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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

    “大门在南边。后门在北边,往西边去干什么?”陆纲问道:“难道她翻墙逃走了?”

    “她根本就没逃走。”朱九断然道:“这些天没有任何人能离开府中。”

    “那是怎么回事儿?”陆纲心说,又绕回来了。

    但这次沈默没有卖关子,而是干脆道:“因为她去掉了自己的易容,恢复了本来的身份!重新混入你们之中!”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道。

    “是的。此人精通易容之术,声音可男可女,还会缩骨功,能随心所欲的假扮各种身份。”沈默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个高挑的女子身上,定定道:“对吧,陆姑娘,”

    回答他的。是一道耀眼的寒芒。几乎同时,早有准备的三尺,闪身到了沈默面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盾牌,挡住了那寒芒的去路,只听“叮当。几声,一根银菩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我杀了你!”见偷袭无效,那陆绣娇斥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一个蛟龙出水。直扑沈默而来,卫士们哪能让她近身。一声呼哨,扬威东南的三才阵便拦在陆绣面前,长短兵刃配合有度,任凭她武功再高也攻不近前。

    双方正在兔起鹘落的激战,一团乌黑的东西从天而降,陆绣猝不及防,一下便被罩在里面,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上一紧,整个被束缚住,然后直挺挺摔倒在地。

    制住她的正是朱九的成名兵器“浑天网”当年朱九爷在六扇门当捕头时,不知用它网住了多少蟊贼,知道今天要抓人了,便又将其带在身上,有备无患,方才看到陆绣与沈默的卫士缠斗,位置实在太好,便忍不住从后面抛了出去,果然一击奏效!

    “绑了!”朱九喝一声,便有手下将陆绣用铁链捆绑起来。就这样她还破口大骂道:“畜生,你不得好死!”

    沈默看看三尺道:“你那只臭袜子呢?”要是个男得在那骂他,三尺早就上去了,可见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他竟愣在那里,任由大人受辱。

    闻言才回过神来,犹豫道:“这玩意儿可老臭呢,”但见大人脸色很不好看。他只好闭着眼睛,往陆绣口中塞去。谁知人家一侧头,让过那团东西,还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弈上,痛的三尺跺脚直跳。

    “没出息的东西!”沈默大感丢人道:“给她戴上个头套,装上囚车,严加看管起来。”

    还是朱九爷定性好,找了个布袋子,往陆绣头上罩去,却听陆纶出声道:“且慢!”

    二公子如是说,朱九只好停下手,便听他质问沈默道:“你为什么说是我绣姐?”说着又看向陆绣道:“姐,快告诉他,你是被冤枉的。”陆绣没有理他,沈默却微笑道:“二公子还不知道,你表姐有一手易容绝活吧。”说着笑笑道:“当年在苏州,本官就吃过她的苦

    “易容?那又怎样?”陆纶仍然不服道:“能说明是我堂姐干的吗?”在他心里。最亲的就是这位堂姐,对她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既不愿意解释这种结果。

    “二弟。陆纲却已经站在家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道:“什么时候了,还感情用卓!”

    “无妨。咱们不妨听九爷推理一下。”沈默微微一笑,对朱九道:“九爷请吧。”

    “是。”朱九沉声道:“大人与卑职认为,她先伙同同伙,截杀了来接十三姨太省亲的家人,然后假扮成那些人,把十三姨太主仆俩骗出去,在琉璃厂一代将其杀害,然后扮成金巧儿回府,又用十三姨太的身份,骗过了九姨太。待她离去后,便前往内书房。依然用十三姨太的身份,谎称给我师兄取一本书,进来书房之中,找到那药盒,将最上面一粒龙虎丹换成毒药,然后顺利的离去。”

    说着看一眼陆绣,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道:“老天不长眼,我们大都督竟毫无所觉,第二天便将你那粒药吃了下去,转眼毒身亡他竟被你这个心如蛇蝎的侄女给害死了!”

    “是真的吗?”陆家人听得心惊胆寒,纷维看向被缚住的陆绣道:“绣姐儿,真是你干的吗?”陆绣只是死死盯着沈默,一言不。

    “这几日,她便时而假扮十三姨太,时而用本相出现在灵堂中。”朱九道:“不信诸位可以回想一下,是否在灵堂中同时见过她们俩?”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回想一下,十三姨太和绣姐儿总是一个晚上、一个白天的出现。确实从没碰过面,这下终于有些信了便见脾气急躁的陆纶“嗷。地一声,冲到陆绣面前,揪住她的头,厉声质问道:“说,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害死我爹?!”

    陆绣紧闭着双目,任凭他如何摇晃自己,

    陆纶暴怒。抡起胳膊左右开弓。便往陆绣脸上扇去,一边打还一边污言秽语的破口大骂!

    沉默皱皱眉。看一眼三尺。三尺便上前将陆纶拉开,推到一边道:“这儿还轮不到你使厉害。”

    陆纶原本还要厮打,但一看是那让人生畏的“臭袜子。不由硬生生止住不敢再靠近一步。

    “带走吧,”沈默轻挥一下手,阻止了闹剧继续上演,又对陆纲道:“我会留下人,搜查一下她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证物。”

    “知道了。”陆纲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怎么办?什么时候丧?”

    “等等吧,相信很快会有圣谕下达。”沈默朝他笑笑道:“说不定会有好消息哦。”

    陆纲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只好轻轻点头道:“但愿”

    当离开陆府。沈默望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不禁轻叹一声,对候在边上的朱九道:“咱们回去吧。”

    朱九一脸如释重负道:“终于把这个见鬼的案子给破了,可得好好歇歇了。”

    沉默笑笑,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而是淡淡道:“但愿吧”

    朱九一愣道:“大人,案情已经查明,凶手也已落网,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我总觉着不太对劲。”沈默缓缓摇头道:“似乎咱们有些想当然了”说着双手交错在胸前。沉吟道:“虽可以自圆其说,那陆绣也被抓住了,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此虚实结合的缜密计刑,似乎不是她那颗脑袋能琢磨出来的。”要是她哥嘛。还倒有些可能。

    “您不是说,她有同党吗?”朱九不以为意道:“也许是同党策刮的。”

    “当然不是一个人干得。”沈默道:“可如果主谋者不是她的话,那我们这还叫抓住真凶了吗?”

    朱九愣了一会儿。方道:“那就审吧,问出她的同党来。”

    “看看搜查的结果吧。”沈默道:“九爷。你受累回去一趟,我还是对你的眼神放心。”

    朱九点头道:“好吧,我这边一搜完了,就回去向大人禀报。”

    “我等你的消息。”沈默便与他分道扬锗,先回北镇抚司衙门去

    。卫士们守在外面,自己则进了院,敲敲卧房的门,便听那个山东口音懒洋洋道:“自家进来吧,门没关。”虽然中气不足。却透着豪气。

    沉默推门进去,便见蓝道行歪在躺椅上,正在炉子边烤火,见他进来,蓝道行要起身,却被沈默抢前几步按住道:“歪着吧,别起来

    “那就不客气了”蓝道行苦笑道:“身子骨不中了,出去这一趟,就累得跟死狗似的了。”

    “我倒觉着你风采不减当年!”沈默伸出大拇哥道:“就那几下实在太觎了,相信谁见了都会惊为天人的。”

    “呵呵,”蓝道行面上的自豪一闪即逝,旋即叹息一声道:“其实北京城很多卖艺的,比我玩的还好。”

    沉默神色一凛,轻声道:“怎么这么说?”蓝道行可向来以自己的“法术,为荣,从不会自我贬低的。

    “俺在想”蓝道行轻声道:“走到了金盆洗手的时候了。”

    沉默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蓝道行主动请缨,要道术帮自己破案,是为了重树形象,争取回到西苑呢。考虑到嘉靖对其信任依旧。沉默觉着这不是个坏主然也存了私心,有这位天师在皇帝身边,许多看似困难无比的事情。却可以轻描淡写的解决,所以沈默也愿意他回去。

    但他这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从不强*奸别人的意志,顿一顿便轻声道:“想好了?”

    望着幽幽跳动的火苗,蓝道行道:“俺来京城本就是为了争口毛,现在都当上天师了,再努力也没法进步”又叹口气道:“再说了,这会儿出事也真把俺吓着了,你说俺一不会炼丹、二不会练功,还赖在这干啥?”

    “辛苦得来的一切,就这么放弃了”沈默轻声问道,扪心自问,若是换位处之,他可不舍的抛下这些年的奋斗成果,说走就走。

    “原先俺也是矛盾啊。”蓝道行悠悠道:“可今天去给陆太保作法,俺一下想明白了。三公三孤如何?锦衣卫大都督如何?皇上最亲信的兄弟如何?两腿一蹬就是个死。这人一死,美酒佳肴、美人美景,就一样也享受不到了。”说着一脸感慨的笑道:“俺荣华富贵也享了,也不欠任何人的了,还是留着这条老命,回去享享清福吧。”

    听他去意已决,沈默放弃了劝说,展颜笑道:“看来你已经深思熟虑了,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了。”说着问他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你这案子一结。”蓝道行道:“俺就上书请辞,京城这地儿,俺

    匆

    “真是个急脾气。”沈默笑着起身道:“好吧,那你先歇着,我快点去审案,争取早日了结。”

    “嗯。”蓝道行点点头,撑着胳膊起身道:“我送送大人”

    沈默忙上前扶住。当两人的头部凑近时,他突然轻声对蓝道行道:“谢谢你,对不起”短短六个字,却包含着他对蓝道行的无限感激和无比歉疚。不是他不想多说几句,而是那事情干系太大。一旦被人听到。就是死路一条的泼天大罪”

    好在蓝道行知道他说的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憨厚一笑道:“俺木做什么,你甭放在心上。”说着压低声音道:“将来当了大官,可别跟严嵩学。老百姓供养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糟蹋老百姓”你得给老百姓办点真事儿。”

    “蓝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忘猕的话沈默点点头道:“你珍重啊!”

    “你更要珍重”蓝道行笑道。从蓝道行那里出来。朱九也回来了,沈默见他一脸的失望,便问道:“怎么,没什么现吗?”

    “什么都没有。”朱九道:“没找到作案工具、也没找到联系:“不过这也正常,要不是咱们出现他们现在可能都到通州了。当然会在走之前,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

    “看来,只有找本卢、问问了。”沈默起身道:“去诏狱。”便与朱九一起下到锦衣卫诏狱之中。锦衣卫诏狱与东厂诏狱别无二致,一看就走出自同一副图纸,只是更大一些而已。

    在最深处的要犯牢房中,沈默见到了被单独关押的陆绣。牢中光线幽暗,她又披头散。浑没了白天的美感,反到状若女鬼一般。一见到沈默出现,她便扑到栅栏前,使劲往外伸手,就像要把他抓进去撕碎了一般。

    “还没用刑?”沈默问左右道。

    典狱赶紧回道:“这种要犯,没有大人的命令,咱们下面不敢乱来。”

    “这让我怎么问?”沈默皱皱眉,朱九便替他问道:“大都督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陆绣厉声道:“你问不出来的!我也不会告诉那个魔头的!”

    沈默心说,我还成魔头了呢,便愠怒道:“哪次不是你们兄妹招惹在先,我不过是防守反击而已,难道只能引颈就戮,才算好人吗?”

    “你杀了他!你就是魔头!”陆绣根本不跟他讲理道:“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好吧,冤有头债有主”沈默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叔叔?他又得罪你了?”

    “我陆绣一时语塞。良久才在沈默的注视下。恨恨道:“谁让他处处护着你。有他在谁也碰不着你一根汗毛,我不先杀了他,怎么杀你?!”

    “荒谬!”沈默见诈她一下,也没把她的真心话诈出来,不由恼羞成怒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就凭你自己,根本做不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一个宿命!”

    “什么宿命?”陆绣怒视着他问拜

    “站在前台当别人的牵线木偶,给幕后真凶当替罪羊!”沈默冷笑道。

    “你胡说!”陆绣卑受得了这般奚落,气得俏脸通红,但过一会儿又厉声笑道:“你就嚣张吧,我治不了你,但有人能治你,姑奶奶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哈哈哈哈!”那笑声却如鬼泣一般愿人。让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住口!”朱九终于看不下去,一鞭子穿过栅栏,直抽陆绣的面颊。以陆绣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这一下,但她躲都不躲,眼看着那鞭子印在脸上,被直挺挺抽到在地,仍然直勾勾的望着沈默,咯咯笑着道:“怕了,你怕了。你也就能欺负我,在真正厉害的人面前,你也就是个被欺负的料。”

    “我打死你!”朱九的鞭子般落下,陆绣却纹丝不动的硬挨着,她也不喊痛,只是连绵不绝的夫骂沈默,打得越重骂得越重,似乎通过骂他,就能消除痛感一般。

    转眼间她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法默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也知道,今天问不出什么来了,叹口气,转身离开大牢。

    “大人,用刑吗?”后面传来典狱的声音道。

    沈默的身子僵了僵。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然后才快逃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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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甘 ,比

    沈默已经打定主意。

    但仅仅过了一天。他便接到上谕,让他进宫面圣。

    “还没问出什么呢”朱九挠着大脑壳道:“怎么跟皇上交代?”

    “不用问了沈默一边让三尺为自己更衣,一边沉着脸道:“待会儿你去诏狱说一声。如果还没招供,就别再用刑了。”

    “为什么?”对于大人态度的转变,朱九有些猝不及防,心说昨天还那么坚决,怎么今天就惜香怜玉了?

    一看朱九的神情。沈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叹一声道:“皇上已经没兴趣再查下去了,我们再画蛇添足,岂不是自寻烦恼?”

    “皇上不想查了?”朱九难以置信道。

    “不信走着瞧。”沈默重要叹口气,接过大氅,迈步出屋上轿,往西苑方向去了。

    到得西苑玉熙宫。沈默意外的看到一人 江南织造局总管黄锦,这家伙竟然这么短的时间,便从苏州回京了。黄锦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但一见到沈默便喜不自胜,咧嘴就要笑着打招呼。

    沈默却抢先一步。平淡的拱手道:“黄公公别来无恙?”说着给他个小心。的眼色。

    “呃黄锦也不傻,很快敛起笑容,也拱手还礼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默便问道:“皇上有召,不知公公可否通禀?”

    黄锦轻轻摇头道:“皇上服了丹,正在练功呢

    沈默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李时珍对自己道:“皇上已经走火入魔,劝谏无用,你还是早作打算吧,”现在看来,李先生所言非虚,嘉靖皇帝是非要把这条死路走到底了。

    见他神情游移。黄锦轻声问道:“您不舒服吗,沈大人?”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

    “那请在偏殿稍候,喝点茶坐着等。”黄锦笑道。

    “多谢公公。”沈默轻声谢过,便到偏殿等候,黄锦陪着他吃茶说话”他接到老祖宗的急令,默圣旨一到,便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用了八个昼夜。从苏州疾驰到了北京,路上也知道了皇上将老祖宗去修陵,便暗下决心,要找机会将老祖宗迎回来。

    但现在沈默三缄其口,却让黄锦心中打鼓。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一直不停的朝他挤眉弄眼,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沈默轻叹一声,知道这家伙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时间过得真快,想起当年,公公拿下官的名字开玩笑,还好像就在眼前呢。”

    “什么玩笑?”黄锦挠头道:“咱家记性不好,还的大人提醒一下哩。”

    “您说“百言百当、不如一默”沈默深深看他一眼。道:“难道忘记了吗?”

    “百言百当、不如一默。哦”黄锦反复默念几遍,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黄锦一下就明白了,沈默是在用实际行动,向自己表明此时的形势有多严峻 ,两人便只谈些江南风物,绝不肯稍涉京城半分。咱家得去伺候着,失陪了沈大人。”

    “公公客气了。

    沈默笑笑道,便起身送黄锦出去。又过了一刻钟,黄锦回来道:“大人,皇上召见。”

    沈默便跟他进去精舍,大礼参拜后,皇上命起身。沈默站起身来,意外的现,在自己与皇帝之间,还隔着一层纱帘,只能隐约看到嘉靖的轮廓,却绝看不到皇帝的表情。

    君前哪看无礼?他只飞偷瞄一眼,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过得一会儿,听嘉靖缓缓道:“这次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联心甚慰。”

    沈默赶紧恭谦道:“微臣年轻冒失,不过是秉着一颗对君父的赤诚之心做事,不敢居功。也不敢谭过。”

    这话让纱幔后的嘉靖皇帝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这沈默最能体会自己的意思了 这次查案子,与其说是为陆炳报仇,还不如说是嘉靖自己要摆脱恶名。原先盛传,是嘉靖赐下的丹药有毒,才把陆太保害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失误。都让堂堂大明皇帝的脸没处搁。

    尤其是那些充满恶意的谣传,什么皇帝嫌陆炳知道的太多,所以要赐死他;什么要不是陆太保给皇帝先试药,这次死的就是嘉靖了”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像毒蛇一般戕害着皇帝那敏感自尊的心;而且不论哪一种,都在损毁着皇帝的形象。

    所以嘉靖必须要把这个案子查出个。子丑寅卯,且结果必须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交给三法司。一切大白于天下,结果不好控制东厂的话,难免沦为厂卫相争的,具,所以他才将此唉叹“百庞默独立调查,并数次明示暗示,希望他不负圣望。

    结果令嘉靖帝十分欣慰,沈默先洗去了道士们的罪名,又没有计较私怨。排除了陈洪等人的嫌疑,这就撇清了皇帝在此案中的关系。更是在万众瞩目的陆炳丧礼上,将此结论深入人心、推而广之,彻底还嘉靖清白。

    而且,此案已经演变为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不会波及朝堂,更不会掀起轩然大波了。至此,皇帝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怎能不心满意足呢?便温言对沈默道:“这件案子拖得够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案?”

    “这个”沈默轻声道:“此案尚有许多疑点,微臣觉着应该再耐心些。”虽然私下里对朱九那样说,但他还是要争取一下”对于陆绣的种种表现,他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那陆绣虽然恨自己入骨,绝不惮于用任何手段。但也不至于为了对付自己,先把她叔叔杀了吧?就因为陆炳护着自己?那也太变态了。

    虽然可以用偏执解释,但她三缄其口,一言不,到底是为谁打掩护?尤其是关键的案情,她一点都不透露。甚至连那药盒当时搁在哪里。门岗,这种不必隐瞒的问题都不回答,怎能让沈默心里踏实?愈想下去便愈感觉。此中必有隐情。也许后面的故事,会将自己的结论推翻”就算为了大局不能声张,但真相必须大白,元凶应当伏法,否则如何向老师兄的在天之灵交代?

    但嘉靖显然不这样看,语带不耐道:“既然已经确定,是他们家的内部恩怨纠葛,你就没必要再掺和。给陆家一个说法。那个什么陆绣。便交由锦衣卫处置。至于你!最近也够累的了,放几天假歇歇,过完年再说吧

    “皇上容禀,对于那个陆绣,既没有取得物证,也没有问出口供。”沈默硬着头皮道:“微臣觉着等她供述之后,再行处置不迟。”

    “联的话你也不听?”嘉靖提高声调道:“不禁夸的东西!”

    沈默赶紧跪下道:“为臣不敢,微臣只是怕有什么隐情,到时候犯了欺着毛罪。”

    听他这样说,嘉靖的脸色稍缓,道:“不要多事了,倘若真有,联也赦你无罪就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沈默只好无奈接旨。

    嘉靖仿佛累了,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他退下。

    回望一眼玉熙宫上空灰蒙蒙的天,沈默坐进轿子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次面圣虽然得圣旨结案,但让他更加疑窦重重了”他感觉皇帝的表现,根本不能用怕麻烦来解释,而是迫不及待要打住,生怕他再查下去一般。

    “到底是在怕什么呢?。沈默不由暗暗奇怪:“为什么不想让我再查下去, 。突然后背一阵冰凉,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查下去,很可能死掉的就是自己了,,

    一路上冷汗津津,到停下轿,帘子一掀,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个寒噤。顿感浑身乏力,赶紧紧了紧大氅。

    三尺见他仿佛害病一般,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让风吹了一下,待会儿给我煮点姜汤。”三尺连忙吩咐下去。

    沈默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北镇抚司。朱九迎上来急切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沈默叹口气道:“再去看看陆绣,然后就结案吧。”

    “结案?”朱九吃惊道:“真让大人说着了?”

    “我宁愿没说对”沈默揉一揉涨的太阳穴,道:“唉,还是糊涂点好啊,”

    朱九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便道:“我陪大人去诏狱。”

    “不必了”沈默摇头道:“你亲自将一应卷宗,全都送到我府上去。待我审定之后,便全部上交皇上。”

    这种案子向来不留底,朱九痛快答应下来,便带人去办。

    沈默则在三尺的陪伴下,下到诏狱深处的要犯牢房,见到了被缚在十字架上的陆绣,浑身伤痕累累,脸上也没了好皮,只有一双眼睛,还放射着仇恨的光,死死盯着沈默。

    “退下。”沈默吃力的抬抬手,三尺便把典狱和狱卒撵走。 “你也退下。”沈默又下令道。三尺迟疑道:“大人,不能让您自己在这儿。”

    “她都被绑成这样了。”沈默骂一声道:“还有什么危险?”三尺只好怏怏的走开。

    牢房里只剩下沈默和陆绣两个,两人对视着始终没有说话,除了火把燃烧出的劈啪声,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声音。

    最终还是沈默开了口,他嘶声道:“那个人说可以让你的夙愿得偿。所以你才横下心来,要用自己的命,担下这所有的事。”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陆绣,果然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吃惊,虽然转瞬即逝。但依然没逃过沈默的

    “你还真是傻的可爱。”沈默轻叹一声道:“人家只不过是要你当替罪羊罢了。等你一死,谁还会记得许下过什么承诺?”

    “你以为谁都像你陆绣终是忍不住道。

    “在大明朝的官员里,我算是道德水平比较高的。”沈默大言不惭道:“你要是真在黄泉路上等着我,肯定会耽误你投胎

    “哼,那就安着瞧陆绣冷哼一声道。

    沈默望着她那张倔强的脸,竟想起当年在苏州时。看到她女扮男装的惊艳,心中竟蹦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险没脱口而出。忙咳嗽一声。低声道:“如果你再什么都不说,将会按照“子杀父、侄杀叔。被处以凌迟之刑。凌迟你知道吗?”

    “不就是三千六百刀”陆绣的声音有些颤,但仍然倔强道:“我认了。”

    “唉,何必呢”沈默摇摇头,道:“死后有灵。你就会知道,自只白开了”。

    “不用诈我了。你什么也套不出来的!”陆绣坚决道。

    沈默终于相信,两人根本生活在不同世界,完全无法沟通,何况嘉靖有旨,他也不能再她身上多下功夫了,只好放弃了最后的努力。

    他表情复杂的望着陆绣道:“如果有来生,但愿你生在普通人家,永不接触这些肮脏的东西

    这普普通通话,竟让陆绣一阵心酸,噼里啪啦流下泪来,在这幽暗的地牢里。那泪水却晶亮晶亮,让沈默永远疟法忘记。 但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沈默只好无奈离去。走出大牢时,对那典狱说:“不要再用刑了,把她放下来,给她治治伤吧。”

    典狱谄 笑道:“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沈默冷淡的看他一眼道:“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本官就让你尝尝什么叫霹雳手段。”唬得那典狱都不敢放声。

    当重见天日时。沈默竟有些眩晕,扶着三尺的肩膀站了好一会儿,才嘶声道:“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四处响起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声。侍卫们立刻紧张起来,便见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无数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在院子里整齐列队,只留下中间的道路。

    然后就见朱大和朱二等几个锦衣卫头头,抬着沈默的轿子,从通道过来,走到他面前。

    沈默苦笑一声道:“这是干什么?开不得这种玩笑。”

    朱大朝他笑道:“老叔,您为我们所作的一切,锦衣卫上下无不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只能抬您一段路,聊表敬意了。”

    沈默面色羞愧的推辞道:“我什么都没做,当不起各位的大礼。”

    “不,您做了能做的一切!”朱大正色道:“没有让东厂落井下石,也让我们锦衣卫重新自我证明,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不用担心被吃掉了。”至于将来,鬼才知道,但至少给他们十三太保,留下了可供进退寰转的时间,所以这种感激是自内心的。

    沈默笑笑道:“放下轿子吧,如果真要报答我”看看诏狱道:“就对那女子好一点,让她走得痛快点 说着声音低沉道:“说起来,她是个真正的可怜人儿

    朱大等人本来都恨死那陆绣,憋着劲儿要炮制她呢。但现在沈默了话。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看看他们。沈默笑笑道:“好了,都回去吧。咱们以后也很难见面了,诸位都好生保重。”他这是实话,奉旨办案时,他住在锦衣卫衙门也无妨,但一旦没了差事,再跟这些特务接触,那可真就是活得不耐

    。

    朱大等人听出沌默语气中的决然,不由有些黯然道:“老叔”

    “放心吧。锦衣卫不会再归东厂了。”沈默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们再先坚持几年,等陆纲服阕后,日子就会好过了”

    朱大等人更加感慨,老大的爷们,眼圈通红,执意道:“请老叔上

    “请老叔上轿”。列队的锦衣卫齐刷刷跪下,一起沉声道。

    沈默无奈。只好坐上轿子。

    “起轿”。朱大高声道:“送老叔!”

    “送老叔!”锦衣卫们便一齐高声道。

    一直将沈默送到衙门口,才换成了他的轿夫,沈默掀开轿帘,看看北镇抚司的那面匾额,心中暗暗道:“希望是永别了,,

    ,本卷终,

    请期待下一卷《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

    真相只有一个。早晚都会揭晓。[(m)無彈窗閱讀]

    .沈默将那吴强引进府中,来不及就坐。吴强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们千户写给大人的。”

    一看封面。是让自己亲启,沈默按住心中的惊慌,撕开封皮一看,不由面色煞白,跌足道:“老师,都是徒儿惹的祸啊!”

    那封信上什么内容,能让沈默如此惊恐?皆因为上面说道,他的老师沈炼危在旦夕了!

    却说青霞先生沈炼。因为在锦衣卫经历任上,看见严氏父子横行不法,弄得朝堂上射狼当道,天怒人怨。他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虽然明知不敌。却也要学张子房博浪击始皇,虽然徒劳无功,却也好与众人做个榜样。便含恨上表备述严嵩父子招权纳贿、穷凶极恶、欺君误国十大罪,乞诛之以谢天下。

    当时严党如日中天。倒严的时机还不成熟,沈炼孤意上书,不啻于以卵击石,结果圣旨下来。反责他谤讪大臣,沽名钓誉,着锦衣卫重打一百,出口外为民。万幸有陆炳照拂,一百棍子下来,也没有伤到筋骨,但陆炳再大能,也没法更改圣旨,沈炼还是被销了原籍,除了远在绍兴的沈襄。全家被配到宣府为民。

    那宣府是抵御蒙古人九边之一,因为连年饱受骚扰。满目疮疾、民风凶恶,跟繁华京师、如画江南不啻天差地别。彼时又连日阴雨,天昏地黑,偏生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一家四口举目无亲,无处落足,欲赁间民房居住,又无相识指引,不知何处安身是好,茫然无措,好生狼

    。

    正在傍徨之际。只见一人身穿直掇,踏双雨靴,撑着把打伞过来。相了沈炼片刻,出声道:“官人可姓沈?从京师而来?”

    沈炼一看他的气质。顿感颇为熟悉,不由轻声道:“我是沈炼,你是

    那人惊喜道:“老大人小人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此非说话之处,寒家离此不远。便请移步去避避雨,再作打算。”沈炼不想再与锦衣卫瓜葛。但年永康十分殷勤,只愕从命。行不多路,便到了年永康的住处。他便揖沈炼至于中堂,纳头便拜,口中道:“拜见老大人。”

    沈炼连忙扶起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年千产切莫折杀。”

    年永康一脸敬仰道:“老大人不畏强权,冒死弹劾严贼。乃天下之忠臣义士也,大名早在弟兄们间传开,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说罢又拜下去。

    沈炼再三扶起。便教两个儿子替自己向年永康还礼。年永康也让老婆迎接沈夫人到内宅安置,宰猪买酒,款待沈炼一家,当夜便好说歹说,劝他们留宿一宿。

    沈炼其实是不想住在他家的,虽然当初被迫委身锦衣卫,但身为读书人,他对厂卫有着本能的反感,如今终得逃脱樊笼,实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了。但这年永康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只好凑合着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出去转,年永康要陪他,却被他婉言拒绝,只带着二儿子沈襄出去了。爷俩一个白玉在宣府大街小巷上转悠,四处打听是否有房子可以租赁。谁知房子到是有,房租却贵得吓人,竟比在北京城还要贵。

    中午时爷俩在外面一人吃了碗哨子面,结账时又吓了一跳,足足要他们三十文钱。沈炼当时就急了,但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只好照单付钱,可实在想不通。这地处偏远的宣府,为何什么都贵得吓人呢?

    爷俩转了一天。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再回年永康家,年永康仍旧热情款待,让沈炼颇不好意思,对他也不那么抵触了。吃过饭,上了茶,年永康才问道:“老大人今日出去作甚?”

    沈炼叹口气道:“我要寻所房子,安顿老谁成想贵处的租金奇高,比我在北京城租的房子都贵许多。”顿顿又道:“还有物价也高,真不知是为何?”他其实身上有钱,沈默当初所赠还没花完,陆炳又有丰厚的程仪奉上。但考虑到日后儿子们要读书,自己又没了俸禄,还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才行。

    “老大人有所不知。”他算是问对人了,年永康笑道:“宣大是咱们大明与蒙古人交界的地方,那些蒙古人继续我大明的盐铁茶布,以及一切生计用品,而他们所养的马牛羊驴也是大明所急需。虽然官方的互市时断时开,但私下的民间贸易,却从没停息过片刻,数不清的山西商人涌到宣大,在这里开设商号,到买到卖,了大财!”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看这宣府城池破旧,可要比起财富来,怕是连苏杭也不敢说富甲天下。”

    “还真看不出来。”沈炼惊奇道:“这么多财主住这儿,物怜肯定是水涨船高的。”

    这时年永康道:小可还有别处可去,要是老大人不嫌弃这

    沈炼连连推辞道:“这不成了鸠占鹊巢?不是君子所为。”又道:“不怕年千户笑话,这里米太贵,坐吃山空地立陷。我看我还是去乡下住吧。”其实他是听了年永康所说,觉着这里铜臭气太重,怕两个儿子“误入歧途”所以才不想住在宣府的。

    年永康又劝了一阵,见劝不住,只好道:“这样吧,此去东南四十里,是保安州,也算宣府的属地,“千里桑干、唯富涿鹿”说的就是那里。那可是一处迥异边关的好去处,且没有商贸,物价要便宜许多。”

    沈炼闻言大喜道:“那就劳烦年千户,代老夫找一住处,可供蔽身即可,万不能铺张。”怕他误以为自己小气,顿一顿又道:“租价但凭尊教。”将读书人的臭清高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永康有意多留他几日,过了好几天都没音信,只是一个劲儿设宴款待。沈炼却见两个儿子趁机玩耍懈怠,学业都耽误了,急得连连催促,年永康终于顶不住,才对他说,已经找好了房子。

    沈炼马上就要搬家,年永康依依不舍道:“小可慕老大人风骨,心愿日日得您教诲。您就不能再留两天?”

    这些天他热情慷慨,早就感动了沈炼,不再持原先的偏见,便笑笑道:“横竖不到四五十里,咱们结个通家之好,日后还可常走动。”年永康闻言大喜过望,雀跃的给老沈磕头,然后连忙分付下人备车,要亲自送沈炼一家去保安州。

    待行李装车后。沈炼一清点。现多了两车,正在讶异间,年永康道:“老大人仓促离京,必没有备齐家什,这都是些锅碗瓢盆,家常动火的家什,省得去了一样样置办。”沈炼见他如此体贴,心中倍感温暖。沈炼一家便在年千户的护送下,来到了保安州,果然山清水秀,比那宣府清爽秀美许多。沈炼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年永康便引他进城,入得一处交通便利的宅院,虽不算太大,却十分精致。还有些江南风韵,连出身大家的沈夫人都十分满意。

    沈炼问年永康租金多少,年永集只说这是朋友借的,不要钱,沈炼坚持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算是两年的房租,若是不收。便不让他上门,年永康只好收下。

    沈炼一家便在此住下,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督促沈襄和沈褒精进学业,时不时和年永康喝个小酒。沈夫人则静心安胎。看似要平静的过下去。

    但这种小地方人口流动不大,见突然搬来一家人。都好奇打听其来历,终于现,竟然是弹劾严老贼的沈经历沈公贬斥到此!乡民士绅顿感与有荣焉,时他敬仰的不得了,都争相前来拜见。有送米送柴相助生活的,也有携美酒佳肴来请沈公吃的,甚至还有许多上门说亲的,当然不是给沈炼说,而是他两今年方少艾的儿子。

    见有这么多人拥戴自己,沈炼很快就忘了忧愁,跟乡邻们打成一片,还开设学馆。教授保安子弟,不管束倏薄厚,都一视同仁,让乡里赞佩不已;越明年。保安大水,他散尽财粟,设粥厂救济百姓,并率壮丁疏俊河道、兴修水利;至深秋,有俺答汗例行劫掠,知州畏惧不前,他又领贤豪仗义者守城,蒙古人见城头防备森严、守城人气势如虹,不愿强攻,绕道而行,保安州安然无恙。

    此后沈公声望之隆,甚至远保安知州,乃至乡邻间有纠葛官司,不找知州却找他来决断,又有远近大户纷纷慕名前来相见,还令子弟拜在他的门下为徒。一时间,沈公大名在宣府如雷贯耳,甚至连蒙古人都知道保安沈公乃贤者也。

    然而沈炼并不快乐,因为大明朝始终在严党的把持下,万里河山无一乐十,处处都有严党的爪牙在肆虐,宣府大同也不例外一那宣大总督杨顺,便是严阁老众多干儿子中的一名。平生只精通两件事,便是阿谀奉承和贪污受贿。至于带兵打仗,攻城掠地?对不起,一概欠奉。这个混账总督对外胆小如鼠,虏寇来临不敢一矢;对内却胆大包天,纵容爪牙残杀百姓和普通兵丁,反正只要贿赔到位小阁老便会保他无

    。

    沈炼眼见奸臣当道、黎民到悬,对严嵩及其党羽那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浇愁,一次忍不住对人唾骂严贼。偏生人们深受严党之苦,见他引经据典,拍案喝骂,但觉痛快淋漓,过瘾集极,竟纷纷鼓掌附和!也有不敢开口的,众人就骂他是不忠不义,与严党无异。

    沈炼骂得高兴,以后竟习以为常,每天要是不骂严党,就吃不好睡不着,过不下这一天来”有时候觉着不过瘾,他甚至会骑马到居庸关口,南向京师方向。大骂严嵩直声嘶力竭,才

    渐渐的竟毫无忌惮起来,他教弟子射箭,却不用一般的靶子,而是亲手扎成三个草人。用布包裹起来,一写“唐奸相李林甫”一写“宋奸相秦栓”还有一个写“明奸相产嵩”然后摆在远处,假若要弟子射李林甫,便高声骂道:“李贼看箭!,秦贼、严贼亦是如此。北方人性子直,只觉着热闹过瘾了,全然不知这一切早就被人知晓,报与杨顺知道,杨顺深以为恨,想要找个由头办了他,但一打听,这人乃是陆太保的老师,马上没了咒念,只能堵上耳朵,任由其骂去吧”

    恰在此时,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俺答入寇时间,这次遭劫的是应州地方,杨顺依然懦弱怯战,空守着宣大十几万兵丁,不敢出城救援”他的理论是,只要城池不失。朝廷那边就好糊弄,结果被连破四十余堡,掳去的人丁、损失的财务不计其数!

    直到俺答心满意足而去,他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袭一段,连一个教虏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要是传回京城,可就是个畏敌失机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好个杨顺。临危不惧,一面用重金贿赔监军御史陆楷,一面密令将士拨捕因为躲避鞋虏而离乡的平民,斩了三百余级,充做数虏绶,解往兵部报功!

    就是这么个卑鄙无耻,丧尽天良,天打雷劈之人,竟被兵部尚书许纶,列为有大功将领。请求朝廷加太子太保衔,并顺利获的批准”

    可悲!可笑!可耻!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顺这番作孽,骗得了那些瞎了眼的朝廷大员,骗不了深受其害的老百姓!那一时,不知添了多少新坟,不知多少冤鬼在哭号。沈炼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暗中收集情报,送到京城自己的学生处!但觉着实不能解恨,提笔写下封痛快淋漓的骂书,也不让人代送。自穿了青衣小帽,到宣府总督行辕亲自投递。

    正碰上杨顺出行回来,他便拦驾递信,杨顺不敢怠慢这个有“贵门生。的草民,二话不说收下信,还请他进去稍坐,沈炼也不推辞,就跟着他进了总督行辕。

    看茶后,杨顺问:“先生所来何事?”

    沈炼道:“看过信便知道。”

    杨顺便笑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看,竟是三诗。其一曰:“云中一片虏烽高。出塞将军已著劳。

    不斩单于诛百姓,可怜冤血染霜刀”

    其二云:“杀生报妾意何如?解道功成万骨枯。试听沙场风雨夜,冤魂相唤觅头颅。

    其三道:“本为求生来避虏,谁知避虏反戕生!早知虏将民假,悔不当时随虏行!,

    杨顺登时脸涨的跟猪肝一样,气得浑身抖道:“狂徒敢尔?狂徒”

    沈炼豁然起身。指着杨顺的鼻子大骂道:老百姓遇到俺答。被劫掠一番,只留下一条命来。已是惊慌凄惨至极;而后遇到我大明官兵,终于松口气,跑过来哭诉,却万万想不到,等待他们的,竟是自己人的屠刀!这些可怜的百姓。在教虏那里都没丢了性命,却被自己供养的官兵杀害,他们永不瞑目!化为厉鬼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杨顺被骂得又羞又恼,张口大喝道:“来人”“人,字还没说出来,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侍卫们早听到动静,这时候涌进来,将沈炼抓住。沈炼被缚住双臂,还破口大骂不止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孽障,竟然杀我大明平民冒功,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还是你妈根本就没给你生那样东西一直被拖出老远,还能听到骂声不绝。

    沈炼之所以只身前来,就是为了不伤及无辜,至于他自己。说起来,从京城弹劾严嵩开始,他早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但没过几天,他便被放了出去,门口等着接他的,乃是年永康,,

    杨顺被他生生骂的大病一场,险些就直奔鬼门关,后来好歹是疮愈,但夜里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到无数无头的冤魂绕着自己,问他要级,整个人是夜不能寐。憔悴到不行,本来就是个瘦猴子,现在更是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不去反省自己的罪行,反而认为这是沈炼诅咒所致。对沈炼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m)無彈窗閱讀]

    .。口。日“一

    年永康之所以能救出沈炼,不是因为杨顺怕了他,而是不得不给陆炳面子。可以说,只要陆炳不死,杨总督就永远出不了这口气,时间就这样到了嘉靖四十年冬,锦衣卫大都督陆炳暴亡的消息,传出了京城。传遍了九边,也传到杨总督的耳朵里。

    的知这一消息,杨顺简直不敢相信。知道京里小阁老来信,说陆炳已死。让他将那个碍眼的沈炼处理掉时。他才确信这是真的,不由大喜过望。立刻找来心腹手下,商量着如何对付完成小阁老的任务,当然更走了结自己的怨念。

    有手下说罪名不是明摆着吗?造谣生事,辱骂总督,直接请王命旗牌砍了不就成了?杨顺气得大骂道:“猪头。还敢提那件事?,”他哪敢拿沈炼骂自己的事情做文章,要是闹大了兜不住,把事情捅出去,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结果商量了半天,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正在明怅间,外面通报陆槽来了。杨顺心说这家伙诡计多端,是个小诸葛似的人物,我何不问问他的意思?毕竟那事儿他也有份儿,不会坐视不理的。

    便屏退左右,命人请陆楷上堂,那陆楷却是有公务前来,对他行礼道:“大帅,今有蔚州卫拿获妖贼二名,解到辕门外,伏听钧旨。”

    杨顺只好按下心思,先问道:“什么妖贼?”

    “这二名妖贼,所做阎浩、杨胤董。系妖人萧芹之党。”陆楷答道。

    一听“萧芹,这名字,杨顺便明白了。原来自嘉靖中期以来,先有仇鸾后又杨顺之流把持边关,上行下效,军官只知录削士兵百姓、不知保家卫国,以至风气败坏、边防废弛、边民和下层士兵饱受摧残、不堪其苦。为图谋生存,摆脱贪官污吏兵痞的威胁,不少人跨越长城,逃往“外夷,地区,向蒙古酋长服属和共同生活。

    这些越境者在外夷的支配下,在汉蒙边境地区,成立了一个个”板升板升。是蒙语村庄的意思。但他们并没有被蒙古游牧文化所同化。而是在当地展起农业社会。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也必然会受到蒙古与大明的双重欺压。为了求生存。这些板升之间,靠共同的信仰联系在一起,那就是“白莲教”其领东西南北四天芹、王得道、乔源、丘富等人政教合一,从政治和精神上双重领导着数目急剧上升的板升居民。

    那东王萧芹,乃是影响最大的一个。他向来出入虏地,惯以烧香惑众。甚至连虏酋俺答都被他骗得团团转,竟尊其为国师,执礼甚恭。狐假虎威也好、趁势而起也罢,这萧芹竟然成事,虽导另外三位领并称四天王,实则已经成为唯一的领袖,手下亲兵近万,能指挥的部队过两万,还有全体板升教民的狂热拥护,成为了边境地区不容觑的第三股实力!

    明国人对他是恨之入骨,因为俺答几次入寇。都是萧芹等人为之向导;中国屡受其害,此人难辞其咎;而且萧芹这厮极尽花言巧语,哄骗边境军民说“在板升有万顷良田可供居住,去了便能分得田地、耕牛、农具、种子,且不需向官府纳粮,还可免受蒙古人劫掠”哄得军民越境逃窜者如过江之鲫,令官府大为恐惧,加强保甲连坐之法,曰一人叛逃。全保斩,结果造成了整村整村的叛逃,

    此人还破坏马币,挑唆战争、贿略边将、勾结奸商,犯下的罪恶蔡竹难书,绝对是宣大总督的心腹大患,如果说让杨顺在他与沈炼之间。找出个最想杀的人,毫无疑问,会是前者。

    阎浩、杨胤紊等人,位列萧天王麾下的八大护法金网,也是数内有名的妖犯,这次奉命过来跟晋商购买盐茶,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被路楷带人擒了个正着,兴冲冲的拿来杨总督处请功。

    却见杨顺得报之后,面上无甚喜色,心中不由奇怪道:“难道他嫌我没有事先通保吗?。便道:“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向大帅禀报,请大帅勿怪。”

    “唔杨顺摇头笑笑道:“路老弟想到哪儿去了?实不想瞒,本帅是在为另一桩事愁便拿出严世蕃的:“本帅为此事朝思暮想,废寝忘餐,恨无良策,所以才愁眉不展。

    路揩原先其实是员能吏,但自从收了杨顺的银子,算是彻底被拉下水了。只好死心塌地跟着严党混,接过小阁老的:“没了陆炳庇护,那沈炼不过是脱了壳的蟹子,还不任我们摆布?。

    杨顺冉言大喜道:“若能除却此心腹之患,你我兄弟高枕无忧,升官财。”

    路揩呵呵一笑道:“就靠着大帅了。”略一思索,便笑道:“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识心插柳柳成次下官可算是插柳成荫了!, “快快道来!”杨顺急切的催促道。

    路楷指指门外道:“就落在那几个妖人身上。”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的法子摆布不了沈炼,只有白莲教通虏一事,为圣上所最怒。如今将妖贼阎浩、杨胤幕的招供中,加入沈炼的名字。

    就说阎杨二人是沈炼的学生,那沈炼因弹劾严阁老不成。失职怨毒,反对朝廷,教他们煽妖作幻。勾虏谋逆。天幸今日被擒,乞赐天诛,以绝后患!大帅觉着如何?”

    “妙!妙!妙!”杨顺招掌笑道:“老弟真不愧是小诸葛啊!”便拍板道:“我这就急报小阁老得知,教他催促何宾快做覆本!这次沈炼之命,是万万逃不掉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楷也拍手赞道:“妙哉,妙典!”两个当时就商量了奏章,约齐了同时本,要将此事办成铁案!同时路楷也不忘签,命总督府亲兵直去保安州,擒拿“妖师,沈炼归案!

    总督府亲兵一动。年永康便得知了消息,但他深知此时今非昔比,已经没法硬碰硬。于是快马加鞭赶在前头,先一步到了保安州,告知沈先生,远走避祸。

    问得噩耗,慌得怀抱婴孩的沈夫人六神无主,沈衷、沈褒成了热锅蚂蚁。只有沈炼安坐如泰山,对年永康道:“那严世蕃和杨顺恨我久矣,现在陆炳又死了。他们必然要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我不能逃,若逃跑必会累及乡邻,让他们无辜为我而死。”

    年永康给沈炼跪下。苦苦哀求他快逃跑,他却纹丝不动;想要用强,却见他亮出匕。抵在胸口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年永康于悲恸之中。听出了沈炼的言外之意,擦干眼泪点点头道:“那夫人和三位公子可否先行一步?”

    谁知有其父必有其子,沈裘和沈褒高声道:“我们必在爹爹左右!也好有个照料”。

    年永康急道:“沈公下狱必被诬陷重罪,生死难料。两个公子必须护送妇人和小公子。远遁口外,避其势力;待等尹家势败,方可出头。若执意再次,必然全家破灭!”说着苦苦相劝道:“公子以宗祀为重,岂可拘于小孝,自取香火灭绝之祸?当早为远害全身之计。尊大人处,某自当看觑,不必挂念!”两位公子被他说得动摇起来。

    这时门外冲进来年永康的手下道:“总督亲兵已经入城了”。

    已经火烧眉毛了!众人都看向沈炼,等他最后的决断,他的目光扫过妻与诸子,沉声道:“你们都跟着年叔叔走,快走!”

    年永康得了令。马上命人强拉硬拽,将哭号不停的沈家公子和游夫人送上马车,疾驰夺门而去,他给沈炼重重磕个头,也走了。

    锦衣卫的人前脚才走,总督府的人后脚便至,将沈炼锁拿归案,却寻不着他的家人;想要拨捕,却见群情涌动,老百姓高喊“放人。有鲁勇之士甚至持械而出,吓得他们赶紧带着沈炼仓皇而逃,不再去管其家眷如何。 那边沈炼下了宣府大牢,等待刑部覆本,便要被枭示众;这边年永康带着他的家眷逃出了保安州,径直往口外而去。

    徐夫人让沈襄出来问。这是要去哪儿?年永康道:“宣大都是杨顺的地盘,只有板升不是。”

    沈襄闻言失色道:“那岂不坐实了父亲的罪名?不妥不妥,绝不能

    !”

    “沈兄放心”年永康劝道:“此事无人知晓,况且只是去权宜数日。等风声一松。立刻送你们去内地居住。”沈衷还是不答应,直至惊动了沈夫人,出来听年永康分说之后,才勉强答应下来”沈夫人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她不懂男人们的慷慨大义,她只知道怀中有尚集哺乳的婴孩,眼前有活蹦乱跳的两个儿子,她不能失去他们。其他的也很重要。但跟这个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晚上宿营,沈褒睡得迷迷糊糊,便被沈襄悄悄叫醒,兄弟俩到营外说话。揉着惺怪的睡眼,沈褒终于见二哥竟背着包袱,不由惊呼道:“你,”被沈褒一把捂住嘴道:“小声点!”

    “你要去哪儿”沈褒这下声音小了。

    “我要回去!”沈衰沉声道:“父亲无罪陷狱,做儿子的怎能弃之而去?年叔叔虽然是好心。但终究不知我沈家忠义第一!我们如今畏罪潜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都要骂我们兄弟做不孝之子,哪还有颜面活在世上?”说着攥拳道:“我要回去,伺候爹爹!”

    “那我也跟你去!”沈褒闻言来了精神道。

    “你不能去!”沈衷道:“你去了谁照顾娘亲和幼弟?”

    “那我不也成不孝了么?”沈褒挠头道。

    “笨蛋,咱俩都不去是不孝,都去也是不孝。”沈衷连珠炮似的道:“你留下来也是尽孝,

    “哦”明白了。”沈褒掐着指头算了半天,道:“那我去吧,你留下来。”

    “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沈襄瞪他一眼。这时候营地里似乎有动静,他知道非走不可了,低声说一句:“照顾好娘和弟弟。”便转身跑到树林里。骑上早准备好的马匹,消失在黑暗之中。

    闻声赶来的年永康追了一段。但天太黑,不知沈衷跑到什么方向,只好放弃了。沈夫人也知道了,狠狠打了沈褒两个耳光,怨他不留住哥哥。然后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天亮上路,不一日顺利到了板升,原来锦衣卫在这里面也有暗线,将沈家母子三人安顿好,年永康便急急折回宣府,此时已有确实消息一杨顺果然将沈炼扭入白莲教同党。问成死罪!沈襄果然主动投案,父子关在一处,到还没有问罪。

    他还得知沈炼在狱中大骂不止。将杨顺的老底全都抖搂出来。不由惊惧莫名,唯恐杨顺自知理亏,受不了波炼的爆料,会不等处决,便让狱官暗害了沈炼 这种伎俩司空见惯,很可能会生!

    他忧心如焚,却又一筹莫展,急得甚至想到了劫狱,但终究只能想想罢了,这日得了锦衣卫内部的绝密通报,说十三太保已经认大都督的师弟沈默为老叔,各地千户须得谨记在心,万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

    看到这,他仿佛捞到救命稻草。急急写就一封求援信,赶紧唤来心腹吴强。也不说“认老叔,之事,只吩咐他用最快的度。将其送到京城棋盘胡同沈默沈祭酒家!

    吴强得了使命不敢怠慢,一路风驰电掣,换马不换人,将近三百里的路程,一天一夜便送到沈默手中。到。”沈默便送他出了门。待吴强走了,他也不回去,就站在天井里道:“快备轿!我要去见徐阁老!”

    轿子很快备好,三尺问道:“徐阁老这会儿在哪?”

    “西苑。”沈默道,他是休假在家,徐阁老可没这么好命,年前正忙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门外,守门的禁卫一眼就认出,上次口闹的沈大人又来了,唯恐他又拿出什么杀器来,赶紧带着笑凑过来,问道:“有什么能效劳?”可见地位是打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

    沈默说我要去无逸殿,禁卫请他登个记。然后直接就放行了,一点没有刁难的意思。

    沈默来不及体会自己的牛逼。下了轿子,几乎是小跑着往无逸殿去了。让后面带路的太监累趴下了,也没追上他。

    气喘吁吁的冲到无逸殿。里面的司直郎都认识他,上来跟他打招乎,沈默点点头,平复一下情绪道:“我要见徐阁老,烦请通报一

    众人笑着应声。但突然见他身后立着一人,马上噤若寒卑,躬身道:“部堂

    沈默回头一看,只见严世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用那只独眼睥睨着自己。

    沈默没有行礼。现已是图穷匕见,还有什么必要向生死大敌卑躬屈膝?便直起身子,夷然无惧的回望着严世蕃!

    场面安静极了,司直郎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还从没有人敢跟阁老对视过,但是今天,沈祭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为天下先,和严世蕃顶扛起来!

    严世蕃也十分意外,他本来满怀着快意,准备看沈默向自己行礼,谁成想,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的跟自己对视!在他看来,这真是莫大的侮辱啊!

    “跪下!”严世蕃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道。

    “凭什么?”沈默淡淡道。

    “凭我是二品大员,你不过是个四品。”严世蕃冷笑道:“这点规矩不会不懂吧?”大明朝的官员之间,原先是不兴跪拜之礼的,最多就是唱个喏,作个揖便罢了。也就是这几十年,突然间人人便得谄媚起来。下官向上官下跪成了司空见惯,尤其是面对严世蕃父子,谁敢不跪?

    沈默就敢,他冷笑蹦出两个字道:“恶习!”说着提高声调道:“我华夏男儿,生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不知严部堂占了哪一条?”

    产世蕃登时语塞道:“你

    这是昨晚的一章啊,大家放心。我没有废笔,现在介绍一些东西,都是为了以后能少写,也是一种铺陈哈”当然,你可以认为我写作技术不够纯熟。[(m)無彈窗閱讀]

    .盾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正是嘉靖四十年最后一次月圆。

    银盆似的月亮,将银辉洒落在燕赵大地上,清晰地映出远处地平线轮廓。 “答答。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接着,一个马头出现在东南方向。沿着官道快行进着,很快,几十骑马紧紧跟了上来,与第一骑始终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马蹄隆隆。踏碎了满地的月光,直冲西北方向。

    这是沈默和他的卫队,他们昨日申时末才离京,往宣府急行而去。宣府号称“集西第一府”是北京城西边的第一个的府城,距京师三百余里,乃是京师的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也正因为如此。沿途有最完善的驿站系统,严格的每隔二十里一驿。如果没有这套系统支持,沌默想要连夜狂奔近四百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取得了锦衣卫的令牌,还有夜行经验最丰富的向导 一就是那头前带路的第一骑。  那位常年来回于宣大和京师之间的锦衣卫信使。对这条驿路无比熟悉,带着他们在月光下奔驰如流星,利用一个又一个驿站,保持着不间断的高行进。

    宣府大竿中,王四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因为犯人暴毙而引起的骚乱渐渐平息,毕竟在这炼狱般的大牢里。死个把人司空见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这对沈炼父子俩,却是无比的震撼。他们很清楚,那王四不过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方才该死的,应该是他们爷俩。

    还是沈炼心志坚定,恢复的快。轻叹一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沉蓑脸色惨白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兴许是怕夜长梦多。”沈炼轻声道:“也可能怕为父乱说什么。谁知道呢

    “他们这回没得逞,会不会再想办法谋害爹爹呢?”沈衰忧心仲仲道。

    “管他呢,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早晚还不一样”沈炼洒然一笑。却又不无忧虑道:“到是衷儿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啊”哪怕眼看爹爹被砍头,也不能太过悲伤,总之谨言慎行,一切以出去为要。”

    “爹爹,”沈裴一脸悲伤道:“我不能,”

    “什么不能?”沈炼一脸严厉道:“记住,对一个还有很长路要走的年轻人来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爹爹 ”沈衷眼中蕴着泪水道,颤声道:“孩儿要做您这样的人。”

    “不要学爹爹,爹爹虽不后悔,但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沈炼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能顺利出去,将爹爹下面的话转告给你两个兄弟,作为咱们沈家的家,不许违反。”

    “孩儿聆听父亲教诲!”沈衰双膝跪下、郑重其事道。

    “而今以后,我沈家子弟须以耕读传家,但不得参加科举!更不许出来为官!”沈炼沉声道:“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兴旺下去,方不愧列祖列宗,亦无愧于百姓良知。”

    “爹爹,您不是常教育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沈衷不解道:“可按您刚才说的,岂不是自扫门前雪,不问他人家?。

    “唉”沈炼疲惫的叹口气道:“也许是爹爹自私了吧,但你必须听”父子俩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根本没感觉时间的流逝。那饭勺敲打饭桶的声音又响了,竟然一下到了早饭时间。 马队疾驰中,便看到远处半空中。悬着个插色的亮点,骑士们不禁一阵欢呼,因为那正是驿站悬挂的气死风灯。

    很快,便能看清那高悬在两丈旗杆上、有个大大“驿,字的灯笼,就连驿站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驿站早一步得到命令,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马匹。以及热水干粮。好让他们一到便可换马赶路。

    从昨天傍晚开始赶路,沈默他们还没有休息一次呢,加之一直夜路、精神高度紧张。卫士们全都面露疲惫之色,但所有人都一声不吭,更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让想看他们笑话的向导暗暗称奇,心说沈大人的护卫都不是常人啊。

    但更让他惊奇的是沈大人,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竟然也能一直坚持着下来”虽然看他上下马的僵硬动作。便知道沈大人的大腿内侧已经磨破了,腰也快不吃劲儿了。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淡定,单从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大人,要不要休息片刻。

    向导有些感动,轻声问道。

    沈默闻言嘶声问道:“走了多远了?”

    “再两站到怀来。”向导道:“从怀来再走八十里就到了。”

    “现在什么时辰?”沈默问那驿承道

    “回大人的话,卯时三刻。”驿承看看天色道。

    “还有三个时辰,得抓紧了沈默沉声道:“宁肯提前到了休息,也不能因为休息误了时辰”。三尺便打个,嗯哨,卫士们立剪爬上马去,整装待。

    向导不无担忧的尊着沈默道:“您还行吗?”

    沈默笑笑道:“不行也得行。带路吧!”

    “是!”仿佛被他的精神所鼓舞,向导竟有些兴奋起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道:“天亮了,要加快度喽都跟上啊!”话音未落,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沈默他们赶紧追了上去。沈炼父子被毒死的消息,结果最后毒死了别人,却让他父子逃过了,让杨顺大失所望,便琢磨着如何再下手。

    琢磨了半天,刚有点田意了,谁知却又等来了京里的八百里加急,将刑部的回函送到了。

    这一闹腾,觉是睡不成了。杨顺干脆穿衣起身。让人将住在隔壁的路楷叫过来,合计一下该如何是好。

    路楷被从被窝里叫出来,还睡眼惺松呢,听了杨顺的讲述,哈欠连连道:“既然刑部的回文到了。那就按规矩办吧,省得将来罗嗦。”

    “可他要是聒噪怎么办?”杨顺问道。

    “把嘴给他堵上呗。”路楷满不在乎的答道。

    “这到不难,只是我听说”杨顺皱眉道:“那沈炼的一些个弟子,带着保安州的青壮陆续来宣府,若是公开问斩,会不会出乱子

    路楷这时清醒了,沉声道:“大帅,他们来得正好!刁民终究是少数,充其量不过二三百人,就是不动城里的驻防军,您的亲兵营也有上千人,还怕他们劫法场不成?”便为杨顺解释道:“本来这案子构陷的痕迹太重,兴许将来风向变了。有人会给他们翻案,到时候咱们可就麻烦了又冷笑一声道:“让他的徒子徒孙劫法场吧,那可是等同谋反的重罪,我看谁还敢再给他翻案!”

    杨顺恍然,赞道:“好一招将计就计!就找你说的办!”话虽如此,却丝毫不能大意,万一真让人劫走了,那可就笑话大了。

    趁着还有时间。两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由路楷出面监斩,杨顺坐镇后方,随时应变。

    商议妥当。便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扫了法场。待早饭过后,点起亲兵营的一千士兵,一半先往去了法场布防,一半则会同宣府的刀仗刽子手,都来到大牢门前伺候。

    到了卯时,典狱官拿了两块两尺多长,两寸多宽的白木片子,送到监斩官面前,那是将要插在死囚背后的犯由牌。

    路楷便提笔在其中一块上,写下“人犯沈炼妄造妖言,结连邪教,通同造反,律斩!,又在另一块上。写下了“人犯沈蓑,炼子也,罪该连坐,律斩”。

    可怜沈炼父子,还以为杨顺路楷虽然打击报复,但不会祸及妻子呢。孰料害人者终究心虚,止诛其身还不够,非得要斩草除根,一网打尽才罢休,是以在送往刑部审核的判决书中,亦有沈襄沈褒的名字。

    若不是当初跑得及时,他们一家子都得遭殃,现在沈衷自投罗网,路楷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当典狱将两块犯由牌拿到牢里时,沈炼惊呆了,沈衷更是吓得筛糠一般,瘫软在地。直到狱卒将父子俩五花大绑起来,又将胶水刷了头,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沈炼才惊醒过来,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狱卒们大都知道沈炼的事情。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但也仅止于此,该怎么办还愕怎么办!也不管沈炼如何叫喊,将他父子俩半提半拖到青面圣者神案前,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

    沈炼仍在声嘶力竭的大骂。沈襄仍然瘫软不起,自不会吃喝,那些狱卒便按着他俩,强行灌了酒。然后便拿出两根两端有绳,中间是木棍的口勒。将那木棍横在父子俩口中,绳子绕向脑后紧紧绑着,马上“啊啊。说不出话来。

    强按着他俩辞了神案,三四十个狱卒便将沈炼在前、沈枝在后,推拥着出了牢门,送上囚车。那五百亲军和刀斧手,接过人来,簇拥着出了总督府,绕城一周。引得无数百姓尾随观望,问那囚车上的犯人是谁。

    便有人仰面看那犯由牌,大声念了出来,众人才知道,竟然是那辕门骂帅的沈先生,和他的儿子,不由面面而觑,原先看热闹的心情,全都荡然无存”百姓都不瞎,自然知道谁是谁非,知道那沈炼沈先生,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消息传开来,更多的百姓涌出来,将个。大街围得压肩叠背,水泄不通,他们到没别的想法,就是想送送为老百姓说话的沈先生。

    囚车行进的度很是缓慢。站在两旁的恰子手有些不安,用鬼头刀架住两人的脖子,如果有人想劫囚车,,一上眼点间。就能给他两颗好大的头 一个花白络腮胡子的老头,仿佛是恰子手的头儿,看到一路走来的一幕幕,不禁感叹道:“爷们干这行三十年了,亲手送走的犯人也有上千了,却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边上年轻的恰子手道:“是啊,今儿看热闹可贼多了。”

    “瞎了你的狗眼!”老头目骂道:“没看出今儿和原先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的确是有些不同。”另一个刽子手道:“人多了不少,可没往日吵。”

    “不错。”老头目点点头道:“知道为啥吗?”

    “为啥?”几个恰子手一起问道。

    “因为往常都是看热闹。”老头目肃容道:“今儿个大伙儿,却是来送行的!”说着低声吩咐两个刽子手道:“待会儿活干的利索点,别让沈爷难受了。”恰子手砍头也是有学问的,可以一刀过去身异处,却连点感觉都没有,也可以一刀砍断半边,还连着半边,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之间不是手艺的区别,而是有钱没钱的问题。

    但他们再见钱眼开。也不敢冒着被全城人憎恨的危险,来打沈炼的

    。 好在宣府城不大。押送游街的队伍虽然龟前进,还是在午时前将囚车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已经搭建好的刑场上。狱卒们将父子俩从车上请下来,把沈炼面南背北,将沈襄面北背南,两个背对坐下,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

    百姓也全都跟来了,将个法场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间,有无数双藏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紧盯着行刑台上的沈炼。

    负责警戒的总督府亲兵十分紧张,长枪火镜都对着观刑的百姓,气氛无比的紧张,却又诡异的安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瞬间。

    终于安静被打破了,东边的街口处起了骚动,无数双眼睛都望了过去。人群便涌动起来。

    负责安保的千户紧张了。大声喝道:“监斩官来了!都挡住,隔一条路出来!”亲兵们便用枪柄驱赶占道的百姓,纷纷喝道:“后退!后退!”但人群仍往前涌。

    千户心说:“好在准备充分。便命一百士卒,搬着一条条板凳,站在前线士兵的身后。朝那些使劲往里挤的“刁民”点着头用皮鞭乱抽,终于为路楷和他卫队,打出一条通道来。让监斩官大人有些狼狈的挤到法场上来。

    整整歪斜的衣冠。路楷坐在临时搭起的监斩台后,还没把气喘匀了,便见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钻过总督府亲兵的防线,一边朝自己跑过来,一边放声大吼道:“冤枉的,沈公是冤枉的!”话音未落,便被紧跟上来的兵士扑到在地。他仍在那里挣扎着喊道:“不许杀沈公,他是冤枉的!”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跟着喊道:“不许杀沈公,他是冤枉的!!”紧跟着更多人喊起来。人群一下子群情激动,潮水般的往前涌,拿鞭子抽都没用。

    负责安保的千户急了,大声下令:“放统!”

    “砰砰砰”砰砰”连续而密集的统声轰鸣,火光四射间,一片白烟飘过。人们惊慌的检查自己的身体,现并没人受伤。

    “这次是朝着天放!”千户用最大的力气威胁百姓道:“下次谁再有骚动,包管你脑袋开花!”但人群仍然骚动不止,让维持秩序的亲兵们更紧张了,鞭抽杆戳。不断大声呵斥,火镜手也都将统口对准前排的百姓,随时准备开火。

    与此同时,一些个身背藏剑弓箭的年轻人,已经趁机摸到了最前面一排,那是沈炼在新保安教的徒弟,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的准备劫法场!

    双方相距不到六尺。一场足以毁掉无数人的战斗,转眼就要开始了。但此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身上路楷身上,等他丢下执行死刑的火签。

    路楷也在等,因为午时三刻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不能早也不能晚。等待的过程中,路揩仰望天空,但见天青如洗,白日高悬,太阳已经在中天上。并缓慢的往西走。

    “午时三刻到。行刑!”路楷决定快刀斩乱麻,丢下了火签!

    人群豁然暴动起来。有人带头开始往里冲!

    看到这一幕路揩慌了,心说这算是暴动了吧,便用尽力气高声道:“快。杀人!”

    刽子手们举起了刀。沈炼看看已经好多了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歉疚。

    最后他将目光转向远处空荡荡的街口,期待有奇迹生,,

    对不起,今天实在太忙了 ,[(m)無彈窗閱讀]

    九边要冲数宣府。此地山川纠纷,地险而狭。

    急促的马蹄声从山的那边传过来,接着,几十骑马翻过了山头,向远处眺望,已经能看到宣府城高大的城郭了。

    “最后一段了!冲啊!”沈默看看高悬天际的太阳,马鞭直指宣府道:“直接进城!”便一马当先,从山坡上一直向下奔去,马队呼啸跟下,重新将他裹挟在中间。

    离城池越来越近,城墙越来越高。

    突然,几支羽箭从城头射出,当先的几骑猛地一勒缰绳,马匹的前蹄都扬了起来,堪堪避过了那几支羽箭。后面的马纷纷从边上闪过,也跟着勒紧缰绳,队伍猛然停了下来。

    “城下何人!”城上的校尉高声问道。

    沈默看这光天化日的,却城门紧闭,心中不由一沉,暗道:‘看来已经动手了!’便放声道:“我们是小阁老的人,前面的命令传错了。快开城门,误了大事杨顺就死定了!”

    守军早晨接到上峰的命令,今天城内要拿反贼,不能放跑一个,这才大白天的关上城门,现在一听外面人这么大的口气,再看他们军容整齐,且骑得是驿马,不由犯了嘀咕。一个守城百户道:“请上差稍候,我家大帅正在监斩,午时三刻一过,城门就开了。”

    沈默一听,登时急得嗓子冒烟,厉声喝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小阁老说那人不能杀!不然皇上非要了杨顺的命不可!”

    他这一诈唬,守城的百户吓坏了,道:“那俺这就去禀报!”

    “你空口无凭,禀告个屁!”沈默破口大骂道:“赶紧开门,老子去见杨顺,他定然不会责怪你们的!”

    “那要是责怪呢?”百户已经彻底动摇了。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沈默斩钉截铁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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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内,十字街口,骚乱已经到了白热化,百姓与兵丁厮打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路楷紧紧攥住手中的号炮,只要沈炼的人头一落地,他便立刻放炮,派大队兵丁进场抓人!

    两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举了起来,刽子手喝一声:“恶煞都来!”便要手起刀落。却见一人鬼魅似的蹦上行刑台来。

    负责守卫的刀斧手刚要格杀勿论,却见此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凛然不可侵犯,全都不敢动手。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场中霎时安静下来。

    路楷看清那人,不由怒道:“年千户,你想劫法场吗?”

    来人正是年永康,他大声道:“锦衣卫最新情报,此案疑点颇多,皇上命令暂缓行刑,发回重审!”登时引来台下一片欢呼‘万岁’之声。

    路楷马上老脸煞白,转眼却又觉着不可能,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谁说我没有证据!”年永康冷笑道。

    “那你拿出来。”路楷心里咯噔一声,举起桌上的刑部回文道:“只要你能大过它,我就听你的!”

    “时候不到。”年永康道:“现在不能给你看。”

    “果然是信口雌黄。”路楷如释重负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那就还得按刑部的回文来!”说着一挥手道:“行刑!”

    “慢!”年永康一指场中计时的漏壶道:“午时三刻还不到,你就急着杀人,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胡说,没见有刁民作乱?”路楷指着台下道。

    “哪有乱民,我没看见。”年永康哼一声道:“等到午时三刻。我就给你亮出证据来!”

    “哼!等着看你黔驴技穷!”路楷道:“横竖还有不到一刻,等就等!”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漏壶中的标杆上——墨水从壶底的小孔漏出,壶中水位下降,露出越来越多的刻度,当代表午时三刻的红点出现时,便是杀人的时候,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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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安静极了,两千多人聚在一起,竟能到漏壶的滴答声,路楷觉着十分不可思议。然而,那滴答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他猛然惊醒,抬头望向东面大街,只见几十骑裹挟着黄尘,从街口冲了过来。

    “不好,上当了!”路楷跌足大叫道:“行刑!”

    “谁敢!”年千户抽出雪亮的绣春刀,指着一干侩子手道:“谁动就杀了谁!”

    侩子手们全都望向老头目,老头目低声道:“等等看。”这些侩子手并不属于官府编制,而是世袭或者师徒相传,所以老师傅一说话,便全都不动了。

    “刀斧手上!”路楷恼羞成怒道:“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又对远处的兵丁下令道:“拦住他们!”台下又骚乱起来,兵士和百姓扭打在一起,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皇上有令,刀下留人!”那队骑士一起放声大喊道:“上谕到,杨顺路楷接旨!!”总督府的亲兵本要上前阻拦,听到这话,全都闪到一边。

    原本如海潮般的混乱的人群。竟奇迹般的让出一条道来,使来骑呼啸而过,冲到了行刑台前。

    沈默让簇拥在身周的卫士闪开,急切的往行刑台上看去,一眼就看到被五花大绑跪着,穿着号服、绾个鹅梨角儿,插着红纸花的沈炼……

    看到师父如此惨状,沈默心里无比难受,深深看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到监斩官身上。年永康则趁着众人都愣神,将沈炼父子拉到身前,保护起来。

    知道这事儿搞砸了,路楷面色苍白,心中大骂守城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这些人跑进来呢。

    他正在愣神,一个络腮胡子的骑士上前道:“杨顺路楷何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沈默奉旨前来,还不快来聆听上谕!”

    路楷浑浑噩噩跪下,那边的杨顺也跌跌撞撞下了楼,过来跟他并肩跪着。

    沈默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宣了嘉靖皇帝的手诏,给他两人看道:“二位大人验一下吧。”

    路楷和杨顺战战兢兢的接过那手诏,只见是上好蚕丝织成的绫锦。上面四角还绣有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再看上面的字迹仙风道骨,飘逸非常,杨顺是见过皇上的字迹,一边擦汗一边点头道:“正是皇上的笔迹。”

    沈默便一把拿过来,收到怀里道:“二位大人起来吧,今儿不是杀人的日子,还是让老少爷们都散了吧。”

    “唉,好好……”杨顺起来道:“散了吧,都散了吧。”于是亲兵收队、围观群众也散去,沈炼父子则被沈默的卫队看护起来。

    眼看着一下子鸡飞蛋打。杨顺和路楷未免慌乱失措,最后还是后者先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原来是都察院的同僚,咱们倒要好生亲近亲近……”杨顺听了,马上接话道:“原来是一家人啊,那可是得好生亲近;这样吧,都去我府上给沈大人接风洗尘!”

    路楷点头笑笑道:“正是。”

    沈默却拒绝道:“审问人犯要紧,烦请大帅提那几个白莲教妖人到驿馆,下官要好生盘问一番。”

    “敬业,真敬业!”杨顺笑道:“人当然可以给大人,但来了宣府还住驿馆,不是打本帅的脸吗?”说着拍胸脯道:“还是住兄弟的总督府吧,保准沈老弟满意!”那张油光满脸的脸上,写满了真诚,让人不自觉的心生亲近。

    沈默怎会住进总督府,处处受他监视?所以仍然坚持住驿馆,但答应晚上出席宴会,才让杨顺下了台。双方便约定晚上见,杨顺和路楷上轿回府,去给他提人犯,沈默则坐进为他准备的另一顶轿子,往驿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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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进轿子里,沈默卸下面具,露出满脸的疲惫和疼痛,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还像被烙铁烫过,沈默伸手摸了摸大腿内侧,即使隔着棉裤,还是一阵阵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丝丝倒吸冷气,没有勇气再查看下去。

    三尺知道大人的状况,所以轿子进了驿馆,先让轿夫回避了,才掀开轿帘,关切问道:“大人,不要紧吧。”

    沈默摇摇头,想要下轿。但双腿发软,竟然没站起来。三尺连忙扶住他,搀着他下了轿子。

    沈默在地上站定了,缓缓直起腰来,看到单膝跪在面前的锦衣卫千户,不由微笑道:“你是年千户吧?”

    “是,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拜见老叔祖!”那年永康便给沈默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他一直隐藏在城里,密切的关注着刑场和东城门,却不敢贸然行动,直到得知沈默诳开城门,才先一步冲到行刑台上,从刀下救了沈炼父子俩,可谓居功至伟。

    “呵呵,快快请起。”沈默虚扶他一下道:“该是我向你致敬啊,若是没有你,我就要悔恨终生了。”

    “卑职感同身受。”年永康起身肃容道。

    “是啊……”沈默朝他笑笑,长舒口气道:“总算没晚了。”说着问他道:“我师父和师弟,现在在哪里?”

    “在内室里。”年永康道:“先洗洗澡,冲冲晦气再说吧。”

    “年兄弟真细心啊。”沈默伸出大拇哥,对他微笑道:“那咱们先去屋里坐着吧。”三尺过来扶着他,缓缓往屋里走。

    年永康看沈默一瘸一拐的样子,小声问道:“是不是骑马磨的。”

    “没有别的可能。”沈默苦笑一声道:“这几年整天坐轿,益发不禁折腾了。”

    年永康理解的笑笑道:“卑职有一种蒙药,专治这个,效果很好,如果老叔祖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不管是中医还是蒙医,能治病的就是好医。”沈默又开个玩笑道:“不过有件事我很介意……”

    “老叔祖请讲。”年永康惶恐道:“卑职一定改正!”

    “我介意你对我的称呼,什么老叔祖?我有那么老吗?叫声兄弟就行了。”沈默笑骂一声道。

    “那可万万不敢。”年永康惶恐道:“要是老叔祖不愿意,俺就叫大人吧。”

    “也好。”沈默进了屋,道:“咱就先不坐了。直接上床了,我是一刻也忍不住了。”年永康点点头,转身关上门。

    三尺便扶着沈默进了里间卧房,铺好被褥躺上去,沈默就直挺挺栽倒在上面,对三尺道:“快帮我看看,到底伤成啥样了。”

    “先等等吧。”年永康道:“刚升起炉子来,屋里还不热呢。”

    “也罢,那咱就先说说话。”沈默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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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尺给沈默挪了俩枕头,还垫了床褥子,让他舒服躺着。

    年永康在边上道:“不知下面,大人将如何打算,有什么需要卑职配合的,您尽管讲?”

    “实不想瞒,我不是唯一的钦差。”沈默道:“这次皇上是下了大决心的,兵部、刑部、都察院,还有你们锦衣卫都要派员,我只是代表都察院的一个,那三路神仙最晚两三天也就到了。”

    “大人的意思是……”年永康轻声道:“要充分利用这两三天?”

    “不错!”沈默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道;“这几天弥足珍贵啊。”说着皱眉道:“但是……就怕严世蕃的信使也快要到了。”又自嘲的笑笑道:“那简直是一定的。”如果让杨顺路楷知道内情,肯定不会再怕他,那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这个不难。”年永康点头道:“我这就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把那信使截住!”

    “那再好不过!”沈默拊掌笑道,又不自觉的一蹬腿,疼得他直咧嘴。

    “快给大人看看吧。”年永康道:“屋里挺暖和了。”说着便起身道:“我把命令传下去。”

    “那我失礼了。”沈默朝他笑笑,待年永康离去,便解开裤带,想脱掉裤子,谁知刚一拉扯便浑身冒汗,痛的没了力气,对三尺道:“帮帮我。”

    三尺小心翼翼的帮沈默脱下外裤,到脱棉裤时,无论多小心,都痛得他面色发青,浑身发抖——原来大腿内侧已经跟棉裤粘在一起,除非皮开肉绽,否则没法硬脱下来。

    三尺只好将棉裤从裤腿剪开,仅留下大腿内侧的部位,然后去掉表子——才发现里面雪白的棉花,已经被染成鲜红色,然后小心将棉花去除,就看到整个里子已经跟大腿内侧的大片擦伤结痂在一起,呈一种可怕的暗红色。

    三尺倒吸口冷气,不禁挠头道:“这可怎么办?”

    “我来吧。”年永康拎着两个瓷瓶去而复返,对三尺道:“对这个我比较有经验。”便从壶里倒出碗温水,用个软毛刷子蘸蘸水,在一片伤口上轻轻刷洗,不一会儿将整片布都浸泡软了,然后轻轻一提,就揭了下来。

    旁观的三尺不由笑道:“果然会者不难。”却听着年永康道:“帮我按住大人。”

    “会很疼吗?”三尺担心道。

    “盐水,得洗洗伤口。”年永康晃晃其中一瓶道。

    “不用按,我忍得住。”沈默一脸坚决道,心中便默念着一系列英雄人物的名称,咬牙道:“来吧!”

    “大人真让卑职对文官刮目相看。”年永康赞叹不已道。

    谁知下一刻,“嗷嗷……”地惨叫声,传遍了整个驿站,让刚歇下的侍卫们,一下子警惕起来,待听到这惨叫声连绵不绝,似乎还很享受,才重新放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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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永康给沈默的伤口消了毒,上了黑乎乎的蒙药,然后用雪白的棉布包起来,擦擦额头的汗,问道:“大人感觉如何?”

    “喔……”沈默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道:“舒服多了,挺清凉的。”

    “这药可珍贵着哩,刀枪棒疮、百治百灵!”年永康也松口气道““您这伤口看着吓人,毕竟就是个擦伤,静养个一两天就好了。”

    “哪有那服气?”沈默苦笑道:“今晚还得去总督府赴宴呢。”

    “歇一天还不行?”三尺出声道:“明天那些人也到不了。”

    “不行,”沈默摇摇头,沉声道:“必须趁着他俩个惊魂未定,攻破他们的心防;不然睡一觉起来想明白了,跟我拖起日子来,那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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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江湖传闻有第二章,因为今晚的球不好看,但不确定是今晚发还是明早发,明早看哈……(!)

    总督府花厅外剑拔弩张。花厅内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更加让人紧张。

    沈默看一眼一边案台上的更漏,微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锦衣卫宣大千户所正在连夜审讯。天一亮,我就去年千户那里,拿锦衣卫的问讯记录……当然,我绝不希望走到那一步,相信皇上也不希望。”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宣府这边情况复杂,而且对手又是凶悍的蒙古鞑子,那可不是东南的矮脚倭人能比的。”“就是,别看谭纶、戚继光、俞大猷这些名字叫得响,那是跟臭棋篓子下棋,矬子里拔将军,真要到了咱们这虎狼之地,那可就包子破皮——露了馅。”说这话的,是那邢将军。

    “歇后语不少啊。”沈默笑着对邢将军道:“蛮有学问的嘛。”

    “哪里哪里……”邢将军不好意思的笑道。

    “如何避免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局面?”沈默面色一正道:“就看如何过去这一关了。”

    “请大人多多美言了。”众人连忙作揖,还挤眉弄眼道:“当然不会亏了大人的。”

    “呵呵,好说好说……”沈默一摆手道:“好话我一定会说。但你们也听到了,这次铁证如山,朝廷又下了决心,想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是不可能的。”说着目光炯炯的扫过众人道:“关口是,得给我个朝廷能接受的交代。”

    众人轻声道:“请钦差大人明示……”

    “呵呵,比如说,这次的责任总要有人承担吧。”沈默笑笑道:“而且得承担得起。”

    此言一出,一直闷头装蒜的路楷终于忍不住了,一下蹦起来,指着沈默的鼻子大骂道:“姓沈的,你干脆直接说,让他们把大帅和我供出来,不就得了!还用得找这么拐弯抹角?!”

    “这话说的……”沈默微微摇头道:“也为免有些自视过高了吧?”虽然后半段没说出口,可大家都听明白了——你区区一个七品巡按,有什么资格为宣大山西的乱局负责?

    路楷的脸涨成猪肝色……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羞得,反正罪魁祸首是沈默总没错。

    沈默这才缓缓起身,眉头微微皱一下,旋即舒展开来,微笑道:“诸位不妨考虑考虑,本官去隔壁等着,谁想好了,就过来跟我说道说道。”

    除了杨顺和路楷,其余人赶紧起身相送,沈默却先走到书案前,对做笔录的陈府台道:“下面的就不用记了。”说着又赞一句道:“好字!在《龙门二十品》下了苦功夫吧!”

    陈府台闻言搁下笔,高兴笑道:“下官的爱好就是临魏碑。倒要请大人雅正。”

    “我的字可不如你,”沈默谦逊笑道:“改天定要去府上请教陈大人。”

    “哪里哪里……”陈府台诚惶诚恐道:“相互指教,相互指教。”在如此紧张的节骨眼上,沈默竟然认真探讨起书法问题,让众人充分感受到了他强烈的自信,也更加对他的话,确信不疑了。

    将陈府台写就的笔录拿好,沈默朝众人笑笑道:“我就在隔壁等着,来得越早的,我就越高兴,”然后看一眼桌上的沙漏道:“还有一个半时辰了,过时不候。”便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送,吃力的迈步出了花厅。

    大门一关上,便听里面传来路楷愤怒的声音道:“大家不要听这个瘸子挑唆,他这是想让咱们起内讧,让咱们自己打败自己!”

    沈默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气得炸了肺道:“这个路楷,简直是活腻歪了。”

    “是啊,就是他在这里面瞎搅合!”三尺接话道。

    “我不是说的那个。”沈默摇头道,又含糊的说了句什么。三尺只听到,好像是‘敢骂我瘸子’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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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厅外灯火通明,围满了鼠灰色的总督亲兵,沈默才发现,自己没法去隔壁。

    年千户的心腹吴强,带队隔开了花厅与鼠灰色的总督亲兵,见沈默从里面出来,他赶紧过来行礼道:“这些人死活不走,让大人受惊了。”

    沈默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那些疲惫而茫然的面孔,微笑道:“都回去睡吧,这么晚了,都困坏了吧。”

    有道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那些亲兵见他虽然年轻,却身穿绯色官袍,都很是敬畏,没人敢口出不逊。领兵的千户礼貌性的问道:“敢问,您是钦差大人?”

    “是啊,”沈默笑道:“此刻我代表皇上,你们是不是该行个礼呢?”

    领兵千户真想抽自己,心说:‘我多嘴多舌干什么?’但人家钦差大臣的身份亮出来了,不用他下令,那些亲兵们便稀里哗啦的跪下磕头道:“给皇上请安,给钦差大人请安。”

    沈默笑容可掬道:“皇上的安我肯定捎到,我的安,就免了吧,都起来吧。”见钦差大人出奇的和蔼,众亲兵怎么也生不起敌意来,闻言纷纷道谢。从地上爬起来,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格外亲近。

    沈默便对众人笑道:“杨大帅是二品大员,宣大总督,谁敢动他分毫?所以啊,你们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人误以为,你们大帅要违抗朝廷……都散了吧,不要给他添乱了。”当兵的本来就简单,看着那飞鱼服上似龙的图案就胆寒,现在听了沈默的话,立刻打起了退堂鼓,相互间看了又看,但谁也不敢先走。

    沈默便下令道:“来,都听我的口令——向后转!”‘哗啦啦’一片兵甲摩擦声,竟有大半亲兵听话的向后转,剩下小部分人,见大部分都转了,便也跟着转身。

    见转眼间部队便失去了控制,那领兵千户都看傻了,只听沈默接着道:“目标营房,前进,走!”亲兵们没听见千户大人反对,便排着队从两侧门离去了。

    不消一会儿。就只剩下那千户一个,苦着脸问沈默道:“大人,您能保证我家大帅的安全吗?”这属于事后补救的范畴了。

    好在沈默很随和,点点头道:“本官向你保证。”

    那千户这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到了门口时,回头看一眼,不禁苦笑道:‘这都算怎么回事儿?’

    吴强瞪大眼睛,看着沈默三言两语,便将外面守了一夜的总督亲兵打发走了,对边上的三尺小声问道:“大人太厉害了!怪不得京里的太保爷爷们,都对他推崇备至呢。”

    “这才哪到哪?”三尺与有荣焉。撇撇嘴道:“厉害的你还没见过呢。”

    “少吹牛,”沈默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闻言回头对吴强道:“别听他瞎说,这人不大着调。”说完便进了隔壁一间。

    望着沈默消失的方向,三尺朝吴强一伸大拇哥道:“厉害吧?这听力,无敌了!”说完跟着进了那间房。

    吴强看着三尺得意洋洋的样子,暗笑道:‘你也无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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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进了隔壁房间,才发现这是一间供客人娱乐的房间,用了很多的黄梨木、紫檀木,布置的典雅华贵,琴棋书画样样都有。

    里面早点起了炭盆,炭盆边纹丝不动坐着个人,竟然是沈默口口声声,正在连夜审讯宣府军官的年永康。

    年千户的眼睛是闭着的,沈默以为他睡了,便放轻脚步,却见他一下睁开了,两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沈默笑问道:“没睡啊?”

    年永康摇头笑笑道:“这种时候哪能睡着?满脑子都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真那么干!”沈默坐在他对面,反复烤着双手道:“不过我敢跟你打赌,他们会招的。”

    “大人说的当然不会错。”年永康轻声道:“有线人看到,杨顺最亲信的卫队长,今天下午关城门前,出城往西北边去了。”

    “西北边?”沈默轻声道:“板升?”他之所以能够料敌先机,攻其不备,除了天赋和经验之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情报的重视——在插手任何事情前,他都会进行大量的准备工作,搜集对方的情报,以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次虽然来得仓促,没法提前准备,但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他对宣大的情况,了解个大概了。

    “是的。”年永康忧虑道:“老夫人和两位公子,还在板升待着呢。您说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不好讲。”沈默皱眉道:“不过赶紧把他们接回来是正办?”说着啧一声道:“怎么跑去板升了?”

    “当时卑职也是吓坏了,唯恐她们被总督府抓住,所以才送去那地方避难。”年永康小声道:“我这就去把他们接回来。”

    “嗯,”沈默点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年永康被他吓着了,骂一声道:“最烦拿女人和孩子做要挟的,一点格调都没有。”

    沈默闻言笑笑道:“也许咱们过度紧张了。”

    “不管怎么样,”身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年永康不容许有丝毫的大意:“卑职已经派了人手,只要他一回来,立马就把他抓起来!”又怕沈默迂腐,不同意这样做,他又添一句道:“这节骨眼上,小心没大错。”

    沈默自然无不同意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当然照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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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突然发难,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汇总了年永康的情报后,慎重作出的决定——年永康告诉他,宣府城内存在着强大而稳定的潜势力,这股势力并不隶属于任何一派,而是自成一派,只为自己的利益负责。

    任何人……哪怕是堂堂总督,想要在这里顺顺当当做点事情,就必须跟这些人妥协,否则必然处处受阻,寸步难行!

    这并不是宣府独有的政治生态,事实上,从辽东到宣大山西、到陕甘三边,只要有军镇的地方,就必然有这种情况。因为从朱元璋定下世袭军户制度那天起,就注定了某些家族会一直统领九边之军。百多年来,各地的世袭武将世家又相互通婚,更强化了这种关系……虽然因为政治地位低下,不能掀起什么风浪,但在他们的地盘上,谁也没法取代他们!

    当然,宣府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因为这里一直是与蒙古人贸易的中心,所以山西商人常年经营在此,他们通过拉拢贿赂以及联姻,成功的与武将们融为一体……其实双方也是各取所需,军队需要商人们采买各种军需物资,商人们需要有军队的保护,才能大胆跟蒙古人贸易。

    至于文官们,他们早就没了操守,深陷其中,其实已经半商半官了……

    但让沈默欣喜的是,这个文武商相互勾结的集团,竟然跟严党的关系并不亲密,虽然绝对称不上敌对,但是若即若离,并不接受严世蕃的招安,甚至还因为某些原因,跟杨顺的关系闹得很僵。

    沈默敏锐的察觉,这是一个突破口,所以毫不犹豫策划了今夜的反客为主,在酒席上、当着杨顺的面,对那些文官武将许诺,只要揭发首恶,便保其余人等无事。

    很直白的一招‘挑拨离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但沈默赌的就是他们不在一条船上,遇到危险便会各顾各的!

    所以路楷虽然对他的算盘清清楚楚,但无奈人性如此,这些年杨顺又没好好念经,遇到事情怎么求佛?为了能说服大伙一致对外,路楷好话说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换不到哪怕一点积极的回应,气得他一屁股坐在杨顺身边,咕嘟嘟喝一肚子凉茶,对他道:“大帅,你也说两句嘛。”

    杨顺面如灰土,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愣是没听清路楷的话,闻言愣神道:“你说什么?”路楷只好再说一遍,他这才‘哦’一声,无奈的看着那些神色飘忽的官员,道:“诸位,做人不能只看一时,他姓沈的虽然嚣张一时,但大明终究还是严阁老家说了算,你们今天要是把我俩卖了,就不怕小阁老秋后算账吗?”

    路楷点点头,跟着附和道:“诸位不要忘了,大家都不干净,拔出萝卜就会带起泥,谁要是觉着自己不怕带,现在就可以去隔壁,舔姓沈的**去!”

    众人还是不作声,终于把路楷逼急了,抓住边上人的肩膀道:“你倒是放个屁啊!”

    ‘卟……’那人吃了一肚子萝卜,腹中本就真气荡漾,被他一激,果然放了个响屁。

    众人先是一阵愕然,旋即忍俊不禁,都吃吃笑起来。

    “笑个屁!”路楷恼羞成怒,一脚踹到了椅子,手臂绕圈指着众人道:“是同进退,还是死道友,给个痛快话吧!”

    便有人想要启齿,却又听路楷道:“但我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了,非把知道事情,一股脑说出来不可!”

    此言一出,想开口的也不敢说了,只好继续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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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哦、喔……’鸡叫头遍了,外面虽然漆黑一片,但众人知道,天快亮了。

    众官员相互看看,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那陈府台终于起身,朝杨顺和路楷分别拱拱手道:“大帅,路大人,咱们平日里其实交情不错,不到万不得已,兄弟们还是会站在二位这边的。”

    杨顺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却听路楷冷声道:“说,让他说下去!”

    避开路楷那要杀人的目光,陈府台干咽口唾沫道:“但是现在……那边军营已经被抄了,锦衣卫的手段咱们也知道,就是个铁人,也能撬开口,到时候那些人招了,大帅和路大人一样没法过关,我们还得跟着倒霉……”

    边上又有人插嘴道:“而且那些被带走的,都是我们的亲朋好友,要是我们不想法救他,他们可就是个死啊!”

    话说开了,众人再无顾忌,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说法,但都是一个意思——死道友不死贫道,您就认了吧。

    “难道不怕我们把你们的事情招出来?”杨顺瞪着眼睛道:“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哈哈……”那邢将军呵呵笑道:“您以为朝廷不知道我们干了什么?错,兵部、内阁、皇上都一清二楚,上百年来都容忍了,就不信这回忍不了!”

    “你们……”杨顺气得脸都紫了。

    “大帅,别跟他们浪费口水了!”路楷起身,走到门边,打开厅门道:“既然你们决心已下,那就请走吧,只是以后别再回头求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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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第一更,羞愧的第一更……(!)

    .寒星寥落,天黑云淡。

    总督府,重重保卫中的待客厅中,沈默与年永康亦是一夜未眠,为了打时间,驱走睡意,两人一直在下棋。年永康行伍出身,喜欢下象棋,对围棋不甚感冒,沈默虽然跟他相反,但还是乐意奉陪。

    起先年永康还是兴致勃勃,可楚河汉界,走马飞象来了几局,都被杀了个落花流水,他终于知道双方棋力差的太远,便渐渐失去了对弈的兴致,捏着个棋子迟迟不肯落下,问沈默道:“大人,要是那些人不来怎么办?”

    沈默端起茶杯,啜一口香茗,微笑道:“他们要是不来,说不得,咱们就得真干了。”

    “哦年永康点点头,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道:“那可就把事情闹大了。”

    “是啊。”沈默颌道:“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能那么干。”说着微微一笑道:“不过我有信心,天亮之前会见分晓的。”

    “大人一直很有信心”年永康笑笑道。

    “哦?”沈默看他一眼道:“看来你还是心里打鼓呀。”说着神秘一笑,低声道:“我给你吃一个定心丸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年永康有些糊涂道:“难道还有什么厉害角色在宣府吗?”

    “没有”沈默摇摇头,一指那棋盘道:“好比这下棋,你不能只盯在一隅的厮杀上,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其实这宣府好比战场,我们、杨顺路楷,还有那些宣府土著,就像对垒的三方军队,阵前冲杀固然很重要!但真正决定胜负的地方,也许在战场之外数百里,你明白吗?”

    年永康有些似懂非懂道:“大人的意思是,运筹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虽不中亦不远矣。”沈默颌道:“你是我老师的恩人,便也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瞒你说一现在的朝堂虽然看似一切照旧,实则已经到了黎明前的黑暗,转折的关键点。这是各方势力都心知肚明的,所有人都在为那个时玄,全力做着准备,一次次看似平地突起的事件,都是一场场殊死的较量!”说着看他一眼,缓缓道:“宣府这里也不例外。”话也只能点到即止,再说多了就不合适了。

    年永康听得惊心动魄,好半天才干咽唾沫道:“这么说,这回咱们是赢定了?”

    “不能那么说”沈默摇头道:“还是好比打仗,哪怕统帅谋划再高,后勤供应再充足,前线将士不拼死作战,想要取胜也是枉然。”

    “我明白了”年永康缓缓点头道:“大人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应该抛开一切顾虑,痛痛快快搏一把!”

    “不错”沈默赞许的领道:“你的悟性确实好啊”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不该仅仅屈就在宣大,你应该获得更广阔的舞台。”

    这个就是悟性不好也听得懂,年永康激动单膝跪下道:“谢大人栽培!”

    沈默笑着把他扶起来,道:“我这个外人,也只能提个建议,关键还看你做得怎样,做得好才会有人买账。”

    这时鸡叫头遍,年永康轻声道:“天快亮了”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不管好的坏的,结果都快出来了。”一句话泄露了他的心理,原来也不是那么笃定。

    一刻钟后,结果果然出来了,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沈默轻声问道:“什么事儿?”年永康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颤抖。

    “大人,陈府台带着诸位大人,在外面求见。”三尺缓缓道。

    沈默几近凝固的剥情,立刻舒缓平来,跟年永康相视一笑,高声道:“快快有请!”几家欢喜几家愁,看着手下文武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最终只剩下他踉跄楷两个,杨顺心中充满众叛亲离之感,咬牙切齿道:“老路,事已至此,我们只有跟他们拼了!”

    路楷也一脸灰败,重重点头道:“既然不给我们活路,咱们还在乎什么!只能拼死一搏了!”

    “好,既然你也同意”杨顺道:“我这就召集亲兵,把他们端了!”

    路楷哭笑不得道:“我说的拼,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压低声音道:“姓沈的毕竟顶着钦差的名头,咱们不能跟他动武。

    “都这时候了,还管他钦差不钦差?”杨顺两眼瞪得跟牛眼一样,道:“随便编个理由,就说他得病死了报上去小阁老会替咱们打圆场的。”

    “唉,今时非比往日了。”路楷摇头叹息道:“小阁老也救不了咱们,”

    “你太悲观了吧,老路。”杨顺不认同道。

    “想想吧,一个小小的四品御史,单枪匹马来宣府,竟敢将地方文武一锅端了,若不是后面有人撑腰,他干吗?”路楷阴着脸道:“除

    “谁在给他撑腰?”杨顺道。

    “除了徐阶还有谁?”路楷恨恨道:“也只有那老东西,能说动杨博那老滑头了!”

    “杨博?怎么又扯上杨博了?”杨顺彻底被他搞糊涂了。

    “怎么会扯不上杨博?。路楷恨声道:“今天咱们坏就坏在被人算计了”别忘了,那个崔老儿是杨博的表兄,那帮人全都听他的,今天这老头冷冷淡淡,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肯定是心里有鬼。”说着拳头攥得嘎嘣响道:“我看八成,他来前就嘱咐好了那些人,准备把咱们卖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杨博要这样做?”杨顺仍然不信道。

    “为什么?”路楷冷笑道:“他明年开春就要服阕了,你和许纶碍着他的事儿了呗

    “他不是那样的人吧,”路楷无力的一屁股坐下道。

    “怎么不是?。路楷道:“知道吗?小阁老笑看文武百官,说“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好像听说过杨顺道:“一个是小阁老、一个是陆太保,另一个好像就是杨博。”

    小阁老多高的眼界?”路楷道:“陆炳自不消说,那杨博当时不过区区甘肃巡抚,却能让阁老如此推崇,你说他是不是个人物?”

    “杨博杨顺轻念一遍这个本家的名字,摇摇头道:“扯远了,还是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有道是“自助者天助之路楷一脸恨意道:“好在咱们也有后招”。说着附耳在杨顺边上,悄声嘀咕道:“等黄台吉来了,大帅如此如此

    “啊,真的要”杨顺话说一半,想到自己刚才都要拼命了,也狠下心道:,“好,就这么办!”供词,并有他们的签字画押;当然,他也誓保证,这次的事情不会牵连到在场人等,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有时候为了换取对方的支持,做出一些妥协是必须的。

    抚摸着那厚厚一摞供词,沈默长舒口气,对忐忑不安的众人笑道:“有了大家的指证,这案子便可以结了一那杨顺和路楷左右联络,表里为奸,畏敌怯战、谎报战功、残害百姓、欺瞒朝廷,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就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们了!”说着还幽一默道:“除非把他们接到天上去。”

    虽然很不好笑,众人却十分努力的附和笑道:“邪不压正、邪不压正嘛”。

    “说得好”沈默颌笑笑,伸个懒腰,哈欠连连道:“诸位可以回去了,折腾一晚上,都困坏了吧?”

    众人纷纷笑道:“大人辛苦了便起身纷纷告辞。那邪将军却站住脚,轻声问沈默道:“大人,既然事情了了,您看能不能跟锦衣卫说说,把那些军官们都放了啊?”众人闻言也站住脚,都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些人大都是他们的亲朋下属,当然要保了。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目光扫过这些面露央求的人,竟然摇摇头,缓缓道:“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众人一下紧张起来,焦急问他道:“大人不是说好了,不追究他们责任了吗?”还有着急的更是道:“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哪知沈默和年永康相视而笑,都笑得十分开心。众人正不知所措,就听沈默对年永康道:“年千户,你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好的年永康点头笑道:“诸位大人请放心,钦差大人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因为锦衣卫根本没去军营,也没有抓走什么军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众位回去便知。”年永康伸手道:“请吧!”

    众人便将信将疑的离开了总督府,也不回家,径直往军营去了,到了一看,果然一切如故,既没有人被抓走,也没有什么悬赏。

    这时那原以为被抓走的罗副总,打着哈欠出现在众人面前,奇怪道:“大清早的怎么跑这来了?”

    众人这才相信,原来军营里什么都没生,,

    “球,原来是诈我们!”那邪将军啐一口道:“***,被人当傻子要了。”不少人也很郁闷,道:“是啊,这个钦差大人,狡猾狡猾地,诳得我们都以为这边要露馅,结果一股脑全招了,连讨价还价都不敢,结果,竟然是虚张声势!真是太气人了!”

    但也有对沈默赞不绝口的,那被他称赞了:“钦差大人端的是好计策,咱们边军彪悍,不像京营那么温顺,锦衣卫也不敢贸然闯进军营抓人,万一造成哗变没法收拾,事情闹大了,皇上肯定会治他的罪”甚至不用皇上,杨顺便能以稳定军心为借口,请王命旗牌斩了他!”

    众人听了不由点头,陈府台便一脸欣赏道:“他这招啊,叫“擒贼先

    贴型。出其不备,把杨顺抓,十兵们群方无、叉投旨沁微,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再诳着咱们把供词招了,把案子办成铁案,就更没人把杨顺当总督了,宣府城自然乱不起来,他就只有功没有过了

    “这人真是大胆啊”。众人琢磨着,确实是这个理,但倘若易地处之,他们可不敢这么干。

    那邪将军想了想,服气道:“这人,还真是沈大胆,俺老邪是服了!”

    据历史学家考证,宣府人一直管沈默叫“沈大胆”应该就起源于此,但真正成就他“大胆。之名的,却是后面又生的一系列事件,头,一个个哈欠连连,便不管什么变天不变天,各自回家困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宣府的文武官员竟接到通知,命他们马上穿戴整齐。赶往东城门外,集合恭迎钦差大人!

    大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传话的人传错了,钦差大人已经在城里了,怎么还要出城恭迎呢?

    “应该是恭送才对吧?”陈府台的疑问很有代表性。

    但前来传话的小吏很肯定道:“我们也问过,但钦差大人的侍卫长,强调是恭迎,而不是恭送。”

    “这是唱得哪一出?。陈府台心里嘀咕,却丝毫不敢怠慢,赶紧穿好官服,坐轿赶往东城门,心说:小心无大错,大不了白跑一趟。等到了城门口,却见大家伙已经基本到齐了这就是沈默那一晚上折腾,给众官员留下的心理阴鼎,试问谁还敢惹这么个胆大包天,心机深沉的主?

    众人互相问道:“让你来恭迎还是恭送?”结果都说是“恭迎。

    “那到底走进还走出?”众人倒不怕等,却不知该面朝哪边等。

    “甭管走进,还走出,反正都得恭着。”还是邪将军有主意,道:“咱们两边都看着呗于是分作两边,观望着城内和城外,看看到底走出还走进。穷极无聊,这些家伙竟开了盘,赌待会儿到底是出恭还是入恭。

    过不一会儿,便见沈默的轿子从城里翩然而至。那些赢了的欢呼道:“果然走出恭吧!”输了的便很沮丧。

    轿子到跟前,沈默下来,笑道:“为什么一半空逐颜开,一半哭丧着脸呢?”

    众人心说,还不是让你“出恭,闹得吗?陈府台躬身道:“有人见了大人高兴,有人想到要跟大人分别,正悲伤呢

    “分别?。沈默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问道:“为什么要分别?”

    “不是通知我们来送您吗?”陈府台道。

    “哦?”沈默回头瞪一眼三尺道:“你是怎么传话的?”

    三尺委屈道:“卑职反复强调了,是恭迎钦差啊。

    “确实是这样说的。”众人这下糊涂了,道:“可是大人明明往外走啊。”

    “去恭迎钦差啊”沈默说着望向远方道:“瞧,这不来了!”

    众人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山道上望去,只见一支长长的队伍,从山上奔驰而下。

    “钦差大人,敢问来者何人?”陈府台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默一本正经的答道:“钦差啊。”

    “那您是?”众人心说,难道他是个假货?不时呀,当时杨顺验过那手谕了,确实是皇上写的啊!

    “我当然也是钦差了。”沈默着众人都被绕糊涂了,哈哈笑道:“谁说只能有一个钦差了,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众人正在惊讶间,那钦差的队伍到了,当先的掌旗官高声道:“钦差大人至此,还不跪迎。”

    众人赶紧先跪地恭迎道:“臣等恭请圣安当然沈默是不会跪的,因为他也是钦差,钦差见钦差,谁也不跪谁。

    簇搬着钦差大人的卫士闪身开来,露出其真面目,竟然是兵部右侍郎涂立,沈默笑着拱手道:“见过涂大人。”

    涂立虽然是严世蕃的学生,还比沈默高一级,却丝毫不敢怠慢”这不稀奇,只要是京官、只要还长眼睛,看过了京里的一场场惊心动魄,都会深刻认识到,这位小沈大人,已经是谁也动不得的了”

    两人亲热的见礼之后,陈府台代表宣府官员,向新来的钦差大人,表达了殷切的慰问,道:“请二位钦差大人进城。”

    谁知那涂立虽满面倦容,却强撑着道:“再等等吧,省得一会还得再出迎。”

    “啊?还有钦差呀?”[(m)無彈窗閱讀]

    .“甘。8。大概在邢玉到驿馆前半个时辰,年永康先一步将沈默和朱十三叫走了因为杨顺的侍卫长从城外回来了,且已经被秘密抓捕。

    “不是说,先暗中观察他一段时间吗?”到了年永康在贫民区的据点,沈默问道。

    “已经盯梢过了。”年永康面带煞气道:“他化装成个行脚商贩,跟几个白莲教妖人前后脚进城,进城后也不回家,在城里四处流窜,一天工夫见了十几个人!”

    沈默便不再言语,跟着他下了后院的地窖,现竟是个像模像样的地牢,足有七八间牢房。还有刑讯室。

    朱十三问道:“小年。怎么混得这么惨?躲躲藏藏的怕什么呢?”

    年永康轻声解释道:“没办法呀十三爷,这里是当兵的天下,咱们要是抓了人,他们就成群结队的上门要人,不答应就给你捣乱,让你不堪其扰,,当然,原先不是这样的

    朱十三知道他的意思。拍拍年永康的肩膀道:“大都督不在了。我们更要自强!”

    年永康点点头,深吸口气道:“二位大人这边请,那人在刑讯室里

    走到刑讯室中,淀默便看到个悬吊在室中央的男子,虽然他之前见过许多捆绑悬挂,但都没有这次的别出心裁只见那男子的两手拇指被铁箱牢牢箱着,铁箍上系着铁链子。铁链子穿过两侧墙上高处的铁环,将他的身子吊得笔直。然而他的两脚却没法悬空,因为他仅被足尖着地的高度,不多一寸、不少一寸,使他既难以完全靠拇指承受全身重量,又不能完全靠趾尖支撑身体,浑身酸麻无比,有力使不上。仅仅吊了半个时辰,那人就已经满头大汗,不停地颤抖。

    朱十三大为赞赏道:小乐真不赖,这法子值得推广一下!”他已经高升为北镇抚司副指挥使,所以前是从全局的角度看问题。

    年永康受宠若惊道:“谢大人夸奖!”便一下子来了精神,指着满屋子的刑具道:“宣府地处偏远,比不得北镇抚司的诏狱,没有那么多的花样。

    平时除了挺棍、夹棍、脑箍、烙铁子这些一般项目,也就是“一封书、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没什么稀罕玩意”说着看看沈默道:“况且弄得血肉模糊。老叔祖也不一定爱看

    沈默笑笑道:“虽然血淋淋的也能看,要是有不流血的法子,那就更好了。”

    年永康道:“有的小人琢磨出个方法,既简单又有效,这次在二位面前献丑了便对边上人道:“来个遮天蔽日吧

    手下行刑手便拿出个厚厚的纸袋,一下套在那人头上,然后开始泼水,被打湿的纸袋,似乎遮住了那人的口鼻,他可能觉着快要窒息了,便剧烈的挣扎起来,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反复大张嘴巴。终于将那纸袋扯破个口子,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起来,整个身体都在痉

    。

    “不错,不愧是练武之人。”年永康赞叹道:“这么快就扯破一次,不过不要骄傲,我们这里最高的记录是五个,由一名会龟息功的江洋大盗保持,看看你能不能再创新高。”说着声音一冷道:“再

    便又有一个纸袋子套在他头上,那人赶紧大张嘴巴,想要提前开动,但没沾过水的纸袋子,根本不贴面,只是白费力气。

    当哗啦一声,一盆水泼上去。纸袋子才一下贴在他脸上,那人赶紧使劲挣脱,但这次明显费力许多,用了上次一多倍的时间,才好容易挣

    “好样的!”年永康拍手道:“再来第三个!”

    “别那人剧烈的喘息道:“我受不了了,”年永康这法子,对人的身体伤害,其实是有限的,但可以让他清晰感到窒息的恐怖,毫不怀疑自己会在下一次被活活憋死,那点可怜的勇气终于消耗殆道:“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我那人如落汤鸡一般,一双眼睛也翻白着,仍在喘息道:“我去板升了。”

    “去那里干吗?。年永集逼问道。

    “去找萧芹那人便如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如何领命去见萧芹,如何在他的引荐下,见到了黄台吉,并邀请他们出兵宣府的事情。全吐露出来。

    沈默几个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陆桔莫非疯了?勾结勒虏进攻宣府,抄他九族都是轻的!”朱十三连连摇头道,说着恶狠狠的揪住那人的领子道:“你是不是耍我们呢?。那人唯恐再遭毒手,连连赌咒誓,看起来不似作伪。

    “十三爷,他应该没骗人。才水康在边卜道!“那几个白莲教徒也招了,跟他说的大莹爪

    。

    “那就奇了怪了?”朱十三摸着下巴道:“难道这俩人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味了?”也难怪他不理解,这年代当官,其实是很安全的勾当,哪怕你畏敌怯战、谎报战功、甚至滥杀无辜。充其量也就是一顿廷杖、流放两千里,终身不得叙用而已。可有两样,是绝对沾不得的,沾之必死,!那就是谋反与通敌!沾了那一条,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那人小声道:“大帅和路楷的一家老小还都在京城待着呢,怎可能通敌卖国呢?”

    “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年永康厉喝一声道:“着敢藏着掖着,下次给你双份的!”

    “这是那陆楷走投无路,想出来自救的法子。”那人赶紧招供道:“其实他不是跟黄台吉内外勾结,而是花钱买他来演个戏!”

    “演戏?”年永康和朱十三同时道。

    “对。演戏。”那人道:“只要黄台吉点起兵马来城下走一遭,他们便会支付他五万两银子,三万石粮食;然后黄台吉再退到长城北面。他们又会支付他同样数目的银子和粮食!”

    听者无不膛目结舌,荒唐的真相,竟比戏文还不真实,朱十三砸砸嘴道:“呵,杨大帅的礼数真周到,看着快要过年了,就雇蒙古人演大戏给我们看。”

    “真有仇大帅当年的风范啊。”年永康也被逗乐了,摇头晃脑道:“当年仇鸾每年给俺答交保护费,求他不要打劫,在宣府都成了佳话,到现在还经久不衰,想不到杨大帅又来了这么一出,真是,真是

    “眨巴眼养个瞎儿子,一代不如一代”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默”当一声道:“仇鸾那好歹还为百姓免了刀兵之灾,他却引狼入室!实在是该集!”见再问不出什么了。三人便从地牢里出来,沈默对年永康道:“仔细盘查那几个白莲教徒,我感觉他们另有图谋,恐怕是想将计就计。”

    年永康知道事态严重,狠狠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亲自审问,保准把他们肚子里的牛黄狗宝都掏出来。”正说话间,就看见一个叫马三的锦衣卫从外面跑进来。

    “你不在总督府值守,跑这来干嘛?”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极易引来注意。暴露了这处据点,年永康不悦的呵斥起来。

    那马三却顾不得请罪,而是急急忙忙道:“周钦差领着人要硬冲总督府,吴百户正带弟兄们堵着呢,让小的赶紧回来求援!”

    “周毖硬冲总督府?”沈默心念电转,已然明白这是杨顺和路楷计哉中的一环用黄台吉施以外压,给周毖放出他们的借口,然后“撵走。黄台吉。将功折罪,便可万事大吉了。

    “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些人为了脱罪,竟然卞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丑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这,沈默的脸色极为难看,沉声道:“备马去总督府!”又对年永康道:“你留下。加紧盘查,随时向我报告!”年永康点点头,立刻命人备马。

    十几匹马冲出门去,在宣府狭窄的街道上奔驰,难免撞翻了些小贩的摊子,但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毫不停歇的往总督府冲去。所有人的心情都很紧张,他们甚至能预见到,周瑟命人将吴强他们打得满地打滚,踏着他们的身体冲进府去。

    当沉默他们到了府前大街,便见到许多看热闹的围着总督府的门口,似乎里面的事情并未结束。

    “让开、让开!”锦衣卫高举马鞭,大声将闲杂人等驱逐;沈默和朱十三则在十几个手下的扈从下,来到了总督府门前,却意外的现,周瑟的人竟还被挡在门外,不得寸进。

    “这个吴强真神了。”沈默不由赞道,但下一刻,当他看清楚大门口时,一下子就傻了,不知该怎么评价一那吴强挡住周钦差前进的武器,不是血肉之躯筑起的长城,而是一尊泥偶!

    但那不是一尊普通的泥偶,而是一尊从文庙中搬来”哦不,应该叫请来的,姓孔名丘字仲尼的泥偶。

    宣府城的孔庙建在总督府中,据说是为了冲抵边镇过于浓重的武人之气,以自文治武功并举,不得有所偏废。

    当吴强听说周毖带人杀过来,便意识到不能硬挡,人家代表皇帝,真要急了眼,杀进去伤到谁也只是误伤。哪怕走出了人命,也只是误杀!正无计可施之际,他看到了坐落在总督府院左的夫子庙,心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命十余名身强力壮的手下,将他老人家请下神台,抬到府门口,大喝一声道:“谁敢上前!”

    还真没人敢上前。

    吴强天不怕地不怕,敢将孔夫子请来当门卫,别说还真找对人了!那周毖可不敢冲撞了这尊泥塑,也不敢上前仆州万将其碰得四分五裂。或者掉个胳膊少个腿。那余矢口书人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了。

    周瑟无可奈何,只能在那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没少了出言威胁,无奈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吴强根本不吃他那套,只让人抓紧了孔子的塑像,别被对方抢了去。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没过多会儿,沈默便来了。道:“沈大人,你的手下竟敢擅自挪动圣人的塑像,这个不敬之罪,你要担的。”

    “小得们怕老夫子闷得慌,抬着出来晒晒太阳,这是大大的尊敬,我看不出有行不敬之处!”朱十三抢着胡搅蛮缠道。

    周毖却不理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沈默,沈默却不怕他,冷着脸道:“你周大人,带兵来此羁押之所,卫兵们奉命守卫,见对付不了你这个钦差大人,只好请孔夫子帮忙!夫子心胸宽广,不会因为这点事儿生气的。”

    “好利的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周瑟缓缓点头,怒视着沈默道:“这事儿暂且搁下。咱们日后再论。但这不是我怕了你,而是因为军情紧急!”说着从袖中掏出邪玉给的情报,命人转交给施默。

    沈默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蒙古人集合四部兵力,一万五千人马,在黄台吉四兄弟的率领下,离开了草原驻地,向边境方向移动。

    “看来真的有鬼”沈默敢笃定自己的猜测了果单单是演戏收钱,黄台吉必不会叫上他三个兄弟,自己白吃独食多过瘾,干嘛要分给别人?亲兄弟也不行!但他偏偏纠集了能出马的所有人,兴师动众、所图非浅!至少不是几万两银子、几万石粮食那么简单。

    再联系白莲教徒的异常活跃,一个精策划“针对宣府的大阴谋,便呼之欲出了。

    沈默在那里沉思,周毖却以为他也怕了,便轻蔑的看他一眼道:“还不命他们让开?”

    “这跟敌情有什么关系?”沈默面露不解之色道。

    “当然有关系了”。周毖沉声道:“现在城中群龙无,文官武将无法协调,组织工作一团乱麻,除非你沈大人能另荐高明,否则就别拦着,我要放出杨顺,让他戴罪立功!”

    “不行”。沈默本想接着说:“这是杨路二人为了自救,自编自导的一出戏”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没有皇上的赦免,谁也别想放他们俩出来!”

    “你!”周毖指头点着沈默道:“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如果因为没有指挥输了这一仗,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这么责任吗”。

    “担得起。”沈默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请回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无论结果如何,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哼”周瑟哼一奂道:“现在说的轻松,出了问题还不是要我们一起承担?”

    “不会的。”沈默正色道:“我会立下军令状,一切后果由我一人负责,如何?”

    朱十三走过去,与沈默并立道:“算我一个”我与沈大人一起负

    。

    二一比一。

    周毖深恨涂立那个缩头乌龟。让他没法据理力争。只好跺跺脚道:“这是你们说的,立字据吧!”“脱罪符”心中便盘算开了。应早日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走。却听到里面传来杨顺的尖叫声道:“周大人,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了”。

    这一声也把沈默和众人的目光引过去,只见杨顺和路楷两个,趁着守卫疏忽,从花厅中逃出来,拼命往门口跑来。

    看到这两副鬼样子,周毖唯恐他俩说出什么来,便提高嗓门道:“大帅少安母躁,先在这里安安生生待着我刚才和沈大人约好了,他先来负责守城,要是他不成,你再来哈。”

    这不是哄小孩是什么?杨顺暴跳如雷道:“沈默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教书匠而已,怎么会守城呢?要是宣府城有一点损失,我就要请出王命旗斩了他”话音未落,被人伸脚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再也爬不起来。

    第一章,继续写哈,先两天三章吧”(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

    沈默不是自不量力之人,他知道自己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他擅长的东西很多,但不擅长的也不少,比如说带兵打仗、守城御敌,都是他所不能的。

    但他依然接下了守城的重任,因为他很清楚,宣府城的文官武将必与城池共存亡,他们常年经历战火,相互配合十分默契,并不需要有人对他们指手画脚,他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愧儡,说好听点,就是名义上的领。

    沈默知道打仗的事情,无须自己指手划脚,宣府官兵便可做得很好了一城中可以动员的兵力,达到八万之巨,再加上宣府城高池深、粮秣充足,他真看不出蒙古人以区区不到两万骑兵,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攻击宣府的胜算何在。

    纵观百年历史,蒙古人在这座城下被碰得头破血流。丢下的尸骨甚至与在其他地方阵亡的总和相当,以至于近几十年来,听到“宣府城。三个字,蒙古人便满面愁容、提不起进攻的勇气。甚至每次劫掠都绕之而走。

    然而这次,他们毫无疑问的大举出动了,如果不是脑子进水,那必然是另有算计。结合年永康那边的结果看,显然后一种可能性要大得多。

    沈默最擅长的,便是各种阴谋阳谋,当然也善于对付对方的各种计谋,所以他很明智的将自己的工作重心。放在应对敌人可能的暗算上,而将城防、补给等一切战争相关,交由邪玉和陈府台全权负责宣府城是他们的家,关系到他们的一切。沈默也不怕他们消极怠工。

    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事情便会简单许多。这个道理明白的人很多,但身居高位者,却往往是另外一小撮……

    沈默召集宣府城的文武官员,向他们宣布,自己将为此次守城之役负总责,并下达了两项命令,第一,派出所有骑兵,向城外周外的百姓预警,命他们迅躲藏起来边民们世代生存在这种环境丰,不用教也知道该如何去做。第二。便是让邪玉和陈府台陈睿分别负责军事、后勤两方面,有问题相互协商。协商不了再来找自己。而后便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宣府城的官员也如释重负,能得一肯担责任又不指手划脚的上司,简直是下面人的梦想,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

    于是大家各司其职,宣府城便如一台谈不上精密。却运转无碍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迎敌。是有诈的他深知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尤其是在外部攻不破的时候,用间变成了几乎唯一的选择。当然因为种族有差。蒙古人想要在城内搞风搞雨,实在是困难多多,所以依附于他们的板升白莲教。便成了最好的执行者。

    大胆猜测完毕,下面便是小心求证了。沈默再次来到了锦衣卫宣大千产所的秘密据点内,听取年永康的审讯结果。

    “大人,那几个白莲教妖人已经全招了。他们是来传信的。”年永康禀报道:“这些家伙被邪教迷了心窍,要不是昼夜用刑,还真难撬开他们的嘴呢。”

    “哦,拙出什么信件了吗?”沈默问道。

    “没有信件。”年永康道:“他们本要在城内几处地方,写乍一串符号。”说着将一张纸递给施默道:“卑职让他们默写下来,每人都是丝毫不差,应该没有问题。”

    沈默拿过那张纸,便见上面一共五个图案,前两个是两个月亮,第三个是个太阳,第四个是条狗、第五个是个人脸,大张着嘴巴”都是最最简单的图案。要是在街墙上看到,只会以为是小儿胡闹的涂鸦,谁会想到是惊人的暗号呢?

    “这是什么意思?”沈默皱眉道:“那些人怎么说?”

    “他们也不知道。”年永康道:“据说这是萧芹创立的“白莲密语”只有他的亲近弟子,和秘密潜伏的人认得,像他们这些跑腿传令的,只山已住图案。并不知道意思。”

    “白莲密语?”沈默摸索着下巴道:“你怎么看这东西?”

    “看不出来。”年永康挠挠头道:“什么月亮啊太阳啊,狗啊人的,除了设定它的人,只有鬼知道喽。”

    沈默叹口气道:“要是那个阎浩没死就好了,从他俩口中就能问出来。”可惜当初杨顺为了让沈炼的案子死无对证,早就杀人灭口,将阎浩、杨胤蓬两人,毒死在牢里了。

    两人对着那张纸琢磨了半天,沈默突然问道:“牢里那些人,是头次传令吗?”

    不是。”年永康道:“他们就是专干这个的,常年为白莲教跑腿送信。”

    “都是这种东西?”沈默心说那萧芹可就太厉害。都能独立明语言了。

    这个没问年永陈世:“我这就去问问。”

    “一起去”沈默起身笑道:“我对他们突然很有兴趣”到了刑讯室中,沈默才知道,所谓“昼夜用刑”不是白天黑夜连续用刑的意思,而是制作一个一人高的木笼,四面钉上钉子,钉尖向内,穿透木条,那些白莲教徒便被关在当中,必须无时无刻都保持立正的姿态,像木偶似地一动不动,而且不能打瞌睡,因为身体稍微动弹一下,钉尖就刺入皮肉,疼痛难耐,沈默只是看看,便觉着毛骨悚然了

    一看到年永康和一今年轻高官进来,几个笼子里的白莲教徒纷纷哀求道:“放了我们吧,实在站不住了”

    “他们已经在里面关了两天。”年永康小声禀报道:“全都熬垮了,问什么说什么。”沈默估计自己在里面,半天都坚持不了。撇撇嘴,表示一下惊奇。

    便听年永康沉声对那些白莲教徒道:“我家大人前来问话,你们的机会来了,如果谁的回答又好又准确,就能转到普通牢房,等证明确实有用后。将会得到大人的特赦。”

    四个白莲教徒,登时将目光汇集到沈默身上,沈默微笑着点点头道:“是的,不仅是特赦,本官还会安排他去江南,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他在人间天空重新开始。”

    在这个”宁为长江犬,不为黄河人,的年代,沈默这个承诺。无疑是谁也没法抗拒的,更不用说这些已经叛教的白莲教徒了。

    年永康搬来把椅子,请沈默坐下。沈默又找他来块黑板,写下甲乙丙丁,对那四个人道:“你们从左到右,依次是甲乙丙丁,记住自己的代号。”然后又指一指那黑板道:“我开始提再,先是必答题,然后是抢答。谁答出来,便加一分。补充言的也能加分。但敢糊弄我的,,说着目光转冷道:“直接擦掉你的代号,在笼子里关到死,吧!”

    甲乙丙丁四人连忙保证,一定会好生回答。

    “请听题。”沈默道:“第一个问题,你们入教多长时间了。”

    四人依次回答,五到七年不等。

    见沈默点点头。年永康便在每人的代号下面,画上一笔。

    “干这个信使多少年了?”什么又问道。

    四人依次回答,一到三年不等,便又得到一条竖线,…沈默又问了三个简单的问题,送给他们没人一个“正,字。其实等于谁都没加分,可四人看了却很受鼓舞,仿佛一定能再接再厉,战胜对手一般。

    “下面进入抢答题环节。”沈默道:”这可是拉开差距的关键机会。都要把握住啊!”四人都屏息凝神,没一个说话的,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你们谁知道,白莲密语是怎么回事儿?”沈默沉声道。

    四个人沉默一会儿,然后是乙号最先道:“是萧天王“…哦不。萧芹创造的一种暗号,用来传递一些秘密信号。”

    “这种方法丹的多吗?”沈默又问道。

    还是乙道:“很少用到,只有最要紧的时候才用。”

    “很好。”沈默赞许的点点头道:“给他加两分!”

    那人便咧嘴笑起来,边上三个的心却揪起来,于是暗下决心,下次绝对不能犹豫,一定有啥说啥。

    “你们以前传递过类似的暗语吗?”沈默问道。

    四个人一头道:“传递过!”加一分!

    “几次?”沈默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道,结果最多的送过五次,最少的这是第二次。

    沈默便缓缓道:“将原先传递的暗语写下一条,便得一分。”

    立刻有四个狱卒上前,端着纸笔让他们写。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啊想,然后小心的从递饭的孔洞中伸出手,便开始歪歪扭扭的画起来。就干过一次,所以记得牢靠,不费劲就写下来了。

    接过年永康转呈的纸张,沈默看到上面是四个图案,依次为“人脚、马、鹤鸠、麻雀。依然是一头雾水。他问那丁号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个背景?”

    “就是前两天。”丁号小声道:“我去保安州传的令。”

    “确切的日子。”沈默沉声道。

    “腊月十三那天。

    “腊月十三?”沈默还没说什么,年永康低呼一声道:“我知道是为了什么了!从那天下午开始,从临近州县,有大量可疑之人往宣府赶来,其中不少是邪教的嫌疑分子。”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当时因为沈先生的缘故,没有通报官府,但一直关注着他们一十六那天,这些人都出现在十字街头,一直煽动百姓冲击法场,要不是大二二;迂到。怕是要酿成大祸了。”这时候,另一个也写完了,沈默拿过来一看,便见上面也有同一条暗语,询问得知,那人腊月十三去怀来县传令;等剩下两个也写好了,纸上同样有这条暗语,只是地点不同,但都是临近的州县。

    “看来”年永康轻声道:“这是一条召集令,召集各地的教徒来宣府闹事

    “嗯沈默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道:“要想明确表述一条命令,最最简略的情况下。也要具备时间、地点、动作三要素。”说着指着那四个图案道:“所以我敢说。每个图案对应的,不是单个的字,而是一些个词语

    年永康点点头道:“这样就不会太复杂了。最多一两百个图案,便能将他的意思表达清楚。当然前提是对方知道所有暗号的含义。”

    黑话!”沈默沉声道:“这就是一种符号化的土匪黑话。”江湖上的黑话,又称作切口,也叫春点、唇点。许多的帮派、行当都有一套复杂的切口体系,沈默就会说大部分的漕帮切口。

    让沈默这样一解构。在年永康心中十分神秘的萧天王,立马沦落为黑帮分子,不由笑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于是两人仔细看那些纸片,扣除重复的,共有六条暗语。通过问讯得知,这些命令分布在近三年里,每条至多六七个图案,都不尽相同。

    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小图案,年永康眼都花了,愁道:“这可怎么猜啊。”要是能让你轻易的看出来,那就不是黑话了。

    沈默却专心盘问四人,要他们答出每一条暗语的背景。尤其是时间,必须精确到哪一天!

    “这是最后的问题了!”沈默沉声对四人道:“答出一个加两分”。一下让落后者提起全部精神,领先者也紧张起来。唯恐被趁机反了。

    要不怎么说,良好的竞争可以创造奇迹呢,一刻钟以后,四人竟真的将六个时间,全部回忆出来了!

    沈默抖一抖那记着时间的纸张,递给年永康道:“立刻查阅资料,看看这些个时间,以及稍后几天里,生了什么事!”

    “是!”年永康应一声,便赶紧去办了。

    沈默知道再待了去。除了吸一肚子浊气。没有任何用处了,便也要离去。

    “大人,我们谁赢了?”甲号和丙号同声问道。

    沈默看一眼黑板上,两人都是两个正字零一横,比另外两个的分多。便对狱卒道:“将他俩都转了吧。”那两个兴奋的忘了身在何处,竟手舞足蹈起来,结果被扎得血流如注”

    几家欢喜几家愁,另两个则如丧考她,摇摇欲坠,却听沈默道:“至子剩下的两个,愿意帮我办点事儿的,也可以出来。不愿意的就呆在这儿吧。”那两人一下来了精神,大声道:“俺什么都愿意干”。

    年永康心细如,档案分类十分仔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沈默要的东西查到了。

    沈默先翻阅一下六条事件的大概,除了杀官、就是整村逃亡,都是萧芹的成名之作。便不再对这些事件与暗语之间的联系有疑问。验证了这一点,他便不再关心那些事件本身,单单将六个时间抄下来”不抄年份,只抄月份和日期。

    用这六今日期,和六条暗语的图案对比一眸子,还是不得要领。想一想,他又将月份也划了去,仅留下日期而已。因为他感觉每条暗语的符号有限,如果要连月带日的都表达出来,能用来传递主要信息的符号,就太少了。而且白莲教的命令出与行动执行之间,最多间隔三五天时间,也许没必要强调月份”

    于是仅剩下六个数字。

    沈默又将那六条暗语的后半部分遮起来。仅留下每条的前两个符号,终于眼前一亮,长舒口气道:“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一直在他背后安静候着的年永康,这才出声问道:“大人,您把这些符号都搞懂了?”

    “我哪有那本事。”沈默惬意的喝口茶,小小得意的笑道:“不过略懂而已。”

    “啊?“年永康奇怪道:“可我看大人已经信心满满了。”

    “嗯。”沈默笑道:“因为没必要全懂,略懂即可。”说着搁下茶盏,做个戏台上骑马暇望的姿势,拉长声音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我冲将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分割

    虽然现在才第一章,但我要说,今晚无论如何也会写完下一章的,写不完不睡觉!

    艰难恢复人品中(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