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四月底。
沈溪随时都会回京,似乎预示朝廷又将掀起一场文官跟阉党间争斗的腥风血雨。
朝廷上下都在关注沈溪回朝之事,但沈溪过了宣府便没了消息,尽管刘瑾派了不少人打探,但一直到五月初,都没有关于沈溪的只字片语传到京师。
沈溪回朝期限为五月中旬,只要能在五月十九之前回到京师,没人计较他在路上做什么。
实际上这会儿除了刘瑾满肚子坏水,无时无刻不针对沈溪可能出现的纰漏做文章外,朝廷上下已把沈溪看作跟阉党相斗的排头兵,没有人会上疏参劾。
而皇帝朱厚照对于沈溪回朝一事似乎早已淡忘,每日花天酒地,大多数时候都晚出早归,对朝事不闻不问。
五月初一,京师,沈家。
听说沈溪离家已经很近了,家里人开始为沈溪回朝做准备,院子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洗涤一新,还专门烧艾草和撒石灰驱除蚊虫蛇蚁,就等沈溪归来。
这次沈溪提前写了家书,谢韵儿作为沈家掌舵人,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氏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得知沈溪没什么新消息传回,周氏便发起了牢骚。
如此周氏不满的是,刚把周羡和杨文招等人送去西北,沈溪就返京当上京官,此时尚未有新消息传回,包括朱家兄妹在内的一行人就此失去音讯。在周氏看来,很可能他们跟儿子走岔了道,路上没碰上。
“……憨娃儿也是,回来就回来吧,老喜欢搞突然袭击,早知道就不让家里人带信过去了,现在倒好,路上要是没碰上,回头还要找人去西北之地把人叫回来。”
随着年龄增长,周氏一唠叨开便没完没了。
大儿子弱冠之年便进入朝廷中枢担任部堂,小儿子却不开窍,依然处于发蒙读书阶段,周氏原本打算小儿子跟沈溪一样十岁便去考科举,眼看希望成为了泡影。小儿子头脑愚钝,用周氏的话说就是个傻小子,读书没天分,估摸遗传他爹的笨脑子。
周氏觉得,沈溪能有出息全都是出自她的栽培,再就是遗传了她聪明的头脑,读书才会那么长进,小小年纪便三元及第。
谢韵儿道:“娘,之前相公已派人回来传话,说是本月中旬归家。今天才是初一,时间还早着呢。至于送信的家人,相公说他已派人留意,若是找到的话会第一时间告之,让他们自行回来。”
周氏抱怨道:“韵儿,你说皇帝老儿到底怎么想的,憨娃儿到哪里做官好像都当不长久,最长的一次居然还是湖广,但也不到两年……以前不是说大明的官,一任怎么也能干个三五年吗?”
面对婆婆的问题,谢韵儿回答不出来,只能道:“娘,这说明相公官做得好,每次都在任期内升官,这次回朝更是直接担任兵部尚书。相公的官,做到这里基本到头了,当上尚书,已升无可升。”
周氏吐吐舌头:“吓,真是个稀罕事儿,二十岁就把官做到头了?也对,我儿子聪明,他当一年官,赶得上别人做五年、十年,所以官才升得这么快。他现在光宗耀祖了,但我怎么老觉得咱沈家并没有变成什么世家大族?当个尚书,听起来风光,但还不如他祖爷爷那会儿做同知……”
婆媳二人说着话,周氏絮叨个不停,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谢韵儿则一边唯唯诺诺,一边想着沈溪。
妇道人家不懂朝廷纷争,一心想过安生日子,沈溪平时都在外地当官,少有时间能陪伴她们,自然不明白朝廷里的那些弯弯道道,只能想当然地说事。
谢韵儿最后感慨地道:“希望这次相公回来,便不走了,能在京城安生个几年,那才好呢!”
周氏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君儿呢?”
谢韵儿道:“对了娘,忘了跟您说了,君儿今日回谢府省亲去了。回京城这么久了,她还未带着闺女回娘家看过,这次正好让她回去走走,天黑前就回来。”
……
……
谢府愁云惨淡多日,终于在谢恒奴回来这一天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
关于谢恒奴回谢府省亲之事,是沈溪写家书回家时特别交待过的,谢韵儿按照沈溪的吩咐,让谢恒奴带着女儿沈婷回谢府探望。
谢迁对于朝事意兴阑珊,已有半个月未入朝,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不出,反正司礼监窃占权力,当前朝廷大小事情他都无法做主,谢迁便索性把朝事交给焦芳和王鏊处置,躲在家里当个闲散人。
若非谢恒奴回来,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展露笑颜。
谢家聚在一起吃了餐团圆饭。
谢迁笑逐颜开,饭后让谢恒奴进内宅跟家里的妇孺说话,自己则把当日轮休的谢丕叫到书房。
谢迁有告老还乡的打算,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去年考中探花的谢丕,自己可以躲避官场的是是非非,但初入官途的儿子却不行。
他本有意让儿子跟他一起致仕,但想到谢丕风华正茂,便不忍心了,但他又怕自己致仕后刘瑾会专门针对谢丕,因此准备多交待几句。
“……父亲,难得今日这么高兴,君儿有数年未曾回府,未曾想她现在做了母亲,还那么古灵精怪,再看到侄孙女如此活泼懂事,实在让人高兴。”
谢丕没有谢迁那么多愁善感,沉浸在天伦之乐中不可自拔。
谢迁板起面孔:“以中,你入朝有些时日了,翰苑的差事做得如何?”
被父亲问及公事,谢丕涨红着脸道:“父亲大人,其实如今翰苑内无多少差事可做,陛下登基不久,尚未有太子,加上经筵日讲俱都停顿,草拟诏书之事也为阉党窃占,平时除了内书堂教书以及修撰《孝宗实录》外,实在没别的差事可做。”
“孩儿刚入翰苑,没多少资历,教书以及修撰之事均为前辈翰林所做,孩儿只是帮忙打个下手。”
谢迁听了儿子的话,有些恼火地喝问:“刘公公便刘公公,作何要称呼其为阉党?”
谢丕被父亲斥责,不由一怔,脱口而出:“父亲,如今翰苑中人人皆如此称呼宫中结党之辈,如何称呼不得?”
谢迁横眉竖眼,他最担心的便是儿子被人推出来当作攻讦刘瑾的急先锋,不想让儿子被人利用,当下喝斥道:
“无论他人如何称呼,你需保持一颗平常心。记住,朝中谁当权,谁结党,与你一个小小的翰林没什么关系。”
“为父在朝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你若执意如此,便是跟自己的前途过意不去,丢官事小,丢掉性命和清白,祸及妻儿老小事大……听为父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处处小心谨慎,方是为官之道。”
谢丕被谢迁教训,满心不以为然,以他年轻人的心态,早就将刘瑾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平时翰林院里的同僚对刘瑾非议颇多,私下里说话,没人对刘瑾恭敬,因翰苑作为阁臣摇篮,身份清贵尊崇,这些翰林平时眼高于顶,看不起当权的宦官,就算刘瑾示好,也没多少人愿意站到阉党一边。
但刘瑾此时不对翰林院下手,不代表将来不会。
之前翰林院的官员同样下狱,连谢丕也被用刑,虽然只是挨了几鞭子,隔着衣裳没有伤筋动骨,从自那以后谢丕便对刘瑾怀恨在心,平时相称自然不会用敬语。
谢丕心想:“翰苑内流传父亲向刘瑾妥协,甚至拱手把朝事交给刘瑾,坐视阉党做大,难道这件事是真的?”
谢迁不知儿子正腹诽他,继续交待事项:“之厚过几日便会回京,他如今虽然是兵部尚书,地位尊贵,但我们到底是姻亲,以后难免会相互走动……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以跟他商议。”
谢丕笑道:“这是自然,未曾想沈先生如此快便回京,以他不到二十岁之龄成为兵部尚书,可谓开历史先河……父亲大人为何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沈先生回来后,父亲身边不是多了一名强有力的帮手么?”
“你懂什么?为父在内阁,他在六部任职,能一样吗?帮手?哼哼,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你只需要记住,以后你们在朝相互帮扶,为夫年岁已高,怕是在内阁没多少时日了,朝廷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日后行事最好稳重些,别总想跟当权的奸邪之人斗,没你们好处!”
谢迁就差把话挑明,但始终顾忌自己的身份。
既然选择对刘瑾妥协,就不能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对阉党太过强烈的抵触心理,他想让儿子当一个保守中庸之人。
谢丕满心不赞同,但还是行礼:“孩儿谨记。”
谢迁最后说道:“之厚回来后,多半要忙兵部之事,你没什么事情少去打搅他,不过一旦刘公公对你有交托,或者试图拉拢你,甚至处处针对你,你便去找之厚,他会帮你……当初为父帮了他不少忙,这会儿到了他知恩图报的时候了。”
谢丕惊讶地问道:“父亲大人准备离开朝堂?”
谢迁顾左右而言他:“与你不相干之事休要过问,为父本想让之厚进入内阁,未曾想朝廷的水太深,宦官当权,让他进入内阁反倒施展不开手脚,不如留在兵部,至少有实权,就算刘公公想动他,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最后再交待你一句,之厚手握兵权,而你不过是一小小翰林,务必谨小慎微,万事三思而后行,将来为官之途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
居庸关,沈溪抵达这素有“北门锁钥”之称的京畿第一雄关,并没有马上回京城,而是驻足不前,留下来观察京城局势。
相比于大同或宣府城,沈溪在居庸关有一种安心感。这里的守将李频,跟沈溪属于旧相识,沈溪不用担心李频玩阴谋诡计,而且居庸关距离京城不过一两日行程,只要有需要,可以立即快马赶回。
李频此番为迎接沈溪,煞费苦心。
知道沈溪如今已经是兵部尚书,李频觉得之前的投机取得丰硕回报,在沈溪抵达居庸关入住官驿后,再次献上一份厚礼。
由于清楚沈溪不会收纳财物,李频准备的礼物都很上心。
古玩、字画属于艺术品的范畴,难以定价,而且朝中文人本来就有互相馈赠的传统,之前清正廉洁如刘健、李东阳等人,也经常接受一些价值连城的书画馈赠,这在朝中并不被视为贪污纳贿,反而成为美谈在民间传诵。
但在沈溪看来,不管是什么礼物,哪怕披着文雅的外衣,受贿就是受贿,收下就会有后患。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整天都在琢磨如何巴结上司,连续碰壁后便学会对症下药,虽然在这时代收受艺术品很常见,但沈溪依然不准备冒险。
“……李将军深情厚意,本官心领了,但本官此番只是回京途径居庸关,若接受你馈赠而为言官攻讦,好事倒变成坏事了。”沈溪微笑着回绝李频馈赠。
李频有些着急了:“大人只管放心,驿馆内外都没有外人,消息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且末将送的都是文人赏玩之物,效仿先贤附庸风雅,并非有意向大人行贿。”
沈溪笑道:“是否行贿并非由本官定性,被外人知晓终归会说三道四。你也知道,本官此番回京,差事可不好当,不想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若沈溪板着脸说话,李频或许会担心,但沈溪从头到尾都是微笑着说这番话的。李频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明白沈溪当前的处境,知道他担心会被“有心人”攻讦,只好让人将礼物抬回去。
二人分宾主坐下,沈溪问道:“李将军一直在宣大地区为将,可有回京打算?”
李频心潮澎湃,认定这是沈溪示好拉拢,诚恳地道:“大人,末将一介武夫,留在长城关口镇守一方,效忠朝廷才是正理,回京怕是无用武之地。”
沈溪微微点头:“李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武将之责在于保境安民,但京师并非只有文职,京营尚有许多空缺,李将军如何看待?”
李频略微有些迟疑,随即认真地说道:“回大人,与其在京营为将,无所事事,不如留在边军,至少能得个清闲。”
沈溪笑了笑,他能理解李频的心态。
在京城当武将,天子脚下掣肘太多,就算是练练兵都会被限制,更别说贪污受贿了。而在居庸关担任指挥使则不同,这里除了守备太监外,旁人根本对李频没有影响,虽然称不上山高皇帝远,但至少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沈溪本有调亲近之人回京掌兵的打算,目的是在有需要的时候不至于手头无人可用,但他不会勉强,毕竟李频跟他交情不深,就算沈溪要用人,也会先用马九、王陵之乃至张老五、荆越这些人,而不会用那些跟他无法交心的将领。
沈溪再跟李频说了些军事上的事情,连居庸关防备上的纰漏也都说了。
他没有跟李频详细谈及刘瑾的事,在李频确定不会回京后,沈溪知道跟一个“外人”说阉党擅权不合时宜,这些话有可能会传到刘瑾耳中,于大局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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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频离开后不久,云柳带着最新情报而来,带来一个让沈溪稍微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一个月前遣人送六千两银子入京,贿赂刘公公……这也就是说,李频是刘公公的人……”
沈溪叹道:“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云柳带着些许遗憾:“大人对李将军看重有加,他居然投奔阉党,实在让人不解,可以说自毁前程。”
沈溪微微一笑:“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如今刘瑾权势熏天,连朝中文官都已屈服,更别说没什么权势的武将了,李频如此选择,算是情理之中。不过,大同、宣府到京城这一段路程,遍布刘瑾眼线,李频……不会向我行刺吧?”
沈溪左手托着右手肘部,右手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食君之碌担君之忧,如今李频已成为刘瑾的人,难保其不会利令智昏,铤而走险向自己下手。
自从知道刘宇投奔刘瑾,沈溪其实已经猜到,刘瑾会对宣大之地的军队将领下手,目的是尽快掌握武装力量。刘宇是从宣大之地一跃而成为兵部尚书,如今更是贵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宣大地区的武将看到投靠阉党收获巨大,巴结刘宇这个昔日同僚的同时,更是主动向刘瑾这棵大树靠拢。
云柳神色紧张:“大人不可不防啊!”
沈溪思索一会儿,摇头哑然失笑,安慰道:“防是要防,但不用草木皆兵,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是兵部尚书,是李频的直属上司,我若在居庸关出事,就算他是刘瑾的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倒是要提防刘瑾,他既然在京城周边收拢兵权,下一步他恐怕就会对京营出手……现在我倒是开始期待跟他正面过招了。”
云柳请示道:“大人有何安排?”
沈溪一脸轻松:“目前京师情况不明,既然李频这边顾虑重重,未必敢对我下手,我就索性在居庸关停留几日,到五月中旬再回京。早回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正好看看刘瑾有什么手段……”
……
……
很快,刘瑾便从李频快马传报中,得知沈溪人已经到了居庸关,并且还停伫不去。
刘瑾显得很恼火,对张文冕和孙聪大发雷霆:“不是说要在路途上除掉他吗?怎么还让他顺顺利利便进了居庸关?那是否再过几日,他就要回到京城,那时咱家还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张文冕献策:“既然居庸关守将和守备太监都是公公的人,何不让他们想方设法诛除沈尚书?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人在居庸关内,行踪非常容易调查清楚,日常饮食方面更容易下手……”
孙聪立即阻止:“公公,切不可如此……沈尚书既已防备公公派人杀他,且传话回来警告,再这么做,打草惊蛇无功而返不说,他还会据此到陛下面前申诉,平白无故惹得一身骚。或许此番他真的只是想回来当个兵部尚书,不与公公为敌呢?若我等不依不饶,那他真会铁了心跟公公为敌!”
张文冕冷笑不已:“孙兄的话着实让人费解,你以为不想方设法除掉姓沈的,他回到京城后会跟公公和睦相处?此人什么德性,孙兄应该很明白,以前已经有不少地方官员栽在他手上了。”
听到两个智囊争吵起来,刘瑾不耐烦地道:“行了,沈溪还没回京呢,你们自己倒先内讧起来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咱家想起来了,既然陛下让他回朝担任兵部尚书,这是对他的器重,结果他到了居庸关不走,分明是抗旨,咱家先去陛下那边告他一状。”
张文冕道:“公公如此做怕是不妥,之前公公一直阻止陛下获悉任何关于沈尚书的消息,公公此时去告状,不是明白无误告诉陛下,沈尚书即将回京么?”
难得孙聪也出言赞同:“公公的确不适宜到陛下面前告沈尚书的状,沈尚书或许正等着公公将此事告知陛下,他再快马加鞭回朝,反说公公您诬赖。”
刘瑾怒道:“那咱家就这么忍着他?哼,他回到京城咱家反而更容易对付……索性陛下也会知晓他回京之事,咱家先试着去告上一状,看看陛下反应再说,若陛下对他加以纵容,大不了咱家以后不走陛下这条途径,用别的手段对付就是。”
……
……
即便张文冕和孙聪如何劝阻,依然改变不了刘瑾告状的决心。
刘瑾满腔恼怒去了豹房,在两名服侍皇帝起居的太监带领下,于一个个宅院间穿梭,人还没进朱厚照所在的院子,便被钱宁挡住去路。
“这是什么风,将公公大驾吹来了?”钱宁意气风发,向刘瑾行礼。
刘瑾扫了红光满面的钱宁一眼,冷笑不已:“钱千户,看来你现在混的不错嘛,居然敢挡住咱家的去路?可是觉得有陛下宠信,便可不将咱家放在眼里?”
钱宁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公公误会了,小人之所以出来阻拦,并非有意唐突公公,实在是因为陛下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无暇相见。”
刘瑾吓了一大跳,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可是……新任兵部尚书回来了?”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站起身回答:“公公说的是沈尚书?非也非也,乃是司马真人……公公对此人应该有些印象,前几日他进献丹药与陛下,陛下龙颜大悦,目前正在院子里跟真人谈及修仙之事,陛下特地交待,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朱厚照沿袭老朱家的传统,当上皇帝后便开始考虑长生不老之事,对道家的推崇跟他父亲弘治皇帝一脉相承。
刘瑾听说朱厚照会见司马真人,心里不由犯嘀咕:“司马真人之前不是已失势了么?我从未跟他接触过,谁曾想他又得到陛下信任,那我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再去拉拢,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刘瑾对钱宁道:“陛下多久才见客完毕?”
钱宁为难地说:“公公,这可不好讲,陛下平时少有见客,时间长短没个准数,要不……您先去偏厅等候?”
刘瑾一心要告沈溪的刁状,未曾想被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术士给阻碍,心里很不爽,就在他思索到底是硬闯进去,还是老老实实等朱厚照会客结束,就见到朱厚照和一名道士从院子里走出来,不用讲,这道士就是司马真人。
老远便听到朱厚照的声音:“……既然真人已能炼制让人成仙的丹药,一定要抓紧时间给朕找齐材料,以最快速度把丹药炼出来……”
或许满心期冀成仙得道,朱厚照纡尊降贵出来送一个野道士出门,此时司马真人穿着一身崭新的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脸上展露出的笑容让刘瑾看了很不爽。
朱厚照送司马真人出来,见到刘瑾和钱宁,一摆手:“你们也在?正好,帮朕送客,司马真人要为朕炼制丹药,得你们全力协助,尤其是你刘公公,你调动厂卫的人帮助司马真人,事成后朕重重有赏。”
“是,陛下。”
刘瑾嘴上应下来,心里却暗自生气。
他在朝中呼风唤雨,靠的是朱厚照的宠信,谁得到朱厚照信任就会成为他的敌人,唯独例外的就是钱宁,这主要是钱宁平时对他低声下气,动不动就跪地求饶,就算刘瑾再小气,也没把软骨头的钱宁当回事。
而这位司马真人,并非出自刘瑾门墙,乃是寿宁侯举荐入宫,属于外戚一党,今日又得到皇帝接见,立时便被刘瑾当作心腹大患进行防备,开始琢磨如何把此人扳倒。
刘瑾自顾身份,不愿意送客,便由钱宁代劳,他跟着朱厚照亦步亦趋往院子里走,全然忘了告状的事情,嘴上恭谨地问道:“陛下要修炼术法,得道成仙?”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不然朕找司马真人作何?司马真人有点儿本事,为朕找了几方丹药,朕吃过后强筋健骨,身体立马得到改善,他还说终南山一代有一味奇草,数千年才开花结果一次,上次是秦始皇时开花结果,这次他准备亲自去找寻这株奇草回来,为朕炼制长生不老药。”
司马真人说的事情,刘瑾半个字都不信。
但他知道朱厚照信这些,当上皇帝后富有四海,最担心的便是死后无法再享受荣华富贵,而皇帝拥有天下间最大的资源,可以为长生不老倾尽一切。
刘瑾没有给朱厚照泼冷水,心想:“这妖道要离开京城,前往终南山,怕是没个三五月回不来……太早回来,陛下定然怀疑他找来的仙草有假!”
“陛下风华正茂,十年八载内看不出老态,也就是说,这妖道即便献上的是假药,陛下服用后几年内也不可能察觉异常,这不好,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让此人彻底失去陛下信任才可。”
想到这里,刘瑾有了主意,如今掌握朝政大权的人毕竟是他,就算司马真人得到朱厚照信任,也没有人脉和权力跟他抗衡。
刘瑾试探地问道:“陛下,以老奴看来,这件事即便能成,也需要很长时间,在此之间,陛下大可尝试再找寻些能人异士入宫,说不定这些人也具备为陛下炼丹的能力呢?”
朱厚照打量刘瑾一眼,板起脸问道:“刘公公,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司马真人招摇撞骗不成?”
“老奴不敢。”
刘瑾赶紧辩解,“陛下,这天下间能人异士多不胜数,若陛下只偏听偏信一人,难免会有失偏颇,不如多找些修道者回来,互相间不但可以探讨一番,对彼此都有裨益……陛下以为呢?”
朱厚照没有生气,叹息道:“事情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这个司马真人,还是父皇在世时自民间找到的,父皇行事严谨,对司马真人却一直信赖有加,足见此人有些能力。世上像司马真人这般有本事之人太难找寻,真正的仙人不可能留恋尘世繁华……”
“刘公公,协助司马真人之事,你一定要放在心里,别嘴上答应,实际上却拒不配合。朕若知晓,定严惩不贷!”
刘瑾赶紧道:“是是,陛下,您放心,老奴一定会配合司马真人。”
嘴里这么说,刘瑾心里却气愤不已,他试图找别的人出来替代司马真人眼看不成了,只能另寻方法让司马真人失去皇帝宠信。
朱厚照背负着手问道:“刘公公,平时难得在豹房见到你,今日前来,有什么事吗?”
刘瑾这才想到前来豹房觐见朱厚照的目的。
经过司马真人一事,刘瑾不太敢随随便便就告状,谨慎地禀告:“陛下,听说新任兵部尚书沈大人已到居庸关。”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沈先生已经到了居庸关?那他不是很快就会回到京城了?”
刘瑾先是一笑,随即面带些许疑惑之色,试探地道:“话是这么说,但听闻沈大人到居庸关已有五六日,到现在依然未动身返回京城。”
“嗯!?”
朱厚照神色满是不解,他打量刘瑾,问道,“刘公公,你的消息确实吗?朕让沈先生回朝担任兵部尚书,他应该着急赴任才是,为什么会选择在居庸关逗留?”
刘瑾看出来了,遇到跟他和沈溪有关的事情时,朱厚照选择相信沈溪,而不相信他的话,仅仅这一点他就对沈溪恨之入骨。若真的是信口诬陷还好,但这次刘瑾明知道这件事千真万确,依然被朱厚照怀疑。
刘瑾道:“老奴不敢信口胡言,请陛下明鉴,老奴听说这么件事后,便过来跟陛下问询,是否西北有什么紧急战事,以至于沈尚书不肯回京,若实在边塞危急,老奴希望能有所防备,早些下令京师戒严……老奴一心为大明社稷安危着想啊!”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这样吧,朕派人问询一下沈先生,看看到底是否西北出了变故,你这边别多想,不管前方如何,都跟你没关系,有沈先生在,不管是三边还是宣大绝对会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朱厚照继续往院子里走,嘴上小声嘀咕,“莫非朕让沈先生回来,那些鞑靼人得知后,知道我大明在西北最大的屏障没了,于是派兵南下骚扰?若是如此,真应该让沈先生留在西北才好。”
刘瑾听到这话,气得直跺脚,恨不能将沈溪挫骨扬灰,但奈何他拿沈溪没辙,就算他可以只手遮天,但要处置一个兵部尚书,必须要有皇帝的准允才可,他算是看出来了,要让朱厚照处置沈溪,简直比登天还难。
刘瑾喃喃自语:“气煞我也,前面有个司马真人,后面有个沈溪,都要跟咱家作对,咱家不信,你们能为陛下宠信到何时!”
这边还在抱怨,钱宁走了过来,听到刘瑾自言自语,不敢靠得太前,老远问道:“公公,您面圣后,可把要说的事情说完了?”
刘瑾侧目打量钱宁,想到钱宁也是皇帝身边的宠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有将钱宁一并拉下马来治罪的打算……他眼里容不下任何得到皇帝宠信之人。
刘瑾问道:“把人送走了?”
钱宁最大的特点就是机灵,他年纪不大,但在揣摩人心上,比之刘瑾不遑多让,看出来自己很可能会成为刘瑾的心腹大患,一直以来都拿对父亲的态度对待刘瑾,见面磕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看出刘瑾对司马真人有成见,钱宁赶紧道:“人刚送走,这司马真人不识相,居然用一些蒙骗市井之人的手段欺骗陛下,说什么灵丹妙药,分明是想陛下调他去外地公干,这样他就可以在地方招摇撞骗,那些地方官少不得对他有所巴结……”
刘瑾听到这话,心里舒服了些,道:“既然你知道此人为不入流的江湖术士,怎不对陛下提醒?”
钱宁一脸委屈:“小人人微言轻,哪里有资格在陛下面前造次?公公,要不咱想个辙,让此人死在前往终南山求药的路上,从此后销声匿迹?”
刘瑾听到这话,多少有些意外,连他都没想出这么绝的主意,钱宁已经先一步帮他想到了。
刘瑾冷着脸问道:“谁去?”
钱宁媚笑道:“当然是小人派人去,不敢让公公您费心。”
(本章完)
朱厚照可不管沈溪留在居庸关做什么,甚至说他这会儿都没心思考虑沈溪的事,前一刻他还在思索沈溪留在居庸关不回京是否跟西北战局变化有关,后一刻便已沉浸逸乐不可自拔。
司马真人敬献了不少灵丹妙药,这些丹药说是可以强身健体,但其实不过是透支身体燃烧生命的虎狼之药,主要是为了让朱厚照在吃喝玩乐中找到飘飘欲仙的感觉,危害之大不可估量。
刘瑾一边想怎么对付沈溪,一边想如何才能诛除司马真人。
而此时,沈溪仍旧停留居庸关,没有回京的打算。
沈溪早就猜到刘瑾会跟朱厚照告状,他倒不怕朱厚照多想,因为他是以兵部尚书之尊留驻居庸关,如今鞑靼犯边的消息不时传来,他有充足的借口留在居庸关“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
五月初九,距离朝廷规定的回京期限剩下十一天。
这天沈溪把马九、朱山、朱鸿等心腹手下召集到官驿……朱山、朱鸿和周羡等人在宣府以西的高山卫接到沈溪的书信,于是听命调头南下,六天前跟沈溪率领的大部队在居庸关会合。
“大人有何吩咐?难道咱们这就要回京城了?”
马九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这几天时间,沈溪一直留在驿馆内闭门不出,只有一早一晚才能见到沈溪的人,每天都有风声说沈溪先一步回京城去了,但随着沈溪现身谣言不攻自破,但很快又有新的谣言出现。
沈溪指了指院子里几口箱子,道:“这是我这几日精心准备的东西,你们先看看吧。”
没等马九过去打开箱子,朱山已抢先一步靠了过去。
沈溪突然回京,断了朱山带兵冲锋陷阵当巾帼英雄的梦想,这几天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溪有意撮合朱山和王陵之,多次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结果两人都是那种火爆脾气,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差点儿把房间拆了,沈溪只能感叹两人是前世的冤家,很难凑成一对。
“大人,这是何物?”
朱山把几口箱子的盖子都掀开,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非常杂乱,从盔甲、罩甲、棉甲、战裙到腰刀、佩剑、匕首等短兵器无所不包,甚至还有部分短火铳。
朱山抬起头瞄了一眼沈溪,然后弯腰从箱子里拿起一把寒光四射的倭刀,正要比划一下,旁边朱鸿吓得脸色发白,连退两步,道:“小妹,你别乱来,砍着人就不好了。”
原本就是个暴力狂,现在再拿起一把一看就是精钢铸就的宝刀,朱鸿非常了解自己妹子的破坏性,吓得赶紧往后躲,把马九拉到身前给自己当挡箭牌。
那些跟在沈溪后面的侍卫却没把朱山当回事,他们对这个看起来容颜靓丽、豪爽大方的姑娘缺乏了解,如果知道眼前这位是可以跟王陵之一较高下的女汉子,估摸他们也会跟朱鸿有同样的反应,见到朱山转身就走。
沈溪道:“各式铠甲不多,你们自己找合身的穿上,箱子里的兵器趁手的尽管拿去,至于要做什么,回头我跟你们说。”
说完,沈溪进入自己的房间,用半个时辰写好送往京城的信函,再出来时,除了马九外,其余手下已换上沈溪准备好的东西。
朱山和朱鸿穿戴一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用期冀的目光看着沈溪。
马九见几名同样需要回京执行任务的手下也是一脸茫然,于是主动上前请示:“大人,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不知您有何吩咐?”
沈溪咳嗽两声,打量一圈,点头道:“有点儿模样了,不过似乎缺乏些精气神,还是振作些好……行了,就这样吧,你们现在就出发,回京帮本官做件差事。”
之前沈溪还以商量的口吻说话,此时已然打起官腔。
听到有任务,最兴奋的要数朱山,跟沈溪在居庸关会合几天了,除了跟王陵之打架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现在穿上铠甲就跟当了兵一样,有一种难言的自豪感。此番正好满身的力气没处使,朱山心中泛起大干一场的冲动。
朱鸿却有些后悔穿上这身皮,他不是军户,现在却要做那些大头兵干的事,心中有些没底,问道:“大人,究竟是做什么事情?”
沈溪道:“回趟京城不难吧?给你们四天时间,在京城与居庸关之间打个来回,不过路上这身衣服先别穿,到京城后再穿上,差事本官会交给负有特殊使命之人,你们回去后听命行事便可。”
“切记做好保密工作,别泄露丝毫风声,把事情做完马上离开京城回来跟本官复命!”
……
……
当天晚上,朱山和朱鸿等人便出发往京城去了,带头之人却是云柳。
这趟回去,云柳的主要差事是调查京城情报,至于帮朱山等人完成差事则属额外的任务。
云柳带人离开后,沈溪仍旧跟以往一样,每天都在居庸关官驿自己的卧房内写写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李频前来拜访时才能见到沈溪本人,每次沈溪态度都很客气,就算知道李频投奔阉党,也没对李频甩脸色,因为他知道,李频这么做无可厚非。
身为一卫指挥使,镇守居庸关,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但在大明朝却处处受文官压制,为保住官位,只有巴结权贵。李频至少私下里没有搞阴谋算计,这让沈溪觉得很欣慰,因此还是按照以往的交情对待。
十一日这天,沈溪收到谢迁来信。
京城里刘瑾又搞幺蛾子了!沈溪留滞居庸关,刘瑾趁机派人四处传播谣言,一时间沈溪成为众矢之的。
刘瑾在朱厚照面前告状不成,心中恼恨,便听从张文冕的建议,找人在京城造谣,说沈溪不肯回京是贪生怕死,不敢跟刘瑾斗,顺带说沈溪已有投奔刘瑾之意,然后似模似样地拿出些模棱两可的证据,说有人看到沈溪私下派人向刘瑾送礼。
原本沈溪在朝地位就不高,那些六七十岁才跻身高位的老臣看不起沈溪这样的新贵,只是由于沈溪深得皇帝信任才一厢情愿认定他能挑起跟刘瑾相斗的大旗,一度寄予厚望。
得知沈溪投奔阉党,人们都把沈溪当作势利小人,那些老早便投奔刘瑾的官员,更是覥着脸推波助澜,把沈溪投奔阉党一事说得绘声绘色,妄图把沈溪名声搞臭,使得文官集团彻底厌弃沈溪。
沈溪看完信函,不得不佩服刘瑾这一招高妙,就连谢迁都半信半疑,特意来信提醒——你小子休要胡作非为,早点儿回京,别在居庸关逗留太久,不管你怎么想的,只有回到京城才能解决问题。
“……大人,看来刘公公有意要把您往他阵营里拉,听说刘公公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居庸关,随行带了很多礼物,说是向您回礼。”
送信前来的马九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关于沈溪投奔阉党一事,不但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居庸关内也有风闻。
主要是沈溪留在居庸关一事太过反常,旁人想不明白就容易走极端,刘瑾的党羽再在一边煽风点火,人们也就当这件事为真。
沈溪淡淡地道:“谣言止于智者,外面爱怎么传随它,自己人心里明白便可。哦对了,这是我给谢阁老的回信,你找人送去,不用保密,大张旗鼓送至京城……我们不用那么着急,之后我会上书朝廷,请陛下容我在居庸关多停留几日。”
马九皱眉:“大人,您还要留滞不去?”
沈溪笑了笑:“不然怎样?马上回京去跟刘瑾斗?没那必要!这居庸关虽然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好在刘瑾无法为所欲为,他既然异想天开说把我拉到他阵营里,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沈溪清楚刘瑾为人,锱铢必较,把敌人发展为盟友,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刘瑾身上。
刘瑾表现出的礼贤下士,在于他要吸纳人才帮他做事,但如果人才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会毫不留情地铲除掉!这是个精通人情世故但肚子里却没多少墨水的人,沈溪相信这次拉拢是刘瑾刻意陷害他,在他和文官集团间制造裂痕。
沈溪给谢迁回信,主要是让谢迁安心,对于回京一事,他另有打算。
此时京城内,刘瑾得意洋洋,他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顺利将了对手一军,让沈溪陷入死局,无论怎么选择,似乎最终得益之人都是他。
刘瑾召两名智囊见面时,忍不住夸奖张文冕:“炎光,此番你设计之策略甚妙,沈溪没回京便进退维谷,声望大跌。等他回朝之日,无论是文官,还是咱家,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怎么在朝中立足。”
旁边孙聪忧心忡忡:“公公难道不怕陛下对沈尚书多加重用?”
刘瑾更显得意:“陛下最近有上过朝吗?这种担心,纯属多余,陛下不问朝事,就算沈溪回来,情况也无多大改变,到那时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任由咱家摆布,哈哈。”
孙聪看了张文冕一眼,他原本想提醒一下刘瑾,但张文冕在场,有些话他怕被张文冕反驳,那时刘瑾更听不进他的意见。
张文冕此时意气风发,笑着问道:“公公,如此说来,您不肯将沈尚书收揽到您手下,为您做事?”
“咱家要他作何?”
刘瑾不屑一顾地道,“这小子,阴险狡诈,当初咱家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就算他要投奔,咱家还觉得他虚情假意……以其心高气傲,会甘心帮咱家做事?”
“这事儿趁早别想,等他失势后,咱家看看是让他家破人亡,还是外调地方当个小吏,这才是咱家需要考虑的问题……哼,跟咱家作对,没人会有好下场!”
张文冕笑着应了,蹙眉思考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封书信来,恭敬地道:“公公,这里有几名官员请您帮忙照顾的信函,请公公一览!”
刘瑾之前尚对张文冕多有夸赞,闻言立即黑下脸来:“炎光,你倒是长本事了,居然学会为他人说项?从中没少捞取好处吧?”
张文冕赶紧解释:“公公误会了,这些官员只是苦于无法跟公公您沟通,只能借助在下提供渠道,他们未给公公您好处,在下哪里敢私自收受?”
刘瑾听到这话,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冷声道:“公是公,私是私,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们,如果背着咱家收受下面人的好处,别怪咱家不客气……咱家不喜欢那种吃里扒外、见异思迁的小人,平时你们做事都小心点儿。”
孙聪和张文冕恭敬领命,但二人却各怀心思,张文冕穷怕了,可不会放过任何发财的机会,至于孙聪,则腹诽不已,你刘瑾本身就是个小人,却不许别人当小人,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孙聪平时并非完全不收受下面人的好处,只是他从来都以文人自居,对文官集团有一定容忍心,不像张文冕那样喜欢把事情做绝。
刘瑾小声嘀咕:“沈溪这小子,躲在居庸关不回来,这是作何?炎光,你谋略出众,你且说说,他到底有何目的?”
张文冕笑道:“或许是沈尚书知道回朝后无法跟公公您抗衡,所以先选择高挂免战牌,这不正好给了公公您机会,让别人误会他已被公公收买?”
刘瑾一笑:“那倒是,沈溪此举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就怪不了咱家因势利导陷害他……说来真是解气,沈溪本事再大又如何?不是照样怕了咱家?再派些人大张旗鼓前往居庸关,对沈溪多加拉拢,再去信隆庆卫指挥使,让他出面劝说,咱家想看到此竖子在咱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孙聪好奇道:“公公不是不准备收揽沈尚书吗?”
刘瑾冷笑不已:“咱家是不想收拢他,但咱家想让世人知道,就算科场上的奇才,大明朝的状元郎,南征北战无往不利的当今帝师,也入不得咱家法眼,只能在咱家面前低声下气做人!”
孙聪这才知道,原来刘瑾看重的不是沈溪这个人才,而是扭曲的心理作祟,想让人觉得他刘瑾有本事,不由心生寒意。
……
……
刘瑾一心想该怎么算计沈溪,而谢迁则干着急,恨不能亲自去居庸关把沈溪拎回来。
收到沈溪回信,谢迁更加生气,本来就称病在家不问朝事,这会儿越发地着急了。
“……臭小子不回京,被人攻讦,他以为刘瑾那么好对付?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为他创造这么好的条件,回到京城当尚书,就算你不跟刘瑾相斗,也没人跟你一般见识,现在倒好,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你这是要气死老夫啊!”
谢迁原本打算继续称病,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回内阁看看情况,当然这次回去他不是要处理朝事,他知道现在朝政被刘瑾把控,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无济于事,只是想听听同僚对沈溪的评价。
谢迁入宫来到文渊阁,发现只有王鏊在,此时王鏊正拿着一份奏本打瞌睡……刘瑾总揽朝政,奏本大多拿回家去给张文冕和孙聪批,焦芳只是在一旁起参考作用,至于王鏊基本被架空在外。
“谢少傅!?”
王鏊见到谢迁,吓了一大跳,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内阁再次见到谢迁。
之前谢迁表达出来的态度,是准备致仕返回余姚老家,甚至连乞老归田的奏本都写好了,刘瑾已开始筹措提拔焦芳为内阁首辅,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把持朝政。
谢迁黑着脸坐下来,问道:“王学士,为何内阁只有你一人?”
王鏊苦着脸道:“谢少傅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如今内阁形同虚设,通政使司衙门直接把奏折送到司礼监,刘瑾将奏本带回私邸处置,以至于朝纲败坏。陛下长期不临朝,偶尔参与朝议所问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朝廷大小事务皆都被内监掌控,这内阁是否有人,有多大区别?”
这话说出来,王鏊一阵凄苦。
王鏊以前总想入阁,但苦于朝中能人异士太多,无论是王华还是梁储等人,才能都比他高,这些人都没入阁,怎么也轮不到他。
结果他入阁后,发现内阁已经从成化、弘治朝的权倾朝野,到现在名存实亡,他身在内阁却屁大的权力没有,这让他很是郁闷。
谢迁道:“此事不能就此罢休,济之,你现在就跟老夫去面圣。”
王鏊皱眉道:“何处见?宫外行在?”
谢迁冷笑道:“即便见不到陛下,也要见见太后……如今陛下大婚在即,怎么说也要告知太后!”
“刘瑾胡作非为,破坏朝廷定规,难道没人能管吗?陛下不理会,太后总可点醒陛下,太后一向英明,可不是任人宰割之人。”
王鏊苦笑摇头:“谢少傅,有句话说出来您可别怪责。却说这刘公公,年后多次向太后进献礼物,光是献上的东海明珠以及昆山之玉便价值连城,甚至如今两位国舅都不跟刘公公起正面冲突,你去见太后,太后能帮你?”
谢迁怒道:“这不是帮老夫,而是帮大明,整个朝堂都一片昏暗,阉人当道,这天下到底谁才是主人?”
王鏊想了想,说道:“谢尚书,如今奸人当道是不假,但朝堂并未因此而混乱无序,刘公公平时倒也重用贤才,且在朝事处置上,拿捏合度,既如此,谢尚书你还是莫要得罪他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连王鏊都一再劝说罢手,这让谢迁很无奈。
此时王鏊说话还算客气,要知道朝堂上对谢迁风闻甚多,很多人甚至私下里大加攻讦,说什么谢迁早已投奔阉党云云,王鏊自己不相信这些鬼话,但他依然不支持谢迁跟刘瑾正面斗。
谢迁道:“太后还是要见的,老夫提请致仕,跟太后说说也是应该的,老夫就不信太后跟陛下一样闭目塞听,这朝堂难道就没一个明眼人?”
王鏊叹道:“明眼人不少,只是一个个都装聋作哑罢了,刘公公做事偏激,顺者昌逆者亡,如此境况下,谁敢跟他正面作对?谢少傅,你还是多思量为好。”
(本章完)
坤宁宫内,谢迁终于见到张太后。
原本朱厚照登基后,张太后就应该迁居永寿宫或者是慈宁宫,但因皇后一直未定,再加上张太后一直把坤宁宫当成自己的家,故此没着急着迁移宫殿。
当然如此行事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朱厚照十天里倒有九天不在宫中过夜,回来那一天也是夜宿宫市所在的撷芳殿,只有白天才会到乾清宫睡觉。
作为内阁首辅,谢迁要进入坤宁宫还是有些麻烦的,好在张太后对皇帝大婚之事非常关心,再加上谢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过内宫,张太后便让谢迁和王鏊一起去坤宁宫相见。
谢迁本以为自己行事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到了地头才发现,刘瑾居然先一步赶来。
谢迁一直以为自己行踪隐藏,到了现在才明白,皇宫内处处都是刘瑾布下的眼线,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从谢迁进宫,刘瑾便意识到他可能要去见张太后,于是便提前备好礼物送到坤宁宫来。
谢迁和王鏊进了坤宁宫,发现刘瑾正在那边献宝,乃是一些产自南洋的五颜六色的宝石,还有珊瑚、玉石等物,这些东西基本有价无市,属于稀世珍宝的范畴,而刘瑾却用他手头的权力轻易便搜罗到……其中有部分是地方官员进献给皇帝的,却被他以权谋私克扣下来,转而送给张太后当人情。
女人,尤其是像张太后这样死了丈夫的寡妇,天生没有安全感,对这些亮晶晶价值不菲的财宝非常在意,张太后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心花怒放,几乎快忘记接见谢迁这件事,拿着宝物端详个不停。
“臣参见太后。”谢迁进去后,发现自己不被张太后正眼打量,不得不自行上前行礼问安。
张太后这才意识到谢迁来了,侧目看过来,笑着招呼道:“谢阁老,之前您一直患病在家休养,如今身体可好转了些?”
嘴上关心谢迁的病情,手里却依然把玩刘瑾送给她的礼物。
谢迁恭敬行礼:“回太后的话,老臣身体不支,之前已向陛下递交辞呈,希望陛下恩准,让老臣可以回乡颐养天年。”
听到这话,张太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皱眉问道:“这样啊……皇上那边可有同意?”
最后这个问题不是问谢迁,而是问刘瑾,其实这些奏本朱厚照根本看不到,全部都是由刘瑾代劳。
刘瑾笑着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尚未做出决定……这几日陛下操劳国事,尚未问及官员请辞之事,不过以老奴看来,陛下多半不会让谢阁老这样的得力老臣辞官回乡。”
说着,刘瑾似笑非笑地看了谢迁一眼,好似在说,想走吗?没门儿!我不让你走,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在朝中当个傀儡也好过让你回余姚老家享清福。
张太后也盛情挽留:“谢阁老,你看到了,满朝上下都看重您的能力,如今皇上登基不足两载,您就这么退下来,实在不合适。”
刘瑾跟着笑,笑容让谢迁心情越发沉重。
谢迁心灰意冷,自己前来觐见张太后如此私密的事情都能被刘瑾提前获悉,而且还被其抢先一步赶来送礼,分明是在向他示威。谢迁觉得这个首辅当得忒没有意思,就算明知道自己走后沈溪回朝孤立无援,还是决定要告老还乡。
这是文人的通病,少有能委曲求全的,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显得气节有多高,却在奸臣当道时直接撂挑子走人,把朝堂留给奸佞把持……从这点上说,谢迁跟刘健、李东阳等人没什么区别。
谢迁道:“请太后见谅,老臣实在力不能支。”
张太后见无法劝回谢迁,不再就这个问题说事,转而道:“这件事容后再议……谢阁老,您今日前来不会是专门来找哀家说这个的吧?可还有别的什么重要事情要说?”
谢迁看了刘瑾一眼,他原本是找张太后告刘瑾的状,但现在刘瑾就在旁站着,他当面指责的话无异于跟刘瑾撕破脸皮,况且有些话他说不出口,毕竟之前他对刘瑾服软才换得那些下狱的朝臣平安无恙。如果此时他当着刘瑾的面告状,有背信弃义之嫌。
谢迁不能直纾胸臆,有些不甘心,只能以隐晦的方式,借着自己退休之事,对张太后进行提醒。
“太后明鉴,陛下登基一年有余,朝中老臣基本致仕归乡,老臣再留在朝中不太合适,只能请求归田。不过老臣离开朝堂前,有些事不放心,想跟陛下说,却多日未曾有跟陛下当面彻谈之机会,只能向太后进言。”
张太后微微蹙眉,没说什么,刘瑾却笑盈盈道:“谢阁老在太后面前,可要谨言慎行啊,很多事您说出口,怕是不太合适。”
谢迁被刘瑾威胁,不为所动,嘴里继续说道:“陛下不思朝政,一心沉迷逸乐,实在有失仁君典范,甚至朝臣想见陛下一面都难,以至于先皇励精图治每日不辍朝的传统就此打破,老臣实在无比痛惜。”
这话说出来,张太后眉头皱得更深,摇头道:“谢阁老,哀家知道,皇儿登基后是有些荒唐,但始终能恪守帝王本分,朝臣对他的评价也很高,怎到了您这里,对皇儿的看法如此之低呢?”
谢迁毕竟是在攻击她儿子,张太后听到后心里不爽,直接出言质问。
刘瑾在朝不但把持朝政,还收买拉拢张太后的身边人,以至于张太后对朱厚照的情况了解不多,尤其涉及朱厚照吃喝玩乐之事都被刘瑾有意弱化,刘瑾甚至让人不断地在张太后面前说朱厚照的好话,让张太后以为朱厚照只是稍微有些胡闹,未让朝堂陷入混乱。
至于什么阉党把持朝政,张太后一概不知。
要说张太后稍微明白一些的便是朱厚照喜欢民间女子,再就是朝堂上的事情由刘瑾这位“能臣”尽心辅佐,旁人对刘瑾的评价很高。
但现在张太后从谢迁这里听说的事情,明显跟平时得到的讯息不同。
刘瑾在旁帮腔:“谢阁老,您也是,陛下如今做事勤恳,就算不是每日上朝,但基本朝事都有过问……您如此说陛下,那就是您的不对了!”
在张太后面前,刘瑾表现出一副力挺皇帝的姿态,看起来忠心耿耿,但实际上这一切始作俑者根本就是刘瑾本人。
谢迁没为自己的话做出解释,继续说道:“太后或许有些事情不是很明了,老臣只能将自己所知,一一呈奏。”
“老臣之前曾试图觐见陛下,却是久不得恩旨,陛下已有一个月未曾临朝……还有,陛下在宫外建立豹房,宠信市井小人,甚至与之同吃同睡,有失帝王体面。老臣走之前,只能将事实告知太后……”
张太后见谢迁说得心灰意冷,心中一阵迷惑。她知道谢迁不会造次,如果别人说这些,她早就发怒了,但唯独谢迁说出来,她愿意倾听。
张太后一直对谢迁怀有感恩之心,要不是谢迁,弘治帝当年至少也会纳几房妃嫔,而不会跟她一辈子相敬如宾。
她感觉事情应该跟刘瑾有关,而刘瑾跟谢迁前后脚到来,其中必然存在什么猫腻。
张太后虽然看起来什么事都不管,但不代表她一点头脑都没有,否则她也不可能让弘治帝三千宠爱集于她一身,张太后很聪明,没贸然评价这件事,而是叹息道:
“阁老既然要离开朝堂,想来思量已久,哀家身居内宫,不适合过问这件事,还是让陛下亲自挽留吧,哀家就不在多说了。至于谢阁老所说之事,哀家会转告皇儿,平时也会多提点,让皇儿勤勉政务。”
谢迁听到这承诺,没太当回事,但他内心有种“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剩下的事情我不再管了”的释然,好像已经完成离开朝堂前的所有准备。
刘瑾见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灵机一动:“太后娘娘,老奴听闻,谢阁老的孙女婿……也就是新任兵部尚书沈大人即将要回京了。”
虽然沈溪的事情在朝堂上传开了,但并没有传到张太后这里,张太后听到后,不由灿烂一笑:
“当真如此?那可真是有趣,谢阁老眼光不错,这位沈状元,当初哀家便觉得他有几分本事,先皇对他称赞有加,一路破格提拔,小小年纪便官至二品,在朝名望卓著……未曾想如今他已贵为兵部尚书。”
谢迁听到这话,认为刘瑾这是在威胁自己,但他面不改色,只是向张太后恭敬行礼,关于沈溪的事情,他一句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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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入坤宁宫觐见张太后无功而返,心中憋了一肚子气,越发坚定了他要离开朝堂的想法。
谢迁对王鏊说明了自己的意向,他的意思是在自己致仕前,向朝廷推举几名入阁人选,看看谁比较合适,至于内阁首辅是谁,他已经不那么关心了,按照资历排列,成为下一任首辅之人自然是阉党中坚人物焦芳。
一旦焦芳当上首辅,那时刘瑾必然权倾朝野,无人能够制衡,可这会儿谢迁已经没心思再理会,在与刘瑾抗争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身心俱疲,希望自己告老还乡后不再被俗事滋扰,获得一种彻底的解脱,连沈溪回到京城如何立足、自处都不再想管了。
“……这次就算陛下不允,老夫也不想再理会朝堂之事,从今日开始我便跟朝政无缘了……”
谢迁回到家中,再次写了一份乞骸骨的奏本,写好后还没让人送去通政使司那边,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他惊呆了——
沈溪在京城的府宅出事了!不但有人上门闹事,还放了一把火,听说当初弘治皇帝御赐的沈府被烧了好几个院子。
听到这消息,谢迁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许久后他怒从心头起,对前来传信的仆人喝问:“顺天府的人怎么说?”
仆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回老爷的话,据说顺天府已派人捉拿案犯,但凶手来去匆匆,根本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老爷,沈尚书这会儿尚未回京便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事儿还用得着你来说!”
谢迁火冒三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刘瑾捣鬼,以这种下三滥的方式逼迫沈溪乖乖听话。
谢迁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大声道:“刘瑾这厮,老夫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居然变本加厉,趁着老夫孙女婿未回京,先下手为强向沈家家小发难……最好别有什么死伤,否则老夫不会放过这贼子!”
看了看还没送出去的奏本,谢迁在张太后那里积累的火气无从宣泄,加之心中已笃定这件事乃刘瑾所为,此时终于彻底爆发开来,一把将奏本撕成两半,然后掷于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出门往刑部衙门去了。
谢迁铁了心要为沈溪找回公道,路上他坐在马车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联系,好像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沈之厚一直不肯回京,感情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躲在外面不敢回来……刘瑾一直在找机会,见之厚不肯回来引颈就戮,干脆对沈府妇孺下手,以此来达到其恐吓、逼人就范之目的……实在可气可恼!”
沈溪出事的话,谢迁虽然气愤,但尚能够忍受,但沈府被人放火则触及他的逆鳞,因为沈家府宅内有他疼爱的小孙女,有人杀沈溪,那遭殃的人是沈溪,不是他谢迁,但若有人要放火烧沈家人,那就是要害死他谢迁的血亲。
谢迁带着怒气坐车来到刑部衙门,下了马车后直闯入内。
刑部守大门的衙差认识谢迁,知道首辅大人来者不善,根本没人敢上前阻拦。
谢迁到了前院,刑部官员上前见礼问候,却见谢迁黑着脸喝道:“让开,叫屠勋出来见老夫!”
直呼刑部尚书名字,可见谢迁恼火至极,他喊了几声,马上有人前去传报,谢迁直接到正堂等候。
不多时,屠勋火急火燎出来了。
此时屠勋尚不知沈家被人纵火之事,心头带着几分不解,因为他看出谢迁似乎是前来兴师问罪,只能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少傅大人这是为何事而来?”
谢迁问道:“沈家被贼人袭扰之事,你可知晓?”
屠勋一时未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哪个沈家?”
谢迁怒道:“明知故问,兵部尚书沈溪的家,他人在居庸关,府上却被人放火,如今府内损失惨重,死伤情况尚且未明,你作为刑部魁首,这等大事居然不闻不问?”
屠勋不由皱眉,关于沈溪的事情,他许久都未过问,就算朝中对沈溪有诸多非议,作为朝廷主管刑名的官员,对此也是充耳不闻。
此时谢迁突然上门诘问,屠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说道:“于乔,你急也没用,这样,我带人跟你去看看,若情况属实……”
屠勋比谢迁大三岁,早六年入仕,资历比起谢迁来不遑多让,所以直接用名号称呼,以显示亲近之意。
谢迁却不领情,打断屠勋的话:“什么情况属实?你的意思是老夫无中生有,到这里来空口说白话咯?”
屠勋无奈解释:“我可没这意思……来人,调拨人手,随谢阁老和本官一起前去沈宅。”
……
……
屠勋不明就里,只能是谢迁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迁原本有第一时间赶去沈府勘明情况的打算,但想到自己身为内阁首辅,孙女婿家被人纵火,他大白天上门询问情况有些不妥,但若带上屠勋这个刑部尚书一起去,面子上就过得去了。
屠勋就这样被谢迁生拉硬拽到了沈家,跟随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几十名刑部官员和属吏,这已经是屠勋能调动的所有人手,全都被谢迁勒令拉了过来。
到了沈家,负责出来接待的人是沈家明面上的管家朱起,朱起见到谢迁后赶紧跪下来磕头:“小人见过谢老大人。”
“起来说话。”
谢迁往府门看了一眼,这才打量老迈的朱起,问道,“沈家被人放火,老夫已经知道了,如今府内境况如何?”
朱起愁容满面:“府上起火是从马房开始的,后院几个屋子也受到波及,此时火势刚被扑灭,府里有下人烧伤,情况不太好……”
谢迁心中无比着急,就差问我孙女和她闺女如何了,但这会儿只能耐着性子问道:“那府上主子呢?”
朱起道:“府上主子撤离得较为及时,没有人受伤,不过……”
谢迁厉声道:“老夫要进去一观……这位是刑部屠尚书,兵部尚书的府宅被人纵火,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查明真相!”
说完,谢迁不跟朱起商量,当即带人进入沈家前院。
此时沈家前院非常混乱,救火的人刚从火场撤下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还不时有人从火场里抬出来,看情况都只是局部烧伤,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即便如此也让谢迁看得心惊肉跳。
谢迁对旁边的屠勋道:“屠尚书,老夫没跟你戏言吧?”
屠勋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往周围看了一眼,问跟在后面的朱起:“顺天府可有派人前来?”
朱起道:“回大人的话,顺天府派来几名衙差,那时府上大火尚未熄灭,那些人看了几眼摇摇头便走了,似乎……顺天府不想理会此事。”
谢迁冷笑不已:“看看,都说官官相护,可兵部尚书府宅被人放火,顺天府的人居然不敢管,那放火之人到底有多大背景?”
屠勋听了忍不住咳嗽几声。
谢迁就差把话点明,其实放火之人就是刘瑾,就连顺天府普通衙差,也知道这件事是刘瑾指派人干的,因为除了刘瑾没人对沈溪如此刻骨仇恨,需要纵火泄愤。
谢迁再问朱起:“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纵火,简直胆大妄为!可有看清楚那些贼人的情况?”
朱起一脸惭愧:“回大人的话,火起得太过突然,府上都忙着救火,没有看太清楚,不过听街坊四邻说,来人身着官服,好像是京营兵……”
“混账!”
谢迁一听这话,更加怒不可遏,“朝廷的兵居然前来兵部尚书家府宅纵火,这难道不让人觉得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吗?有些人根本不把王法放在眼里,简直无耻之极!不行,老夫一定要奏明陛下,让陛下下旨彻查此案。”
“屠尚书,此乃今年头等大案,你们刑部不会跟顺天府一样选择袖手旁观吧?”
屠勋非常无奈,心想,我都被你谢大学士逼到这份儿上了,敢说什么事都不管吗?当即道:“于乔,有些事从长计议为好,你看……”
谢迁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闻言怒道:“这件事就算你们刑部不管,老夫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可是老夫亲家的府宅,沈之厚是老夫一步步看着成长起来的,甚至当初许尚书让之厚回朝,老夫就担心会被人针对,如今果真出了事,老夫怎能置之不理?来人,马上为老夫准备笔墨纸砚。”
这边谢迁已经下定决心跟刘瑾死磕,屠勋见劝说没用,也就不再跟谢迁计较,马上安排刑部官员勘察现场,调查纵火的前因后果。
屠勋对手下人吩咐:“既然已经确定人为纵火,那案子必须一查到底……派人去将顺天府的人请过来,本官有些事要过问。”
谢迁关心则乱,而屠勋做为旁观者,脑子就清醒多了,就算心中也认定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刘瑾派人所为,但他还是保持一定的中立立场,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前,不会妄自下定论。
沈家这边乱成一锅粥,而刑部上上下下也因为沈家被人纵火而忙碌起来。
本来没造成死亡,甚至受伤的人也不多,且多为皮肉伤,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因被人放火的是新任兵部尚书沈溪的府邸,事情因此而变味。
由谢迁牵头,再有刑部尚书屠勋现场勘察后联名上疏,关于要求朝廷彻查沈家纵火案的奏本,连夜送到文渊阁。
这次谢迁不等焦芳和王鏊做出票拟,便亲自写出票拟,然后赶至乾清宫候驾,此番他可是抱着不见朱厚照的面不回头的心思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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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着火了,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
谢迁原本已打算离开朝堂,却因为这把火将他彻底激怒,把注意力放回朝堂,准备跟刘瑾斗争到底。
屠勋等忠直大臣没想到谢迁会回心转意,不过既然谢迁决心追究到底,刑部等衙门自然全力配合,这次案件就算天下人都觉得是刘瑾所为,但刑部也得公事公办,力争找到证据指正罪魁祸首。
作为“当事人”的刘瑾,非常晚才得知道沈家着火之事,当时他已经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到私宅准备就寝,然后从登门询问的孙聪口中得知情况。
此时孙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之前刘瑾可没说要派人去烧了沈溪私宅。
“……公公派炎光去放的火?却不知公公有没有制定什么预防措施,谨防走漏风声……”
刘瑾听到后气得直跺脚,指着孙聪道:“你……你什么意思?在你看来,这件事定是咱家所为?咱家既然无法顺利暗杀沈溪那小子,去烧他的宅子作何?就为了泄愤?真是气煞咱家也!到底是何人所为?”
听了刘瑾的话,孙聪将信将疑,在他看来,除了刘瑾外,没有谁会对沈溪如此“深仇大恨”,但仔细一想,沈溪做官已经有六七年,这些年来多在地方履职,得罪的人多不胜数,这些人要找沈溪报复也并非不可能。
反倒是刘瑾,根本没必要这么做,这除了会彻底激怒沈溪和谢迁,引发文官集团同仇敌忾,别无好处。
最关键的一条,刘瑾如果真的做了,没必要在他面前抵赖。
自从执掌朝政以来,刘瑾杀人放火的事情做得多了,甚至还将拿入诏狱的文臣拷打致死,相比较而言,烧沈家算不得什么大事。
孙聪道:“公公,既不是您所为,是否有可能是下面人揣摩您的意思,故意为之?”
刘瑾不由气结。
说来说去,孙聪还是不相信这件事跟他没关系,刘瑾瞪着眼道:“既然你觉得是下面人所为,那你倒是说说看,此事跟谁有关?哼哼,咱家一定要好好奖赏他,这么一出戏下来,全天下人都恨咱家,以为咱家没有容人之量,连个毛头小子也对付不了,只能杀其家人泄愤……这算什么?帮咱家树敌么?”
孙聪见过刘瑾的兴衰起伏,说话做事不会完全顺着刘瑾之意,在这点上,他跟别人不同,尤其跟张文冕这样的势力小人差别很大。
以孙聪想来,你刘瑾连派人刺杀沈溪的事情都做了,还有什么龌蹉事做不出来?你不承认,并不代表事情不是你做的!就算真不是你做的,那也可能是下面的人为了迎合你,主动帮忙的结果。
总之这件事你刘瑾想撇脱关系不可能,就算你再怎么辩解,天下人也都会认为你是隐身幕后的元凶,我现在可不会替你说话。
孙聪谨慎地道:“此事还是调查清楚为好……在下看出来了,若有人诚心要坏公公的名声,又或者想挑起公公与沈尚书、谢阁老的仇怨,其心可诛,查出来才好清除隐患……听闻此番行凶者乃是京营兵,还有人怀疑事情跟顺天府有关,因为事情发生后,顺天府只是派了几个人过去调查,然后便置之不理,事情恐怕有蹊跷。”
刘瑾怒道:“京营和顺天府的人有必要烧沈家的宅子吗?”
孙聪一想也是,如今京营可是掌握在外戚张氏兄弟手里,而顺天府尹胡富也并非是刘瑾一党,最多是那种明哲保身不想惹火烧身的中庸官员,这样的人断然不至于去烧沈溪的府邸。
如此一来,最大的嫌疑依然在刘瑾身上。
孙聪道:“暂且不知系何人所为,不过如今谢阁老已在宫中,誓要觐见陛下讨个公道,公公当早做安排为好。”
刘瑾听了一怔,随即满面愠色:“这谢老儿,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以为咱家好欺负不成?莫不是他谢老儿贼喊做贼,故意摆咱家一道?赶紧收拾一下,咱家要进宫,阻止他见到陛下。”
旁人对朱厚照的行踪或许不知,但刘瑾却了如指掌,当日说起来事有凑巧,朱厚照并未出宫,而是在乾清宫留宿。
主要是这几天朱厚重玩得太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纵情声色下来,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整个人非常疲惫,留在宫里没出去,甚至连宫市都没去凑热闹,却恰好被谢迁碰上了。
刘瑾本以为谢迁碰壁一次回家后短时间内不可能进宫,便放松对其监视,却未料正巧碰上沈家失火,这让刘瑾猝不及防。
……
……
夜色已深,刘瑾只能通过午门小门进入内宫,此时他非常着急,生怕谢迁在朱厚照面前告他的状。
刘瑾快步疾行时暗自嘀咕:“若是咱家所为,也没什么,烧了就烧了,却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做的,居然敢诬陷咱家,咱家知晓非将他剥皮抽筋不可。”
刘瑾带着怨恼到了乾清门,并未在宫门口见到谢迁,此时他预感到情况不妙,问过轮值的太监,这才知道原来谢迁已经进寝殿面圣去了,而且入内好一会儿了。
“完了完了,这事却不知该如何对陛下解释……”刘瑾想来,回避乃最佳选择,但人已经进了乾清宫,就这么灰溜溜离开他有些不甘心,便想进去见见朱厚照和谢迁,想听听他们怎么说的,顺带为自己做一些辩解。
刘瑾让轮值太监进去通禀,不多时,那太监出来传报说朱厚照传见。
刘瑾小心翼翼进了乾清宫寝殿,此时房间内灯火昏暗,进去后刘瑾头都没敢抬,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靠窗的桌案前,向端坐在后面的朱厚照行礼道:“老奴给陛下请安。”
“行了。”
朱厚照显得颇不耐烦,随即打了个呵欠,才道,“朕原本要睡个清闲觉,未料却被你们吵醒……谢阁老之前说,兵部沈尚书的府邸被人一把火烧了,顺天府不闻不问,刘公公,你知道此事吗?”
刘瑾微微抬头,偷看朱厚照一眼,谨慎地道:“回陛下,老奴有所耳闻,听闻谢阁老入朝来跟您汇报,老奴便人宫,看看能否就此说出一些浅见。”
朱厚照嗤之以鼻:“你一介太监,平时都在内宫做事,能有什么浅见?难道事情是你指派人做的?”
刘瑾心慌意乱:“陛下,借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这么做啊……老奴跟沈尚书交情深厚,怎会对他府宅放火?老奴也想找出是哪个天杀的家伙做下这件事,为沈尚书讨回公道。”
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在谢迁听来,刘瑾这阉狗又在演戏。他鼓着眼瞪向刘瑾,双目几尽喷火,刘瑾此时只能装作看不到那满含仇恨的目光。
朱厚照再问:“谢阁老,你之前说有人放火,现在可查到什么线索?只是顺天府不管这件事,怕是背后有隐情,难道是权贵所为,顺天府不敢管?”
听到皇帝这个问题,刘瑾暗自咋舌,这话愈发接近猜测乃是他刘瑾放火。
谢迁一脸恼恨:“是什么人做的,此人应心知肚明,没必要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刘公公,之前您一直反对沈之厚回朝,这件事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刘瑾苦笑:“谢阁老,您这可就冤枉好人了,咱家跟沈尚书的交情,别人不知您还能不晓?”
“几年前,咱家就有幸跟沈尚书去过一趟泉州府,那次沈尚书立下大功,顺利晋升……前年咱家跟着沈尚书去西南平息叛乱,跟着他得到些功劳,回来被陛下委以重任,对沈尚书感念甚深!”
“此番沈尚书回朝担任兵部尚书,咱家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甚至咱家还举双手赞成,陛下,这件事您可知晓的啊。”
朱厚照叹道:“很多事,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记得是沈先生留言才坚定朕的决心,保下某些人的性命,谁知道今日竟发生此等事……人心难测啊!”
皇帝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刘瑾明白朱厚照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刘瑾很冤枉,心想:“终于感受到什么是含冤莫白了,也不知是谁做的此事,居然让咱家下不来台,甚至连陛下都怀疑乃我所为,我有必要针对沈溪的家眷么?若真是我做的,会只是放一把火,连人都烧不死?”
“哎呀不好,这件事不会是沈溪自己派人做的吧?他留在居庸关不回,我总觉得有什么蹊跷,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有意摆我一道,故意不回京城啊!”
谢迁请示道:“请陛下降旨,令三司衙门彻查此案,一定要将凶徒和幕后元凶绳之以法,若此事不能查清楚,寒了朝中忠臣之心,恐非陛下所愿吧?”
朱厚照长呼一口气,道:“朕自然不想寒臣子之心,尤其是沈先生,他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如果这件事朕不帮他查清楚,朕怎么好意思见他?对了,着令从内库调拨一万两银子给沈家,帮沈家重建屋舍,再便是将沈家周围那些府宅买下来,让沈家宅院顺势扩大些,就当是朕的一点心意吧。”
听了朱厚照的话,谢迁总算心里舒服多了,他先瞪了刘瑾一眼,这才行礼相谢:“老臣先代沈之厚谢过陛下隆恩,但愿此案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本章完)
刘瑾一直觉得把正德皇帝驾驭得不错。
可但凡涉及沈溪之事,他就觉得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了,朱厚照对臣子最信任的也就是沈溪。
此番沈家着火,朱厚照毫不吝啬,直接拨出一万两银子,这价码别说在京城修一座宅子,就算让沈家重建三四座宅子,这银子也够了。
刘瑾有种肉疼的感觉,因为这一万两银子,朱厚照虽然指明从内库出,但现在张皇后把控着内库不松手,实际上还是要他来出。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沈家的宅子原本就不是我派人烧的,结果重建却要我出银子,陛下这一诺千金要出一万两银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朱厚照问明情况后,便让谢迁和刘瑾自行退去,然后上榻休息。
谢迁出宫后直接前往沈家大宅,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刘瑾跟着谢迁一起出宫,路上他原本想叫住谢迁问个明白,但想到之前谢迁那几欲择人而噬的神情,刘瑾心里犯嘀咕,最终选择跟谢迁相安无事。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等着,咱家迟早要让你和你孙女婿好看!”刘瑾心底发出威胁,但最后只能喟然而叹……他意识到发狠话屁用都没有,沈溪好端端在居庸关待着,这会儿那小子似乎更有理由延迟回京了。
有人要杀沈溪,还要杀其全家,刘瑾怎么想这事都只能是他来做,没有道理由别人越俎代庖。
回去的路上,刘瑾准备把自己在朝中的党羽全部叫来,详细问询一下这事到底是谁做的,而且他没打算出这一万两银子,准备把皇帝交待下来的给沈家修宅子的钱,继续往下摊派到那些朝臣身上。
“陛下让咱家给一万两,咱家怎么也要跟下面讨两万两回来,否则咱家这心头的憋屈实在难平。”
……
……
家里着火的第二天,沈溪已经得知消息。
回京办事的朱山、朱鸿等人都回来了,这把火确实与刘瑾没什么关系,其实就是沈溪派人回去一把火把自己家马棚烧了,只是办事的人做得太过“漂亮”,多烧了几间房子,回来汇报时他还一阵心疼。
不过知道皇帝已经给了银子修缮家宅,而且还是刘瑾所出,沈溪心底总算好受了些,反正他不打算自己出银子修宅子。
朱山和朱鸿等人都不理解,沈溪为什么要烧自己家,不过他们不敢随便发问,沈溪详细问过家里的情况,朱鸿详细道来:“……老爷,小人提前跟家父说了,家父精心准备,火起时及时把人撤走,就算有受伤者也是在救火时不小心烧伤,情况不是很严重。”
沈溪点头:“既然家里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休息,此事就此揭过,暂且不需你们牵挂了。”
朱鸿非常识相,不再多问,转身便走。
朱山却赖着迟迟不肯离开,什么话都不说,朱鸿这个哥哥怎么拖都拖不动,最后放弃带走妹子的打算。
朱山站在靠门的位置,面颊绷得紧紧的,一看就满怀心事,沈溪见状有些好奇,走过去打量一番,问道:“怎么,心里想不开,不想休息?”
朱山抬起头,用倔强的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放火烧自己家?夫人很担心,我感觉……好像做错了事……诚然,我想在你麾下当差,但不是这么做事的……”
朱鸿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沈溪往他身上瞄,吓得赶紧缩头下楼而去。
沈溪厉声喝斥:“要说话也进房说,难道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是我派人做的吗?”
朱山一脸憋屈跟着沈溪进入房间,站在那儿继续发脾气,沈溪坐在书桌前,拿起一份情报看了起来,没有对朱山解释什么。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等把云柳传递回来的情况看完,发现朱山还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不由摇了摇头……这个朱山,倔强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
“……朝廷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回朝前,京城满城风雨,说我投奔了阉党,也就是成为刘瑾的党羽,我不设计让人认定是刘瑾放火烧我家宅,旁人怎么信我回去后会跟刘瑾势不两立?”
沈溪想对朱山解释一下,但最后发现完全是对牛弹琴,朱山依然气呼呼的不为所动。这家伙不但脾气犟,而且没脑子,眼中只有黑白,没有灰色地带,更没有权宜之计,对她解释没用。
沈溪最后用生气的语气道:“尔虞我诈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归你听命行事便可。若做不到这一点,以后就留在家里,不要想出来做事。另外,你非要计较,甚至把这件事泄露出去,那损失的就不再是家宅,而是沈府阖家老小的性命!你可明白?”
朱山一怔,随即她有些着急,想为自己辩解,但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马九人出现在门口。
朱山看了马九一眼,随即一跺脚走了,马九看了这位妻子平时的好姐妹一眼,心里纳闷儿,谁得罪了这头小犟驴?
“大人。”
马九走到书案前行礼。
沈溪一脸悠闲之色,问道:“什么事?”
马九此时尚不知沈家着火之事,道:“大人,居庸关李将军求见。”
沈溪咳嗽了两声,自演自行:“他消息挺快的嘛,想必是奉命前来向我打探情况……九哥,记好了,无论听到京城什么消息,都别着急,让弟兄们别多想,家里一切安好。”
沈溪本想跟马九说明事情真相,但知道很多事人多嘴杂,消息非常容易通过手下人之口传到京城,被外人知道后对他不利……为表明立场,甚至连自己的府邸都放火烧,这可有悖读书人立身准则。
李频在官驿客厅焦急等候,见到沈溪下楼出现在门前,连忙迎上去,道:“沈大人,您可下来了,京城您府上出事了,您……应该知晓吧?”
李频以试探的口吻询问,神色间有些不安,显得心事重重。
别人不可能想到这件事是沈溪所为,但刘瑾作为遭受陷害之人,自然能想到这件事跟沈溪有关,刘瑾不想这么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但一时间又没别的办法,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是沈溪所为前,满朝跟他作对的文武官员,甚至他一手提拔的朝臣,都成为怀疑对象。
在刘瑾看来,跟他作对的人,有可能借这件事陷害他;而他提拔的朝臣,也有可能做这事“帮”他,但其实是画蛇添足。
李频不明就里,只能按照刘瑾的吩咐,到沈溪这里来探明情况。
沈溪一脸阴冷之色:“本官已有听闻……唉,想我沈溪平时从未得罪过人,家里居然会被朝廷的兵丁纵火,想来是有人想置本官于不忠不孝之境,本官已准备派人回去善后。”
李频脸上带着一抹惋惜:“大人遭遇之事让人扼腕叹息,卑职想尽些心意,让人带了些东西过来,当作对大人的慰问。”
虽然李频投靠了刘瑾,但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之心还是有的,以李频的见识,也能想到这件事跟刘瑾有关,而他却投奔阉党,想到之前沈溪对他的帮助,还有未来他需要沈溪这个兵部尚书提拔,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便带了慰问品过来。
沈溪拍了拍李频的肩膀,道:“李将军的心意,本官心领,但本官无论如何都不能破坏自己做人的原则,不能收的东西,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收,本官不能拿一些所谓的苦衷,收受馈赠。”
“李将军请放心,陛下闻听本官府上着火后已派人拨款修缮,这些东西你还是抬回去吧,只要本着良心矜矜业业做事,本官看在心里记在心里,一定不会让老实人吃亏。”
李频在沈溪大公无私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道:“沈大人,实不相瞒,其实……卑职之前已通过关系,跟刘公公走得近了些,甚至刘公公还派人来督导些事情,卑职……实在难以面对大人您。”
沈溪苦笑道:“刘公公如今得势,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李将军做此选择,在本官看来没什么过错。”
李频抬头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脸上全都是震惊之色。
沈溪再道:“这件事,本官会调查乃何人所为,现在虽然有传闻说跟刘公公有关,但以本官想来,刘公公权倾朝野,没必要跟本官这样的后进一般见识……不过,如果查到此事幕后元凶,本官也不会轻易放过,定会与其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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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子隆重推荐下自己的微信公众号:tianzi-2004,这个号很好理解,天子是2004年开始从事网络文学创作,天子偶尔会写些感想发上去,近期还准备重新整理下《铁骨》、《越境鬼医》等书,发一些番外,请大家捧场,多多关注!
(本章完)
沈溪表明态度,想借李频之口把他的意思带跟刘瑾。
如果这件事完全不追究,那不是他沈溪的风格,自己家宅被烧,如果什么都不理会,既让人生疑,还会显得他怯弱怕事,让人看不起。
既然这个局已经布下,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适当地表现出“就事论事”的态度,反倒可以安刘瑾之心……我不冤枉你是幕后元凶,我追究的是证据,要是调查清楚事情真的跟你有关,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频离开后,沈溪立即回房写奏本,他人在居庸关,但必须把自己的态度向朝廷表明。
现在谢迁因此事而振作精神,不再打算告老还乡,甚至帮他到皇帝面前“申冤”,那下一步,他就要自己对朱厚照发难,让皇帝盯着案子不放……相信谢迁会叮嘱三司彻查,沈溪有自信查不到自己身上。
沈溪把奏本写好,然后来到隔壁房间,叫醒一路旅途奔波正在补觉的熙儿。
之前他在居庸关停留十几日,这会儿正好趁着家宅被烧返京。刘瑾焦头烂额,在其把一切事情理顺前,绝对想不到沈溪会在这时候突然杀回京城。
熙儿会先一步带着奏本离开,而他自己则会带着王陵之和马九等心腹,紧随其后赶回京城。
熙儿领命离去,沈溪刚回到房间,王陵之气呼呼而来,显然已知道沈家被烧之事,一见面便扯着嗓门喊:“师兄,听说有人在你家中放火,到底谁干的?咱们应该即刻返回京城,追杀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沈溪打量王陵之,皱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现在还不知是谁做的,等调查清楚再说。”
王陵之一脸愤恨之色,问道:“那咱们几时回京?这段时间在居庸关这鬼地方,都快闷出个鸟来了。”
“就今晚吧。”
沈溪道,“我稍后会让人跟隆庆卫指挥使打一声招呼,让他的人打开南口城门,我们连夜出发,应该可以在明日天黑前回到京城。”
王陵之握紧拳头:“贼人太可恶了,简直无法无天……你可是兵部尚书,统领全国军队,这些人竟敢在你家里放火!”
王陵之觉得沈溪官已经做到顶了,升无可升,却没想到家里依然会被人放火,这不禁让对他朝廷的典章制度产生了一抹怀疑。
沈溪这边庆幸没把事情散播开,否则光是身边人就难以应付,关于沈家着火的真相,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对王陵之和车马帮的人说明,就让它成为永久的秘密。
……
……
沈溪突然决定起行,李频这边得知消息时,正在会见刘瑾派来的太监。
沈溪是兵部尚书,官位远在李频之上不说,还是全国所有军队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沈溪说要离开居庸关回京,那些守关的将领根本不敢拒绝,因此沈溪只是象征性地向李频知会一声,此时人已经离开居庸关好一会儿了。
受命而来的太监顿时坐不住了,他们弄清楚了沈溪的态度,需要马上回京复命,一行人简单商量后便决定也连夜出发,却比沈溪落后足足半个多时辰。沈溪这边却是日夜兼程,比之刘瑾派来的人快了许多。
刘瑾遣使前来居庸关,所问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法使用驿站以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这使得沈溪回京一事,暂时无法传递到刘瑾手中。
这会儿刘瑾无论如何也想到沈溪会突然杀回京城来,在他想象中,沈溪躲在居庸关不肯回京,是因为怕他,而这次沈家着火间接让沈溪找到更充分留下的理由——
我家里被人放火,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所以先留在居庸关内等候一段时间看看风向再回去。
却不知沈溪正要趁着这件事对朱厚照施压,一路轻车简从,火速回京,从居庸关回到京城只是旦夕间的事情。
京城谢府书房,谢迁正在会见屠勋。
此时谢迁高调返回内阁,主持事务,并且打着彻查沈府纵火案的名头,直接在自己府宅会见朝臣。
屠勋原本不想过多理会这桩案子,但谢迁催得急,他只能勉为其难派人调查,但取证非常困难,因为沈溪派去放火之人来无影去无踪,甚至还有沈家内应配合,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明确的指向。
谢迁气呼呼地责备:“屠尚书,给了你两日时间,都未查清楚事情真相,难道认定此案乃刘瑾所为真有那么困难?”
屠勋无奈地道:“于乔,听你意思,此事一定系刘瑾所为,而不能是旁人犯案?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但一切都要讲究证据,现在连一个案犯都没拿到,罪证全无,匆忙下如何定案?”
谢迁道:“已经确定有兵丁参与,京城人马就那么几路,包括京营在内,哪些人跟刘瑾关系密切,难道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吗?刘瑾曾执掌三千营,从这点着手调查便可!”
屠勋非常无奈,现在谢迁认定是刘瑾派人纵火,这让他这个刑部尚书非常难做。
“一切还是要讲究证据,于乔,你最好放下执念,心平气和待之,如此才不会被仇恨蒙蔽眼睛。”
“你可有想过,你即便拿到证据,也无法让刘瑾服罪,毕竟没有人员死伤,很难将之绳之以法。”
谢迁满面愠色:“一个内监,不过四品官,居然敢派人对朝中二品大员家宅纵火,如此还不能定罪?如今便是市井三岁孩童,也知是刘瑾所为,你为何如此执着,非要以证据办事?”
屠勋苦笑道:“就是因为世人都知道是刘瑾所为,这件事才显得蹊跷,如此做法不是让天下人都怀疑他?堂堂司礼监掌印,会做出此等不智之事?”
谢迁咬牙切齿:“或许这与其飞扬跋扈惯了有关,根本就不惧朝野抨击……你忘了他是如何为难我等文官?他现在行事早已不择手段,甚至可说无法无天,此番若无老夫入宫面圣,或许又要被其逍遥法外。”
“老夫绝对不会让此等权阉继续为所欲为,老夫要让他知道,朝中自有清流在,不会让他的野心得逞!”
屠勋叹道:“于乔所想不过是借助此事将刘瑾扳倒……不是我有意说丧气话,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以陛下对其宠信,无凭无据的,根本伤不了其根本。若是沈之厚能及时回京,事情反而容易些,这件事始终需要他这个苦主出面才好。”
谢迁骂骂咧咧:“这小子,人躲在居庸关不敢回来,越是天下人瞩目,他越是喜欢当缩头乌龟。”
屠勋苦笑一下,没再就沈溪的事情做任何评价。
谢迁一时间气愤难平,不停对屠勋指手画脚。屠勋碍于情面,只是倾听,没有出言指责和纠正,现在谢迁肯留在朝中继续担任首辅,在屠勋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终于把谢于乔的斗志激发出来,以后文官集团不至于处处被动了。”
……
……
沈家老小此时也是一片焦头烂额,家中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被火势波及,这把火最大的影响不是死伤多少人,而是沈家上下俱都惶恐不安,因为这是人为纵火,很可能随时会有第二把火到来。
家里一些贵重的东西,都被迁到原来的谢府老宅去了。
谢韵儿对于这场大火的内幕完全不知情,沈溪只是让朱鸿和朱山兄妹跟朱起联络,但不许将事情告知谢韵儿,目的是最大程度保守秘密。
周氏天天到沈家大宅这边来,朝廷又调拨下一万两银子,这笔钱一部分会被用来购买府邸周围的院子,顺天府会作好原来院子主人的安抚以及搬迁工作,等府邸重建好,规模会比现在大上几倍,她想亲眼见证一切。
谢韵儿不知周氏真实想法,以为婆婆是为家里担惊受怕,于是出言安慰:“娘不用担心,这把火没损失多少东西,至于是谁放火已经不重要,陛下已经关注此事,相信没有谁再敢来行凶!”
“而且,相公很快就会回来,那时娘就能彻底安心了。以相公兵部尚书之尊,只要他在京城坐镇,没人敢对我沈家有所冒犯。”
周氏不满地道:“我还以为咱们家有多光彩呢,结果火都烧到门楣了……听说是宫里一个老太监指派人干的,这天杀的阉狗,我看他是活腻了,咱家在朝中有人,憨娃儿是兵部尚书,还有谢大学士这样的姻亲……甚至皇帝也是憨娃儿的学生,有这么多厉害的靠山,谁敢惹咱们!最好让那天杀的狗太监千刀万剐!”
谢韵儿没有太关注这场大火,虽然她不知具体情况,但以家中着火前就开始有意疏散人群看,她意识到这场火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或许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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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回到京城了!
五月十三,沈溪于黄昏时分抵达京郊,趁着德胜门尚未关闭前,带人进入城内,他没有回自己的家宅,也没有前去兵部衙门或者是刑部、顺天府这些地方,而是直接前往城东澄清坊豹房而去。
沈溪清楚朱厚照的习惯。
这个熊孩子,十天中倒有九天是在豹房渡过,此时临近其大婚,不在豹房的可能性很小。
为了确定朱厚照的行踪,沈溪甚至派专人盯着,早在进入京城之前便已对城内情况了然于胸。
“……大人,陛下人在豹房,不过豹房戒备重重,您硬闯的话,怕是不太合适。”留在京城掌控全局的云柳于见到沈溪后,谨慎地说道。
沈溪摇了摇头:“此时我若不直接前去豹房见驾,而是到皇宫等候,又或者去兵部衙门,那我星夜回京就失去意义,现在只能打一个时间差,让刘瑾措手不及,无法及时作出反应,才好一举扳回当前的劣势。”
在回京这件事上,沈溪有详细计划,云柳不敢干涉沈溪决定,只能陪同他一道前往豹房。
跟上次沈溪回京与朱厚照见面时不同,此时豹房已颇具规模。
朱厚照为防备自己在宫外发生意外,在豹房周围布置的侍卫上直军官兵多达千人,这里可说是朱厚照的行宫,就连宫里的职司太监,有很多也被朱厚照拉到这里来任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在服侍皇帝。
当沈溪纵马来到豹房正门所在的街口准备向里闯时,一众守候在这里早就闲得无聊的宫廷侍卫一拥而上,拦住去路,更有人直接上前,想将沈溪从马上推下来,将这位擅闯禁地的不速之客捉拿归案。
紧随沈溪身后的十几名护卫策马上前,尤其是云柳,她曾上过战场,此时她毫无惧色,英姿飒爽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喝一声:“大胆,此乃兵部沈尚书,前来此地面圣,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一句话,就让那些宫廷侍卫愣住了!
如果是旁人,他们或许不会忌惮,如果实在不好惹的,他们也会把人拦下来,将之轰走。
而这位沈尚书却非同一般,如今朝野关于沈溪的传闻实在太多,就在这两天,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沈家着火之事,就算御林军中也是众说纷纭,跟民间所传一样,官兵们基本都猜测是刘瑾派人干的。
说是这么说,但没人敢非议,毕竟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太监就是刘瑾,其手握生杀大权,谁得罪刘瑾一定没好果子吃。
现在见到沈溪本人,在场侍卫都很忌惮,只能一路后退到豹房正门前,没人敢再对沈溪有何不敬的举动。
沈溪骑着马缓缓来到豹房门口,翻身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慢步上前,一众宫廷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阻拦。
在不久前才点燃的昏暗门灯照耀下,沈溪正色道:“本官要进去面圣,劳烦哪位入内通禀一声。”
一名侍卫恭敬行礼:“沈大人,请您见谅,陛下在内……怕是不那么方便。”
沈溪道:“如何才方便?本官从延绥千里迢迢回京,见驾心切……劳烦诸位进去通禀一声,若是不肯配合的话,本官只有硬闯一途。”
“大人,您这分明是为难我等啊!”
侍卫们拔出腰间佩刀,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希望能以这种方式将沈溪逼走。
沈溪见惯场面,这点威吓对他来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当即冷冰冰地道:“本官家宅被人一把火烧了,如今回到京城,便是想找陛下说理,你们不肯让本官面圣,可是跟此事幕后元凶有苟且之处?”
侍卫们听到这话,冷汗直冒,沈溪信口诬陷,但偏偏此时他身上的气势让人难以继续用武力威吓。
恰在此时,豹房大门里更多的侍卫涌了出来,一名御林军校尉上前行礼,显然认得沈溪。
“沈大人,您回京后面圣,也应选择皇宫才对,这里……实非面圣之所。”这名御林军校尉劝解道。
沈溪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一律以冷漠的态度面对:“今日本官面圣,诸位若不配合的话,那本官便带人硬内!”
说完,沈溪从围在面前的一名锦衣卫腰间抽出绣春刀……如果换作别人,沈溪此举大有谋反之意,可就地格杀,但沈溪这么做,在场的宫廷侍卫却感到非常难办,说沈溪谋逆,旁人不会信,而且就算把沈溪杀了,回头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理,基本上要以命偿命。
就算有人想帮刘瑾做事,博取一个光明的前程,也不会以牺牲掉自己生命作为代价。
那名校尉实在没办法,只能恭敬行礼:“大人稍候,卑职这就进去传报,至于陛下是否肯赐见,实在难以预料……请大人不要为难下面的人。”
沈溪道:“既然不能确定陛下是否赐见,那本官就进去等,出了什么事跟你们无关,让开!”
说着,沈溪提刀往前。
一群宫廷侍卫都拿着兵器,但无一人敢向沈溪出招,沈溪走到何处,人便围到何处,一直等沈溪进入豹房前院,对峙仍没有结束。
便在此时,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呀!这不是沈尚书吗?你们做什么?不认识沈尚书?哎哟,沈尚书,您怎么拿着兵器闯进来了?您不会是想谋反吧?”
沈溪侧目看过去,来者乃是曾在他军中担任监军、相处数月之久的张永。
至于张永为什么会在这里现身,沈溪不知情,但料想张永跟刘瑾关系没那么融洽,历史上刘瑾便是被张永扳倒。
沈溪道:“本官前来面圣,被人阻拦,只能出此下策。”
张永摇头苦笑:“说是下策,怕是下下之策,大人怎能随意提刀面圣?还等什么,快去传报陛下,若陛下知道沈大人回来,必定马上赐见,这可是大功一件。”
有张永出来说话,沈溪将手里的绣春刀掷于地上,他跟宫廷侍卫间剑拔弩张的场面终于缓和。
张永请沈溪到前院花厅等候。等到了房内,张永看了看陪同沈溪进来的云柳等人,道:“沈大人这次回京,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沈溪微微一笑:“本官星夜赶回,不过是听闻家中起火,据说还是有人纵火,心中气愤不过,只能前来面圣,看看陛下有何说法。”
张永笑了笑,道:“此事是谁所为,众说纷纭,不过都猜测跟刘公公有关……沈大人前来面圣讨说法大可不必,陛下知晓后,直接拿出一万两银子为您修缮屋舍,还说为您扩大屋宅,这可是天大的恩赐,而您却擅闯此地兴师问罪,若被人知晓,怕是又要对您口诛笔伐了。”
沈溪瞅了张永一眼,问道:“你是说刘瑾吗?”
张永听沈溪直呼刘瑾名字,便知这位皇帝最尊敬的先生跟刘瑾不和,笑着说道:“咱家可不会信口胡说,还是大人您自己琢磨为好。如今朝中境况,跟一年前您刚回京时完全不同,宫人得势后行事风格跟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截然不同,沈大人遇到事情应多多思量,咱家只能言尽于此。”
说完,张永离开花厅。
没过多久,朱厚照派来的人到了花厅门前,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朱厚照面前非常得宠的钱宁。
钱宁见到沈溪,满脸堆笑:“沈大人,您可算回京了。”
沈溪听出话语中蕴含的满满的嘲弄,钱宁分明在说,您之前滞留居庸关一直不肯回来,现在家里着火立马返京,这可是有故意戏弄陛下之嫌疑!
但沈溪对钱宁不像对刘瑾那么谨慎,关键在于他对钱宁的性格把握较为透彻,钱宁虽然对刘瑾好像对亲爹一样恭敬,但其实此人非常聪明,非常懂得经营关系,看起来投奔刘瑾,但其实更多时候却明哲保身,在情况不明前不会冒险下注。
沈溪道:“钱千户,久违了……陛下可在里面?”
钱宁笑道:“陛下自然在的,听说沈大人前来,高兴得不得了,让卑职前来请您进去……沈大人,您这偷偷摸摸回京,怕是少有人知晓吧?”
沈溪正要抬步,听到这话,不由斜眼看向钱宁,问道:“听钱千户之意,你还想通知某人不成?”
“不敢不敢。”
钱宁笑着回答,“卑职可不敢造次!再者说了,大人您已到了这里,卑职再去通传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何必自讨苦吃呢?”
“陛下经常念叨大人,现在大人能及时赶回来自然再好不过,陛下对大人府上失火深感痛心,希望大热不要对陛下多加苛责,毕竟由始至终陛下都不知情……”
沈溪没有跟钱宁过多废话,他知道钱宁是那种非常势力的小人,名义上投奔刘瑾,但其实就是在各势力间游走,谁得势他站在谁那边。
从钱宁送妻子给朱厚照这件事上,沈溪就知道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自然不会跟其深交。
进入第二层院落,沈溪看到沿路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宫灯挂满树枝和屋檐,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到了这里,沈溪的随从已不允许再前行,只有他自己可以进去见驾。
(本章完)
朱厚照每天浑浑噩噩,只顾吃喝玩乐,其实豹房内的节目来来回回不过就那些,却能让其乐此不疲。
沈溪站在豹房其中一个院子的门口,里面传来悦耳的丝竹声,光是这靡靡之音,便让沈溪知道背后有多少旖旎画面。
沈溪不由暗自感慨:“先皇最大的失败,就是压抑他这个儿子的天性,想让儿子按照他规划的方向成长。谁想朱厚照当权后,什么事情都想亲自尝试一下,而且陷进去就出来不了,行事我行我素……我要改变朱厚照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
钱宁见沈溪缄默不语,心中有些担心,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位皇帝眼中的重臣,于是试探地问道:“沈大人,陛下需要稍作准备,您在这里稍候片刻……是否让人给您备座,上茶侍候?”
言语中,钱宁非常恭敬,沈溪打量他一眼,道:“不必了,为人臣子,站着等候才是正理。若方便的话,请进去通传一声,便说本官除了有私事要跟陛下商议外,尚有公务要谈,让陛下尽快出来。”
钱宁不由咋舌。
这位沈大人说话可真不客气,即便面对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没有表现出绝对的恭敬,这跟平时见到的人差别很大。
平时那些人,见到皇帝都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毕恭毕敬,生害怕行差踏错,惹来朱厚照反感,轻则丢官弃爵,重则小命不保。而这位沈大人进了豹房,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轻松自在,一点儿都不拘谨,让人捉摸不透他哪里来的底气。
钱宁进院子通知去了,沈溪留在门口打量,他想知道刘瑾和钱宁等人营建的豹房到底是何光景,能让朱厚照沉迷其中,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不多时,后堂丝竹声停息,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朱厚照跟钱宁一前一后从院门口走出。
朱厚照见到沈溪,眼前一亮,随即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沈先生回来了?”
就好像才知道沈溪回来一般,但先前明明已有人通传,沈溪心想:“你小子当了几天皇帝,也学会了做演技派?”
沈溪恭谨行礼,嘴上道:“陛下万安。”
朱厚照来到沈溪身前,笑呵呵地说:“先生回来真好,朕每天心里都在挂念,先生可有去兵部……哦对了,先生回过家没有?朕听说先生府宅失火,心中甚是挂念,寝食难安啊。”
话说得情真意切,但沈溪却知道朱厚照只是随口说说……你这家伙每天吃喝玩乐,还说什么寝食难安,骗鬼呢?
沈溪笑着道:“多谢陛下挂念,臣今日前来拜见,主要便是为了说及此事。”
“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略微有些惊讶,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想跟沈溪继续探讨到底谁放火的问题。
之前谢迁前来伸冤,已让朱厚照焦头烂额,毕竟现在刘瑾行事甚合他的心意,为他解决不少麻烦,还为他享乐尽心尽力,实在不愿意将其惩戒。
沉默了一下,朱厚照忍不住看了旁边的钱宁一眼,这才对沈溪说:“沈先生,您刚回京,需要注意休息。您府上出了事,朕也很痛心,要不这样吧,朕给您半个月休沐期,您可以回去安顿下家事,然后再到兵部履职,您看如何?”
沈溪行礼:“陛下好意,臣心领,但臣既已回朝,就必须尽到一个兵部尚书的职责。臣今日前来觐见,是想跟陛下表明态度,不会要求陛下撑腰或者捉拿凶手,只是想得到陛下一个承诺。”
“承诺?呃……”
朱厚照看着沈溪,一脸迷惘,想了想道,“先生请说。”
沈溪见朱厚照的态度,非常满意,至少朱厚照没一上来就选择避而不见,或者虚以委蛇,这态度让沈溪知道,朱厚照根子还没有坏透。
沈溪道:“微臣只是想从陛下这里得到准允,微臣可以调些亲兵守护家宅,免得家中再被人袭扰,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要求,顿时眉开眼笑:“就这个啊?好说好说,钱千户,这样,你派些人到沈家保护,记得要点精兵猛将,数量嘛……一百人,先生,人手可够?如果不够的话,再给你加一些。”
一个兵部尚书的府宅,居然要调拨一百名锦衣卫保护,看起来不多,但其实已经非常够意思,纵观大明,能得到皇帝如此厚待的大臣绝无仅有。
沈溪没想到朱厚照会如此大度,但现在朱厚照让钱宁调拨人手,他可不敢从命,说到底钱宁是刘瑾的人,派去的侍卫有多少是刘瑾的眼线那可难说。
沈溪道:“陛下一下子就给一百人,实在不合规矩,其实臣只是想要一人……此人乃是跟随臣回京的游击将军王陵之,他跟臣系同乡,在土木堡和京师保卫战便立下功劳,此后又在三边屡立功勋,此番跟随微臣回京,臣想让他平时在朝当差,不当差时便在沈家护卫,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稍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沈溪要给他出难题,现在却只是要一个王陵之到身边。
照理说王陵之回朝,在五军都督府或者京营当差,沈溪作为兵部尚书,调个把将校守卫家宅无可厚非,况且王陵之在京城内没有寓所,就算住进沈家也没人会说什么。
现在沈溪只是从朱厚照这里得一个准允,让王陵之平时可以到沈家,如此轻易便将家中失火之事放过,让人一头雾水。
但朱厚照立即便表示同意:“先生想怎么安排,都由着先生。哎呀,先生你看,你星夜回京,一路应该是马不停蹄,朕没什么好招待的,钱千户,赶紧安排宴席,再准备些助兴节目,朕要盛情款待沈先生。”
钱宁一听,这事不靠谱!
皇帝在豹房招待宾客,听起来就离谱,这件事传出去,不但对皇帝的声誉不好,对沈溪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君臣居然在宫外“同乐”,传出去像什么话?那时饱受非议的还有他钱宁和刘瑾,毕竟这豹房是他二人合力修建的。
但沈溪似乎没觉得如此做有什么不妥,行礼道:“那臣就多谢陛下的盛情,正好臣有一些军事上的事情要跟陛下商议,那就在宴席上说好了。”
朱厚照一听乐了,搓着手道:“甚好甚好,朕从未在此招待过宾客……”
说到这里,朱厚照忽然想起之前在豹房款待过司马真人,但司马真人只是个江湖术士,没官没品,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鄙视的。
朱厚照高兴的是,能在自己吃喝玩乐的地方招呼一位朝中名臣,而且此人还是他先生,有一种突破禁忌的刺激感。他登基后行事荒诞不羁,但因沈溪愿意留下来接受款待,就好像他做的荒唐事得到认可一般。
朱厚照一摆手:“安排最好的酒水,哦对了,让那些歌姬和舞姬准备一下,朕今日要跟沈先生不醉无归!”
钱宁听到这话,心里直打鼓,很希望沈溪出言拒绝。但当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时,沈溪却是一脸平静,好像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此时钱宁没有办法,只能俯首领命,出来后找了个人通知刘瑾。
此后钱宁一边安排宴席,一边揣测:“沈大人算是朝中文臣的代表人物,少年时便三元及第名震天下,后又入翰林院詹事府成为帝师,其后又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可以说是出将入相的代表,如此人物按理说不会允许陛下沉迷逸乐,但为什么此番沈大人前来既不说放火之事,也不指责陛下不务正业,反倒跟陛下一起寻欢作乐?难道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不行不行,这件事一定要赶紧跟刘公公商议,就算现在刘公公做事愈发出格,非常容易为其招惹祸端,我得尽量避免跟他过从甚密,但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听从他的安排,谁叫他把持朝政呢?”
想到这里,钱宁没有回去跟朱厚照和沈溪吃喝玩乐,而是到了前院豹房门口,准备迎接刘瑾。
而在朱厚照设宴的宽敞屋子里,酒宴很快备好。
朱厚照坐在主人席位上,单独为沈溪准备一张客席,酒菜和瓜果、点心都是现成的,一席摆下来,光是各色菜肴就有二十几样,没有重复的,沈溪看出来了,这些东西都是宫里御膳房常备之物,朱厚照简直把皇宫职司衙门搬到豹房了。
朱厚照笑着看向沈溪:“沈先生,您远道而回,想必一路上有不少见闻,不知可否跟朕分享一下?”
沈溪打量一下那些正在摆弄菜肴的太监和宫女,这才转头看向朱厚照,道:“陛下想知道什么?臣经历的事情太多,一时间不知从哪儿说起,还是陛下问一件臣回答一件好。”
“嗯!?”
朱厚照一脸迷惑,“朕就是想知道沈先生一路上所见所闻,应该由朕来先行提出问题吗?”
朱厚照原本只是没话找话,没想到被沈溪这么一说,反而勾起他的兴趣,不由顺着话头问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