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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韵儿进门,并没有对沈溪的日常生活和学习带来太大影响,就算二人新婚第一晚同床共枕,但因沈溪元阳初至,第二天就不得不睡回自己的房间。    . d t . c o m

为了避嫌,林黛暂时空出她的房间和床铺给谢韵儿住,如此一来,沈溪跟谢韵儿就睡在相邻的房间,等于是刚成婚就分房而睡。

林黛则暂时搬到陆府那边,跟陆曦儿同睡。

药铺因为这场婚礼歇业三天。

在这三天时间里,药厂那边并没有停工,周氏就算不去药铺了,也会跟谢韵儿一道去药厂没耽误赚钱。

反倒是沈溪,又跟结婚前一样,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书房里温书。

婚后第三天,是沈溪跟谢韵儿“三朝回门”的日子。

按照礼数,新婚夫妻会在这一天带上礼物,一同去一趟女方家里,而女方家中的宴请也会设在这一天。

女方回门再归夫家,即意味着跟娘家再无关系,以后不得丈夫准允,不能回娘家省亲,若夫家对女子有什么意见,也要趁这天跟女子娘家言明,否则以后再想追究可就没门儿了,因为过了“追诉期”。

虽然周氏和惠娘都成过婚,但惠娘成婚时没有娘家人,对于这些礼数她不太了解,周氏倒是门清,她暂时把谢韵儿当作儿媳妇准备好了整只烤乳猪,谓之“金猪”,送到谢家,表示谢韵儿是以清白之身过门。

谢家将大大方方地将金猪分与宾客共食,表示自家女儿清清白白。

至于礼物方面,则由惠娘负责筹备,柴米油盐以及布帛一样不少,当作是她送给谢韵儿的一点儿薄礼。接下来一段时日,谢韵儿不能回娘家,谢家上下少了主心骨,需要有人照应,只能由惠娘出面。

谢家就住在城里,这天不用去得太早,中午谢家开宴前抵达即可。

沈溪和谢韵儿没有穿大红的婚服,但穿着还是比较正式,沈溪一袭文士衫,谢韵儿则白色的马面裙搭配红色的竖领长袄和粉红色的披风,显得很喜庆,毕竟到谢家后要见宾客,不能给人留下坏印象。

谢家祖籍汀州府长汀县,虽然这边有一些亲戚朋友,但因为谢韵儿带着一大家子回来后遭遇冷眼,索性断绝了往来,今日宴请的不过是街坊邻里。

沈溪和谢韵儿分乘轿子,在媒婆的引引上,喜气洋洋到了谢府门前,谢府当即开始燃放鞭炮。

街上的孩子涌了出来,纷纷叫嚷着讨喜钱,沈溪和谢韵儿把盛在竹篓里的铜钱撒了出去,孩子们兴奋得大喊大叫,冲上前去哄抢。

进到门里,宴席已经备好。

沈溪和谢韵儿先到正堂给谢伯莲和谢夫人行礼,但不需下跪,连茶水也不需敬上,因为谢韵儿嫁出门后便会随沈姓,她对二老既没有赡养的义务,也不享有继承权。

这真是应了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谢家这边喜气洋洋,但因新郎官沈溪只是个少年郎,顿时成为街坊邻里孩子们瞩目的焦点。谢韵儿的弟弟妹妹也很好奇,为何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姐姐,会嫁给与他们同龄的沈溪?

以前这些小家伙只把沈溪当作玩伴可现在却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姐夫”,一时间有些别扭。

中午的宴席上,沈溪坐在主位上,谢伯莲作为老丈人陪沈溪饮酒,至于谢韵儿则跟母亲到内院说私房话……即便是回门宴,女人也没资格列席,这时候女人地位之低可见一斑。

“贤婿,老夫敬你一杯。”谢伯莲对沈溪很热情,沈溪则有些心不在焉,接过酒杯后才反应过来里面是酒水。

沈溪有些为难:“岳父,我年岁尚小,要不喝茶水意思下就行了?”

街坊立马有人道:“都成婚了,还说什么年纪小?老丈人敬你的酒怎能不喝?”

众目睽睽之下,沈溪只能硬着头皮饮下一杯酒,谢伯莲老怀大慰,捻须大笑,志得意满。沈溪心想:“老岳父入戏也未免太深了点儿吧?”

沈溪作为新晋秀才,又是商会会长惠娘的“家人”,算得上是府城的大名人,谢家宴席上过来给沈溪敬酒的不少,沈溪只能求助于老丈人谢伯莲。谢伯莲道:“我贤婿正备考乡试,不能多饮,由老夫代劳。”

有人赞道:“谢老爷真疼令婿啊!”

谢伯莲开怀大笑,酒水一杯接着一杯。

宴席过半,沈溪以“不胜酒力”为由,老早从宴席上撤了下来。按照回门的规矩,他跟谢韵儿应该在天黑前回家。对于谢府,沈溪不怎么熟悉,进入内院后四处逛了逛,想找到谢韵儿,就见西厢那边有道门虚掩着,依稀有声音传来。

沈溪料想谢韵儿在里面收拾衣物,便走了过去,正好听到谢韵儿母亲的话:“其实沈家公子才德兼备,娘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觉得喜欢,韵儿你把这婚事坐实再好不过。毕竟……你都被他都瞧见了……”

沈溪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越意?最初他跟惠娘来谢府,那时候他才**岁,这谢夫人就算对他再欣赏,也不可能将他当作未来女婿。

谢韵儿正在收拾衣服,闻言不由蹙眉:“娘,您在说什么呀,小郎他不过是个孩子,我一直把他当作弟弟再者说了……谁知道他那时候正好……哎呀,真是羞煞人了,不知怎么说才好。”

谢夫人笑道:“或者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呢?你二十岁尚未嫁人,娘这心里不知多为你着急,现在你好不容易嫁出去,回头……娘只怕你一辈子要孤独终老。像沈公子这么好的夫婿,打着灯笼都难找。”

谢韵儿道:“女儿也知道他的好,可沈夫人只是妹情义上,为了解除我的危难,才准许我进门……人家堂堂的秀才门第,怎会我?”

谢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沈家那边不是还没说退婚之事吗?既然沈公子现已成年,你就主动些,争取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顺理成章了?要是你有了孕事……”

谢韵儿又急又囧:“娘啊,您这是在教女儿什么呀?女儿就算再下贱,也不能……那样啊。”

谢夫人道:“傻女儿,你已是桃李年华,再不争取就是残花败柳了,怎还这般不懂事?你们现在是正式的夫妻,你为人妇,跟自己相公亲近些,这算哪门子的下贱?”

谢韵儿终于把衣服收拾妥当,用包袱系好,苦着脸道:“不跟娘您说了,我去弟妹妹,等下就要走……咦!?小郎,你怎么在这儿?”

谢韵儿到了门口,正好撞见沈溪,想到刚才跟母亲的对话可能落到沈溪耳中,她面颊顿时升起红云,连正眼都不敢瞧沈溪。

谢夫人走出门,浅笑吟吟:“沈公子过来接韵儿回府了?”

谢韵儿听到母亲直呼她的闺名,就像生怕沈溪不知道一般,急道:“娘,您胡说些什么呢?”

谢夫人不以为意:“你相公要带你回去,娘这么说什么不对吗?”

沈溪苦笑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应承。

沈溪算是了了,谢韵儿为了照顾家人不愿嫁,而谢家人却觉得愧对谢韵儿,想让她找个好人家。

现在谢韵儿虽然跟沈溪是假结婚,二人年岁相差有些大,不是很般配,但难得周氏平日对谢韵儿那么照顾,人又开明,谢韵儿嫁过去,依旧能兼顾谢家这边,算是个难得的好归宿。

谢伯莲夫妇显然这些天私下里也商讨过这个问题。

放眼汀州府,要说比沈溪更适合做他们女婿的人还真没发现,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女儿配不上沈溪,而沈家那边又把这当成是假结婚,没准备长久把谢韵儿留在门里。所以才会有谢夫人过来对女儿这番如同“教唆”的规劝。

沈溪恭敬行礼:“岳母在上,小婿给您老问安。”

谢夫人目光凝视沈溪,脸上笑容更盛:“贤婿多礼了,哎,真是越欢,如果韵儿能跟你做长久夫妻,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放心了。贤婿啊,你以后可要多疼韵儿一些呀。”

“娘!”

谢韵儿感觉母亲已经对沈溪这个“女婿”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她只好赶紧拉着沈溪出了院门,借口要去妹妹,其实是把沈溪拉到僻静处说话。

“不管你刚才听到什么,就当没听见,也不许多想,知道吗?”谢韵儿此时已近乎带着威胁的口吻。

沈溪故作一怔:“我想什么了?”

谢韵儿急道:“你装什么糊涂啊,要是你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头两天你会……丢元气吗?”

沈溪恍然道:“原来是这件事啊,我也不想啊,正常的身体反应嘛……再说了,就算丢了元气又怎样?”

谢韵儿气结,有些事她根本就没法跟沈溪解释清楚,可现在她母亲又非常希望她跟沈溪的婚事能坐实,这让谢韵儿心里被羞愤的情绪左右,感觉人生灰暗莫过于此。

谢韵儿气得一跺脚,干脆不再跟沈溪说话。不过,很快谢韵儿又知道自己错了,她本以为弟弟妹妹淳朴可爱,总不会给她出难题,但没想到几个弟妹围上她的第一句就是:“姐姐以后是不是就要给沈溪生娃娃啦?”

“听谁说的?这种话不是小孩子该讲的,姐姐这段时间暂时不回来,但过些日子,姐姐就会跟以前一样,回来照顾你们。小崇,照顾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比沈溪还大一岁的谢家长公子谢崇用浑厚的嗓音应了一声:“哦。”

虽然谢崇年岁比沈溪大,可之前在学塾读书时,他却是沈溪最忠实的“跟班”之一,沈溪离开学塾后,他已经继承了沈溪的位置,当起了学塾的“大哥大”,他姐姐是商会大当家的好姐妹,别人都巴结他,他力气也大,跟人打架时总会占据上风。

谢崇对于学塾里公认偶像的沈溪成为他“姐夫”,心底非常欢喜,加上他正值少年叛逆期,才不想姐姐再回家来管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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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所知道的关于夫妻之事,显然大大超出了周氏的想象,可惠娘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反而面颊有些发烫,她见识过沈溪创作的那些《金瓶梅》插图,知道沈溪不是在元阳初现之后才明事的,懂这些应该更早。

周氏的情绪稍微好转,道:“这主意挺好啊,就怕谢家妹妹一个姑娘家想不通,不愿意接受。”

惠娘道:“她都有委身给小郎的打算了,岂会多想?”

谢韵儿嫁进沈家门,却得不到老太太李氏的承认,家回不去,沈家门一时也进不了,她已经准备在药铺二楼暂时安个小窝,作为栖息之所。

等惠娘和周氏把详情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脸红得厉害:“这么做,会不会被老夫人发觉?”

周氏道:“不然如何?你还真打算把落红给那混小子啊,你也不想想他今年才多大?”

惠娘怕周氏说出一些不合适的话,赶紧拉了拉周氏的袖子,提醒道:“姐姐,小郎怎么说都是你儿子,别总在旁人面前奚落他……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也要自己脸面的。”

说着,惠娘侧头韵儿,道:“韵儿妹妹若同意,那咱就开始着手准备,只要过了老夫人这一关,事情就当过去了。只是……此事,用不用跟令尊令堂商议?”

谢韵儿神色略显尴尬,回门时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说明谢家人非常支持她嫁给沈溪,甚至让她找机会与沈溪真的合卺来个弄假成真。谢韵儿摇摇头道:“不用。”

姐妹三人商量妥当,剩下的就是如何瞒过老太太。

……

……

当天下午,周氏和惠娘带着谢韵儿沈溪回到沈家院子,到老太太面前敬茶认错。李氏坐在正堂,怎么都不肯喝下谢韵儿所敬的孙媳妇茶。

沈明文兜着手站在旁边,目不转睛韵儿好一会儿,这才咽了口口水,向李氏道:“娘,孩儿子模样长得俊俏,出身也挺好,入咱门来,也算没辱没咱门楣,您老就喝了这杯茶吧。”

李氏心里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如果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人嫁进门来,那还好说,直接让她做个妾,以后当牛做马使唤,就没这么多事了。

偏偏谢韵儿是大家闺秀,还是远近闻名的女神医,老太太实也挺喜欢,但人家是为了当沈家孙媳妇进门的吗?不过是想把沈家当幌子,不至于被官府强行婚配,这才是让她深恶痛疾的地方。

“我不会喝的,要喝,也得等七郎和她圆过房再说!”李氏态度相当强硬。

沈溪跟谢韵儿已经有过一次洞房的经历,现在马上又要准备第二次。相对来说,这次就要正规多了,而且目的更为明确,无论如何要瞒过老太太。

谢韵儿在其中是最尴尬的,可眼下她已经入了沈家门,在沈溪休她之前只能逆来顺受。

好在除了李氏之外,所有人都在帮她,令她心里略微好受了一点儿。

当天,李氏就做主收拾好沈溪的睡房,张红挂绿一番,大红蜡烛准备好,莲子红枣那些也重新置办一份,李氏指挥几个丫鬟忙里忙外,总算是弄规整了。

周氏则躲在房间里为沈明钧背部和屁股上的伤口敷药,一整天都没露面。

沈溪隐约从昨日周氏跟惠娘的对话中得知,周氏已动了分家的心思,但她一介妇人是做不了主的,她得跟沈明钧好好商议一番,由沈明钧提出来。但沈溪料想以便宜老爹的愚孝,肯定不敢跟李氏摊牌,这件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地上也扫干净,把毯子铺上,再把陪嫁的春凳抬过来,我们沈家只有身子清白的媳妇才能上榻……”

李氏给自己五个儿子娶媳妇,连沈永卓这个大孙子的媳妇也是她帮忙张罗的,在这方面已是驾轻就熟,她此时对谢韵儿的要求,也跟对正式的孙媳妇一样。

谢韵儿重新换上真红对襟大袖衫,头顶凤冠霞帔,在隔壁房间重新梳妆打扮过。

等李氏安排得差不多了,转头四处打量的沈溪:“七郎,你知道娶媳妇是怎么回事吗?”

沈溪心想,这应该是对他进行婚前教育,若说不知,老太太晚上可能就要临场“监督”了,当即点头:“我娘说过。”

李氏脸上现出几道横皱:“教的不少嘛,不过你年岁还小,有些事可能做得不好。明堂……”

“哎,娘,您有事?”

老三沈明堂从中院快步而出,沈溪转头望去,隐约可见院子里有丫鬟还在忙碌。沈明堂脸上有一抹潮红,他一向老实巴交惯了,除了自家娘子外很少跟别的女人凑一块儿干活,而且得不时搭话,不免有些尴尬。

李氏道:“今晚你侄儿圆房,你跟他说说,这圆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好惠娘让秀儿从自家把当日沈溪洞房的大红被褥搬过来,闻言道:“老夫人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小郎都知道。”

李氏用诧异的目光瞅了惠娘一眼,心想:“我孙儿懂不懂这些事,你是从何知晓的?”

在沈家,老太太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沈明堂不敢违背,他带着沈溪到了前院正堂,却不知该如何说及。

在这个谈性色变的时代,这种事还真只能藏着掖着,没有人会摆开来谈。最后李氏实在去了,几乎是带着喝骂的口吻道:“真没用,出去找地方买本春|宫册子回来,让七郎自己学。”

沈明堂如蒙大敕,赶紧离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沈明堂终于买回一本春|宫册子,居然是盗版的《金瓶梅》,印刷质量非常差,插图纯属粗制滥造,只有线条而无色彩,跟作坊印出来的原版差距不小。

李氏道:“七郎啊,你自己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祖母,知道吗?”

沈溪点点头,抱着《金瓶梅》到书房“研究”去了。到下午时,惠娘亲自过来给沈溪送饭,见沈溪把《金瓶梅》丢在一边,正在用功读书,心里为沈溪的自觉暗自欣喜,招呼道:“小郎,别忙着读书。吃过饭,晚上还要你配合演出戏呢,有些事……你真的明白?”

沈溪放下笔,笑道:“连姨你也不信我?”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你这小子,人小鬼大,如果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生来知之的小神仙,明明都没人教你这些……不过今晚并不容易糊弄过去,你祖母就算不守在屋里,也会在房外偷听,你可别以为老人家都那么好糊弄。”

人越老越精明,沈溪能想到的,李氏那边肯定也能想到,若被李氏察觉今天的圆房是一出来特意演出来骗她的戏码,不但老爹又要挨打,可能老娘也要遭殃。今天这出戏,必须要慎重对待。

就在惠娘跟沈溪说话时,李氏提着个茶壶进来,她先瞥了惠娘一眼,这才走到桌前,把茶壶放下,将里面好似茶水一般的液体倒了出来:“七郎,喝了这碗强身健骨茶,晚上更有精神。”

沈溪拿起茶杯,只是抿了一小口,就察觉这根本就不是茶,而是酒,且是泡过某种药材的白酒。

沈溪苦着脸道:“祖母,这茶水味道好呛人。”

“觉得呛那就捏着鼻子喝,里面有鹿茸和虎……嗯嗯,是补酒,对你身子有好处。”李氏道。

惠娘赶紧道:“老夫人,小郎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让他喝这些是否合适?”

李氏不耐烦道:“这又不是毒酒,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快喝,也不用多喝,两杯就好,若是醉了反倒不好办。”

……

……

终于到了晚上,等沈溪穿戴整齐到了自己卧房门口,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火焰在躁动,浑身炽热,想一把将衣服扯开。

就在沈溪心猿意马之时,只见谢韵儿在小玉搀扶下出来,虽然谢韵儿穿的是成婚当日同一身婚服,但沈溪,不知为何感觉就是那么地美,美中带着一股朦胧,让他忍不住想冲过去把谢韵儿抱在怀里,恣意怜爱疼惜。

沈溪赶紧深呼吸了两口气,心知肚明应该是补酒起作用了,老太太不惜血本去买来鹿茸和虎鞭泡的大补酒,就是怕他圆房之时身体不济,算是另一种揠苗助长。

“七郎,过来扶你婆姨进房。”李氏冷声道。

听到李氏用“婆姨”称呼谢韵儿,伺立一旁的宁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但她赶紧收敛,老太太气呼呼地扫了她一眼……毕竟是陆家的丫鬟,她斥责不得。李氏不再理会,陪沈溪和谢韵儿一起进到房里。

沈溪扶谢韵儿到了春凳前,李氏将一块白帕交给小玉,让小玉把白帕在春凳上铺好。谢韵儿见状微微颔首,显得很是羞赧。

见沈溪扶谢韵儿在春凳上坐下,李氏摆摆手道:“没事的现在可以出去了。”她自己则丝毫也没有出门的意思。

丫鬟们不敢有异议,相继出了门。惠娘心知老太太在场只会坏事,赶紧道:“老夫人,今日是令孙与孙媳妇圆房合卺之日,不如把这里留给他们?”

李氏皱眉,沈溪,问道:“七郎,你真不用祖母在旁督促?”

沈溪心想,我跟我夫人合卺,您老在旁几个意思,你不害羞,我和谢韵儿还害臊呢。沈溪道:“祖母放心,我可以的。”

李氏满意点头:“七郎真的长大了……那祖母就守在门口,有事喊一声。”

等李氏和惠娘出门,沈溪才算松了口气,惠娘临关门时还不忘对沈溪使了个眼色,好像担心一会儿出意外露馅。

门关好,但人影就在房间门口,不但李氏没走,惠娘和几个丫鬟也都守在院子里。

沈溪韵儿,道:“娘子,我们是否该宽衣了?”

“你……”

谢韵儿错愕地打量着沈溪。

不是演戏吗,怎么还要宽衣?

沈溪低声道:“没办法,什么都要装得像一些,我祖母可精明着呢。”

谢韵儿往窗口那边瞟了一眼,果然个模糊的影子靠在窗口,很可能老太太正在捅窗户纸往里面瞧。老太太虽说不在房间里盯着,可还是换个方式来监督这次圆房合卺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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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临头,谢韵儿心情异常紧张,将凤冠霞帔和大红的婚服解下,只是里面没有再穿旧衣,而是白色的单衣,沈溪也在旁边解下厚重的新郎官礼服。 .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李氏察觉有些不妥,也只能想象为沈溪没什么经验。

沈溪见谢韵儿着单衣就不再继续下一步,连忙走上前,正好错位挡住李氏从窗口的方向。

沈溪道:“谢姐姐先躺下去?”

谢韵儿脸上已是一片滚烫,想出言拒绝,但也知道眼下李氏正在外面盯着,微微颔首之后,缓缓平躺在春凳上。

谢韵儿就算穿着单衣,可单衣毕竟很薄,能清晰见到里面的亵衣亵裤,沈溪浑身感觉一股燥热,似乎连血液都都燃烧起来,双眼满是血丝。

谢韵儿打量沈溪,问道:“怎么了?”

沈溪苦笑道:“喝了点儿补酒,可能是虚不受补。”

谢韵儿作为大夫,马上就想起身给沈溪诊脉,但沈溪却踏前一步,抢先伸手去解谢韵儿中单的带子,谢韵儿一把拿住沈溪的手:“干什么?”

沈溪使个眼色,谢韵儿这才松手,沈溪解开单衣往两边一撩,里面白色的绸绣亵衣便呈现在面前,沈溪望着那亵衣遮不住的曼妙身材,还有那凹凸有致……这旖旎的场面,只能赶紧闭上眼。

外面传来李氏的声音:“七郎,怎么还没开始?”

沈溪道:“祖母,这就快了。”

李氏不但在外面偷然还出言催促!

沈溪背对窗口,突然低下头作势解衣服,但其实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沈溪把袖子稍微往上撸,他取血的部位不能在手掌以及腕部周围,这样容易被李氏察觉端倪。若是在手臂上,有衣服挡着便不会暴露秘密。

“我来吧。”

谢韵儿见到沈溪的动作,低声道。

沈溪摇了摇头:“谢姐姐,你别动,被我祖母发觉就不好了……我是男人,我来。”

沈溪把小刀在手肘的部位切了个口子,登时有鲜血流出来,谢韵儿贝齿咬着下唇,心里带着自责和疼惜,但却无法起身帮沈溪包扎止血。

沈溪把身子压低,像是在解谢韵儿的亵裤,但其实是把血滴在白帕上,谢韵儿非常好奇,为何沈溪不是拿白帕子擦血,而要把血滴下去染成片。

待血滴成片片梅花状,沈溪又小心翼翼掏出根银针来,在肘部周边扎了几个穴位,待血止住后,这才出言提醒:“谢姐姐先解开下裳,不然我祖母不会相信。放心吧,我闭着眼不偷

谢韵儿此时别提有多尴尬了,女儿家当着男子的面露出亵衣亵裤已经是羞涩至极,若还要令亵裤离身,她更觉无地自容。

但谢韵儿也知道,若连亵裤都没离身,要让李氏相信合卺已发生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沈溪此时闭上眼睛,谢韵儿只好将亵裤解开。这年头没有裤链和松紧带,裤腰都很宽泛,这么设计也是方便女子平日出恭,好在平日女子长裙拖曳,倒也端倪。

本来女子也可以穿无裆的裈子,但谢韵儿生性拘谨,再加上人在沈家,平日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一直穿的正规的亵裤。

“你……你别睁眼……好……好了……”半晌之后,谢韵儿终于出声招呼。

沈溪闭着眼,却准确把手拿住谢韵儿的足踝,虽然她是天足,但脚却不是很大,谢韵儿连玉足都被人拿住,羞得赶忙把眼睛闭上。但不多久之后,沈溪道:“演了这么久,应该可以了,我们上榻吧。”

谢韵儿忽然意识到可能被沈溪什么,但等她睁开眼时,却见沈溪仍旧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这才松了口气,但她心里却在想:“我怎能在此关键时刻忽视乱想?真是羞死个人……”

从春凳起来上榻,谢韵儿直接钻进被窝,然后道:“睁眼吧。”

沈溪闻言把眼睛睁开,首先是春凳上染了他血迹的那块颜色鲜红的白帕子,小心回头口一眼,李氏似乎已没没有在那儿了,不过应该还在院子里没走。

沈溪走过去吹灭蜡烛,然后回到床榻边,轻声问道:“要不要把下裳穿好?”

“不……不用了。”

谢韵儿此时脸滚烫得厉害,但幸好蜡烛已经吹灭,没有让沈溪见到她羞红的俏脸,“若老夫人再进来,有所察觉,不妥……”

虽然谢韵儿怕被李氏发觉这不过是一场戏,但毕竟要跟沈溪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若晚上沈溪动一动手脚,就可能碰着她身子,这样可就不好了。她把长身的白色单衣合拢,衣带系紧,如此一来身上裹着亵衣和单衣,沈溪便不会直接触碰她的肌肤。

沈溪上了床榻,本想让谢韵儿睡在里面,他睡外面,但谢韵儿道:“相公应该睡里面。”

沈溪这才想到,在这个时代的确有这样的规矩,因为女人作为男人从属的身份,不能跨过男人的身体,而女子晚上难免要出恭,若男子睡在外面则会有所“冒犯”。

沈溪依言睡在床榻里边,这回不但跟谢韵儿同床共枕,且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漫漫长夜,沈溪和谢韵儿都睡不着,二人没有刻意背过身背对对方,只是平躺着,沈溪偶尔侧过头去,却见谢韵儿神色茫然,好像在想事情。

在这件事上,谢韵儿反倒更冷静一些,而沈溪此时则有些难以压抑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补酒的劲儿还没过去?”

谢韵儿发觉沈溪呼吸急促,轻声问道。

沈溪“嗯”了一声,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这股气息实在是太过强烈,本来他可以用别的方法解决,可美人与他同榻,他总不能做唐突佳人之事,只能咬牙忍受。

谢韵儿突然问道:“要帮忙吗?”

“啊!?”

沈溪不由惊讶地韵儿。

谢韵儿却轻轻一笑,显得几分俏皮:“跟你开玩笑的……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儿安睡就没那么难受了。”

沈溪心说这位大小姐可真是不懂得体谅人,明知道我心里憋得难受,还拿话来刺激我。他如今是跟一个对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女人同床共枕,若是以前还好,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发生蜕变,若是没有**的话,绝对不是圣人,而是身体有毛病。

沈溪实在没办法,只能起身下床,喝了几口凉茶压压心火,同时溜到窗口去氏是否还在外面盯梢,等发觉院子里空空如也时,他这才放下心来,回来躺下后道:“祖母已经走了。”

“嗯。”谢韵儿应了一声,仍旧躺在那儿,眼睛闭得紧紧地像是要入睡,但没过多久却睁开眼。

相顾无言,二人就这么静默到后半夜,谢韵儿才睡了过去,她呼吸平顺,带着一股香甜的芬芳气息。

沈溪韵儿那完美无瑕的容颜,丝毫没有睡意。

本来谢韵儿可以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但沈溪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应付女人的经验,只得白白把机会错过了。

……

……

第二天早晨,沈溪尚处于朦胧状态,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溪和谢韵儿同时醒了过来,还没等他们坐起身,李氏已经迈着小脚,一路小跑来到床榻前。

李氏先把春凳上的白帕子拿起来一上露出满意之色,然后突然走到床榻前,一把将被子撩开,见谢韵儿连下裳都没穿,她这才确信谢韵儿的确是做了她的孙媳妇。李氏语气不善:“快起来,梳洗打扮好,等着吃你们的敬茶。”

说完李氏拿着白帕子转身出去,等她走出门口,周氏和惠娘才进来,她们急切地想知道昨晚的具体情况。

在谢韵儿点头表示已经通过考验时,周氏和惠娘松了口气。

惠娘道:“昨日老夫人凑在窗前不时向里面偷别提有多紧张了……就怕小郎做事疏忽,事情败露可就不好了。”

谢韵儿溪一眼,带着些许感激之色:“小郎做得很好,反倒是我自己没经验……险些穿帮。”

“啊?”

周氏脸上带着不解,“这小子哪儿学来的,莫非是他跟黛儿……不行不行,我要回去好好问问黛儿。”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娘,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我只不过是读书多,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才能应付过关,跟黛儿有什么关系?”

周氏骂道:“别以为老娘不知道黛儿那死丫头总喜欢往你房里跑,如果你们在成婚之前就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老娘绝不饶你。混小子,背过身去,你谢姨要换衣服。”

沈溪撇了撇嘴,昨日宽衣是当着他面,现在穿衣却要他回避了。不过他还是侧过身子,等谢韵儿窸窸窣窣穿好衣服,周氏亲自给她盘发髻梳妆打扮时,沈溪才被允许起床穿戴整齐。

惠娘走到沈溪身边,低声问道:“小郎,昨日的补酒……没事吧?”

沈溪心想还是惠娘关心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昨晚可把我折磨得不轻。”

惠娘嗔骂道:“臭小子,什么折磨!?跟你谢姨睡了一整晚,算是便宜你了。”声音稍微有些大,恰好被谢韵儿听到,谢韵儿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姐妹三人顾不上多说,赶紧收拾好让沈溪和谢韵儿到前面正堂去给李氏敬茶。

李氏喝过茶后,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本旧得有些发黄的册子:“虽然你在我沈家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不过既进我沈家门,一切都要遵循沈家媳妇准则做事,这是沈家家规,你认字,自己去有违背,必当家法伺候!”

谢韵儿恭敬地把《沈家家规》接过来,道:“孙媳妇必定会详加研读。”

李氏脸色稍微便的缓和了些,韵儿,谆谆嘱咐:“入我家门,以后不得招蜂引蝶,日前我见你问诊都隔着道屏风,这很好,以后若有男子来问诊,就算切脉,也要隔着手帕,明白吗?”

隔着手帕诊脉,就好像悬丝诊脉一样,很容易出现偏差,就算谢韵儿知道这样不妥,但这是老太太的训导,她不敢违背,只得低眉顺眼:“孙媳妇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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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昨日里还怒气冲冲,在沈溪跟谢韵儿“圆房”之后,她觉得脸面挣回来了,气也就逐渐消了。

谢韵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秀才,谢韵儿的父亲谢伯莲还曾在北京的国子监当过监生。正如沈明文所言,谢韵儿出身好,正经的书香门第,能够嫁到沈家来也没辱没了沈家门风。

再者,谢韵儿每月在药铺里坐诊加上分红有约莫十两银子的收入,这笔钱落到李氏手上,对沈家来说大有裨益,她并不急着把谢韵儿赶出门,若谢韵儿能为沈家开枝散叶,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以后要忙着做学问参加科举,最是需要人照顾,谢韵儿可比来历不明的林黛好太多了。

这真是错有错着!

有时候李氏想想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始终板着脸似乎谁欠她钱一般。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过早饭,这边可没有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周氏和谢韵儿都在桌上,但沈明钧因为身上有伤待在房里没出来。

沈明文道:“娘,孩儿何时去省城参加乡试?您准备让谁送孩儿去?”

“这么大个人,去府城赶考,一定要别人送你?”

李氏脸色铁青地说了一句,像是责备儿子不能自立,其实沈明文正是因为活在她的阴影下才会如此。

过了一会儿,李氏才冷声道,“娘本来打算与你同去,不过家里事情多,离不开,所以还是让老三陪你和七郎到省城。时间宜早不宜迟,等到了省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用心读书,切不可懈怠!”

“考完早点儿回来,桂榜要等一个多月,别在省城耽搁。”

这时候的乡试,放榜跟院试不同,由于批卷时间太长,其他地方的考生不可能长时间留在福州城等消息。

沈明文笑道:“娘说的是,孩儿记住了。”

沈溪心里则有些不以为然,进省城越早,心越容易野,府城这里已经很繁华了,但若跟省城福州相比,汀州府城也不过是个偏远地方的小县城。就如同上次沈明文跟沈明有两兄弟进省城,最后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穷困潦倒回到汀州府,究其原因还是到了省城眼花缭乱,心野了收不住。

周氏问道:“娘何时回宁化?”

李氏顿时心火上涌,喝斥道:“这么着急让为娘走吗?我到了府城,就不能多住两天?陪陪七郎和十郎也好,我这个当祖母的,没好好跟孙儿相处,他们以后怎会亲近我这个祖母?”

周氏刚忙解释:“儿媳是怕您长久在外,水土不服,再者刚才您老也说了,家里事多离不开,宁化那边需要您老主持大局呢!”

听到这句,李氏脸色有所好转,但却有意摆谱,把碗筷往桌上一拍:“不吃了!”

因为李氏在饭桌上闹起了情绪,一家人都没法好好吃饭,随后李氏便起身进厢房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沈明文笑呵呵道:“弟妹,你跟七郎和侄媳妇去药铺那边吧,家里有我们呢!”

周氏原本正想去药铺,毕竟惠娘还要忙商会的事情,只靠几个丫鬟忙不过来。但眼下这局面,她感觉跟留了几只老鼠在米缸里一般,没个人在家里真有些不放心。周氏笑着回道:“大伯不用担心,药铺那边有陆夫人打点。”

等沈明文和沈明堂去后院见李氏,周氏才拉着沈溪和谢韵儿,吩咐道:“憨娃儿,你跟谢姨去药铺,到了那儿上楼好好温书,知道吗?今天我留在家里不然,指不定他们要怎么欺负你爹呢!”

……

……

沈溪跟谢韵儿成婚几日都同榻而眠,只要李氏没走,这场戏就要继续演下去,只是李氏不再跟第一天“圆房”时一样,往沈溪的卧房硬闯。

五月十二是沈溪跟沈明文沈明堂出发到省城赶考的日子,提前几天两家人便开始做起了准备。

李氏老谋深算,为了防止她一走周氏就要沈溪写休书把谢韵儿赶出家门,特别要送沈溪和沈明文上路后才启程回宁化,她更跟惠娘预支了谢韵儿未来几个月共计三十两银子的工钱和药铺分成,认为这样便断绝了谢韵儿拿“沈家钱”去贴补谢家的心思。

这天早晨,沈溪很早就起来收拾。

此行福州,一去一回需要三个多月,本来一些日常用度可以到了福州后再买,可李氏管得很宽,怕那边缺东西,不但让沈溪备了衣服,还把笔墨纸砚以及需要温习的书籍全盛在大箱子里一同上路。

这年头远行,如果是平头百姓,必须要有官府出具路引,若是行走上千里,更必须要有合适的理由。而沈溪和沈明文是秀才,本身又是前去省城赶考,自然不用办理这些繁琐的手续,同时按照规定,他们还可以享有家人“送考”的权利。

本来伯侄三人一辆马车就行,但因随行所带的东西太多,非得两辆马车不可。

惠娘帮忙叫了商会的马车,同时让车马帮一个叫马九的头目,沿途帮忙赶车和打理。这马九是宋小城的左膀右臂之一,是沈溪让宋小城特别“栽培”的对象之一,将来可以放出去掌管一方。

马九有机会帮商会大当家做事,跑上跑下非常勤快。

五月十二,早晨。

两家人送沈溪出门,沈溪在临走前偷偷写了份“休书”塞给谢韵儿,意思是在他走之后,她随时可以拿休书去官府改籍回娘家,但谢韵儿只是把休书搁枕头下放好,没见她有多重视,似乎不想刚成婚就当“弃妇”。

临走的时候,哭的最伤心的是陆曦儿,沈溪哥哥不但成婚,而且还要远行,很长时间回不来,小妮子年岁不大不懂得什么叫矜持,抱着沈溪就是一阵痛哭。最后老太太一句“成何体统”,令惠娘不得不上去把女儿拉开。

林黛则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她虽然伤心,但也知道沈溪回头就要“休掉”谢韵儿,那她还有机会做沈溪大妇,也就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送别时一番依依不舍,连伤势不轻的沈明钧也从房里出来了。

沈溪见老爹被祖母打得连路都走不太稳,心里慨叹,李氏的管教方法根本便是一个专横跋扈的老顽固,以前他还觉得只要中举和第进士,应该以中兴沈家让沈家上下过上好日子为己任。

但现在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封建守旧的大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溪心里清楚,母亲周氏巴不得分家,就算便宜老爹不同意,但只要他能考上举人或者进士,就有足够自立的理由,完全可以来个不分家而分家,把老爹老娘接到外地,到时候李氏就算想管,也是鞭长莫及。

沈溪跟马九一辆马车,车上载着口大箱子,车厢里空间相对狭窄,闽粤之地又是山岭众多,这一路都不太好走,坐在马车上会非常颠簸。

有鉴于此,沈溪干脆坐到外面车架上,既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又可以让自己舒服点儿。

马车从府城东门出城,一路沿着官路向东南而行。

马九赶车非常平稳,不急不慢。

长汀县的五月天(相当于后世公历的六七月),气候炎热,在烈日的烘烤下,沈溪估计气温起码有三十度,好在山风颇大,倒不觉得如何闷热。

马九对沈溪非常尊敬,他最崇拜的人是宋小城,因为宋小城的崛起就是一个小人物崛起的励志故事,谁都知道宋小城以前只是个跑腿的,这才几年,便成为了汀州府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马九知道,宋小城最推崇的却是沈溪。在宋小城眼里,沈溪那就是孔明在世,算无遗策。所以,宋小城经常跟弟兄们传达一种观念,在车马帮可以不听他的话,但有两个人的话不得不听,一个是商会大当家惠娘,另一个就是小掌柜沈溪。

“……小爷,这闲着没事,您多点拨一下小的,若是能传授小的一点儿真本事,小的定会终身受用无穷。”

马车在山道间徐徐前行,马九开始在沈溪身边献起了殷勤。沈溪没有太过谦虚,笑道:“这就要能不能在这一路上让我满意了。”

马九听沈溪称呼自己“九哥”,简直以为自己当上了车马帮二当家一样,喜笑颜开道:“那是那是,小爷您只要一声令下,就算见到贼匪拦路抢劫,我也要跟他们拼命。”

沈溪赶紧道:“这么冲动的事情你可别做,你一个人拼命不打紧,别把我们两车人给害了。”

马九愣了愣,挠挠头后才想明白。若真遇到一群盗匪,给了钱什么事都没有,毕竟人家也只是想赚钱养家糊口,你真要跟人拼命,一个打一群,自己送死不说,人家犯了人命官司,能留活口等着人去指证他们?

虽然从长汀县出来这段是官道,但其实官道跟山路并没有太多区别,大山小山一个接着一个,四个人没一个认识路的,沿途得一路打听,防止走错,再加上沈明文很懒,借口读书晚了早晨要等天大亮以后才肯起来,没到太阳落山就要找地方歇宿,一天能走个四五十里就算是不错了。

这一路沈溪没什么事,干脆拿着本书摇晃晃的虽然是很真切,但好在能打发旅途的孤寂与无聊。

马九对沈溪读的书很好奇,开始几天他还不敢搭话,到后面已经跟沈溪混熟了,才问道:“小爷,小的不识字,您给小的讲讲这上面都是些什么?我听说,里面有很多精彩的故事。”

“这是做学问的,不是故事书,那些之乎者也的说了你也不懂。”沈溪摇摇头道。

马九嬉皮笑脸地道:“原来书也分这么多种吗?我就见帮里的弟兄,平日里没事拿着一本叫……《金瓶梅》的书,可带劲儿了,说是上面还有图画,我本想跟他们借回来可他们一个比一个藏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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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长汀县到省城福州,陆路有南路和北路两条官道路线,北路是直接穿过延平府,再从闽清过闽江,东进福州城。 ( . . )

至于南路,则是绕道漳州府,再过泉州府北,进福州府。

南北两路相较,北路距离更短,但沿途闽江水系众多,经常需要乘船渡河,以马车来渡河反而耽误时间,所以从长汀到福州,一般走的是南路,虽然绕了远路,但沿途道路大致平整,路上的贼匪也更少一些。

五月二十九,在出发十七天之后,一行两辆马车终于抵达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驻地,福州城。

福州府曾为福建面积最大的州府,但在福宁县升福宁州之后,福州府所辖由十三县降为十县,仍旧为福建之地行政核心。

福州城地处闽东沿海之地,在明朝初年展开禁海到隆庆开海前后近两百年时间里,福州成为了全国海运中心,这主要是由于朱元璋颁布《禁外番交通令》实行海禁后,琉球是少数几个可以自由来往明朝进行海外贸易的国家之一。

琉球人从大明进口绸缎丝罗及瓷器漆器药材等,转运到东南亚各国,倒手换回胡椒苏木香料象牙,再返回福州抛售,获取暴利。

所以这一时期福州不仅是在与琉球进行贸易交换,更是在海外各国进行商品贸易活动,这种中转贸易十分兴盛,使福州港一跃成为明朝的全国四大港口之一和福建最大的港口,一度成为大明海外贸易的中心。

福州府与省内各地的联系和运输,则主要依靠闽江水运,是闽粤货物调运北上江淮的中转站,贸易十分发达。

汀州商会于两年前,就在时任知府安汝升的协调下,在福州城内设立商会分馆和银号分号,此番沈溪进福州城乡试,惠娘已提前跟福州商会分馆打好招呼,进城后由马九前去联系商会,对沈家伯侄四人多加照顾。

当天下午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栈落脚,沈明文多次来福州城,对这座城市相当熟悉,他非要住城东一家名为“及第”的客栈,取的是好兆头,不但要中举人,将来还想要进士及第。

沈溪对于沈明文的不靠谱早已习以为常。

沈明文一路上穷讲究带来不少麻烦,本来一行是从城西进城,却非要到城东去住宿,沈溪不知他为何这么青睐“及第客栈”。

等到了地方,刚进门,客栈掌柜笑盈盈招呼:“哟,这不是沈大老爷吗?您今年来福州可挺早的。”

沈明文马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掌柜的,来三间上好的客房。”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么,沈明文来这家客栈,主要是掌柜嘴巴甜会恭维人,一进来就称呼一声“沈大老爷”,就好像沈明文已经乡试中举一般。

沈溪瞟了一眼,发现柜台后的木牌上写着:上房每日一百文,赶紧拉了拉沈明文的衣襟:“大伯,我们三个人睡不了三间房。”

掌柜本来以为来了大主顾,这乡试还有两个多月才开考,距离考生进城各大客栈人满为患的旺季尚有一段时间,沈明文一下子开三间上房,一天就得三百文钱,一住就要到八月,中间七八十天,客栈方面能创收二十多两银子,怎能不乐?

可再听到沈溪的话,客栈掌柜脸上略微有些不乐意:“沈老爷出门考试,还带着侄儿?”

沈明文脸色有些发黑,但明显不想给客栈掌柜介绍沈溪:“掌柜的,他说的不算,给我们开三间天字号上房。”

沈溪却坚持道:“若开三间,那大伯自己住好了,我和三伯去别的地方找客栈住。”

沈明文一听有些着急,因为老太太怕他再来一出离家出走的闹剧,这一路上他身无分文,不管吃喝还是住店,都由沈明堂管账。

好在有一点,沈明堂对他言听计从,就算他真的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沈明堂基本也都予以满足。

若沈溪把沈明堂带走,就会少个付账之人。

沈明文黑着脸道:“老三,你怎么

沈明堂虽然不识字,但算账却算得不错,一掐手指头,自己身上那点银子还不够支付这几个月的房钱,赶紧道:“大哥,我们还是少住两间,三个人挤挤……要么换地方,哪怕挤大通铺都可以。”

客栈掌柜听到沈明堂说住“大通铺”,脸色顿时转冷,你住上房我把你当大老爷,你住通铺,我当你是下等人。

沈明文怒道:“我是大哥,这里我说了算,你们要是不想住,把钱留下,自己爱住哪儿住哪儿!”

沈明堂支支吾吾:“娘说……”

掌柜插话:“沈大老爷,您到底是住还是不住?住几间?”

沈溪道:“掌柜的,你们这里房钱太贵,我号的房便不错,能不能便宜一点儿?”

在“及第客栈”,天字号的房是一百文一天,地字号的房则是四十文一天,至于大通铺,一天只需十五文。

对于一般考生来说,提前半个月进省城备考,住个地字号的房,虽然不太宽敞,窗外也没什么风景,甚至可能窗口就对着马厩或者茅房,但怎么说也有个自己的独立空间不是?

读书没人打搅,点个桐油灯还能挑灯夜读,房费前前后后花个六七钱银子,加上每天吃喝用度也用不上一两。

如此一来,三年一次考试,加上路费也就二两银子,试也考了,省城也来过了,回去多少还能捎点儿土特产回去,小户人家能够接受。

可沈明文这样,提前两个多月到省城,一进城还要直接开三间上房,这简直是游山玩水来享受生活啊!

沈明文冷声道:“地字号房要住你们住,给我开一间上房,他俩我不管。”

沈溪不跟沈明文废话,直接拉着沈明堂出了门:“三伯,我们还是另找一家客栈吧,这客栈我总觉得邪性。”

沈明文气急败坏追出门口,怒道:“干什么?咱三个到底是谁说了算?小幺子,你可别给你脸不要脸!”

沈溪心想,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钱啊!老太太为人刻薄,临他们出发前跟惠娘预支了谢韵儿未来三十两银子的工钱以及药铺分红作为他们赶考之用,但其实最后只给了沈明堂十五两,剩下十五两老太太拿回宁化去了。

老太太想得非常明白,以前沈明堂和沈明有兄弟到省城考试,给他们十两银子,都能闹出个夜宿青楼楚馆,最后沈明有失踪下落不明的丑事。现在三个人进城,马车又是商会提供的,十五两银子绝对绰绰有余,再多肯定要出事。

这次三人等于是拿谢韵儿的血汗钱备考,沈溪不为别人考虑,还要为自家娘子考虑,最好能剩下一些,回去还给谢韵儿。但他心里清楚,这笔银子十有**已被惠娘或者自家老娘扛下来了。

沈明堂急道:“大哥,咱的银子的确不够啊,若是在这儿住下来,还没到考试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沈明文样便知道耍长兄的威风不行了,改而皱着眉头说理:“知不知道,这省城里的人最是势利眼,先敬罗衣后敬人,若我们吃穿不好,住得不好,怎么跟省城的士子打成一片?”

沈溪惊讶地问道:“大伯,跟省城士子打成一片……与我们考试有什么关系?”

沈明文以先行者的口吻道:“这你都不懂?只有跟省城的士子关系打好了,才会有名气,内帘官阅卷之时,才会记得你这么个人,中举的几率也要大许多!”

沈溪心说,你当我傻啊?

乡试考试分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一个主考外加六个同考官,负责出题和阅卷,外帘官负责监督考场事宜。

内帘官权力很大,但其实除南北两直隶的乡试外,地方乡试主考官和同考官,都是以“外聘”的方式来选取,以地方名宿大儒和儒学署的教谕为主,但外帘官却是各省布政使司的官员。

这便会出现“外重内轻”的结果,就算朝廷有明文规定外帘官不得干涉内帘官的工作,但因为内帘官没有权势,有时不得不低头。

要说乡试中可能出现弊端的环节,往往是在外帘官方面,他们会给内帘官施压。单以内帘官阅卷来说,根本不管所批阅卷子的考生姓甚名谁,又或者是地方名士,抑或鸡鸣狗盗之辈,这跟他们全无关系。

沈明文说要跟省城士子打好关系,无非是想找机会出去吃喝玩乐,住上房更有助于彰显身份,更容易接近一些家境不错的士子,吃得好玩得好,但相应的银子也就花得多,毕竟没人会白请你。

沈溪道:“咱的银子的确不够,难道大伯想我们先住上房,然后到临近考试时,却露宿街头,餐风饮露饿肚子?”

沈明文笑了笑,道:“并非如此,这省城不是有咱汀州府的商会么?到时候咱可以过去跟他们要点儿银子,周转一下嘛。”

沈溪皱眉,这大伯是得多无耻才会想出这等损招啊!你要是实在走投无路去借点儿银子,作为汀州府同乡,商会的人可能还会可怜你,但你这倒好,直接跟人家要,当商会是你家开的?

这次是沈明堂开口反对:“大哥,不成……娘说过,咱出门要靠自己,绝不能跟商会走得太近。”

李氏不让沈明堂和沈明文接近商会,是怕商会下九流的人带坏她的宝贝儿子和孙子,让沈家最高洁的两个读书人沾染上铜臭。现在老太太这一招倒也有些效果,至少让沈明文能够认清现实,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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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劝说沈明堂不得,沈明文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道:“这样,我们住一间上房和一间地字号房,一天只要一百四十文,住到八月初八,前后不到七十天,用不了十两银子,剩下五两银子用来吃饭用度,这总该可以了吧?”

沈溪苦笑着问道:“听大伯的意思,是您住天字号房,我和三伯在地字号房里挤一挤,是吧?”

沈明文道:“那当然……不是如此,我们可以换着住嘛,单日我睡上房,双日七郎你睡,如何?”

沈溪心想,什么单日你睡,双日我睡,当是妻妾争宠还要分单双日?别是单日你享受过了,等到双日你又借口温书晚了非要赖到日落黄昏以后,到单日早晨你又重新接回去,里外下来我就双日只能在上房睡上三四个时辰,别的时候上房都归你使用。 .

沈溪道:“大伯算错了。”

沈明文重新掐着指头算了一遍,冷笑道:“哪里错了?小孩子家家,不懂算账别瞎闹腾。”

沈溪道:“住店钱大伯是没有算错,只是大伯您忽略了一些事情……祖母确实给了我们十五两银子,可来时这一路上花去了些……三伯,现在我们应该没十五两银子了吧?”

沈明堂一脸的苦涩:“还剩下十三两。”

因为来的路上沈明文那些“穷讲究”,前后不过半个多月,已经花去二两银子。

沈溪道:“我们归程的时候总要花二两银子,是吧?如此一来的话,我们其实只剩下十一两银子,若还要预备一些应急之需的话,我们在省城能花销的银子就只有十两,既要住店,还要吃饭,哪里住得起上房?”

沈明文黑着脸道:“什么应急之需,十一两就是十一两。”

沈溪摇了摇头:“我们三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头疼脑热,如果大伯出去见什么旧友,难道不花钱?”

沈明文这下算是彻底认清现实了,在他的设想里,这次既然老太太给的银子多,不但要住上房,连平日里吃喝用度也必须是最好的,若能跟上次一样有机会寻花问月,那才是真正的风光和享受!

现在掐着指头一算,连住上房的预算都没有,别的享受就更没谱了。

如果强行花销,最后的结果就会跟三年前一样,几乎是一路乞讨回去。

沈明文一咬牙道:“住地字号房就住地字号房,我一间,你们俩挤一间!”

双方这才算是达成妥协,重新回到客栈里,对掌柜一说,掌柜马上甩起脸色:“地字号房两间,每日六十文钱,每日预交,概不赊欠!”

沈溪疑惑地问道:“掌柜的,刚才我见过……地字号房不是四十文一间吗?”

掌柜不屑地道:“你也说是刚才……对,就在刚才,我们店里住进两位客人,恰好占用两间地字号客房,导致这一类客房紧张,只好加价了。谁叫你们刚才不住呢?沈大老爷,您不会连地字号房都住不起,要住大通铺吧?”

沈明文脸胀得通红,本来他是来装大爷的,结果现在被人当肥羊宰,可他这人还偏偏好面子,人家挑唆他两句,他就要继续逞强。

沈溪插话道:“那不好意思,我们换一家店住总该行了吧?”

客栈掌柜本来明文的心理,没钱想装大爷,现在摸准你们大概有多少钱,还有你不想丢面子,生生加你的价,你肯定会应下来,让我每间房每天白白多赚二十文。

但他没想到一个小孩子会搅乱他的好事!

掌柜以不太流利的北方官话道:“小官人,不懂事别跟着瞎起哄,这里是省城,说多了话会被人割舌头的。”他欺负沈溪是从闽西来的少年郎,以为吓唬两句就能让沈溪乖乖闭嘴。

没想到之前一直说着地方话的沈溪也回敬以官话,说得比客栈掌柜还字正腔圆:“是否有人割我舌头我不知,我只知道这店我们不住了……大伯,愣在这儿干嘛,走啦走啦!”

客栈掌柜一听心头火起,到手的生意就被你这小子给生生搅黄了,也不是谁的地头!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拦住沈明文三人,冷笑不已:“要走也行,先把今天的店钱给结了。”

沈明堂苦着脸道:“掌柜的,我们这还没住呢。”

“刚才是谁说要两间地字号房的?我都让伙计去收拾了,连账都记下来了,这店里的规矩,订房不退,把钱交了,要走也等明天!”

这客栈掌柜心里得意,不过是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还对付不了你们?

这时候刚去联络商会的马九赶着马车回来,身后还带了几个弟兄,准备帮沈家伯侄三人搬运行李,一来正好遇到这一出。

马九见客栈掌柜出言不善,上去一把拿住掌柜的衣领,怒喝道:“你他娘的敢惹我们小掌柜,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马九本是旱路帮里的混混头子,因为是宁化同乡,家离宋家不远,这才有机会得到宋小城的赏识。但说起来马九毕竟是地痞流氓出身,打架火拼的事可没少做。

客栈掌柜一听又是闽西口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省城之地,岂容尔等放肆……哎哟!”却被马九一拳打在脸上,登时眼圈起了一块乌青。

“打人啦!”

客栈掌柜一时被打懵了,坐在地上,如杀猪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后院两个伙计跟着出来,可当见到马九和门口围着的几个威武雄壮的汉子,两个伙计顿时焉了。

马九抓住客栈掌柜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怒目圆睁:“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我们汀州商会的少当家,堂堂的秀才公,以后的举人老爷,再他娘的放肆,老子一把火把你这客栈烧了。”

这客栈掌柜本是个欺软怕硬之辈,此时他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再出言恐吓了。

沈溪见店门口已经有人往里面瞧,若是被人把马九的这番话给传扬开,别人指不定怎么评论汀州商会,他赶紧拉了马九一把:“九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换一家客栈住便是。”

马九这才愤然松手,出门扶着沈溪上了马车。

沈明文有些惊讶地九,这个在一路上规规矩矩的年轻人,被他呼来喝去的一点儿也不生气,却原来是这么个打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狠角色,心里不由打怵:“这种野蛮人我还是离他远点儿好。”

马九赶着车在前面引路,走了几条街来到一家门脸不是很大的客栈外,进去招呼了一声,里面的掌柜热情迎出来:“马九爷,您来了?”

说话的口音是熟悉的闽西腔。

马九笑道:“这就是龙当家说的小掌柜,还有沈家大爷和三爷。”

这位掌柜赶忙拱手作揖:“在下给您几位行礼了……来人,出来帮忙搬行李。”

沈明文嚷嚷道:“怎么回事?住店先不问价钱,想强买强卖啊?”

掌柜笑道:“瞧您老说的,您是商会的人,又是咱汀州同乡,这小店能得几位入住那是蓬荜生辉,哪里敢收您店钱?客房都是上好的,您只管住,想住到何时都成,若是两位爷能中个举人回来,只要给小店赐个字就很好了。”

沈明文一听不花钱,眼睛一亮,这意味着预备住店吃饭所用的十两银子都可以拿来挥霍。

沈溪却摇起了头:“掌柜的切不可如此,你们也要打开门做生意,该多少店钱是多少,入了商会,是为了有个照应能多赚钱,可不是为了让您亏本。”

这掌柜赔笑道:“小掌柜见外了,咱在省城开店,有商会照应,生意好做许多,况且每年光是咱购买银号股份后得到的分红就有不少,若您实在要给,您…一间房三十文钱如何?”

沈明文一听一间房才三十文钱,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溪却先应了,让沈明堂把钱付上,一次交了两间房七十天的店钱,如此也是为了杜绝沈明文找借口把钱拿去挥霍了,回头再来句“跟商会结账”批拍屁股走人。

沈明文嚷嚷不已,但有马九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在,他不敢上前去把钱夺回来。

等到了楼上,的两间房,都很宽敞明亮,窗户外对着一条河,河边柳树成荫,河上船影穿梭,风景极为幽美。

在这大热天,一阵清风袭来,房间里的暑热顿时驱逐一空。

沈溪点了点头,有过堂风,这样即便是三伏天也不会很热。沈明文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低声道:“这么好的地方,一天才三十文?”

掌柜笑道:“沈老爷喜欢就好……真没少收您的,这白马河周围的店家,上房一天也就四五十文,您还先付了店钱,在下拿这银子存在银号里,两个月下来也有不少利息。以后有什么端茶送水的事,只管吩咐伙计就行,这里别的没有,热水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供应,要是您夏天想泡个澡松快松快,就叫人给您搬澡盆子上来。”

沈明文突然感到一阵懊恼,他以前进城认准了“及第客栈”,住的那地字号房地方小不说,环境还很嘈杂,根本就不能安心读书。他没想到,同样的价钱,在“及第客栈”只能被人甩脸色,到了别的客栈,不但能住上房,还能充大爷。

那以前,他岂不是一直在当冤大头?

沈明文仗着自己是沈家的顶梁柱,开口便自己睡一间房,沈溪跟沈明堂住另一间。沈明堂道:“娘说过,让我进城找个营生,能赚点钱养活自己最好,以后可能不常回来住。”

马九笑道:“三爷何必出去找事情做?商会不就有现成的活计?咱汀州商会近来还在招人呢。”

沈明堂结结巴巴道:“可是……我……我不会什么手艺。”

马九道:“没事没事,打杂的……呃,那些活计都不合适,您老过去当个管事吧,只需要面的人就成,月钱方面少不了。要不,小的这就带您过去见见福州分会的龙当家?”

马九的热情,让沈明堂惊讶不已。

本来他接替沈明钧在宁化王家做事,所做的不过是一些下人的散碎活,每天累不说,赚的钱还少。

以周氏每月给李氏的孝敬,沈明堂其实完全没必要出去做苦工,可老太太死心眼,几文钱都不想丢,更别说王家出手大方,每月十五准时开工钱,逢年过节还会有赏赐,而且等闲不会开除人,在王家做工算得上是“铁饭碗”。

沈明堂到了省城,本以为人生地不熟,找个做苦力的活计都难,谁料现在才刚来,商会那边便特别为他准备好了差事,过去就当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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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文想到晚上还有一顿酒,顿时感觉人生快慰莫过于此,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眉飞色舞地拿起店家刚送上桌的一壶酒下楼去了。

在沈明文眼里,苏通不过是个初进学的后生,学问上肯定是平平无奇没什么可探讨的,最多是出来喝酒的时候主动帮忙结账,充当冤大头,让他可以蹭吃蹭喝。

苏通目送沈明文下楼,却不知沈明文是出恭还是回家,但转念一想,若出恭的话不该拿酒壶下去……

难道是把酒喝光了,把酒壶当夜壶?想想就觉得恶寒不已!

苏通道:“沈老弟,令世伯还真是有些……健谈啊。”

沈溪心说,什么健谈,根本就是个厚颜无耻之人!这全是李氏惯出的毛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关在阁楼读书,可怜,但其实却是一种享受,连基本的劳作都不用,人还不是养得又馋又懒?

当然,沈溪不能在外人面前数落长辈,这是礼法问题。之后沈溪和苏通都刻意不再提沈明文,因为这样一个宛若苍蝇般的存在,光是想起都觉得扫兴,更不要说挂在嘴上了。

吃过午饭,苏通带沈溪到他落脚的地方

苏通住的地方,距离沈溪下榻的白马河相对较远。苏通的意思是就算不能同住一家客栈,也可以搬到附近,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苏通道:“如今才六月初,进城的考生算不上多,若不趁着现在,到了七月,整个省城的客栈都会爆满,再想找个中意的地方那就难了。到时连城中的公祠和庙宇,都会成为考生的落脚点。”

沈溪点了点头。

仅仅小小的宁化县,就有生员二百,福建省七八十个县,生员数量有一万六七千人往上,就算不是每个生员都会参加乡试,但参考的生员数量怎么也得有四五千人,再加上送考的,省城一下子涌进一两万人,难怪会人满为患。

福建是江南教育相对先进的省份,在大明朝,每届乡试福建的录取人数仅次于南北直隶和江西,与浙江和湖广两大省份旗鼓相当。

洪熙元年规定,福建乡试录取人数为四十五人,景泰四年增加了十五个名额。到如今弘治十一年,这四五十年来福建一直是按乡试录取六十人来进行选拔。总体来说,乡试的录取率要比院试低许多,汀州府院试还有将近百分之十的通过率,而到了乡试,连百分之二的录取率都不到。

同时乡试还有规定:“人材众多去处,不拘额数,若人材未备,不及数者,从实充贡。”

这是朱元璋所下命令,若哪届乡试人才多,可以适当多召几个,若人才少,不能找学问不及的滥竽充数。

但考官基本是能少招就少招,因为多招,回头被人查验谁的才学不行,考官是要背责任的,但少招的话,就算有学子被人检查出狗屁不通,他也能说,这一届的考生就这等糟心样,我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个榜单来。

苏通介绍了几名别的府县的考生给沈溪认识,这只是苏通进省城的第二天,才一天时间他就结识了几个新朋友,这些人都在二十岁左右,属于青年才俊。当他们得知沈溪十二岁就参加乡试时,对沈溪立即热情了几分。

不是同乡人,比较的心理不会太大,沈溪就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以他如此小的年岁参加乡试,至少神童是没有疑问了,如果能够中举,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这个时候不攀点儿交情,更待何时?

“原来苏公子这两日要找的,就是这位沈公子。现在一公子年少英才,卓尔不群,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一名姓路的考生由衷地赞叹道。

“路兄所言极是,在下之所以要急于找到沈老弟,不但因他年少学问好,更因他在别的方面也很有本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藏钩射覆都是掐指一算手到擒来,你没见过可不知道有多神奇。”

苏通不遗余力在这些士子面前吹捧沈溪。

众人纷纷表示惊叹和敬仰,有人满是憧憬道:“有机会在下一定要见识见识!”

苏通笑着说:“选日不如撞日,今儿在下在淮阳楼设宴,诸位不知可否赏面,一同去饮杯水酒?”

这些士子不由对望一眼,有的尚不知淮阳楼是何地方,但有人却清楚,那可是城中有名的秦|楼楚馆,主打的苏菜很有名气,可以说是福州城里消费水平最高的饮宴之所,一般的人可消费不起。

但既然苏通要请客,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众士子纷纷爽快地应承下来。等苏通出门送沈溪回客栈时,沈溪才把他心头的疑惑问出:“苏兄,这淮阳楼是何处?”

“好地方,跟咱汀州府的官所差不多,不过装饰更加奢华,里面的姑娘数量更多,姿色更佳,最重要的是……哈哈,你年纪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苏通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虽然不是官所,但听闻有官府的背景,连福州教坊司的姑娘,都要经过选拔才能过去陪酒宴客,你说这地方厉不厉害?”

沈溪想了想,大概明白了。

私营的秦|楼楚馆,居然能让教坊司的姑娘去“串场”,这来头的确够大!

要知道风月场所,向来官私分明,让官所的女人去私营的青|楼侍候客人,本身就是违法行为,除非有很深厚的官方背景。

这年头只要跟官府扯上边,一切皆有可能,指不定这淮阳楼幕后的大东家是哪个权贵,只是找个人出来充门面而已。

……

……

沈溪回去后又读一个多时辰的书,快到黄昏时,苏通亲自派了马车来迎接。沈明文虽然不知是要去哪里,不过他早已经收拾整齐,就好像这次他才是主宾一般。

沈明文好奇地问道:“七郎,今晚这顿宴席是去何处?”

沈溪摇头:“不知道。”

苏通的小厮恭敬道:“回沈老爷的话,今天我家老爷是请两位到淮阳楼赴宴。”

沈明文一听眼睛都绿了:“噢?淮阳楼?那可是好地方!这位苏公子可真慷慨,听说能去那儿饮宴的都是达官显贵。”

一路上,沈明文都在跟沈溪说淮阳楼的好,什么环境优雅,酒水香醇,菜色新颖,以为沈溪不知道那淮阳楼里有女人,不时搓着手,好像已忍不住要大快朵颐,到时候可能还要手脚并用。

等到了地方,苏通已亲自在门口迎候,道:“知道沈老弟你回去之后必定用功读书,就没亲自去叨扰,里面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沈老弟……沈伯父,里面请!”

见到沈明文,苏通有些尴尬,但想到沈明文毕竟是考过几次乡试的老手,同为本届考生,请来请教下经验也是好的。

沈明文没跟苏通招呼,人已麻溜地走进淮阳楼,苏通在后面提醒沈溪:“沈老弟,晌午的时候没跟你细说,其实我认识的这几位,都是本届乡试解元的大热门,尤其那位路公子,他上届乡试就参加过,听说本来是点他的解元,结果核查文章犯禁,这才榜上无名。这一届他应该十拿九稳啊。”

沈溪知道苏通交游广阔,得知的“小道消息”很多,至于中午那位路公子路呈,给沈溪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相貌平庸,穿着朴素,好在说的话还算中听。

一般来说,内帘官既然点了谁为解元,文章肯定仔细审读过,早已确定文章有无犯禁,不可能到点了解元后才复核发现文章有问题,这可不单单是考生的问题,连主考官和同考官都要担负责任。

沈溪猜想,若真是点了解元还被刷下来,肯定是上一届乡试出现了营私舞弊的情况,路呈的解元之位被人生生顶替了。

沈溪已经注意到,路呈的家世似乎不怎么好。

沈溪心里带着几分担忧,要说这福建之地山高皇帝远,帘官大多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手中权力太大,这样的乡试想公平公正非常困难,就算他的文章出类拔萃,若不打通关节,很可能会名落孙山。

……

……

华灯初上,淮阳楼里灯火辉煌,上得二楼,在纱幔缭绕显得美轮美奂的宴客厅里,十几人盘膝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桌上摆满美酒菜肴,沈溪进门时,已有姑娘在为众人敬酒。

苏通面带惭愧之色:“今日本想晚些开席等沈老弟你过来,但实在捺不住他们的热情……”

沈溪点头表示理解。

这些个读书人,道貌岸然,可到了青|楼楚馆这种地方,见到美酒美食美人,哪里还能恪守本分?

见苏通带着沈溪进门,众人赶紧起身行礼……怎么说苏通都是这场宴席的东主,而沈溪又是主宾,他们不敢怠慢。

其中几人沈溪中午就见过,有的沈溪却尚属初次见面,需要引介一番,反倒是沈明文大大咧咧,一进宴客厅就找了个空位置自行坐了下来,一边拿起筷子夹菜,一边让旁边的姑娘给他斟酒。

如此沈明文兀自不满足,竟然趁机伸出咸猪手,去摸那陪酒姑娘的纤纤玉手,先占点儿便宜再说。

众人落座,沈溪坐在苏通的左手边,而右方坐着的则是苏通推崇备至的路呈,席间还有一名士子引起沈溪的注意,此人姓陈名琛,字思献,晋江人,今年二十一岁。

根据沈溪前世的记忆,陈琛是明朝福建著名理学家蔡清的弟子。

蔡清而立之年中进士,累官至南京文选郎中江西提学副使,其花一生心血,力学六经诸子及史集等书,对程颢程颐朱熹等人的著作研读尤精。他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究《易》学,陈琛便是最著名的弟子之一。该社有二十八人,号称“清源治《易》二十八宿”。时人称“今天下言《易》都皆推晋江;成宏间,士大夫谈理学,唯清尤为精诣。”

而陈琛也很了得,平生著作有《四书浅说》六卷,《易经》六卷,《正学编》一卷,《紫峰文集》十二卷。

沈溪曾琛的墓志铭,此人是正德五年举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历官刑部山西司主事南京户部云南司主事南京吏部考功郎中,是明代中后期最有代表性的朱子学者。

陈琛有一件事比较出名,那就是他在弘治十一年的福建乡试中,因为“不交贿用”而名落孙山。

沈溪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不肯行贿这样一个大才子就只能接受落榜的命运,这一届福建的乡试该得有多黑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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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师出高徒。

蔡清有名,虽然现在陈琛还名声不响,但作为他的弟子,在外面也得到别人的尊重。陈琛此人显得有些清高,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说不好听便是固执的书呆子,总想拿他的道理去说服别人,但结果就是不讨好,白白招人厌烦。

别人都在顾着风花雪月,而陈琛则正襟危坐,滴酒不沾,光在那儿说话,别人碍于他恩师的面子还不能出言挤兑。

倒是沈明文颇为不客气地打断了陈琛的话,问道:“苏公子,今日这酒宴未免有些单调,不知有何娱兴节目?”

苏通想到中午沈明文在酒肆时放荡不羁的模样,心里有些讳忌,现在沈明文才喝了几杯,就已对身边敬酒的姑娘动手动脚……结果那姑娘不傻,一文穿着一般,岁数又大,人家直接起身到苏通身边敬酒去了,把沈明文晾在了一边。

苏通道:“这样吧,让这里的姨娘叫几个姑娘出来,起舞助兴。”

众人都觉得不错,唯独沈明文脸色不太好他的思维里,既然到了秦|楼楚馆,那就应该找个漂亮的姑娘共赴巫山**才是,光喝酒有什么尽兴的?他这是把眼下所处的高档青|楼当作跟私娼馆一样,以为这里的姑娘也是往那儿一躺,一个客人接着一个……

淮阳楼主打的招牌,是说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是来自于江淮一带,其中便有名闻遐迩的扬州瘦马,钟灵毓秀,色艺无双。

跳舞的姑娘一出来,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跟沈溪倒是同龄。

但女儿家成熟的年岁显然要比男孩子早许多,在一般的私营青|楼楚馆里,十二三岁年龄的女孩都已经可以出来接客了,在这种场合迎来送往,她们的阅历可能比之一般人家闺房里二十岁的妇人更为丰富。

女孩子出来,穿着统一的印花百褶裙,布料算不上名贵,却显得很鲜艳,穿在十二三岁少女的身上显得娇俏可人。

裙摆及地,姑娘行路之间步子都迈得很小,等起舞之时,将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偶尔从裙摆中露出。

脚裹得很小,却能翩然起舞,让在场的士子痴如醉,便连不苟言笑的陈琛,此刻都不拢嘴,连魂似乎都被勾掉了。

跟普通秦|楼楚馆以琴乐伴奏不同,淮阳楼里居然以笛声助兴,小隔间里传出悠扬的笛子声,那笛声优美,荡人心魄,众人不禁想知道那小隔间里吹奏笛曲的是个男乐师,还是如同外面翩翩起舞女子一样的婷婷少女。

因为淮阳楼高达三层,上上下下的宴客厅足有三四十间,这里的姨娘可不会每个房间都能兼顾到。苏通虽然花了银子,但他属于外地人,就算出钱请姑娘进来跳舞,跳完舞后姑娘就要领了赏钱去下一个房间继续表演。

舞蹈结束,众人不禁有几分扫兴。

苏通也不无遗憾地说道:“几位姑娘不坐下来,陪我们喝上几杯酒?”

这些少女年岁不大,但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十六七岁一般,应付男人都已经很有一套,她们有着严格的规矩,不能跟客人随便搭讪甚至喝酒,跳舞的,陪酒的,分工明确,连添杯酒都不行。

苏通见人家连话都不愿多说,扫兴有之,但也不勉强。

倒是沈明文,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竟然站起身来,上去一把抓着刚才领舞那位美丽动人的小丫头,趁着醉意竟然撒起了酒疯:“来,陪我们吃酒行令。”

那名少女突然被沈明文拉着胳膊,本想挣脱,但她个头矮小,力气没沈明文大,往后一扯,不但未挣脱,反而一晃,身子落到沈明文怀中。

沈明文凑上大嘴就想往那少女的香腮上亲过去,苏通一不妙,赶紧上前拉扯。

“沈伯父,不能如此……”

“公子,不要……”

沈明文已至不惑之年,虽然穿着文衫,但他根本就当不起“公子”的称呼,可旁边淮阳楼里的姑娘顾不上这些,眼见自己的姐妹被欺负,赶紧上前劝阻,可又不敢得罪客人,只能立在旁边干着急。

沈溪没想到沈明文“色胆包天”到如此地步。

在大街上对个姑娘无礼,人家为了自己的声名着想,可能会惹气吞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你在有官府和道上背景的青|楼楚馆里轻薄这里的姑娘,那就是存心跟自己过意不去了。别说是挨打,回头把你打晕装麻袋沉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凡有点儿理智之人,都知道这淮阳楼里的人不好惹,人家要真愿意还好,不愿意的话绝对不能强来,否则出了乱子只能自讨苦吃。

显然沈明文被李氏关久了,全无一点处世经验,压根儿就不懂这些,他一直把这里当成装潢得好点儿的私娼馆,而且几杯酒下肚,色胆包天,恣意妄为之下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沈伯父,快松手。这里不是胡闹之所。”

苏通上去拉扯沈明文,却没想到沈明文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手揽着那少女,一手将苏通推开……忘乎所以之下,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

可能是刚才给沈明文添酒的姑娘有意避开他,令他觉得羞愤难当,所以他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劝,就是要拉着那少女坐下来陪他饮酒。

“呲……”

突然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原来沈明文竟将少女的衣袖扯破,因为如今正是六月隆夏时节,姑娘就剩下外面这一层,里面只着小衣,这一下把半条玉臂露出,在这年头已属失节之事。

沈溪见状不妙,突然喝了一声:“祖母来啦!”

沈明文身体一个哆嗦,手自然就松开,四下张望:“在哪儿?”

喝蒙圈的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等发觉上当受骗之后,想再回去抓那少女,少女已在一众小姐妹的保护下躲到墙角去了。

隔间里的人走了出来,也是名少女,年岁稍长,有十四五岁,手里持着长笛挡在一众小姐妹身前,鹅蛋脸,凤眉妙目,论相貌这少女比那几个略显青涩的小姑娘更美三分。沈明文咧嘴一笑,居然伸手想去摸这少女的脸蛋,被少女用笛子直接打在手上。

“哎呀。”

沈明文疼得把手一缩,甩了甩,脸上涌现一抹笑容,“哟呵,小蹄子还挺野的。”他刚想来硬的,周边几名士子七手八脚把他拉住,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淮阳楼的老|鸨带着两名壮汉走了进来,一况,老|鸨皱着眉头,两名壮汉直接上去把沈明文按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老|鸨见到自己的姑娘被人欺负,不但衣衫凌乱,衣服也被人扯破,雪白的胳膊就这么露在外面跟男人气冲冲道,“谁干的?”

“这娘们儿长得也挺有味道……”沈明文被人按倒,居然不知死活地继续出言占便宜。

老鸨一听沈明文说的话,勃然大怒:“拉到后院去!”

至于拉到后院做什么,不用说也能猜出是要把沈明文暴揍一通,青|楼平日里来捣乱的人不少,无论是喝醉酒无礼的,又或者是同行派来捣乱的,甚至还有河东狮来这儿抓奸闹事的,久而久之下来,青|楼便有了自己的一套应急机制。

苏通见状赶紧上前说和:“喜娘,此事还是就此作罢,若有损失,我们出银子就是。这位沈伯父是喝醉了……”

被称为喜娘的老|鸨满脸愠色:“喝醉了就能撒野?也不是什么地方,若不好好教训他一顿,别人还当我们淮阳楼是好欺负的,来人……拖出去。”

沈明文此时差不多酒也醒了,刚才他力气还很大,现在被两个瘦他一圈的精壮汉字拿着,只能无力挣扎。

外面已有客人听到这边动静不寻常,过来查么回事。

倒是刚才在隔间吹笛子,事发后又主动出来维护小姐妹的少女道:“喜姨,这件事算了吧,和气生财,我想您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张扬开。”

喜娘冷笑:“你不是淮阳楼的人,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螓首微颔,眼睛中噙着眼泪,目光楚楚可怜脸上满是委屈,本来是想大事化小,结果喜娘不领情,连她也一起喝斥。

沈溪在旁边见了,大概能想到,这少女应该就是过来“串场”的官所姑娘,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一般出身都很差,而官所里的姑娘,有很多都是犯官的家属,原本可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了委屈更容易想不开。

沈溪心里先把沈明文大骂一顿,这里毕竟不是汀州府地头,又是沈明文放肆无礼在先,人家淮阳楼黑白两道都有人,根本不在乎那点儿赔偿的银子,就是想把沈明文打一顿出气,能有什么办法?

眼经被拖到门口,沈溪心想,沈明文被揍一顿应该算是好事吧,至少能让他认清状况,在考试之前不敢出来惹是生非,只要希望待会儿别出人命就好。

可苏通却不是那种不讲义气之辈,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汀州府银号的银票,金额还是十两的那种,冲上前递到喜娘手里。

喜娘不屑一顾,直接一把将银票丢到地上:“什么东西,一群外乡人,竟敢在福州地面耍横?把人拖到后院,往死里打!”

沈明文这时候吓得浑身发抖,只能瞎嚷嚷:“你们……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喜娘满脸都是狰狞之色:“明着告诉你,在淮阳楼捣乱,就算把你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追究。”

苏通急了,赶紧上去想把沈明文给抢回来,但门口又涌进来五六名大汉,不但把沈明文拖了出去,连苏通和上前相劝的路呈也挨了打。

等沈溪跟在人群后到了楼道,此时整个淮阳楼的客人都出来。沈明文眼见自己被押着好似赴刑场一样,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竟然骂起了人:“不知廉耻的臭****,老子摸你两下是给你面子……等老子中了举考取进士,还要把你这恶婆娘买来当猪狗使唤!”

正放着狠话,人被押到楼梯口,沈明文脚下一个不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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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文身体打了几十个滚,如滚蹴鞠般在楼梯弯道上接连撞了几下,又改变方向继续翻滚,最后重重摔在一楼的地面上,人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 由于他先前就挨了一通痛揍,满头满脸都是血,这会儿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沈明文喝叫之时,出来的宾客都带着几分惊讶,因为他们不了解实情,等沈明文从楼梯上滚下去时,淮阳楼里一片哗然。

苏通从人群中挤上前,下楼去的沈明文,顿时怒不可遏:“你们这淮阳楼不过是供人消遣之所,居然敢伤人命,真的连王法都不顾了吗?”

喜娘脸上带着冷笑,挥起手一巴掌抽打在苏通脸上,“啪”的一声,苏通的左脸颊清晰地出现一个红色手印。

苏通被打懵了,自来他光顾风月场所,就算是官所里的老|鸨对他客客气气,巴结逢迎,却没见过这种蛮横凶残的青|楼老|鸨。

一个下贱的风月之所的老|鸨,居然敢打客人!?

喜娘叉着小蛮腰,厉声道:“有本事你去告官府,府是否受理!赶紧抬着你们的人滚蛋,人死在我淮阳楼,我还嫌脏了我的地方呢……关你们的事,回去饮宴!”

老|鸨转过身对客人呼喝,许多人接触她的目光,竟然低下头,乖乖回房间去了。这一幕却是沈溪没预料到的,他本以为自己一行是外乡人,这才被喜娘轻贱和侮辱,但现在并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是福州本地的客人也没得到喜娘的好脸色。

沈溪顾不上多想,赶紧跟苏通等人下楼查文的状况,在确定沈明文还有口气,才稍微放下心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人抬起,却被淮阳楼的人堵在门口,要他们从后门离开,走之前还要算好账,花销以及赔偿一概不少。

结果人被白打了,一分钱也没免,苏通还出了血本赔偿。

沈溪终于明白喜娘为何刚才不接受赔偿息事宁人了,既然又能打人还能拿到赔偿,何必忍那口气?

等把沈明文送到大夫那里,大夫,苏通跟沈溪出了门,他的手兀自摸着刚才被打的脸颊部位。

沈溪叹道:“这本来是我们不对,理亏在先,却没想到淮阳楼的人如此霸道,难道他们就不怕客人从此不再光顾,转去别家?”

苏通心有余悸道:“她还真不怕。沈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听说这喜娘,是福建都司都指挥使方贯的义女,她仗着义父撑腰,城里各家青|楼稍有姿色的姑娘卖身契都被她买了下来,连官所的女子也不能正常迎客,而要到她的淮阳楼与人卖笑。”

沈溪没想到这年头也流行“干爹”“干闺女”,要说这喜娘年近四十,姿色一般,但骨子里透着一股妩媚,应该能讨得老男人的喜爱。再说,就算她不能固宠,她是妈妈桑,手底下有一群姑娘,什么绝色都有,也能讨得干爹的欢心。

“她有官府背景,在地方上还养了一群打手,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事不少做,就连这福州城里一多半的商铺,每年都要孝敬钱给她。除了淮阳楼,这城里她还开设有十几家赌坊妓|寮和酒肆,你说这种人惹得起吗?”

沈溪一听,倒吸了口凉气,这哪里是个经营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简直是地方一霸,道上的大姐头。

沈溪明白,此番实在难为了苏通,明知道喜娘不好惹,刚才还主动站出来为沈明文出头,结果却白白挨了打。

一个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老|鸨抽耳光,这是多么丢面子的事!可苏通硬生生把责任扛了下来。

沈溪非常愧疚:“都是我不好,如果不带大伯他出来,就没这么多事了。”

苏通笑着安慰道:“这怎能怪沈老弟你?或者沈伯父他……只是多喝了几杯,若在咱汀州府的青|楼,别说是上去拉着喝几杯酒,就算抱进房又如何?可在这福州城不一样,这青|楼里的姑娘,比官所的还不好惹。”

沈溪觉得有些愧对苏通,一时又没办法补偿,至于医药费什么的自然由他来承担,但苏通的精神损失,沈溪就没法补偿了。

找人把沈明文抬回客栈,客栈的尹掌柜和几个伙计惊讶于沈明文为何受这么重的伤,纷纷出言询问。

沈溪不便明说,只是说在淮阳楼里饮宴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尹掌柜听说跟淮阳楼有关,脸上带着些微忌惮之色:“小掌柜,这淮阳楼能不去还是尽量别去,咱汀州府商会跟他们关系不好,容易招惹事端。”

沈溪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尹掌柜能说明白一点儿吗?”

尹掌柜是个热心人,把情况大致跟沈溪解说一番。

汀州府商会进驻省城福州,是通过前知府安汝升跟布政使司衙门联系的,而淮阳楼的大东家喜娘则得到福建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方贯的庇佑,两边存在利益冲突,以前便曾爆发过小规模的冲突。

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被称为三司,分管一省军事行政和刑狱,三方是互不统辖。

在福建这地方,由于直面倭寇以及各少数民族风起云涌的叛乱,军方的权利远比其他地方大,军队指挥机构的设置也更加复杂。

福建在省城福州设都指挥使司,管辖沿海海防,又在建宁府设立行都司,管理闽西一代府县,主要负责镇压地方少数民族的反抗。

福建都指挥使司和行都司,都隶属于前军都督府,这两个机构的负责人,都指挥使和行都指挥使都是正二品的大员。

有正二品的官员撑腰,喜娘自然有恃无恐。

沈溪这才明白,为何喜娘进门时本来没那么生气,但听到沈明文和苏通等人都是闽西口音后为何会火冒三丈。

或者正是因为汀州商会进入省城,侵害了她的利益,才令她对闽西人更加恼恨,本来能够和气收场,最后也要大动干戈。

……

……

第二天,沈明文留在房里养伤,沈溪怕沈明堂知道事情后把消息找人通知宁化的老太太,事情也就没对沈明堂说。不过他还是找来马九,询问了一下关于喜娘手里的帮会跟商会之间的恩怨。

马九叹道:“小掌柜,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说了也没用。”

沈溪道:“我若知晓,至少知道如何应对,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马九挠挠头:“其实小的来省城的时间不长,只是听龙当家还有弟兄们说,咱商会刚进省城那会儿,发展势头还不错,不但咱汀州籍的商铺纷纷加入,连省城本地的商铺也陆续加入进来,因为他们想依靠咱商会护佑,少交苛捐杂税以及给淮阳楼的孝敬。”

“结果……没过多久,咱商会福州分会的总馆就被人一把火给烧成白地,据说当时死了几个弟兄,还损失了一大批货。此后,商会的货物经常在运输途中遭人抢劫,甚至送到仓库储放过个一两天也会不翼而飞,虽然没证据证明是淮阳楼的人干的,但省城除了他们也没别人有这能力。”

沈溪非常清楚,各个地方都有隐藏在地下的势力,在福州这种闽粤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里,这些地下势力更是错综复杂。

想想州商会在汀州地面上尚且要过“水路帮”和“旱路帮”两关,最后也是靠火拼和官府出面才令商会势力最终站稳脚跟。

如今汀州商会在省城,属于过江龙,要想占得一席之地确实非常艰难。

沈溪又问:“如此说来,如今咱商会经常被人滋扰咯?”

马九苦着脸点点头:“听说上个月中旬咱有艘船被人给劫了,这个月放在城南码头库房的一批茶叶失窃。这些事情层出不穷,弄得人心惶惶,很多商铺都打算退出商会,毕竟总是丢货,就算进货价格便宜些,也弥补不了巨大损失。”

沈溪没再多问。

若是他这次进福州是为商会发展大计的话,那为商会出谋划策,跟本地势力争个长短不是没有可能。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参加乡试,若因此耽误学业的话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但就这么坐视不理的话,商会福州分会早晚完蛋,亏得惠娘还不断把钱投过来,那些银子最终只会打水漂,从而造成巨额亏空危及商会和银号本身。

沈溪回到房里,琢磨该如何跟喜娘为首的这些地方势力争锋。

他之前问过马九关于商会的具体情况,马九作为宋小城的左右手,一过来就把商会所属堂口的弟兄整顿一番,算算人手,不过七八十号人。而喜娘的人据说有上千之众,他们还有军方撑腰,那就更不好应付了。

六月十五,事情过去半个月后,沈明文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好不容易老实几天,到此时又有些蠢蠢欲动,总问沈溪为何苏通不过来拜访。

沈溪心想:“你自己不想活,也别拉别人垫背啊!”

当天下午,沈溪收到一封信,准确说是一份请柬,是邀他到客栈隔壁的茶楼一叙。来送信的人,沈溪认得,正是当日在淮阳楼吹笛的那名绝色少女,只是这名沈溪暗中给她打九十五分的少女,此时换上了一身小厮衣衫,小模样俊俏可人。

少女眸子晶晶亮,溪,神色中带着几分好奇,似乎觉得一个少年郎装作很老成的模样很有趣。

“这位姑娘,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沈溪惊讶地问道。他跟这美少女素不相识,只不过在淮阳楼里匆匆一瞥,当时二人连话都没说,但对方却准确找了过来,好像还对他知根知底。

少女声音娇脆悦耳,直透人心:“是姨娘让我来寻沈公子的。”

“喜娘?”沈溪问道。

少女连忙摇头:“是官所的姨娘。姨娘说有一位汀州府的朋友写信给她,有事可以请沈公子帮忙。”

官所的姨娘?这么说是省城教坊司的老|鸨!她还有一位汀州府的朋友,那不用说自然是“同行姐妹”玉娘。

本来福州官所,应该是省城最受欢迎的风月场所,偏偏因为喜娘的势力强势崛起,竟然令官所的好姑娘都要到私营的秦|楼楚馆自贬身价串场,赚的银子多数归了别人。

玉娘得到沈溪的帮助不少,双方关系不错。

沈溪心想:“莫不是玉娘觉得福州的这位好姐妹受了欺负,想请我出面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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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善意来请,就在隔壁茶楼等着,沈溪不好不见。 况且沈溪也想见识一下,作为玉娘的姐妹,这省城教坊司的鸨娘长得什么样。

等在茶楼一楼被几个盆栽包围的角落见到大热天仍旧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沈溪不由有几分好笑。只见这女人年岁约莫二十七八岁,在老|鸨这行业里应该算是年轻的,至于风采和相貌,则显得差强人意,至少无法跟三十许依然貌比花娇的玉娘相提并论。

但这女子彬彬有礼,见到沈溪后立即站了起来,恭敬欠身行礼道了三个万福。

沈溪问道:“夫人如何称呼?”

女子抿嘴一笑,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妩媚动人更有亲和力些,但比起玉娘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奴家姓訾,单名一个倩,姑娘们都称一声倩姨。”

訾倩,名字还好,只是姓訾的却不多见,这到底是她的夫家姓还是娘家姓?照理说这年岁的女人,有可能是成婚后才沦为乐籍,就跟玉娘一样。

沈溪问道:“倩姑娘,不知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沈溪没有称呼訾倩为倩姨,明摆着的事,这这么叫有占人便宜之嫌。我叫玉娘那是她名字,而你自称倩姨就是明摆着要高我一辈,我跟你无亲无故的,作何要自甘堕落当你一个风月女子的后生晚辈?

訾倩道:“其实说来,奴家应该非常惭愧才是……或者沈公子已经知晓,这福州三教九流,说了算数的唯有淮阳楼的大当家宋喜儿。此人无恶不作,暗地里杀人越货之事不知道干了多少,之前汀州商会福州分馆失火,便是她指使人做的,据悉还死了几个弟兄。”

沈溪心想,你特地跑到我跟前来挑拨关系,还不是自己考虑?

沈溪摇摇头,笑着婉拒:“在下年岁小,********备考乡试,眼将近,无暇去理会这些。”

訾倩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如此说,笑眯眯道:“玉姐姐说,沈公子乃人中龙凤,许多事只要沈公子肯出手相帮,必定水到渠成。奴家也不遮掩,官所想跟商会站在同一边……我只希望能过些安生日子,不用整日忍气吞声,憋屈过活。沈公子以为呢?”

沈溪摊摊手:“这些与我有关系吗?”

訾倩想了想,道:“奴家听闻,与沈公子同行的父辈,被宋喜儿的人推下楼,险些丧命。若沈公子不管不顾的话,是否有违人伦呢?”

沈溪道:“倩姑娘显然没打探清楚,其实我大伯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伤势都养得差不多了,已能下地走路,至于被人推下楼云云,不足采信。”

訾倩边的美少女一眼,似有求证之意,那少女面色焦急,瞪着沈溪,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楚楚可怜,一副被人冤枉的模样。

訾倩本来对沈溪带有几分轻视,她对玉娘的话怎么相信,毕竟一个十二岁的童子,有何手段对付如日中天的宋喜儿?此时她却想:“这年轻人果真不同一般,却是怎么都套不出他的话来,难道非要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訾倩道:“作为汀州商会的少东,如今又跟宋喜儿起了正面冲突,怕是会对沈公子你有所不利。奴家想来,若沈公子愿意出手帮忙的话,事成之后,官所将加入商会,每月孝敬足够的银两。”

她说的这一套,完全是沿用以前福州城各势力的行事准则……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站在顶端的人,可以让下面上缴银钱作为“孝敬”,她觉得,只要我以挂在商会名下为诱饵,不怕你不上勾。

沈溪却摇了摇头:“倩姑娘似乎不太明白我们商会的运作模式,我们做的是低买高卖的营生,并不做服务业,这个服务业呢……就像是官所和青|楼,以招待客人为主这种营生,在利益上并无交集点。”

“至于倩姑娘所言‘孝敬’一事,也不合适,商会是帮下面的商家赚钱,而不是胡乱收钱,这点倩姑娘要搞清楚才好。”

沈溪完全是在敷衍訾倩。

商会虽然是以做低买高卖的生意为主,但其实服务行业加入商会的不少,比如他眼下住的客栈便是。但沈溪觉得,这官所再挣钱,那也是官字头的营生,你不过是官所的临时负责人,你说加入就加入,还说赚了钱给商会“孝敬”,这是把官府的权威当作儿戏吗?

訾倩自觉脾气不错,但听到沈溪这些话,依然不由心火上冲,急声质问:“听沈公子之意,商会就准备坐以待毙,被宋喜儿逐步欺压蚕食,最后落得惨淡收场?”

沈溪点头:“汀州商会,能做大最好,若不能做大,安住汀州府的根基方为正途。两年前,汀州商会之所以做到省城来,本为奸臣安汝升为谋求政绩和利益而驱使,如今他已伏法,汀州商会没必要一定固守福州。”

訾倩沉默良久,才微微叹道:“沈公子的话,真是滴水不漏啊!”

沈溪心说:“哪里哪里,你上来就不拿正经谈事情的态度跟我交心,我怎知你是真心投靠,还是宋喜儿派来的细作?”

“再者说了,就算商会真的要跟宋喜儿的人抢地盘,也犯不着跟你合作,你能给商会带来多大帮助?反倒因为你的加入,可能会令我们的反击行动风声外泄,到时候或许后果更加严重。”

訾倩见说不动沈溪,当即起身告辞。沈溪没有相送,等人走远了,他才带着几分疑窦回到客栈。

訾倩这么急要联络人把宋喜儿的势力铲除,背后一定有深层次的目的。以现在商会在福州的人手和力量,想跟宋喜儿抗衡尚显艰难。

……

……

訾倩走后不到两日,又有人前来拜访沈溪,不过这回却是直接到了客栈,而不是邀请他到什么地方密谈。

来人正是玉娘!

此番她是独身前来,一个随从都没带,一身文士装束英俊不凡。她以男儿装出来,如同个二十些许的青年人,手上拿着扇子,风度翩翩上到二楼。

沈明文听到楼梯声出来见到后,上下打量一番:“这是哪位公子?”

玉娘行礼道:“在下是来与沈溪沈公子做学问,叨扰了。”

沈明文撇了撇嘴,本来他还以为又是来请客吃饭的,闻言不由折身回屋。

玉娘与迎出门来的沈溪进到房里,待把门关好,玉娘才将发冠取下,将长发散开,好像要用以女子的芳容来见沈溪才能显示她的郑重。玉娘道:“沈公子之前成婚,奴家未曾亲自上门道贺,今日特地补上一份厚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封,里面不像是装了银钱,倒好像是装着厚厚一叠银票一样。沈溪接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玉娘笑道:“得刘老大人垂怜,他老人家找人协调,经礼部和南京教坊司赎了奴家和身边几个丫头的乐籍,一个月前官府文牒才到汀州府。那几个丫头,感念奴家恩德,把籍都归到奴家名下。”

“奴家不会做什么营生,出身也不好,最多想购置几亩田,再开家酒楼茶肆安心度日,顺带养着这些个丫头。不过熙儿和云柳娇俏可人,以前在教坊时便有很多世家公子追求,又与沈公子有缘,便当作送与沈公子大婚的贺礼吧!”

沈溪这才知道红封里装的是什么,原来是熙儿和云柳姑娘的“卖身契”啊!她们刚从教坊司那里从乐籍赎为民籍,这一转眼就卖身给玉娘,因为她们离开官所没法养活自己,只能嫁人,但因为出身问题正经人家不愿意娶,小门小户她们又不愿意,宁肯跟着玉娘过活。

既然玉娘现在已经不用再与人卖笑为生,想过安生日子,自然就得投靠亲友,于是便到福州来找熟识的訾倩,或许想在福州城里做个小买卖,毕竟远离汀州府,这样便没人知道她们的来历背景,出来抛头露面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再加上有訾倩在背后帮衬照应,若实在不行,玉娘还可以带着她的人“重操旧业”。

玉娘把熙儿和云柳的卖身契送过来,厚礼之下必有所求,显然玉娘是想让沈溪帮忙铲除宋喜儿的势力,以便让訾倩做大,到那时候,訾倩就取代宋喜儿在福州的地位,那玉娘也能得到荫庇。

但以沈溪对訾倩的观察,这女人野心不小,若真被其得势,她真的会善待玉娘等人?别到时候又是第二个宋喜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溪问道:“难道玉娘能保证,将来訾小姐不会改变行事作风?”

一句话,就让玉娘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玉娘想了想,轻叹道:“么都瞒不过沈公子,奴家的确是想投靠訾家妹子,以便在省城有所倚靠。可如今宋喜儿势大,訾家妹子的意思是,方指挥使明年就要卸任,自顾不暇,何不趁此机会设计宋喜儿,逐渐断其党羽,最后予以其致命一击?若让她跟下一任指挥使勾搭上,那她势必还得在福州地方为非作歹。”

说完,玉娘灿烂一笑,“至于这份礼,沈公子不用多心,就算沈公子不出手相帮,该报答的恩情始终要报答。这两个丫头命苦,若非沈公子出手相帮,她们尚沦落风尘中,如今能保得清白之身从勾栏院出来,殊为不易。”

“若公子怜惜,便先养为外宅,将来功成名就后纳进府做个偏房妾侍,那是她们的造化,若公子觉得不便,只管让奴家先养着,待年长之后再做处置就是。”

收与不收,实在是个问题!

要说沈溪对两女的姿色不贪恋,那绝对是骗人的,毕竟这二人是沈溪见过少有的能与谢韵儿比肩的美女!但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随时可能让自己和汀州商会陷入险地,沈溪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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