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对联自然是既有难度的,只听那士子高声朗诵道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一句穿起三个词牌,不仅拟人化,还展现了一副动人的画卷。
绍兴人都是有些墨水的,尤其吟诗弄赋,附庸风雅,自然明白想要把这一联对上,须得‘韵、意、形’全部匹配才行,一个个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再看解元郎,已经落笔写完,往下一幅对联走去。便听那罗万化高声念道:“沈师兄的下联是:‘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同样是三个词牌,同样拟人,同样画面优美,对得是完美无暇。
众人不由拼命叫好,仿佛沈默已经大获全胜似的。
下一副对联又出来,那士子高声道:“晚霞映水,渔人争唱满江红。”
沈默微一思索,便给出下联道:‘朔雪飞空,农夫齐歌普天乐。’《满江红》和《普天乐》都是曲牌名,对得工整自然,完美无暇。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沈默的兴致也起来了,毫无阻滞的接连对了七八个,到得第九副前,这才遇到点难题,只见那上联是:‘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出得实在是太巧妙了。
沈默不由笑道:“这个很见才情,与头两副对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应该是一人所做?”
那罗万化钦佩道:“师兄高见,确是都是在下拙作。”
沈默便哈哈大笑道:“好好,对此佳联如见老友,实在是当浮一大白!”说着一招手道:“拿酒来!”
众人愣住了。心说:‘谁还给您备着酒啊?’还是那罗万化机灵。跑到那些聘礼担子边。趁着人没反应过来。抱起一个酒葫芦就跑。惹得那个挑担子地急道:“别拿。都是有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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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地雅兴一旦上来。哪管那些许多。罗万化拔掉塞子。递到沈默面前道:“师兄。酒来了!”
把沈默气得呀。就他那点酒量。学不来人家‘李白斗酒诗百篇’。之所以磨磨唧唧。又叫酒。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思考一下对联而已……他很清楚这附近并无酒家。所以才敢这么说。
谁知这二愣子‘罗什么化’。竟从他地聘礼中拿酒。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让我们地解元郎搬起石头。打了自己地脚。只好故作豪迈地接过来。仰头灌一口。真他妈地辣啊!
一口酒辣得沈默白脸通红。恨得他瞥一眼罗万化。看得那小子直冒冷汗。但沈默旋即拍拍他地肩膀。竟然温厚笑道:“你是有才华。但精力还得放在学业上。这些对联诗词。不过娱情娱性而已。”
罗万化有些不服气道:“还请师兄赐教。”他出生在大富之家,也是个天资超人的神童,只是向来喜欢诗词歌赋,对那些死板生硬的八股文十分不屑,连带着对沈默这个解元也不大放在眼里。
却不知是否被酒精刺激,沈默突然灵感迸发,便想到了下联,暗暗松口气道:‘终于不用再拖延了。’便略略提高嗓门,义正言辞道:“看来你瞧不起做八股文啊?”心中都觉着有些荒谬,他明明是个最反感这玩意的,现在偏偏还要对人说。不过想想前世那些夸夸其谈的专家教授,也皆是言不由衷、满嘴放炮之徒,心下便释然了。
“在下不敢。”这帽子太大,罗万化脑袋太小,根本不敢戴,只好矢口否认道。
“也罢,今日就让你知道一下,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捆一掌血’,至于对个对子,那就更是易如反掌了!”说完沈默如长鲸吸水,饮一口酒,高声吟道:“白水泉中日月明,三日是晶!”
“好!”众人爆发出一阵阵猛烈的叫好声,他们虽然不是八股文地受益者,但却都是坚定的捍卫者,只因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地,便看不得有人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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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劲上来,沈默清秀脱尘的面容上,便多了几份洒脱不羁,灵感也如泉涌般,源源不竭。支撑着他一路前行,挥笔疾书,不见有一丝滞涩……
见上联是“东风吹倒玉梅瓶,落花流水;”,他便对‘朔雪压翻苍径绣,带叶拖泥。’
见上联是‘风送钟声花里过,又响又香;’他便对:‘月映萤灯竹下明,越光越亮。’
见上联是‘开大山,砌小石,修拱桥,铺平
通北;’他便对‘破长竹,划短篾,挽圆圈,箍~西。’
…………………………
众人只见解元郎一手持酒,一手持笔,时而高声吟唱,时而奋笔疾书,一路行去,一路破之,几乎都不假思索,快得让旁人都来不及细细品味……
人们听得如痴如醉,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激动。绍兴是文运昌盛之都,大家都是见过所谓才子们作对的,却从没见过如此对对子的,就像是不需要思虑一般,看到便吟出,便写下,举重若轻,潇洒无比。
而那些对联,分明是极难极难,让人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沈默依然没有停止,但此时围观众人地目光,却充满了敬仰甚至是敬畏……他们彻底相信,解元郎都不是凡间一属,而是真正的文魁星下凡。
那些举着对联地士子,更是震惊到了恐惧,他们不知道得罪了文魁星,会不会被下阿鼻地狱,即使他老人家管不了地府那一段,可将来成了人间的大官,会不会打击报复咱们呀?
面对他的士子,甚至恐惧的颤抖起来。
沈默睥睨他一眼,淡淡道:“别晃,会写歪的。”那人便如木雕般定住,一动都不敢不动。
写干了一支笔,沈默便随手丢到一旁,旁人赶紧递上另一支继续写;觉着有些热了,便将酒葫芦往身后随手一扔,罗万化忙不迭的接住,牢牢抱在怀里,被撒了一身也浑不在意。
沈默将头上地书生巾扯下来,将头发拢到脑后,便如魏晋之士一般,:意忘形,尽情挥洒着自己的才气,
写着写着,他觉着有些累了,便将手伸到一旁,罗万化心有灵犀,小心翼翼地将酒葫芦放在沈默手中,生怕打断了他地思路。
沈默微眯着眼睛,仰头灌口酒,恰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只见他衣袂飘飘若仙,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全都汇聚到他地身上,凝聚出一段——千古风流。
只见他饮一口酒,写一句联,再饮一口,再写一联,一壶酒告罄,一百副联对完,沈默一松手,那酒葫芦与毛笔便双双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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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仰望着解元郎,只见他垂手而立,神态间虽有疲惫,却依然目光炯炯,很装很假的说一句道:“诗词对联不过是娱情娱性地小道,且不可沉迷其中,耽误了制艺正道。”
罗万化恍然大悟,泪流满面的向沈默行大礼道:“谢先生搭救,不然万化非要坠入旁门左道,不得超生了。”
其余的一众士子也跟着行礼道:“谢解元教诲!我等没齿不忘。”
沈默哈哈大笑一声,头也不回道:“都散了吧,我还要去下聘礼呢。”
下聘的队伍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赶紧吹吹打打演奏起来,跟着沈默向殷家行去。
众人却没有再跟的了,因为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抢购解元郎所书的一百份真迹,这个肯定是可以做传家宝的,挂在书房里肯定文气高照,眼明心亮,咱不盼着出解元状元啥的,就是能出个举人,也是蛮好的嘛。
当然还有那七支生花妙笔……这个就更不得了了,解元公用来‘斗酒破百联’的,用这笔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是带着仙气的,为了能让儿子不再写那种狗屁文章,花多少钱买下来都值。
但问题是,那一百个秀才不愿意卖对联,逼急了就说:‘只卖上联,爱卖不卖。
’
“侬个小促头,要你的破纸片片做什么?擦屁股都嫌划破腚呢。”人们纷纷骂道。
至于那七支毛笔,更是早已不见踪影,不知被哪个先知先觉的,先一步藏起来了。
人们便在大街上吵成一片,乱成了一锅粥。已经偷偷溜走的罗万化,不禁得意地笑了……他是收获最丰的,怀里揣着一支笔,还有沈默的那方书生巾。
回到家里罗万化便将所有诗词杂书都收起来,头悬梁锥刺股,刻苦攻读了十年,最终学有所成,后来在隆庆元年的恩科也中了解元,当然这是后话。
沈默订婚的次日,沈贺便与殷老爷敲定了儿女的婚期,下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定下日子,两方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连沈默也分到许多差事,完全沉浸在婚前筹备期的痛苦中。要不是陶虞臣几个都过来帮忙,他非得像沈贺一样,满嘴起大泡不可。
沈默是天天掐着指头算,盼着下月十五赶紧到,那是传说中超脱苦海的日子啊……
到了九月二十九,沈贺便发话道:“城隍庙张神仙说了,今儿未时三刻适宜安床,可千万别错过了。”所谓安床,便是将新郎新娘将要睡得床,从暂时摆放的地方移到指定位置。
位置由谁指定呢?还是那张神仙,据说是根据新郎和新娘的生辰八字推算而出,说搁哪就得搁哪,丝毫都不能差。
至于床呢?有道是‘人生一世,半生在床’,当然不能马虎,不过也不用沈默破费,因为他老丈人太有钱了,三天前便出动大量人力,送来一张雍容华贵,体量十分之大,花了无数木工雕工画工漆工的‘紫檀千工床’过来。
现在他便站在这张高八尺,长九尺,宽一丈的大床前叹为观止,沈默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床也可以分里外‘两间’,里面是供睡眠的床榻,外面则是可穿衣解衣的小更衣间。
虽然不怎么识货,但光从那些精美雕刻地花卉祥瑞图案,在上面还镶嵌了数十颗西洋来的琉璃与玛瑙,便知道这玩意少说得几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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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尚且如此。那些来安床地全福大嫂们。更是馋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一遍遍地摩挲着这张贵逾千斤地千工床。真想躺上去享受一番啊。
直到外面喊一声:‘吉时已到’。这才一圈人一起使出吃奶地力。将婚床向东移了一寸。便到了安床吉位上……其实当时便可以直接放好。却非得一遍功夫两遍做。真是形式主义害死人啊。
把床安好后。好命婆们便将床铺好。上面铺上龙凤被。再撒上红绿豆、莲子、红枣、桂圆、核桃等十几样喜果。然后让个小娃娃上去打个滚。也不怕着人家孩子。
这次上去打滚。哦。应该叫‘翻床’地。乃是诸大绶地儿子。其实吴兑也有儿子。但属相不对。只能让贤。
按完了床。沈默便请那些好命婆们出去吃茶。他还真不习惯自己地卧室里站着这么多人呢。大嫂子们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再看那紫檀千工床一眼。一边对沈默嗦嗦地嘱咐道:“今晚千万别忘了祭‘床母’。不然她老人家会不高兴地。”“安床后不能安房。也不能单人独睡。”
沈默大喜道:“那谁跟我睡呢?”暗道难道是传说中地暖床丫鬟?心中却马上浮起那个温柔似水地身影。便想到自从将柔娘送进沈家台门。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想必她已经习惯了现在地身份。跟过去地种种告别了吧。
想到这,他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拥有了天下最美丽地牡丹,却依然幻想着整个花园都属于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付出行动了,有的人仅停留在幻想层面。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听吴兑笑道:“想什么呢?人都走光了。”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道:“到底谁陪我谁啊?”
“我……”吴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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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去婚房,关上门,再将一对‘红双喜’贴上。从即日起直到大婚之日,任何怀孕的、带孝的、来月事的妇女,都不准进入,否则不吉利。
此时院子里也开始贴喜字,中堂、门上都要贴,还挂起了贴着大红字的红灯笼,看着一派气洋洋的院子,沈默终于找到了那种做新郎地激动。
就在情绪刚刚升起,还没有遍布全身时,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马匹的嘶鸣声,一个百户军官冲进来,焦急道:“巡按大人在哪?”
沈默正从后院出来,闻言轻声道:“我在这。”
那百户立马给沈默跪下,双手奉上一个竹筒道:“中丞大人急件!”
沈默微微皱眉,马上拿起那信筒,拧开盖子倒出一封信,展开一看,确实是胡宗宪的笔迹,只有短短数句道:‘贤弟行将燕尔,兄本不该劳烦,然此事十万火急,事关整个东南局势。一旦处
,立即酿成不可收拾之大祸,翼求贤弟以万民为重,杭。’
‘怎么连‘此事’是什么事都没说?’沈默奇怪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百户茫然摇头道:“小的不知。”
点点头,沈默吩咐道:“等我半个时辰,让我收拾一下,和家里知会一声。”百户当然无所不允,便跟着下人去偏厅吃茶去了。
吴兑这才凑过来问道:“你要出去?”
沈默点点头道:“回杭州,弄不好有大事要发生。”
吴兑也不问出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如社友们有才,但情商却是除沈默外最高的一个,深知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他问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沈默感激笑笑道:“帮我把这事儿跟我爹讲一下,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你这就走吗?”
“先去趟殷家,”沈默轻声道:“若是不声不响走了,万一耽搁了婚期,那就实在是太失礼了。”拍拍吴兑的肩膀,不负责任道:“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把我爹安抚好了。”
吴兑翻翻白眼道:“我会对得起解元郎这份信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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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到了殷家,沈默见到了殷老爷,殷老爷多会装的一个人啊,不管心里多闹性,面上都笑呵呵道:“不着急,大事为重嘛。至于结婚那是小事,晚几天也无所谓的。”
沈默虽然听着这话有些情绪,但殷老爷能痛快放心才是他最想要的,便假装糊涂,含混过去,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地道:“我能不能见一见若菡?”
“她已经你的人了!”殷老爷提高声调道:“想见就见,我管不着!”
沈默心说‘您这是吃炸药了吗?’但自知理亏,只好赔几句,便在前院丫鬟地带领下,往后院绣楼而去。上楼见到穿一身大红嫁衣的殷小姐,不由有些错愕道:“现在就穿上了?”
殷小姐羞得脸比嫁衣还红,边上地画屏推他一把道:“还不快下去!”
沈默这才意识到,未婚妻在试穿嫁衣,不由讪讪道:“我在楼下等你。”便蹬蹬蹬下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殷小姐才下了楼,本想好生教训他一顿,但见沈默脸上写满了焦急,话到嘴边便转成为:“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胡巡抚让我立刻回杭州,今天就出发……”沈默满脸歉疚道:“具体要待多长时间,我还不知道,只怕万一……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殷小姐先是一愣,过一会才恢复平静道:“没事,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办吧。”
“谢谢,”沈默叹口气道:“让你受委屈了。”
殷小姐微微摇头,轻声道:“其实最难的是你,两个老爹都要安抚,还得马上赶路。”便让厨房赶紧给沈默准备路上吃地点心。沈默摆摆手道:“不必了,巡抚衙门的人等着我呢,早去才能早回。”说着向她逼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会每天想你的。
殷小姐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小脸上,登时便春暖花开,她轻声道:“我也是。”
“那我走了。”这么多丫鬟守着,也没法干点什么,沈默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舍。
殷小姐也秋波宛转,却是示意他往她的身后看,这种情人间的暗号,也只有沈默能破译,他依照指示看一眼,终于注意到早站在那里的画屏,赶紧不好意思道:“我这边一着急,就漏人了。”说着朝画屏呲牙笑笑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便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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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倒是老爹把他和胡宗宪狠骂一顿,捎带着连吴兑也不是人了。沈默好一个安抚加保证,这才让老爹消了气。事实上,殷老爷也不想让他抗命,只不过心里不痛快,需要骂骂他发泄一下罢了。
待把老爹安抚住了,沈默便跟着巡抚衙门的亲兵,日夜兼程往杭州赶去。
分割
第三章,亲爱的们,我爱死你们了,你们无所不能,你们就是我的上帝!!!
抵达杭州时,正是中午时分。
一进城沈默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脸上竟没了往日的骄傲,仿佛遭受了极重的打击一般,不时还见到有人群汇集在路边,似乎在情绪激动的讨伐着什么。
沈默在最近的人群处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听中间那个士子慷慨陈词道:“仅仅百十号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几万重兵竟然束手无策,屡战屡败,被杀伤人数达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将其歼灭!这样无能的军队不要说跟国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军队也比它强一万倍!”
人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大明国民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侮辱,青筋在额头暴起,脏话喷涌而出,但没有骂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荒唐之极的大明东南军队,以及这支军队的领导者——提督赵文华,总督杨宜,浙江巡抚胡宗宪和苏松巡抚曹邦辅等人。
听明白事情的大概之后,沈默完全难以置信,他虽是文人,但对东南的军情倭情十分了解。他知道卫所军队乃是一群完全不堪重用的废柴,但对于‘一百多倭寇干掉四千多官兵、还险些攻进南京城’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却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就是四千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足以把一百个俞大猷、何心隐那样的高手,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体穿越来的小鬼子,人手一挺歪把子机枪!
沈默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胡宗宪,处理一下这些散布谣言之人时,便见街口处一阵喧腾,杭州府的官兵出现了。一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人群便四散开去。
在先一步抵达地便衣巡捕的指引下,官兵们将一个又一个活跃分子捉了起来。沈默便见方才在自己附近慷慨陈词的士子,偷偷混进人群里想溜,却被捕快从背后掼在地上,二话不说先捶上两拳,然后五花大绑了。
沈默便悄悄离开了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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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门外地大坪整整四亩见方。寓意朝廷统领四方。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地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地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此时没有一丝风。那杆斗上地大旗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纹丝不动。天色尚早。巡抚衙门地朱红大门却紧闭着。大门石狮两旁地八字墙上。贴着‘中丞出巡’地告示。似乎是在对此做解释。
更令沈默惊奇地是。大门外地登闻鼓也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个空空地鼓架。让人不禁要问。巡抚衙门搬家了么?
当然是不可能。沈默收回胡思乱想。对那要去叫门地百户道:“我们从后门进去。”便拨转马头。往拐角处行去。一行人只好紧紧跟上。
从后面叫开门进了院中。沈默便见到了迎出来地文徵明。文老才子一脸凝重地朝他点点头。两人便携手往前院走去。
沈默轻声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找我何事?”
文徵明面色忧虑道:“这下麻烦大了。
沈默道:“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文徵明叹息道:“我大明遭受此等奇耻大辱,陛下肯定会雷霆震怒地。”身为巡抚衙门的幕僚,他自然站在胡宗宪的立场上说话。
看着花厅在望,沈默皱眉道:“都有谁在里面?”
“赵侍郎、胡中丞、按察使侯大人,还是周知府。”文徵明叹口气道:“胡中丞请大人偏厅稍坐,等打发了那些人再与您说话。”
沈默点点头,文徵明便领他去花厅边上的耳房,挑开门帘,无声做出个请地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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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赵文华高踞主座,其余众官员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沈默进去耳房时,这里的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了,便听杭州知府周培德疲惫而忧虑道:“督公,以下官愚见,这件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咱们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
赵文华不耐烦道:“那些倭寇把江浙重镇基本转了一圈,我还不知道瞒不住?”顿一顿又道:“这件事肯定是要震动天颜的,到时候钦差下来,你们可都给我看好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吧?”
众人赶紧摇头道:“不用大人费神,我等晓得。”
“晓得就好。”赵文华沉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不捅娄
切都有我在,有我父亲在。”说着包含威胁道:“八道,传出什么风声去,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员赶紧保证,一定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赵文华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那些煽动民心的奸人抓起来没有?”
周培德和浙江提刑按察使侯正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动,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
“你们俩赶快去审,”赵文华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地主谋揪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时候谁给老子添乱,老子就让他全家去死!”
一直沉默不语地胡宗宪这时出声道:“就算审出来,也不要乱抓人,一切以弹压形势为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照中丞的意思办吧。”赵文华说完也起身道:“我也回去了,得赶紧给小阁老写信,请他拿个主意。”
胡宗宪便将赵文华送出去,走到门口时,赵侍郎不无深意地对他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梅林兄可要多担待啊。”
胡宗宪愣了,赵文华赶紧笑着补充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兄弟你就不会吃亏的。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督公放心吧,下官知道分寸。”
“很好,你办事我放心,”赵文华如释重负道:“最近换季,我浑身关节痛得很,梅林公可知何处有温泉,可以让我稍解疼痛啊?”
‘又想置身事外!’胡宗宪暗骂一声,面上却很热情道:“宁海县地南溪温泉很不错,戚继光在那里练兵,所以也很安全。”
“你说的保准错不了,”赵文华大喜过望道:“就去南溪了,等身子好些就回来,”末了还假惺惺道:“这段时间便请梅林公多担待些,我会很快回来的。”
胡宗宪恭声道:“大人身体要紧,还是多泡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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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赵文华,胡宗宪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耳房之中,沈默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便紧挨着沈默坐下来,从袖里掏出个折页递给沈默,自己则垂首闭目不语,在恢复精神一般。
沈默只见那折页上写着‘军情’二字,展开一看,原来是此次事件的始末:“九月初一,倭寇二百余人登陆海盐,突犯北新关,家居御史钱鲸不及躲避,全家被杀。浙江巡抚胡宗宪闻讯率军前去清剿,然此股倭寇已向内地逃窜,宗宪率军追击,经数次激战,至严州淳安县时,倭寇只剩半数,然此后再无其踪迹。”
“后才知其已越界南直隶,流劫徽、宁、太平,芜湖县丞陈一道父子战死,士兵折损百人;江宁镇指挥朱襄战死,士兵死亡三百多人。最后出现在南京城下,佯作攻击外郭的大安德门后,便向秣陵关退去。又游行到溧阳、宜兴,杀伤数百驻军,最后抵达浒墅关,被应天巡抚曹邦辅率兵击溃。”
看完了,就听胡宗宪轻声道:“根据最新的消息,俞大猷率军追至杨林桥,已经将剩下的倭寇全部歼灭了。”
沈默默然。只听胡宗宪幽幽道:“你肯定要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南直隶加浙江共计十几万大军,却被百十个倭寇搅得人仰马翻,耗时四十天,死伤上千人不说,还让人家摸到陪都城下,大大羞辱了大明天子一把,你的手下都是一群猪吗?”
沈默微微摇头道:“凡事必有起因,我是知道的……倭寇没有那么强,我们的军队也没有那么弱,但我很想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胡宗宪点点头,缓缓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你知道我追击了这些倭寇七八天的时间,如果当时你在场,就会知道今天的结果并不稀奇了。”说着便回忆道:“那批倭寇狡猾善战,组织极为严密。其中大部分是手持倭刀的浪人,这些人武艺极其高强,实战经验极其丰富,乃是之前所未见。但另外以小部分更最可怕,这些倭人身形瘦小,黑衣蒙面,尤其擅长潜踪奔行,刺探暗杀,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视着我的军队。正因为有这种人存在,这股倭寇才总能够占到先机,远离我们大军的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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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休息一下,所以有些晚,再码一章去哈……(未完待续,)
尚书坐着,两位巡按站着。
将两个刚见面的属下,劈头盖脸训斥一顿,赵尚书才板着脸下令道:“沈巡按,你持我的手令,约请工部侍郎赵文华和浙江巡抚胡宗宪,于明后两天过来谈话。”
又对王用汲吩咐道:“王巡按,你持我的令牌,约请本地五位有名望的大户,十位庶民百姓,五日内我要见完这些人。”说着根本不容两人有问,便挥手道:“下去吧。”
王用汲轻声道:“大人是否移驾驿馆,那里总之是方便些。”
沈默也附和道:“是呀大人。”
“不必了。”赵贞吉哼一声道:“那里尽是天南海北的官员,南都出了这种事,我没脸去住。”
两人讨了个没趣,只好怏怏退下,出来那间客栈,走远了才相视摇头苦笑,都大感这怪老头不好伺候。
沈默轻声道:“老夫子好大的架子,让赵侍郎来见他,这不是纯粹找~吗?”
“摊上这种大人,也是有好处的。”王用汲两手一摊,微笑道:“尽心办差就是,其余皆不必操心。”
沈默连连摇头,便与他拱手作别,各自完命去了。
沈默先去卢园。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赵侍郎出去泡温泉了。再问何时归来。管家道:“这说不准。看大人地身体情况吧。”其实谁都知道。看地不是赵侍郎地身体。而是事态地进展情况。
看来赵文华铁了心要置身事外了。沈默也没有办法。只好去找胡宗宪。胡中丞倒没有玩失踪。也不可能违背钦差地意思。但沈默知道。赵贞吉不会从他那里得到有用地东西地……他太了解胡宗宪了。虽然年纪不如赵贞吉大。但狡猾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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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结束了与胡宗宪地谈话后。赵贞吉把沈默找去了。面色十分难看道:“你是浙江地巡按监军道。有监察全省军政之责。说说对此事地看法吧。”
沈默刚要开口。却见赵贞吉一抬手道:“不要老生常谈。不要敷衍塞责。本官可不是好糊弄地。”
沈默这才知道。原来方才胡中丞便是用‘老生常谈’。‘敷衍塞责’赵部堂。怪不得老夫子地脸色跟丢了钱似地。稍稍整理下思路。他便禀报道:“此次陛下命部堂彻查此事。无非就是想知道三件事。谁做地。目地是什么。以及谁该负主要责任。”
赵贞吉点点头,不做声的听他道:“现在浙江这边,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在王江泾吃了大亏的徐海,在出手报复,要讨回场子;也有人说,只是倭寇迷了路,无头苍蝇乱撞上来的……”说着顿一顿,低声道:“还有一种说法甚嚣尘上……据说是‘提编’惹的祸,一些大户出钱请的死士,给那位上眼药呢。”
大明朝的中央财政寥寥,地方的困难都得靠地方自己解决,十几万抗倭大军齐聚江浙,光人吃马嚼每天就得两千两银子,若再算上军饷烧埋,兵器甲具,所耗费银两更是不计其数,早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财政收入。
就只好再额外增税,但浙江的老百姓已经在田租地税之外,亩出兵饷一分三厘了,再加上其它名目众多地赋役征发和严厉的海禁,已经是家家皆净,无以为继了。如果再行盘剥,无会使黎民生路断绝,被迫加入倭寇行列。
但仗不能不打,饷也欠不得,必须要有一种立竿见影的法子,来保证抗倭的军需不断流才行。而为军队筹饷是赵文华除督战之外地主要任务,但他显然不具备解决这个天大难题的手段,便不出意外地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胡宗宪,让他来想办法。
别无他法之下,胡宗宪只好想出了个名为‘提编’的加派之法,便是按照人民的贫富,将其编为十等,然后从最富一等开始征税。若富人所纳税额不能满足需要,则向下征收次富阶层,以此类推。
实事求是讲,这个法子是十分合适的,毕竟谁都知道,大明朝的九成财富,集中在不到一成人地手里,现在没钱打仗了,不问那一成要,却还问谁要?
但那些掌握着巨大财富的大户们不愿意了,他们已经习惯了百多年来,不纳捐不交税地日子,突然要让他们拿大头,当然没法接受。
论说这些人家都是有权势的,又同气连枝,是惹不得、碰不得地。但现在非比平常,一切以抗倭为重,原先那些用来攻击官员的借口,诸如‘擅杀’、‘恣横’
专权’之类,统统可以被原谅,至少是暂时原谅。
而地方官府,则可以高举着‘通倭’地大帽子,看谁家敢不听招呼,便扑通一声扣上,保准你家破人亡,满门抄斩,谁也救不了。此消彼长间地方官们,在面对这些大户时,占据了前所未有的强势地位。
于是‘提编法’得以执行,大户们也只有乖乖掏钱了。这样加派之后,浙江一司仅今年上半年,便额外征收了白银四十万两,而南直隶因为更大更富,受患更轻,这个数字则达到了六十万两。勉强保证了军费的来源,使战争得以长期维持下去。
但在江浙的大户心目中,赵文华和胡宗宪两个名字,无便变成了扒皮鬼与鬼扒皮,其关系早已不复融洽,所以才有了这种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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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已经知道赵贞吉微服私访的事情,所以肯定知道这些,便干脆也不替赵文华做隐瞒,反正这件事沸沸扬扬,盖是盖不住的。
听了沈默的说法,赵贞吉的面色这才稍稍好看些道:“算你老实。”便沉声问道:“你觉着哪一种可能呢?”
沈默摇摇头道:“这些都只是传闻,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任何判断都没有根据。”
赵贞吉眉毛微微抖动道:“我非让你说一种呢?”
沈默依然平静道:“那要看赵部堂想看到什么结果了。”
“难道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赵贞吉不悦的哼一声道。
“下官没有。”沈默轻声道:“下官也混沌的很。”
赵贞吉始终是没有从沈默嘴里,翘出点有价值的线索来,只让他出去。
待门关上,赵贞吉仿佛自言自语的嘲讽道:“这就是你谭子理口中的未来宰辅?弼国之才?”
里间的门帘便挑起来,一个三四十岁、仪容威严的中年官员,从中走出来,不以为意的笑道:“部堂大人难道不认为,他表现的很精彩吗?”
“瓜娃子地,精彩个批。”赵贞吉骂一声道:“才不到二十岁,油盐不进的老官僚一样。”
那谭子理正是台州知府谭纶,与赵贞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赵老夫子一封信便把他招了过来。
谭纶在赵贞吉的下首坐下,微笑道:“如果他不这样说,我才真觉着失望哩。”
赵贞吉笑骂道:“你帮谁说话呢?”
谭纶笑笑,压低声音道:“大洲兄,我真觉这回,你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贞吉的笑容登时敛去,皱眉道:“子理,你是不是让他们给拉下水了?”
谭纶正色道:“大洲兄请放心,我谭子理的气节无需怀。”
“那你……怎能帮着严党说话呢?”赵贞吉敲着桌子问道。
“我没有帮严党说话,我是从大局出发。”谭纶一脸坦然道:“浙江经不起任何内乱了,所以不赞同你们借题发挥,打倒胡中丞……因为他是抗倭的最佳领导者。”
“荒唐!”赵贞吉怒发冲冠道:“你把我赵孟静看成什么人了?我难道不知道一切以大局为重,一切以安定为念吗?”重重一拍桌子,伤心的撇过头去道:“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蜗居在这个小客栈中?为何要一切都在私下进行?”
谭纶赶紧道歉:“小弟口不择言,大洲兄千万不要见怪。”
赵贞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口中低声道:“如果胡宗宪做得好,我当然不会添乱,可他真得做的好吗?别的不说,就说这个这个额外提编之法,搜刮来的民财,真的都充做军饷了吗?”说着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我是干过户部侍郎的,早给你们浙江算过总账了,按照你们现在的养兵费用。南直隶和浙江的正常税负,加上‘倭饷’再加上‘提编’,足可以供三十万军队持续作战的了。”
“请问谭大人,为什么你还跟我说,部下只能发半饷,军粮也时常难以为继呢?”赵贞吉目光炯炯的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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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还有一章,我很好,不用担心,只要月票蹭蹭涨,我的状态就高涨!!!
纶一时语塞。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是吧?”赵贞吉冷笑道:“那好,我替你说。是因为这些钱,被赵文华和你那位栋梁之材,还有他们的党羽,中、饱、私、囊了!正是因为有这个贪婪无度的毒瘤存在,所以才会出现,一面是浙江百姓生路断绝、敝衣腹,另一面你们抗倭前线又饿得两眼发绿,嗷嗷直叫的奇怪局面!”
“不能全盘否定啊。”谭纶分辩道:“我承认赵文华是很不像话,胡宗宪也不是没有问题,但要是没有这个法子,我们的军队连嗷嗷直叫的力气都没有。”顿一顿,又道:“而且你必须看到,今年至今,浙江还没有大的倭患,这离不开胡中丞的筹划调度之功。”
赵贞吉闷声道:“杨宜未必比他做得差……我在南京接触过他,思路清晰,知兵善策,是很有才具的,只不过现在被赵文华压制,被胡宗宪架空,完全不得施展罢了。”说着使劲瞪着谭纶道:“你敢说如果给他发挥的空间,他就一定比胡宗宪做得差?”
谭纶不急不躁的反问道:“那您就敢说,他一定会比胡宗宪干得好?”说着躬身拱手道:“我承认他杨宜在河南打土匪可以,但这里是东南,面对的形势比那里复杂无数倍,敌人也强大无数倍,需要的是擎天柱国的大才……这样的人才,即使在官员中也是凤毛麟角……如果他是周那种,只会纸上论兵之辈怎么办?东南禁不起这个折腾了!”
但赵贞吉依旧坚持认为,没有严党的浙江,才能上下一心,全力抗倭,只要有赵文华和胡宗宪在,胜利便遥遥无期。
见无法说服这个倔老头,谭纶只好强忍着怒气问道:“那大洲公准备怎么办?”
“查!查他个水落石出!”赵贞吉毫不动摇道:“其实很明显,这都是因为严党对浙江的盘剥过重,激起的事件,那些幕后的肇事者要负直接责任。但导致这起事件地罪魁祸首,更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听他说完,谭纶冷笑道:“我可以提前告诉你,这样做行不通,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伤害到徐阁老之外,你得不到任何地结果!”
赵贞吉也冷笑道:“那咱么就骑驴看账本!”
“走着瞧!”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谭纶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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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谭纶负气离去。赵贞吉又有些后悔了。他素知谭子理多谋善断。胸有沟壑。且在浙江人脉甚广。乃是他此行最该倚重之人。便想起身去追。却又拉不下脸来。正在坐卧不安地犹豫着。只见谭纶重新出现在门口。
看到他去而复返。赵贞吉一下子喜出望外。赶紧起身作揖。陪笑道:“子理。我就是这个臭脾气。给你道歉了。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谭纶本来绷着脸。听他这样说。只好摇头道:“我也有不对地地方。大洲兄别往心里去。”
赵贞吉便起身挽住他地胳膊。亲热笑道:“揭过去了。揭过去了。”
谭纶无奈的摇头笑道;“哎,怨不得人家说,你老夫子认定地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呢。”
赵贞吉嘿嘿笑道:“要不当初也不能被廷杖。”在这个年代,被皇帝打棍子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不管有理没理,只要挨打就很光荣,成为一项值得显摆的资本,也不知有什么好炫耀地。炫耀完了,赵贞吉又一次请求道:“我知道你谭子理从不打诳语,你这样说肯定是有道理的,还请子理帮我指点迷津吧。”
谭纶笑笑道:“大洲兄,你乃是宦海浮沉、两京转遍的顶尖人物,自然知道地方上斗得再激烈,要想取得战果,还得看北京,看西苑,看陛下身边那几个人。
见赵贞吉点点头,谭纶伸出三根手指道:“准确说是三个人,严阁老、李太宰和徐阁老。”
赵贞吉又点头,谭纶便继续道:“而且毋庸讳言,现在徐阁老暂时偃旗息鼓,严李二人占据了极大地优势……与此相对应的,便是严党在东南有赵文华、胡宗宪,李党则有杨宜和曹邦辅。提督对总督,巡抚对巡抚,谁也没法压倒谁,但严党稍占优势,这不正是严嵩和李默两人地实力写照吗?”
赵贞吉摇摇头道:“那为何又将我派来干这个差事呢?”
“我的老部堂。”谭纶叹口气道:“陛下是想弄清楚真相的,势必要派一个非严非李的大员担当了。但不幸的是,严阁老和李太宰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却肯定是一致的,
论东南出了什么问题,杨宜这个总督都要负总责地,同样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也不可能容许这件事闹大的。”
赵贞吉有些颓丧道:“原来是这样……”这倒不是说他地水平不如谭纶,而是因为他坎坷的经历,让他无法冷静面对严党,所以才当局者迷,误以为这是打倒严党地绝好机会了。
见他终于软下去,谭纶暗暗松口气,微笑道:“一切以抗倭大局为重,等把外敌消灭了,咱们便集中力量对付严党,终究会取得胜利的!”
赵贞吉怏怏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已经有分晓了。”见他失去谈性,谭纶识趣地起身告退,赵贞吉这次也不挽留了,将他送到门口,便转身回来。
对于谭纶的盖棺定论,赵贞吉虽然服气,但并不甘心,他不相信世上有无懈可击的联盟,觉着一定存在攻破无敌堡垒的方法,只是自己没找到罢了。
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对着一刻火红的柿子树发呆半晌,赵贞吉突然想起了什么,揉着脑袋寻思了半晌,突然双手猛地一拍道:“对呀,不是每个人都怕东窗事发!那个人肯定不会看到,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的!”
说着便兴奋的对老仆人道:“我写封信,你给王用汲送去,让他用最快的速度,亲手交给曹邦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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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已经中午了,沈默简单吃个午饭,便躺下睡个午觉,经过乡试的磨练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强悍多了,至少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吃好睡好了。
但今天是没法睡好的,刚刚迷糊了不久,谭纶来了。
郁闷的揉着眼睛,沈默嘟囓道:“子理兄,您老不睡午觉啊。”
谭纶哑然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睡得着。”两人在台州保卫战**处许久,相处十分得宜,又加上有了过命的交情,相互间自然非比常人。
沈默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招呼谭纶在桌边坐下,吩咐铁柱拿出自己的珍藏来招待他。又有亲兵端一盆温水进来,沈默拿毛巾擦擦脸、清醒一下,这才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谭纶笑道:“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接过铁柱奉上的香茗,呵呵笑道:“就为了你这价逾黄金的明前,我来了杭州能不找你。”
“拉倒吧,”沈默摇头笑道:“我本就是巡按监军道,现在又奉旨办案……虽然是协查的,平时官员们见了我都避之不及,现在更是恨不得将我人间蒸发,你谭子理何许人也?人之精也,岂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还一套套的呢,”谭纶哈哈大笑道:“拙言,我发现一个可喜的现象啊。”
“什么现象?”沈默问道。
“你开朗了很多呀。”谭纶笑道:“原先说话言简意赅,绝不肯多费口舌,可不像现在这样……活泼。”
“是么?”沈默摸摸自己脸皮道:“你过奖了。”
谭纶差点被从椅子上滑下去,失声笑道:“我好像没有夸你吧。”
“说正事吧。”沈默正色道:“我结婚你准备包多大的红包?”
谭纶刚刚摆出正经的神色,闻言面色一阵扭曲,呆滞片刻后,才爆发出猛烈的笑声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人逢事精神爽啊!”大笑一阵,擦擦眼泪道:“放心吧,我就是勒紧裤腰带,也会给你包个大红包的。”说着郁闷道:“但我结婚时,你也没给我红包。”
“你哪年结的婚?”
“嘉靖二十年。”谭纶一脸感慨的回忆道:“转眼已经十四年过去了。
“当时我只能给你棒棒糖。”沈默口气道:“你也放心吧,等再娶一房时,我会给你补上的。”
“我也不要你补,”谭纶摇头道:“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咱们就算扯平了。”
“讲。”沈默点点头道:“但我保留给你红包的选择。”
“你们南宗到底是什么意思?”谭纶幽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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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了,沈默着实放松了一阵,起身在屋里兴奋的踱了两圈,却又渐渐放缓了脚步,他突然想到,就算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又凭着什么去解决呢?
当年朱纨身为视海提督,权柄甚至大于现在的总督,却也依然完败于那些人的面前,身败名裂,蒙冤千古。
而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巡按,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怎么敢与击败朱纨的势力作对呢?
理智告诉沈默,这时候应该明哲保身……反正我是协办官,又不为这件事负责,管他最后的结局如何,都不会牵连到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去北京,考进士吧。
但心里又想起另一个声音道:‘你不是立志要改变大明王朝的命运,让我华夏民族再无那三百年的伤痛吗?以后不知会有多少困难,多少危险存在呢?如果这次逃避,以后事事都会逃避,将来就算官居一品,对将要承受无尽苦难的国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真是才下心头,又上眉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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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沈默失眠了,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啊。但失眠也没用,他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到底趟不趟这浑水。直到天亮时,终于不用辗转反侧了,因为他得起床了。
简单的梳洗一番,胡乱吃两口早餐,他便怀揣着满腹的心事,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上了轿子。
“大人。去钦差行辕?”外面地铁柱掀开轿帘。轻声问道。
沈默摇摇头。叹口气道:“绕着西湖转转吧。”他是真不愿去那个鬼地方。因为他实在是太不喜欢赵贞吉那种自以为是地清流了。在这种人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绝对没有灰色地带。所以他们会偏执地认为。只有廉洁奉公地官员。才是好官。才是有益于人民地官。而那些节操上有瑕疵地官员。便一定是坏官。做出来地事也是坏事。所以要统统一杆子打倒。
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他老先生也不想想。当今天子不务正业。国政被奸党把持。任何不顺从、不巴结他们地人。都会被无情地扫除。比如说张经、周、李天宠。短短数月之内。三位封疆大吏地倒台。已经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有才干地人。该如何自处呢?若要保持名节。无疑须独善其身。远居于野才行。但这样地才子名士再多。于这个国家有何益处呢?
胡宗宪是名门之后。真正地世家子弟。对自己名声地爱惜。要比那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地家伙们。还要更甚三分。那他为什么还要主动与严党同流合污呢?
只因为他是真正热爱这个国家地人。只因为在他地心中。有着报效国家地使命感。有着救济黎民地责任感。因为在他接受诏令。前往浙江之前。曾立下这样地誓言:
‘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东南,誓不回京!’
他要有足够权力,去施展自己的抱负,去平定大明的东南,所以不得不曲意奉承着赵文华这个白痴加恶棍,不得不去满足他和他的主子,那欲壑难填地贪婪。
除此别无他法。
沈默是无比理解胡宗宪的,所以才被他引为知己,但可惜地是,正义永远站在道德无瑕疵的士大夫一方,像赵贞吉这样节操无可挑剔的清流名流们,却掌握着判定一个人善恶的天平。
现在赵贞吉便要将胡宗宪放在这具天平上,将他的阴暗面展示在大庭广众面前,让他万劫不复。
对于这种打着正义的旗号,却做些亲者痛、仇者快地蠢事的正人君子,沈默是深恶痛绝地。他甚至都着严嵩当初整倒他是无比正确的,唯一地错误是,又让他重新跳出来瞎胡闹了。
想着想着,便回到自己身上,他自度肯定是个君子,但是伪君子的成分要多一些。对于伪君子来说,对名声地热爱超过一切,应该是独善其身、以全美名的。可为什么我如此厌恶自己的选择,如此强烈的冲动着,想要撕掉伪装,真真正正做一会自己呢?
但他觉着自己不会有胆量,迈出这一步,因为过往的经历已经证明,只有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才会去做一些事情,与他的老师截然相反。
想到这里,沈默胸口一阵气闷,掀开轿帘道:“停下,我要出去走走。”将官服除下,丢在轿子里,穿上件七成新的儒衫便下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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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西湖边漫步,只见满湖残荷摇曳,加之秋风更增寒意想起乡试时仍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本就心中郁结,此时更加有萧索之意,情绪变得十分低落,沈默不禁涌起强烈的思乡之情,他想自己那糊涂但可爱的老爹,更想那不糊涂也更可爱的未婚妻,这种思念平时被压抑在心底,此时一经触发,便如江水奔涌不止。
举目四望,他发现自己已在白堤之上,就迈步往西泠桥边走去,那里有个地方,是与若菡相关的,也许在那里,自己能找到些许的安慰吧……就算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也好过现在这样失魂落魄。
便快步往前街上行去,只见这里仍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从人群中穿过,他走到那间凝聚着若菡心血的成衣铺前,不假思索的往里走。却被俏丽的店员拦住道:“这位大人,店男宾止步。”
沈默讪讪退出去,却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直到日上三竿,估计赵老夫子已经抓狂时,他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回去。
走了两步,没来由的心弦一颤,他猛然回过头去,只见一辆造型别致的油壁香车,从店后街上缓缓驶出,向他的反方向行去。
那一刻,他的视野中,只剩下那辆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小车……是她,一定是她,如果她没来到杭州,这辆油壁车是不会出现的,因为这辆车对他俩有着特殊的意义,是一件关于爱情的东西,若菡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
“快,追上去。”沈默拔腿就跑,却被铁柱拉住道:“大人,还有不到两刻钟就要开堂了,您要是去晚了,恐怕会被赵部堂责罚的。
”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默兴奋的大笑道:“去***赵部堂吧,老子今天不伺候了。”便像个孩子似的,撒欢往前奔跑,毫不理会众人讶异的目光,将所有忧愁与烦恼统统甩在脑后。
那辆车越行越慢,沈默也越行越慢,倒不是他想保持距离,而是已经累得双腿酸软,肺叶里好像着了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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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那辆车离开了人来人往的湖滨。穿过了松柏浓荫,沿着林间小径,到了一处林遮柳护的静谧之处,这里正是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车夫和仆妇轻车熟路的下来,朝沈默行个礼,便向四周去了。
沈默扶着车壁站着,只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感觉随时都会晕过去一般……不由暗骂一声道:‘实在是太缺乏锻炼了。’
这时车帘动了,一张让他魂牵梦绕的俏脸出现在沈默眼前,若菡微笑着望向他,沈默则直勾勾的回望着,只见她无双的秀美中,尽是那甜蜜的宁静,便如山间的溪流,虽然经过了重重的阻隔,却仍然保持着清纯明净的本质,欢快而安静的流淌着。
不知不觉中,沈默心跳终于平复下来,再没有半点浮燥的气息,心中暗叫一声:“真是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啊。”终于开口道:“若菡,我不是在做梦吧……”
若菡微微摇头,小脸上显出微微激动的神色道:“除非我们都是在做梦……”
看到她面上的红晕,沈默也不禁激动起来,逼近过去,用一种充满魅惑的声音道:“试试就知道了。”
若菡的俏脸一下子通红如火,习惯性的缩缩了身子,旋即却又抬起头,微微闭上眼睛。
见到伊人如此,沈默的心一下便融化了,他伸手将她紧紧搂住,便准确无误的向那芳唇上吻去。若菡转唇相就,这一吻便如火山爆发,熊熊不可收拾。一面吻着,沈默的手便不由自主的乱摸起来,若菡如遭火焚,剧烈的喘息着,却没有半点推托抗拒,只是娇躯无意识的扭动着,俏脸滚烫滚烫。
不知不觉中,两人便卧倒在车厢里,沈默还不忘反手将车帘拉上。
一时间,天醉了,地醉了,风醉了、树醉了,天地间仅是一片醉人的旖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巡抚衙门所属的官吏们,昨日便被钦差卫队限制了自由。在惶惑中等待一夜之后,次日一早便被带到一处小旅店中,等待被问讯。
谁知惴惴不安的等呀等呀,一直等到下午,还是没有人问话,更可气的是,从早到晚,都没人送饭过来,甚至连一碗水都不给喝,这也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吧。这下官员们不干了,纷纷吵嚷起来道:“我们还要回去当差呢!”“就是,一万担军粮今天晚上必须起运,不然前线就会断粮,你们谁承担得起?”
“吵什么吵!都肃静”钦差卫士们吼一嗓子道:“钦差王大人到了。”
这才压下了喧闹的人群,官吏们便见干净温和的王用汲,微笑着出现在厅门前。
大伙先前听说是钦差,还有些畏惧,但一见过来的才是个七品巡按,且看起来十分好欺负,便呼啦一声涌上前,将他团团围住道:“王大人是吧,我们一没有渎职、二没有犯罪,凭什么将我们扣押在此,还让巡抚衙门正常运转吗?”“就是,倭情紧急,可不能延误军资起运啊!”
王用汲耐心的听众官员抱怨,待他们所有人都说完了,这才不紧不慢说:“诸位大人,请你们来只是为了了解一些情况,并没有别的意思,待事情查清楚,大家自然便可以回去了。”
“那就问啊,我们都来大半天了,怎么也没人问一个字呢。”众人怒道。
“这个嘛,”王用汲苦笑道:“大家不要急,等你们浙江巡按沈大人一到,我们就开始。”按规制,钦案的办案官不得单独问案,不然也不会配备三名钦差。
众人还指望着沈默这个‘自己人’,能帮着他们说话呢,却不好将矛头指向他,便又问道:“赵部堂呢,你们凑一对问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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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也正为这事儿郁闷呢。今天早晨他过来一问。原来人家赵老夫子。昨夜便应邀去参加一个文会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怪不得让我俩先预审。原来是自己要开小差。’王用汲腹诽几句。便在休息室中坐等沈默到来。谁知左等右等。一直到吃过中饭没见踪影。其间他派人去驿馆寻找。回来禀报说沈大人一早就出来了。也不知现在跑去哪里了。
王用汲十分无奈。正在继续等待。谁知人没等着。却等到了一干候审官吏喧腾地报告。只好过来安抚。面对着他们地问话。只好搪塞道:“赵部堂另有要务。今日不便问询。”
“吓。都不在?却是拿我们开涮呢?”众人登时又炸了锅道:“快放我们回去!”“我们要回去!”说着竟真地要往外走。王用汲伸双手拦也拦不住。还险些被挤倒在地。
卫兵们赶紧上前相助。那些官吏听说赵老夫子不在。哪里还怕他们。双方摩拳擦掌。眼看便要打成一片。
就在丑剧就要酿成之际,便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道:“诸位大人消消气,本官给你们赔不是了。”
大厅里立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望向门口,只见一身蓝色深衣的沈大人,终于神清气爽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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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终于来了,卫兵们估计乱不起来了,便悄无声息的退下。
巡抚衙门的官员与沈默都是旧识,也不好再发作了,只是有那些脾气大的,闷声质问道:“解元公,您去哪里风流快活了,却把兄弟们晾在这一天,没得吃没得喝,还要被那些鸟人欺侮?”
被人家无心说中,沈默老脸一红,团团作揖道:“着实对不住各位,在下今日身体不适,从早晨起来便浑身酸痛,脑子一片空白。去找了城东李瞎子做了个全套,这才勉强能来见人。”
众人见他神足气完,比往常还要精神,知道沈默是在胡诌八扯,却也不便点破,还纷纷表示慰问道:“大人带病坚持工作,实在是我等楷模啊。”沈默谦虚的笑笑道:“我做的还不够。”说着便一挥手道:“为了表示歉意,我请大家吃酒席。”众人这才纷纷笑道:“大人真上道啊。”
王用汲连忙拦住道:“万万使不得,中丞大人命令今日预审,怎能擅自离去吃酒呢?”
“说的也是。”沈默抚摸着下巴道:“那就叫饭店送席面来吧。”
“还是先问话吧。”王用汲央
“先吃饭!”众官吏一齐反驳道:“饿地头昏眼花,说出的话来也是昏话。”
沈默点头笑道:“有道理,不过吃饱喝足之后,你们可要用心回话啊。”
“那是自然。”众人点头道:“保准有啥说啥。”
王用汲无奈之下,只好说:“这家店中便有膳食,可以就地解决,不必舍近求远。”
众人怒道:“王大人忒也不拿咱们当人了吧,这里的饭菜能吃吗?”
沈默只好掏六两银子请卫兵,去外面要三桌上好地席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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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没来之前,沈默又从店里要了些瓜果小吃,分给众人先充饥。大伙便围坐成一圈,一边嗑着瓜子,喝着热茶,一边谈天说地,摆起了龙门阵……他们都是老公门了,岂能不知沈大人这架势,分明是要搅黄了这场问话。
等了好一会儿,那些兵士终于带着外面的伙计进来,每个伙计都拎着两个硕大的食盒。
伙计们帮着排开三张桌子,摆上杯箸,众大人早就饿极了,便拍拍身上地瓜子皮,尊两位钦差上座,其余人等序齿坐下,斟上酒来。
那些伙计随即每桌摆上十来个碟碗,众大人见里面皆是些猪头肉、炖鸡、醋鱼、肚、肺、肝、肠之类,浑没有一点值钱的玩意儿,不由怒道:“这一桌连六钱银子都用不了,那一两四钱却被谁吞掉了?”
那些出去给他们叫餐的卫兵,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众人仍然愤愤不平,沈默连忙笑劝道:“凡事勿与小人置气,众大人权且充饥,改日小弟请诸位去楼外楼聊表歉意,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饿得急了,纷纷不好意思道:“哪好再叫大人破费?这又不是您地错?”便叫一声“请!”一齐举箸,却如风卷残云一般去了一半……这还是菜不好呢,若是再好些,恐怕连碟子都要被嚼碎几个。
吃到七分饱时,众大人才发现二位钦差,一箸也不曾下,只是在那里喝些茶水,吃点茶果。便问道:“二位为何不吃?莫非不合口味?”“其实这大鱼大肉还挺好吃的。”就拣好往两人碗里夹。
沈默连忙拦住道:“来之前刚塞了一肚子,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得了。”众人又道:“沈大人饱了,可王大人为何不吃?”
“实不相瞒,下官是吃斋的。”王用汲微笑道。
沈默歉意笑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润莲兄因甚吃斋?”王用汲道:“只因当年家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后来家母果然病好,便益发不敢吃了。”
见是关于孝道的,众人不敢再劝他,便自顾自地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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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饱了酒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沈默便起身道:“好了,该回家了。”
众人也拍着圆圆的肚皮道:“对,吃饱喝足,床上一躺,这种日子神仙也换。”便跟着沈默一起往外走。
王用汲苦笑着第三次拦住道:“还没问话呢……”
“天色不早了,明天再问也一样。”沈默拍拍他地肩膀,便当先走出去了。
王用汲没法拦住沈默,可不能让那些官吏也走了,如果这些人出去后跟外面串了供,可怎么跟部堂大人交代?
便将其余的官吏拦下道:“没有部堂大人地命令,诸位一个都不准离开。”
沈默又为他们求情,王用汲说什么也不肯,只好爱莫能助的对众人道:“得了诸位,明儿我再来看你们。”众人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由卫兵监视着,回到昨日软禁地地方去了。
一下子稀里哗啦所有人都走了,原本热闹的厅堂里冷冷清清,只剩下王用汲一个,他望着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不由摇头苦笑,轻声道:“真搞不懂这家伙。”便弯腰清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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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太激动,今天有点晕,不过还是会咬牙坚持三更的!!!
怕路上出什么岔子,赵贞吉又命自己的卫队长,跟出发。两人率领一百刀斧手,日夜兼程,四日后到了苏州,将钦差大人的手令交给苏松巡抚曹邦辅。曹巡抚早恨不得甩掉大牢里的那三个祸根了,哪有推脱之理?
为了保险起见,曹巡抚还又派了一百兵丁跟随保护,一行共二百余人,押解那三名伤势大好的倭寇,踏上了返程。
回去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只为那三个倭寇太磨人,一会儿闹肚子疼,一会儿又说口渴,一会儿又说身上的链子太紧,勒到刚愈合的伤口了。
那卫队长脾气不大好,自然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部堂大人和曹中丞特别叮嘱,这三人不是普通人犯,一路之上务必好好照顾,活蹦乱跳的送到杭州!
这样一连走了三天,结果才过吴江,连一半路程都没走到,可卫队长给气坏了,非要让他们抓紧赶路,三个倭寇却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不给他面子。
卫队长拿起棍要打,王用汲赶紧拦住,不断温言安慰,这才让他没有发作起来。到中午打尖的时候,因为怕中了算计,众人便坐在路边吃干粮,啃咸菜,望着大道上不时有成群结队的行人,每人背着布口袋,从北面吴江往南,行色匆匆兴冲冲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王用汲奇怪:“怎么只见往南不见往北的,而且每人都携着一个破布袋,不知作何用处?”
“问问不就道了。”卫队长还是很尊重王大人的,便拍拍屁股起来,拦住个行人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那人本不想理他,但见他一身军官束,怕触怒了会挨打,只好道:“今儿东山的马大善人,在青云观施舍白米,每人一升,一共二百石,舍完为止。”说着挣脱出来道:“军爷往前走过去就看到了!青云观前好热闹,把大路都塞断了!”便匆匆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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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回来时。便见王用汲忧形于色。竟是食不下咽地光景。不免诧异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我看。”王用汲压低了声道:“今天还是宿在这里吧!”
卫队长越发不解。睁大了眼问道:“为何?”
“没听那人说。大路都塞断了。走不过去。”王用汲忧虑道。
卫队长笑道:“我不会叫他们让路吗?”
“不是这话!”王用汲摇头道:“这一带民风强悍。惯于无事生非。万一发生误会。起了冲突。会吃大亏。”
“大人多虑了,他们领他们的米,我们走我们的路,井水不犯河水,会发生什么误会?”卫队长不以为意的笑道:“咱们二百多官军,却不是摆设!”说着觉得这话有些过,赶紧抱歉道:“我这嘴太臭,大人您别在意,可咱们已经延误归期了,要是再拖延下去,坏了部堂大人的钦差,那责任可是担待不起的……最多,我让大伙都小心些才是。”
王用汲性子本就有些优柔,闻言又被说动道:“好吧,万事小心。”
“您就放心吧。”卫队长大咧咧的笑道,便催促队伍启程。
又行了不到一刻钟,两人便可从马上遥遥望见,黑压压一大片人影,足有数千人之多,由那青云观向西延伸,遮断了南北向的官道。
卫队长吩咐手下一名得力百户,带几名士兵去清楚一条道来。那百户得令便率四五名骑兵急步而去。
王用汲和卫队长一直在马上遥望,只见那百户接近人丛时,将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大幅摇动,口中还大喊着:“回避,回避!”又突然拍马窜了出去,人群纷纷躲让,果然便冲出一条道来。
冲到南面后,他又拨转马头,率众奔回来,以免刚刚重开的道路合上,这样来回奔驰,到第三趟时,大队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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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从西往东的人群便被拦腰截断,而且爱看热闹是国人的天性,他们甚至一时忘了领米,纷纷驻足观看缓缓行过来的队伍,以及队伍中那三个显眼的倭寇。
于是人群变成了夹道的两堵人墙,而且因为是这样全神贯注,所以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拥挤,秩序竟然很好。
看到两边围观的群众,卫队长得意极了,对王用汲笑道:“大人,末将没有骗您吧?”王用汲点点头,小声道:“快速通过为妙。”
卫队长在队伍中间顾盼自豪
是两行兵,个个手扶腰刀,挺胸凸肚,十分神气。,被绑在马车上的三个倭寇,鼻青脸肿,手戴铜铐,显得十分落魄。
转眼队伍走到一半,即是那三个倭寇走到人群中间时,突然有人大喊道:“糟了,要领不到米了!”
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人群一齐受惊,不由自主地同时踮起脚望向青云观——只见那两扇朱色的大门,正在缓缓合拢,果然是要停止放米了!
“快,快!”又有人大喊:“大家上啊,不准他们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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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出城这么远,就是为了这点米,闻言秩序大乱,便蜂拥上前,要阻止那青云观关门……大多数人都站在路西边,往东一跑,便冲断了官兵的押送队伍。
见队伍被冲散,用汲大惊失色,高声道:“请让一让,让一让。”话没说完,便被人惊了马,从翻腾的马背上掉下来,又被马镫拖着往外十好几丈才停下。
那卫队长则挥舞着马鞭,打着四面八方口中厉声大吼:“滚开,否则杀无赦!”
然而没有听他的话,事实上也无法听他的话,因为在汹涌的人潮中,每个人都身不由主,唯有随波逐流,听任挤到哪里算哪里。
保卫马车的士兵亦然如此,好几个生生挤倒,还有被挤走的了,竟眼睁睁被人群隔开。他们知道后果的严重,赶紧拼了命的挤过去,想要重新靠近马车。可总有人对面冲撞,或者侧面阻拦,总是看得见却不可及……
“砰……”几声震耳欲聋的铙响,惊得人群呆了一呆,循声望去便见那卫队长身边的官军,高举着火铳,铳口还袅袅冒着青烟。
卫队长气疯了,终于下向人群开火……见他们又一次点着引信,人群终于害怕了,再也顾不上什么白米,便一哄而散,往四野里跑去。
官兵们这才冲到了马车旁看,不由惊恐尖叫道:“都死了!”
卫队长大惊失色,连忙策马过去,果然见那车上的三个倭寇,已经被人三刀六洞,全被刺中要害,彻底结果了性命。
“他妈的,上当了!”卫队长登时面如土色,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道:“快,把那间道观围上,一个都不准跑了!”
怒发冲冠的官兵们闻言奔了上去,卫队长这才想起王用汲来,便四下寻找,最后终于在十几丈外的山坡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王巡按。赶紧检查一番,发现他浑身擦伤多处,骨头也断了几根,但所幸没有性命之虞,便掐人中把他唤醒。
王用汲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人犯没事吧?”
卫队长失魂落魄道:“完了,全完了,都死了……”
王用汲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道:“快把青云观围了,一定是那些干的!”
“已经派人去了。”卫队长小声道,他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当初就那么托大,不听王用汲的呢?
王用汲也悔青了肠子,暗自懊恼道:‘为什么我耳根这么软,为甚不坚持己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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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两人就盼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看能否能在青云观里捉到犯。但很快他俩就失望了,便见一个士兵飞驰而止,大声禀报道:“大人,观里已经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两人呆滞的对视半晌,王用汲道:“必须赶紧将此事告知部堂大人。”
“那大人你呢?”王用汲的腿折了,故卫队长有此一问。
“不要管我,快去!”王用汲断起来,一挥袖子道:“留下两个军士服侍我便是。”
卫队长已经六神无主,他说什么是什么,便留下一辆大车,两个军士,带着其余人匆匆走了。
望着那些人奔远的背影,王用汲才感到浑身钻心的疼痛,嘶声道:“快,送我回吴江,我要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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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过呀,老是将章节号弄错了,真是对不起,看了看全是半夜发的那章,可见头脑极不清醒时,是会犯错误的。我尽量注意哈……(未完待续,)
州城中,最近的焦点是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对于这起影响极为恶劣的案件,钦差行署和巡抚衙门给与了高度的重视,并责令浙江按察使和杭州知府限期破案。经过一番‘严密’的调查,两司炮制出一份最终报告道:‘之所以会发生此次食物中毒,是因为众人食用了变质的肉食。而变质肉食的来源,是一家叫‘客先来’的小饭馆。该饭馆卫生条件极为恶劣,顾客极为稀少,所以导致食材消耗速度极慢,黑心老板将变质的肉食大肆酱制,以掩盖味道,以坏充好,低价销售,以吸引不明真相的贪便宜者。当日食用该店肉食的其它食客,全部上吐下泻,甚至昏迷不醒。现已将该店查封,但店老板与小儿潜逃在外,正在追捕中。’
因为赵贞吉并不懂刑侦,也不会化验,所以只能相信这份看似合理的报告。剩下的便是确定主要责任人了,他认为应该由提议并出钱购买酒席的沈默承担责任,但浙江按察使不同意了,他在报告中写道:‘默使钱六两,令取席三桌;假使银二两一席,必可购上等酒楼之上等席面,定无腐坏之虞;然贵属贪图小利,从中克扣,竟至‘客先来’中,买六钱一桌之酒席,才致众大人上吐下泻,故愚以为出钱者无责,克扣者全责。’
面对这番问诘,赵贞吉无言以对,却不能轻易将手下交出去,不然以后谁还跟他混?双方便展开大扯皮,每日在些细节的东西上纠缠。就这样过了几日,直到那个消息传来……三名倭寇在押送途中被杀,钦差王用汲重伤!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赵贞吉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原本他以为这是一起官逼民反,现在才知道,双方都不是什么好鸟。他终于发现,浙江这一池水实在太黑太浑了,仅凭着自己一个外来户,是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来的……
胡宗宪也震惊他终于相信朱纨之死不是偶然,而是确有那么一群法力无边,胆大包天之人,隐藏在背后呼风唤雨,随时可以置自己于死地。一念至此,他不禁汗湿衣背,对文徵明道:“看来,一味强硬的后果很严重哇。”
文徵明点点头道:“他们的力确实太强了,怪不得朱提督曾经说,‘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尤难。’啊!”
胡宗宪深感触的点点头道:“是啊,倭寇也好,海盗也罢,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是。可那些‘中国衣冠之盗’,隐藏在东南的大户之中,和大部分并不参与走私的家族,有着千丝万偻的联系。便如那鱼目混珠,让你抓不住、摸不着,也不敢连根拔起,抽冷子给你致命处就是一记暗箭,让人防不胜防,朝不保夕啊。”
“那东翁有何计较?”文徵明轻声问。
“们得转变一下策略啊,”胡宗宪捋着胡须道:“光来硬的是不行的,也该从别处想想办法了。”说着苦笑一声道:“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都得先把赵老夫子这尊大神请走,他在这里我是什么都干不成。”指一指桌上的战报道:“这个月已经连打两场败仗了。”
“确实影响太大”文徵明眯眼道:“不如写一封奏折抱怨一下。再附上这两份战报。相信朝廷会把他调开地。”
“不妥啊。”宗宪摇摇头道:“万一陛下以为。这两场败仗是我故意而为。岂不要重蹈张经地覆辙?”
“那怎么办?”文老先生毕竟年纪大了。脑子转得慢。只能应付文案工作。并不是个合格地幕僚。
‘可惜徐渭中举了。
’胡宗宪升起个奇怪地念头。顿一顿才叹口气道:“说不得还得靠严阁老才行啊……”
“又要找他吗?”文徵明也叹息道:“您看这次。钦差一到。赵文华便躲得远远地。严党之为人可见一斑。东翁不应该与其为伍啊。”他是坚定地严党反对论者。
胡宗宪摇摇头道:“不靠他们,我又能靠谁呢?除了严阁老,又有谁能解开浙江这个局呢?那些人是想要我的命啊!”长吁短叹一阵,他一阵阵后怕道:“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若不是拙言出手相助,我恐怕已经被赵贞吉一本攻倒,押解进京了。”
“解元郎确实是高手啊。”想到沈默那出人意料的一手,文徵明不禁失笑道:“对了,这几日见不少举子来府衙领取路引黄旗,看来是进京赶考的时间到了,也不知解元郎能不能按时出发?”
“不大可能,”胡宗宪摇摇头道:“他是钦差,办着公事,岂能因私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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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钦差,办着公事,岂能因私废公?”沈默摇头叹息道:“所以还是你们先走吧,我这边公事一了,便快马加鞭追上去。”他的身体早已复原,只是不想去看赵部堂那张臭脸,是以一直在客栈里泡病号罢了。
既然无病称病,自然不能随便见人了,所以这八九天里,任何探视的人等都被挡驾在外,让他和殷小姐舒舒服服过了一段,卿卿我我,蜜里调油的好日子。
直到今天,有不得见的客人上门了——他琼林社里的六位社友联袂而至,对他的病情表示诚挚的慰问之余,更重要的是,问他是否还能一起进京。
在听到沈默否定的回答后,众人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陶虞臣道:“转眼就进十一月了,师兄可不要迟到了啊。”
“放心吧,还有三个多月呢。”沈默笑道:“我估计这边的事情最多再拖一个月,也许半个月都用不了。”
“那我们等你吧?”人道。
“可别,”沈默摇头道:“没听人说吗,去晚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还是先行一步,我也好坐享其成。”众人这才罢休。
沈默便置席,为六位好友饯行,只是因为不得同去,席上便多了些离愁别绪,让人有些难受。
席间孙问道:“杭州的事情怎么样了?幕后主使查出来了么?”
“你说的,”吴兑笑道:“如果能查出来,拙言不就和我们一起进京了么?”
沈默不想让他瞎操心,便笑笑道:“应该快了吧……”
众人听:不愿多说,便识趣的岔开话题,待到饭后,又聊到月上中天,因着翌日就要上路,只能意犹未尽的止住,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沈默便到码头上送他们出发,才发现一艘客船上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许多人都认出了解元郎,纷纷向他问好,又毫不例外的问道:“您怎么还不出发?”让沈默心里好不是滋味,强颜欢笑的应付一阵,终于将一船人都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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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客船将载着举子们,经由京杭大运河,奔赴大明朝的首都北京城。
“但我不在船上……”沈默不禁叹息道。
“我也不在船上。”一个促狭的声音响起,沈默猛然回头,便见徐渭一脸坏笑的从一堆麻袋后绕了出来。
见他仿佛活见鬼一般,徐渭挠挠头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沈默道:“你怎么没在船上,我分明见你上去了。”
“嗨,上去不会下来么?”徐渭笑道:“我改注意了,听说北京又冷又干还很脏,我才不那么早去呢。”
沈默鼻子有些发酸道:“你看出我失落来了?”
“什么?你失落什么?”徐渭大惊小怪道:“你有钱有权有女人,你没资格失落,该失落的是我,没钱没权没女人的徐文长。”
沈默知道这家伙总是口是心非,便不再纠缠这些细节。因为男人之间,有许多话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大家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也就行了。
再回去的马车上,徐渭这才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而纠结了吧?”
沈默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纠结?我好像从未表现出来吧。”便等于是承认了。
“我是洞察人心的徐文长,”徐渭呵呵笑道:“快说吧。”
沉默一会儿,沈默轻声道:“我现在很矛盾,一面是自己的前途和全家人的幸福,另一面是浙江的大局、抗倭的形势,我不知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自己该怎么抉择?”
“说具体些可以吗?”徐渭轻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具体我也说不出来,因为还没有发生。”沈默摇摇头道:“但我有种预感,这次一定会遇到的。”
“嗨,原来是人忧天啊,”徐渭松口气,无所谓道:“到时候再说呗。”
“有你这么开导人的吗?”沈默笑骂一声道。
“无论如何,不希望你有事。”徐渭幽幽道:“我有一个像你师傅那样偶像就够了,不想再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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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恩,还有一章……
一看到赵贞吉的身影,徐渭便知道大事不好,从墙上跳下来,拔腿往后院跑去。
钦差衙门的兵将别墅团团围住,沈默的卫队拼命抵抗,无奈好虎架不住群狼,还是被人纷纷打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大队的兵丁冲了进去,很快控制了院子,并将那栋小楼围了个严严实实。
卫队长往上一看,见楼上里似乎有烟冒出,急忙抢先冲了上去,便见桌上隔着个火盆,盆里一团黑灰,已经只剩余烬了。
只见浙江巡按沈默坐在桌边,朝他微笑道:“你晚来一步。”
卫队长怒吼一声,便要上前去拿他。
却听沈默不慌忙道:“本官是浙江巡按,办案钦差,你考虑一下后果再说……”
卫队长闷哼一声,硬生生住身形,劈手掀翻了火盆,弄得满屋子飘起了黑灰。咬牙对两边人道:“看住他!”便怒气冲冲的下楼禀报去了。
得报之后,赵吉黑着脸进了院,步履沉重的走上楼去,冷冷的逼视着沈默,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问道:“账册呢?”
沈默掸掸衣袖上的灰,淡淡笑道:“满屋子都是,您没有看见吗?”
着满地地灰烬。赵贞吉出离愤怒了。他哆嗦着指向沈默道:“你。你。疯了吗?”
默耸耸肩膀。表示对这个说法地抗议。
“为么要这样做?”赵贞吉向前两步。逼视着沈默道。
沈默摇头笑道:“你是钦差我也是钦差你没有资格审问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
“休要张狂!”赵贞吉怒发冲冠道:“我这就上书陛下。革去你地功名官位。重重治你地罪!”说着气得冷笑连连道:“倒要看看你那些同党。会怎么救你!”
“不。你错了。”沈默面色平静道:“我沈默无党。”
“无党?”赵贞吉好笑道:“那你为何要烧掉账本?”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沈默摇摇头,微笑道:“您尽管上奏吧一切听凭陛下裁决。”
赵贞吉面色一阵狰狞,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我现在就要搜!”
卫士们便将屋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最后在一副大理石挂画的后面到了一个暗格,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看来果然让他烧掉了贞吉怒吼一声道:“给我看好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说着瞪沈默一眼道:“沈拙言,咱俩等着瞧!”便气冲冲的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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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新关上,又是一次无比激烈的战斗,明军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打退了倭寇的一拨强攻。
这一仗是那样的惨烈,作为主力的狼土兵死伤六百多人军的部队也有三百多损失,乃是本年最重的一次。胡宗宪也在战斗中流矢划上了胳膊,起先战事正紧浑没在意在再看伤处,已经肿胀起来,且有黑血流出。
随军的医官是一名三四十岁,短须布衣,相貌清瘦的大夫,他看过胡宗宪的伤处,皱眉道:“是草头乌。”
被他扯动伤口,胡宗宪丝丝吸着冷气,强笑道:“不要紧,反正有先生在。”
那大夫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李时珍是华佗再世啊?”虽然这样说,但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含糊,麻利的帮他处理起伤口来了。
胡宗宪将一截小木棒含在口中,痛的面色发白,汗珠滚滚也坚持着不叫出声来。
就在这无比的煎熬之时,亲兵带着个信使跑过来,跪在面前道:“中丞,文先生让我给您带话,说‘钦差赵部堂派兵去西溪别墅了’。”
惊得胡宗宪一下子站起来,忘记疼痛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上午。”
“快,回去!”胡宗宪便要下关,却被李时珍牢牢拉住道:“先把伤口处理完。”
“管不了那么多了。”胡宗宪想要挣脱他。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李时珍淡淡道:“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就必须听我的,先把伤口处理完再说。”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加快起来。
碰上这种犟人,胡宗宪也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坐下,口中不时催促道:“快点,快点。
“别催我,不然出了岔子,你下半辈子吃苦。”李时珍皱眉道。
胡宗宪只好闭嘴。他心里如油煎火烹一般焦急,唯一的好处是完全忘记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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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捱到包扎完最后一圈,李时珍又嘱咐道:“半个月内不许剧烈运动,不许动怒,也不许吃生冷辛辣的东西。”
胡宗宪连连点头,起身让亲兵给自己穿衣服道:“我得回去了,先生跟我一块吗?”
李时珍一边洗去手上的污血,一边摇头道:“我是大夫,哪里伤病患多,我就在哪里。”
“那好。”胡宗宪点点头,吩咐左右道:“照顾好先生。”便下了关城。还没出去,又见到亲兵领着另一个信使过来,禀报道:“沈大人先一步去了西溪别墅……”
胡宗宪心下稍宽,但仍然快马加鞭往杭州去。行出数里,再碰上一个信使,向他禀报道:“沈巡按在西溪别墅与赵部堂发生冲突,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胡宗宪彻底松口气,望着杭州城的方向呆立许久,这才大叫一声道:“拙言啊,我胡宗宪今生定不负你!”便拨转马头,往反方向奔去。
“中丞,我们要去哪里?”亲兵紧紧跟在后面。
“宁海,南溪温。”胡宗宪咬牙切齿道:“不能让那位再泡下去了,必须让他马上写信给京城,让他搭救拙言!”说着狠狠一拍马臀:“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去北京自首,大家一起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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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的画舫上,也在密的注视着杭州城里的动静,仅仅隔了一天,便知道在西溪别墅发生的一切。
匆而来的唐顺之,双膝跪在季本和王畿面前,叩首道:“二位恩师,请你们务必救救拙言,”说着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脸了:“拙言这孩子虽然心机深沉,却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这次他并不是要护着胡宗宪,更不是要护着赵文华,而是在保护咱们东南的最后一丝公道啊!”
“位肯定清清楚楚,在咱们东南闽浙,总是存在那么一些心狠手黑、唯利是图的大家族,他们为了谋取暴利,不惜与倭寇勾结,进行猖獗的走私。
这典忘祖的东西,为了一己私利,无恶不足,给倭寇通风报信,打探消息,甚至直接参加对我大明民众的抢劫!”
“为了避免真面目被拆穿,他们对地方官员拉拢腐化,恐吓要挟,以求官府能与其同流合污!一旦碰到那有气节,有想法,想要为国为民做些事情的,便立刻私下伪善的面具,攻讦陷害、打压孤立,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唐顺之无限愤慨道:“远了不说,便说这十年来,朱纨、王、张经、李天宠、周,这些都是我大明最好最能干的官员,却相继倒在浙江这个污水坑里,难道只是因为那只幕后黑手太厉害吗?”
在唐顺之的逼视下,众人都低下了头,便听他怒吼一声道:“不!绝不是这样……沿海才有几个大族?大多数还是在内陆的,论实力要比他们沿海的强得多,为什么他们就能一次次兴风作浪,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在这里摇头叹息呢?”
大家窘极了,有人便讪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同气连枝,碍于颜面,不好出手的……”
“不见得吧?”唐顺之冷笑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说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有成片的茶园,数不清的织机,每年产出那么多的茶叶绸布,只有卖了才能赚到钱!而那些沿海的大族,就是大家最大的买家!所以我说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甚至纵容包庇,就是不想断了这条主要的财路,对吗?”
王畿摇摇头,轻声道:“也不是这样,倭情这么严重,带来的损失已经远超过收益了。”指一指在座的诸位道:“他们哪一位的家里损失都很大,都恨死那些跟倭寇勾结的畜生了,”说着叹息一声道:“只是,多少年的你来我往,他们手里早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咱们也是有通倭罪过的,若是把他们扳倒下来,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分割
估计写不完第三章了,因为我郁卒到头晕脑胀,想哭的心都有了,不过还是抓紧写吧,明天早晨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