经的吧。

    ”沈默揉揉眉头道:“你们让何心隐陪着我到处巡视,恐怕不只是为了保护我吧。”

    “还为了观察,”徐渭顿一顿道:“观察倭情,观察你。”

    “我?”沈默笑道:“我有什么好观察的?”

    “看看你够不够资格,承担振兴我学的重任。”徐渭说着嘿嘿笑道:“不必受宠若惊,因为单你这一代的观察对象,全国一共有二十多个。”

    “我这一代?”

    “祖师爷以下,季本、王畿、王[<等人是第一代。”徐渭得意非凡道:“你师父、师叔,还有我是第二代,也是我王学的中坚阶层,代表了现在;而你们第三代,代表了未来。”

    “第二代也有二十多个候选人么?”

    “不,已经定下来了,只有一个。”徐渭沉声道:“现在大家都听他的调派,由他来代表我们王学,在朝堂进行斗争。”

    “我明白了。”沈默心里闪过一个名字,轻声问道:“徐华亭?”

    “对,是他。”徐渭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的?”

    “除他之外,还有人能和严嵩斗一斗吗?”沈默心说‘拿我当白痴啊?’

    徐渭讪讪笑道:“也是。”便肃容道:“今年第一次集会定在正月初十,希望你来参加……”说着挤挤眼道:“这次会议对你很重要,能获得他们多少支持,全看这次的了。”

    沈默点点头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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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求月票求订阅,我再去码一章哈……(未完待续,)

    从三年前沈贺发迹以后,一到逢年过节,什么远亲近上了门。尤其今年,沈默先中小三元,又官拜浙江巡按,沈家便更是门庭若市,认识不的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都过来拜访,让沈贺又累又虚荣。

    但这一切都以正月初五为界,从那天开始,上门的人便一日日的递减,等到了初十这天,就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把个沈贺气得大骂:“势利啊势利,等着我儿重新得势,管你们七大姑八大姨了,我一个都不待见!”

    完又心疼道:“你说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咱们怎么吃得完啊?”原来他预料到今年会有很多人来家里拜年,便在腊月里预备了大量的年货……光猪肘子就备了一百个,其它的吃食也只多不少,现在东西还没吃上一般,客人一下子没了,让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沈老爷大为心疼。

    听老爹在外面气急败坏的吆喝,沈默只好搁下书,出来安慰道:“这有什么难的,装车送到咱们原先住的河边去,保准大伙都来吃。”

    沈贺一跺脚道:“说不得就得这么办了……以后宁肯跟患难时的穷朋友玩,也不和那些白眼狼处了。”便果真让几个亲兵去装车,显然是那些人给伤到了。

    见老爹去里屋换衣服准备出门,沈默道:“过会我也要出去,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沈贺问他去哪,沈默说去鉴湖,沈贺便一脸慈祥道:“去吧,散散心也好。”说着又关切道:“快点把那件事忘了吧。”

    “哪件事?”

    “就是吕家反悔……”

    “嗨,我还正求之不得呢。”沈默眉开眼笑道:“如果他们没有这一出,我现在指定已经回杭州了,现在多好,恶人他们做,咱们却成了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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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老爹说笑一阵,沈默便让人备车,先去山阴接了徐渭,然后一齐出城往鉴湖去了。此时正是一年中最为萧索地季节,湖面上绝少船只,只有那艘双层画舫,孤魂野鬼似的漂在湖心处。

    跟着徐渭到了老地方,接他们地还是那个络腮胡的船夫,轻车熟路的把小船划到湖心的画舫边,两人便攀着梯子上去了。上船后便仿佛昨日重现,季本、王畿、唐顺之、何心隐、诸大绶等人一个不缺,甚至连就坐的次序都没变。

    见他俩进来,众人都报以友好的微笑,但也许是小心思作?,沈默总感觉他们的笑容中带着丝丝的挪揄。

    不管有没有,只能当做没看见了,沈默向众人报以适度地微笑,然后恭敬向二位师长行礼,胖胖的季本朝他慈祥的笑笑,瘦瘦地王畿则板起脸道:“臭小子,过年不知道去看看师公。”

    临时抱佛脚就是这样尴尬,沈默正在搜肠刮肚找说辞,一边的季本笑着打圆场道:“龙溪兄自己居无定所,就是我想找你都不容易,却还好意思赖别人。”

    王畿讪讪笑道:“反正是这小子不对。”说着瞪眼对沈默道:“明年老头子去你那过年,不许说不愿意。”语气虽然恶狠狠,但分明向船上人传递一个信号――我们是一家的。

    沈默岂会不懂?赶紧笑着应下道:“师公您现在就搬到我家去,一直住着才好呢。”

    王畿果然十分受用,笑骂一声:“小滑头。”便让他在上次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开始讲课。

    这次讲授‘花树理论’之类的哲学命题,明显用时缩短了许多,大家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显然不是为了来听这个。只见王畿放下书本,清清嗓子道:“诸位,我师阳明公一生主张知行合一,反对有言无行。而今东南有难,我辈岂能仅仅坐而论道,不顾黎庶之死活?”

    众人便七嘴八舌道:“不行。”

    王畿点点头道:“所以老夫倡议,今天咱们就讨论讨论,到底怎么为东南出力。”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事实上最近半年以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东南倭情……除了所谓的拳拳报国心之外,根本原因还是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是浙江王学一派地菁英人物,在座的每一位,身后都有几十甚至上百的王学门人。

    而我们知道,连饭都吃不饱的贫苦人家,是不会跑去研究哲学的。能玩得起心学的,家里最起码是有田有产,衣食无忧的。事实上,这一船人所代表,正是浙江相当一部分的地主士绅……他们家大业大,受到的冲击也大,不少人家甚至已经难以为继了,所以对倭情的关注,可谓是发自内心,情真意切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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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本便笑道:“龙溪公的建议很好,只是我等都不是方面大员,对浙江倭患地认识也如盲人摸象一般,不全面也很模糊,所以我建议,请曾经巡视过浙江全境的沈兄弟,给大家做一个简单地介绍……不知沈兄弟意下如何啊?”

    沈默赶紧起身道:“乐意效劳。”他亲身到过浙江每一个府,又刚刚完成了给皇帝的全省军情报告,讲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且全面易懂。用了一刻钟左右,便把浙江抗倭地情况,以及面临的现状概述一遍,听得众人一片唏嘘,都大呼‘想不到’,想不到倭寇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想不到官军竟然如此孱弱,想不到当前的形势居然如此严峻。

    “以拙言看来,形势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好转?”大伙还是最关心这个。

    “如果张部堂不去,整个大环境应该会出现转折了。”沈默一声叹息道:“但他一走,军心就散了,那些打了胜仗的骄兵悍将就更不好带了,所以在下敢肯定,今年开春的倭患一定会比往年还要严重,这是无法避免的……”顿一顿,接着道:“更让人痛心的是,倭寇之外也许还会有兵乱。”

    “为什么?”众位王学门人的心已经被他揪起,纷纷问道。

    “据我得到的情况看,年前就应该发下去的犒赏银两,现在还没有发。”沈默面色凝重道:“狼土兵都是冲着张大人的面子来的,现在张部堂突然被罢官了,朝廷又迟迟不发许诺好的银子,诸位说这些土司能服气吗?”

    众人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王畿插言道:“听拙言的意思是,一旦那些狼土兵失去约束,就会从杀敌的利器,变成自伤的凶器。”

    “师公所言甚是。”沈默点头道:“但要控制他们也不难,只需要足够钱和的一定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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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他的话,王畿沉吟片刻,与季本交换下目光,便缓缓道:“让我们听听同样走遍浙江的何兄弟怎么说。”

    “那我就回避一下吧。”沈默笑道:“不然何大哥说不痛快。”

    见他如此上道,王畿颔首笑道:“拙言说的有道理。”便朝他笑笑道:“那请拙言移步偏厅吃茶。”

    沈默笑笑道:“遵命。”便在仆役的带领下,去到隔壁的小间,里面严严实实、暖暖和和,倒是舒服的紧。那仆役奉上香茗茶点,便躬身施礼而退。

    待那扇门掩上,屋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了,沈默端着茶盏静静的坐着,双目微闭想着心事。他并不迷信这些王学门人的力量,如果真那么强大,也不至于被严党挤兑成这样。但张经事件给他带来了严重的不安全感,紧接着的沈炼上书,更让他有雪上加霜的感觉。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如果不想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死掉,就只有赶快提高自己的层次,让自己也成为可以操纵别人的人,让别人去出风头、去卖命、去背黑锅,自己则躲在背后充当幕后黑手,这样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方法。

    可更残酷的现实是,无论在哪一方的眼里,他这个小小的巡按,都是一颗地地道道的棋子,只有被操控的份儿。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成为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

    既然谁也逃不过先当卒子后当帅的命运,那就让这个过程尽量缩短吧。

    所以沈默向王学门人点出了浙江面临的两大危机,倭患和兵患,也指出了如何才能化解这场危机,现在就看这些人信不信了。如果不信,停船靠岸,回家洗洗睡了。如果信我,好吧,请全力支持我。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右,沈默都快要睡着时,徐渭进来叫他过去,朝他挤挤眼,小声道:“何心隐向大伙讲述了对你的观察,他对你的评价极高,认为你将来是个比徐阶更优秀的领导者。”

    想不到整天死气沉沉的何大侠,关键时刻居然如此帮忙。沈默心中欢喜道:‘看来对鹿姑娘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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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明月高悬,星空灿烂,看时辰已经是下半夜了,谈兴正浓,毫无停歇之意。

    待徐渭说完,胡宗宪苦笑道:“都不是那么好办的。”

    徐渭翻下眼皮道:“要是那么好办,倭寇能猖狂到今天吗?”

    沈默笑道:“其实文长兄这三策都是势在必行的,从短期看,我们自己的军队还不堪大用,所以必须留下狼土兵,应付眼下的倭情;从长期看,要想彻底消灭倭寇,最终还是要反攻到海岛上去,捣毁贼巢穴,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一支过硬的水军是万万不能的。”顿一顿,他紧紧盯着胡宗宪道:“但最根本的,还是要全力练好我们自己的新军,不说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至少也要赢下该赢的仗!”

    胡宗宪忍不住哂笑道:“浙江兵要是能练出来,倭寇早被赶到大海里去了。”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都是保家卫国,总有热血男儿。”面对他的质疑,沈默一字一句道:“如果能选用善于练兵的大将,把浙兵操练的足堪御敌,一来再也不用为兵源发愁,二来也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

    胡宗宪动容了,沉吟片刻之后,终于点头赞许道:“说的不错,生丝只有练熟了,才能织成五彩云锦,以往我们光征兵而不练兵,即使乡勇们再想报国,也没法形成战斗力。”接着却又蹙眉道:“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遍观抗倭诸将,除了正操练水军的俞大猷之外,却又去哪里寻找这等人才?”

    沈默端起酒碗,颇有些羽扇纶巾的意味道:“在下可推荐一人,足以胜任此等重任。

    胡宗宪登时欢喜道:“何方神圣,快快讲来?”

    “此人乃将门之后。文武双全。胆识超凡。又有满腹韬略。”沈默淡淡一笑道:“且正在中丞麾下任职。”

    胡宗宪愕然道:“我麾下竞有此等明珠蒙尘?”说着朝沈默拱手道:“我地拙言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他是谁吧。”

    “戚继光。”沈默轻声道。

    “戚继光?”胡宗宪有些迷糊。想了一会才道:“便是那位宁邵台参将?”在去岁地连番大战中。戚将军没捞着露脸。是以胡巡抚对他印象不深。

    “正是此人。”沈默赶紧为其加深印象道:“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相当地老练沉稳。决不会辱没使命。误了中丞地大事。”见胡宗宪还在沉吟。他又洒然一笑道:“如若担心。中丞不妨亲自考察一番嘛。”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拙言少年老成。做事沉稳。既然如此大力举荐定不会错。本馆自当将其作为首选就是。”意思是。我还得见见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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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这件事敲定之后,三人又谈了留下狼土兵之事,这个胡宗宪也爱莫能助了,因为自从设立东南总督之后,浙江巡抚的地位便尴尬起来……原本权限之内的事情,现在却得请示总督才能办,尤其是军务上地事情,更是由总督一言决断,所以如果周不答应,胡宗宪也没有办法。

    至于水军一事,更是由周总督全权负责,旁人根本插不上话。所以胡宗宪面带惭愧道:“文长兄的三策之中,却只有一条是我可以做主的。”

    “这就很好了。”沈默笑道:“只要方向正确,总能走到终点的。”

    “只要方向正确,总能走到终点?”轻声重复一遍沈默的话,胡宗宪由衷地道:“拙言说地是至理啊。”说着朝两人拱手道:“今日宗宪来时,仍然是稀里糊涂,与二位一番深谈,却是拨云见日,信心十足了。”

    他略一沉吟,又道:“不过今日所议之事极为隐密,稍有泄露,必前功尽弃,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请二位务必保守秘密,谁也不要告诉。”

    两人都知道,他这是起了奇货可居之心,想再去唬别人呢。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便不放在心上,一齐笑道:“那是当然。”

    胡宗宪又道:“那么离间倭寇一事,就麻烦拙言兄弟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本官一定全力支持。”

    沈默知道,若是出了岔子,大家都跑不了,所以胡宗宪能不计较个人得失,毅然答应这个提议,这就已经殊为难得了。

    他便点头应下。

    胡宗宪又看向徐渭道:“拙言是朝廷命官,我没法请他入幕,但文长兄,总是要请你大家,到我府上帮帮忙,浙江的事情太难,我是一人技短啊。”

    徐渭知道不能再推脱了,而且

    看好胡宗宪的前途,希望借着这棵大树,为浙江父老凉,便也点头应下道:“过几天,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自会去杭州寻你。”

    “很好!”胡宗宪端起酒碗,豪爽道:“沧海横流,正当男儿击水,就让我们三个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

    不得不承认,他地语言极有煽动力,让沈默和徐渭两个毫不犹豫的满饮一大碗……然后便头晕目眩,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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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徐渭感到嗓子冒烟,从桌子上费力的抬起头来,就见沈默也刚刚醒来,两人一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不由相视苦笑道:“酒量太差了。”

    桌上摆着一张纸条,徐渭拿起来一看,是胡宗宪留下地,说自己公务繁忙,不能久候,只好在杭州恭候二位大驾。

    徐渭揉着发胀的脑袋,苦笑道:“我这就算是上贼船了。”

    沈默起身去烧水,回头问道:“你怎么看这个人?”

    徐渭沉吟片刻,方轻声道:“此人深接纳、擅权变,无书生迂阔之弊。但此人不惜声名,只求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大僚在士民中不会有好地印象。”说完又补充道:“但这种人,才有可能办实事。”

    沈默点头表示赞同道:“确实,他心机太深,好用权术,实在不是良友。但有担当,重实效,不具诽谤,深通军务,正是抗倭统帅的不二人选。”

    等着水烧开的视乎,徐渭突然一拍脑门,怪笑道:“兄弟,这里有封信,是一位小姐托我转交给你。”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淡粉色的信笺,递给沈默道:“快打开观摩观摩吧。”

    沈默却眼皮都不抬道:“要看你就自己看,反正我是没兴趣。

    “这是你说的啊。”徐渭眉开眼笑道:“那我就鉴赏一下,咱们绍兴才女的文采。”看沈默还不动容,气得徐渭一咬牙,真真撕开那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便大惊小怪道:“折成方胜形啦。”

    这时候水开了,沈默径直起身去提壶倒水,洗脸漱口,就听徐渭在边上怪叫道:“我可真念了。”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徐渭便大声念道:“天上明月,阴晴圆缺人难全。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偏那红丝剪不断,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严冬,春丛认取双栖蝶。”

    读完了,徐渭热泪盈眶道:“多么好地姑娘啊……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沈默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洗完脸,擦干净道:“那你就去找她吧。”说着拿起自己地大氅暖帽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才回头道:“告诉那写信的,既然今生无份,就不要再枉费多情了。”

    望着他离去地背影,徐渭挠挠头,骂一声道:“真搞不懂。”但那边吕小姐还等着回信呢,他只好提笔写个字条道:“伊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茅坑。”送回去给那吕小姐,让她不要再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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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回到家里,沈京正在等着,对他说老爹有请。

    沈默便去后堂脱去带着酒气的袍子,换一身干净衣裳,跟着沈京上了车。

    在车上他也不问沈老爷地事,而是关心起沈京的学业来:“国子监的恩贡的办下了么?”

    “一千两银子年前就交了。”沈京有些气恼道:“可提学大人偏偏拿乔,下个告示说,鉴于往年解送贡生质量不高,有碍浙江的文声,所以一应选拔恩贡生,都得先去杭州集中授课半年,考试通过方可成行。”

    沈默笑道:“能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恐怕毛都学不着。”沈京愤愤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有前辈告诉说,这不过是提学大人敛财的手段罢了。”

    “怎么说?”

    “他们说,每当开课的时候,提学大人便会来训话,讲一段论语。”沈京便摇头晃脑作学究状道:“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一上来就是死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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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点晚,我抓紧去写下一章哈…………(未完待续,)

    我听着挺好啊。”沈默笑道:“怎么个死要钱了?”

    “这里面是有隐语的。”沈京没好气道:“实际上是一份价目表。”

    “怎么讲?”

    “十五志于学,意思是只要想上这个学,先拿十五两银子报名费,不然免谈。”沈京道:“交完这个再交学费,交三十两的学费的,只能站着听课,所以叫‘三十而立’。”

    沈默捧腹笑道:“我要是交四十两呢?”

    “四十不惑嘛。”沈京一本正经道:“交了四十两银子的人可以发问,直到你没有疑问为止。”

    “那五十知天命怎么讲?”沈默笑问道。

    “交了五十两银子,那你就可以提前一天知道考试的命题了。”

    “六十耳顺?”

    “能出得起六十两这个价格的人,不管多么不听话,先生也不会骂,保准让你耳顺。”

    “那七十两地待遇我就知道了。”沈默笑得眼泪都出来道:“只要交了七十两银子。你上课想躺着坐着或来与不来。都随你高兴。先生也不算你违规。对不对?”

    沈京愤愤点头道:“你说他是不是穷疯了?”沈默很严肃道:“那就交三十两。自带马扎去上课。让他少赚四十两。”

    “算了。还是交七十两吧。我可受不了那份罪。”沈京撇撇嘴道。

    “人家就是抓准你这种富人心态了。”沈默笑道:“想不发财都难啊。”两人笑骂一阵。便到了沈家台门。沈默注意到。大门已经重新大开。下人甚至还在往门上挂花灯。准备迎接上元节……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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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进去书房。看到坐在摇椅上地殷老爷时。他却惊呆了。仅仅十天不见。老爷子地便已经须发花白。再也不复原先儒雅风流地中年模样。

    看到沈默错愕的表情,沈老爷勉强笑笑道:“拙言,来大伯身边坐。”

    沈默便依言坐下,黯然道:“大伯,您……不容易啊。”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他也能体会到这位大家长的艰辛。

    沈老爷缓缓摇头道:“为了这一大家子人,受多少委屈、多少诽谤,都是值得的。”便叹口气,幽幽道:“我已经把你师父从族谱上除名了……”

    “情况……有这么严重吗?”沈默瞪大眼睛道。

    “赵文华给了个准信,北京那位小丞相,这次准备杀鸡儆猴了,就连陆都督的面子也不给。”沈老爷说着说着,便流下两行泪来:“你师父也早料到了,他在出门之前,已经给你师母写好了休书,跟三个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也把你开出门墙,他是彻底的净身出户,不打算活着回来了。”

    沈默黯然了……刑部地大牢肯定阴暗潮湿,肮脏难捱,就算是不杀头,在里面蹲一阵子也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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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沈老爷又问起,沈默这一年的打算。

    沈默轻声道:“先去杭州吧,打算吗?就是平平安安的。”

    “平安是福啊。”沈老爷深有感触道:“拙言啊,如今咱们家如履薄冰,你不得不处处小心,少出风头。”说着又怕他少年心性觉着委屈,便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相信大伯,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地。”

    这就是两人处世态度上的不同了,遇到这种狂风暴雨时,沈默想的是迎难而上,冲出雨云,飞到永晴的高空上去;而沈老爷却想着暂且收敛羽翼,躲在窝中等待雨过天晴。沈默知道这就是代沟,所以他很聪明的点点头,闭上嘴。

    沈老爷又让他好生用功读书,不必担心举业受到影响……严阁老就是管得再宽,也不会过问一个省里地乡试情况:“只要你能蟾宫折桂,再考他个解元出来,你得前程就是铁打的了。

    ”沈老爷不无得意的笑道:“浙江乃全国文魁之地,你若能夺得四连冠,谁敢在会试中不取你?等着被天下地唾沫星子淹死吧!”

    沈默却没什么信心,小声苦笑道:“实不相瞒,孩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工夫看书,前些天想温习一下,却高低看不进去了。”还给自己下个结论道:“这颗心浮躁了,静不下来。”

    “必须静下心来!”沈老爷比他还着急,拍着沈默的胳膊道:“千万不要以为中了小三元,就一切无虞,再也不用功了……要知道,是科举试与童生试是不一样的。”

    说着给他讲解道:“大伯有一位

    从十四岁开始考试,一直考到四十二岁才勉强中了秀后,就像这回一样,刚好又是乡试年,他便一试而中举,联捷而入词林,前后总共才一年多的时间。

    在琼林宴上,他于感慨之余,做了一副对联曰:‘县考难,府考难,道考尤难,四十二年才入。乡试易,会试易,殿试尤易,一十五月已登瀛。’这绝不是个别现象,所以不是什么时来运转,你知道真正地原因吗?”

    沈默摇摇头,便听沈老爷道:“因为童生试考小题,科举试考大题,小题要东拉西扯,牵强附会,才能猜出题意,对于那些脑子不太灵活的考生来说,当然是难上加难,十分吃亏,连年不中也就不奇怪了。但从乡试开始,一律用大题命题,大题题意完整明确,不用费心思去猜,却要比对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道。这样一来,反而是读书时间越长,下得功夫越深越好……”

    沈默的面色终于郑重起来,缓缓道:“您的意思是,从乡试开始,那些功底深厚地老前辈,就显示出厉害来了?”

    “不错,”沈老爷颔首道:“你这样的少年郎,虽然天资聪颖,但年岁还没有人家用功地时间长,要是还不努力怎么行?”

    沈默发现沈老爷与沈炼完全两种风格,老师是那种,你必须去这样做,做好了才告诉你为什么的。却不如沈老爷这种摆事实、讲道理,更让他觉着心悦诚服。

    见他终于服气了,沈老爷呵呵笑道:“当然你也不比妄自菲薄,你举业已臻大成,若是在平时,点个翰林都是没问题地。”

    沈默苦笑道:“但现在我若是考不中解元,就有可能在会试中被人做掉,连个进士都中不了,对不对?”

    “明白就好。”沈老爷点头道:“别看你已经是钦命的浙江巡按监军道,但严党想要黑掉你,绝对不费吹灰之力。”说着不无懊恼道:“你本来是铁打金铸地前程,早就注定的翰林,却被你师父这一折腾,给弄得凶险无比……真是失策啊失策。”

    虽然自从知道沈炼上书的消息,沈默都快怨死这个臭老头了,但在大明朝,学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指责老师的,所以他还得为沈炼说好话,说‘老师是对我有信心’,‘或者另有安排’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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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走时,沈老爷交给他一口沉重的书箱,据说里面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研究经学近十年,记录下来的所有心得,对于他深刻体会经言大义‘有很大帮助。’

    从沈家台门出来,铁柱问道:“大人,咱们回家?”

    “不,去知府衙门。”从鉴湖回来,他有一个问需要人解答,徐渭那种没心没肺之人也说不清楚,只好去请教唐师叔。

    去的时候唐顺之正在写字,听见他进来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但是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户,跟倭寇有联系。”唐顺之抬起头来道:“只能告诉你,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不多。”

    沈默错愕道:“不至于吧?”

    “我们浙直的大户人家有个共同点,你知道吗?”唐顺之笑道:“几乎家家都有纺织工场,生产的棉布、丝绸,每天都能生产出成千上万匹,这些罗绸缎,绫布巾毯生产出来,卖到哪里去了?”

    沈默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他知道北方连年大旱,百姓吃饭都困难,根本消费不起这么多又好又贵的东西,所以唯一的外销途径,就只有销往海外一条路了。

    而大明朝的海禁虽然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毕竟是非法的,明着搞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必须通过那些走私海商进行贸易……而在这个海防废弛的年代,海商们基本上就是有买卖时跑海运,闲下来就当强盗,本身便可与倭寇等同视之。

    当然,如果没有官府睁一眼闭一眼,恐怕是不可能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全民走私的。

    大户,海商,倭寇,浙直闽~官府,甚至还有上百万的织工,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一张异常恐怖的大网,难怪北方朝廷对它屡战屡败呢,原来症结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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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两章了,明天三章哈。(未完待续,)

    阿蛮她叔叔’这个头衔,显然比‘钦命浙江什么什么的多,人群散开,水路畅通,大船缓缓驶进了城内。

    一进城,沈默便上马直奔巡抚衙门,他得先找到胡宗宪问个清楚,谁知胡宗宪不在府里,一问门子,说去卢园了。

    一行人便拨转马头,往花港行去,到了卢园一看,戒备确实比平常森严许多,但这回卫兵们都认出沈默这些人了,二话不说便让开去路……他们都不想重蹈那位千户大人的覆辙。

    畅行无阻的进到院子里,门子告诉沈默胡中丞正在与赵侍郎交谈,他又问瓦夫人呢,门子道:‘被赵侍郎禁在后院里了。’不过说这话时,稍显底气不足。

    沈默大为不解,心说:‘要钱要粮也是管周要,该他赵文华屁事?这种事儿别人还避之不及呢,他瞎掺和什么?’

    他让门子进去通报一声,不一会,胡宗宪急匆匆出来,一看是沈默,登时大喜道:“拙言啊,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便把他拉到一边无人处,小声道:“这回赵大人骑虎难下了,正要你帮着解围呢。”

    沈默点头道:“能帮的忙我一定帮,但大人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吧?”

    胡宗宪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纯属没事找事……前日那广西土司瓦夫人进城,直奔总督行辕,向周总督讨要粮草,周便推脱道:‘我这个总督上面还有提督,你得去找赵侍郎,他同意了才行。’”

    “那蛮夷妇人不懂什么叫‘推诿’,便径直来卢园寻赵侍郎。”胡宗宪想笑不敢笑道:“她却也有几分心眼,不先说要东西,而是问道:‘大人是不是这里最大的官?’赵侍郎是个好面子的,便点头道:‘那当然了,总督都得听我的。’那夫人这才把要求说出来,赵侍郎登时傻了眼。”赵文华虽然有个提督衔,名义上管着总督,可一没兵二没钱,拿什么打发瓦夫人?

    “后来呢?”

    “赵侍郎被她用言语挤兑。也不好说不给。”胡宗宪道:“便想推回给周总督。可人家就认准他是最大官了。说什么也不走。赵侍郎一生气。便让人把她打出去。”

    “能打得过吗?”沈默是见识过瓦夫人手持双刀。砍瓜切菜地模样地。深表忧虑道:“那可是位高手啊。”

    “谁说不是呢。”胡宗宪叹口气道:“进去十个被打出四对半。”

    “剩下一个呢?”

    “剩下一个是赵侍郎。”胡宗宪苦笑一声道:“他被人家给捉做作人质了……”原来‘骑虎难下’还是个含蓄说法。实际上赵大人已经是‘羊入虎口’了。

    “这事儿应该周部堂出面。”沈默轻声道:“他惹得祸就该他兜着才是正理。”

    胡宗宪面上闪过一丝怪异,便听他叹口气道:“那不是盏省油的灯,早躲出去,上哪找他去?”

    沈默心中更加奇怪了,不知道周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明摆着得罪赵文华吗?

    但见胡宗宪支支吾吾,知道必有隐情,便不再问,跟着他往正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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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院子外一看,密密麻麻的弓手,把个院子围得密不透风。

    沈默说:“把人都撤了吧,我们进去说说……”

    胡宗宪二话不说,便把早就麻了手脚的弓手撤下,朝沈默轻声道:“务必保证赵大人的体面。”言外之意,赵文华死要面子,千万别让他下不来台。

    见沈默点头答应,胡宗宪便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门,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寒光擦着他地肩膀飞过,就听‘咄’地一声,已经深深钉在了门板上。

    虽然胡宗宪见过大场面,依然吓得两腿都在发颤,他吃力的带起头来,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拿着一张小弓,紧绷着小脸道:“坏人!”

    胡大人本来气坏了,一看是个小娃娃,却又发作不得,正在尴尬间,便见那小女娃一下子笑逐颜开,抛掉手中地小弓,甜腻腻的娇声道:“大叔……”说着便张开双臂,朝自己扑了过来。

    胡中丞这下是真错愕了,他不知道这小女孩阴一阵阳一阵,到底是要干什么。却也不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便张开手臂,想要接住这孩子,谁知道……

    那小女娃与他擦身而过,直扑到边上的沈默怀里。只见沈默一把抱起那女娃,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一口道:“阿蛮,想大叔了么?”胡宗宪心说:‘这孩子什么眼神,明明我才是大叔级人物嘛。’

    人家小女娃却视他如无物,认真的对沈大叔点点头道:“想了

    “有多想?”

    “像想烤小鸟一样想。”小女娃在他腮帮子上狠狠亲一口,便咯咯笑了起来。

    “好啊,敢戏弄我。”沈默便挠阿蛮的痒,和小女娃笑作一团。

    直到尴尬地胡大人咳嗽连连,沈默才想起正事来,抱着阿蛮道:“咱们进去看阿嬷去。”胡宗宪闷头跟在后面,只见那小女娃直朝自己扮鬼脸,弄得向来一本正经的胡大人哭笑不得,心说:‘我他妈就不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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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门的两个女官认识沈默,又见他抱着小阿蛮,便没有阻拦,推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进去一看,见赵文华全须全尾的与瓦夫人对坐着,沈默和胡宗宪才放下心来。沈默放下阿蛮,与胡宗宪一道给赵侍郎行礼,赵文华一见他俩进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呦’一声道:“你俩快来作证,我是真没有钱粮给这位祖奶奶啊。”

    两人又望向拄着大刀的瓦夫人,却见老太太闭着眼睛,不怒自威,向他行礼也不吭一声。两人心说,看来是‘动了真火了’,在外面他们已经商量过了,一切以保证赵文华的安全为要,什么都可以权且答应下来。

    但老太太这回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见到钱粮才能放人。

    胡宗宪便对瓦夫人拱手道:“夫人,下官浙江巡抚胡宗宪,能让我和赵大人单独谈谈吗?”

    瓦夫人这才微微抬起眼皮,淡淡道:“浙江巡抚不是李天宠吗?”

    胡宗宪尴尬道:“刚换了。”瓦夫人哼一声,却也拄着长刀起身,颤巍巍往外走去。

    沈默也牵着阿蛮跟她出去。

    到了院子里,瓦夫人站定道:“你们汉人太让我失望了。”

    沈默尴尬笑笑道:“只能说是……一部分吧,至少张部堂还是不错的。”

    “他更让人失望。”瓦夫人缓缓道:“堂堂六省总督,手里几十万的军队,一道旨意就被撤了,连个屁也不敢放一声,实在是窝囊至极。”

    沈默心说:‘合着您这意思,张大人就该反他娘地?’却也摸准了老太太的脉搏,便道:“杭州葬着位岳武穆您老知道吧?”

    “谁不知道岳元帅?”瓦夫人道:“大忠臣,可惜被秦桧害死了。”说着啐一声道:“现在朝中也有秦桧。”吓得沈默都想捂住她的嘴,赶紧分解道:“我是说,岳武穆明知自己会死,还是接受了朝廷的命令,毅然班师还朝,可见自古忠臣都是一样的……”

    “一样不得好死。

    ”瓦夫人愤愤道,却也不再生张经地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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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又道:“张大人临走的时候,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夫人地部队照顾好,现在弄成这样,是我失职了。”

    “你是个好人,老婆子知道这点。”瓦夫人道,阿蛮也很认真的点点头,却听她又道:“但我已经决定回广西了……这次来就是为了讨要回去地粮草的。”

    沈默皱皱眉,很快恢复正常道:“刚到了就回去,岂不是徒劳无功了?钱粮地问题我会帮夫人去落实的,请不要再提‘回去’二字了。”对方不爱拐弯抹角,他也说得分外直白。

    “我们千里而来,不是为了钱。”老太太把刀往地上狠狠一杵道:“是为了杀敌、打胜仗、帮你们汉人消灭那帮倭寇。我们有句土话,大意是‘自助者天助之,自毁者天灭之’!你们汉人都到这时候还起内讧,凭什么要我们的帮助!”

    沈默的脸臊得发红,言辞恳切道:“不管那些臭当官的,仅为了东南百姓,也请阿婆务必留下来……您也看到了,没有狼土兵的大明军队是多么的废材。现在上面又在勾心斗角,若是再失去了您老的庇护,让老百姓可怎么活呀?”说完便深施一礼,恳切道:“在下替江南的百万黎庶,恳求阿婆了。”那边的小阿蛮也紧紧揪着阿嬷的衣襟,满脸的乞求……虽然不知道大叔在求什么,但她觉着自己得帮帮他。

    瓦夫人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能说会道,她本来去意已决,让沈默这一番情真意切,居然动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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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大声疾呼求月票……(未完待续,)

    官居一品

    第二一八交给我。(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没错的。

    可否认。沈默这一。对于正义感十足的老太太来

    管用。但只听说过支起锅子煮白米。没说过架起锅子道理。没有粮草的兵怎么活下去?且预先承诺赏银不下来。对部队士气的损害是异常严重的。毕竟大部分兵没瓦夫人那么高觉悟。

    所以瓦夫人虽然答应不走。但也开出了留下来的条件:“粮草按时拨付。赏银至下一半”。不然就算他舌灿莲也没用。

    沈默说“我尽力争取。“便请瓦人稍候。自己转身进了厅堂。

    屋里赵文华正和胡宪窃窃私语。乎他意料的。赵侍郎脸上不见愤懑。似乎被胡中丞哄的很开心。

    见沈默进来。赵文华招呼他坐下。道:“这次本公拘禁那土司婆娘的事情。就不要外传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不利于那个那个。”

    见赵大人想不来。胡宗宪赶紧充道:“团结。”

    “就是这个意。”赵文华笑眯道:“所以拙`要保密哦。”

    沈默心说“我佩服你了胡大人。“自然十分配-的答应下来。

    宗宪又问他谈的何。沈默将瓦夫人的条件转述给两人。胡宗宪苦笑道:“这还算是识体的呢。彭家父子那边。放言一个子也不能少。不然就要自己拿了”

    “?上哪拿?”赵文华问道。

    “开抢呗。”胡宗宪叹口气道:“些土兵生性悍。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绝对不行。”赵华声调都变尖锐起来道:“绝对不能让狼土兵乱起来不然肯定有人会说我们话的。”能镇住狼土兵的张被他一本攻走。如果狼兵大肆祸乱江浙。到时追究责任他赵侍郎第一个跑不了。

    赵文华越想越觉着害怕便对胡宗宪惶急道:“我说梅林兄。你好歹也是浙江巡抚。一省之长了。就不能拨点钱粮。打了这个恶婆娘?”

    胡宗宪苦笑道:“我的梅村公啊你当现在还是朱纨王那个时代啊?已经大不相同了。提供最新章节阅读##从朝廷设立东南总督那天起。浙江巡抚就变无足轻重了。”说着看沈默一眼道:“还不如拙言老弟这位巡按史。可以“代天巡方”干预军务来的好使呢。”

    沈默现胡宗宪太会抓机会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暗示赵文华。还应该把他往上挪挪果然听赵文华大咧咧道:“梅林兄放心。回头我就一本攻掉周那个老八。”说又转回来。苦着脸道:“不远水不了近渴。先把这一关过去吧。”

    见赵文华答应下来。胡宗宪心中十分欢喜。也格外有担当道:“这个粮我们要给。钱我们要给。”

    赵文华道:“给我早给了问题是你们谁让周王八松口?”

    沈默和胡宗宪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夸这个海口。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大喊道:“人大人。前1,急报。”

    胡宗宪霍然起立。声道:“我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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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宪一走。屋里就剩下赵沈二人。赵文华打量着沈默。淡淡道:“这个年没过好吧?”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沈炼的事。轻声道:“实在是没想到。”

    赵文华慢悠悠道:“荆川公专程来杭州向本公解释过了。他说沈炼这个人平时就有些疯病。向来分不清是非。这次肯定受人利用了。”双眼厉芒。状若无意的问道:“不知拙言沈炼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呀?”

    沈默快气炸了肺。却还要毫不犹豫道:“虽不敢妄议长辈。但这种行为我是极不赞成的。”

    赵文华满意的点点。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唐荆川乃天下名士。他以身家性命作保。你沈拙言不会重蹈沈炼的覆。所以本公才写信给小阁老为你求情。说你是我们这边的。你可不要让本公失望。让荆川公遭殃啊。”

    沈默突然明白唐顺之“时行时止。付之无心”的意思。忍着心里想要作呕的感觉。一脸真诚的感激道:“学生谨记大教诲。”

    “很好。”赵文华满意的点,头。

    这时胡宗宪进来了。他面色怪的向赵文华报告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盘踞在沙川的倭寇叶碧川和清溪部。开始陆续撤回海上。新任松巡抚曹邦辅当机立断。指挥苏松总兵俞大兵备副使任环王崇古等人。率军趁其

    半渡击之。以火破贼舟船。数战俘斩六百余人。

    赵文华一听便来了精神。欢天喜的道:“别的不要说。先吧。”竟是裸的欲攘其功。

    胡宗宪小心对兴奋过度的赵侍郎道:“曹邦辅深心计。给北京的捷报出以后。才向杭州报捷。”

    赵文华登时阴下脸来。破口大骂道:“这个姓曹的太不象话了。太没规矩了。”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张经的惨痛教训摆在眼前。谁不的防他赵侍郎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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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将污言秽语泄了。赵文华才气哼哼道:“周呢?他还要继续躲下去吗?”

    胡宗宪笑道:“大您猜。周总督听了曹巡抚揽功的消息。会有什么感想?”

    “肯定也高兴到哪去。”一到勾心斗角的时|。赵文华便显很锐。他冷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第一把就被别人点去了。”

    “大人英明。”胡宪沉声道:“周总督传令给下官。命我即刻调集精兵。追歼残敌。”

    “倒是真不嫌。

    ”文华哂笑道:“人家的剩汤剩菜他也要吃。”

    胡宗宪苦笑道:“军令如山。官这就的出了。要是追不上倭寇。还不知周总督会怎么落我呢。”看来他与周间的关系确实十分紧张。

    赵文华狐疑望着胡宗宪道:“梅林兄。你不会是想躲出去吧。”他凡事喜欢推搪塞。便以为所人都别无二致。

    胡宗宪冤枉道:“大人想到哪里去了。若是下官稍有迟疑。周肯定会趁机难的。”

    “那你这一走。这的事情怎么办?”赵文华也觉着自己的推论过于草率。便不再纠缠。是一想到自还要被那老太太囚禁。便

    郁闷:“你可不能不管我。”

    胡宗宪求助的望向默。听到胡宪命令。沈默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便点头道:“胡大人只管放心去。这里有下官在。”

    胡宗宪感激的,头。对赵文华道:“大人。拙言兄弟少年老成。多谋善断。您把事情交给他办。一出不了岔子。”

    赵文华知道张经唐顺之胡宗宪等人对沈默的看重与推崇。虽然他对年轻小子向来不感。但现在病急乱投医。也只能让他死马当活马医了。便点头道:“那此事就全权委托拙言了。请你务必把狼土兵给留下。”心里却嘀咕道:“把你卖了也没钱留人啊。”

    沈默微笑道:“请人授权。”他笑容里的自信。每个人都看到。胡宗宪这才放下心来道:“那下官先行一步了。”说完便匆匆走了。

    待赵文华写了“兹权浙江巡按监军道沈默。全权处理狼土兵事务。”又加盖他的钦差官防后。沈默要告辞。赵文拉住他。小声道:“能先把那老虔婆|吗?”

    沈默点头笑道:“我这就带她们走。大人只管放心歇着吧。”

    赵文华将信将疑。窗缝中往外张望。果然见沈默出去之后。与瓦夫人说了几句话。那可怕的双刀老太太便顺从的跟他走了。

    赵文华这才松口气。一**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这辈子都不要跟这些野人打交道了。”却也很好奇。到底了什么。能让那瓦夫人乖乖听话。

    其实没什么稀奇的。默只是说一句:“赵大人说一定照办。”瓦夫人便跟着离开了。其实她也是一时激动。才挟持了赵文华。刚才在外面让冷风一吹。冷静下来。也知劫持朝廷命官是重罪。虽然仗着城外的八千子弟兵。不怕他。却不知道怎么收场。有些骑虎难下了。

    现在沈默给她一个台阶。瓦夫人自然赶紧跟着离开。出去卢园才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沈默缓缓道:“他权委托我处理此事。”说着从袖子里掏出赵文华写的授权书道:“七天。给我七天时间。保准给您老个交代。”

    今天周末休息了一下。不过还有一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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