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臭小子,可以转过来了嘿,要说你运气也够好的,千挑万选投到老娘胎里不说,还让老娘捡了个小美娇娘,真不知道你小子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
周氏说着,已经帮林黛整理好衣裙。
从里到外,从亵衣到外面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嫩黄罗衫衬托着明眸皓齿,显得林黛更加明媚可人,虽然年纪尚幼,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沈溪很想告诉周氏,自己上辈子没有做多少好事,就是考古时墓**塌了,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小屁孩。
“娘,我可是文曲星下凡,投在沈家,绝对不是高攀,待我第进士,点翰林,莫说是您老了,就连整个沈家,那也是与有荣焉”
不等沈溪将话说完,周氏上前一把拎着沈溪的耳朵,嗤笑道:“你小子天天跟老娘说你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你倒是给我表现点儿天赋异禀啊”
“文曲星君下凡,那都是三岁识字,五岁诵文,七岁便可作文章,你呢都七岁了,除了抓泥鳅摸鱼,你还会什么”
沈溪歪着脑袋踮脚呼痛,嘴里却不肯认输:“娘,其他的文曲星哪里有我这么傻,投到这般穷苦,连书都读不上的家庭”
“再者说了,文曲星也是要有老师的,哪儿能像我这般连私塾都上不起你若是不信,将我送进学堂,我保证给你考个解元回来”
周氏闻言更怒,拧着沈溪耳朵的手指又用力了一些,破口大骂:“你个小白眼狼,老娘生你养你这么大,老娘容易么你还嫌弃老娘,你信不信老娘这就将你丢河里喂鱼去。”
看着自家老娘火冒三丈,沈溪不敢再招惹她,只是不断喊疼,一旁的林黛好奇地看着母子二人,见沈溪被周氏蹂躏得厉害,不由浅笑出声。
周氏这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冷冷瞥了沈溪一眼,然后走到林黛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妮子,长得真是标志。”
林黛害羞地低下头,不过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害怕与无助。
周氏拉着沈溪,一个劲儿问宝贝儿子满不满意每当沈溪摇头,另外一只耳朵便会被周氏狠狠拎起,最后,沈溪只能无奈妥协。
“娘,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要知道小时候长得好看,长大一定会长丑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放屁,老娘从小就天生丽质,你说,现在老娘丑吗那些女大十八变的鬼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沈溪扯了扯嘴唇,最后选择沉默。
其实周氏长得并不算好看,尖嘴猴腮呃,仅从面相而言,她确实不怎么讨好
周氏见日头已过了正午,便下楼去叫饭菜,沈溪见老娘离开,顿时板起小脸,走到林黛身边,哼了一声:“你刚刚笑什么”
“没没有。”
小萝莉怯生生地看着沈溪,一脸惧怕的样子。
沈溪冷哼一声:“你之前说过的,只要进了我家门,就什么都听我的,现在你要违背相公的话吗”
林黛只能可怜兮兮地点点头,那样子好像是被地主家强抢的小媳妇儿,说不出的幽怨可怜。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老娘打我的时候,你一定要上来劝,要是我被老娘打死了,你就要做寡妇知道寡妇是什么吗”
林黛很诚实地摇摇头,灵动的大眼睛又起了一层水雾,无助地看着沈溪。
沈溪有些受不了她楚楚动人的眼神,不过事关重大,也不容他怜香惜玉,只是逼问:“知道了么,我娘可凶狠了,她一打起我来,就收不住力气,你要是不劝她别打我,我迟早会被她打死,然后你就只能做一辈子寡妇了”
林黛紧着小脸,一个劲儿地摇头:“娘不会打死你的。”
沈溪看着小萝莉一脸认真的样子,倍感无奈,正想说什么,周氏已然回到屋子,见沈溪站在林黛身旁,当即冷着脸上前:“你不是说不喜欢黛儿么,怎么现在又和人家坐得这般近”
沈溪看着老娘那一脸促狭与得意的样子,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当沈溪犯难之际,却听小萝莉讷讷说道:“娘,弟弟说你会打死他,要让我做寡妇娘,你不会的,对吗”
周氏闻言愣住了,随后怒气冲冲地盯着沈溪:“好哇,你个憨娃子,竟然敢在老娘背后编排老娘坏话,看我不打死你。”
沈溪闻言,幽怨无比地看着小萝莉,心中无声呐喊,周氏此时已经将他抱了起来,重重打起了屁股。
感觉自己在小萝莉面前丢了大丑,沈溪脸通红,连耳朵都发起烧来。
忍着屁股上传来的痛意,沈溪回头一看,林黛正好奇宝宝般瞅着他,心想这丫头斤斤计较,没事还喜欢找人撑腰,以后可要防着点儿。若是被她隔三差五跑去周氏那儿告状,他的屁股可就要受苦了。
女人亏,吃不得
“娘,别打了,再打弟弟屁股就要开花了。”林黛踌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上前拉着周氏的手,满脸焦急。
周氏闻言一愣,随即停下手,一把将沈溪放下,然后宠爱地将小萝莉抱在怀里,瞪着沈溪恶狠狠地说:“黛儿,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娘说,娘揍死他。”
林黛闻言,咬着粉嫩的嘴唇不断摇头,祈求道:“娘,不要打死弟弟,好不好”
周氏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小萝莉的脑袋,然后紧紧抱着她,轻声说着什么。
沈溪只觉得无语之极。这小丫头不但小肚鸡肠,还腹黑得很,先告状让他挨一通揍,再转过来替他求情。偏偏是个稚气的小妮子,让人不会去怀疑她的动机不纯。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不一会儿,店家就将饭菜送上来摆在桌子上,沈溪闻着诱人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响起,不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转头看向周氏:“娘,这一大盆红烧肉,得要花多少钱啊”
周氏闻言笑了笑,看着林黛十分宠溺:“小媳妇刚进家门,理应吃一顿好的,你小子平时机灵,怎就这般不会算账你以后要是娶媳妇,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沈溪不得不承认,还是老娘算得门清,当下讨好地说:“娘,那我们快吃,我肚子好饿。”
周氏瞪了他一眼,森然道:“今天这个我是给黛儿准备的,你一边站着去。”
沈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娘,无比愤慨:“娘,我可是你亲儿子,我正长身体,求求你,让我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周氏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平时看着点儿油渣你都双眼冒绿光,要是让你小子上桌,黛儿能抢得过你”
沈溪无奈,被周氏推出去老远,并且被命令不准动,眼看着那一块块鲜嫩多汁、冒腾着热气的红烧肉被周氏塞进小萝莉的樱桃小嘴里,唯有不断地咽口水,馋虫发作,却又无可奈何。
沈溪如丧考妣,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一大碗红烧肉摆在面前,香味还一个劲儿地传来,而自己却只能看着。
正当沈溪心中悲切无比时,林黛却对周氏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盛着饭的碗,用筷子夹了几块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放在上边,然后双手捧着碗筷,走到沈溪身边,递给他,轻轻说道:“弟弟”
看着小姑娘懂事的样子,沈溪忽然想起之前在路边她给自己让饭团的举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沈溪接过碗筷,蹲在墙角,张嘴就是一顿乱刨。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自从到这个世界,加起来都没吃过几回肉。最近一次吃肉,还是去年过年,转眼这都小半年过去了,平日除了捉鱼摸泥鳅沾沾腥味,连一片肉都没有再挨着。
沈溪发誓,眼前的红烧肉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看着沈溪没出息的样子,周氏有些不忍,便让他到桌上一起吃。
沈溪如蒙大赦,点头哈腰来到桌边,小心翼翼吃起来,生怕自己表现碍眼,又被发配到一边儿去。
一顿饭吃得沈溪无比满足。
吃完日头已经偏西,眼看着今天是没法赶到县城了,周氏感觉有些困乏,便决定留宿一晚,躺到床上休息去了,剩下林黛与沈溪,大眼瞪小眼,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了泼辣的老娘。
沈溪道:“我和你说过了,要叫我哥哥。”
林黛有些挣扎,摇摇头拒绝:“不行,我问过了,你今年才七岁,比我小。”
沈溪无奈,索性不去理她,坐在椅子上,瞪着眼发起了愣。
林黛以为沈溪在看她,害羞地低下头,拘谨地坐着。
沈溪盘算此次进城后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到了县城,他会想办法留在城里,然后做一些事来改变目前的处境最好能开蒙读书,就算不能进入私塾,留在城里也比回乡下好得多。
沈溪出身书香世家,家里有个秀才大伯,这样的出身一定会让教书先生心生好感,而他最重要的问题是没有钱蒙学,等到县城,一切都有可能。若气运来了,遇到赏识他才华之人,或许可以平步青云,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留在城里的前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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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沈溪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思绪变得飘忽不定,刚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待醒悟过来时,天地已是一片混沌,朦朦胧胧看不到尽头。
沈溪前世死后也曾经历过一段虚幻的梦境,感觉自己化作一片星云,满世界晃荡,如游魂般,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后来,经过不断吞噬其他星云体,自身慢慢壮大,意识逐渐变得清晰,最后机缘巧合之下,才附身于从桃树上跌下失去意识的沈溪身上。
这些先且不说,此时沈溪眼前一片虚无,就好像前世他刚死去时那般,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的思路极其清晰。
惊讶之后,沈溪稍稍定了定神,瞪着一双眼睛,仔细观察四周的一切。
看着看着,远处忽然闪过一道红光,稍稍凝神,沈溪马上便察觉那红光并非闪电那样的血红,而是清雅的淡红,下意识地凝聚目力望去,眼前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沈溪发现自己的精神似乎能够穿透迷雾,因此集中目力望去,结果出人意料。
眼前出现了一枚莲子,沈溪方才看到的红光,便是莲子出对方的性格特点,就算是完全陌生的人也不例外。
沈溪本来并不相信,只是当成一则趣闻,可前世当他死去变成星云体那一刻起,沈溪就明白并且坚信,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存在。
“难道自己能够看到其他人的本体”沈溪暗暗思忖,可当他睁开眼看向周氏时,却什么异象也没有,难道真是幻觉
不可能,方才的一切太过真实,如果那是幻觉,沈溪就该考虑是不是要怀疑人生了。
那微泛红光的莲子究竟代表什么
沈溪不断问自己,但这会儿他的精神已经愈发疲惫,渐渐的,沉入睡梦中。
第二天,直到太阳刚跳上山峦,周氏才带着沈溪还有林黛上路,一行三人朝县城而去。
半道上有个往县城送柴禾的好心人见周氏带着两个小孩行走不易,便让三人上了他那辆破破烂烂的牛车。
“大侄女,这两个娃娃都是你家孩子么长得可真漂亮。”
驾车的老汉看见沈溪与林黛虽然出身贫苦,但粉雕玉琢,说不出的可爱,一边挥鞭,一边笑着问道。
周氏闻言脸上满是得,点头笑着说:“你瞧瞧他们俩谁才是我亲生的”
沈溪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周氏瞪了瞪他,只听那赶车的老汉笑着说:“这还用猜么,当然是那小子了,还有一个女娃儿是你家的养媳这般俊俏,价钱一定不低”
老汉的话听得沈溪一阵皱眉,但却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周氏轻笑一声,轻搂着林黛,笑道:
“她啊,原来是路边的一个乞儿,我见她可怜,便收养下来,却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这不,我现在把她当作自己亲闺女养着,哈哈。”
说完,周氏十分满意地捏了捏林黛的小脸蛋,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黛与周氏很亲,最喜欢与她说话,反倒每次与沈溪说话结结巴巴,显得十分紧张。
一路上周氏与那老汉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下午申时,天空的太阳开始向西边倾斜。
坐了大半天颠簸的牛车,沈溪只觉得浑身都快被颠散架了,屁股火辣辣的,比周氏打了一百下还要来得疼。
“两个孩子是第一次到县城再往前走片刻,就是城门了,老汉我不进城,就在这儿道别嘿,两个娃娃,坐车感觉怎么样啊”
周氏带着二人下了牛车,好一番感谢,目送老汉从岔路远去,沈溪有些别扭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一个劲儿喊疼。
周氏不由冷笑:“方才你怎么不叫疼下了车,娇病反倒发作了”
沈溪鼓着嘴,不满地解释:“娘,咱们家可是书香门第,人家老爷爷好心好意带上我们,如果我还抱怨他的牛车太颠,老人家心里一定会难受的。”
周氏听沈溪如此说,哼了一声:“算你小子会说话。”
沈溪坏笑一下,将目光投向林黛,脸上笑意愈发促狭:“娘,我媳妇儿屁股肯定也颠坏了,我给她揉揉”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黛已经躲到周氏身后,怯生生地捏着周氏衣角,一脸羞红地探出个脑袋看过来。
“叫你胡说八道”
周氏一把提起沈溪的衣领,随即拧着他的小耳朵做了个九十度的旋转,沈溪顿时惨呼出声。
林黛用小手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周氏十分郑重地一手牵着沈溪,一手拉着林黛,一边朝城门口走去,一边不断地叮嘱:“憨娃儿,黛儿,城里人多,一会儿你们可千万要跟紧娘,别走丢了,知道吗”
沈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林黛则十分乖巧地回答:“好的,娘。”
周氏看着沈溪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暗道奇怪,想当初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时,进城前三天都没睡好觉,不知道有多高兴,这臭小子倒好,跟个没事人一般。
想了想,周氏忍不住道:“憨娃儿,进城后,要是敢大呼小叫,掉了老娘的面子,回去看我不削你。”
三人携手走了约一刻钟,便看到远处算不上高俊雄伟的城门。
沈溪目力极好,凝视之下,只见城门上方刻着两个篆体大字“宁化”,沈溪前身毕竟是大学教授,学富五车,对于两个篆体字毫不陌生。同时,沈溪前世曾经到宁化收集过一段时间文物,对这个地方的历史略有了解。
宁化历史悠久,唐乾封二年以黄连峒置黄连镇,开元十三年升为县,后改名宁化县,在明初隶属于福建省汀州府,沈溪记忆中这时的汀州,共有八个县,宁化就是其中之一。
“臭小子,看傻了这城楼高不高,大不大老娘当初第一次进县城,那可是惊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可惜咱不是城里人,进出城门都要小心,那些官爷容易过来要路引,要是没有的话就会要求缴纳城门税。你说咱又不是生意人,进城交税多亏得慌”
周氏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陈年往事。
沈溪很想告诉周氏,若是再过几百年,莫说是县城了,就连一般的小镇也要比这县城气派得多。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先且不说了,就连一般的楼房,那在当世也该是诗人骚客口中的琼楼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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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三人过城门时,几个卫所官兵站在两边,盘查来往人员。
宁化地处内陆,为福建行都司汀州卫防地,建立伊始主要是消灭陈友定、张士诚、方国珍等武装集团的残余势力,同时防止闽西少数民族等聚众造反。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汀州府内各族安居乐业,所以城门防备异常松懈,那几个官兵只是简单看了一眼,问了句哪儿来的,便放三人进了城,周氏之前担心交城门税的事并未发生。
进城之后,行人逐渐稠密起来,虽然说不上比肩接踵,但也是商贩云集,比之双溪镇要热闹许多。
当下是大明弘治五年。
沈溪对明朝的历史并不陌生,弘治也就是明孝宗朱�樘,算是大明朝励精图治的皇帝典范。
弘治年间国无大乱,土木堡之变已过去四十余年,而距离明末则还有一百多年,沈溪可没有自信能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生存下去,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此时周氏愈发小心谨慎,握着沈溪的手也紧了些。
城里房子一栋挨着一栋,许多街道看起来非常相似,若是有拐子抢了孩子就跑,几个转弯就会把人给跟丢。
“娘,爹打工的王员外家在哪儿呢”沈溪一边走,一边疑惑地问道。
周氏语气谨慎:“娘之前来县城看望你爹爹时曾去过,依稀记得位置,等到了地方自然能想起来。”
沈溪闻言摇头苦笑,一向泼辣的周氏忽然变得孱弱甚至有些无助,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进城,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正当沈溪一行走在去城南的主干道时,远处传来一声轻唤:“娘子,我在这儿。”
沈溪听着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微一愣,连忙抬起头,果然,沈明钧正在不远处路边挥手招呼。
沈明钧是家中老幺,年纪最小,如今只有二十五岁,看上去极为年轻。沈溪第一次见到他时,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管一个比自己前世还要小的男人叫爹。
不过几番折腾下来,沈溪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努力接纳沈明钧。
沈明钧性格沉稳,长相虽然平庸,但为人好学上进,有责任心,在王家做了六年工没出任何差错,工钱也从最初的每月三百文涨到了现在的五百文,可惜这些钱通通都交到了李氏手里,用于维持家中生计。
沈溪与沈明钧之间并没有多少骨肉亲情,毕竟从去年魂穿到现在,加起来父子共处也没超过半个月。沈明钧过年通常会回乡与家人团聚,但其他时候一律要留在王员外家做工。沈明钧每次回桃花村,都会背着母亲李氏,拿出积攒下来的赏钱,给他们母子买回在乡下买不到的好东西。
沈溪对这个便宜老爸并不怎么感冒,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同时尽到为人子的义务,还是装出一副无比兴奋的样子,撒丫子朝沈明钧扑了过去。
沈明钧开怀大笑,一把接住沈溪,把他抱起在空中转了两圈,随后打趣:“臭小子,我怎么觉得你重了不少”
沈溪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没有回话他跟沈明钧之间到底少了沟通。
沈明钧并没有察觉异状,脸上浮现一丝满足之,拍拍儿子的脊背,将他放下后,道:“憨娃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沈溪依然没有说话,跑回去一把将林黛拉到一边,静静观望,他知道,一场久别重逢的好戏就要上演。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识过,便宜老爹和母亲重聚时表现得太过夸张了,沈明钧那是什么肉麻挑什么说,可偏偏周氏百听不厌,这不禁让沈溪感叹,一物降一物果然是世间真理。
不过这一次沈溪并没有看上好戏,可能是在大街上,行人太多,老娘胆小羞臊,只见她看着沈明钧,红着脸捏了捏丈夫腰间的软肉,道:“夫君,没有在城里找小妖精”
沈明钧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十分夸张。
周氏红彤彤的笑脸上满是柔情蜜意,呢喃道:“夫君,你不知道,在家里臭小子天天气我,这次你可要好好教训他。”
沈明钧脸一板,严肃地看向沈溪:“臭小子,你等着,敢惹你娘生气,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沈溪耸了耸肩,满脸不在乎,惹得沈明钧脸上接连变换几种颜,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小子给我点儿面子行不”
沈溪只能没皮没肉地求饶:“啊,老爹,饶命啊,以后我不敢了,再也不惹娘生气了。”
“臭小子。”
看着沈溪惫懒的样子,沈明钧不由笑了起来。
寒暄叙旧好一会儿,夫妻俩稍解相思之苦。沈明钧这个时候才发现沈溪旁边俏生生站着的林黛,疑惑地正想发问,周氏碰了碰他的手臂,笑着道:“一会儿回去和你说。”
沈明钧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
周氏欣然应诺,走近沈溪和林黛,又牵起二人,喜笑颜开:“夫君,走。”
沈明钧瞥了一眼沈溪,随后迈开脚步,前头带路。
走了大约一刻钟,周氏看了看越来越窄的巷子,有些疑惑:“夫君,我记得王员外家的大门好像不是这边啊”
沈明钧指指小巷深处:“哦,员外见我干活卖力,便给我在宅子旁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让我们一家住,跟我走。”
这一番解释,骗骗周氏可以,但想要糊弄沈溪,那就不容易了。王家虽然有些闲财,但也只是普通地主家庭,绝对不可能宅心仁厚到给沈明钧安排单独宅子,之前,周氏还说沈明钧在主家住的房间狭窄,容不下三人。
这充分说明,沈明钧并没有被主家看重,这会儿忽然安排沈明钧**的院落,沈溪那是一百个不相信。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房子死过人,一个到处揽活的木匠租住不久便在院子的天井里上吊死了,王家觉得不吉利,正好周氏带着儿子来探亲,于是便让沈明钧带着家人住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卖掉。
在沈明钧的引领下,沈溪带着疑惑继续前行,几乎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快到巷子尽头,才到了沈明钧所说的院子。
一主二厢的四合院不算大,但在宁化县城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
沈明钧领着三人在院中转了转,见天已渐渐暗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娘子,你们一路行来,想必饿坏了,这我不太会做饭,没有提前做准备,好在我买了条鱼,勉强可以凑合一顿我现在就去厨房生火。”
周氏轻推一把夫君,笑着说:“你是男人,家里的主心骨,在主家当差就已经很累了,哪里还能让你下厨房我来,你带着孩子耍一会儿就吃饭。”
“对了,我与臭小子晚来一天,你怎会在路边等我们,没有耽搁主家的差事”周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顺口问道。
沈明钧安慰地解释道:“没事儿,主家那边我已经说过了,我知道你们娘儿俩行路不易,昨日便在那儿等着了,今日你们若是还不到,我可要报官了”
沈明钧嘿嘿笑着回答,周氏有些感动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向厨房走去。
沈明钧看着周氏的背影,脸上满是满足之,随后转过身,蹲下身子就要捏沈溪的脸蛋。
沈溪退了几步,哼了一声:“爹,这院子怎么回事您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和娘亲”
沈明钧知道自己儿子人小鬼大,笑着道:“你年纪这么小,懂得什么来一趟还问东问西,快过来让爹瞧瞧,你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
说着上前揉了揉沈溪的脑袋,宠溺地道,“在家野得很让我看看你头上长虱子没”
沈溪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沈明钧正想把沈溪抱起来颠颠份量,突然见到后面还跟着之前见过的女娃子,惊讶地问道:“咦,臭小子,这小女娃子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娘说,她是我未来的媳妇,是咱家的养媳爹,您说咱家是什么人家,怎能养一个这样的媳妇孩儿如此聪慧,娘居然担心我长大了娶不到媳妇儿”
沈明钧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笑着看向林黛,过了一会儿十分满意地连连点头:“真是个小美人二。别怕,以后,你便同这臭小子一样管我叫爹爹,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用扁担抽他。”
不是用扁担抽人沈溪忽然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只能委屈地撅起嘴,看向眸子里正流光溢彩的林黛。
林黛几步小跑来到沈溪身边,俏生生地管沈明钧叫了一声“爹爹”,然后紧紧地攥着沈溪的衣袖,一脸怕生的样子。
沈明钧也不在意,笑了笑,又道:“小娃子,既然你做了我家养媳,我家也不会亏待你,定会把你当作亲生闺女来养,待那小子长大成年,若是长出个好歹,身体残缺面容不当,你也不能介怀,必须嫁给他,你觉得如何”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医疗保障齐全,仅仅一个天花就会轻松毁灭一座座城镇,哪怕侥幸活下来也不免破相,更不要说其他那些更为歹毒的病症了,所以沈明均才会有此警告之言。
林黛扭头看了一眼沈溪,咬着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谢谢爹爹爹爹请放心,等哥哥长大我就嫁给他,不管他长得多丑,我都不会反悔。”
沈溪苦笑不已,他很喜欢林黛这个小丫头,但喜欢归喜欢,远没到做夫妻的地步并非他矫情,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只是从心底里替小萝莉感到委屈不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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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林黛称呼沈溪为哥哥,沈明钧有些诧异,这女娃子虽然看起来稚嫩,但却比沈溪足足高出一个拳头有余。
不过,女孩子发育得比男孩子早一些,因此他没心思询问是怎么回事,恰好这时院子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出现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的痩削老者,那老者进来后眼睛一眯,打量了沈溪和林黛一眼,这才对沈明钧道:“后院伙房的屋顶正在排瓦,人手不够,你过去搭把手。”
沈明钧恭敬地道:“刘管家,我把这边安顿好,马上就过去。”
老者点了点头,在沈溪和林黛身上又着着实实打量一番才转身离去。
等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连通主家后花园的侧门后面,沈明钧摸了摸沈溪的头,吩咐道:“到厨房给你娘说一声,主家那边有事,我去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们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沈溪点头:“爹爹去。”
沈明钧回到正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一个包袱塞进靠墙大衣柜的抽屉里,郑重其事,可能里面有什么贵重东西。
沈明钧前脚离开,躲在门口把便宜老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的沈溪便想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被林黛一把拉住。
林黛不满地道:“哥哥,你不能随便看,那是爹爹的东西。”
沈溪瞅着腹黑的小萝莉,反问道:“既然是爹爹的东西,就是自家的,我只是看看又不是要拿,有什么不行的?”
说着沈溪便自顾自地打开柜子,拉开抽屉取出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最先入眼的是两件旧衣服,虽然料子差而且都快洗白了,但很干净也没有补丁,而在里面有个小荷包,装着一些散碎银子。
沈溪来到这世界大半年时间,基本没见过银子的模样,平日里周氏所用的都是铜板。他料想这些碎银子都是父亲节省下来的,就算沈明钧为人踏实稳重,但并非迂腐,知道除了要把每个月的工钱上缴给老太太,主家平日打赏的零碎银子也会藏起来留给妻儿,这正是周氏手里小金库的主要来源。
原本沈溪觉得自己和周氏留在城里没个着落,不过现在有了住的地方,再加上这些碎银子,料想问题不会很大。
沈溪把东西一一放好,小心翼翼把包袱还原,送入大柜子把抽屉塞回去,这才对后面一直监督他的林黛道:“看,我把东西放好了,这样总不会有人察觉了?”
“哦。”
林黛撅着嘴应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沈溪也不怕她去告刁状,孩子都有好奇心,就算他看过包袱里的东西,只要没动里面分毫,父母知道也不会跟他计较。
沈溪见林黛闷闷不乐的模样,道:“走,咱们到厨房把爹爹去主家做工的事告诉娘,然后到外面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到了厨房,周氏正在烧火,由于没有吹风机,周氏的额头上沾染了些黑灰。见儿子带着小媳妇进来,周氏站起来擦擦脸上的汗珠,问明情况后才道:“你们到院子里玩,别出门。娘很快就做好饭。”
沈溪心疼地道:“娘,别太操劳了,要不我帮您烧火?”
周氏板起脸:“憨娃子,不要捣乱,快出去。”
沈溪还想坚持,小萝莉林黛跑上前拉着他的手:“听娘的话,我们到外面去玩。”
沈溪拧不过她们这对脾气一脉相承的婆媳,只好与林黛来到外面的院子。院子不大,除了一主两厢一间厨房外还有个杂物房,里面摆着一些木板和木匠工具,不过这些东西上沾满灰尘,也不知多久没人用过了。
沈溪看东西都是现成的,脑中灵光一闪:“黛儿,你看娘亲烧饭那么辛苦,你还嚷着出来玩,这就是你不懂得体贴人了……现在你搭把手,能减轻娘的劳累,你愿不愿意?”
林黛虽然不明白沈溪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答应:“嗯嗯,只要为娘亲好,我听你的。”
沈溪曾翻阅过不少木工书籍,知道我国早在战国时便已有冶金用的皮囊,东汉初年,南阳太守杜诗设计并制造了一种水力鼓风机用于冶金铸造,但厨房灶台所用的风箱却是清朝中期才出现,到新世纪不少农村依然在使用。
沈溪对于风箱的构造比较熟悉,眼下有现成的工具,他难免有些技痒,想试试能否将其做出来。
沈溪到底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孩童,力气小,想正常使用那些木匠的工具有些困难,而且他又没有现成的纸笔来制作图纸,只能根据脑子里的记忆来构建骨架。
可惜时间还是太紧了,等沈溪找来几块木板并琢磨该怎么动手时,周氏已经到院子叫他和林黛吃饭了。
沈溪遗憾地摇了摇头,把比较趁手的工具收拢一边,短时间内制作出风箱看来不可能,但现在的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到了屋子里,沈溪看到蒸好的米饭,还有加了一点菜籽油煮过的青菜,不由咽了口口水。这样简单粗陋的饭食,几百年后就连出家的和尚都不会吃,可现在对他来说这就是美味佳肴。
周氏把菜端上来,见沈溪就要动筷子,训斥道:“到城里就没个规矩了?你爹还没回来,我们得等他……一定要一家人到齐才可以吃饭。”
沈溪缩回手,苦着脸道:“娘,那我跟黛儿先到外面再玩一会儿。”
周氏蹙着眉头,道:“手都洗过了还出去,真让人不省心。算了,去,别玩野了,一会儿你爹回来咱就开饭。”
说完周氏又到厨房收拾去了,原本的计划她在城里只是住个两三天就要回桃花村,但现在有了落脚的地方,心思也活泛起来。
这主家赐下的院子能住几天不知道,可只要住进来周氏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没事就想收拾一下。
沈溪看着周氏的背影,轻轻一叹:“娘可真是贤惠啊!”
原本以为沈明钧去排瓦用不了多少时间,可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仍旧不见人影。沈溪在杂物房里用锯子锯,拿锤子和钉子敲敲打打,一个风箱的雏形已经出现。
也是运气不错,杂物房里有个破旧的箱子跟风箱外型很像,他只需要把里面的结构丰富完善,虽然活塞和活门很难固定,但他毕竟有成年人的思维和智慧,曾经亲手组装过清代风箱的他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等沈溪把风箱组装好,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沈明钧依然没回来。
沈溪抱着他的劳动成果来到院子里,一边试着拉动风箱拉杆,一边试风口有没有风吹出来。
因为严密性做的不是很好,风倒是有,却不是很强烈,但用在锅灶上比起简单用嘴去吹好多了。
林黛刚开始还帮着沈溪打下手,到后面她觉得沈溪做的东西似乎和灶台没什么关系便袖手旁观了。当这会儿沈溪试验风箱效果的时候,林黛已经扯着周氏来到院子里。
“娘,您看,哥哥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弄了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老远沈溪就听到林黛在打小报告。
周氏嘱咐道:“他比你小,要叫他弟弟。”刚开始周氏没当回事,可到院子里,见儿子正拿着锤子在一个木箱上敲敲打打,以为儿子在瞎捣乱,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想上去揍人,人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你个憨娃子,这里是主家借给咱们一家子暂住的,宅子里的东西哪儿是你随便乱碰的?看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赶紧站起来撒腿跑出几步,这才回过头,解释道:“娘,我做的是风箱,您先别不问情由就打人啊。”
周氏拿着扫帚,指着木箱气喘吁吁问道:“你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沈溪走过去从地上抱起风箱,凑到周氏面前,表功道:“我见娘你在灶台那儿吹得一脸烟灰,我就想能不能做个风箱代替娘吹风,这样娘以后烧火时不用嘴去吹火就烧得很旺了,能省不少工夫。”
周氏虽然依然想揍沈溪,但又觉得儿子有孝心是好事,挥起的扫帚也就打不下去了。
“你个憨娃子,大人都不会做的东西,你瞎倒腾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还原……要是让主家的人看到,那还了得?”
沈溪见老娘已经不生气了,放下风箱,笑盈盈道:“娘没用过,怎么知道不好使?我给娘演示一下,娘,您看就拉这里,来回这么一拉一推……你看这儿,就有风吹出来了。”
周氏原来不相信自己儿子小小年纪能有什么作为,但顺着沈溪的演示看过去,果然沈溪拉动把手,旁边凿出来的孔洞就有风吹出来,把地上的尘土吹起不少。
就在这时,侧院门口传来说话声,原来是沈明钧干完活回来了,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刚才来过的刘管家。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门,正好瞅见沈溪在那儿摆弄他的风箱。
沈明钧见妻儿都在院子里,连忙介绍:“刘管家,这位是内子,这是我儿子还有他的养媳……以后我们住在这儿,就要拜托你看顾了!”
周氏听到“管家”二字,立即明白眼前其貌不扬的老者就是丈夫的顶头上司,赶紧上前去行个万福请安。
刘管家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就当是打招呼,目光落在摆放在院子中央的风箱上,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周氏紧张回答:“回刘管家的话,小儿不懂事,瞎捣鼓出来的东西,说叫风箱,能往灶台里吹风。妾身这就让他拆了,放回房去。”
刘管家目光没离开风箱,摆了摆手,蹲下来仔细打量一番这才看向沈溪:“这东西,怎么用?”
沈溪连忙上前演示,随着他拉动把手,出风口就有风吹出来。一下“寒门状元”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人不大,鬼主意挺多……这东西看起来确实不错……”
看了沈溪的操作,刘管家眼前一亮,笑着夸奖两句,但随即想起什么,问道:“这东西该如何放置?总不能搁在灶口,怎么添加柴禾呢?”
沈溪回答道:“若是修灶台的时候,在旁边开好放置风箱的位置,然后把周围封好,如此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刘管家刚开始脸上还带着一丝不以为意,但听完沈溪的话后,他脸上的神变得凝重起来,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周氏以为刘管家恼怒沈溪多嘴多舌,赶紧解释:“刘管家,小娃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刘管家似乎想通了,看着周氏笑了笑,点头道:“我倒是觉得,这小娃娃的话不无道理。要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最愁的就是轮到厨房当值烧火做饭,要是能加上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风箱,就这么推拉几下,火就能烧得很旺,那不是省时省力多了吗?”
沈明钧可不知道什么省力不省力,他在府里做长工,主要负责搬搬抬抬修修补补的力气活,很少做饭,就算让他烧火,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在乎烟熏火燎。
刘管家道:“这样,明钧,你带着你儿子,把这东西送到府里后院,我把孙木匠他们叫来让你儿子指导一下,顺带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把这风箱安在厨房里试试。弟妹请放心,如果这东西真好用,我会派人给院子也安上一个。”
周氏听得有些糊涂。
她刚知道儿子制作了这个叫风箱的东西,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却没想到管着丈夫的刘管家居然很欣赏,还让他儿子去指导那些手艺活很好的木匠……谁会听一个小屁娃娃的主意?
沈明钧却很高兴,毕竟刘管家在府里地位超然,除了主子,就属这位刘管家有话语权,甚至后院的那些小少爷也都不敢得罪刘管家。
沈明钧兴冲冲地把风箱举起扛在肩上,牵着儿子往主家后院走去。
林黛原本跟周氏告状,是想制止沈溪捣乱。可事实证明沈溪做出来的东西得到了大人的认可,林黛感到非常惊讶,想跟上看个究竟,周氏一把扯住她,道:“你个小女娃,别跟着去凑热闹。你饿了的话先进去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其实周氏也很想跟去看看,但她知道一个妇道人家是没资格掺和这种事情的,只能先静下心等候消息。
此时沈溪却觉得很别捏,他虽然是孩子的外表,但却不想被人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顽童,可沈明钧一直牵着他的手,好像怕他跟着走也能走丢一般。
王家不愧是宁化屈指可数的大地主家庭,宅院比起沈家在桃花村的老宅要大许多,出了花园进入一片回廊,回廊过后又是一排骑楼,院子一个接着一个,弯弯折折,几乎把沈溪的脑袋都给绕晕了。
好不容易来到后院,刘管家对几个正在收拾地上破碎瓦片的人道:“你们去把孙木匠、老何他们叫过来,我有话说。”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圆脸的汉子带着个十多岁的少年过来,沈溪揣测眼前的汉子就是刘管家口中的孙木匠,少年估计是他徒弟。后面又来了几个人,全是府里的长工,跟沈明钧的地位差不多。
刘管家让几个人靠近风箱,亲自演示一番,饶是做惯了木工活,自以为手艺高超的孙木匠等人看了也不免瞠目结舌。
孙木匠好奇地问道:“刘管家,你这是作什么?”
刘管家瞅了他一眼:“你人不小了,怎的做事还不如小娃娃?既然我把这东西弄来让你们看,自然是让你们依样画葫芦做出来。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这位……沈家小郎,由他跟你们解释。”
孙木匠原本以为这风箱有何不俗的来历,等沈溪听从刘管家指示站出来,不由惊讶地问道:“木头箱子是这小家伙造出来的?”
刘管家道:“有志不在年高,你可不能小瞧人。”
随后在刘管家的督导下,一干人开始捣鼓风箱。有了这些手艺人的加入,风箱不再是用破箱子和一堆烂材料勉强拼凑,而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打造。沈溪虽然年小,却有刘管家的授意,他倒是成为了这些手艺人的老师。
一个风箱很快做了出来,因为密闭严实,效果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刘管家亲自验收,笑着点头:“好,走,先去把灶台凿开,老何你是泥瓦匠,这砌灶台的事就交给你了。”
三十多岁瘦高的老何在旁边看了半晌,正无所事事,听到这话嘿嘿笑道:“好嘞,刘管家和沈家小郎就等着瞧。”
老何兴高采烈地去凿灶台,几下便把风箱装了上去,再把灶台重新砌好。
等组装完毕,众人都累得够呛。
刘管家见那些打杂的丫鬟和后院的家丁都跑过来看热闹,板起脸喝斥道:“都傻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生火,看看好不好使?”
刘管家毕竟是一府管事,他的话就是命令,马上有人搬来柴火生火做饭。等火生起来,随着风箱拉动,火苗迅速窜升,旁边的人看得睁大眼睛,随即脸上都涌上笑容。
刘管家笑道:“以前你们总不想到厨房来做事,等把所有灶台都加上风箱,看谁还敢找借口偷懒。”
旁边马上有人恭维:“还是刘管家体恤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沈溪功成身退,虽然他才是大功臣,但这件事的重点已不在他身上。其实孙木匠等人都知道风箱的原理,毕竟这东西早在春秋时期就发明了,唐宋时已经有了双塞式活动风箱,不过只是用在冶炼业上,根本没有人想到家用,沈溪所做的不过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等回到院子见到周氏,周氏马上拉着沈溪问东问西,沈溪只能摊摊手:“他们是大人,做风箱的时候都问我,等做好了我就被晾到了一边。”
周氏有些不满:“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过河拆桥……对了,你爹呢?”
“爹跟着刘管家去见员外老爷了,刘管家说这件事做得不错,准备给爹请赏,多涨点儿月钱也有可能。”
周氏刚才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笑呵呵道:“那就好,看来不是没好处。”
一直到夜降临,也没见到沈明钧和刘管家的人。油灯亮起,昏黄的灯光笼罩四壁,周氏不由担心起丈夫来,倚在门口等着。
沈溪撇了撇嘴:“娘,你不用担心,难道爹还会把我们娘儿俩遗弃了不成?”
周氏过来一指头按在沈溪的脑袋上,骂道:“臭小子就不知道说点儿好话,我看刘管家说得对,你这家伙人小鬼大,就是欠揍。”
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侧院门打开的声音。周氏急忙迎出去,不多时沈明钧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二斤猪肉,进门便高兴地招呼:“这是主家赏的,上午郑屠户派人送来,还很新鲜,赶紧做了……”
周氏有些失望:“憨娃子弄了那么个好东西出来,主家就给了这么点儿赏?”
沈明钧道:“娘子,怎么说主家也是咱的衣食父母,不能忘恩负义不是?员外爷说了,既然你们母子从乡下来,就让你们在城里多住一段时间……这小院暂时归咱家使用,不挺好的吗?”
周氏这才将眉头舒展开,脸上有了笑容。
周氏道:“那我这就去把猪肉给炖了,好好打一回牙祭。”
沈明钧笑道:“就按你说的办。”
周氏高兴地拿着猪肉去了厨房,沈明钧过来拍拍沈溪的头,夸奖道:“你个小娃子挺有本事,一来就让你老爹我大大露了把脸,员外爷夸你聪明伶俐,将来准有出息。哦,对了,以后你有什么鬼点子给我说说,说不定主家一高兴还能赏点儿好东西。”
沈溪只是笑笑,心里却没有多高兴。
明摆着的事,制作风箱最大的功劳记在了刘管家身上,好在刘管家没把所有功劳独揽,但这也换不得实际的好处,最多是换了二斤猪肉回来开开荤。
一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喜气洋洋。原本一家三口,突然成了一家四口,而且周氏和沈明钧久别重逢,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周氏脸上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一颦一笑都带着缕缕柔情蜜意。
吃过晚饭,周氏把碗筷收拾好,对沈溪道:“天黑很长时间了,灯油要省着用,桐油可金贵着呢。你们两个小家伙,就睡在旁边的房里,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晚上可别随便出来。”
林黛眼巴巴望着周氏,显然想跟这个刚认识的娘一起睡,她对周氏的眷恋比沈溪要重得多。
而沈溪却是明白“事理”的人,周氏老远到县城来探望丈夫,这夫妻相见总要**一番,怎会留他们两个小的在里面捣乱?
沈明钧也多了几分父亲的威仪:“你娘说的是,快带黛儿到旁边屋子。外面有木盆,先到水缸里打水洗过脸再睡。”
林黛看了看沈溪,小嘴嘟了起来,显然不怎么愿意跟沈溪一起睡。
等沈溪和林黛到了隔壁东厢房,才发现房间虽大但床却小得可怜,长宽都不到一米五的木板上简单地铺了一层草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睡在上面很难伸开腿脚,看来分明是临时从其他地方拉来凑数的。
周氏跟着进来把床收拾好,铺上被褥,拿着油灯出门,到了门口回头叮嘱:“我从外面把门锁上,晚上起夜的话床下有尿壶。”
沈溪道:“要是大解呢?”
周氏骂道:“就你小子屎尿多……好了,门不给你们锁了,你们自己从里面插上门栓,不过晚上不许随便开门,茅房那边很黑,走路的时候小心些。”
之后周氏便把门关上,随着外面油灯的光亮远去,屋子里黯淡无光,过了好一会儿沈溪的眼睛才适应,依稀能看到些东西。
林黛把门栓合上,回来站在床边,看着小床有些不想上去。
沈溪看得有趣,调侃道:“不想睡床上的话,可以把被褥搬到地上打地铺,前提是你不怕娘明天责罚你。”
林黛有些着急地分辨:“应该是你睡地上才对,我们……我们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沈溪无奈地摇摇头,没想到这小妮子才九岁已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可问题是,就算他有那心,以他不到七岁的小身板,能作出什么僭越和无礼的事?
沈溪爬**,一个滚身到了里侧,头朝着墙壁便闭上眼,嘴里嘟囔道:“爱睡不睡,除非你自己到椅子上去,看明天着凉的是谁。”一下“寒门状元”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林黛终究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就算她性子倔强,但毕竟不知道男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旅途奔波一天下来实在困乏,只得强忍委屈上了床榻,把被子掀起才发现仅有一张被子,只得嘟着嘴挨着沈溪躺下然后盖好。
沈溪虽然自诩心理成熟,但跟个小姑娘同睡,尤其还是周氏给他钦定的养媳,心里也不免有些异样。
但白天坐牛车几乎把人都要颠散架了,到了地方又制造风箱,劳累不堪,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一夜都很安静。
沈溪半夜醒来,林黛蜷缩成一团,身上搭着被子一角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沈溪摇了摇头,给她盖好被子,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沈溪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林黛早就起床,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边,与周氏一起洗衣服。
沈溪揉着眼睛走出房间。
周氏正在挂晒衣服,打量他几眼便骂道:“臭小子又睡懒觉,倒是黛儿知道心疼娘,你这个当儿子得好好跟她学。”
林黛轻轻一哼,对沈溪露出个得意的笑脸,又耀武扬威般挤了挤眼,嘴上却乖巧道:“娘收留黛儿,黛儿帮娘做事是应该的。”
周氏美滋滋道:“娘真没白心疼我的小心肝儿,以后我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让那憨娃子靠边儿站。”
沈溪落了个老大没趣,只好站在古井边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忙活。
周氏边挂衣服边道:“臭小子饿了吧?厨房里有些粥,你去喝了……今天正好是城里的墟日,娘带你们去逛逛。”
林黛听了很高兴,沈溪却没怎么当回事。
墟日是南方湘﹑赣﹑闽﹑粤、桂等地区赶集的日子,各个镇子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错开赶集,两个相邻的城镇,它们的墟日总是相邻一天而不会重复,这样就能让买卖双方都有交易机会。人们有什么需要,通常都会趁着墟日采办。
沈溪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桃村?”
周氏道:“出来的时候有人说想留在城里,怎么才一天不到就吵吵着要回去了?臭小子,就知道你在乡下野惯了,到了城里不习惯……不过,我跟你爹商议过了,既然主家不介意咱长住,那就索性多住些时日。反正家里农活做完了,多咱不多少咱不少,等秋收的时候再回去就行了。”
沈溪有些怀疑地问道:“祖母会同意吗?”
周氏笑了笑,道:“我让你爹找人写信回去了,老太太就算不同意又怎样,难道还会派人来把咱给绑回去不成?你小子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不用看人眼色生活,自由自在,还有黛儿这乖丫头伴着,这样的日子过着不挺好么?”
沈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原本也是想留在城里,虽然此时的宁化县城比起后世那些大城市差太多了,但总是由福建到江西的商旅过往之地,机会比起山村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想上学塾必须留在县城。
吃过早饭,周氏带着沈溪和林黛出门赴墟,一路上周氏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又说买新衣服,又说给二人买零嘴解馋。
沈溪心想应该是昨晚老爹把攒下来的碎银子都给了周氏,周氏手头有了钱才有心情出来采买,不然以周氏的节俭是不会大手大脚钱的。
“看看这料子好不好?”
周氏带着二人在路边一处卖布的摊子前驻足,不断地对比两匹颜色差不多的红色布料,似乎难以取舍。
这时候对面空坝上有江湖卖艺人在表演吞剑、吐火等绝技,林黛看得目不转睛。早熟悉各种把戏的沈溪却毫无兴趣,抬起头看着周氏,道:“娘,这料子好看是好看,但娘你穿起来是不是太过鲜艳了?”
周氏骂道:“臭小子,来之前你还跟娘说,让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进城了却说这种丧气话?不过这可不是给我买的,我是想再给黛儿做两身衣裳……之前买的都是成衣,没这么好的料子。”
“咱进城后怎么也不能穿得太寒碜,就算自己不在乎,还怕给主家丢脸呢!”
沈溪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周氏去一百多文,买下五尺布,随后三人到了做衣服的裁缝店,给黛儿量身。周氏自己舍不得穿的好料子拿给林黛做衣服却一点儿也不心疼,林黛小脸上满是感激,对周氏说话的时候越发乖巧。
衣服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做好,从裁缝店出来,娘仨又去买了一些必要的米粮回家,都是周氏提着……虽然周氏看起来不怎么强壮,但毕竟在村里做惯了农活,提起半袋米根本不费力。
回到家已经到中午,就在周氏准备做饭的时候,沈明钧匆匆忙忙回来,拉着沈溪就往外走。
“当家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周氏赶紧追出去问道。
沈明钧道:“主家那边来了客人,说是要见见小郎,这不,刘管家让我带他过去……你不用担心,该做饭就做饭,如果做好我们还没回来,就先吃吧。”
沈溪被沈明钧拉着来到王家后院。
院子中间早已站着四五个人,全都身穿鲜艳的绫罗绸缎,显然身份地位不低。
为首那个大腹便便有着一张圆脸、穿着一身格子绸衣的中年男子,正在说着什么,引来一阵议论。
随后,几人进入厨房。
这些人中显然以居中的那个中等个子、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为主,他捋着胡子,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笑盈盈听着,而昨日高高在上的刘管家,佝偻着腰身拉风箱做演示,显得极其卑微。
“原来是来看风箱的。”
沈溪小声嘟哝了一句。
他跟着沈明钧到了地方便被几名家丁给拦住了,只能站在老爹身边,看着远处的厨房。
等刘管家把风箱演示一遍,老先生点头赞许:“心思确实巧妙,没想到铁匠铺的风箱居然能用在家里。”
孙木匠一脸神气地走上前,刘管家引介后,老先生问道:“是你想到把风箱装在灶台边的吗?”
孙木匠赶紧行礼,解释道:“东西是小人做的不假,可这想到的……却另有他人。”
“哦?那老朽倒要见见……人在何处,可有请来?”老先生走出厨房四下打量,却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人物。
这时候刘管家才出来招了招手,让沈明钧带着沈溪上前。
沈明钧俯首作揖:“这位老爷,我家小儿不懂事,胡乱捣鼓出了风箱,就怕污了老爷您的法眼。”
沈溪走上前也行个礼。
老先生见到沈溪是个**臭未干的小不点儿,脸上挂满惊讶的表情,他指了指沈溪,再看看旁边的刘管家:“莫不是这位小公子?”
刘管家回答:“就是他……昨日老奴去他家,见他正在院子里捣鼓此物,细问之下才知道是用以厨房灶台吹火所用,一时觉得新奇,便让家里的木匠试着做了一个。谁曾想的确好用。”
这时候穿格子绸缎的中年胖子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沈明均见沈溪抬头上下打量,赶紧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瓜,提醒道:“这是主家老爷,赶紧给老爷磕头。”
中年胖子笑着摆摆手:“不用,府上后代出了个心思巧妙的能工巧匠,这是我王家的福气……如今就连县衙的夏主簿都亲自过来看,也算是给我王家增添光彩了。明钧,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沈明钧低着头陪笑:“是老爷您教导有方。”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老先生是县衙的主簿。
要说这主簿,可是县衙仅次于县令和县丞的三把手,通常是正九品或者从九品,辅佐县令管理粮马、巡捕之事。但也有小县不设县丞和主簿,仅有知县的属官典史。一般来讲,,典史掌管缉捕、狱囚并“典文移出纳”。
不过,主簿虽然是入了品序的官,但说到底还是得仰县令的鼻息,否则知县只需要把事务分派给县丞和典史,那么主簿就被架空了,什么好处捞不到不说,出了事情还得承担责任,属于典型的两面不讨好。
虽然宁化的县主薄仅仅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是在这县城里依然属于高高在上的人物。官字两个口,没有功名庇佑的地方士绅通常都要仰头逢迎,更别说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商贾了。
夏主簿点头一笑,问道:“小娃子,你是怎么想到把风箱引入家中灶台的啊?”
沈溪还没来得及开口,刘管家已催促道:“小家伙,夏主簿问你话,赶紧说。”
沈明钧道:“主簿老爷,可能是我家小儿有些怕生……”
沈溪却道:“我不知道铁匠铺里的风箱是什么样的,这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只是想做个吹风的工具给娘用,看娘用灶台每次吹火都很辛苦,想让娘省点儿力气。”
一句话,惹得夏主簿不住点头。
这时代,就算手头活计再好那也只是低贱的手工业者,登不得台面,读书人才是这时代的骄傲!而儒家以孝为先,沈溪先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孝道,就是想赢得夏主簿的好感。
果然,夏主簿满面都是嘉许之色:“不但是个聪明的娃,还很孝顺,前途不可限量啊……开蒙读书了没有?”
沈明钧恭敬回答:“回老爷的话,我家小儿虚岁才七岁,还没有入学。”
旁边那胖子老爷道:“主簿大人,你可不能小瞧这一家人,小娃子的大伯父可是咱县里的廪生,沈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夏主簿想了想,恍然道:“沈家,莫非是……以前忠直公沈同知的后人?”
在得到胖子老爷肯定的答复后,夏主簿叹息道:“忠直公当年在汀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却未料沈家后人落魄至斯,竟会到贵府上做工。”
“这娃子如此聪慧,可耽误不得,最好能让他早日开蒙读书,将来或可成就功名,继承忠直公的衣钵。”( )
沈溪没想到夏主簿居然知道自己太祖父的谥号。
不过,这夏主簿作为县衙的三把手,对于地方县志和名人很了解,也是为官者之道。官员每到一处上任,先要摸清地方县志和该县的士绅势力架构,才好正确施政,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之后夏主簿和主家老爷说话,就没沈溪父子什么事了,他们毕竟是下人,就算那夏主簿偶尔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并未将这对父子放在眼里。
沈溪在旁边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原来朝廷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要到汀州来督造水利,需在宁化县住两个月。
明朝的工部郎中是正五品的朝官,宁化知县只是七品。本县韩县令想要巴结上官,所以要在接待方面做足了功夫。按照夏主簿的说法,是要在这县城里给这位姓林的工部郎中备好宅院,在生活上给予最好的照顾。
主家老爷王昌聂跟夏主簿是老相识,知县把接待的事交给夏主簿全权打理,位于城南河边的一栋四进院子已经备好,现在就是仆役和摆设方面还需要夏主簿上心。
夏主簿从王昌聂口中得知风箱的事,便过来亲眼看看,好让工部郎中在宁化期间住得舒服一些。但这不是夏主簿到王家的主要原因,此次拜访主要还是想王家出一笔钱,让官府在这上面少出钱甚至赚上一笔。
这也就是说,接待工部郎中的钱会被正大光明摊派下去,宁化有头有脸的士绅都要出钱出人,这是历来的规矩。至于看风箱,只是个由头。
等夏主簿拿到银子,就提出告辞,在临走前又看了沈溪一眼,笑着道:“此子或是可造之才。”
王昌聂出门送客,刘管家对沈明钧道:“明钧,你也听到夏主簿的话了,回头你还是送你儿子到私塾去读书吧,只有读书才有出息。”
沈明钧开始时还很高兴,自己儿子被官老爷称赞,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但听了刘管家的话,他脸带难色:“刘管家,我做工的钱都寄回家里去了,哪里还有闲钱供孩子读书?我想等他长大点儿就出来干活养家糊口,不敢奢求将来有什么出息。”
刘管家骂道:“愚人之见。”
随后拂袖而去。
沈明钧带沈溪回到小院,来到主屋跟周氏商量事情。为了不让沈溪和林黛偷听,两人还特意关上房门窗户。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父母在商量他读书的事,可家里的境况实在不好,而今沈家又要供六郎读书,光是靠沈明钧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让沈溪入学。
沈溪坐在院子里,用木棍扒拉着写字。
平日里写惯了简体字,突然要用繁体来写一时间还真不太习惯,不说别的,乌龟的“亀”、郁闷的“鬰”、身体的“體”等字就让人无比头疼。好在沈溪的专业便是考古,认识繁体字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且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林黛在一旁默默看着,最后忍不住蹲下来,仔细打量沈溪在地上划出来鬼画符一般的东西,问道:“弟弟,你在画什么?”
沈溪侧目看着她,问道:“不是让你叫我哥哥吗?”
林黛撅着嘴道:“娘不许……娘说我嫁给你之前叫你弟弟,将来叫你相公,不让我听你的,把称呼搞乱了。”
沈溪也没去勉强,他满心以为夏主簿会成为他人生的伯乐,但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他终于醒悟过来,这个夏主簿只是个市侩的逢迎上官的小官僚,来看风箱的目的其实只是到王家来要银子。
“这是字……你识字吗?”
沈溪看着目不转睛的林黛问道。
林黛小脑袋用力摇着,眸子落在沈溪脸上:“我不认识,你识字吗?听说只有那些贵人才认字,你年纪这么小,肯定是随便划的,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了笑,又问:“那你会背乘法表吗?就是小九九,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林黛笑着点头道:“我会的,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古代背乘法表是倒过来背的,林黛背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不满地看着沈溪:“你捉弄我,你既然问我想必你也会……你就是想让我出丑……”
“只是会背没用,要学会写,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说着沈溪在地上划了一横,“这是一,下面再加一个横,就是二,再加一横的话就是三。你猜四怎么写?”
林黛高兴地道:“那就再加一横。”
沈溪笑道:“这就不对了……这才是四。”
说着沈溪把从一到十用计数的方式写下来,再以繁体书重复书写,虽然他稚嫩的小手之前从来没拿过笔,但沈溪发现不但前世的记忆和知识传承下来了,连那些基本技能也一并带了过来,其中便包括写字,他用木棍划出来的字是很工整的楷书。
沈溪心想:“就是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没成型,不然挥毫泼墨也没问题。”
林黛仔细看了半晌:“你说上面和下面的字都念一,可为什么会不一样?下面的笔画多了许多……你一定又在骗人了。”
沈溪笑道:“没骗你,一是‘壹’,二是‘贰’,上面那么简单只是方便人日常记录而已,如果要写账目或者是正式场合的公文,则必须用下面的,不好篡改。数字是很严谨的东西,随便加个横,那就完全不同了。”
“哦。”
林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管是接受了沈溪的说法。
很快沈明钧和周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周氏还在擦眼睛,泪眼蒙蒙颇有几分凄楚。沈溪赶紧上去拉着周氏的手问道:“娘,您怎么了?”
周氏摇头道:“没事,娘被沙子迷了眼。”
“我先去做事了,你们在家里要听娘的话。”沈明钧撂下一句话便出门了。
周氏矮下身子,拿起沈溪的手:“小郎,你爹说连官老爷都觉得你将来有出息,想送你去上学,可家里的确供不起你。回头你爹会想办法,把你送到教识字的老秀才那儿,好歹能写自己的名字……用不了多少钱,至少不会目不识丁。”
周氏说着说着又落泪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能成大器,可家里贫穷没法让沈溪上正式的学塾,即便要送沈溪去那种只是随便教几个字的临时学堂也要抠着过日子,心头非常自责。
沈溪露出开心的笑容:“没事的,娘,就算我不上学塾也没什么……如果娘只是想让我认识几个字,我可以长大后跟大伯学,不用冤枉钱……我觉得大伯很难考上举人……”
周氏原本慈眉善目,闻言不由骂道:“臭小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你大伯也是为了沈家读书,他现在在阁楼里连门都不能出,这大热天的没法洗澡估计全身都馊臭了,多可怜?”
“你要是再敢说你大伯的坏话,看我不收拾你!”
沈溪心说这才是他熟悉的老娘,凶巴巴的泼辣无比,要是跟他说几句软话都会让他觉得老娘是鬼上身了。
周氏又道:“送你去学认字是我跟你爹商量好的,你好好学,一定不能偷懒。”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旁边的林黛凝望周氏,道:“娘,我能跟弟弟去上学吗?”
周氏责怪道:“你个小女娃子学那作甚?女子无才便是德,跟娘好好学针线女红,头晌去裁缝铺的时候娘问过,他们正在请人,娘想过去试试能不能上工,这样就可以供憨娃儿认字了。”
沈溪心中有些负罪感。
现在还不是进学,仅仅只是跟着那种迂腐不化的老先生学几个字,就要周氏辛苦做针线帮补家用。
他很心疼周氏,可惜他现在年岁小做不了什么。
在这个时代,想赚钱首先得要有力气,沈溪现在还太小,就算满腹经纶也不敢随便施展,最好的办法就是背地里去做些事慢慢改变现状,只要不让人知道是他做的就行。
等周氏和林黛离开,沈溪独坐院中,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把脑子里的学问变成白的银子。
可惜的是,前世沈溪学文而不是钻研理工,就算他知道风箱的构造,也是他考证古籍时瞎琢磨的,要说发明个蒸汽机制造玻璃什么的就太不靠谱了,这些东西他只是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要真正将学问变成生产力,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要做朝夕之间也不会有成绩。
如果单纯是学术上的东西,就算他通晓古今也不会变出银子,百无一用是书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书画入手。
为考古需要,沈溪曾对元明清三代的书画有过深入的研究,对于书画的作赝也颇多涉猎,书画从压纸到成品,再到做旧,几百年后技术已经更新换代,很多连先进的仪器都测不出真伪,若是他可以做几幅前朝名人的书画出来,价值就不是几两银子了。
可惜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纸张笔墨,平常人家是不会准备这些东西的,而且把赝品作好之后还需要雕刻印章,调制印泥,以他的小身板想完成这些非常困难。
就在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的时候,林黛从门口方向跑了进来,大声叫道:“弟弟快来,有人欺负我。”
沈溪闻言抬起头,只见林黛才穿了两天的新衣服上多了许多污渍,仔细一看原来是泥蛋子。
这时大门口进来个穿着精细料子的七八岁男孩,一手拿着根木棍,另一只手则是泥团,显然往林黛身上扔泥蛋子的便是这小子。
沈溪仍旧坐着,不紧不慢道:“叫哥哥,不然不帮你。”
林黛急道:“可是娘说……好吧,我叫你哥哥好了……好哥哥,你帮我打他,他是个坏蛋,刚才趁我不注意,往我身上扔泥巴,把娘给我买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沈溪站起来,向那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小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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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仔细观察,那少年约莫七八岁,长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手上拿着根细直的竹棍,立在门口像是樽门神一样,英气毕露。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新,锦袍上罩着蓝布罩袍,一看派头就非普通人家出身,非富则贵。
沈溪料想这位应该就是主家的小公子,可惜老爹之前没介绍过王家的情况,不知是哪一位。
小孩子生性调皮,男孩欺负女孩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其中贪玩好耍占了大多数,没什么坏心思。
沈溪既要给林黛出头,又要考虑自身的状况……他父亲沈明钧只是王家的长工,现在王员外暂时把院子给他们一家住,那是恩赐,这头要是把主家少爷给打了,不但他们娘儿俩不能在城中久留,可能连老爹的差事都不能保。
少年见沈溪迎上前,连忙比划手中的竹棍。
虽然比起沈溪高壮几分,但少年脸上却带着几分畏惧,因为沈溪的眼神很犀利,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阁下,哪一位,报上名来!”
沈溪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走上前抱拳行礼,一副江湖豪杰的派头。
少年怔了一下,这种说话的方式他从来没见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打的她,你有本事,来找我报仇呀!”
说着少年拿起竹棍往前挥了一圈,形同击剑,以竹棍为屏障,仿佛警告说你要是上来连你一块儿打。
沈溪一脸桀骜之色,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高手风范:“师傅教诲,武林中人不能欺负弱小,而今你打了在下的家人,若是愿意道歉的话,在下便原谅你,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
少年皱着眉头,沈溪的话他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有些新奇,嚷嚷着壮胆:“你少吓唬人,我才不信你是什么武林中人,看你那模样,根本就是个小怂瓜,我一拳就能打趴你!“
沈溪没跟少年计较。
他知道就这么上去硬碰硬,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机会赢,就算他可以凭借反应力和投机取巧取胜,最终把这少年痛殴一回,但只要少年回去告状,事情将会变得更糟。
其实应对眼前的情况并非一定要动拳脚,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要听过书便一定会向往《吴越春秋》、《甘泽谣》、《传奇》等故事里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都以为自己有人教导的话也可以有那能耐。
看这少年拿着棍子耀武扬威,就知道准是听书听多了想找个人练练。
沈溪道:“那你见过这等招数吗?白鹤晾翅……”随着一声暴喝,沈溪突然张起双臂,单膝抬起,摆出一副颇为牵扯眼球的姿势,虽然他身子瘦弱矮小,但却使得有模有样,连泫然欲泣的林黛看到也吃了一惊。
少年打量沈溪的动作,发现有板有眼,非常惊艳。但他还是不相信一个比他个头还小的男孩会是武林中人,手里的竹棍“唰唰”比划几下:“看,我也会,这是……剑法,比你那个白鹤什么的厉害多了。”
沈溪收起姿势,突然原地狠狠将右手推出,不是打拳,而是勾着手掌击出,同时大喝一声:“黑虎偷心!这招可厉害了,若是我使上十成功力,保管把你的肠子打出来,到时候你就死定了……你信不信?”
少年一下子怂了,要说上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个鼻青脸肿也算不得什么,可要是真跟沈溪说的把肠子打出来,那就注定死翘翘了。
一个小孩子在知道“死亡”这个概念后,几乎将其当做最恐惧的事情。沈溪把招式演示得惟妙惟肖,再加上说话的语气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完全是说书人嘴里那些武林高手的风范。
沈溪最后作出气沉丹田的姿势,长吁一口气,道:“师傅教导,我等要行侠仗义,不可欺弱小……你走吧,切记以后不可再为非作歹,否则的话,我要遵从师傅教诲,替天行道。”
说完沈溪不再理会那少年,转身就走。
少年一看沈溪离开,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蒙骗了,拿着棍子就向沈溪冲过去,嘴里喊道:“吃我一招……啊!”
其实,这根本就是沈溪的诱敌之计,感觉背后的少年冲过来,沈溪忽然一个转身,轻易便抓住竹棍,顺势往后一扯,少年脚下一个踉跄,这时沈溪一把拿住少年的手腕,按在其脉门上,反身一拧,将少年的手拧过来按在背后。
虽然沈溪力气不大,可少年也只是比他大一两岁,手臂被沈溪拧到背后,别说反抗了,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
沈溪以江湖侠客的口吻道:“我本欲放你一马,未料你竟执迷不悟,看来我要好好收拾你。”
少年这时候终于相信沈溪不是泛泛之辈了,吓得战战兢兢地道:“你……你不要打我……否则,我……我让我爹找人揍你!”
“你爹是谁?”
“我爹……我爹是王昌聂,这院子就是我家的。”
沈溪冷笑一声:“武林中人可不管谁是谁的爹,是条英雄好汉,就把自己姓名报上来。”
少年拧到背后的胳膊越来越疼,苦着脸道:“我……我叫王陵之。”
“好,王兄弟,你冒犯我妹妹在先,偷袭在后,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我们武林中人最讲求公道,现在我擒住你,你若是英雄好汉,就跟我妹妹道歉,我放你一马,如何?”
王陵之支支吾吾:“对……对不起……我……我道过歉了,你……你该放开我了吧?好……好疼啊!”
沈溪一把将王陵之推开,顺手将对方的竹棍操在手上。有竹棍在手,他相信王陵之不敢再上来跟他纠缠。
果然,王陵之身体恢复自由后,扭动了几下胳膊,觉得舒坦了些才满脸忌惮地看向沈溪:“你说你是大侠,哪门哪派的?我回去苦练武艺,回头找你报仇雪恨。”
沈溪心想果然小孩子好骗,才这么几下连咋呼带一点儿投机取巧,就让对方相信有武林高手存在。
沈溪道:“我师傅乃世外高人,他的姓名不能说与你听。你说要回去练武,可有名师教导你武功?”
王陵之怒瞪沈溪:“没有。”
沈溪昂着头,不屑一顾:“既然没有名师教导,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练出上乘武功的,就算你以后来挑战,我也不会应战,因为胜之不武。”
王陵之满腹懊恼,打架输给一个个头比他小,而且还是在他手持利器偷袭在先而对方空手背对他的情况下,他不由憧憬,要是自己也有个像沈溪的师傅那样的高手教授武功该有多好啊。
王陵之道:“那你让我见见你师傅,我也拜他为师,这样我学好了武功就能跟你比试了。”
“我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以为任何凡夫俗子都能见他老人家一面?连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才见到他老人家,经过点拨而今略有小成,将来或许可以成为济世为怀的大侠。”
“不过,我看你根骨不错,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教给你几招。”
“真的?”
王陵之目光中露出神采,显然已动心,但最后却带着几分不屑道,“我才不要拜你当师傅呢。”
此时的沈溪,最想得到的是文房四宝,眼前这个王家少爷应该很容易接触到那些东西。念及此,沈溪道:“我自己也没有学成,就算你要拜我为师我也没资格。但我可以教授一些师傅传授的武功给你……”
“你不是说要苦练武艺吗?看来你是不敢学了跟我一战!”
王陵之果然被沈溪用激将法给激怒,大声道:“要是我来学,一定比你学得好。你……你教给我。”
沈溪见事情差不多也该到谈条件的时候了,便道:“想学武功,又不想拜我为师,那接下来你要听我的……”
“等我把师傅传授的武功教给你之后,我们名正言顺比试一场,你不得偷袭,而且,你得拿东西跟我交换,这样我才答应传授你‘白鹤晾翅’、‘黑虎偷心’、‘泰山压顶’以及‘猴子摘桃’这些上乘的武功。”
对于孩子来说,做个高来高去的大侠便是毕生的梦想,光听名字就很酷炫的武功,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陵之有些眼馋:“那好,我答应你。”
沈溪走过去,伸出拳头:“武林中人,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信’字,‘信用’的‘信’,诚信为本,一诺千金。你切不可将今日之事说与旁人知晓,连你的父母和亲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王陵之年纪虽小却有几分傲骨,撇撇嘴道:“我以后注定会是英雄好汉,行走江湖的大侠,不说就不说。”
沈溪点点头:“我教你武功的话,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她是你师姐,在你学成之前不可欺师灭祖,同门相残。而且我教你武功是有要求的,你要拿纸笔来跟我换。”
王陵之一脸无所谓:“还以为你要什么精贵的东西,原来是要纸笔啊……我家书房里有的是,平日里先生来教我读书也会用许多,给你就是了……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果然是拥有便不知道珍惜!
沈溪心想,自己梦寐以求,而王陵之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好好读书,只想当大侠。以后由王陵之提供笔墨纸砚,那自己的赚钱计划就可以启动了。作出几幅名家赝品字画,再看看找什么法子把字画卖出去换笔钱解决燃眉之急。
“那好,过来先给师兄和师姐请安吧。这是我们门派的规矩。”沈溪道。
沈溪唬得王陵之一愣一愣的,林黛却不吃这一套,见刚才还欺负她的人居然跟沈溪作了师兄弟,不满地撅起嘴:“我才不要当什么师姐呢……原本一个坏蛋,现在变成两个,不理你们了。”
说完林黛头也不回进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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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陵之对于沈溪所说的武功十分向往。
沈溪牢牢地把握住了王陵之的心态,把武功给定上了级数,像压腿、竖叉、俯腰、压肩等武术基本动作定为第四等,逐步加深,最高的是刚才施展的“白鹤晾翅”、“黑虎偷心”等招式,为的是让王陵之觉得学无止境,能不断向自己提供纸笔。
沈溪当场教了王陵之几招,包括腿功、腰功和肩功等内容,这些都是沈溪以前在大学参加武术社时学习到的基本功。等过段时间王陵之学完,沈溪便准备教他练习扎马步和站梅桩,用沈溪的话说,这些都是习得上乘武功的基础。
王陵之见沈溪耍得有模有样,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地跟着比划。
马马虎虎练了两遍,沈溪摆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后勤加练习,明天我教给你这些招式在实战中如何运用。不过,你明天带一些宣纸和笔墨过来,我好把武功秘籍默写下来给你。”
“师兄,真的有武功秘籍吗?是不是学会了,可以以一敌百?”王陵之悠然神往。
沈溪淡淡一笑:“算有武功秘籍,学不学得成还要看你的造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武林中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定要勤学苦练才能有所作为……对了,还有是最好能识字,否则算我默写秘籍给你,你看得懂吗?”
王陵之挠挠头:“这个……还要读书啊?”
沈溪道:“读不读书倒不打紧,如果你有不认识或者不明白的字,我可以教你。”
王陵之点头答应。
但他也有几分小聪明,心中嘀咕:“这小子一看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读书?我明天拿纸笔给他,试试他会不会写字……要是能写,说明他另有际遇,或许真有名师指导,武功秘籍想必也是真的。”
想到这里,王陵之学着沈溪抱拳行礼,然后拿着他的竹棍一溜烟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明钧让人带话过来说要晚些才会归家。饭桌边只有周氏和沈溪、林黛三人,林黛看着周氏,欲言又止,周氏很快便察觉有异,问道:“黛儿,你有心事?”
林黛看了沈溪一眼,正准备打小报告,桌下却被沈溪踩了一脚。沈溪抢先道:“娘,今天做的菜味道稍微寡淡了些,可能不怎么合黛儿的胃口,要不……娘去加点儿盐?”
尽管嫌麻烦,但心疼儿子和儿媳的周氏还是站了起来,嘴里埋怨:“你们两个小祖宗真不好伺候。要是在桃村,想多吃一粒盐都不行……好在如今咱们单独过了,上午我才从市集买了些盐回来。”
等周氏端着青菜离开,沈溪指着林黛,恐吓道:“不许乱说,不然以后我不帮你打坏人了。”
“哼。”
林黛侧过头哼了一下,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最后她终归没把王陵之的事告诉周氏。
第二天上午,王陵之老早跑过来学武,怀里揣着厚厚一叠宣纸,手上拿着笔墨,墨是上好的徽墨,非常难得。看来王家对族中子弟的教育极为重视,从文房四宝的配备便可知道一二。
“师兄,东西我拿来了,你不是说要默写武功秘籍给我吗?我先看你如何镌写武功秘籍。”
王陵之有意试探,沈溪略一回味便察觉出来了。
但沈溪看了王陵之送来的笔墨纸砚,非常满意。
有了这些纸,只需用特殊工艺将其压成可以镌写书画的厚纸,沈溪的赚钱大计便实现了一半。等书画作好,还得进行做旧处理,到时候那些欠缺的诸如石灰、木炭等材料,都可以让王陵之想办法。
沈溪点了点头:“好,我先默写几招给你,怕有些字你不认识。”
随后,沈溪和王陵之走出院子,来到王家后园围墙外面的小树林……之所以来如此隐秘的地方,在于沈溪怕被母亲周氏看到,又或者林黛发现后告刁状,破坏他的发财大计。
小树林中央的假山旁,沈溪把宣纸铺在一块青石板上,让王陵之研墨。
王陵之平日写字很少研墨,把双手弄得黑漆漆的也没调好墨汁。
“笨蛋,看我的。”沈溪从青石板旁边的破瓦瓮里弄来水,亲自动手研起墨,仅仅只看动作非常规范。
沈溪把墨研好,用笔沾上墨汁,在宣纸上一板一眼地写起来。
王陵之跟着读:“天下武……什么,无什么不什么,什么快不……后面是什么字?”
沈溪没好气道:“天下武功,唯坚不破,唯快不破,连这样简单的字都不认识,怎么学习上乘武功?回去后记得跟先生多学几个字,回来才能更好地钻研武功秘籍。”
王陵之嘀咕:“怪不得爹和先生都让我读书,原来会识字才能学得上乘武功。”
沈溪摇头一笑,读书是为了学习上乘武功,王陵之这逻辑也真够奇葩的。不过这正是沈溪需要的,最好让王陵之对武功彻底痴迷,这样才能让王陵之听从他的指示。
沈溪镌写的“武功秘籍”字数不多,全是沈溪以前在武侠小说里看过的,而且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倒倒,不然会让人怀疑他一个胎毛尚未褪尽的稚子怎能写得一手漂亮好字。
“今天写这么多,这可是上乘武功心法,你要背熟了……我教给你的招数是实战运用,要将心法和招数配合起来才能无坚不摧,无招不破。”
王陵之看着纸上的字,竟然有一大半他不认识,虽然刚才沈溪读了一遍,但算记下来也不理解,当即苦着脸:“师兄,这秘籍上说的是什么?”
沈溪正想把宣纸收拾好免得被人看到,听了王陵之的问题,有些不耐
沈溪终于有机会读书了。
虽然只是去跟一个落魄书生学写字,不会系统地学习四书五经等科举内容,算不得做学问,可这对于周氏来说却是件意义非凡的事情,不但给沈溪买了纸笔,还买了一方砚台和墨,并连夜拆了件旧衣服给他缝制书包。
第二天清晨沈明钧送儿子去上学,临行前周氏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孩子辜负了她的期望。
学识字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甚至连科举的边都沾不上。沈溪觉得老娘期望太高,但贫苦人家的孩子,能有机会认字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他只能听从周氏的嘱咐,嘴里说一定会好好学。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所谓的课堂只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甚至连屋顶的瓦片都没修补好。此时太阳挂上了东边的山头,几道阳光从瓦间缝隙中落了下来,照得屋子透亮。
一个满脸皱纹、穿着破旧儒衫的老者,身体衰弱得连手脚都有些哆嗦了,这会儿正用小木棍在面前桌子上的沙盘里划拉出两个字,让下面十几个孩子跟着他一起读。
“……这是旧,这是新,比如你们身上的衣服,刚做的就是新的,穿久了就旧了!”
老者说了半晌,下面的学生依然不明白,许多人脸上挂着迷惘之色。
这时候老者看到外面有家长带孩子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放下手里的教学工作走出破庙。
简单寒暄,沈溪才知道眼前的老者已经五十五岁了,他连续考了三十多年,虽然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但一直卡在省试上,到现在依然是个童生。
沈明钧要跟老者说束脩的事,便让沈溪先到课堂去。
沈溪走到那些不断打望他的学生中间,把自己带来的小木凳放下,然后把书包放在板凳前,这才慢慢坐下。
周围的学生交头接耳,对沈溪评头论足。
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来学写字,都是要等到十岁左右记忆力最佳并稍微明白些事理时,沈溪六岁的身子骨,在这群学生当中最小最矮,而且他还是唯一拿着书包来的,所以显得很突兀。
沈溪见周边的目光中充满贪婪和觊觎,暗呼不妙,赶紧把书包从地上拾起抱进怀中,免得被人拿走。
“喂,小子,你哪儿来的?”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又高又壮的少年问道。
沈溪打量这少年,对方面容老成起码十三四岁了,挥舞着拳头凶巴巴地瞪着他。沈溪低下头回答:“我来自桃花村,名叫沈溪。”
周边的学生论纷纷,那少年又问:“桃花村在哪儿?”
这下沈溪可不好回答了,难道跟这初识字的少年讲解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知识,再告诉他怎么去桃花村?最后那少年满脸愠怒:“问你话,怎么不说?算了,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在这儿学识字必须听我的,不然就揍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溪跟王陵之还能用投机取巧的办法,可面对这样一个足足高出他两个头的家伙,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你书包里是什么,拿出来看看!”说着那少年便冲过来抢沈溪的书包。
沈溪赶紧护住书包,争辩道:“这是我娘给我的……”
少年怒道:“就你有娘我们没有?拿来!”一把将书包夺了过去,等把书包打开看到里面的纸笔,就见到金银财宝一样,眼里射出贪婪的光芒。
“哇,居然有笔有纸。来来来,我们分,纸一人两张……不行,纸还是有点儿少,你们一人一张吧,个头小的一人半张,剩下的和比一期都归我。”
那少年明显老大当久了,分起东西来很有条理。可惜刚才还是沈溪的东西,现在却被人拿走分掉,就好像走进土匪窝,沈溪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沈溪愁眉苦脸,考虑要不要去跟先生告状?
可一琢磨,教识字的老先生一看就迂腐无比,这种人最怕麻烦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肯定不会给他撑腰。
索性沈溪也不太在意那些纸,家里杂物房中他私藏的上等宣纸可不少,这些就当是交“保护费”给这些比他大的同学。
“吵吵什么?赶紧坐好,接下来我教你们认新字。”
老者收完束脩回来,红光满面,毕竟来学识字交费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不管学生学几天,学费概不退还。
到了老先生这个年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考秀才、举人肯定没指望,务农又没力气,就靠微薄的束脩养家糊口,多一个学生就能多赚点儿钱,对他来说是大好事。
随后老者继续教写字,无一例外都是让学生拿小木棍在地上划拉,反正破庙里外都是泥地,划拉完用手一擦就重新平整。老者倒也负责,每教完两个生字,就会让学生自己写,学生因为看不到老者在沙盘上写的字,通常会上前去看,来来回回几趟才把字写出来,通常还缺胳膊少腿儿。
沈溪则不同,那些字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闭着眼睛也能写得工工整整。但为了表现得普通点儿,他还是耐着性子,学别人上前看过沙盘,回来再歪歪斜斜写出来。
老者只是过来看了一遍,就欣慰地点头嘉许:“好,写得不错,继续保持。”
整个上午老者只对沈溪说了这一句话。
下午学生都要回去帮家里做事,不开课,沈溪拿着空空如也的书包回到家中。
这个时辰沈明钧尚在王家做事,周氏则带着林黛去了裁缝铺,院子里只剩下沈溪一个人。他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然后开始作画。
经过前几次的失败,沈溪轻车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把画作好,这次比之前所作的效果好了许多。
再接下来就是要刻历代收藏家的印章。
因为沈溪要作的是王蒙的画,完全模仿王蒙的风格,不需要遵照任何现成的模本,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明洪武、永乐、洪熙、宣德等年代找两三位有名的收藏家出来,雕刻他们的印章盖上就行了,最后便是做旧工序,把书画做成放置了一二百年的模样,这样一副王蒙山水画的完美赝xiazaimao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