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露鱼肚白,响了一夜的算盘声。他揉揉眼睛,隔着珠帘看到外间若菡的背影,正在对那些算账的女子说着
么。
沈默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昨夜看他困倦了。若菡便哄他说,她学会一种头部按摩的方法,可以提神清脑。一晚上不犯困。沈默闻言大喜。便躺下让若菡表现一番,谁知被她在脑袋上一阵柔柔的捏按,竟很快香甜的睡过去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沈默心中升起一阵的暖意,面上也火辣辣的,暗道:“明明我才是事主,却成了唯一一个呼呼大睡的。听外面快要结束了,怕被那些女子笑话,于是便继续装睡不起身。
外间里,若菡对忙了一夜,面色疲惫的十个女子轻声道:“辛苦了。今夜不是你们分内的差事,待会儿去沈安那里,每人从内账支取十两银子,我再给你们: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女子们虽是极高薪,每月二十两的薪水。现在一下能得半个月的奖励,当然十分开心,于是小声谢恩、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待那些女子都出去,若菡将桌上的一摞纸规整起来,拿在手里”心掀开帘子,见沈默仍在熟睡,被子却被踢到了一边,她便轻手轻脚的过去,弯腰想给沈默盖好了。谁知他竟睁开眼睛朝自己贼笑,还没反应过来,若菡便被他拉倒在胸前。紧紧抱在怀里。
若菡先是一阵羞急,却听他在自己耳边柔声道:“谢谢你,忙了一晚上累坏了吧若菡最受不了这种不经意的甜言蜜语,登时手脚无力,只想跟他紧紧贴在一起。当然,闭眼享受这片匆的温存前,她还是用余光看了看外间的门,见是紧闭着的。这才放了心。
甜蜜的时光是飞快的,转眼便鸡叫三遍,若菡怕他耽误了公事,用偌大的毅力从他身上起来,道:“老爷起身梳洗一下,吃点早饭得进宫去了。
沈默却不着急,双手抱在脑后,微笑道:“这么说,为夫的难题已经被夫人解决了?”
“大老爷的吩咐,妾身安敢怠慢?”若菡轻笑一声,将那叠纸送到沈默面前道:“所有的款项出入,都已经查明列出,您真得去问问那些人。把朝廷的钱全都搬到自己家里,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沈默接过那叠纸,细细阅读起来,不一会儿,面色便十分严肃,看完后,对若菡常舒口气道:“有了这东西,就可以送严党下台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
嘉靖朝是没有朝的,一般的事务。都是君臣通过上谕和奏章,进行书面交流,只有遇到些顶重要。或者需要当面沟通的事情时,大臣们才可以来西苑求见皇帝。但嘉靖性子十分的闲散,每天至多见三五个,大臣,有时候不高兴了,还可能一个都不见。所以想要奏事的大臣,都会赶在西苑卯时开门前,早些来到宫门外,在低矮简陋的值房内等待。以求能占个好名次。
涂立来的有点晚,等他进到值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大臣,大家都知道他面圣的目地,便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口风,想知道小阁老的案子。最终是如何落,好在面圣时有所表示。
但涂立口风甚紧,一句有用的也不肯透露,让几位大人心痒难耐,更想知道究竟了。正在这时,一脸微笑的沈默也来了。
对于他的出现,涂立十分惊讶,道:“沈大人,你来干什么?。
沈默朝他一丝不芶的行礼,道:“涂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我们约好今天一起面圣吗?”
涂立有些迷糊道:“我们约好了?”
“当然了沈默笑道:“难道我还会造谣不成?”
遇上这种无赖,涂立还能说什每。为了保持部堂高官的风度,他只好闭口不语。
涂立的沉默,在其他人眼中。就是默认了,于是又把沈默围上。纷纷问他道:“沈大人,透露一下嘛,这次小阁老是凶是吉?”
沈默却摇头道:“我不知谁是冉老
众人心说:“呵,还矫情上了呢”但说就比不说强,于是解释道:“就是工部尚这位吧?”
“知道沈默点点头,看一眼涂立道:“以涂公所说为准。”
“嗨众人喝个倒彩道:“涂大人是徐庶进军营,一言不。我们才问你的。”
“既然涂大人不说沈默朝众人歉意笑笑道:“那我也不能明说。就打个锋机吧,七个。字,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理解是诸位的事。都与下官无关。”
众人闻言寻思一会儿,都道:“看来小阁老是安然无恙了便看向涂立道:“是不
涂立这下非得有所表示了,有些不悦看沈默一眼,领示意没错。
一时间,属于严党的两个大臣。都面露欣喜之色,而剩下一个则是徐党的,有些沮丧的问沈默道:“那郜应龙怎么办?他可是丙辰科的。”言外之意,你怎么能为了巴结严世蕃,而出卖同年呢?不怕天下人耻笑你?
“我都说了,云在青天水在瓶”沈默淡淡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有事?”
“难道他也没事儿?”这下众人糊涂了,弹劾不走过家家,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既然严世蕃没事儿。那弹劾他的部应龙当然该倒霉了。
沈默笑道:“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会都没事儿呢?”几人还是不明白,想再问,沈默却不回答了。
卯时到,大臣们开始依次觐见,谈话告一段落,朝房中肃静下来。不一会儿,值房里只剩下沈默和涂立两个了,涂立这才愠怒道:“沈大人,你有些妄言了吧”
“下官不知大人何意。”沈默笑道:“难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你为何把结果提前告诉他们!”涂立气愤道:“他们打听的目地。就是想在皇上那里表现表现。要是都说小阁老的好话,皇上定会怪咱们口不严的!”
“不会的。”沈默很肯定的笑笑道。
“你那云在青天水在瓶,到底是什备意思?”涂立问道,心说待会儿我好跟皇上那告一状。
“云是云卿,郜应龙的字。”沈默倒没跟他卖关子,淡淡道:“煞应龙青云直上。被他弹劾的人。则如雨水从云端跌落,被关在瓶子里。”
涂立这下听明白了,登时失去风度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切查无实据,实属部应龙诬告吗?昨后晌结案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异议吗?!”
“昨后晌没有,不代表昨晚没有”沈默面不改色道:“我昨晚重理了相关账册。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真让我逮着了几条大矗虫!”
涂立霎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默道:“莫把我当成三岁娃娃,那么多的账目,你怎可能一夜理清?”
“虽然因为时间有限,没有查清所有资金的流向,但至少其中八十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弄明白了,现在简单记述下来,为涂公诵。”沈默说着掏出一张纸片,便朗读道:“嘉靖三十八年三月,严世蕃批工程款五万两,以采购官瓷之名义,经日异昌钱庄,汇入江西景德镇,此后在一年之内,又以同样名义,分三次向江西汇款,共计十五万两;至完工时,工部仅收到一批。标价为五万两的景德镇官瓷,但在工部的结算账册上,却标注货款两清。将十五万两的余款一笔勾销!”
看一眼面色变得苍白的涂立。沈默继续念道:“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工部拨款五十万两,令云南布政使司采购各种名贵木材,至工程完工时,云南布政使司,共往京城送各种木材共计二十五万两,并通过民间海运、军船护航的方式,运抵京城,向海商及闽广水师支付相关费用五万两,余款三十万两,则转入南昌日异联,收款人是严世锋,严阁老的堂侄!”
如果说上一条只让涂立坐立难安,那这条就让他险些晕厥过去。因为它直接证明了,涂立怀中的“造船费资颇靡论。再没法站住脚。见沈默还要念下去,他终于顶不住了,嘶声喊道:“不要念了!”
沈默的脸上,仍然挂着万年不变的和煦微笑,闻言便收了声,静静望着涂立。
两人长时间的对视着,只是一个人的目光平静似水,另一个的却充满了惊惧犹疑。终于,那个怯懦的撑不住了,满脸哀求的朝沈默作揖。小声道:“沈大人,您不能玉石俱焚啊。”
“谁是玉,谁是石?”沈默淡漆道。
“当然您是玉,那些人是石头了。”涂立满头大汗道:“大家心知肚明,您能说清楚那八十万两,他们也能说清另外七十万两,您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也会把事情捅出来,他们固然会倒霉,可宫里的颜面何在?彼时皇上震怒,你我焉有好果子吃?”
“涂公这话,恕在下不能芶同!”不知何时,沈默换上了一副耿直无比的面孔,义正言辞的对涂立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教我们做正人君子,岂能因为个人的祸福,而违背自己的人格,损害国家的利益?!”
涂立心说:“真没看出来,这还是位热血青年哩”。去岁在宣府城。他就领教过沈默的二杆子劲儿,想不到这次又被他给二了。
沈默真的二吗?当然不是,而是他找到了对付无赖的方法,那就是比他更加二!
你严世蕃不就是摸准了皇帝丢不起脸,所以才有旧儿忍要挟有司,敢把我的丑事抖出来,我就让皇帝下不来酱的市井无赖做派,却十分的有效,让一切高级的智慧都失了效。
对付这种无赖,就只能比他更加无赖,但这种手段是官场的大忌,会被人唾弃的。
严党一伙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然名声败坏,当然不在乎再被唾弃一次,可审案的官员受不了啊,哪敢以毒攻毒?
沈默在一夜的静思之后,终于想起还有一种人,能治得了无赖,那就是具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二杆子精神的直臣谏官。其实这些人本质上,与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占据了道义的高度,无赖就变成了视死加归、一往无前!只要我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下去,死都不回头!
不让步碰让不回头,就要比一比谁更硬、谁更二了。
沈默当然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但不妨碍他假装一回丹心直臣,展示一下自己的硬度,跟严党比一比谁更能撑得住。当然是他更能撑得住。因为对他来说,只会触怒皇帝、并未触犯律法,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罢官返乡,并不会累及妻子,更不会身败名裂。相反。还会获得巨大的声望,从此活在人们的敬仰中。
但严党无法承受其后果,他们将会在皇帝的震怒中,被杖责下狱、抄家杀头,甚至祸及子孙亲朋”这不是杞人忧天,赵文华人都死了,家产都被抄光了,皇帝还责令他的儿子继续赔偿,不还清绝不算完。
而且更可怕的是,墙到众人推。以往做过的坏事难免被人清算,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沈默通过一个,巧妙的换位,将严党博弈的对手,从皇帝换成了自己。让严党一下子从要挟者,变成了被要挟者而且绝不敢跟他玉石!
很快,涂立也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知道严党固然可以要挟皇帝,但绝对没法要挟沈默,如果沈默真要把事情大白天下,那损失最惨重的,还是他们自己。
他定定看着沈默,幽幽道:“沈大人不像是那种浑人吧?”
“如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浑人?”沈默冷笑道:“那我宁愿一浑到底!”
“您真的会不顾一切?。涂立艰难道:“您是六及第,不到三十岁四品大员,有无限美好的前程
“不必说了沈默一抬手。打断他道:“再美好的前程,也比不了心灵的美好!”说完这句,他都快吐了。心说我咋这么恶心呢?
但对面的涂立都快哭了,在那里近似于哀求一般,如果不是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他非给沈默跪下不行。沈默却板着脸,一点反应都欠奉。
就在这时,有内监进来了小意道:“二位大人,轮到你们了。”
沈默朝涂立笑笑道:“涂公。请。”
涂立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变了数变,最终一咬牙,一跺脚一竟抱着肚子“哎呦呦。的叫起来。吓愕那小太监赶紧上前扶住,关切道:“您老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早晨吃坏肚子了,绞得生痛”。涂立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沈默道:“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必须得回去了,劳烦公公跟宫里告个罪,我回头就上书请罪!”
“那成,那成”小太监自然应允,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总不能让大臣面圣时拉一裤子吧?
得到太监的允许,涂立便满脸祈求的着向沈默道:“沈大人今儿是实在不成了,咱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沈默心中冷笑,知道他是想用屎遁逃过这一劫。然后去找严世蕃、何宾等人问计。可今天沈默存心打涂立个措手不及,当然不能让他走了,必须趁热打铁,隔夜就不灵了!便一脸关切道:“涂大人病了。就赶紧回去看医生,您放心这里有我,我会帮您向皇上说明的。”
“啊,你不走啊?”涂立一惊之下。险些露了馅,赶紧“哎呦哎呦。的掩饰起来。
“涂大人病糊涂了沈默笑道:“我又不闹肚子,为什么要回去。”说着朝那小太监一拱手道:“皇上传召不敢怠慢。劳烦公公照应一下涂夫人,下官先走一步了。”
这话合情合理小太监自然答应。见沈默往外走,涂立终于慌了神。一把冲上前,拉住沈默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他终于知道。别想拦下沈默了,只好先跟上再说。
“您肚子不疼了?。沈默戏德道。
“比起见皇上来,这点痛算什么!”涂立面目狰狞道。
今天的早点。呵呵”[(m)無彈窗閱讀]
.一
一
沈默和涂立在长长的回廊下,一前一后往紫光阁行去,但让人稍不习惯的是,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四品的沈默,三品的涂立反到跟在后面,或者用个 “追,字更确切。
但沈默毕竟年轻腿脚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涂立气喘吁吁也追不上。
涂立最终忍无可忍,看看前后无人,低喝一声道:“站住!”
沈默到是听话,步子一停,一下就站住了。涂立反应不及,猝然撞在他背上,哎呦一声,就捂着鼻子坐在了地上。
沈默赶紧转过身来,去扶涂立道:“涂公,您没摔着吧?”涂立被他拉着起到一半,看上去就像给沈默跪下一般,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一脸乞求道:“沈大人饶命!”
沈默四下看看,见远处有太监望过来,赶紧低声道:“先起来说话!”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涂立竟迅领会了无赖**,他也真是急了,竟紧紧拽住沈默官袍的革带。让他不敢挣脱
要是把腰带弄断了,那可真没法见人了。
沈默心说,真是现世报啊。这么快就还回来了,只好叹口气道:“我俩也算是老交情,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严党的核心人物,放过你也不是没可能。”
涂立面上露出希望之色道:“你真的可以放过我。”
“前提是,你不能继续庇护严世蕃。”沈默说完,叹口气道:“我并不是一味认死理之人,也不想对任何人赶尽杀绝,但事情闹到今天这步,绝不能无果而终,否则我还有何颜面,再穿这身御史官服?。
“你怎么这么二啊”涂立心中狂呼,面上表情数变,最后才咬牙道:“我得让到哪一步,你才能满意?”
“得证明严世蕃有罪”沈默垂下眼皮道:“得让他受些惩罚才统
”
“什么程度的处罚?”涂立问道:“杀头、徒刑、流放、罢官还是异金?”
“我也不让你太难做。”沈默道:“只要说得过去就行。”
听说让自己看着办,涂立终于松口气,道:“多谢沈大人宽宏大量!”
沈默苦笑一声道:“要不是有不的已的苦衷,我也不会让涂公如此难做。”说着朝涂立深深鞠躬道:“给您赔不走了,这下总该起来了吧?”
涂立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膝盖的土,一边道:“沈大人是厚道人啊。”危机解除,他的思维也恢复了正常。开始寻思事情的来龙去脉,心说沈默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从那么多账册中理出头绪来,定然是有高人背后相助。
在他看来,那“高人,的身份确定无疑,就是徐阁老等不及想上位。所以才策戈了这场事件,无论是郜应龙的先期上书,还是沈默的后期跟进,都走出自徐阶的授意和指点。
如是一想,他不禁暗笑徐党的妇人之 如果沈默在面圣时才作。事情将无可挽回,不仅严世蕃等人。就连他自己也得抄家砍头,严党难免树到糊称散。可现在,沈默竟然要放自己、放严党一马,实在是糊涂的很”,难道还以为自己会感激他吗?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地,他还是的满脸感激的。
唯恐沈默再改变主意,涂立便赶紧与沈默到了紫光阁前。
值殿太监见他俩终于来了,埋怨道:“怎么磨蹭了这么长时间,竟要让皇上等。”两人陪着笑道歉。又递了个五两银子的门包,那一贯见钱眼开的死太监。竟仿佛被调戏的处*女一般,一脸愤怒的瞪他俩道:“请不要侮辱咱家的人格!”
沈默两个时视一眼,心说:“看来是嫌少了。便又加了五两,那太监的表情极其精彩,心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一跺脚,满脸肉痛道:“好意咱家心领了,这会儿没人敢拿钱了。”说着转身进殿道:“我给你们通报去。”
太监不贪财,那真像猫不偷腥一样稀罕,让沈默两个顿感错愕,尤其是涂立,心中呻吟道:“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一个个都神经呀?。便开始祈祷老天爷,千万别再让他看到皇帝的黑脸。
老天爷仿佛真听到了他的呼声。于是”在他和皇帝之间,挂起了一道珠帘。
嘉靖帝没有让两人同时进来。作为案件主审的涂立第一个被唤入大殿,大礼参拜之后,他对着珠帘后的皇帝道:“臣刑部左侍郎涂立,奉旨调查工部尚书严世蕃是否贪读一案。今日已有结论,特来禀报皇上。”
嘉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不带感情,道:“什么结论?”
“回禀皇上”涂立早就打好腹稿。此事缓缓说出来道:“臣等调查三大殿工程,现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浪费,但一切支出有迹可循。并不存在重亏问题,一一系少在严世藩纹个等级,应该是没问题的煦※
珠帘后的嘉靖轻哼一声,道:“这么说,你们认为严世蕃是无罪的了?”
涂立背后已经湿透,口落头抖动数下。艰难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严世蕃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一会儿有问题,一会儿没问题。涂立,你没睡醒怎地?”嘉靖的声音严厉起来。
“皇上息怒”涂立赶紧解释道:“微臣说严世蕃在三大殿的工程上没问题,但在检查工部的账目时,还是现他将一些私人的支出,计入公家的账上,数目也不算太小
“那是多少?”嘉靖问道。
“八,,八百两”涂立满脸通红道。堂卓相之子,管了二十年国家工程的严世蕃,竟然只贪了八百两银子。这不是在变着法子夸他吗?
涂立也觉着害臊,但方才跟沈默商量,给严世蕃定罪的程度时。沈默对他说,以这些年的案子看,一千两以上,可能就要罢官去职,遣返原籍了,所以还是定在千两以下吧。
涂立是刑部堂官,当然知道此言不虚,但也不无担忧道:“万一皇上觉着少了怎么办?”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沈默道:“你别把话说死了,注意看皇上的表情,万一正合了皇上的心意。不就赚到了?要是皇上不高兴,再往上加点便是。”他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可涂立也许被他一惊一乍,脑子都浆糊了,竟觉着这主意不错,竟真的在皇帝面前如是说了,然后便偷眼去瞧皇帝,这才傻了眼珠帘,怎么会有该死的珠帘,让我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呢?
于是只能通过嘉靖的声音猜测帝心。大殿中死寂了良久,涂立心说。这下坏菜了,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那小子的呢?
当他把肠子都悔青了时,嘉靖终于出声道:“真是难为你了,做得错不啊,涂爱卿。”又对左右下令道:“赏涂立白玉如意一柄,赤金五十两,赐穿斗牛服。
“臣,谢主隆恩!”这真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涂立欢喜的都要爆掉,那些如意、赤金倒没什么。赐服可是只有亲信大臣才能获得!
晕晕乎乎的谢恩出来,他一把握住沈默的双手,满脸感激道:“沈大人,您果然不坑我啊!”
沈默微笑道:“这下您总明白我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涂立感激到涕零道:“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在这儿等着你出来,待会儿去我那喝酒去。”
沈默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沈默进去,同样是一道珠帘隔断了视线,他不敢怠慢,一样的大礼参拜。
珠帘后传来嘉靖疲惫的声音:“联想听听实话。”
“臣从不敢对陛下有丝毫隐瞒。”沈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举过头顶。
伴着清脆的叮当声,珠帘缓缓挑开,一个须皆白的老太监,端着托盘从后面出来。沈默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手中举着奏章,定然要使劲揉揉眼。看看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那老太监,竟然是被派去昌平。给皇帝修吉壤的司礼监掌印、大内总管太监李芳!就像被落出京时那样突然,他回来的也毫无征兆。沈默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芳微笑的望着沈默,轻声道:“沈大人,把奏章给我吧。”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奏疏搁在托盘上,同时望向李芳的脸。这位备受尊敬的老太监,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生出了许多的皱纹和老人斑,人也消瘦了一圈,显然这半年受尽了煎熬。
李芳也打量着沈默,只见他眉宇间已经看不到神采飞扬,棱角和锋芒都消失不见,看起来这半年也过得很不愉快。
其实不过才半年不见,两人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目光中满是同病相怜,却又同时泛起了炽人的热度
当然只是一瞬,转眼便恢复了正常。
李芳将沈默的奏章端进去,一阵叮咚之后,大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很久,便听到啪地一声,似乎是那奏本被摔到地上,然后是嘉靖恼怒的声音道:“真是狂妄悖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污了大头,怕被追究责任才假装好心,拿出小部分来帮内廷填窟窿,却还要让联感激他们?莫非把联当成白痴了!”天子怒气勃,珠帘都跟着晃动起来。
李芳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过了一会儿,嘉靖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铿然的刀斧之声,杀气四溢道:“贪了八十万两银子,却被说成是八百两,竟敢缩小一千倍报上来,涂立也活腻歪了!”矛头又指向沈默道:“你知道那八百两吗?”
“知道。”沈默轻声道:“但臣不觉着奇怪,旧刀涂大人不懂四柱清册,被千头万绪的账目弄糊涂也是很心六“所谓四柱,便走进、缴、存、该 一分别指收入、支出、资产、负债,乃是宋代官厅中,管理钱粮、赋税和财物收支所用的会计方法,本朝照章
。
“你这不弄得很明白吗?。嘉靖道:“难道没给他看吗?”皇帝看那奏本上的条目,很多都能与他昨夜所查的对应起来,也印证了其真实性。
“没有沈默摇头道:“臣以为,如此重大的情况,应该让陛下第一个知道”而且今天早晨,臣也提醒过涂大人了,请他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听了沈默的话,嘉靖粗重的喘息声,明显缓和下来,顿一顿道:“如果涂立不听你的,如果联已经做出决断,你这不就成了马后炮?”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沈默毫不犹豫道:“臣当然承担所有责任
“你承担得起吗?”嘉靖不咸不淡道:“下去吧,涂立正等着你喝酒呢。”
沈默早知道大臣在宫里说话,别想瞒过皇帝的耳日,因此安之若素道:“如果皇上觉着不好,臣就不去了
“去你的吧”。嘉靖道:“李芳。给联送客
李芳把沈默送出大殿去,沌默轻声问道:“公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一早”。李芳道:“沈大人,你可千万别灰心啊。”
“灰心?。沈默奇怪道。
“我是说,皇上赏了涂立。没赏你。”李芳道:“不要多想。皇上是有大智慧的,不赏你也许是对你好;赏他也许是有别的用意,反正咱们下面人是猜不透的说着拍拍他的背道:“但总之又一条。只要忠心做事,皇上是一定不会亏了你的。”他为什么跟沈默说这么多?一来两人交情够深,也算曾经并肩战斗过;二来皇帝让他出来送送,就是有让他点拨一下的意思。
沈默拱手道:“公公的话,默牢记在心,对皇上永远忠贞不二,对公公的心意,也永远不会变。”
“好说好说。”李芳笑吟吟道:“老朽不能远送,大人请走好吧。”
“公公留步。”沈默再施一礼。便出了大殿。
看着沈默转外出去,李芳便折回内殿。对嘉靖道:“主子,人已经送走了。”
“把帘子卷起来吧嘉靖道:“看着气闷。”
李芳便带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将那珠帘缓缓收起,一身松江棉布道袍的嘉靖皇帝,终于露出了真容,只见他的脸上、手上,竟生出一片红色的斑纹,昨天晚上一阵生气。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副样子。
李芳一边从巨大的青铜香炉中,垫着毛巾提出个小铜壶,一边心疼的垂泪道:“主子,您可不能生气了,得让龙体好利索了啊!”
“唉,真是生不起气了”。嘉靖疲惫的靠在软榻上,双目失神道:“看来联这病是没得好了
李芳将壶中的水,到入铜盆中,然后又加入一包褐色的药面,;卜心的搅拌起来,待到药香扑鼻,便浸湿了一块雪白的毛巾,为嘉靖小心的擦掩起来。
嘉靖盯着被擦拭过的地方,果然见红斑渐渐消退,然后肌肤恢复了白哲,仿佛根本未曾病过,不由欢喜道:“还真的管用哩,你从哪弄来的方子”。
李芳低着头,继续为嘉靖擦拭。轻声道:“是去年李时珍离宫前告诉老奴的。”
“李时珍”嘉靖面色沉寂下来,许久缓缓道:“他的医术确实厉害,但是不悟道,成不了真人。
“甭管是不是真人李芳鼓足勇气道:“奴婢都觉着,皇上身边少不了这么个人”您就开恩。把他召回来吧。”
嘉猜颇为意动,但转念又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
“您不是也把老奴召回来了吗?”李芳小声道:“悄不声的把李时珍找回来,不就行了。”
“你们能一样吗?。嘉靖摇头道:“你是司礼监总管,给联去监工修吉壤,算出差,回来也是应当的顿顿道:“而李时珍,联已经下旨让他永不回京了,怎好自己打自己嘴巴说着对李芳道:“你刚才对沈默说了什么?”
李芳便把自己对沈默讲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嘉靖闻言点头道:“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能体会联的苦心的,你是唯个。”
昨日热伤风,鼻涕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只好先休息一下,便晚更半日,不影响今天的更新。[(m)無彈窗閱讀]
一阵呵斥声。将沈默从失神中拉回,他循声望去,只见官差们拦住一辆大车,赶车的是个葛衣短衫的年轻汉子,而与官差们说话的,却是另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藏青色直裰,四十开外、体貌富态的男子。
“吵吵什么?”沈默微微皱眉道。
听钦差大人问话,官差赶紧过来禀报道:“回大人,是给严府送货的商贩,小得这就把他们撵回去。”
“谁让你们赶人的?”沈默不悦道:“查抄的是严世蕃,不是严阁老,这里还是相府,不是你们胡闹腾的地方。”
那些兵丁被训斥了,不敢再言声,乖乖放那辆大车进来。
那个商人模样的瓜皮帽,赶紧上前满脸谦卑的致谢。
他一走近了,沈默便闻到一股咸菜味,轻笑道:“你送的什么东西?”
“回大老爷,是酱菜。”那瓜皮帽谦卑道:“敝号六心居,已经为相府送了二十年的酱菜了。”
“哦。”沈默点点头。轻声道:“进去吧。”
瓜皮帽却有些犹疑,小心翼翼的问道:“斗胆问下大老爷,相府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沈默淡淡道:“只管进你的,定不会有人扣下你的。”
“哦,哦……”听他如是说,瓜皮帽只好对身后的伙计道:“三儿啊,进去吧。”
那伙计便推着车子往里走,沈默也跟着进了严府。
严府中,一干家丁下人,都被严阁老勒令待在各自房中,所以往日里仆役如云的高门府邸,今日变得冷冷清清的,只有老管家严年,领着个小厮,独自应付上门的官差。
沈默一进去,他便从门房中迎出来,不卑不亢的行礼道:“您是沈大人吧?”
沈默点点头,看看严年道:“正是在下。”
“老仆严年,恭候您老多时了。”严年微笑道。
沈默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对方在朝自己示威,看,你还没来,我就知道是你,别以为我们家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们还厉害着呢。
这并不会引起沈默的不快,他仍然笑容和煦道:“原来是鹤山先生,久仰大名。”。别看这严年只是严府的奴仆。但在北京城却是个数得着的人物,他是严家父子的心腹,旁人想要见到正主,必先对他附势趋炎、争相巴结,甚至不敢呼他名,而称‘鹤山先生’,必要诚心孝敬才行。据说严嵩八十大寿时,严年送礼,金额竟达到数万两之巨,其贪贿之重,可见一斑。
但此刻严府门前冷落车马稀,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再听到这个称呼,严年竟有些赧然,岔开话题道:“这位是?”目光移向了瓜皮帽。
“小的张德贵,敝号六心居。”那瓜皮帽见沈默都称呼他为‘先生’,丝毫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向严年问好,道:“给相爷送酱菜来了。”往年送酱菜,都是由家丁直接引到厨房,根本见不到内宅的人。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严府的大管家。
“哦,知道了……”严年点点头,对身边的小厮道:“你带大车去后面,卸下来先不要开封。”
小厮应一声,对那拉车的伙计道:“跟我来吧。”
瓜皮帽便要带着拉着的伙计下去,却听严年道:“光让伙计去就行了,你留一留。”
瓜皮帽张德贵只好让伙计推车跟着去,自己则不明就里的站在那儿,等待严府大管家发话。
便听严年道:“你不是想要我家老爷题字吗?我家老爷开恩了,你可以去当面去取。”
“啊?”张德贵面上一喜,表情激动道:“相爷,相爷真是那么说的?”
“还会消遣你怎的?”严年看他一眼,伸臂恭请沈默道:“大人这边请。”
沈默点点头,便跟着他往内院走去,那六心居老板张德贵,也小心的跟在后面,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浑不似方才那般雀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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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年带着两人来到主书房所在的跨院内,便见严阁老穿着宽大的棉布袍子,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手边拿一个精巧的紫砂茶壶,笑眯眯的看着他的两个重孙子嬉戏,完全与普通老者无异。
沈默和张德贵站住脚,严年过去通报,老严嵩闻听钦差来了,让两个小孙孙去屋里待着,然后让严年把自己扶起来,颤巍巍的朝沈默过来。
那张德贵顿感手足无措,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好退到月门洞外,却又忍不住好奇,偷眼往里面瞧去,先见那年轻的大人朝那花白胡子老头行礼,道:“下官沈默,拜见阁老。”待其身后,又道:“有上谕。”
‘沈默?那不就是传说中沈六首?俺竟然跟他老人家走了一路!’张德贵心中大叫道:‘哎呦,俺地娘来,这下回去可有的吹了!’
便又见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朝那位年轻的沈状元,缓缓跪了下去,口中道:“罪臣严嵩,恭请圣安。”‘果然是严阁老!可真够老的!’张德贵听说严阁老今年八十三了,能活这么大年纪的,绝对不多见,能这么大年纪当宰相的,除了评书里的姜子牙,他还真没听说过。
但为什么会说罪臣呢?张德贵心中正嘀咕,便感到有人在自己背上一拍,回头一看,是严府大管家,只好乖乖的被拉走了,空留下无尽的遗憾。
园子里。沈默从袖中拿出一道黄色皮面的上谕,沉声念道:“惟中,你担任首辅二十年,侍奉朕的时间更长,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深合朕意。朕也数次言道:‘愿和你做君臣相得的典范,为后世子孙之楷模。’然汝之子严世蕃,贪赃枉法、狂妄不悖,有失为臣之道,子不教,父之过。汝亦不能无咎;去岁令夫人欧阳氏仙去,汝数度上表请辞,朕便不施惩罚,汝致仕去罢,一应待遇照旧,以全君臣之谊……”
念完圣旨,沈默去瞧老严嵩,他本以为,这老者会伤心、会难过,至少也会错愕、但他错了,只见老严嵩神色平淡的叩首谢恩,待起身后,更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精神头都好了多。
在严嵩看来,能在大败亏输之际,只落个‘教子不严’的微小罪名和‘致仕还乡’的体面结局,已经是皇帝的莫大恩典了,至少比夏言要强之百倍了。
他却忘记了,当初夏言离京时,不过也是得了个‘老迈昏庸、不堪再用’的评语,同样是‘体面致仕’,最后之所以有那种结局,不还是全拜他严分宜所赐?
见严嵩出神,沈默便在那耐心等着,直到老严嵩回过神来,歉意的笑笑道:“沈大人,还有什么圣谕?”
沈默摇摇头道:“没有了。”
“那好,沈大人请坐,”严嵩微笑道:“老夫与你神交已久,却未得单独一晤,一直深以为憾,今日请让老夫了此心愿吧。”说着笑笑道:“不然就是永别了。”
沈默闻言坐下,也微笑道:“阁老这话,让下官惶恐。”
严嵩摇摇头,朝沈默拱手道:“老夫要先谢谢沈大人,若没有你从中回护,这回老夫不会如此体面的下野。那些靠着我的人,也会倒霉透了的。”
沈默心中一惊,暗道,也不知这老头是成仙了,还是四处卖好,反正不敢掉以轻心,谦逊道:“阁老多礼了,下官只是在尽一个为人臣子的本分。”
严嵩笑笑,没跟他争辩,有些事情点到即止,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便轻声道:“沈大人这段时间有些仕途黯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默摇头笑笑道:“下官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呵呵,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严嵩笑道:“其实不知是你,还有赵贞吉、杨博、郭朴、张居正等人,你们几位全都被压住,要么回不了朝廷,要么升不上去,要么直接被闲置;虽然在宦海沉浮中,升升降降很是平常,但你们在吏部的考评中,全是最优等,在陛下的心中也都是治世之能臣,如果连你们这样的大臣也要遭到排斥,我大明亡国之日不远了。”
沈默万想不到,向来以任人唯亲、唯钱著称的严阁老,竟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不作声的听着。
“你不要以为老夫别有用心,”严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淡淡道:“老夫当国二十载,如是一味任人唯亲,这大明早就亡了。”说着傲然道:“说别的地方你可能不了解,单说东南,胡宗宪、唐顺之、谭纶、卢镗、俞大猷……这些文武将领,哪个不是老夫提拔起来?又一直护着的?”
沈默不得不点头道:“确实如此,东南官员说起阁老来,都是很感激的。”
“呵呵……”严嵩欣慰笑道:“好了,不自夸了。江南,我可以这样称呼吗?”
“还是叫下官拙言吧。”沈默谦逊道,其实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号。
“好,拙言。”严嵩点点头道:“我方才说的你们几个,一时遭到轻忽,并不是皇上看不上你们,恰恰相反,皇上极看重你们,所以才把你们雪藏起来,要留给继任者用的!”
“哦?”这个说法,沈默还是第一次听,不由轻声道:“愿闻详情。”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们站得不够高,所以看不了那么远罢了。”严嵩缓缓道:“就拿沈大人来说,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当过封疆大吏,照这些年的功劳看,给你个三品侍郎都委屈了你。可皇上能给吗?不能给。要是让你早早的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一旦新皇上即位,你的身价又会暴涨,成了拥戴新皇登基的两朝元老、辅国重臣,官至极品,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你的手下,又有一大帮的门生、故旧,甚至结成了党派。你让新皇上何以处之?”
看沈默的脸色都变了,严嵩微微一笑,继续道:“当初杨廷和、蒋冕、毛纪、费宏那些人,给皇上的教训太惨了,他能忘了吗?什么大礼议?不过是内阁和皇上争权罢了,内阁想延续前朝,圣天子垂拱而治,当今圣上想恢复太祖太宗年间的乾纲独断,大家才接着个‘继统继嗣’的由头掐了起来,当今皇上果决刚硬,最后把大臣们赢了,可也让嘉靖新政戛然而止,大明朝再无振作气象,君臣从此心生间隙,代价可谓惨重啊。”
沈默想不到,严嵩把事情看的这么清楚,更想不到,他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能真的是人的屁股决定脑袋和嘴巴,你在那个位置上,就能体会到下面人无从体会的东西,却也不能像下面人那样想说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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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老夫懦弱也好,说老夫贪恋权位也罢,”严嵩缓缓道:“如果不是已经下野,这些话老夫是决计不会吐露的。”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老夫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不触犯皇上的权威,才能在首辅更迭如走马灯似的嘉靖朝,一当就是二十年。”他脸上的笑容又有些自傲道:“若没有老夫在,大明的官员,恐怕至今仍深陷党争不可自拔,哪还有心思对付南倭北虏,内外交困?!”
沈默暗叹道:‘严嵩确实太老了,说话没有重点,发散的厉害,怎可能是徐阶的对手呢?’便轻声问道:“您的意思是,皇上压我们,是为将来做准备?”
“不错。”严嵩顿一顿,道:“等到新皇登基,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可以把你们提拔起来,让你们的才能得以施展,你们能不感恩戴德地拥护新皇帝吗?好意思跟新皇帝对着干吗?那还不被天下人骂死?现在你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了吧?”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轻声道:“可皇上春秋正盛,我看考虑这些问题还早哩。”
“呵呵,拙言言不由衷啊。”老严嵩笑道:“交浅言深,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争什么,而是让你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说着看沈默一眼,敛起笑容道:“当然,老夫也没安什么好心,其实是有事相求的。”
“阁老请讲。”沈默轻声道:“只要我能办得到,就一定去办。”
“别人说这话我不信,但你说,我信!”严嵩颔首道:“就是关于东南将领的问题,他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我此次下野,他们难免会遭到清洗……”顿一顿又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胡宗宪,他位太高、权太重,又不知收敛,难免会被那些人攻击,到时候希望拙言看在你们相好的份上,一定要保他平安!”
“他干得那么出色,又没有大的过错,”沈默微微摇头道:“就算有人想打他们的主意,皇上不会答应的。”
“呵呵,拙言还是年轻了。”严嵩望着沈默道:“说句话你别觉着刺耳,你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除了你本人绝顶聪明,超人早慧外,更重要的,是来自皇上的庇护,皇上不能让他的六元门生仕途夭折,所以才护着你,不让人伤害到你。”说着冷笑一声道:“不然……”虽没再往下说,但其义自见。
沈默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完全没了声音。
“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一直单枪匹马,”严嵩道:“哪怕你再出挑、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赵子龙七进七出,只存在小说话本里,现实中是不可能的!”说到这,严嵩突然想起了嘉靖朝‘战力第一’的夏言,不一样被自己以众凌寡给收拾了。
“那我该怎么办?”沈默问道。
“你得抱团!”严嵩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蛊惑力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得和你的门生故旧抱团,得和志同道合的人抱团,有了敌人一起上,有了危险一起挡,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说着望向远处的西苑道:“你要么紧跟徐阶,要么自成一派,反正不能再这样孤军作战下去,太危险了!”
沈默终于明白,严嵩说这么多的用意何在了,请自己保护胡宗宪等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挑拨自己跟徐阶的关系,给徐阶埋上一颗定时炸弹!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纵横朝堂几十年的严嵩之真风采,热情洋溢之下,便无声无息让你中毒!
是的,他已经中毒,虽然心知肚明,却依然无解——对权力的**,是男人的绝症,没有任何免疫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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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了,精神头太差了,才十点就坚持不住了,只好早点爬起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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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严嵩的盅惑。沈默不想再谈正事,便岔开话题道:“那六心居的张老板去哪里了?”
严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被小人请下去喝茶了。”
“听说阁老要给他题字?”沈默笑道:“久闻阁老的书法举世无双。不知下官能否在旁观摩?”
“当然可以。”严嵩笑道:“请那位张老板进来吧。”
“是。”严年恭声下去,不一会儿,领着瓜皮帽张德贵进来给严阁老、沈大人磕头。
严嵩和颜悦色让他起来,道:“老夫和夫人最爱你家的酱菜,我爱吃你们家的甜酱萝卜、甜酱黄瓜、甜酱姜芽;夫人爱吃甜酱八宝荣、甜酱什香菜”严阁老如数家珍。一脸缅怀的笑道:“你们给我家送酱菜,有二十多年了吧。”
“回相爷”张德贵道:“二十二年了。我爹在的时候送了十三年。小人接班后,这是第九年了。
“二十多年啊”严嵩感慨道:“老夫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后你也不用送了。老夫为你题个店名,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严年便扶着严嵩往书房走去,沈默也进去,张德贵落在最后,望着几位大人的背影,表情一阵纠结,但还是叹口气,跟了进去。
等他进去时,沈欺和严年已经铺好了宣纸,磨好了墨,老严嵩提着粗粗的猪鬃大楷,运气调息。精神凝气,虽八十高龄,执笔的手却稳如泰山,写出“六必居。三个字结构匀称、苍劲有力,大家风范跃然纸上,引得沈默赞赏不已,确实比自己写得强多了,严年更是连声叫好。
严嵩左手拎着右臂的袍袖。右手持着笔,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功力还在!”
严年在一边对那张德贵笑道:“你祖上烧高香了,竟得到阁老的墨宝,这可是字字万金啊,还不快磕头谢恩。”却见张德贵脸上除了惶恐之外,还无比的纠结,严年不由笑道:“看这家伙,都高兴傻了。”
这时,张德贵终于扑通跪下磕头道:“多谢相爷厚爱,您这字太贵重了。小人小店小铺面,只怕承受不起啊,”
严嵩呵呵笑道:“无妨,只管挂上就是”
见老相爷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瓜皮帽张德贵终于忍不住道:”人不敢挂”
一言既出。满室皆寂。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就连严年智商也不低,当然明白张德贵这话的含义”,
严年气恼道:“死乞白赖求字的是你,现在相爷写好了你又不要,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他还要骂,严阁老却缓缓搁下笔,如冬,日残阳般笑笑道:“不想要,那就算了吧”
张德贵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解释道:“相爷的题字小人是极想要的,可敞店叫六心居,正是因为六个人合伙开的,凡事儿得我们六家商量一致才能决定小人得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才行”
“你这个解释”沈默摇摇头道:“简直烂极了。”说着摆摆手道:“既然阁老说算了,你就赶紧走吧。”
那张德贵如蒙大赦,给大人们又磕了头。便屁滚尿流的跑掉了。
:“最看不上这些小商人,无情无义无耻。胆子比针鼻还一听见点风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严阁老朝沈默歉意笑道:“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小本商人,本就如履薄冰,掉下片叶子都怕砸到头,顺天府兵丁查封东楼别院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城,百姓听风是雨、三人成虎,难免自己吓自己,阁老千万别多想。”
“呵呵,不会的。”严嵩摇摇头,缓缓道:“等到你八十岁,便会知道人情似水,世味如荼,自然能看开了。”
沈默点点头,没有再问,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严嵩要送他,被沈默坚决拦住,连称:“使不得”就施礼告退了。严年看看老爷,见严嵩点头,便赶紧跟着出去。
沈默到了外面,便算是完成一半任务,问明身边的小吏,又向严东楼的住处行去,继续履行后一半的任务。
来到严世蕃那富丽堂皇、非金即玉的院子里,沈默不禁对严东楼的品味大摇其头,且不说严阁老人品如何,但至少志趣高洁,起居雅致的很,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儿子呢?
此时官差们正将屋里的玉屏风、血珊瑚之类的宝贝搬出来,小心的往大车上装。贪污皇帝八百两,就要用这些价值万金的东西还,这下小阁老还真是折本大了。
负责清点财物的王启明迎上来请安,沈默问他查的如何,王启明摇头道:“除了屋里的摆设价值万金之外,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也没有票据债券什么的。”在沈默的下楼”他凡经当卫刑部率事了,直很想回报浊大人的知世,必,结果这次没搜到什么细软,心情十分的沮丧。
“哦”沈默点点头,却又听王启明献宝似的道:“但是开眼的东西可不少。大人可得进来看看
“什么东西?”沈默便跟着他进了屋,就看见几个官差,在打一张精雕细琢,九尺长、丈六宽的黄梨木大床的主意,想要把这玩意儿也运出去。
看到那张硕大无比的合欢床。沈默不禁连连摇头,便听王启明感叹道:“真乃男儿金戈铁马的大好疆场!要不大人,把这个给您搬家去吧。”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给他个暴栗道:“少出馊主意”。
此时又有人钻到床底下,想看看下面藏着宝贝没,结果掏出一堆白绫汗巾来。
“还怪精致呢王启明拿起一条,见用的是上好湖绸,上面是刺绣流苏,一看就不是凡品,放在鼻端深深吸口气,道:“还挺香呢便顺手揣到怀里道:“回去洗洗扎上。这不算贪污吧?”
“不算。”沈默摇头笑笑。他眼尖。看到那些行巾上,似乎都有点点片片的污清,又见左右有官差在偷笑,便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你们知道吗?”
一个官差捂着嘴笑答道:“小得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王启明翻捡着地上的汗巾,想再找出几条好看的,送给相好的,一边随口问道:“干什么用的?”
“这是秽巾,据说严东楼每玩过一个女人。就丢一张汗巾在床下,年底统计汗巾条数,看看一年的结果,据说最多的一年,有九百多条那官差笑着答道。
包括沈默在内。众人齐赞道:“小阁老好身体啊!”只有王启明的脸都绿了,赶紧把揣到怀里的汗巾扔出来,道:“呸呸,真恶心!,又想到自己方才还闻过其中一条。直接捂住嘴巴,飞奔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阵阵呕吐声在外面响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严世蕃的老宅中,并未拨出什么金银细软,倒是搜出来各种奇奇怪怪的淫器性具不下千件,有的构思巧妙。有的用料昂贵,大多是沈默见都没见过,甚至叫不上名字来的,绝对可以开办一次顶级的明代性文化展。
不过另一路,涂立那边收获颇丰,共抄出黄金两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东珠八百颗,各色珠宝十二箱。以及”更多的淫器,,
两人一合计,金银珠宝该分的分,那些奇淫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严世蕃都用过没。所以一件不留,全都编造成册、呈送宫中,两人来到西苑复命。
其实是他两个书呆子少见多怪,人家嘉靖看到那些,小玩意儿。时,表现的十分淡定,只是赞叹道:“这家伙还挺会玩。”想当年皇上年轻时,那也是没少玩过这些东西,当然不觉着稀奇,还责备沈默两个道:“这种东西随便处理了就行,还送到宫里来作甚?”
两人无奈的应下,心说,我们还以为这些玩意儿很稀罕呢。
看完抄家清单,嘉靖对涂立道:“涂爱卿可以先回去了。”涂立有些嫉妒的看沈默一眼,只好乖乖下去了。
待涂立出去,嘉靖劈头便问沈默道:“老严嵩的情绪可好?。
沈默轻声道:“挺好的,他似乎也看开了,并没有太难过,还想进宫谢恩呢。”
嘉靖闻言面色一沉,低声道:“他要是早看开,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默不知这话有何深意,只好劝道:“严阁老说,他能得以正常致仕,严世蕃也保住了性命,已是皇恩浩荡,别无奢求了。”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有那么简单?”嘉靖指了指御案上的一摞奏章,对沈默道:“你看看吧。”
沈默擦擦手,快步走到御案前。翻看那些奏章,清一色都是弹劾严家父子结党营私,卖官篱爵、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林林总总的罪名。毫无想象力。
他正看着,便听嘉靖道:“不当出头鸟、专打落水狗!这就是联的臣子!”说着冷哼一声道:“一犬吠人、百犬吠声,这些破玩意儿,联看着就心烦!”
沈默不敢说话,因为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写进皇帝的起居注,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就会惹出什么麻烦。
却听嘉靖又问一句道:“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啊,平时多少人千金求严嵩一字而不可得,据说有家酱菜铺求了多少年,他终于答应下来,把那家店的老板,叫到跟前,要当面给他题词,谁知老板听说他到台了,竟要都不敢要了,有这么回事儿吗?”
“有沈默不禁打个寒噤,暗道,难道严阁老家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可能,因为要是那样的话,严嵩早死了八回了,哪能还让皇帝如此心软?所以八成是那瓜皮帽张德贵被暗探盘查了。但他仍然不敢怠慢,实话实说道:“臣当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严嵩服侍联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联让他致仕。就表示既往不咎!谁再敢揪住不放。就是不把联放在眼里!”
“是!”沈默赶紧应下,腹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跟我使厉害干啥?
“你亲自跑一趟”。嘉靖吩咐道:“去严阁老家,把他给那酱菜店题的那副字给联取来。”
“遵命。
”沈默又应下小声问道:“那您还见不见严阁老,我得给他回个话。”
“算了。”嘉靖摇摇头。有些艰难道:“不见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是。”沈默赶忙出了西苑往西拐,转眼便到了严阁老家。
严年一看沈默又来了,不由到吸一口冷气道:“还要抄家?”
“不是抄家,是问阁老要那幅字。”沈默挥挥手道:“你快带路吧,皇上还等着回话呢!”
严年不敢怠慢,赶紧带他去见严嵩,沈默道明了来意,严嵩道:“已经扔掉了。还留着作甚?。
“那就劳烦阁老再写一个吧”沈默陪笑道:“皇上等着要呢。”
“好的严嵩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多少年来的习惯,早就让他将皇帝的话当成最高指示,很快便又写了一副更漂亮的“六心居。
沈默吹干了墨迹,夹进木匾里,命两个小太监抬着,便急忙忙回到了西苑。
嘉靖一看,呵,还挺新鲜呢。
沈默道:“是新写的。”
嘉靖点点头,不再言声,低着头看那“六心居。三个字,过一会儿。问道:“为什么叫六心居?名字怪怪的
流默赶紧解释道:“据说这个酱菜铺,原先是六个姓张的兄弟开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嘉靖闻言摇头道:“不好,不好,六个人便六条心,那还有不乱套的吗?。说着目光望向殿外高天上的流云,幽幽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大明朝现在是六千万人口。照他们这样想,那便是六千万条心,联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沈默听皇帝话里有话,似乎有些明白嘉靖的意思了。
果然,便听嘉靖道:“你是联的才子,来说说,怎么改就好了?”
沈默心说,我上辈子好想听说过一个“六必居”名字很好听,便道:“以臣愚见,也不必大改,只要在心上加一撇,把“心,改成“必,!**一统,天下一心!店名唤作六必居,皇上以为如何?。
“**一统,天下一心?六必居?”嘉靖闻言眼前一亮,忍不住捞掌,对身边的黄锦笑道:“怎么样,联的门生比杨升庵如何?”
“杨升庵怎么比得过沈大人呢。”黄锦大言不惭道:“他不过状元而已。沈大人可是六元!”听了这话,沈默臊得恨不得找个缝钻下去,在学问一道上,杨慎是公认的大明史上数一数二,就是他和商格加起来。也只能望其项背,想要相提并论,不过是自取其辱。
但嘉靖不管那么多,只要他觉着有人能胜过可恨的杨升庵,便很开心了。对黄锦道:“磨墨。”
黄锦赶紧将一段朱砂在大案上的御砚碾好,并将最大号的御笔蘸好。
嘉靖接过来,运足气力。便在那严嵩提写的“心。字上,加了重重的一撇,端详着那如血红一刀的一笔,嘉靖双目中绽着冰冷的光道:“心字头上一把刀,谁要敢再动部应龙那样的心思,少不了挨这一刀!”
“皇上息怒,”太监们赶紧俯身道。
“沈默!”嘉靖沉声道。
“臣在沈默赶紧抱拳道。
“将这幅字技了,送给那家酱菜铺嘉靖森然道:“命他们即日刻匾悬挂起来,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
“遵旨”。沈默应声道,心中呻吟道:“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轿夫们,对不起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严阁老始终没有等到皇帝的召见,终于在三天后,带着满腔的遗憾,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府邸,最后回望一眼西苑的黄瓦红墙,隐约着巍巍宫阙,真是咫尺之间,如隔天河啊!他伺候了几十年的那个人。却连见自己一面前不愿,他不禁要问,自己这一生,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怒了。怒了,彻底怒了,和尚修的不动禅心,终于稳不住了,丫的,今天再写一幸!!!!(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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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浓绿之中蝉声愈响,一阵阵让人烦躁,好在有了综涂溪流般的琴声,才把人的心灵安抚下来。
弹琴的是李氏,她的琴技大有长进。听上去已经似模似样,她一边望着眼前的王爷,一边为他弹奏苏大家才教的《潇湘水云》,希望能为他解一丝忧,但丽人自己的面上。也有化不去的淡淡担忧。
对面的裕王瘦了,他穿一袭斜领大袖的明黄丝绸直掇,却更显得形销骨立,衣带渐宽,都能看出眼窝来了,他安静的坐在凉亭下的摇椅上,似乎是在聆听琴声,但一双眼睛却不时望向浓荫处的小径,显然是心不在焉。
见自己的琴声作用了了,李氏有些气馁的停下弹奏,轻声道:“王爷且宽心,高师傅、沈师傅、张师傅他们都是绝世高人,既然说没问题,那就一准没问题。”
“孤知道啊”可孤还是心里忐忑啊。”裕王长长叹口气道:“孤最近读《大乘赞》,上面有一句“但无一切希求,烦恼自然消落”也许是孤的希求太多了吧。”
“王爷,不是妾身说您”李氏轻声道:“您还年轻,不应该老看佛经之类的书,会让您知,”消沉的。”
“呵呵,不碍事的裕王笑道:“几位师傅说过,米养人书也养人,孤的性子恬淡,看这类的书,能固心性、养神气,不无稗益
“可您是大明的皇长子啊”李氏不同意道:“应该为将来的责任做好准备,几个师傅不都说过,您应该多看看《通鉴》之类的书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孤一看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头疼的厉害裕王苦着脸道:“还是把这些烦心的事儿,都留给师傅们吧。孤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李氏闻言都惊呆了,她虽然早知道王爷不热衷权利,却想不到他竟消极若斯,不由吃惊道:“王爷,您不是开玩笑吧,臣妾看您的斗志挺足呀?。
“唉,还不都是给逼的?。裕王浮现痛苦的神情道:“我那弟弟如狼似虎,如果他继得大统,哪怕我退避三舍,也难逃他的毒手,我若不争。就连命也保不住;我若争了,却可以让我们两个都保住命。”这个道理,高拱用了五年才让他明白。但裕王的心始终纠结,他含着泪艰难道:“可怜生在帝王家,父母兄弟全都变了味,如果可能,我宁肯生在你那样的普通人家
李氏黯然,过一掩口笑道:“既然如此,王爷以后对自己的妻儿可要好些。”
“呵呵裕王被她逗笑了。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
李氏网要回话,却突然变色。竟捂着嘴巴弯腰作呕起来。
裕王却没觉着被蓖视了,而是一脸关切道:“来人啊,娘娘害喜了。”李氏这月没按时来身子,裕王已经让王府的女医看过了,说她很可能是怀上了,正是因为这个好消息。才会让高拱等人下决心搏一把。才会有了雷雨夜的飞火流星。
据王府的目击者说,是夜雨大风狂。伸手不见五指,但突然天光大亮。有五彩祥云笼罩王府,然后降下一道火光,正落入后府李娘娘院中。然后便是一声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被震翻在地上。
是夜,院中流光溢彩、变幻多姿、并伴有风雷声,人们以为有神仙下凡,都不敢露头,直到天亮时,光华渐渐暗淡,才敢出来查看,结果看到院中出现一个还冒着白烟的大坑。人们大着胆子凑过去一看,便见一个直径有三四尺的赤色大圆球,静静躺在坑底。
裕王命人到坑下去看,现圆球上还有些斟料似的文字,浑然天成、不似雕琢。虽然谁也不认得。但经过几位师傅辨认,得出一致结论。陨星从天而降,上面的文字必是天书,定然带来上苍的指示,必须立即通知皇帝。
嘉靖闻言果然十分重视,先后三次派太监和钦天监来查看,最后还命人将那“天降神物。运回宫里。并将上面的文字拓下来,向天下饱学之士、方外之人求教,希望有谁能够认出来。
但过去大半个月了,还是无人能认出来。见迟迟不见对此物定性。京城里又冒出些别有用心的言论。说别看那玩意儿现世的动静挺大。还不知是什么呢?许是什么灾星妖物也说不定。
正是这些说法,让景王爷坐立不安,心惊肉跳,心说先生啊先生,你们可别让孤玩火**啊,便一连三番的让冯保进宫去打听消息。
没几天,冯保禀报道:“听说皇上把蓝神仙给请回来了,原来这回是李公公出的正主意:“既然是凡人不认得的天书,那神仙当然认得了,咱们问问神仙不就得了?。皇上听了,大点起头,道:“对呀,我怎么忘了蓝神仙呢?他定能帮我从神仙那问出答案来。便传下
裕王便开始每日关心蓝道行的行程,知道有一天,冯保禀报道:“听说蓝神仙已经进京了,马车直接开进西苑,这会儿正跟皇上说话呢说着感叹道:“从唠山到北京。一千二百里的路程,那脚程可真够快的。从接到圣旨到进京,统共才用了七天时间。”
裕王哪管他用了几天,他只想知道,蓝神仙扶乩的结果。但冯保说。蓝神仙今日累了,不能施法。的歇一日,等明天才行。
于是等到今天,天还不亮,裕王便把冯保撵出去,让他去探听消息。自己则茶饭不思的等到现在,
听到王爷的召唤,远处侍立的婢女赶紧过来,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轻拍慢揉,终于让她缓过劲来。李氏用香帕掩口,轻声道:“让王爷担心了。”
“没事没事,现在天大地大你最大”。裕王关切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见李氏点头,他又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道:“孤都跟你说过了,有了身子就别弹琴了,累坏了怎么办?”
李氏摇摇头道:“不累”
“不累怎么还吐成这样?。裕王道。
李氏低头小声道:“这眸子老吃酸,胃里都冒酸水了。”自从查出有喜后,她是顿顿离不开酸,什么菜都放醋不说,零食也换成了酸梅、青苹果之类的,几乎整天酸倒牙。
听她忍不住投诉,裕王不好意思道:“都说酸男辣女嘛,你且忍耐些时日,等为孤王生出世子来,就不用再吃了。”
这时,冯保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快步走过来道:“王爷,好消息说着看看四周服侍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待宫人们都退下,他才一脸讨好的凑近了,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宫里生的事情:
却说那蓝道行在经历磨难后。似乎顿悟了什么,至少嘉靖看起来,他现在这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颇有当年邵元节、陶仲文二位天师的风采。显然功力更加深湛了。已经交谈起来,现更了不得,蓝神仙说的话玄之又玄,自己竟有些听不懂了。便更加确信,此人修为精进了,不由十分羡慕,于是请教心得。
蓝道行道:“放下诸般执念。一颗道心透明,修行自然精进。”
这句话嘉靖能听懂,但他做不到,因为他没法放下一切一修炼是为了当更长时间的皇帝,如果不让他当皇帝,修炼还有个屁用呢?
于是有些怏怏的皇帝,只好请蓝神仙破解那八字天行说今儿累了,不够法力跟神仙沟通,还是睡一觉。等明天再请神吧。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蓝道行休息好了,便沐浴焚香,赤足散,手持法器,登上了高台。
嘉靖一看,他的左脚竟然一个趾头都没了,两条腿上的伤痕更是深可见骨,不由打个寒噤。再仔细看他的双手,也各少了两个指头。怪不得昨天见他一直将双手拢在袖中。还以为是在摆高人的架子呢。
嘉靖沉耸问道:“天师这身伤,是怎么搞得?”
“在东厂诏狱里落下的。”蓝道行淡淡笑道:“那地方可比阎罗王的十八层地狱还可怕,若不是还有些修为,贫道也不可能逃得性命。”
“陈洪这厮,竟然如此狠毒!”嘉靖咬牙道:“来俊臣也不过如此吧!”说着道:“联把他找来如法炮制,给天师消气!”便也更加坚定了。不让陈洪掌握厂卫的决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蓝道行摇摇头,一脸余悸道:“而且贫道遭此无妄,八成是平时泄露天机太多。所以才遭天谴,因此才会向陛下请辞的。
“那这次,不会遭天谴吗?”嘉靖十分赞赏他的人品,愈加觉着蓝神仙愈像神仙中人了。
“这次不会。”蓝道行笑道:“臣数日夜观星象,现紫微星域异常明亮,应主皇室大兴,又听说京城有天此必乃上天有圣谕降下,贫道代天传旨,是功德也,陛下不必担心。”
“那就好。”嘉靖放心了,道:“辛苦蓝神仙做法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蓝道行已经不跳大神好久了。因为他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断掉了。玩不了快进快出的障眼法,也就没法再偷拆人家的问题看了,好在这次早就知晓、无需拆看。
只见蓝道行站在高台之上,点着了几张符纸,朝高空中念念有词后。便将拓有那八字天书的信笺在蜡烛上烧尽,然后抽出乩笔在空中挥舞几下,抽风似的一阵哆嗦,那乩笔便脱手而出,却不坠地,而是自己舞动起来,最后悬停在蓝道行的面前。
这一套,嘉靖皇帝是见惯了的,心说
谁知这次蓝道行推陈出新了,他没有立即指挥乩笔往沙盘上飞去,而是从怀中摸出个,酒瓶,喝下一口烈酒,朝那乩笔猛地一喷,笔上便燃起了耀眼的火。这才朝沙盘一指,燃着火的乩笔猛飞过去,落在沙盘上。竟将沙粒也引燃了,整个沙盘都被熊熊大火笼罩。
嘉靖看了既激动又担心”激动的是,蓝神仙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法力精进,不愁破解不了了;担心的是,可别再把紫光阁烧了,那联可真没地儿去了
当火势减弱,蓝道行这才深吸口气,吟道:“八耳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最后大声吼道:“吹!尽!狂!沙!始!到!金!”便大袖一卷,扑灭了火苗,道:“陛下请上前观看!”
嘉靖便凑过来,就见那沙盘已经烧不见,上面的沙粒也看不见,只剩下八个金光闪闪的八个大字!这次是工整的篆体,他当然能看懂,面色激动的失声道:“这真是上天的启示吗?!”
蓝道行微笑着点点头,朝嘉靖施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吉兆啊!”
嘉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喜得连连点头道:“真是天赐祥瑞,吉兆啊吉兆!”便大声对侍立一旁的黄锦道:“快,快去把徐阶,各部尚书侍郎,翰林院国子监的大人都找来”把联的儿子也叫来吧。”又对李芳道:“吩咐下去,在紫光阁大摆筵席招待诸位大人,共赏祥瑞!”
老太监和大太监连声道喜,便颠颠的下去了。
皇帝有召,谁敢怠慢,大臣们赶紧从四面八方赶进宫里,不到午时。紫光阁便坐满了人,两位王爷,两位阁老,以及诸位部堂大人,翰林院国子监的饱学之士们,都已经各就各位。他们小声的窃窃私语。目光却都不时膘向大殿中央处。那个从天而降的飞火流星,以及边上的一张盖着红绸的方桌。据消息灵通人士传说,蓝神仙已经为皇帝破泽了天书的内容,应该就在那红绸底下。
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哪八个字。但他们都知道,应该是好事儿,不然皇帝不可能如此大摆排场。几位擅长逢迎的大臣。已经开始搜肠刮肚,准备谜底一揭晓,就致以最热烈的马屁。
但有“马屁第仁。之称的袁部堂”哦,不,袁阁老,却脸色铁青的坐在那儿。旁人以为他被腹中的如潮马屁憋成这样,殊不知袁姊是满腔的愤懑与惊惧。哪还有心思拍马屁?
他仅用一年时间,便从侍郎入阁,创下了历年的记录,人都说他是扶摇直上,春风得意,他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自从春闱后,徐阁老对他是百般拉拢,千般蜜语,真把他哄得昏了头,以为徐阶想跟自己修好,好搭上景王那条船了。
比较一下严党和徐党的形势。袁姊便一屁股坐到了徐阶这边,狠狠的坑了严世蕃一把,徐阶才能一鼓作气。将严家父子赶回老家。
事后论功行赏,他果然顺利入阁。正当他满怀着希望,准备大展宏图时,现实却给了他响亮的耳光徐阶将停止“纳援,的回文。赶在他岳式入阁的前一天出,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抢功。
当袁姊气愤的找到徐阶,问他为什么不等着自己一起签呢?徐阶笑道:“上谕都是皇上签的,我们内阁只不过是些大秘书,说了不算的。”
“甭跟我来这套!,袁弗心中大怒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当官,还不知道这些事儿都是内阁说了算。皇帝那里不过走个过场?,但考虑到自己网入阁,还是忍下这口气,闷声道:“希望下次阁老能跟我商量!”
徐阶淡淡笑道:“一定一定。”却也暗暗生气道:“我当了十年的副相,也没敢跟相这样说过话”
袁姊认为自己应该受到重视。徐阶却多年媳妇熬成婆,正摆着婆婆架子呢,于是内阁中两个大学士的矛盾开始暗暗滋生,只是外界还没感觉到,目前仅限于当事人心里生闷气罢了。
但那都比不上这一出“飞火流星”更让袁姊闹心。他整天写马匹文章,把些狗屁祥瑞吹得神乎其神,心里却明白的很,那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祥瑞?现在裕王府出了飞火流星,还八成是个祥瑞,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牛逼啊,瓶颈已经克服了”(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袁炜身边恰巧是高拱。虽然高肃卿人如其名,依旧一副高度严肃的表情,但袁炜还是觉着,这家伙在暗爽不已,不由一阵怒火中烧,咬牙道:“高部堂,你很得意是不是?”
“袁阁老这话什么意思?”高拱看他一眼,虽然袁炜是大学士了,但他现在也是太宰,根本不怵对方。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袁炜冷哼一声,指着那大圆石头,低声咬牙道:“竟用这种手段,太无耻了吧?!”
“听不懂你说什么。”高拱反唇相讥道:“虽然你是阁老,但不代表你可以信口雌黄。”
袁炜咬牙道:“别高兴太早,难道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
“第一,我并没有高兴,”高拱依旧板着脸道:“第二,这世上比我聪明的多了去了……”顿一顿,又添一句道:“但不包括你袁阁老。”
“你……”袁炜气得满脸通红,刚要拍桌子骂娘,却听一个公鸭嗓子拖起长音道:“皇上驾到……”群臣赶紧起身恭迎。袁炜也只好闭上了嘴。
便见满面春风的嘉靖皇帝,还是穿那身招牌式的松江棉布道袍,与一个瘦骨嶙峋的道士并肩出现在殿中……看上去就像师兄弟一样。好在大臣们太想念他老人家了,哪怕他穿袈裟剃光头呢,只要能见到皇帝就行。
嘉靖在正位就坐,又让那太监在紧挨着两位亲王的那一席坐下,这才朗声道:“诸位爱卿请坐吧!”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有日子没听见皇帝这么大声了。
待众位大臣就坐,嘉靖却从御座上起身,从台阶上缓缓而下,走到大殿正中,伸手轻抚那大圆球道:“前些日子,天上降下这么个东西,让朕和众位爱卿好一个猜量,也没弄出个丁卯来。”说着看看边上侍立的老太监,道:“还是李芳提醒了朕,说既然是从天上来的天书,那当然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认识了,咱们找个能跟神仙说上话的,不就行了?”说着一指那蓝道行道:“朕一想,正是此理,便将蓝神仙从崂山上请来,为朕解惑。”
说到这,皇帝停住了,徐阶知机,连忙凑趣儿道:“想来蓝神仙已经为陛下解开谜底了?”
“不错,”嘉靖欣喜的点头道:“所以请诸位爱卿前来。共赏奇观。”说着肃然道:“众位爱卿,恭领神谕吧!”
于是在大殿中所有人的大礼参拜,全神注视下,嘉靖皇帝将那红绸掀开,露出八个金色的大篆,当然,大伙儿都跪着,谁也看不清到底是啥。
“徐爱卿,”嘉靖道:“你为大家念出来吧。”
“是。”徐阶爬起身,走上前,低头一看,心说裕王府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定定神,他便高声道:“这八字天书的内容是——皇天后土,日月永照!”
“对,皇天后土,日月永照!”嘉靖回御座坐下,身后一副硕大的挂轴刷得展开,将那八个字赫然现在众人眼前。
“皇天后土,日月永照……”在场都是有学问的,任谁都能解读出。这八个字的意思是,君履后土而戴皇天,日月为明永照神州!显然是对皇帝和大明朝来说,是最好的祥瑞了!
众大臣还能说什么,只能大礼参拜道:“吾皇万寿,大明无疆!”
“哈哈哈,”嘉靖开怀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奏乐开席,咱们边吃边说!”
于是中和韶乐中,宫人们将佳肴珍馔流水般奉上,为大人们满上美酒琼浆。在皇帝的带领下,所有人一起举杯,敬谢上苍的恩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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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乐声悠悠,欢声一片,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笑出来,景王就黑着脸,一个劲儿的喝闷酒。他确实郁闷坏了,从年初起,父皇就对左右说,有禅位给儿子、退下来静心修炼的打算……在他和几乎所有人看来,自己身为唯一有后的皇子,当然是不二人选了,于是请立他为储君的奏疏一本接一本递上去,都快堆满司礼监的值房了。
可嘉靖的态度,又变得暧昧起来,既不答应,也不驳斥,只是将那些奏章统统留中不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无论如何。景王都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自己已经领先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许多了,父皇的迟疑,并不是在考虑该传位给谁,而只是在犹豫,该何时传位给自己。
不过这个该死的老三,显然不甘心失败,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讨父皇的欢心!看到嘉靖皇帝让裕王细细描述那天的情形,景王爷忍不住又酸又妒,暗暗冷笑:‘哼哼,生不出儿子来,还不是白忙活?!’
但裕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那份笃定,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只听裕王对嘉靖道:“儿臣不敢隐瞒父皇,当夜儿臣宿在一个侍姬的院中,这神物从天而降,便落在窗外,当时把儿臣都震懵了!”大臣们虽然早听过街头传闻,但现在是当事人在讲述,那绝对是不一样的,于是大殿中很快静了下来,只听裕王一个人的声音道:“待儿臣回过神来。便见窗外有红光闪耀,照得屋里都一片红彤彤的,还闻到了香气扑鼻,第二天出来一看,就见到这神物把院子里砸了个大坑,就赶紧禀报父皇了。”如是说完,他自己都觉着害臊,明明在下面已经把张师傅写得说辞倒背如流了,怎么一到用的时候,就记不住几句了呢?
“还有香气?”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嗯,”裕王点头道:“非兰非麝。接近檀香,但要好闻十倍。”
听他如是说,嘉靖突然心中一动,闻道:“这前后,你府上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之前没有什么事儿……”裕王小声道:“之后倒有点事儿……”
“说!”嘉靖就不喜欢他这个优柔寡断劲儿,这副熊样当皇帝,怎么镇得住场面?
“就是那晚之后不久……”裕王红着脸,声如蚊鸣道:“儿臣的那位侍姬,便被府中女医诊出,已经有了身孕。”
声音虽小,却如春雷般在所有人耳边炸响,满座的官员一下子都呆住了,神情凝固片刻后,才变幻各异起来,有人惊、有人喜、有人激动、有人慌张,有人错愕,有人恍然,呈现出不同人对这个喜讯的不同感受。
嘉靖是十分开心的,捻着胡须连连点头,语气轻快的埋怨道:“这样的消息,怎么不早点禀告朕呢?”
“那时时间尚短,儿臣怕不准,所以又等了一阵子,”裕王赶紧道:“今早刚请太医看过,确定真是有了,才敢跟父皇禀报。”
嘉靖也仿佛放下了极大的心事,颔首笑道:“好好,这几年你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朕也看着心急。”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冷漠的皇帝,而是个普通的父亲,言语间洋溢着温暖的人味儿。
裕王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哽咽道:“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呵呵,”嘉靖的眼眶竟也有些发红,深吸口气道:“这是好事儿,掉什么泪?”赶紧岔开话题道:“你方才说。有身孕的是个侍姬?”
“是……”裕王早有说辞,道:“民间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儿臣的正妃一心向佛,儿臣不好打扰她的清修……只好在侍姬中,找那品行端庄,有宜男之相的……儿臣荒yin了,请父皇恕罪。”
“这话说的,就是寻常人家,传宗接代都是大事,何况咱们天家。”嘉靖今天双喜临门,心里高兴,一摆手,大方道:“都有了你的孩子,就给她个名分吧,还有别的什么女子,一并报宗人府吧。”
“多谢父皇!”裕王大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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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间,父子相谐,其乐融融。那厢间,景王的脸色可不好看了,他现在的心情,比方才要恶劣十倍百倍!一直以来,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有后、而裕王没有,现在唯一的优势也可能被扯平了,只能回到起点比大小了——虽然自己仅晚生一个月,可永远都排不到老三前头去,在那些食古不化的大臣眼中,立长不立幼的观念根深蒂固,怕要凶多吉少了。
景王是越想越害怕,只觉恐惧蔓延全身,汗水湿透衣背,竟想要挑衅老三发泄一下,却被袁炜那严厉的眼神适时制止。毕竟是多年的师生,老师知道学生浮躁脾气,学生也看懂了老师的眼神,别着急,咱们还没出招呢!
这会儿的功夫,大臣们已经消化了接连的‘惊喜’,大都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且大都老奸巨猾且饱读诗书,从‘大楚兴、陈胜王’、到‘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天降谕旨的把戏已经烂大街了,谁要是信以为真,那真是把官当到狗身上,把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但为什么老套的把戏一再上演,却还屡屡得手,从没被拆穿呢?答案很简单,因为有人需要,有人愿意信,于是它就是真的了。历朝历代的皇帝,没有不喜欢祥瑞的,因为这玩意儿是所谓的‘吉利之物’,被认为是上苍对于国泰民安、形势大好的表彰,是世逢有道明君的佐证。翻开哪位帝王的起居注,都会看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于某处得祥瑞献之,上奉于太庙告诸祖宗’之类的记述,但像嘉靖朝这么多、这么频繁的,却是极为罕见的。
仅嘉靖三十七年,据礼部上报,各种等级的祥瑞,便达一百余次,平均三天便发生一次,若不是皇帝对此有近乎偏执的热爱,显然不用这么频繁……
嘉靖皇帝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位至尊虽然聪明绝顶、少有人及,却是真心实意的相信‘祥瑞’,因为他出生在湖广安陆,该地素有信鬼的传统,几乎家家烧纸,户户拜神。嘉靖的父亲兴献王生前,也是疯狂的迷信道教,在王宫中广蓄道士法师,嘉靖从小耳濡目染,对神仙之说根深蒂固的相信。
而且很重要一点,自从成祖后,大明朝的历代皇帝都不长命——仁宗享年四十七岁;宣宗、英宗仅三十八岁便驾崩;代宗三十岁;宪宗四十一岁;孝宗三十六岁;武宗三十一岁……另外他爹献皇帝,也只有四十四岁,合着多少代皇帝了,都没有活过五十岁的,而且寿元有逐年下降的趋势。加之朱厚熜幼年体弱多病,对死亡的恐惧,始终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如此偏执的修道,并不是为了白日飞升,当神仙哪有当皇帝过瘾?他只想要长命百岁,摆脱家族短寿的宿命。而且他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因为今年他已经五十七岁了,突破了仁宗以来的死亡线,正向开国的两位皇帝逼近。他坚持认为,这是自己刻苦修炼的结果,也就更加的坚定了修炼的决心。
虽然自己有坚信的理由,但想要说服别人,却不能道哉,所以他需要各种‘天降祥瑞’,来向身边人和天下人说明,自己是对的,这世上是有神仙的!你们不许再阻拦我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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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皇帝最大,他相信就是真的,所以大臣们也都相信了,不敢怠慢,马屁赶紧拍上,‘天书颂’、‘天书赋’、‘天书论’者盈于廷,也有将裕王与嘉靖一起拍的,说‘君是圣君,故天降神瑞,王是贤王,故神瑞降于庭’;还有那大胆的,将裕王未出生的孩子也拍上了,说此子生具异相,必非凡人云云,其含义之露骨,让人纷纷侧目……但这么直接的马屁,却让嘉靖微微颔首,竟然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
景王在那边都要抓狂了,一个劲儿的用眼神催促袁炜道:‘你倒是抓紧啊,再晚的话,人家就该直接立太子太孙了!’
袁炜点点头,示意他稍安毋躁,这才对一个同党比划了个暗号,那同党赶紧大声道:“袁大人,朝野公认您的文章数第一,怎么到现在,还没听到您的妙文呢?”
这人声音比较大,立刻把大殿中的注意力,全都引到袁炜身上去,连嘉靖皇帝也道:“对啊,朕怎么觉着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袁爱卿还没作文。”说着打趣笑道:“莫不是当了阁老,就端着不作了?”
“为臣不敢。”袁炜赶紧起身道:“为臣不敢有丝毫骄傲。”
“那就作文给大家听听,”嘉靖笑道:“朕可等着呢。”
袁炜却抬起头道:“皇上,微臣有比文章华美一万倍的东西,要呈献给陛下!”
“哦?”嘉靖饶有兴趣道:“什么东西?你知道,朕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了。”
“是。”袁炜道:“前些天,微臣听景王爷说起一件事……”大殿中安静下来,只听他道:“说他的封地德安,突然出现了一头神兽,脚踏祥云,从天而降!”
‘**,这下有好戏看了!’这是所有人听完袁炜这话的第一反应——祥瑞对祥瑞、无耻对无耻,就看谁更祥更瑞更无耻了!
接着,便听景王爷大声嚷嚷道:“是啊,父皇,儿臣已经命人生擒了运到京里来,但怕是什么怪东西,污了父皇的眼,所以暂且关在京郊皇庄,昨日邀袁阁老并几位饱学多识的大人去看,终于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嘉靖问道。
“麒麟!”景王面红脖子粗道:“是嘉瑞之首,最顶级的祥瑞!”祥瑞分五个等级,最高等叫嘉瑞,又叫‘五灵’,分别为‘麒麟、凤凰、龟、龙、白虎’,麒麟身为最高层的祥瑞,那可是太了不得了,自古就有‘麒麟现,圣人出’的说法!
“什么,麒麟?”嘉靖一下子又不淡定了,两眼放光道:“快快请上殿来,让朕和百官鉴赏一番!”
一看嘉靖如此心痒,景王暗暗得意的瞟一眼裕王,心说:‘这回可压住你了吧?’
裕王也慌了,心说,要真是麒麟的话,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了,心里一害怕,目光不由望向了自己的五位老师,只见高拱的面色坚定如磐石,沈默依然带着如玉一般温润的笑,陈以勤一脸的无所畏惧,张居正满眼都是战斗的光,殷士瞻的眼神则向他传达着冷静和安慰。
裕王突然意识到,有这些人为自己遮风挡雨,什么时候都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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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故事衔接的还算不错……比较满意。
沈默的苦恼也是百官的苦恼。因为在相位稳定后,徐阶终于腾出手来,开始刷新嘉靖朝浑浊不堪的吏治。
他首先开刀的自然是都察院,都察院御史职专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为反贪风纪之司,从成立的那天起,就是大明朝官僚体系的监督者,是朝廷对抗**,提高行政效率的不二法宝。
然而严党执政多年,早对都察院进行了数次清洗,将敢于直谏的正直之士或是罢官、或是流放,全换成自己的爪牙,将都察院变成了打击异己、保护自我的看门狗,使其监督纠察的作用荡然无存。许多不肯依附严党的能臣清官被都察院弹劾下台,而很多无德无能,贪婪成性的庸官赃官,却安然无恙,甚至得以高升。
所以徐阶的第一步,就是给左都御史胡植挪挪地方,倒也不愧他。直接改任了大明朝最肥的差事,也是严世蕃一直盘踞的位置……工部尚书。严党自然不甘心失败,在廷推时竭力反对,但徐阶已经是首辅,提前跟六部九卿打好招呼,尤其是在山西帮的支持下,取得了足足七成的支持票,将胡植踢出了都察院,并将右都御史刘焘顺利的扶正。
徐阶这回是用对人了,那刘焘虽然是进士,但靠带兵打仗以战功上位,生性嫉恶如仇、做事雷厉风行,绝对不怕得罪人。一上任,他便开始整治手下的御史队伍,立上一本奏曰:‘朝廷设风宪,所以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近年以来,未尽得人,妄逞威福,是非倒置,风纪废弛。臣请将阖院御史尽数开革;令各部院、各承宣布政使司重新保举,务要堂上官开具实行,移咨吏部,审察不谬,方可任用。其后有犯赃及不称职,举者同罪!”也就是说,将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全都解职。然后令中央地方各大员重新保举,且在任用后,如果出现犯赃或者不称职,举荐的人将同罪论处。
如此激进的方法,不要说嘉靖了,就连徐阶也不能答应,直接将其奏本打回,命其重拟方案,并要求‘缓一点’、‘轻一点’,刘焘修改后,又被打回,又修改、再打回,如是再三,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找到徐阶道:“这是最后的方案了,如果不答应,我就不干了。”
徐阶知道他说到做到,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终于同意了他最新方案——设一年考核期,综合考量查实的弹劾数目,以及涉案官员的分量。为所有御史排定名次,前三分之一者,将移文吏部予以晋升,后三分之一者,将以不称职弹劾,绝不姑息。同时命各部院、各布政使司,举荐合适人选,并将其表现,计入推荐者的考核中。
在徐阁老的努力下,这项仍很强硬的措施,终于获得了朱批,已经憋坏了的刘焘终于可以行动了。他将一干御史集结堂前,大声宣读了圣谕,黑着脸对手下一干人道:“我知道这样肯定会招人恨,也知道你们会恨我,但既然当了御史,就不能想着左右逢源,招人怕、惹人恨就对了!”说着重重一拍胸口道:“文官补飞禽、武官补猛兽,我们胸前却是的神兽獬豸,獬豸是什么?专触不直、不正、不法者!是人间正气的守护神,是奸邪小人的‘鬼见愁’!太祖皇帝赋予我们纠察百官、风闻奏事而不论罪的权力,就是希望我们能像獬豸一样,与贪赃枉法者势不两立,保大明政治清明!”
“无数前辈没有辜负太祖的期望,他们不畏强权、仗义死节,弹劾了无数巨贪蠹国者,为国除害的同时,也成全了自己百世流芳的美名,以至于人们一提起御史。便会肃然起敬,认为是忠臣、是清官!”说到这,他重重叹口气道:“但这二十年来,我们和光同尘、我们同流合污,甚至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我们玷污了自己的神圣,我们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传统……你们扪心自问,大明朝立国二百年,可曾有哪一朝的御史,比我们还差劲?”
一席掷地有声的讲话,羞得众御史都低下了头,刘焘这才放缓了语气,道:“我也知道,原先严党执政,都察院也在他们手中,大伙儿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时局使然,也不能全怪大家。”刚说了两句让人宽心的,他又话锋一转道:“但现在压制言路的人走了,没有人剥夺咱们说话的权力了,如果还奉行‘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甚至还给别人当枪使。那请你这就离开,本官会让你体面的转到别处任职;你要是选择留下来,就得遵守御史的本分,不然休怪本官无情。本官这里,只留志同道合的铁骨男儿!”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众御史都齐声应和道:“愿与大人同志,复我御史美名!”
“好,”刘焘猛一挥手道:“众御史听令!”
“在!”
“自今日起,都察院全力纠察百官,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是!”众御史被刘焘弄得热血沸腾,不少人当时就冲动了,一种在大明朝愈发罕见的神圣感,竟重又孳生起来。
御史一冲动,百官就倒霉。想想吧,一百多个憋足了劲儿,比着赛着挑毛病、找麻烦的家伙,不分昼夜的盯着你,就是鸡蛋也要给你挑出骨头来,多让人不寒而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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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吏部的通力配合下,这场廉政风暴,终于实实在在的刮起来了,无数官员应声落马,其中不乏显赫一时的高官……
嘉靖四十一年六月,广东道御史郑洛,参奏大理寺卿万采贪赃;江西道御史林润弹劾仓场总督鄢懋卿贪赃;河南道御史陈克俭弹劾河南巡抚万虞尤贪赃,证据确凿,不容置辩,徐阶和袁炜共同票拟‘革职闲住’,获得嘉靖皇帝批准。
次月,兵部侍郎何鳌、刑部侍郎涂立、工部侍郎刘伯跃等十多员中央、地方大臣,又遭到弹劾,再次获得嘉靖皇帝批准。
又一月,有御史马安诠、胡应坤等人,弹劾严家父子不法事二十条,要求将其父子押回京城问斩……折子被内阁打回来,又通过司礼监的关系辗转送上去,终于还是到了嘉靖皇帝跟前,
嘉靖这次终于不批准了,他招来徐阶,不满道:“老严嵩已经致仕了,严世蕃也发配雷州,那些人还想怎样?非要斩草除根?怎么就这么不容人呢?”
徐阶却不紧不慢道:“皇上明鉴。您已经申明圣意,不许再弹劾严家父子,下官也反复下文强调,不可能有人不知,却还敢上书忤逆圣意,八成是别有所图。”
“难道不是有人为讨好你这个首相?”嘉靖冷哼一声道。
“严阁老是下官的老上司,下官对他老人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严阁老在时,下官会每日问安;严阁老致仕了,学生也经常写信,问候他老人家,恭祝他身体健康,寿比南山,这都是发自内心的,”徐阶赶紧解释道:“如果有人想要讨好老臣,应该帮严阁老说好话才对,谁要是以为落井下石能让老夫感激,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听了徐阶这话,嘉靖面上的寒意稍减,他知道这么一件事儿。在徐阶上位之后,他儿子徐璠曾经对他说,父亲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让天下人多有误会,应该报复一下严家父子,好给自己正名。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逆子难道不知?若无严阁老提携,我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要是再敢说对严阁老不利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私下对儿子都是这种态度,面对别人是更是如此,这些嘉靖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觉着徐阶不是想整严嵩,而只是单纯的为了使朝廷重焕新貌。如是想过,嘉靖便不再追究徐阶的责任,吩咐道:“那两个顶风作案的御史,要严加惩处,若是有背后的主使,同样严惩不贷,绝不能姑息。”说着苍凉的叹息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严惟中伺候朕三十年,该有个好下场啊……”
“是,老臣明白了。。”见老严嵩在圣心中的地位仍如此之高,徐阶心中凛然,只能恭声应下。
待徐阶退下后,嘉靖漠然坐在蒲团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充满了孤独,他竟十分想念老严嵩,几十年的交情,甚至已经超越君臣的范畴,带着点朋友的意味。嘉靖已经习惯有严嵩陪伴,有严嵩服侍,现在那条熟悉的老狗不在了,皇帝莫名惆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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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多久,陈洪轻手轻脚进来轻声道:“主子,到晚课时间了。”
嘉靖闻言点点头,陈洪便从香炉里提出那把小铜壶,伺候皇帝进了丹,本想告退,却不见嘉靖入定,便轻声问道:“主子有什么心事儿吗?”
过了一会儿,嘉靖缓缓问道:“严嵩最近过得怎样?”
陈洪闻言面露悲伤道:“回主子,很不好。严阁老离京返乡,沿途百姓知道了,纷纷赶来看笑话,处处指指点点,让他老人家非常尴尬。竟然一路遭骂,万般凄凉,无奈之下,只好命家人护送车辆在前面先走,自己则仅带着管家严年和一个小厮在身边伺候,三人雇一头小驴骑着,缀在后面赶路……结果一个半月的路程,走了将近三个月,严阁老支撑不住,走到南昌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那养病,没能返乡呢。”
嘉靖听了皱眉道:“严嵩是致仕,又不是罢官,那些人安敢如此对他?”
“唉,主子,那些愚民知道什么?还不是别人一煽动,就跟着瞎起哄吗?”陈洪一脸忿忿道:“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该帮帮严阁老了,不然他真要被人欺负死了。”
“难道把他再请回来当首辅?”嘉靖缓缓摇头道:“算了,到了南昌应该好点了吧,他这些年就算对不起两京一十二省的百姓,却也给江西办了许多好事,那里的老百姓不会再伤他心了吧?”
“可朝廷还有很多人不死心……”陈洪小声道:“主子,奴才不是替严家说话,而是觉着他们太不像话了,什么都得内阁说了算,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嘉靖一下被戳到痛处,又一次沉默了,对于目前的状况,他确实感觉不爽,因为徐阶在当上首辅前后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当严嵩在时,身为次辅的徐阶对嘉靖一味柔顺奉承,抢着为他炼丹,挖空心思写青词,甚至比严嵩还体贴,在经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为皇帝重修寝宫,以至于让皇帝觉着,有了这个松江人,没有严嵩也一样。
但当嘉靖真的赶跑了严嵩,把徐阶扶上首辅位置后,他发现这小个子变了,他虽然仍披着柔顺的外衣,但老谋深算、极有主见,并可以娴熟的运用朝中犬牙交错的势力,将各种力量拧到一块,成就自身的强大。这种强大是嘉靖皇帝也无可奈何的。
因为大明朝的政体如此,当年太祖皇帝废除统领百官、总理朝政的丞相,目的是加强皇权,将天下威柄尽收皇帝;所以在废除宰相的同时,也将中央地方各权力机关分化制衡,使其没有独立决断的权力,必须仰仗皇帝的裁决。但事实证明,没有宰相的政府是万万不行的,因为省心**固然是好,可带来的工作强度,也是无比恐怖的,足以将皇帝这份人人羡慕的美差,变成天下首屈一指的苦差。就连他那血牛无比的儿子朱棣,也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后辈们了。
所以从朱棣开始,历代皇帝为了不至于累死,都在偷偷摸摸干一件事,赋予内阁实质上的宰相权力,而且因为朱元璋的后代,在能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能不断的给内阁的权力加码,到了正德年间,内阁大学士……这个在洪武年间,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帝秘书、参谋、文书的角色,已经跃升为实质上丞相,到了嘉靖年间,宰相已经对大学生公认的尊称,甚至皇帝都不避讳以‘首相、次相’,来称呼自己的阁臣。
其对大明政治的影响,绝不是相权失而复得那么简单,因为当皇帝重新塑造出相权时,太祖皇帝对各部院分权制的恶果,便显现出来了——尚书督御史们的权力过小,根本不能与大学士抗衡,结果朱元璋辛辛苦苦集中的权柄,成全了大学士的强大,其权柄超过宋朝,直追汉唐。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皇帝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撤换他们,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被百官群起攻之。
打破祖制的皇帝,吃尽了大学士们苦头,只好再打破一项祖制来弥补,那就是赋予太监们权力,让他们帮自己抗衡相权;但嘉靖皇帝有强大的自信,不喜欢太监干政,他坚信自己的权术足以维护权威;事实上,前四十年他干的确实不错,用张璁、方献夫、桂萼等人,斗倒了以顾命老臣自居,总想控制皇帝的杨廷和等前朝老臣;又用夏言斗倒了难容异己、睚眦必报的张璁等人;再用严嵩斗倒了刚愎自用、不尊敬皇帝的夏言;又用徐阶斗倒了结党营私的严嵩。
归根结底,他的帝王术的核心就是制衡,具体方法就是帮弱不帮强,当某位首相过于强大时,便是他帮着弱者将其消灭的时候。事实上,一百五十多年来,大臣们都能体面下野,安享晚年,只有嘉靖朝的权臣总不得善终,其根源就是皇帝这种权力之道。
当帮着徐阶斗倒了严嵩时,嘉靖同样为他准备了对手,次辅袁炜。但这次皇帝看走眼了,因为袁炜的文章写得好,政治手腕也不差,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碰上徐阶这位,奉陪严嵩十几年的超级高手,根本不是对手,被徐阶压制的死死的。
结果皇帝无奈的发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制衡徐阶了,就像严嵩曾经呼风唤雨、总揽国政,徐阶也拥有了同样的权力。现在的徐阶,虽然还保持着对皇帝的有求必应,但他有什么法令要颁布、有什么人选要任用,嘉靖也不得不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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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宣布,蝴蝶效应的积累,让历史在这里已经慢慢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嘉靖毕竟是老了。没了那份魄力和锐气。一想到为了把严嵩换下来、实现政权的平稳过渡,自己长久的谋划,所经受的煎熬和纠结,他就没有勇气再来一次。唉,算了,算了,咱们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吧,你们治国,朕安享晚年、专心修道,互不干扰,这总行了吧?
这是嘉靖皇帝的底线了,如果这都守不住,无非再来一次大礼议嘛……‘朕豁上了。’嘉靖如是想到。
在皇帝的消极妥协下,徐阶终于得以大展身手,证明自己与前任的不同,他日夜操劳,努力工作,一条条法令、一项项措施颁布下去,纠正着二十年来的错误,使这个庞大帝国重新往正确的轨道上行去。
首先是言官们重新开始纠劾百官。上至内阁大学士、各省督抚,下至各部主事、各省县令,全都被他们死死顶上,小到随地吐痰、仪容不整,大至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无不成为御史们的炮弹,向他们猛烈的倾泻而下。
在嘉靖四十一年的下半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十几名中高级官员,几十名中低级官员遭到查处,罢官去职,至于受到处分者,更是不计其数,能在这场风暴中毫发无伤者,绝对是凤毛麟角,甚至连徐阶本人也未能幸免。但积极的一面不容忽视,得益于御史们的辛勤工作,无数贪污腐化者被揭发,尸位素餐不称职者被清理出文官队伍,许多不合理的弊政纠正,沉寂已久的大明官僚机构,又一次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事实证明,饱读圣贤之书、深受圣人教诲的大明官员,绝不是一些只知道蝇营狗苟、混吃等死的废物,当政治重新清明,官员们心中那‘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也再次被擦亮了……
有单独上书言事的,比如刑科给事中候廷柱。为朝廷财政窘迫计,上书当奏裁各衙门工役宜据册定数,裁撤冗食,徐阶称善。经查后,遂定内府宫人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名、锦衣卫一万六千四百名、光禄寺三千六百名、太常寺一千一百名。共裁撤冗余八千余名,并定例此后有缺,许于在册余丁充补,不得夤缘滥收。
也有群策群力的,在户部尚书方钝的主持下,群臣议理财之策,共得十四策:省兵食,慎调遣,先节省,完积逋,清屯粮,牧马匹,均修边,停外例,处铜价,减供应,杜奏留。议补助,议漕河工银。其中,最重要的是节省兵饷。徐阶以近年边饷侵冒多端,特令各抚、按官正己率属、严革积弊。违者听部、科参治。
像这样积极的建言还有很多,也大都得到了内阁的强力支持,得以化为政令执行下去;这些对国家有益的举措,很快收到了成效;到年底时,国库收入增长了四成,南方的形势日趋稳定,江浙一带的工商业兴盛发展,各地的民乱冲突也平息大半,混乱已久的大明朝,竟出现那么几丝中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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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阁老可以松口气了,他当上首辅后的第一份答卷还算合格,可以向皇帝、百官和天下人交代了。
之所以说合格,而不是优秀,因为还有北方的边患愈加猖獗,俺答和他的儿子们,从大明绵长的北方国境频频入侵,烧杀抢掠,最远曾经突入到河南一代,最严重曾经突破到宣府以南,令京师告急,皇帝震怒,趁机把徐阁老骂了个狗血喷头。
徐阶知道皇帝是借机发作,但更知道北方的边患,已经到了非解决不行的地步。其实他早将其提上了议事日程,先小范围的咨询富有学识和军事经验的大臣,尤其是杨博、许纶更一干老将。希望能找到解决之道。但这些大臣的态度都十分悲观,杨博说:“时势诚颓败矣,兵不素练,将未得人,馈饷屡乏,即无可持之资。当事之臣,自任其责,防守边疆,令不得患,虽犯不得利。此即御戎之策矣……”
已经致仕在家的许纶,在给徐阶的回信中写道:‘目今虏患日甚,然武备积弛,见籍止十四万余,而操练不过五六万,支粮则有,调遣则无。比敌骑深入,战守俱称无军!但边臣戮力防御为守之计,令不能深入,即为得策。若欲驱扫远遁,恐力非昔比也。’与杨博几乎持同样观点,就是全力防守,能把蒙古人挡住,就是很大的成就了。
当然。两位加起来在兵部任职一个甲子的大员,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切勿好高骛远,踏踏实实练兵整备,只要能把自身的问题解决好,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就不成问题。
尽管说得委婉,徐阶还是听出了他们的言外之意,显然上至兵部、下至地方边镇将帅,都存在着严重的问题。他乃生性谨慎之人,信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绝不会像当年曾铣夏言般好高骛远,自身问题还没解决。就想展开规模宏大的‘复套’战争,一劳永逸的消除蒙古人的威胁。那在徐阶看来,实在是不切实际,只能为自己招惹祸患。
有老师的前车之鉴,徐阶并不着急立刻做出功绩,他准备用十年时间,由内而外的解决北方边境问题。首先他要做的,是先解决兵部自身的问题;为此,徐阶将兵科都给事中以下四人全部替换,由自己的同乡后辈胡应嘉领衔,彻底对兵部进行一番大检查。
检查的结果触目惊心。胡应嘉奏曰:‘除职方司外,武选、武库、车驾三司皆重其弊矣,但有武官袭职、晋升、调迁等事,必先行贿于武选,若贿金足,则心想事成;若不足,则休想成事,故边将专事钻营贿赂,不思杀敌立功,又怎能为国御辱?’
除了武选司,武库和车驾,这两个负责军队装备的清吏司,问题也一样十分严重,主持军械制造的官员侵吞料价,以致造出的装备不堪使用——用胡应嘉等人的话说,就是盔甲‘中不掩心,下不遮脐,叶多不坚,袖长压臂,全不合式’、‘弓力不过一二斗,矢长不过七八把,平昔尚不能射远,披甲后,手不能举,射只过数十步而止。刀尤短小,亦无锋。’
当所有的情况摆在面前,徐阶在头大如斗之余。竟有些理解严嵩了,如此武备,加上一窝只知道钻营剥削的将领,能打过蒙古人才叫见鬼。当然,没有严嵩误国二十年,大明的军备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至少当年毛伯温和他老师聂豹在时,大明的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
徐阶知道,想要整顿兵部,关键还是得选好人,像把刘焘那样的刚直之臣放到都察院,便能为自己的改革奠基;要想解决好军备问题,非得也找到个合适的人选才行。
这对徐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在多年的次辅生涯中,他并不是光顾着奉承皇帝,巴结严嵩去了,同时也在默默观察大明朝的官员,对于谁有什么本事,能有什么用处,早已做到心里有数,并巧巧安排好了。
当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时,徐阶便将这些人一个个从夹戴中拿出来,摆在台面上,现在需要一个可以整顿兵部的尚书了,他的人选是——南京户部尚书郭乾。
郭乾此人跟徐阶没什么交情,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但徐阶敢说,这就是自己需要的那个。此人少时孤贫,刻苦读书,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后,历任工部主事、郎中,后外任河南卫辉知府,由于政绩突出,不断升迁。历官山西按察司副使,浙江右参政、浙江按察使、江西右布政使、陕西左布政使,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晋升上来的,这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后晋升都察院副都御史、巡抚陕西,终于步入了政坛的最高层,在巡抚任上,他严格约束部属,经考核落实,罢去贪墨属吏数人。从此,‘自监司守令,莫不持身若冰玉’。不久因为朝廷指定先南后北的方略,他改任南京兵部尚书,旋又改为南京户部尚书,负责为东南总督胡宗宪总调粮饷……彼时共计二十万大军,战线绵延数省,调运难度不啻于上青天,但他还是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从无一次延误错漏,深得前线将士好评。
徐阶看重郭乾的,正是他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行政能力,尤其是在陕西巡抚任上时,左右成效的肃贪整顿,于是将其调往京城,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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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都与嘉靖皇帝无关,他对政事的倦怠已经到了极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修道事业中。而且随着年岁日长,求长生方术益急,竟下诏天下,许以重金厚禄,访求方士及符箓秘书。上余下所好,一时间各省官员大肆搜寻,到嘉靖四十二年初,共进献秘法上千册,并荐方士百余人,经京城的龙虎山天师们筛选后,留下百余本,十余人进献皇帝。
时有江西丰城县方士熊显进《法书》六十六册,嘉靖御览后,招之面谈,处处合心,竟大喜过望,直接就不需要别的方士了。
这么多雄心勃勃的方士,为何被这熊显拔得头筹,除了此人长得帅、卖相好之外,关键是他的说法太厉害了。此人持‘转世之说’,意思是,今世人都是古人的转世,如果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可以获得前世的记忆,如果再修炼,还可以恢复前世的一切,诸如寿元、本领之类,却不失本身灵魂。
很显然,这是个很吸引人的话题,嘉靖果然入彀,问道:“那你修炼到什么地步了?”
“草民不才,修炼至今,已经小有所成了。”那熊显望之四五十岁,面容清矍、身材消瘦,身穿峨冠博带,手摇五禽羽扇,端的是神仙风范,让人……尤其是嘉靖这样的‘神仙控’,不由生出十分好感。
“真的吗?”嘉靖问道:“那你是哪个古人转世呢?”
“草民上辈子叫叔羡。”熊显道。
“哦?”嘉靖笑问道:“竟然是帝喾的大臣……那你能不能看看,朕是哪位古人转世?”
熊显闻言起身,行三叩九拜大礼后,高声道:“陛下,您就是帝喾啊,老臣等着一天许久了!”说着泪流满面起来。
嘉靖大吃一惊道:“什么,你说我是帝喾转世?”
“是啊,陛下。”熊显激动道:“您现在还未觉醒,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要稍加修炼微臣靠当年记忆写下的《法书》,必可重获帝喾真身啊!”
嘉靖陷入了沉默之中。帝喾是谁?那是三皇五帝之一,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在位七十年,天下大治,人民安居乐业!更重要的是,这帝喾活了一百零七岁,最后羽化成仙而去,要是自己真能化身为他的话,那长生的梦想不就可以实现了?而且还能当一世明君圣皇?这、怎能不叫他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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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嘉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人家说他是帝喾就相信,总得能说服他才行,于是问那熊显道:“你这话有什么证据?”
“有的。”熊显点头道:“因为陛下与帝喾的印记相同,便应有很多共同点,您只要耐心寻找,一定能找得到。”
“共同点?”嘉靖喃喃道:“朕与帝喾有何共同点?”
“首先,你们都是皇帝。”熊显轻声道。
“当然。”嘉靖点头道。
“然后,你们的父亲都不是皇帝……”熊显又低声道。
嘉靖终于动容了。对三皇五帝的故事,他还是耳熟能详的。帝喾是黄帝曾孙,祖父名玄嚣,父亲叫蟜极。因为黄帝在位时间很长,所以玄嚣没有继位,最后由蟜极的哥哥颛顼继位,帝喾十七岁便帮助他大爷颛顼理政,颛顼死后,将帝位传给了他,时年三十岁。
他这才意识道,自己跟这位上古帝王的人生,竟然如此吻合。如果自己真是帝喾,那父亲献皇帝就是蟜极,孝宗敬皇帝就是颛顼!而自己虽然十几岁继承大统,但国政尽在大臣文官手中,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才树立起自己的不二权威,真正像个皇帝样了……在他心里有个傲气的看法,大明朝开国至今,只有太祖成祖二位帝君可以称得上至尊,其余诸位窝窝囊囊,名不副实,根本不算是真正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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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嘉靖做梦了,他梦见自己成为五帝之一的帝喾,英明神武、一扫**,四海咸服、万邦来朝,御国七十年,最后升天而去。更让他激动的,是自己竟恢复了男性雄风,夜御数女而不倒,真让他做梦也会笑。
最后,嘉靖被自己的笑声惊醒了,醒来后才发现这是一场梦,但往那里一摸,竟然真有硬度,不由大喜过望,立刻叫人传后妃侍寝。那可是大半夜啊,而且皇帝不近女色已经许多年,为免勾起伤心事,他都让后妃们住的远远地,现在突然要找人陪睡,当然不能随传随到。
太监们紧赶慢赶,小半个时辰后,抬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妃子过来,只看到皇帝那沮丧的脸,便听皇帝道:“你们来晚了……”
虽然这次没赶上,但嘉靖却坚信了,自己就是帝喾转世!而且越想越觉着,这个说法真是妙用无穷!
经过一天的考虑,他招来熊显,披头问道道:“多长时间能修炼成功?”
“草民鲁钝,十年成功。”熊显道:“您是帝君转世,比草民厉害多了,也许很快就行……”
一听说时间这么短,嘉靖冲动了,道:“好,朕封你为三品护国元师、赐穿斗牛服,自即日起教朕修炼!”
“谢陛下隆恩,”熊显却一脸为难道:“但您不能马上修炼。”
“为何?”嘉靖道:“难道有什么条件?”
“皇上英明。”熊显道:“因为此法重在天人感应,在修炼之前,必须寻到帝喾的气息,才能事半功倍。”
“哦,什么地方可以寻到呢?”嘉靖问道。
“帝喾陵。”熊显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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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南巡,乃国之大事,那真是万乘出动,天下劳扰,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做,百官虽然被淫威震慑,敢怒不敢言,但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配合,也是不可能的。
幸亏有袁姊的全情投入,虽然朝中沸反盈天,他却意坚志定,认定了这是树立地位,跟徐阶抗衡的关键一役,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对嘉靖南巡一事,任听圣意自裁、唯诺奉行。绝无半点异议,甚至比皇帝想得还周全,提了许多建设性意见。被嘉靖绮为臂助,将一应筹备工作尽数
付。
嘉靖见他为了维护自己,不惜与百官对立,感动之余也十分好奇,问他为何如此顺从,甚至不顾一切的奋往直前。袁弗感慨道:“南巡之举虽出自圣意。但是一时人情汹汹,纷纷反对。臣只不过秉承上意。用心办差,便被同僚归咎为罪人。臣愈是尽忠,便越狼狈
“这么委屈,那就随波逐流吧嘉靖淡淡道。
“臣已经欲避不能,只得奋往直前,旦夕扈从。”袁姊一脸慷慨道:“哪怕成为众矢之的,也绝不有负圣君!一番话,将自己代君受过的“悲壮”表达的淋漓尽致。
对于这种忠狗,嘉靖自然耍大加提拔。亲手书写“贞敬,二字赐予袁姊,并下旨其召见议事及诸般赏赐,皆与外戚勋臣、内阁辅相同,地位与徐阶比肩。
二月十二日,皇帝又宣布了扈跸的大臣名单,除了跟着充数的几位国公、侯爷之外,从行大臣有内阁次辅袁弗,吏部尚书高拱、礼部尚书严讷、刑部尚书何宾、工部尚书胡植、左都御史刘煮,以及其他府、部、院、寺扈从官员,近二百人”这些人随时可组成一套运转良好的班子,取代北京城那副官僚体系。
南巡队伍中,除了护卫和官员之外,另外有道士、方士二百余人随行,那熊显自然在列,又有妃嫔、宫女、太监随侍,胥吏、人役、厨役、乐工等甚众,共计千余人、以上所有人。都由“总领南巡随扈大臣”全权负责各方面的安排。
而嘉靖选择了袁姊,担任这个,至关重要的“总领大臣。之职。
这个任命看似合情合理”毕竟人家袁帏付出最多、也最上心,由他统筹也是应该的,但在百官看来,不啻于晴天霹雳、无比震惊!因为总管皇帝出巡,向来是内阁辅的差事,现在徐阶没病没灾,嘉靖竟将这任务交给了袁弗,不禁让所有人。尤其是徐阶目瞪口呆”
但很快,嘉靖专门下一道诏书解释:“因为国政繁多,必需仰仗辅在京城总理,所以由次辅担任随扈总管。。这说法平息了一部分议论,但还是有很多人,坚持认为这是陛下和辅大人出现裂纹了”因为大明朝的驿传系统已经相当完备,不管圣驾移动到哪里,京城和地方的情况都能及时送抵驻跸,政令也能顺畅的传达到帝国的各个角落。所以他们认为,皇帝这样说。不过是给辅个,面子而已,其真实目的欲盖弥彰,就是有意疏远徐阁老。
当然,比起哪位阁老随扈,哪位阁老留守来,还有更引人瞩目的事儿。那就是哪位王爷监国?因为监国向来是太子的权力,虽然皇帝短期内不可能立太子,但哪位王爷被指定监国,绝对可以说明其在皇帝心中。是第一位的。
但嘉靖从不愿被轻易看透,他命裕王留守北京,但不给予监国的身份。又命景王随侍帝侧,使人们又一次无法分清,两位王爷究竟孰轻孰重。
但无论如何,嘉靖四十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大运河彻底畅通,圣驾终于自京师启行,由通州水路向南进”队伍浩浩荡荡、尾不见,其中锦衣卫扈行精壮旗校八千人。有六千人专管护卫嘉靖帝所坐的舆辇。有二千人专管摆执驾仪及承担各种巡察传令事项。把嘉靖帝紧紧地围在当中,真可谓万无一失!光为供应这支队伍的粮草和沿途修理桥道等。就支用了太仓银二十万两,这还是因为国库实在拿不出钱来,将护卫精简一半的结果。
嘉靖有自知之明,虽然做着“帝学,的梦,却也知道自己这次出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他没有选择二十年前的陆路,而是走大运河南下。一来,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颠簸了。二来他也想看看传说中美好如天堂的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起来也真可怜,身为帝国的拥有者,嘉靖一生只在安陆和北京生活过,足迹也仅仅在这两地之间打了个,来回,从未涉足过其它地方,所以皇帝这次出巡,铁了心的要多走走、多看看,把沿途的名胜古迹、江
景叭。一处不漏地全玩个一遍。不然这皇帝当得真太亏了
这可苦了沿途的官员百姓,虽然知道皇帝走的是运河,可圣驾停在哪儿,歇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也打听不到准信儿,只好全都准备着。把芦棚扎好、酒食备好,为皇帝和随行大臣准备的歇脚的地方,也打扫的一尘不染,按说这些不是什么重活,不就是每天净水洒地、黄土铺街吗?大伙儿受点累也就干完了。
可等一天皇帝不来,等两天又不来、等三天还不来,这损失可就大了”,现在可是农忙时节;役夫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整天待在县城里候着,把家里的农活全都耽误了;而且那么多的酒食每天都要换新的。哪怕是富县都支撑不起;迎接圣驾的激动之情很快退却,大家就盼着皇帝赶紧来,赶紧滚蛋,最好路过不要停脚,大家好早日解脱。
当然,那只是一般老百姓的想法,但对于沿途的官员和宗室王爷们来说,平生想见一次皇帝。比登天还难,想要求官办事儿,到北京送礼,甚至连各部尚书都见不找,现在皇帝带着朝廷大员们来到家门口,给他们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那真是再苦再累也甘之若怡,只求能让皇帝和诸位大人满意,,为的是混个脸熟。
不要以为只有官员才需要巴结上峰。那些宗室王爷们更需要。因为当他们的王位需要传承时,究竟降不降格、推不推恩,全凭北京一句话;哪怕是在个的王爷,封地大年俸多少也会出现变化,哪能不心奉承着皇帝、大学士和有司官员?
肩负供给北京城的大运河变成了御道,其它船只自然禁止通行,嘉靖又走走停停,让大明的漕运命脉。一下子滞塞起来,南方的粮食没法运到北京去,结果一头嗷嗷待哺、米价飞涨。一头看着装了船的大米日耸霉腐坏,都是一筹莫展。
粮食不运不行,可谁也不敢催促皇帝,只好另寻他途,人们的眼先,自然转向了蓬勃展的海运;这时候大明朝已经开海数年,官府和海商们组建起了十几支、可以经受住风暴考验、远赴南洋的大船队,想要把粮食走水路运到天津卫,自然不在话下,将漕运改海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但漕运牵扯的利益面太大,且正是与当权者的利益挂钩,所以一直未受批准。
但嘉靖四十二年这次南巡,却让海运成了唯一的选择,于是权力者做出了妥协,命漕粮暂由海路运,待大运河畅通后,再改回漕运,,
这些台面下的权力斗争,向来不影响台面上的风风光光,皇帝所到之处,大小官员迎接不暇,亲王宗藩出城候驾,跪迎道旁,,嘉靖这次出来,本就有散散心、解解闷的想法,现在这么多人奉承他,伺候他。所到之处排场阔绰的难以形容。又能饱览瑰丽的山河,自然心情舒畅。完全感觉不到旅途的疲劳。
在这一片巴结奉承的主旋律中,却也有那不和谐的音符,”话说到了四月里,南巡的队伍才进了南直隶,结束了与当地官员的应酬,袁弗提前回到船上,安排接平来几天的行程,他看着悬挂在舱壁上的巨幅地图,缓缓吩咐左右道:“今晚连夜行船,如果皇上不下令停船,就一直南下,后日在谁安府驻跸。”每次停船靠岸,对他都意味着事无巨细的繁冗工作,已经让原本就不胖的袁弗,愈消瘦下来,所以他在职权范围内,加快了队伍的行进度。
袁师拟定了下一站的驻跸之所。下面人赶紧快马加鞭,赶往淮安府城山阳县,督促当地准备迎接圣驾。
一路狂奔,换马不换人,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山阳县城下,但眼前的景象令官差们惊呆了沿途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店铺关门,彩棚沿街,老百姓全都被关在家里,只有穿着老百姓的兵丁充数?怎么到了这淮安府城,就两个样了呢?只见街上店铺照常营业,百姓们各行其是,万全看不到一丝迎接圣驾的架势。这是他们从没见过、也不敢想象的,,
“竟然没有丝毫准备?”官员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因为皇帝出巡要求规格极高,地方上必须早作准备,全力应付。尚不能避免有疏漏,而遭到严厉惩京以来,已经有七品以上七十二名官员被逮入狱,拟以“不敬,之罪,罢官去职,甚至处以徒刑或被流放。
现在这淮安府山阳县,竟然丝毫没有准备,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大人,这可咱么办?”身着便装的官员们凑到此行的头领督办、此次接驾事宜的太仆寺少卿王策身边,一脸焦急的问道。
虽然嘉靖出巡绝对称得上铺张靡费了,但按照悄例,还是要做做勤…川素的表面女章,为自只装点门面,嘉靖在出巡!前删父告示各省各府各州县,宣称自己生性简朴,不喜欢别人逢迎,各地应秉承俭朴节约,不要过分奢华,浪费钱财云云。
尽管下面谁也没把这圣旨当真,都比着赛着的奢华浪费,但朝廷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拜比如说一开始,不派官员督促地方、指挥接待事宜,让地方官们自己安排接驾,结果一个个错漏百出,不合礼制,还闹出不少笑话。
所以后来,每到一地之前,袁沸都会派出些官员,微服先行,到地方上督导接驾。以免再出什么砒漏。
这已经是王装第八次执行督导了。却还是第一碰到这种若无其事的场面一皇上还有一天多就要到了。这里竟一点都没准备!让王策无名火起,但现在不是火的时候,他强压着怒气,问从身边经过的一个,老者道:“这位老丈,您知道皇上南巡的事儿吗?”
老者是个爱说话的,闻言笑道:“知道,当然知道,老汉我姓包,人家都叫我包打听,哪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那太好了王禁又问道:“我从北方来,见一路上所有的府县都忙着接驾,怎么你们这淮安府、山阳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呵呵,这是我们府尊大人的意思”。老者答道:“府尊大人说了,接驾一事,只要听他的指挥便好,他不下令谁也不用忙活,等他下了令再干也不迟。”
“还有这等糊涂的知府?”王装吃悄道。
“你怎能这么说我们府尊大人呢?”老者闻言不快道:“我们府尊大人,是天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得亏你是外乡人,得亏遇上我这脾气好的,要不你们非挨揍不行”唉,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跑什么呀?。原来王装一干人,已经快步往不远处的府衙走去。
到了知府衙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但府衙大门仍然敞开着,还挂着两个还没点着的灯笼,王策定睛一看,只见灯笼上分别写着“清廉公正。四个大字,再看门上的对联,也很有特色,上联是“漆黑衙门八字开”下联是“有钱没礼莫进来”横批是“本府日夜受理案子”
“呵呵,这淮安知府有点意思。”随员们笑道:“架势十足啊。”
“哼,表面功夫而已。”王策冷哼一声道:“越是爱做表面文章的人,实际上越是昏庸无能、贪得无厌说着一指大门道:“开着大门,却连个门子都没有,这不是摆空城计,存心不让人进吗”。
“大人,门边挂着牌子随员指着墙上的一块木牌道:“上面写着”本府不养闲人,入内无需通报,直入二堂击鼓即可
“搞什么玄虚。”王策皱眉道:“进去看看!”他现在对这位知府大人,已经有些好奇了。
一行人穿过仪门,直入大堂。又过大堂,再二堂,果然一个人都没见到,有随员嘟囔道:“不会是自知理亏,全吓跑了吧?”
王袈黑着脸,走到堂前的一面大鼓前,拿起悬在鼓架上的鼓槌,重重敲击起来,咚咚咚的鼓声,便传遍了暮色中的府衙。
王禁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簌簌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威武”的升堂声,不由冷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净做表面文章!”说着一挥手道:“给我找!看看这里有没有活的”。
“有”手下人还没应声。一个清淡的声音便从后门处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布衣,头扎布条,手里提着个简陋的灯笼。从外面走进来。
见来人打扮寒酸、瘦骨鳞绚。王装心说“这淮安知府真是刻薄。看把府里下人给虐待的”便皱眉道:“你们家知府大人呢?”
“我就是那人提着灯笼上堂。竟在大案后、知府宝座上坐定。
“什么?”王装等人仿佛听到今年最好笑的笑话,闻言不由大笑起来,有人捧腹道:“你这样的要是知府,我们就是辅。”
“本官就是淮安知府那人不卑不方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道来,明日府上来人。自然知道我是不是。”
见他神态不似作伪,王袋等人止住笑道:“你要是知府的话,为何不穿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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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规定在吃晚饭的时候”那人淡淡道:“还得穿着官服?。
“那你的三班衙役呢?”王装道:“就算是下班了,他们也都该住在府衙里,你别想蒙我
“本府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闲人那人冷冷道:“你们问了个够,现在该本官问你们了,你们到底是何人,?”
“本官太仆寺少卿王禁”王禁沉声道:“这些都是随扈陛下南巡的官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是淮安知府吗?”
“本官正是。
”那人早就看出这些人是京里来的官员,所以毫不吃惊,面不改色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公事,请出示上峰谕旨。”
“嗯”王裂一愣,想不到对方在知道自己身份后,竟还如此淡定。不由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官姓海名瑞字网峰。”那黄脸的瘦男子道:“你说你是太仆寺少卿王大人,请出示您的关防文移,本官也要验明正身。”原来他竟然是海瑞,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南京又调到淮安来了,,
若是王鬈在江淅闽一带混过,必然会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改变态度,不再招惹这位海阎王,无奈他是北方人,又一直在北京当官,而海瑞还没有到全国闻名的地步,结果王裂根本不认识他,还以为遇到了个脑子受过刺激的官员呢。
“这个”王装郁闷的点点头道:“也罢,让你认明白人,咱们也好谈正事儿他身后一今年轻人,便从包袱里取出王鬈的关防印信,拿给那海瑞看。
海瑞就着灯光看了,知道不是作伪,便点点头道:“原来是王少卿。失敬失敬,不知您来此处有何贵干,需要本官行何方便?”
听他还打起官腔了,王装哼一声道:“别装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王大人说笑了。本官从不骗人!”海瑞沉声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怎知道你们因何而来?”
“你”王集气道:“这时候太仆寺官员,来你这还能干什么?”
“能干的事情多了。”海瑞淡淡道:“比如说视察马政、收购良驹,”本官可猜不出来
“淮河这边产马吗?”王装险些崩溃,他还没说话,边上的随员先忍不住了”他们一路上随着皇帝南下,这样的差事也不是干了一两回,哪次地方官不是小心奉承着。一口一个大人,唯恐招呼不周。哪怕是巡抚布政使,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托大。所以根本没把这淮安知府放在眼里,指着厉声厉声道:“你个姓海的,别跟我们大人装傻充愣,你敢说自己不知道皇上南巡的事情?!”
“皇上南巡”海瑞慕头道:“当然知道,下官早就收到了朝廷的行文。”
“那你能不知道我们是干啥的?”那官员瞪眼要吃人道。
“你们跟皇上南巡有什么关系?。海瑞一脸不解道。
“我们是为皇上打前站的官员。”身为京官,在面对地方官时。总有那么点优越感,所以王装不愿在海瑞面前失去高贵,强抑着怒火道:“不瞒海大人说,后日皇上将驻跸贵府,请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完全“按照。皇上的要求”海瑞正色道:“已经准备妥当了。”
“准备妥当了?”王裂等人面面相觑,道:“你都准备什么了?”
“已将驿馆打扫干净”。海瑞道:“皇上随时可以入主
“还有呢?。王鬈追问道。
“还有”海瑞想了一会道:“哦。还买了些土特产,请皇上尝尝鲜
“都有什么?”
“蒲菜、茶微,还有捆蹄”海瑞道:“都是本地特产,保准皇上没吃过
听了海瑞的话,王装等人大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他们不知道海瑞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是真傻,他又怎么当上这一府之尊的?如果是假傻,难道他老寿星吃砒霜,活够了吗?
良久,王装才回过神来,暗暗盘算道:“无论如何,得先把这一关过了,不然我就得陪这个棒槌一起倒霉。为了让督办官尽心尽力,袁姊命其与地方官负连带责任,地方官吃什么处罚,督办官也一样受着。
想到这,他放弃无意义的问话,单刀直入道:“海大人,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现在皇上不日即到。你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就没考虑过后果吗?”说着提高声调道:“请你立刻动全城官吏借仲、富商百姓,一切由我指挥,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尽力补救一下;我再在皇上和袁阁老面前美芊几句,帮你寰转过去
“王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海瑞却不领情道:“但就不用麻烦了吧“怎么不用?”王装怒道:“你不怕死。别牵连别人跟你一起倒霉!”
“这话怎么说的”海瑞一脸茫然道:“本官不贪不读,谨遵圣命,谁会要我的命
“皇上一路南下至今,运河沿岸的州县,哪个不是竭诚筹备。大事采买,唯恐招待不周,根本不计成本?”王装冷笑连连道:“就这样还有七十多名官员。因为怠慢、失礼、疏漏等罪状,而被革职查办。甚至有被东厂抓紧行在诏狱的!你这淮安府竟故意怠慢,不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吗?!”
“王大人这话,倒把下官弄糊涂了。”海瑞朝北方拱拱手道:“上月下官接到省里抄送的上谕,上谕中。皇上明确要求,不许地方上以接驾的名义扰民、不许以接驾的名义浪费、不许以接驾的名义搜刮,应一切从简,以宣皇恩说着一脸感动道:“下官深以为然,并决心坚决执行!”又脸色一变,冷着脸对王禁道:“现在你来告诉我,要大肆采买、铺张准备”竟跟圣谕南辕北辙。究竟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皇上的意思。”王裂闷声道,他简直要郁闷死了。
“那请出示圣旨海瑞大手一伸道。
王装被他弄得有些晕菜,砸顺嘴。改口道:“你知道。有些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要体会上意”。说着小声道:“皇上下圣旨。不过是做做样子,你怎么能当真呢?没看到人家别的地方,该怎么准备,还怎么准备吗?”
“没看到。”海瑞绷着脸道:“恕下官孤陋寡闻。只知道本府的事情。”
“你!”跟王鬟来的一个官员气坏了。指着海瑞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捣乱!”
“本官秉承圣旨行事!从不逾规逾矩”。海瑞双目如电的注视着那人。一拍惊堂木道:“到是你们,一没有圣旨、二不穿官服,就在这里信口雌黄,要求本官干这干那,才是真的捣乱吧!”
“跟你说不清楚!”王装被他气得修养全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道:“这是袁阁老的亲笔信。自己看吧”。他担心跟地方官生争执,谁也不听谁的。所以跟袁姊讨耍了一份手令,当然,袁姊要求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掏出来。
显然,在王裂看来,现在正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海瑞接过来、就着灯光看那信,上面写着“兹派员某某,前往贵处督办接驾事宜,请亲命官务必配合云云。落款是内阁大学士袁姊,还加盖了他的私章。
“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王装冷笑道。
“对不起,恕难从命!”谁知海瑞竟不买大学士的账,沉声道:“袁阁老的命令,与圣谕冲突,下官不知该听从哪一个
“当然是听阁老的了!”王裂的随员急道。
“那就是说,不听皇上的了?”海瑞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当然不是”那人赶数道:“皇上的更要听,但皇上也跟袁阁老一个意思。”
“我这里有白纸黑字的上愉,却是相反的意思。”海瑞双目如电的注视着那人道:“你的上谕又在哪里?不会是捏造的吧!”
“你”那人被海瑞堵得哑口无言,这时王裂沉声道:“既然没法跟海大人沟通。请把你的手下集合起来,本官向他们刮话,相信还是有明白事理的!”
“这个”海瑞道:“你得等到明天卯时,才能见到他们
“为什么?”王鬈道。
“因为他们都不住在府衙里。”海瑞道:“本官解雇了府衙的厨子,所以他们只能回家吃饭。”
“你”你还真行啊”。王裂气极反笑道:“谁跟了你这样的上司。真走到了八辈子血霉。”
苦等一宿,王装等人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卯时的鼓声响了一遍,便有七八个低级官吏打扮的匆匆进来,但等到三遍鼓响,还是这七八个人,再没有半个人影,王装觉着看了笑话海瑞的笑话,皮笑肉不笑道:“海大人驻下极严,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海瑞淡淡道:“本府所有官吏都已到齐,请王大人话吧
“到齐了?”王裂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他虽然是京官,但也知道府一级的衙门,至少得百多人。怎么这淮安府就只有七八个。不由黑着脸道:“海大人别开玩笑,是不是还有迟到未到的?”
“没有了海瑞道:“按照大明律法。每府应有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照磨、检校、司狱各一人,这里除了本官共八人,一个都不少
“真的吗?。王禁问那些人道。
“确实如此那些人面色愁苦道:“大人,自从我们府尊大人来后,搞什么精兵简政,把由府里开支的书吏、胥吏、衙役、差人全都开了,就是我们这些人,要不是吏都有档案。国家薪水,怕也要被精简掉了。
”
“那全府这么多事儿。都有谁来干?。王裂瞪大眼蒋道。
“我们”几人小声道:“当然,府尊大人一个人就包了一大半。”
“要是抓捕盗匪,维持治安呢?”王禁将信将疑道:“也靠你们这些文弱书生去干?”“那到不用”那些人进一“我们大人会临时召集保甲壮丁
“那些人能干什么?”王装道:“都是些老百姓家家的,用他们不是添乱吗?”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民风彪悍,加之连年备偻,男丁们都很能打仗。”虽然他们对海瑞一肚子意见,但还是掩不住的敬佩道:“往年官差下乡,经常被打回来,但府尊大人用乡民治乡民,就没有这个问题,”
“所以,海瑞就把所有的衙役都解雇了?”王裂彻底崩溃了,他觉着海瑞就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完全不理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这一霎那,他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勇气,颤声问一众淮安官员道:“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众人看看王裂,又看看海瑞,小声道:“我们听府尊大人的”言外之意,除非你把海瑞给撤了,不然我们还真不敢听你的。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王禁道:“我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这就回去了,等着看你们的好戏”说着一挥袖子道:“走!”他现在心里长草。真不知该如何跟刻薄寡恩的袁大人交代。
“等等”海端起身道:“我这里有封信,是写给袁阁老的。你给他看了,必不会连累王夫人您。”
王鬟愣住了,拿着那封信,仔细端详着海瑞,轻声道:“你这又何苦来哉呢?”
“但求俯仰无愧尔。”海瑞淡淡道。
听了海瑞这话,王禁深深看他一眼,便面色复杂的带着手下离去了。
望着那些人远去的身影,淮安府的僚属们担忧道:“大人,咱们不会有事吧?”
“把心放到肚子里。”海端起身道:“天塌下来我顶着,你们击鼓买糖。各干各行,不用管别的。”
“是。”官吏们听海瑞会负责,便真的放心了,虽然他们老大不不会轻信别人,但海瑞的话。他们信。
王装用比去时还快一倍的度一路狂奔,终于在当天中午回到了南巡的队伍。将自己在淮安府的遭遇,说给袁阁老听,袁沸气得脸都紫了,道:“这几年听人说过海笔架,只当是故事而已,想不到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二百五。”
王鬟从怀里掏集海瑞的那封信道:“还有一封信,是海瑞写给您的。”
袁弗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海瑞的大意是:“我们接到圣旨要我们招待从简。但据我所知,为了接待皇上,各地花费很大,皇上每到一地,各地无不以。孝敬皇上“为名,搜刮民财、奢侈无度,这显然不符合皇上“简朴节俭,不准逢迎。的上谕。现在皇上马上就要驾临淮安,我们为此深感为难,如照圣旨上所说的节俭办事,深怕获怠慢之罪;如果仿效别处大肆招待,又怕违背了皇上体贴百姓的本意。请问阁老,我们怎样办才好?”
看了海瑞的信,袁师气得脸都紫了,他知道这是海瑞在将自己的军,而且如果按照既定行程。圣驾还去淮安驻跸,准备时间已经不够了。到时候海瑞固然倒霉,皇帝震怒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想到自己呼风唤雨这半年,竟让个小小的知府摆了一道,袁弗不由恨得牙根痒痒,道:“海瑞,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他已经打定主意,早晚都得出这个口恶气。
“阁老,处置那海网峰,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他也跑不了。”王禁小声道:“现在的问题是,皇上还要驻跸淮安吗?”
“还住个屁!”袁弗骂道:“让船队加快度,连夜越过淮安,让皇上到扬州驻跸吧。”
“也只能如此了,”王鬟恍然道:“我看海瑞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还用你废话!”袁姊真想抽他,恶狠狠的骂道:“赶紧滚去扬州,这次要是再出了漏子,就不用回来了!”
“又是我?!”王裂苦着脸道:“阁老,我这来回奔波的,裆也磨破了,腰也要断了,您就不能换个人,”
“不能。”袁弗黑着脸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那,好吧,王裂简直要郁闷死了。
一天后,南巡的船队浩浩荡荡经过山阳县,停都没停就南下去了,一身布衣的海瑞站在岸边,望着遮天蔽日的船队,不禁轻声吟道:“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
“好啊,你竟然敢把当今圣上比作隋场帝!”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惊得海瑞脸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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