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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一大一小打得正欢,突然远处脚步声传来,不是旁人,正是谈完事情出门的周氏和谢韵儿。

    周氏老远便听到女儿在那儿嚷嚷,当下二话不说,快步如飞,老远便气势汹汹地叱骂:“哪个天杀的欺负老娘的闺女?”

    周氏蛮横地冲过来,见有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正躲在一个文弱少年身后用石头砸自己女儿,顿时气急败坏地喝骂:“居然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老九,你怎么做事的?眼睁睁看着小姐挨打……为何不把人按住痛打一顿?”

    说话间,周氏便要冲上前,好像事关荣辱,准备亲自动手解决眼前不识相的少年。

    马九却死命阻拦住自家老夫人,口中忙不迭劝阻:“老夫人,这位公子乃是贵人,不能碰……公子是来拜见老爷的……老夫人您消消气……”

    朱厚照本来正以消遣的方式跟沈亦儿缠斗,突见一名凶悍的老妇跑了过来,口中还说沈亦儿是她闺女,依稀记起这位确实是沈溪的母亲,他以前见过沈周氏,心底又把沈溪当作最尊敬的师长,现在见到沈溪的母亲,自然有所收敛。

    但他印象中慈祥的长辈,却根本没有想象那般和善,上来就摆出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这让朱厚照很惊讶。

    他猛然记起:“对了,沈先生的娘好像不好惹,这下坏了!”

    周氏还在骂马九:“你个没用的东西,看见自家人被欺负,怎反倒帮起外人来了?管他是贵人不贵人,我儿现在是尚书,官大的很,谁上门来欺负我沈家人,都不能放过!”

    “娘,娘!”

    谢韵儿和小玉跟了过来,谢韵儿识大体,马上感觉问题不对,快步上前扶住周氏的手臂……看似是扶,其实是阻拦。

    周氏兀自喋喋不休,手指着朱厚照:“小样的,有本事把来头报出,回头把你府宅给砸了!”

    谢韵儿一把拉住自己的婆婆,另一只手拉住小姑子沈亦儿,小声对小玉道:“快把老夫人和二小姐扶走!”

    “是。”

    小玉明白事理,赶忙上前拉人。

    等周氏和沈亦儿被马九、小玉两口子拦住,谢韵儿才过去行了个万福礼:“两位公子,你们是……?”

    朱厚照看到大小两个泼妇被拦住,这才笑盈盈从小拧子背后走出来:“是沈先生的夫人吧?在下……咳咳,应该称呼您为师娘。”

    谢韵儿见眼前的公子哥脸上血迹斑斑,身上衣衫凌乱,都这样了还上来彬彬有礼行礼称呼“师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惊讶地问道:“你跟我家老爷……”

    谢韵儿隐约记得,沈溪有个学生,乃是谢府二公子,也就是谢丕。

    不过据她所知,谢丕年岁大概二十多,比沈溪还要年长,而眼前的少年连毛都还没长齐,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不像是谢家二公子。

    沈溪在外面又收了谁当学生,谢韵儿不得而知。

    马九过来道:“夫人,这位公子爷是来见老爷,小的未及进去通禀。不如由小的请公子爷到书房……夫人赶紧进去知会一声!”

    谢韵儿察言观色,心中增添了几分谨慎。

    马九一向稳重,遇事处变不惊,这会儿他脸上的担心与畏惧不是伪装出来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如果这少年是皇帝陛下怎么办?

    沈溪曾在东宫当讲官,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先生,若是皇帝亲临沈府,有很大可能会以学生之礼见沈家人,心中惴惴不安之余,她含笑点头:“劳烦九哥把人送到书房,妾身这就去告知老爷。”

    朱厚照笑道:“师娘,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进去见沈先生便是。”这家伙可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他觉得来探望沈溪的病情,就应该直接到病榻前,而不是到书房傻傻等候。

    他越是不懂礼,谢韵儿心中担忧越甚,恭敬行礼:“公子请稍候,妾身这就进去向老爷通禀,老爷之前刚服过药,这会儿估计已睡下……”

    说完,谢韵儿不等朱厚照回答,直接转身便走,经过周氏和沈亦儿母女面前时,一把拉住自己的婆婆,急声道:“娘,咱们赶紧进去,这儿不是妇人应该来的地方。”

    沈亦儿仰着脑袋,委屈地问道:“嫂子,我被欺负了,你管不管?”

    周氏也在打量谢韵儿,周氏虽泼辣,但自打当上状元娘后,觉悟明显提高,知道能到尚书府来拜访的人非富则贵。

    曾因自己的蛮横无礼唐接连突过几名达官显贵,周氏对此也有了警觉性,是以虽然刚才生气之下出言不逊,但回过味立即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所以第一反应是向谢韵儿求证,毕竟自己这个儿媳的见识远比她高。

    谢韵儿为难地道:“可能是皇家中人。”

    “哎哟,我头好疼……闺女,咱赶紧进去,皇家人咱可惹不起!”周氏拉着女儿便往里走。

    沈亦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望着母亲,心想:“娘这是咋了?以前遇人遇事从未怕过,皇家人怎就惹不起?我被人打了就这么算了?”

    谢韵儿赶紧帮周氏拉沈亦儿往后宅去了。

    朱厚照看着几个女人进入月门,有些好奇地问马九:“马将军,沈家二小姐现在多大?”

    “回公子的话,二小姐年方十二,若唐突陛下,还请见谅。”马九赶紧告罪。

    小拧子拿出手帕为朱厚照擦拭脸上的血迹,灯笼光芒映照下,朱厚照脸上的伤口看得更为分明,伤势没想象那么严重,不过依然有很深的青紫印迹,局部地方擦破了皮,此时血已经凝固了。

    “嘶!轻点!你以为本公子的脸不是肉长的?”

    朱厚照之前打架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却反应过来,呲牙咧嘴道,“这丫头,年岁不大,却泼辣得紧……沈先生平时家教应该很严吧?怎么教出这么个没规矩的妹妹来?”

    马九根本不知如何作答,这会儿他跟小拧子一样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皇帝问罪。

    但朱厚照好像根本不记得有问罪这么回事,皱着眉头道:“本公子的好心情都被她给弄没了,唉,算了算了,沈先生的书房在哪儿?先进去歇歇……咳咳,早知道的话多带几个人进来……”

    ……

    ……

    沈溪人在卧房,喝了药正准备睡下,谢韵儿匆忙进来,将之前沈家前院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

    虽然沈溪没看到当时的情形,但听谢韵儿介绍,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于来人身份他一下子便猜出。

    “……相公,来人到底是谁?若真是上门存心来捣乱的,务必小惩大诫。”谢韵儿显得很担心。

    沈溪咳嗽两声:“没想到他会亲自登门拜访……这人身份,难道夫人你还没猜出来?根本就是那个玩世不恭的皇帝陛下。”

    谢韵儿一惊不老小,美目圆睁:“可是……亦儿那丫头伤了皇上……”

    沈溪摇头:“没事,当今圣上的性格,根本不会记这样的小仇小怨,或许他反倒觉得有趣……但这件事不太寻常,事后或许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快帮为夫更衣,为夫这就去会会那不谙世事的帝王。咳咳。”

    本来谢韵儿不支持沈溪出房间,甚至不让他下地,但现在知道皇帝亲临,就算再镇定也难免心慌意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忧心的是,自己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居然跟皇帝当面对话,可说是非常失礼的事情,有很大可能会给自己的丈夫带来一定麻烦……

    想的事情越多,谢韵儿越心不在焉,就连帮沈溪穿衣服都显得手忙脚乱。

    沈溪没有埋怨,到底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家妻子再怎么精明果敢也只是个普通妇道人家,他一边咳嗽,一边任由谢韵儿折腾,等穿戴整齐,这才在谢韵儿搀扶下出了房门。

    “憨娃儿,你这是要去何处?之前你不是在房里养病吗?”

    刚出了屋门,便见周氏带着沈亦儿和沈运站在门口,周氏觉得事有蹊跷,情不自禁过来求证。

    沈溪回道:“娘,我正要去书房见客。”

    周氏咋舌:“好大的来头,你都病成这模样了,还要去见客?听你媳妇说,那人可能是皇家人,莫非是哪位王爷或者爵爷?如果不好惹,咱就退避三舍。”

    “娘,王爷是啥?”

    沈亦儿还不知道自己闯祸了,依然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

    周氏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女儿,只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苦笑道:“娘,您先带十郎和亦儿从后门走,这边的事情由孩儿应付……夫人,你送娘离开。”

    “是,老爷。”谢韵儿在沈溪面前显得很是精明干练,过去便要扶周氏,却被周氏一把推开。

    周氏显得很生气:“怎么,娘说的话不好使?问你话也不答,到底那小孩是什么来历?”

    谢韵儿赶紧解释:“娘,让相公去吧,有些事……没法解释。”

    沈溪脚步不停,咳嗽道:“宫墙内除了皇帝还有谁?连得罪当今圣上都不知道,还在这儿瞎嚷嚷,是想让沈家大祸临头,甚至抄家灭族吗?”

    说完,沈溪不顾周氏惊骇得目瞪口呆,径直离开后院。

    等沈溪走远,周氏才从失神中平复下来,捏了自己的脸一把,咋舌道:“乖乖不得了,那就是皇帝?一个小屁孩居然就是皇帝老儿?哎哟喂,那不是说,咱闺女把皇帝给打了?哎呀呀,亦儿,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没你这娃子!”

    ……

    ……

    朱厚照在书房内等候。

    他随手拿起沈溪放在桌上的手札看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便沉溺其中。

    沈溪平时有记录生活起居的习惯,偶尔还会写一些生活感悟,但沈溪清楚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涉及朝中事务,沈溪都用会一些似是而非的字句记录,过后便会销毁,故此所写手札上没留什么大不敬的东西。

    朱厚照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沈溪记录了他对行军打仗的感悟。

    平时朱厚照不爱看书,看得进去的只有武侠,但那些武侠他已经看腻了,许久不看书的他,现在却仿佛发下新天地,一看就入神了。

    马九和小拧子侍立在旁,没有吱声,生怕干扰朱厚照的思绪。

    许久后,外面传来脚步声,朱厚照全神贯注没有留意,马九和小拧子却侧头看了过去,等看清楚是沈溪进来后,小拧子凑到朱厚照跟前低声提醒:“陛下,沈大人来了。”

    “嗯?”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迷惘地向四周看了看,倒让小拧子有些莫名其妙。

    朱厚照如梦初醒,拍了拍脑门儿:“你看看,朕都糊涂了,这是来探望沈先生病情,谁知道居然看书看得入了神,沈先生……沈先生来了?”

    沈溪刚进门,朱厚照这话好像有意说给他听的,随即朱厚照站起身来,绕过书桌,恭敬相迎,那边沈溪赶紧行礼:

    “陛下亲临,未曾远迎,请恕罪。”

    沈溪没有下跪,他脸色蜡黄,气息粗重,看上去憔悴至极。房间内光线不足,朱厚照见沈溪一副病秧子的模样,疾步上前相扶,口中道:“先生实在是太多礼了,本来朕应该到你病榻前探望的。”

    “咳咳!”

    沈溪咳嗽两声,道,“微臣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只是连日劳累,身体实在撑不住,只能先休养调理一番,未曾想陛下会亲临……”

    朱厚照扶着沈溪往里走,沈溪坦然接受,从大的角度来说,这是君臣关系,但从小了说,沈溪到底是朱厚照的先生。

    学生探望先生的病情,还让先生从病房中走出来,扶一下也是应该的。

    朱厚照道:“先生请坐,朕来得实在太过唐突,也是之前未曾想清楚,到了后才想起没带太医一起来,不过朕记得,先生祖上应该是做大夫的吧?”

    沈溪没有落座,笑了笑道:“陛下记得没错,家里的确做过药材生意,不过不是什么医药世家出身,而且微臣也通一些药理,这次的病,可以说是积劳成疾……陛下放心,并无大碍。”

    朱厚照仔细打量沈溪的脸,暗自揣摩沈溪是否真的病了,看了很久,却瞧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不过沈溪身体状况不佳,却看在眼里。

    沈溪一点儿也不避开朱厚照目光的意思,心想:“你小子哪里是抱着关心而来,分明是想探查一下我是否真的生病了……但就算你认定我装病又如何,难道还能对我降罪不成?”

    “来之前没考虑清楚,到了后才发现此行纯属多此一举,以你的身份,其实完全可以派个太医或者太监作代表,或许太医还能顺带诊断一下我的病情。”

    朱厚照看了半晌,没瞧出问题,问道:“先生为何不坐?”

    沈溪道:“陛下在,臣岂能就坐?”

    虽然沈溪看清楚朱厚照脸上的伤口,但故意不说,只要皇帝不提,沈溪不会主动道歉,全当不知。

    而朱厚照好像也忘了有这么回事,直接道:“现在先生不用把朕当作君王,朕只是您的学生,您为朕做事,积劳成疾,朕来探望,理所应当……要不这样,沈先生跟朕同坐可好?就当是朕为沈先生赐座。”

    “多谢陛下体谅。”

    沈溪恭敬施礼谢恩,之后等朱厚照坐下才在旁边落座。

    丫鬟进来,为朱厚照和沈溪奉上茶水。

    朱厚照拿起茶杯,没有丝毫顾忌便喝了一口,随即砸吧砸吧嘴,点头表示嘉许:“先生府上的茶水,似乎比别处更为浓香,看来府上有精于此道之人。”

    沈溪听出朱厚照话语中带着惆怅,显然是想起了精于茶道的钟夫人。

    奈何直至今日钱宁也未从辽东把钟夫人给找回来,可以说朱厚照对刘瑾有成见也是从刘瑾一次次拿钟夫人的事情晃点他开始。

    沈溪道:“只是家乡普通的茶叶,比不得贡茶。”

    朱厚照叹息:“以前朕认识一位茶道高手,能把平淡无奇的茶叶,冲泡出让人回味无穷的味道,可惜啊……”

    沈溪不由眯眼打量朱厚照,心想:“你小子是来探病,还是来问钟夫人的事情?你不是要表达一个皇帝对臣子的关心么?这就是你的表现方式?”

    沈溪道:“故人已去,有些事情陛下不必怀念,人总要往前看。”

    “嗯!?”

    朱厚照一时间没听明白沈溪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再道:“陛下亲自登门探望微臣病情,朕铭感于心,但如今天色已晚,陛下应当早些回宫才是……毕竟陛下才是大明柱石所在,切不可疏忽大意。”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在沈溪面前提钟夫人的事情有些失礼,他一向随口说话,根本不过脑子。

    朱厚照道:“沈先生这一病,朝中的事情让朕非常为难,有些事情想当面跟先生求教。”

    “不敢当。”

    沈溪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陛下有何问题,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厚照点头:“朕想问你关于朝中人事安排,包括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朕记得曾跟你说过。”

    沈溪摇头:“这件事,陛下更应该去问谢阁老,到底谢阁老才是先王托孤的顾命大臣,微臣在朝中资历浅薄,有些事实在轮不到微臣来提,若进言不当,谢阁老会有所怪责。”

    “原来你是怕谢阁老怪罪啊。”

    朱厚照恍然大悟,稍微思索后,道,“你怕得罪谢阁老,是怕惹恼朝中那些文官吧?也罢,朕不为难沈先生,这些事既然沈先生不方便说,那涉及用兵和西北地方事务,朕总可以向沈先生请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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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一脸严肃,好像他即将要说的事情有多重要一样。

    沈溪难得看到朱厚照如此慎重其事地处置朝政,再加上商谈的地方又是自己书房,也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咳嗽两声后道:“陛下请说。”

    朱厚照环视一圈,眉头一皱,似乎觉得有旁人在场不那么合适。

    沈溪一摆手,马九马上退下,朱厚照也把手一指:“小拧子,你到外面等着,朕有事跟沈尚书说。”

    小拧子顿时感觉事情非比寻常,以前朱厚照无论说什么,从来不避开他,但现在居然连贴身太监都不留。

    等小拧子和马九离开房间,门从外面被关上,朱厚照这才道:“沈先生患病在家休养,兵部事情总该有人处置才是……却不知沈先生对何人放心?如今兵部侍郎尚未定下,其余五部之事朕可以问谢阁老的意见,但兵部之事,朕总该先问问沈先生您吧?”

    兵部尚书曹元被拿下,兵部等于被重新洗牌。

    沈溪上任后发现曾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的兵部,如今已乱成一团,刘瑾执政时收拢权柄,曹元无所事事,下面的人也以贪污受贿为己任,上行下效之下,兵部一片乌烟瘴气。

    谢迁定下的阉党名录中,兵部侍郎陆完和王敞都被是阉党骨干成员。

    但在一个朝中人人依从阉党的年代,实在难以从跟刘瑾关系的亲疏来确认谁才是阉党,而以沈溪所知,谢迁定王敞为阉党要员,主要是因为之前王敞曾帮刘瑾虚构西北出现外夷入侵的事情。

    谢迁查明此事子虚乌有后,可说气急败坏,本身跟谢迁关系不错的王敞被划入阉党之列,现正革职待查。

    沈溪想了想,道:“微臣如今不能理事,不妨以兵部郎中王守仁为侍郎,再辅以前兵部侍郎王敞,共同打理兵部事务,请陛下御准。”

    朱厚照琢磨一下,断然摇头:“那王敞不是阉党骨干吗?还有王守仁,终归太过年轻气盛,朕认为其能力尚不足以担任兵部侍郎……兵部离了沈先生,连维持起码的运转都做不到,也不知沈先生的病情何时才能好转……”

    沈溪有些诧异,朱厚照让他举荐人选,听到他的建议后却又直接予以否定,似乎对什么人都不相信。

    兵部事务涉及朝廷安危,朱厚照在经历刘瑾谋逆之事后,疑心病加重,但凡跟朱厚照关系不那么亲密的人,都会被他怀疑。

    沈溪道:“陛下可有更好的人选?”

    朱厚照打量沈溪一眼,这才回道:“沈先生不要以为朕对你举荐的人不信任,只是……有些事需从长计议,尤其是兵部……朕觉得不妨从南京六部中,调遣一些人到京师任职……但又觉得山长水远,时间上来不及!”

    沈溪心道:“说来说去,就是看我还能下地,想让我继续回兵部替你卖命吧?既然有这心思,为何不直说?”当即没好气地道:“陛下可是觉得臣不该于此时病休?但微臣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请陛下恕罪!”

    因沈溪态度不善,朱厚照看出苗头不对,赶紧为自己辩解:“沈先生切勿多想,朕听你的话还不成吗?王敞和王守仁是吧?这二人……朕对王守仁还算了解,但那王敞……朕实在不太清楚。”

    身为皇帝,朱厚照居然对侍郎级别的人都不知情,甚至连样子都记不住,可说是极大的讽刺。

    沈溪道:“王侍郎乃成化十七年进士,先帝在时曾出使朝鲜,立下大功。履职兵部时,武功黄选册留滞内府印绶监,凡遇晋官选吏,均纳重贿方能入内查对,敞请誊写副册于兵部,除去旧弊,是为能臣。”

    “若言敞乃阉党中人,然使形势然之,微臣可担保,此人若继续为官,可保兵部平稳过渡!”

    朱厚照皱眉:“既然沈先生如此力荐,那就让其继续担任兵部侍郎吧……对了,他是左侍郎还是右侍郎?”

    “左侍郎。”沈溪道。

    朱厚照想了想,道:“既然以王敞为兵部左侍郎,那右侍郎的位置,可是要留给王守仁?”

    沈溪也不想逼迫太甚,道:“若陛下对王守仁的能力有一定怀疑,不妨以原右侍郎陆完继续任差,以显陛下对朝中有过错官员的宽容。”

    朱厚照大惊失色:“什么?一个王敞尚嫌不够,还要加上陆完?此二人可都是阉党骨干成员,朕……朕没惩治他们也就罢了,还让他们官复原职,这……这是否太过儿戏了?”

    沈溪举荐王敞和陆完,一来是因为二人能力很强,历史上这两位可说是显赫一时,尤其是陆完,虽然于正德五年被定为阉党,但仅仅过了一年便复出,领兵平叛,因功迁右都御史,此后又迁左都御史,官至吏部尚书,提督团营,加太子太保,可说是保证正德朝安稳的关键性人物。

    现在朱厚照将阉党主要成员下诏狱,显然是准备违背之前做出的承诺,来个秋后算账。

    无论是谢迁还是沈溪,对此都有不同见解。

    既然你这个皇帝已答应不追究阉党成员的责任,现在就应该履行承诺才是。

    跟谢迁等人上书纳谏不同,沈溪采用的是更为直接的方式,当面对朱厚照进言,启用阉党成员。

    这些人刚才被定为阉党,这边就被朝廷起用,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皇帝并无秋后算账的意图,安朝中大臣之心。

    沈溪道:“刘瑾死后,朝中人心惶惶,政局动荡,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若陛下仍记前仇,那很多官员将无法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如此可是陛下想要追求的结果?”

    朱厚照黑着脸道:“之前谢阁老跟刑部何尚书联名上奏,跟朕说的那些,其实沈先生也是支持的吧?”

    沈溪感觉非常难得,朱厚照居然会查阅谢迁上呈的奏疏,换作以前,这种奏疏多半会被司礼监压下,束之高阁,朱厚照根本就不管不问。

    沈溪摇摇头:“是非曲直,应该交由历史来证明,微臣不想强行为某些人定性……微臣只是对陛下举荐有能之人,除兵部外的事情,微臣不想多加理会!”

    朱厚照沉思良久,终于点头:“既然沈先生如此说了,朕还能怎样?就让王敞和陆完官复原职……至于朕下令打入诏狱那几个,朕也命令锦衣卫放人就是。”

    “多谢陛下体谅。”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道:“不过朕有个小小的要求,沈先生务必做到,否则……朕不会宽恕这些人!”

    沈溪看朱厚照骄傲中带着期待的神色,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学生有心机了,居然学会拿朝中的事情跟大臣进行交换。

    换作以往,朱厚照我行我素,根本不会考虑这些。

    沈溪手一摆,“陛下请讲。”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朕想让沈先生继续负责清查阉党案……这案子朕不相信旁人,尤其涉及赃款和赃物藏匿、处置的问题。那些个阉党成员,其中必然有人跟刘瑾一样贪赃枉法,损公肥私,如果朕不能处置他们,朝廷法度将无人遵循……沈先生务必把损失给朕挽回来!”

    等朱厚照说完,沈溪略一沉思,立即明白皇帝用意何在。

    沈溪暗道:“这件事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案子有多重要,而是这小子失去刘瑾这个理财能手后,生怕自个儿坐吃山空,再次受穷,所以让我出来帮他打理财物……只是换了个较为委婉的方式跟我说罢了。”

    “本来让张苑、张永或者小拧子顶上司礼监掌印之位,也能为他敛财,但要做到跟刘瑾一样供其挥霍无度,似乎除了我外,再没有旁人了。”

    沈溪谨慎地问道:“陛下要将脏银全都收拢到内库吧?”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点头:“是。”

    沈溪微微颔首:“陛下所提问题,微臣倒可以帮忙,但……陛下可有想过,若收缴来的脏银被陛下用光,以后又该以何等方式维持进项?是从户部府库划拨,还是学刘瑾,扣留九边用来屯田养兵的钱粮?”

    朱厚照打量沈溪,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师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当即蹙眉问道:“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朕怎就需要维持进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九五之尊,要什么得不到?”

    话说得硬气,但道理根本站不住脚,就连刘瑾也难以从朝廷府库为朱厚照找来更多的银子供花销,主要是大明朝廷实在太穷了。

    大明王朝岁入不高,跟两宋相比差距较为明显,北宋巅峰时岁入16000万贯,而大明直至隆庆年间岁入白银才250万两,加上实物和劳役冲抵,每年岁入大约在2000万两左右,可以说大明朝廷是历代王朝中最缺钱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明朝会出现隆庆开放和张居正变法的根本原因,改革不是为了满足老百姓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而是要增加岁入,解决朝廷屡屡出现的财政危机。

    尤其是张居正变法,朝廷组织重新丈量土地,改善土地兼并严重的状况,颁布“一条鞭法”,将赋税和徭役合并,统一征收银两,针对的对象是那些拥有话语权不用交税的士绅,所以改革受到官员抵制和阻挠,最后不了了之。

    沈溪道:“陛下言外之意,是准备精打细算,充分利用好缴获的脏银,而不需要额外进项,是吗?”

    朱厚照苦笑一下,道:“如果有额外的银子,朕当然愿意收入囊中,世上谁会把钱拒之门外呢?”

    沈溪再次点头,道:“陛下要增加内库收入,如今看来,单靠皇庄和朝廷府库拨款,显然不够,但若陛下大肆发展工商业,鼓励民间开厂营商,再将这部分税赋征收上来,那内库每年至少能增加几十万两银子……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开此先河?”

    朱厚照基本没什么主见。

    他提出让沈溪办刘瑾案,主要是想沈溪为他敛财。旁人他不放心,生怕把从刘瑾以及那些阉党成员家中抄没的银子直接送到户部库房,干脆让沈溪这个能干的老师来管差事,以作为他释放阉党要员的交换条件。

    现在沈溪提出增加税收来源,包括扩大商贸,这让朱厚照一时间陷入困惑。他想了想,好奇地问道:

    “沈先生,做买卖很赚钱吗?不是说商人都不入流,严重损害大明统治根基吗?”

    沈溪道:“古之为国者使,商通有无,农力本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然至于病,乃无以继也……余以为欲物力不屈,则莫若省征发,以厚农以资商;欲民用不困,则莫若轻关市,以厚商以利农。”

    沈溪这段话引用了此时还未出世的张居正的观点,看到朱厚照像听天书般一脸茫然,不由摇了摇头,用大白话说道:

    “做生意有赚有亏,不是做什么都能赚钱,也有亏本的时候。做生意说白了就是低买高卖,看似影响大明秩序,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正是因为有商人存在,商品才能在不同地区间流通,以达到互通有无的目的,农民和手工业者才能通过售卖粮食、产品赚到急需的钱,购买生活必须品。”

    “哦。”

    朱厚照这才明白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但目光中依然满是疑惑,因为他自小所受教育,营商者多为下九流,什么时候有沈先生说的这么重要了?

    沈溪见朱厚照似懂非懂,继续说道:“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尤其工与农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

    按照惯例,沈溪又用白话进行补充:“若能扩大工商业,陛下必能以工商税收充盈内库,届时只管定下国策,工商税全数充内库,有溢出者再归户部府库,可由陛下定规矩,毕竟此先河乃陛下所开,就算迂腐的御史言官也无法对陛下所做事情说三道四!”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自古生财不外乎开源和节流,既然节流做不到,那就想办法开源……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

    朱厚照听说既能赚钱,还不用被御史言官指责,更不影响大明府库收入,对他而言就值得尝试,虽然他根本不明白沈溪所说的工商税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厚照再问:“沈先生,征收工商税该如何实施呢?眼下大明就有许多做买卖的人,如果突然给他们增税的话,他们不会闹事吗?御史言官不会非议‘与民争利’?朕觉得有些麻烦啊!”

    沈溪道:“要实施必然要先经过试验,便以京师作为试点,朝廷给予工商业者方便,那从他们手中得到相应回报,便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此一来等于互利互惠,世人又怎会非议?”

    “只要相关人等没意见,御史言官又何必横生波折?其实利益受损者,乃地方上那些官绅,原本他们通过给工商业者提供保护伞得到孝敬,权钱勾结,陛下如此做,等于斩断他们的黑手,若有违圣意,只管处置便是。”

    朱厚照想了想,道:“沈先生意思是说,终归还是有人会反对,是吧?不过只要能增加府库……咳,是内库收入,朕认为不妨一试,但朕对这些事不是那么明白,既然是沈先生自己提出,不妨由沈先生您来落实吧!”

    “微臣领旨!咳咳!”

    沈溪最后又猛烈咳嗽起来,似乎是在对朱厚照说明……我病还没好,只能等病体痊愈才能帮你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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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七四章 书房夜对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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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工商税的事情,朱厚照开心了许多。

    如果只是靠从阉党成员府上抄没来的钱财,就算能支持个几年,始终处于坐吃山空的状态,如果有工商税来充盈内库,就等于钱财有了源头,源源不断的银子会自动流入朱厚照的荷包。

    朱厚照对此充满了期待。

    不是因为他对沈溪提出的工商税有多了解,而是源自于对沈溪这个老师的信心,但凡沈溪说过的事情,就算再怎么天马行空,最后都能达成。

    朱厚照道:“先生,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但凡涉及工商税改革,包括在京师周边进行试点,都由你全权负责……回头朕就给你写一份圣旨,你拿着它办事,等于是钦差,朝中文武不管官职大小都得配合你。”

    沈溪发现,朱厚照在给予他信任这件事上,简直是不遗余力。

    简简单单一句话,朱厚照就把权限完全放给沈溪,如此等于是把未来几年大明的一项重要收入,全权交给沈溪处理。

    沈溪心想:“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有政策方面的支持,相信用不了几年,大明各行省工商税都能落实下来。”

    “这个不靠谱的皇帝以前通过刘瑾赖敛财,现在则由我来承担这个艰巨的任务,必须要拿出让朝中文官都信服的手段,坚决不走刘瑾的老路。”

    朱厚照坐下来,也请沈溪就坐,此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再次问道:“沈先生,您从西北回来,连杨一清也由您举荐,担任了户部尚书,现在西北那摊子总该有人出来承担才是,不知谁适合出任三边总制?还有宣大总制也出缺……朕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怕这些人跟阉党有勾连,危及朕的皇位……”

    沈溪道:“以微臣想来,三边总制应由原陕西巡抚王琼担任,至于宣大总制,陛下不妨启用王守仁……去年抵御鞑靼寇边,王守仁守御宣府有功,且他在宣大之地任兵马总制达数月之久,对地方军务相对熟悉!”

    朱厚照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还是沈先生提的人选合朕意。”

    言语间,似乎朱厚照之前征求过旁人的意见,沈溪暗自揣摩,却不知皇帝问的人是谁。

    朱厚照道:“王琼和王守仁都在西北当过官,对边关形势想必十分了解,让二人分别坐镇三边和宣大,地方事务便不会出现差池,但可惜不是沈先生亲往,如果是您坐镇的话,西北必安然无恙……却不知对边军中依附阉党的那些军将,是否已着手进行处置,就怕刘瑾的党羽趁机作乱……”

    沈溪道:“之前朝廷已派人去西北,宣示刘瑾的罪行,相信这几日陆续就有消息传回……以之前论调,即便附庸阉党但未作恶者,皆不用革去官职,换防使用便可。”

    “行,一切都听沈先生的!”

    自从沈溪说了利用工商税敛财,又答应帮忙聚敛阉党成员的财富入内库,朱厚照心情大佳,什么事都听沈溪的,最后他站起来:“沈先生,时候不早,您还在病中,先去休息吧,朕要回去了。”

    “希望沈先生能早日痊愈,朕还要和您并肩作战,把草原彻底平定,先生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

    ……

    朱厚照心满意足地离开沈府,先前的不快已一扫而空,甚至没记起被沈亦儿用石头打的事情,君臣间根本就没提这茬。

    沈溪未出门送朱厚照,他毕竟是伤病号,只是让马九代表他出门送客。

    朱厚照离开沈宅后,沈溪也回到后院,这会儿周氏还没走,谢韵儿正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说。

    “母亲为何未离开?”

    沈溪没精打采地走上前,问了一句。

    “走了吗,那个……谁走了吗?”周氏看到沈溪眼前一亮,一下子蹿到近前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他对于周氏和沈亦儿做的事情很无语。

    朱厚照为太子时,到沈府就见识到了沈家女人的泼辣,如今再一次让朱厚照领会了一把,而且这次比上次更过分,不但动口,还动了手,如果不是因为沈亦儿远远地躲开,沈溪甚至想把小丫头拉过来好好教训一通。

    谢韵儿见沈溪回来,赶紧上前相扶,随即沈溪在谢韵儿搀扶下往正屋走去。

    周氏跟在后面,连声问道:“你说那是皇帝老儿,可为何娘看他不像呢?怎么可能有皇帝是那般模样?南戏里皇帝不都是留着一把大胡子吗?老百姓都说那是龙须呢!”

    谢韵儿哭笑不得:“娘,咱可不能对皇上不敬啊。”

    周氏撇撇嘴,道:“咱不敬了吗?为娘只是觉得那小家伙不像皇帝老子,怕憨娃儿被人给骗了。”

    沈溪没好气地道:“娘,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来骗你?皇帝是我学生,我在东宫教了他几年,会不认识?陛下此来是来跟我说朝事,顺带前来探病,我已将他送走,这会儿应该是回皇宫回去了!”

    “啧啧!”

    周氏嘴里发出声音,摇头道,“你个憨娃儿,官是越做越大,却也越来越会给为娘找麻烦……现在你妹妹打了皇帝小儿,你说这下该怎么办吧!那皇帝……小儿没给你找麻烦吧?如果找麻烦咱也不怕,大不了这官咱不做了!”

    “娘啊,咱别说这些话了,行吗?”谢韵儿本来就已心烦意乱,被周氏这一说,又急又恼。

    可惜的是这个婆婆虽然不靠谱,但她作为儿媳,却不能横加指责,这正是让她痛苦和无奈的地方。

    沈溪恐吓道:“娘,陛下说了,稍后便会派人到门口等着娘出去……若娘现在不赶紧抓紧时间开溜的话,若陛下派来的御林军到了宅子前后门,娘再想回去恐怕就难了!”

    “啊……”

    周氏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惊慌失措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慌慌张张道:“你这憨娃儿,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早说?娘这就回去了……好儿媳,有事情的话咱回头再聊,憨娃儿生病就拜托你照顾,为娘先走了!”

    原本怎么都不肯离开的周氏,这会儿跑得比谁都快,到后院拉着沈亦儿,一溜烟从后门闪人了。

    谢韵儿又好气又好笑,她自然听得出沈溪一番话是诓骗周氏的,扶着自家相公进了房间。

    扶着沈溪到榻旁坐下,谢韵儿满脸歉意地道:“相公,妾身错了,妾身不该光顾着和娘说话,让亦儿先行,不想就惹出祸事来……以后让她们走后门便是。”

    沈溪一摆手:“这跟你没多大关系,亦儿本来就是惹祸精,到哪里都会生出是非来,再加上谁也不知道陛下会亲临府上……放心吧,陛下对他被砸得头破血流之事根本没提过,我倒是不担心陛下事后找沈家麻烦,就怕……唉!不说了,不说了!”

    ……

    ……

    沈溪称病不出的事情,谢迁虽然知道,却没太往心里去。

    这会儿谢迁还在生沈溪的气,关于这个孙女婿的消息他一概都不想知晓。

    就在谢迁想继续让刑部尚书何鉴等人跟他一起上书营救焦芳、刘宇等阉党成员时,从诏狱传来消息,让谢迁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张彩死在狱中,据说是在连续用刑下,身体不济而亡。

    带来这消息的人是何鉴,此时谢迁不在文渊阁,也不在刑部衙门,而是在他长安街的小院内。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除了张彩外,其余阉党成员都会释放,这消息是否准确尚不得而知……”

    何鉴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作为刑部尚书,对于阉党的事情他的消息获取渠道要比普通朝臣多多了。

    谢迁现在一碰到阉党的事情,都会先来问问何鉴的意思。

    本身谢迁跟何鉴的关系就不错,这次何鉴回朝又非常及时,谢迁便把希望寄托到了何鉴身上。

    谢迁道:“如今老夫依然无法面圣,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在朝这么多年,临到老却遇到种种荒唐事,有时候就算是想一想都觉得过分……难道陛下对朝事真的不管不问?就连朝臣惨死于诏狱中也无动于衷……”

    虽然谢迁对张彩之死很愤怒,却是对事不对人,本身张彩帮刘瑾做了不少坏事,如今公认是阉党中仅次于刘瑾的二号人物,如今其横死狱中,也等于是缓解了朝廷内部御史言官的压力。

    之前御史言官为了张彩是应该被下狱还是革职查办的问题争吵个不休,就连谢迁都没办法制止朝中舆论汹汹。

    就在二人商议如何营救那些陷身诏狱的阉党官员时,门口知客进来,恭敬地道:“大人,英国公在外求见。”

    谢迁站起身来:“张老公爷怎么来了,难道也是为尚质之死而来?”

    何鉴不明就里,跟着谢迁一起出门相迎,到了门口,只见张懋急匆匆进来,看到何鉴也在还稍微有些惊讶。

    等何鉴行礼后,张懋摆摆手道:“未料世光你也在,正好有些事要跟你们说说……”

    谢迁做出请的手势:“张老公爷请入内叙话。”

    “好,好!”

    张懋没让随从跟随,和谢迁并肩进入院内,来到正堂,没等宾主坐下,张懋已然道,“于乔知道陛下刚刚下旨做出的人事安排么?”

    谢迁和何鉴这才知道张懋不是为张彩之死而来。

    谢迁蹙眉想了想,突然醒悟过来,张懋到底是五军都督府的掌舵人,就算知道张彩死在诏狱,这件事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至于会单独为此事而来找他。

    那张懋前来拜访的目的,显然是跟军队有关。

    谢迁道:“迁尚且不知……张老公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懋惊讶地问道:“于乔最近未见到之厚?听说这人事任命,还是陛下昨夜去沈府探过病后做出的安排,应该是陛下跟之厚闭门商议后所得……这几天之厚在家养病,于乔就未想过去探望?”

    谢迁黑着脸道:“沈之厚的事情,跟老夫没有多大关系,张老公爷只管说,陛下做出何等人事安排?可是司礼监掌印之位有了着落?”

    张懋目光中满是迷惑,似乎在想,怎么又跟司礼监掌印空缺之事挂上钩了?

    随即张懋说道:“乃是兵部和西北之事……兵部两位侍郎,汉英和全卿职位得以保全,陛下传旨,让二人结束在家限制出入的状态,回兵部重新履职,于乔……你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谢迁跟何鉴对视一眼,二人惊诧莫名。

    谢迁不解地道:“之前不是定下此二人为阉党骨干么?陛下怎么可能会重新调用,还是兵部侍郎这等要职?”

    张懋苦笑道:“本以为于乔你已知晓,甚至提前跟之厚商议过,原来你竟不知……陛下昨日去沈府,应该就是为此而去。另外还有安排,是让德华和伯安往三边和宣大,分任两地总制,负责边事,这件事于乔你依然不知?”

    突然间,谢迁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堂堂内阁首辅,对朱厚照见沈溪的事情一问三不知,对于朝中人事安排更是一无所悉。

    何鉴问道:“张老公爷,您是从何听说陛下去见沈之厚的?”

    张懋这下更加疑惑了,但他到底是老狐狸,隐约看出一点苗头,如果说沈溪跟朱厚照进言谢迁真的不知情,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谢迁和沈溪之间闹矛盾了。

    要是二人关系渐行渐远,这边还不自觉地拿沈溪负责的兵部事务来问谢迁,不是自讨没趣么?

    张懋打个哈哈:“瞧世光这问题,自然是宫里传来的消息,是真是假难说,不过陛下今日单独对兵部和边事做出安排,却是事实。老朽认为二者间有一定联系,若不然……哈,就当老朽什么事情都没说。”

    张懋话说到一半看形势不对,干脆打住不继续往下说了。

    不过他已把重点和盘托出,且把谢迁和沈溪间的矛盾公开化了,如此就算在他看来处于中立的何鉴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张懋不知,其实何鉴早就对谢迁和沈溪间存在矛盾心知肚明,只是不肯直言罢了。

    何鉴望着谢迁道:“于乔,这应该算是好事吧?陛下对于阉党中人似乎未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谢迁阴沉着脸不说话,显然是对沈溪的意见又加深了。

    谢迁对沈溪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对沈溪不跟他商议乃至知会他消息有意见,如今搞得他在何鉴和张懋面前出糗,面子一时间有些挂不住。

    张懋道:“于乔,老朽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些事你好好琢磨一番,等有空暇你我再坐下来商议……老朽告辞了。”

    张懋起身要走,门口那边知客又过来,紧张兮兮地道:“大人,宫里面来人了。”

    张懋非常惊讶:“老朽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居然跟宫里的人撞上了?莫非是陛下听说老朽来拜访谢阁老,特意派人来看看?”

    在场也就张懋能说这种话,放在谢迁和何鉴身上,这么说有大不敬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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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没多言,径直往门口行去,这次没等出门口,便见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带着几名太监现身。

    “张老公爷、谢阁老、何尚书,向诸位大人行礼了。”

    戴义本以为到这里只能见到谢迁,谁知道一照面便碰到这么多大人物,略微有些局促,赶紧行礼。

    谢迁一摆手:“戴公公是来传旨的吧?”

    戴义点头,苦笑道:“没有圣旨,只是陛下口谕罢了……陛下说,让谢阁老安排人,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把扣押在那儿的几名大臣接出来,咱家跟着一起去,只要有咱家在,一路可保畅通无阻。”

    谢迁皱眉:“陛下果真如此说的?”

    戴义这下更为难堪:“谢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咱家莫非还敢随便在您几位面前信口开河不成?这是陛下原话,只是没下手谕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几位大人被打入诏狱,不也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谢迁和何鉴的脸色都有变化。

    张懋看出一些苗头,道:“既然这件事是陛下特意安排给于乔做的,老朽先告辞,以后有时间再聚。”

    本来张懋要跟谢迁商议军务,尤其涉及兵部事务,以张懋的身份去沈溪府上拜访不那么合适,要见沈溪只能等其病愈后去兵部衙门,所以张懋来见谢迁,是想通过谢迁的口去跟沈溪传达,结果交流后发现谢迁跟沈溪关系不那么和睦,于是适可而止。

    谢迁没挽留张懋,行礼道:“恭送张老公爷。”

    戴义也道:“张老公爷贵人事忙,请自便……陛下经常在咱家面前提您的大名……”

    这话更多是恭维,张懋知道朱厚照平时忙着吃喝玩乐,不知这戴义是否有机会面圣,说话显得太过虚伪。

    但张懋没有揭破,笑呵呵出了小院。

    等张懋上了轿子离开,戴义才催促:“谢阁老,要不咱抓紧时间出发?陛下之前可没跟北镇抚司衙门那边打招呼。”

    谢迁一听急了。

    诏狱内已死了个张彩,稍微一耽搁就有可能会出第二条人命。谢迁现在最担心的是虽列入阉党名录但没有重大劣迹的老友焦芳被迫害致死。

    “戴公公请引路!”

    本来谢迁应换上官服再去,但急着救人,顾不得别的,着一身素衣便去了。

    戴义身后除了几名太监外,尚有十多名侍卫,谢迁这边没跟什么人,只是让何鉴一起,迈开大步就向北镇抚司赶去。

    戴义提醒道:“路途遥远,谢阁老和何尚书还是乘轿为好。”

    “不必不必……哎呀,不对,怎会选择步行?如此岂非耽搁得更久?来人啊,准备马车……快快,准备马车!”

    谢迁随口应了一句就反应过来,慌忙向下人打招呼。

    谢迁跟何鉴上了马车,戴义单独乘坐一车,等马车启动,几名太监和一众侍卫拔足跟上。

    车厢内,何鉴好奇地问道:“于乔,你为何心不在焉?”

    谢迁叹道:“事情一下子全摆在眼前,思绪凌乱所致。”

    何鉴道:“于乔是在为之厚的事情烦忧吧?其实之厚做事都以朝廷社稷为重,并未有何不妥之处……只是有时候你对他的要求未免太过苛刻,他这样的年岁有如此成就,你还奢望什么?总不能指望他一步登天吧?”

    “一步登天?怎么是天?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六部尚书,还想继续向上升?”谢迁气恼道,“有时候觉得,他真该受一点挫折,否则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

    ……

    谢迁跟何鉴一起,在戴义陪同下,将列入阉党名录的几名核心大臣给营救出来。

    除了被用刑致死的张彩外,尚有焦芳、曹元、刘宇、刘玑和毕亨等人,这些都是内阁大学士、尚书级别的人物,曾经帮刘瑾做了不少坏事,但在谢迁看来都罪不至死,所以陷身诏狱后拼命营救。

    等把这几人送上各自府中派来的马车,谢迁稍微松了口气。

    何鉴道:“于乔,看焦阁老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啊。”

    何鉴虽然较谢迁年长,但跟焦芳相比年岁还有差距,焦芳如今已届七十,下诏狱后就算全身而出,基本也要休养很久。

    谢迁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先对戴义行礼:“戴公公,不知陛下除了交代将这些人释放外,还做出如何安排?”

    “嗯!?”

    戴义稍微愣了愣,随即摇头,“陛下未说太多,不过听宫里传话,说是陛下已安排好三边总制和宣大总制人选,咱家没听错的话应该是王琼和王守仁……这件事谢阁老已知道了吧?”

    这消息,跟张懋之前带来的口信完全一样,谢迁之前还因此不悦。

    谢迁问道:“陛下可是昨日去跟沈之厚见过,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戴义听出谢迁话语中的不爽,尴尬一笑:“咱家只是宫里不起眼的小人物,昨日陛下去过何处,咱家如何知晓?谢阁老,有些事实在非咱家所能及,咱家不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现在要回去跟陛下回禀,就此告辞……”

    说完戴义便转身离开,谢迁没再问什么,亲自送戴义上了马车。

    这会儿天色已暗了下来,何鉴道:“于乔,现在焦阁老等人已平安回府,你总该放心了吧?我这边也要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谢迁看着何鉴,突然发现自己在朝势单力薄,跟他相熟的人很多,但真正能为他谋划的人少之又少,以至于现在有什么事还得询问何鉴,但何鉴在朝中的地位,连沈溪都不如,更别说是那些资历深厚的老臣了。

    谢迁拱手:“我叫人送送你……”

    何鉴一摆手:“不必,不必。我之前已叫家里人驾马车过来接,走几步路正好碰上。于乔,你也赶紧回去休息,这两天你忙坏了,看之厚都已累病!”

    何鉴不提沈溪还好,提到沈溪,谢迁脸色又是一沉。何鉴一愣,随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摇摇头,不再多言,往远处去了。

    谢迁在原地看了何鉴许久,这才收拾心情坐车回自家小院。

    ……

    ……

    谢迁刚到家,未等他站定,家仆匆忙来见,禀告道:“老爷,刚才刑部张侍郎来过,说陛下已把阉党案交给兵部沈尚书处置,让您将之前带回来审阅的卷宗悉数送还。”

    本来谢迁就为沈溪的事情暗恼不已,听到这话,越发羞愤难当,喝问:“张侍郎人呢?”

    “已经回去了。”

    仆人小心翼翼地道,“小人说您不在,张侍郎把话留下,就赶回刑部衙门,要不……老爷您去看看?”

    谢迁因为生气,已顾不得考虑为何皇帝要把阉党案交给沈溪接管,气急败坏下准备往刑部衙门问个明白。

    谢迁没跟仆人说更多的话,转身扬长而去,仆人追上去问道:“老爷,您真要去刑部衙门?”

    谢迁没好气地反问一句:“这跟你有关系吗?”

    仆人战战兢兢回答:“若是再有大人前来拜访,小人是否跟他们说老爷去向?”

    谢迁突然一怔,好像想到什么,嘀咕道:“怪不得今日这么多人来这小小的院落,原来是沈之厚称病不出,那些人对朝中局势懵然无知,只能来问我……哼哼,沈之厚这是故意要让我难堪啊!”

    谢迁带着恼恨出门,根本没回仆人的话。

    等他赶到刑部衙门,刑部侍郎张子麟闻讯后亲自出来迎接,张子麟刚行完礼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迁已道:“陛下御旨给老夫看看。”

    张子麟道:“谢阁老莫要心急,进去说话,阉党案卷宗……”

    这段时间对于刑部侍郎张子麟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他原本被列入阉党名录,且是谢迁一手主导,进而被限制人身自由,等候朝廷处置。是沈溪一手把他从阉党名单中划出来,所以在张子麟看来,谢迁这样的老臣根本就不可信,反倒是沈溪这样的新锐文臣才值得他们依靠。

    而且从朝中局势看,沈溪地位明显凌驾谢迁之上,毕竟朱厚照有什么事都会先问沈溪的意见,而谢迁这个名义上的皇帝秘书,已被架空权力,在司礼监掌印没着落前,谢迁的首辅之位形同虚设。

    谢迁没有携带卷宗过来,因为他从未想过放权,气势汹汹地质问:“卷宗岂能随便与不相干之人?沈之厚想要,尽管让他来找老夫!他可是来过刑部?”

    张子麟不由摇头苦笑:“谢阁老,沈尚书称病在家,未曾出过府门,您这是……哪里来的如此大火气?这件事毕竟乃是宫内派人前来传旨,吾等不过是遵命行事罢了……谢阁老切莫动怒!”

    说话间,谢迁和张子麟一起进入刑部大门。

    本来谢迁以为刑部尚书何鉴回府后,刑部这边就是张子麟做主。等他去后才知事实并非如此,因为现场还有两位朝中重臣,其中一位乃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另一位则是大理寺卿张纶。

    洪钟不是阉党,而张纶本来也被列入阉党名录,后来是在沈溪极力争取下,张纶才得以官复原职,现在一起加入彻查阉党案。

    不过到现在,案子似乎已归沈溪掌管。

    “谢尚书?”

    洪钟和张纶见谢迁进来,立即上前迎接。

    二人毕竟不是刑部官员,谢迁风尘仆仆从长安街到刑部公堂,张子麟作为刑部在场最高官员必须得出去迎接,而洪钟和张纶还留下来整理案宗。

    谢迁皱眉:“让沈之厚审阉党案,已经定下来了?”

    这话谢迁是看着洪钟问的。

    在谢迁看来,如今代表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三人,只有洪钟跟阉党没多少关系,而且谢迁也更相信洪钟一些,所以才有此一问。

    洪钟先看了张子麟一眼,似乎是在问询,难道你没把圣旨跟谢阁老说明?

    随即洪钟回道:“于乔,你莫要心急,有些事该怎样便怎样,陛下让沈尚书审案,总归事情是向好的一面发展,说明陛下不想大兴牢狱。”

    “对,对!”

    张纶和张子麟跟着附和。

    谢迁很是着恼,他亲手拟定的阉党骨干分子,如今非但没被问罪,甚至未被革职,如今活蹦乱跳站在他面前对处置阉党案指手画脚,怎能让他不来气?

    本来谢迁也不想大动干戈,但因为沈溪一直在替阉党成员说话,甚至现在在保全阉党文官之事上做的比他还要多,更赢得人心,这让谢迁越发不满。

    谢迁道:“一个兵部尚书,有何资格过问刑部谳狱之事?陛下这件事安排极为不妥,老夫这就入宫面圣!”

    羞怒之下,谢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朱厚照说理,据理力争让皇帝收回成命。

    洪钟等人则觉得谢迁不可理喻。

    你作为首辅大臣,本来也没资格来管刑部的事情,你只是负责写票拟,几时能参与到六部具体事务中来?而现在陛下安排引发阉党案的心腹之臣负责般案,本来就合情合理,阉党案毕竟是由沈溪亲手捅破,且将刘瑾绳之以法。

    洪钟问道:“于乔准备连夜入宫面圣?这会儿怕是宫门已关闭,不妨明日再入朝觐见……”

    虽然谢迁把话说得很满,要入宫找朱厚照说理,但他稍微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如今的他根本见不到朱厚照,更别说是与沈溪一样在自己府宅称病都会有君王上门来探望了。

    就在谢迁下不来台时,外面突然有人来奏:“几位大人,宫里面来人了。”

    张子麟好奇地问道:“宫里又是谁来了?谢阁老,咱们一起出去见见?”

    谢迁也很好奇,宫里之前已派人来刑部知会过,把阉党案交沈溪处置,难道还要再派人来强调一下?

    等谢迁等人出来,才知道这次来的是朱厚照身边的贴身太监小拧子。

    与戴义等人不同,如今的小拧子在宫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虽然朱厚照已明确表态不让小拧子参与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角逐,但小拧子是朱厚照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在一个朝臣难以见到君王的时代,谁能面圣,谁就拥有话语权。

    谢迁见到小拧子,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毕竟在他心目中,小拧子属于同党,毕竟之前在斗阉党时,他跟小拧子有不少私下来往。

    “拧公公,怎要您大驾光临?”张子麟见到小拧子来,赶紧上前以礼相迎,态度非常恭谨。

    这谦卑的态度,让谢迁看到后很是不爽,似乎又看到张子麟等人以前拜见刘瑾的模样。

    在谢迁看来,正是这些没有气节的文臣卑躬屈膝,才造就刘瑾权倾朝野,不可一世。

    小拧子摆摆手:“诸位大人实在太客气了,谢阁老您也在?是陛下派小的出来传话……”

    每次小拧子见谢迁,都会拿出一副低姿态说话,低眉顺眼道,“陛下让小的到各部通知,明日要举行午朝,与大臣们共商朝事,请诸位大人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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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七六章 不交权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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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要开午朝进行朝议。

    这消息让在场的大臣极为惊讶,朱厚照年初参加过一次朝议后,已有十个月未曾开朝会,大部分臣子见到朱厚照还是在年初藉田礼上。

    谢迁追问:“这是陛下亲口交代,要在明日举行午朝?”

    小拧子道:“回谢大人的话,正是如此,小人还要去别的衙门口传话,就不打扰诸位大人了,小的先告退。”

    谢迁没有送小拧子的意思。

    洪钟和张子麟等人则对小拧子毕恭毕敬,张子麟更是亲自送小拧子出了衙门口,好像时有事情要说。

    谢迁轻蔑地瞪了张子麟背影一眼,大步往正堂而去。

    “陛下为何突然要举行朝议,难道是朝廷要有大动作的前兆?”

    以前谢迁很希望能跟朱厚照建立起一种长期沟通机制,巴不得每天都有午朝,但这次朱厚照突然决定举行朝议,倒让谢迁心里一下子没底了。

    洪钟道:“谢阁老,陛下已吩咐把阉党案交由沈尚书处置,估摸明日午朝时便会提及此事,若有疑问谢阁老该跟沈尚书间多商议才是。”

    谢迁打量一眼洪钟,又看了一下张纶,脸上仍旧带着一股阴沉气息,道:“本来老夫就要去找陛下说理,既然明日午朝能面圣,老夫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朝会时尔等故意跟老夫唱反调,以后遇到事情别来找老夫帮忙!”

    洪钟非常为难:“谢阁老,您这话是何意?”

    张纶和刚送完客回来的张子麟听到谢迁这话,均面露尴尬之色,堂堂首辅居然公开出言威胁,让在场几人都很无语。

    此时谢迁已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存在,好像他跟眼前几名大臣见面,也是一种“恩赐”,说话语气很冲,根本不像是对待平级官员。

    张子麟和张纶在朝中的官职和声望本就不高,在谢迁的威胁下战战兢兢。但洪钟毕竟是左都御史,在朝中有着卓然的地位,当下勉强一笑,道:

    “谢阁老想要继续负责阉党案,只管跟陛下提请便是,我等自然站在您这边,沈尚书到底年轻气盛……”

    洪钟说此话有些违心。

    现在三司衙门的人都觉得谢迁太过顽固,甚至把之前焦芳等人下狱看作是谢迁办事不利导致的结果。

    朝中传言,朱厚照去见过沈溪一次,马上释放焦芳等人,于是乎那些个名列阉党目录的官员都把沈溪看作救星看待,希望案子由沈溪接管。

    可惜沈溪始终是兵部尚书,在那些御史言官心目中,并不适合监理钦命大案,仅此而已。

    谢迁不想在刑部衙门久留,示威的目光从洪钟、张子麟和张纶等官员脸上扫过,傲慢地道:

    “诸位,老夫这就要回去了,明日朝会再见。”

    “阁老……”

    张子麟想出言提醒谢迁。

    谢迁冷冷打量张子麟一眼,喝问:“有事?”

    张子麟欲言又止,尴尬一笑:“在下这就送阁老出衙。”

    谢迁黑着脸一摆手:“不必了,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便可,老夫走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

    ……

    随着谢迁离开,洪钟、张子麟和张纶都明显松了口气。

    洪钟道:“元瑞,你也是,谢阁老要走,你只管让他走便是,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回头我们自行商议?”

    “三司衙门同气连枝,有话还是咱们自己闭门讨论为妥。”

    张子麟同时被洪钟和张纶凝视,面色略微有些无奈。

    “谢阁老无端为难吾等,他若对陛下安排沈之厚接管阉党案有意见,只管跟陛下提,或者是去找沈之厚,作何要专程到刑部来难为人?”

    “呵呵,谁知道呢?”张纶也很无奈。

    洪钟面色不善:“不管谢阁老如何想,到底他是首辅大臣,朝中文官翘楚,说的话怎么都有一定份量……或许是他觉得沈尚书无法驾驭,更有甚者是两人已产生矛盾,想让我们站到他一边,共同向沈尚书施压呢?”

    “矛盾?”

    张子麟望着洪钟,想知道洪钟口中的谢迁和沈溪间的矛盾能到什么程度。

    但洪钟并无详细说明的意思。

    张纶问道:“洪总宪,您说说看,明日午朝陛下问及阉党案,我等该如何跟陛下禀奏?难道真如谢尚书所言,全力阻碍陛下将此事交托沈尚书?”

    洪钟恼火地道:“问我作何?你们自己就没主张?”

    张纶回道:“刑部何尚书跟谢阁老走得很近,怕是刑部会站到谢尚书一边……我虽然执掌大理寺,却不能像你们七卿一样能在陛下跟前随意进言,如今只有先请示您老的意思。”

    张纶话中有话。

    刑部明显站到谢迁一边,就算身为侍郎的张子麟有意见也无济于事,但都察院跟刑部是平级单位,左都御史说话很有份量,大理寺这边准备跟都察院步调一致。

    “不管,不问,不说!”洪钟突然发话。

    张纶眼睛稍微瞪大,问道:“意思是……明日咱们不进言,任由陛下、谢阁老和沈尚书自行商议?”

    洪钟道:“否则当如何?神仙打架关我等何事?也不想想如今朝中谁当家……以前是刘瑾,如今刘瑾倒台,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尚未定下来,不过看情况就算委任下来也无法跟阁老老和沈尚书抗衡,正是因他二人争夺朝廷主导权,才会出现纠纷,想当初斗刘某时他二人可说同气连枝……”

    张子麟插话:“正是如此,谢阁老和沈尚书可是姻亲关系……你们别忘了,沈之厚乃是谢阁老的长孙女婿。”

    张纶撇撇嘴:“什么长孙女婿,最多是谢尚书把孙女送过去当小妾,当初以他的身份地位,作何要如此优待一个年轻后生?还不是想收作己用?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人才,却未能事事听从吩咐行事,心中有火气在所难免。”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沈尚书乃帝师,他跟陛下的关系,旁人远不能及。”

    “少废话!”

    洪钟不满地道,“两位文官魁首的家事也是你我能非议的?谢阁老再怎么说也是首辅大学士,明日管他跟沈尚书如何争,我等明若观火便可,若谁出来说话不当,自己承担责任,届时可莫怪官职丢了尚不知是怎么回事!”

    张子麟和张纶跟着点头,赞许道:“晓得。”

    ……

    ……

    谢迁没有回他在长安街的小院,直接打道回府。

    一路上他心里都有些不痛快,嘴上一直念叨不停,抱怨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一直到自家府门前,怒气还未平息下来。

    没等他进院门,知客已经凑上前禀报:“老爷,二老爷过来了。”

    谢迁一听谢迪到访,不由皱眉:“他来作何?”

    不过想到自己的兄弟在朝为官,现在朝廷形势剧变,来府上说说事情未尝不可。

    谢迁黑着脸到了书房门口,只见谢迪迎出来,恭敬行礼:“兄长,这厢有礼了。”

    谢迁一摆手,意思是少来这套,二人一起进入书房,虽然之前刘瑾当权对谢迁派系的人多有打压,但因谢迪的官职不高也无话语权,是以谢迪一直在京师六部做事。

    先是兵部主事,弘治十七年迁工部主事,到今年刘瑾又叫张彩把谢迪迁到户部,再度迁回工部任职。

    来来回回,谢迪一直都只是个主事。

    谢迁顾忌名声,没有特意提拔自己的弟弟,谢迪自个儿也没有外放的意思,毕竟他兄长谢迁和侄子谢丕都在京师做官,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他考虑的是等熬够资历,自然就会获得升迁。

    进到书房,谢迁直接坐下来,道:“你来作何?”

    谢迪道:“兄长,这不是我刚提拔为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吗?此番特地过来跟兄长您问问是怎么回事。”

    谢迁诧异地打量谢迪,问道:“如今吏部尚书出缺,陛下尚未定下人选,吏部事务均已停摆,你这边怎么获得的升迁?你去见过之厚吗?”

    谢迪摇头苦笑:“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几时去见过沈尚书?这不,白天刚下的公文,没头没脑的,不过工部郎中出缺乃是事实,我还以为是兄长您帮忙疏通。”

    谢迁显得很不耐烦:“为兄一心为朝廷,岂能因一己私利而拔擢于你?这件事大有蹊跷。”

    被谢迁这么一说,谢迪的好心情瞬间跌落。

    “兄长,怎么听您话里的意思,竟跟之厚产生嫌隙了?”

    谢迪此时已认定是沈溪出手帮忙,他才得以提拔为工部郎中,于是说话间不自觉偏向沈溪。

    毕竟在谢迪看来,沈溪是小辈,谢恒奴是谢迪的侄孙女,沈溪比谢迁和谢迪两兄弟矮了两辈,实在没必要跟小辈动气。

    谢迁道:“不该你问的事情,休要多问,不行,不行,明日我得去吏部衙门,看看是怎生回事。”

    谢迪无奈道:“我入朝有些年数了,主事一做便是经年,也该有所迁徙才对……兄长似乎对我很不看好?”

    谢迁略一琢磨,谢迪中进士后除了观政时间较短,几个月过去便当了兵部主事,但此后便按在六部主事的位子上不动,枉费他这个兄长如今在朝掌内阁。谢迪做事也算勤勉,但一直到刘瑾倒台,才有机会升迁为郎中。

    虽然说还是跳过员外郎直接擢升到位,但按照资历算也属正常。

    谢迪跟沈溪、王守仁是同科进士,现在沈溪已是兵部尚书,而王守仁早就拔擢为郎中,谢迪职务却迟迟不动,有意见可以理解。

    “也罢!”

    谢迁终于妥协了,“你左迁工部郎中,为兄替你高兴,回去后安心做事便可,剩下的话为兄不多提,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

    ……

    夜幕刚刚降临,豹房内已是灯火通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并未去跟那些戏子和女人花天酒地。

    最近他研究出一种新的“娱乐项目”,就是丢石头,让一些太监头上各顶一件东西,或者是花瓶、花盆、梨子等,然后朱厚照站在远处用石头打,并乐此不疲。

    花妃为朱厚照安排好各种歌舞助兴,但仍旧吸引不了朱厚照的注意力。

    反倒是这种丢石头的游戏,让朱厚照每天都沉溺其中,这天刚入夜,朱厚照又摆开架势,这次不但有太监顶着东西被他丢,还有身娇体弱的宫女也参与其中。

    “……朕就不信了,这准头勤加练习后总归应该获得提升才对,可怎就是不行呢……”

    朱厚照丢了十多个石头,命中者寥寥,有几下直接砸到太监和宫女脸上,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朱厚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继续练习,那些太监和宫女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皇帝性格实在让人捉摸不透,这种“娱乐项目”简直是在折磨他们这些下人的神经。

    “都站稳点儿,谁再晃悠,让朕打不中,直接拖下去打板子!”朱厚照出言威胁。

    朱厚照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那些太监和宫女更加胆怯,一个个噤若寒蝉,连站都站不稳了。

    恰好这时朱厚照丢出一块石头,他瞄准的是其中一名太监头上顶着的梨子,结果梨子没打中,直接打到了那太监的脑门儿上。

    “哎哟……疼死我了。”

    太监年岁不大,只有十三四岁,个头不高,被打中后当即头上冒出来个大包,人跪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朱厚照把手头剩下的石头往地下一丢,怒气冲冲吼道:“没用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收敛,看看朕,脸上的伤也是被石头打中,那时都出血了,朕有喊过疼吗?你们别以为在朕的手下做事,就可以如此矫情!”

    在场几名宫女和太监忍不住打量朱厚照,他们心底也很好奇,小皇帝脸上为何会有伤。

    本来他们以为是朱厚照自己不小心摔倒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被石头打中,心里不由暗忖:

    “是谁如此大胆,居然连皇帝都敢打?可是……谁打的你,作为皇帝,你大可去打回来啊,为何要拿我们当靶子出气?”

    朱厚照正要对那名哭泣的太监降罪,小拧子走过去呼喝:“陛下命令你不许哭,赶紧站起来……没用的东西,下去把伤口弄弄,换个人来!”

    小拧子看起来是教训人,但其实是在保护那名太监,因为此人是小拧子心腹手下,本来他还准备提拔起来当左右手,结果不得朱厚照心意,小拧子捉摸着是否有必要换人。

    那名太监磕头谢恩后离开,朱厚照有些意兴阑珊,坐下来喝闷酒,而那些个太监和宫女各自顶着东西,继续立在那儿,心情忐忑不安。

    谁都能看出来,皇帝这回是动了真怒,或许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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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七七章 即将到来的午朝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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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小拧子走过去,站到朱厚照桌前,战战兢兢地打招呼。

    朱厚照喝了两杯,突然厉声喝问:“小拧子,你是否觉得朕这么做有些残忍?每天拿这些宫女、太监出气?”

    小拧子低眉顺目道:“事实并非如此,陛下,这天下皆为您所有,现在不过是找一点乐子罢了,怎么能说残忍?如果陛下实在缺人,奴婢愿意顶上去,任你打骂!”

    “砰!”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朕就不信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丢石头丢得那么准?哼哼,朕乃一国之君,什么都比她强,她也就是有个比朕更有才华的兄长罢了,就敢骑在朕的头上来……咳咳,她眼中可还有王法?”

    如果是旁人,小拧子一定会说把人拿下治罪。

    但现在朱厚照所说之人,乃是当朝兵部尚书——皇帝心腹股肱大臣的亲妹妹,小拧子就要掂量一下这话怎么说才好。

    朱厚照自己都没想过惩罚,他如果瞎说的话,就是给自己添堵。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要不,等下回再去沈府,陛下找沈尚书好好理论理论?”

    朱厚照一摆手:“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有句话说得好,你被狗咬了,难道还能咬回来不成?朕被个顽劣的孩童给……咳咳,发生点小过节,朕能去找这孩童的家人说理?朕只是奇怪,那小丫头到底是怎么练就的本事,朕记得上次去沈家,也是被这小东西给骗了,那时她还是个小不点儿!”

    小拧子对以前的事情不那么了解,不知道原来朱厚照跟沈亦儿间是“宿怨”,还有那么一段纠缠不清的恩怨史。

    小拧子劝慰:“陛下,说起来不过只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

    “就因为她是小丫头,朕才生气!”朱厚照说着,又喝下一杯酒,站起身道,“不行,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不能找沈先生理论,只能自行解决……让人站好,朕要继续练准头!”

    小拧子心中叫苦不迭,暗忖:“皇上真是不知所谓,被人打了,回来找太监和宫女练准头?您这是跟谁过意不去呢?要不,您把靶子摆到桌上,自个儿慢慢练,没人会反对,打坏东西也不心疼……如今您把靶子放到人身上,不是诚心折腾人?”

    朱厚照正准备拿石头打人,几名宫女终于撑不住了,其中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宫女直接跪下来,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啊。”

    朱厚照怒道:“朕又没说要杀你,饶什么命?再不起来的话,朕这就下令杀你!”

    这下可把小宫女吓坏了,她继续磕头,哭个不停,声音很是凄厉,让喝了点酒的朱厚照听到后更加心烦意乱。

    “起来!起来!做什么?”

    小拧子上前瞥了一眼,立即咋呼,“没用的东西,赶紧下去擦擦……陛下,这小丫头吓得尿裤子了,要不……让奴婢来?”

    “谁让你来了?!”

    朱厚照暴喝一声。

    这下小拧子也被吓住,本来他要捡起花盆摆到自己头上,这下身体僵硬不敢动弹了。

    当场只剩下朱厚照“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半晌后,朱厚照怒道:“没用的东西,哼哼,怎么丁点儿胆色都没有?你们觉得只是朕丢你们不公平,是吗?那好,今天朕就开个先例,互相丢!朕扔石头打你们,你们也放心大胆打朕!”

    说到这里,现场所有太监和宫女全都跪到了地上,连小拧子也不例外。

    小拧子磕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的?朕之前被人用石头打了,心里憋着口气,你们现在被朕打,想必心里也很憋屈,那就跟朕互相打……”

    朱厚照借着酒劲,语速奇快,但吐词清晰,“朕有言在先,能打中朕的,朕不跟你们一般计较,甚至会大大有赏,一人赐十两银子,打中一下就给十两……如果一下都打不中,那就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这样公平吧?”

    在场太监和宫女简直以为皇帝疯了。

    这是有自虐倾向还是怎么着?居然提出要跟太监和宫女互丢石头,还是打中有赏打不中被罚……

    小拧子正要拒绝,朱厚照突然手一指:“你别说话,连你一起在内……小拧子,当日朕跟那小丫头有过节,你只是跑过来阻挡,却没为朕出手,这算是你的报应,今天你就跟他们一起,谁能丢到朕,朕重重有赏!你们面前有石头,如果不够自己去捡,打不中的话,朕可要打你们板子!”

    说完,朱厚照往后一蹿,当即把他吃酒的桌子放倒,桌上碗碟都落到地上,汤汁洒得到处都是。

    朱厚照拿桌子充当盾牌,当即抓起盒子里的石头就往那些太监和宫女身上砸。

    “开始了,开始了!”

    此时朱厚照脸上呈现的不是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状态,而是一种兴奋中带着期待的神色,显然在朱厚照看来,这种“互相伤害”的丢石头游戏才真正有趣,与之相比,以前那种光由他一个人主导的游戏索然无味。

    不过显然剧情并未完全按照朱厚照的想法进行。

    等朱厚照抓起石头往那些太监和宫女身上砸的时候,对面的人都下意识躲闪。

    之前是举着个靶子等被打,这次朱厚照给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度,虽然他们不敢拿石头丢皇帝,但躲闪总是能做到的。

    “陛下……哎呀……”

    唯一不能躲闪的小拧子成为朱厚照集火的目标。

    不过小拧子只是被石头打中身体,脑袋并没有中招,受到的伤害没那么大。

    朱厚照举起小桌子充当盾牌,探出个脑袋道:“再不开始的话,朕可要把你们脑袋打开花……但凡打不中朕的,一律打四十大板!”

    那些个太监和宫女一听,乖乖不得了,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捡石头打皇帝,那绝对是死罪,不丢的话最多只是被打四十板子,而且法不责众。

    他们一边躲闪,一边把注意力放到小拧子身上,认为跟小拧子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学总归没错。

    小拧子最初也在躲闪,不过他对朱厚照的性格了解得很透彻,朱厚照说必须要拿石头打他,那就必须要落到实处,否则便是抗旨不遵,这过程中只要确保打不中便可。

    于是他捡起石头便往朱厚照丢了过去,故意丢得很偏,连朱厚照身前的桌板都没打中。

    朱厚照一看大怒:“怎么可能偏离得那么厉害?故意相让是吧?朕现在把话撂在这儿,谁打不中,一百大板加身……如果打中,则一下给一百两……而不打的,直接拖出去打死!”

    ……

    ……

    朱厚照跟小拧子等人打得不亦乐乎。

    最终的结果,是朱厚照以一敌群大获全胜而告终,对面那些宫女和太监虽然连续打中他,但只是命中他的下半身,连腰部以上都没有,力道轻飘飘的,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朱厚照玩得起劲,最后没顾得上惩罚那些没打中他的人。

    一直折腾到深夜,朱厚照才转移兴趣,吩咐起驾去观斗兽,对于被丢石头打脸的事情也没之前那么介怀了。

    对于参与到这场活动中的太监和宫女来说,无异于死里逃生,小拧子却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个皇帝很不一般,平时老想当普通人,被人打了还乐呵呵的。

    朱厚照观斗兽时,小拧子不用陪同在旁,逮着机会一溜烟来到偏院的小花厅,那边张苑已等候多时。

    “拧公公,为何这么晚才出来?”

    张苑见到小拧子,赶紧上前问话。

    如今张苑地位虽有所提升,但因他不能跟小拧子一样经常见到皇帝,所以有什么事还是得求助于小拧子。

    张苑为了得到司礼监掌印之位,只能选择跟小拧子结盟。

    朱厚照表明心意后,司礼监掌印人选将会从张苑和张永二人抉择后,小拧子也选择一方站边,而他所站正是之前跟他关系亲密的张苑。

    小拧子觉得张永资历更深,机会更大,奈何张永平时并不在宫里负责皇帝的起居和玩乐之事,平时少有接触,而且越是有本事的太监越不把他这个皇帝近臣放在眼里,小拧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张苑站在一道。

    小拧子摸着之前被朱厚照用石头打得淤青一片的脸,龇牙咧嘴道:“这不是陛下有事么?只能晚来一步!”

    张苑好奇地问道:“拧公公脸上的瘀伤怎么来的?难道是陛下……”他想问是不是被朱厚照打的,张苑作为以前朱厚照跟前最被信任之人,见识过皇帝发疯的样子,对于现在小拧子的处境深有体会。

    小拧子道:“陛下非要跟奴婢们玩互掷石块的游戏,这不就负伤了?谁敢打陛下啊……不说这个了,张公公来的太及时了,咱们正好有些事情商议清楚……明日陛下要举行午朝,届时会确定一些事……”

    张苑眼前一亮:“愿闻其详。”

    “哪里有什么详情可闻?张公公莫非不知陛下做事总是心血来潮,谁知道明日朝会上要说些什么……但涉及兵部和阉党之事,陛下心意非常明确,全权交由沈尚书负责。另外,陛下隐约想提拔沈尚书当吏部尚书,同时兼吏部和兵部差事……”

    小拧子所说消息,让张苑极度震惊,他不解地问道:“陛下想让沈之厚一人当两部尚书?”

    在张苑心目中,沈溪是他的侄儿,提及字号时毫无敬意可言。但张苑这口气却让小拧子心里直犯怵,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结盟人选。

    小拧子道:“私下里,张永已去见过谢大人,似乎是跟谢大人有所协议……张公公,你要去跟沈尚书多联系才是……”

    小拧子的消息来源渠道多而广,真实性无可置疑,张苑听到后先是一惊,随即怒气冲冲道:“张永这老匹夫,仗着跟朝中那些个文官脸面熟,居然主动跟谢阁老勾搭,这可不好应付啊。”

    说完,张苑期待地看向小拧子,想让小拧子帮忙出主意。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既然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知道跟谁走近才管用,陛下那边就没想了,陛下对此没有任何主见,其实咱家早就看出来了,但凡沈尚书所提人选,陛下都会赞同,至于谢大人那边……陛下似乎并不信任,只要你能跟沈尚书打好关系,拿下这司礼监掌印之位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好,好!”

    张苑喜不自胜,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他此刻想的是,沈溪是我的侄儿,他不帮我帮谁?但随即想到之前跟沈溪闹出的一点不愉快,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小拧子似乎又牵动脸上的伤情,龇牙咧嘴道:“明日朝会,很可能会把司礼监掌印之位定下来,你别在这儿杵着,还不赶紧去找沈尚书?这几日沈尚书称病不出,你未必能见到他的人……”

    张苑笑道:“拧公公放心便可,旁人咱家见不到,但沈尚书,咱家说能见到就必定能见到,而且沈尚书那边也必然会支持咱家,拧公公放心便可!”

    说完,张苑好像已胜券在握,一路小跑而去,小拧子剩下的话他压根儿就不想听。

    ……

    ……

    沈溪虽然称病在家,但朝廷来日要举行午朝之事,还是让他知晓了。

    小拧子没有亲自前来传旨,主要是他想避嫌,这个紧要关头哪个太监来见沈溪,都会被认为有野心,毕竟皇帝亲自登门探过病,圣宠之隆无以复加,旁人前来探病自然就会显得别有目的。

    小拧子非常识相找了旁人来沈府传递来日午朝的消息,心里却没底届时沈溪是否会参加朝议。

    这两天内,沈溪一直没离开府门,甚至不想走出卧房。

    他的确病了,只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罢了,以他的身子骨,本来把这场病硬抗过去不是难事,但他不想跟文官集团缠斗不休,干脆选择退避三舍,你们斗你们的,我高挂免战牌。

    自打沈溪生病的消息传出,前来探病的人不少,尤其以阉党官员居多。

    这些人想从沈溪这里打探朝廷对阉党处置的具体政策,可惜都没见到沈溪的人,真正入沈宅见到主人的,只有朱厚照罢了。

    沈溪一直留在家中陪妻儿,无论是谢韵儿,还是谢恒奴、林黛,他都想好好慰籍,自打当官以来他跟家里的女眷便聚少离多,虽然现在身体不济,但总归能用陪伴给妻儿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本来沈溪已决定来日不去参加朝议,当天晚上也早早入睡,但这时有丫鬟前来通禀说宫里面来人了。

    “是谁啊?”

    这天睡在沈溪身边的是谢恒奴。

    本来在丈夫怀中入睡,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谢恒奴听到声响,好像受惊的小鸟,坐起来后,眼睛里还带着迷茫。

    沈溪解释道:“应该不是皇帝派来的人,很可能是有些人自行前来拜访……君儿,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七哥,还是别去了吧,都这么晚了。”谢恒奴舍不得沈溪,就算只是小离片刻,也有三秋之感。

    沈溪好好安慰了一下谢恒奴,许诺不久便会回来,谢恒奴这才强打精神帮他穿衣,目送郎君离开房门。

    等沈溪到了书房,来人已等候多时,却是张永。

    不但小拧子和张苑看清楚了形势,张永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朱厚照更倚重谁,当朝臣们获知来日将举行朝会时,包括张永在内,都意识到朝中几样悬而未决的事情,都会在来日做出决定。

    其中就有吏部尚书和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两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另外就是各部侍郎,以及五寺正卿、少卿,还有就是非常重要的入阁人选。

    “沈大人,久违了!”

    张永非常客气,上前来行礼时,低声下气。

    沈溪微微皱眉:“本官抱恙,留府养病,现在深更半夜张公公前来探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莫非白日不能来?”

    张永叹道:“有些事,白日前来拜访还真不那么合适,沈大人该知道,明日午朝……陛下会决定很多事,咱家念着您的身体,特地前来拜访,看看您是否能参加明日朝议。”

    “去不了!咳咳!”

    沈溪咳嗽两声,摇头道,“本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近病情屡有反复,怕是要养个把月才行!”

    张永老奸巨猾,现在无论沈溪是否生病,他都一概当作是装病。

    明摆着沈溪不想跟谢迁发生正面冲突,但两人的矛盾现在朝野近乎尽人皆知。

    张永笑道:“沈大人乃大明股肱,陛下对您信任有加,咱家前来拜访,带了一点小小的礼物……”

    说完,张永把“礼物”呈递上前,乃是个密封的信封。沈溪没有伸手去接,皱眉道:“张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永道:“探病岂能不带礼物?不过是聊表心意的一点东西,望沈大人笑纳。”

    “无论是什么礼物,本官都不会收下。”

    沈溪直言不讳,“现在是非常时期,陛下已明确说明,司礼监掌印之位会从两位张公公中选出,这会儿你来送礼,旁人难道不知是何意?”

    张永摇头:“在下来得极为隐秘,无人知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官在朝多年,如今被许多人盯着,甚至陛下前来探病一次,都闹得朝野沸沸扬扬,莫不是张公公以为这府门前连个盯梢的人都没有?”沈溪反问道。

    张永脸色尴尬:“沈大人请放心,就算有人知晓,也不敢随便乱说话……只要您跟咱家一心,这朝廷必然清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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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永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

    他不想当一个傀儡,刘瑾为世人塑造了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倾朝野的标杆后,后刘瑾时代,张永想跟沈溪合作,把朝廷打造成一个由司礼监掌印和部堂联盟的新垄断模式。

    张永想垄断朝政,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而是跟沈溪通力合作。

    沈溪道:“朝中那么多大臣虎视眈眈,本官可没有能力将他们的嘴给堵上……张公公就这么有自信?”

    张永听出沈溪言辞中的搪塞之意,不过他还是显得自信满满,笑着说道:“只要沈大人愿意,就一定能把人的嘴堵上,谁叫您才是陛下跟前最受信任之人?如今朝中很多人等着您出山掌控大局,咱家只是希望能担任您的左右手。”

    不知不觉间,张永又主动降低一个身段。

    之前还说要跟沈溪合作,通过这种合作关系打压朝中异己,做到对朝廷的绝对掌控。或许是张永感觉到沈溪并不太愿意配合,干脆把沈溪捧到一个新高度……我以后都听你的,反正你只要让我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那以后在朝中就是你说了算。

    沈溪看着张永,张永也在凝视他,等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后,张永赶紧把目光避开。

    沈溪摇摇头:“这么说吧,之前陛下前来探病,问过一些事,但并未提及司礼监掌印人选,似乎陛下心中已有定案。明日午朝本官不会出席,所以最后陛下会定谁,这不是本官所能决定,张公公还是另请高明!”

    张永为难地道:“沈大人,您就别打哑谜了,谁不知道陛下听您的话?怕是您在府中养病不去午朝,陛下还会特意派人前来问询您的意见!只要您跟陛下进言,陛下几时不听?”

    “是吗?”

    沈溪若有所思,“当初本官又是如何被发配到宣府去的?”

    “呃?那不是刘瑾在朝么?刘瑾蒙蔽圣听,以至于陛下对很多事判断不明,而且以咱家所知,沈大人被安排到宣府当官也是刘瑾所为,陛下甚至事前都不知,那奸贼简直是无法无天……如今他已伏法,这世上再无人能跟沈大人您抗衡!”张永恭维地道。

    沈溪笑了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在陛下跟前说话,一举登上司礼监掌印之位?”

    “没错!”

    张永直言不讳,“若无沈大人帮忙,咱家就彻底没机会……或许陛下并不会从咱家和张苑间做出选择,之前放出的话不过只是试探罢了,咱家很清楚,若没有沈大人您照顾,就算当上司礼监掌印,依然很快就会被涮下来,谁叫陛下对咱家远没有对沈大人您这般信任呢?”

    沈溪脑中灵光一现,一时间没有回答,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微弱的敲门声。

    “谁!?”

    沈溪喝问一句。

    张永显得很紧张,他半夜来访难免做贼心虚,如果被人知道他在午朝前一晚专程来拜见沈溪,谁都知道他为何而来。

    门口传来朱起的声音:“老爷,御马监掌印太监张苑张公公求见,人已在前院,是否请过来?”

    张永显得很疑惑:“他怎么来了?”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问道:“他为何而来,难道张公公你不知?”

    张永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想来也是,自己为什么而来,张苑必也是如此,张永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试探地问道:“咱家先躲一躲,不妨……在屏风后等候?”

    显然张永想听听张苑会说什么,如此一来知彼知己,探听到张苑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对他竞争司礼监掌印之位大有助益。

    但沈溪不想让张永偷听。

    若张苑以为书房内除了沈溪外无人,说的话必然是什么“七郎”、“大侄子”等鬼话,跟张永打利益牌不同,张苑纯粹是打感情牌。

    说白了张苑这个人抠门,以为自家内侄深得皇帝信任,他竞争司礼监掌印之位就胜券在握,就跟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甚至还会拿一些要挟的话对沈溪加以威胁……你不帮我我就把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众。

    沈溪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两位张公公都到了,为何不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商议一番,到底谁当这司礼监掌印更合适?”

    张永惊愕无比:“沈大人,您这是……您这是要闹哪出?”

    沈溪摇摇头:“这种事本来就应该由你二人坐下来面对面商谈,合则双赢对则两亏,现在不是商讨谁上位的问题,你二人如果能精诚合作,谁当上司礼监掌印又有什么区别呢?”

    张永摇头苦笑,显然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态。

    但他又没法拒绝沈溪的要求,心想:“你沈之厚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让咱家跟张苑坐在一起商议,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你沈之厚如何在朝中立足?居然敢参与内廷事务,你沈之厚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想到可能会有沈溪的把柄落在自己手上,张永心底兴奋莫名,当即道:“那就听沈大人的意思行事。”

    沈溪来到门口,把朱起叫过来,附耳吩咐两句。

    等沈溪折身回来,张永还很奇怪:“沈大人交代了什么话?”

    沈溪道:“只是提醒张苑张公公一句,告知你在这里,让他自己选择是否前来相见。”

    张永脸色不善,感觉沈溪好像摆了他一道,心里琢磨开了:“之前一直有人传言说张苑跟沈之厚关系非同一般,难道二人间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晓的?今日张苑前来,到底是偶然,还是根本与沈之厚提早商议好的,甚至沈之厚老早便已决定要举荐张苑为司礼监掌印?”

    因为心里没底,再加上张苑前来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张永难免会心神不定,胡思乱想。

    不多时,张苑在朱起引领下到了书房门外,沈溪和张永已在门口等候,沈溪不时捂嘴咳嗽,似乎是向外人提醒他病人的身份。

    “沈尚书、张公公,久违了!”

    张苑来到后,倒也客气,他已从朱起那里得知张苑在场,本来不想来见,但又一想如果不见的话,沈溪继续跟张永交谈,指不定到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就飞走了。

    张苑很生气,你沈溪是我大侄子,怎么会接见张永?难道想脚踩两条船?

    “一起进来说话!”

    沈溪语气冷漠,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进了房门。

    张苑先瞪了站在门口的张永一眼,这才跟着一起入内,进到书房后,张苑先把房门关上,随即转过身看着沈溪和张永,此时二人已坐下。

    张苑心想:“你们在我面前大模大样,以为我是来汇报工作的奴才?”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请坐。”

    “哼!”

    张苑轻哼一声,在另一侧的客座上坐下,跟张永正面相对。

    张永闭目养神,懒得打量张苑。自从朱厚照表明心迹,要从他二人中挑选司礼监掌印后,彼此都把对方当作最大的敌人,这种私下的场合相见,即便有沈溪在场,二人也没有缓和关系的打算。

    谁上位,都意味着另一方会遭到打压,毕竟朱厚照相信的就这二人,若其中一方上位后失势,基本是由对方来继承权位,因此不管谁掌权都不可能养虎为患。

    沈溪见二人不言不语,率先开口:“你二人前来的目的,本官不必多赘言,都是为司礼监掌印之位而来……但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陛下真正属意的人选,并非你二人,且陛下最终要定下的人选……也不是你们。”

    张苑和张永本来都在生闷气,但沈溪的话实在太过令人震撼,二人不由同时看向沈溪,想从他脸上的神情判断这番话是不是真的。

    “沈大人,您可别骗人,陛下之前可不是如此说的……为何到你口中,事情竟然有了反转?”张永率先提出质疑。

    张苑虽然没发问,但他的目光里同样满是疑问。

    沈溪笑了笑,道:“你们以为本官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根本没必要……陛下探病时没提司礼监掌印人选,本官便知陛下改了主意……之前陛下在圈定司礼监掌印人选时,看重你们有能力,在朝中也有一定威望,如此才放到一起进行比较!”

    “那又如何?”

    张苑趾高气扬,“难道陛下所言有错吗?”

    沈溪摊摊手:“刘瑾能力如何?”

    张苑没有马上回答,先看了张永一眼,这才道:“叛逆之臣,有何能力可言?”

    沈溪笑了笑,道:“想陛下经历过刘瑾叛逆的风波,如今是否敢仰仗司礼监?”

    张苑不知该如何回答,张永则听出一点苗头,沉思一下后回道:“陛下现在要仰仗的,其实是沈大人您哪,司礼监掌印……形同虚设。”

    “形同虚设这话有些过了,但至少陛下不会安排一个跟刘瑾智计和威望相当的人执掌司礼监,因时局决定,陛下不需要这样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两位张公公既有能力,又有人脉,是否会成为陛下最属意的人选?”

    沈溪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提出自己的问题。

    张永忽然站起身:“那陛下属意的,是年老持重,但其实并无大能力之人?那不就是……”

    张苑也站起身接话:“戴义!”

    ……

    ……

    论对君王的了解,张永和张苑都觉得自己精于此道,但跟沈溪一比,他们很清楚自己略逊一筹。

    朱厚照的想法,旁人很难揣度,做事风格天马行空且瞬息万变,之前所做决定轻易就会更改,能掌握住朱厚照性格的人就能掌握权柄,这也是刘瑾崛起的关键。

    张苑和张永听到沈溪的分析后,都觉得很有道理,但心里依然有所怀疑。

    张永道:“沈大人,这些话既然不是陛下亲口跟您说的,那就是出自您的揣测……之前陛下可有言在先,在司礼监掌印人选上,并未提及戴公公!”

    沈溪打量二人,问道:“你们是在怀疑本官吗?”

    “不敢。”

    张永道,“做事都讲究有理有据,明日陛下就要举行午朝,那时司礼监掌印人选十有八九就会出炉,而之前陛下可未曾放出任何风声说要让戴公公上位,朝中文武大臣不会提出意见?”

    沈溪笑道:“那二位是认定,宫里这么多太监中,那些文臣更属意您二位,而非戴公公?”

    “这……”

    张永随即皱眉思索,论头脑和政治远见,他比张苑要强很多。

    张苑不明就里:“朝中那些大臣,跟戴公公的关系也未必有多好,沈尚书如此说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沈溪道:“戴公公乃是四朝元老,连曾经的司礼监掌印萧敬萧公公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先帝便对他信任有加,且戴公公跟刘少傅和谢阁老等人关系很好,二位觉得,论声望和资历,可能超过戴公公?”

    “但是在能力方面……”

    张苑还想为自己辩解,以为人处世的能力还有跟朱厚照亲疏而论,张苑自以为比戴义强太多。

    张永就不说话了,显然他在这方面更有见识,心想:“怪不得之前谢于乔对我态度冷漠,原来他早就想举荐戴义为司礼监太监,戴义昏聩无能,人云亦云,他若上位等于说司礼监将把权力拱手让给内阁……唉!我怎么之前就没想明白这点,还要沈之厚提点?就是陛下所说那两个人选,让我思维陷入了误区!”

    沈溪道:“二位如果不想联合的话,等于说把司礼监掌印之位拱手让人,今日见本官也就没有丝毫意义。”

    “二位请便,本官抱恙在身,只能先回去休息!”

    说完,沈溪果真起身便走,张永赶紧上前劝阻:“沈大人留步。”

    沈溪停下脚步,打量张永:“阁下有话要说?”

    张永先看了张苑一眼,一咬牙道:“我与张公公在宫里本就同气连枝,既然都到沈大人的府上来求助,想来想法也基本相同,无论最后谁来当司礼监掌印,总归不能让戴公公白白捡了便宜去。”

    张苑皱眉问道:“你想怎么着?”

    张永摇了摇头:“该怎么着不由你我二人决定,不妨先听听沈大人说什么……既然我们都以沈大人马首是瞻,那关于这件事就完全听从沈大人安排,你可赞同?”

    张苑本不愿跟张永合作,但转念一想,自己跟沈溪是什么关系?最后有了成果岂能把胜利果实分享给你?

    张苑笑了笑道:“咱家正有此意……沈尚书,咱二人答应跟你合作,你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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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七九章 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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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永和张苑在沈府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匆忙离开。

    张永回到自己位于京师的私宅,张苑则往豹房去了。

    沈溪也回房休息,就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当晚京城一片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大清早,朝廷六部和各寺司衙门异常忙乱,很多大臣是这天早晨才得到朱厚照要举行午朝的消息,众人已有近一年时间没见到皇帝,如今阉党被诛除,朝廷秩序改变的大前提下,很多衙门都换了当家人,这次午朝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谢迁本要入宫到内阁做票拟,刚到长安左门,便遇到等候在那里的何鉴和杨一清。

    “于乔,今日到衙门点卯才得知要入宫参加午朝,这不……有些事需要跟你提前商议好才行。”何鉴上前深鞠一礼。

    普通刑狱之事,劳驾不到他这个刑部尚书,现在朝野关注的刑部事务也就是阉党案,先是谢迁大手一挥把处置阉党的事情揽在身上,随即宫里下旨让沈溪接管,等于说刑部尚书在这件事上必须听命于人。

    不是听谢迁的,就是听沈溪的。

    杨一清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虽然他没有当尚书的经验,但在西北为官多年,对于户部业务基本熟知,不至于犯原则性的错误。

    谢迁道:“时辰尚早,距离午朝还有一点时间,咱们找地方说说?”

    何鉴摇头:“衙门里还有事情,得赶在入宫参加午朝前交代完毕,此来主要是想跟于乔你说说……今日一大清早,宫里来人,把刑部卷宗悉数调走,据说是要送给抱恙在家的沈之厚……对于阉党案,于乔你以后还是莫要再插手为好。”

    谢迁脸色一沉:“这算什么?事前不商议,临到头只是前来知会一声?”

    何鉴苦着脸道:“要是在下能自行处置,也不用如此被动,今日朝会能见到圣上,于乔若是有别的打算,不妨写好奏疏呈递君前……也不知之厚今日是否入朝……”

    就一个沈溪是否参加朝议的事情,如今已成为朝廷人人关注的焦点,就连何鉴都不能免俗。

    谁都知道现在沈溪手头的权力有多大。

    朝廷关于军队的事情基本由沈溪一言而决,阉党定罪也归沈溪掌控,就连人事任免沈溪也有极大的话语权,甚至连宫里的事情沈溪都能插手……

    朝中盛传沈溪要兼任吏部尚书,权力之大让人侧目。

    相比而言,谢迁这个首辅就像个傀儡,屁点儿权力都没有。

    谢迁郁郁不乐:“老夫从何而知他是否入朝?这事还是问他本人为好,不过料想他是会入朝觐见,这种时候……哼,他会拱手将权柄交出来?”

    因为跟沈溪的矛盾已呈公开化,谢迁在人前也不再避讳。

    何鉴道:“于乔还是去问清楚为好,被列入阉党名录的官员,虽然大部分只是留滞京师府宅,仅限制出入,但如今也是人心惶惶……谁不想这案子早点有个了断?陛下把此案交给之厚处置,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

    “看到什么希望?向沈之厚行贿免罪吗?”谢迁又用严厉的口吻喝问。

    何鉴垂下头,不再说什么。

    随即谢迁看向杨一清,问道:“应宁过来见老夫,有事吗?”

    何鉴年岁大,谢迁总归要礼重些,杨一清相对年轻多了,谢迁将其当作晚辈看待,而且杨一清在斗阉党上也算居功至伟,且他跟沈溪在西北安化王平叛上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谢迁看杨一清也就顺眼多了。

    而且现在谢迁打定主意要尽力拉拢六部除兵部外的其他衙门,以便将沈溪孤立,让沈溪有劲儿也使不上。

    杨一清行礼:“今日陛下派人到户部传旨,说是朝廷要在京畿之地进行工商税试点改革,京师周边商户税赋将会比之从前有所改变,至于具体如何施行尚未告知,故特意来请示谢中堂。”

    谢迁一听便火冒三丈:“定是沈之厚那小子闹出来的,除了他没人会如此做。难怪陛下要突然举行午朝,怕是今日朝议重点商议的便是此事……沈之厚定会列席!”

    何鉴皱眉:“什么工商税,太祖不是定下规矩,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难道陛下要加赋?”

    言语间,何鉴向杨一清求证。

    杨一清则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毕竟他才刚担任户部尚书,户部事务尚未完全接管,现在宫里派人大致传了个旨意说是要将工商税这一块从户部划拨出去,杨一清领旨后一头雾水。

    谢迁冷笑不已:“一个登基两年多的君王,一个爱瞎胡闹的年轻朝臣,也算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刘瑾被诛后,朝廷眼看着又要兴起风浪……老夫这就往兵部衙门,看沈之厚如何跟老夫解释!”

    说完,谢迁气势汹汹往兵部去了。等他到了衙门口,不等门口的知客进去通禀,便径直往里闯。

    兵部这些个知客对当朝首辅自然无比熟悉,又清楚谢迁跟沈溪的关系,谢迁要硬闯他们可不敢阻拦,只能跟在后面苦苦哀求:“阁老,您先留步……要不为您老进去通禀……”

    “老夫来见沈之厚,不需要通禀!”谢迁道。

    兵部知客有些诧异,回道:“沈尚书如今病休于自家府宅,要不谢阁老前去沈府探望?沈尚书真不在衙门里。”

    谢迁笃定沈溪是装病,判断沈溪肯定待在兵部衙门等候上朝,于是不跟那知客废话,径直往里走。

    等来到公事房,才知道沈溪真的不在,两位侍郎王敞和陆完也不见人影,接待他的是刚被任命为宣大总制如今仍旧在兵部值守的王守仁。

    “谢阁老,您……”

    王守仁见到谢迁有些莫名其妙。

    “沈之厚呢?”谢迁怒气冲冲喝问。

    王守仁道:“沈尚书病休,几日未曾到过衙门,谢阁老要找沈尚书当往沈府……”

    沈溪果真不在兵部,而且也没有前来上班的意思。

    兵部准备参加朝会的人是王敞和陆完,军事学堂那边没人够格,谢迁意识到自己的预测可能出现了错误。

    谢迁并未在兵部衙门久留,离开后怒气差不多消了,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必要去沈府见沈溪。

    “老夫一世英名,之前让刘瑾祸国殃民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坐视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小辈祸乱朝纲?但沈溪小儿现在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陛下对他的信任,只因年岁相仿,若如此便要怪罪,是否太过苛刻?”

    谢迁在朝事感觉无能为力,尤其是朱厚照表现出的对沈溪的信任简直无解,隐约觉得沈溪称病不出,是对他的一种妥协。

    “也罢,此番看他是否会进宫参加朝议,若不来,便当他是有心退让,若执迷不悟跟老夫对着干,定让他知道严重后果!”

    谢迁对沈溪保留一丝希望,便没有去沈府,希望沈溪能够“自觉”点儿。

    此时皇宫内,朱厚照刚从豹房回来,捂嘴不断打哈欠,显然他已非常疲倦。

    昨夜又跟太监和宫女玩互掷石头的游戏到半夜,随后看南戏吃五石散,精神差不多已耗尽,此时昏昏欲睡,昨日还想举行朝议把一些事定下来,但此时实在熬不住了。

    “朕准备休息,等午时将朕叫醒,朕会到乾清宫参加朝会。”朱厚照抹着眼睛道。

    小拧子很为难,旁人不知,他很清楚朱厚照的作息习惯,朱厚照睡着了轻易不能叫醒,谁打搅他好梦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问罪。

    但小拧子看到朱厚照满脸倦容,便知强求无用,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让朱厚照等待肯定行不通。

    “陛下先休息,奴婢只能尽力而为。”小拧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朕只是让你叫一下,以免朕睡过了耽误正事,又不是让你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事情。不过如果朕实在醒不来,就让大臣在乾清宫候着,朕最多睡半个时辰……嗯,让花妃来侍寝。”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您忘了?花妃晚上要伴驾,您让她留在豹房休息……”

    朱厚照一拍脑门:“哎呀,你不说朕真忘了,瞧这记性。最近这些日子朕总是忘事,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回头朕让司马真人再炼制几种提神醒脑的丹药!”

    刘瑾倒台,司马真人毫发无损,这是朱厚照亲自认定的结果,他不觉得司马真人是阉党一员。

    朱厚照对司马真人信任有加,平时司马真人为他准备的“丹药”,被他奉为至宝,尤其是司马真人敬献的那些“强身健体”的丹药,朱厚照能直观地体会到“效果”。

    “是,陛下!”

    小拧子就算是朱厚照跟前的大红人,也不敢出言非议,而且现在小拧子试图拉拢司马真人,以便获得更多权势。

    朱厚照哈欠连连中进了寝宫,小拧子轻声一叹:“那些文武大臣又要在乾清宫等上几个时辰了!”

    ……

    ……

    如同小拧子料想的一样,文武大臣于午时抵达乾清宫后,然后就一直等到日落时分。

    朱厚照承诺说举行午朝,但眼看着午朝都快变成晚朝了,宫内依然没人出来传递消息,朱厚照几时会出现成了谜题,或许下一步就可能会有太监出来传话说朝会取消。

    沈溪没有出席朝会,谢迁成为乾清宫中最受瞩目的人物。

    这次参加午朝的人不多,大概有三十多个,将朝中精英一网打尽,武将以英国公张懋为首,文臣则以谢迁马首是瞻。

    “……于乔,你看之厚是否知道陛下今日不会出现,所以干脆托病在家?”

    何鉴一直跟在谢迁身旁,有事没事就来问上几句。

    朝中人基本都跟何鉴一样,心里没底,很担心自己的官职回头便会被褫夺,非常希望找个能为大家出头的人,没有谁比谢迁更合适。

    谢迁黑着脸,基本上被人问上十句话都难得回一句,心事重重。

    “谁知道呢?”半晌后,谢迁才回了一句。

    何鉴道:“早知如此,于乔你就应该去见见之厚,问问他的意思……有些事需要变通些才行。”

    就在谢迁和何鉴对话时,突然后殿那边出来一名太监,正是小拧子。见小拧子现身,在场大臣终于看到一丝希望。

    无论朱厚照是否临朝问政,总算派了人前来传话,大部分朝臣其实更愿意回去,就算朱厚照参加朝议,很多事也轮不到他们发言,毕竟这个皇帝行事太过武断了。

    “拧公公,陛下这是……”

    谢迁作为文臣之首,主动上前问话。

    小拧子道:“诸位大人,小的怕诸位等久了,先出来知会一声,陛下还在休息,等起来大概要入夜了,各位大人……不妨先回去吧!”

    谢迁皱眉:“朝议尚未进行,陛下也未说不出现,我等就此退缩,成何体统?”

    张懋带着夏儒等人过来,主动劝解:“于乔有话好好说,这不陛下为国辛劳,沉睡不起么?我等只管先回去,等陛下有空闲了,再参与朝议也不迟。”

    谢迁扫了张懋一眼,自打张懋去他小院问过兵部和西北人事安排后,他对张懋就有了意见。

    洪钟也过来劝说:“既然拧公公出来传话了,我等先回去就是……此时暮色已深,朝议何时进行不可?”

    “对,对!”旁人都在附和。

    反正劝在场大臣离开的人是小拧子,就算大家伙儿走了,朱厚照要怪罪,也只能怪罪小拧子,众大臣在乾清宫正殿等候,就好像是没有时间期限的罚站一样,加上人有三急,很多老臣都快撑不住了。

    何鉴劝说:“于乔莫要勉强,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谢迁道:“谁愿走便走,老夫要留下来等候,就算是等上一宿,老夫也心甘情愿,谁等不了可以离开!”

    这话说出来,其实等于是把自己摆在现场文臣武将对立面上。

    在场大多数人都想走,但又怕这么离开会被谢迁事后迁怒,一时间场面非常尴尬。

    恰在此时,张懋又站出来说话:“老朽年迈体弱,身子骨无法支撑太久,先告辞了,诸位谁愿留便留吧!”

    张懋这一表态,其他文武大臣马上蠢蠢欲动,反正有带头的就好,张懋声望足够,我们跟着走了,你谢于乔要怪责,就去怪英国公,是他带的头。

    张懋离殿,谢迁没拿正眼去瞧,更没提出挽留。

    夏儒作为五军都督府的人,一直以张懋马首是瞻,张懋走他跟着走,随后一班武将悉数离开。

    在场剩下的人中,王敞和陆完之前被谢迁登入阉党名录,本身对谢迁就有意见,二话不说跟着张懋离开,剩下的人中各寺司衙门的人本来就相对边缘化,行事无所顾忌,也一哄而散……

    不到一刻钟时间,乾清宫内人已走了大半,除了谢迁外,仅剩下杨廷和、何鉴、杨一清和李鐩四人。

    大概意思,是四位尚书愿意跟谢迁共同进退。

    但何鉴依然在旁劝说:“于乔,看来陛下今日不会出来了。”

    谢迁没有回话,继续固执等候。

    ……

    ……

    小拧子出来说完话,便回到乾清宫寝殿。

    他进入殿内,此时朱厚照已经梳洗完毕,扬扬下巴,问道:“朕让你说的话,跟那些人说了?”

    “都按照陛下您交待的跟那些大人说了。”小拧子回道。

    朱厚照点头:“那就好,估摸现在大臣们都走干净了吧?”

    小拧子摇摇头:“有几位大人留了下来……尤其是谢阁老,他说要等陛下一夜。”

    朱厚照生气地道:“这个老匹夫,愈发把自己当回事了,朕让你出去说得委婉些,让他们自行离开……沈先生都没来,涉及朝中大事,朕自己说不清楚,再加上起来晚了……你再出去一趟,跟那些人说,朕刚起来,今日朝会延后。”

    小拧子问道:“陛下,若那几位大人问延后到几时,奴婢该如何回答?”

    “你爱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朱厚照怒道,“就说等几日,这几日朕有事情做,总归要等沈先生病情好转能入宫再说……哦对了,跟那些人打个招呼,就说吏部的事情暂由谢尚书兼任,他不是对朕有意见吗?那朕就给他个足够重要的位置,堵上他的嘴。”

    “等朝议如期举行,朕再让沈先生出来担任这个吏部尚书,兵部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王敞或者陆完处置,反正这二人也是沈先生手下,既然一人不能担任两部尚书,沈先生遥控指挥就是了!”

    小拧子恭敬行礼:“是。”

    朱厚照摆了摆手,小拧子赶紧出来传话,心情忐忑不安。

    等小拧子在谢迁等人面前把朱厚照的意思一说,谢迁恼火地道:“我就说陛下随时都会出来举行朝议,看看那些没恒心的人做的好事……”

    何鉴道:“拧公公,陛下的意思是……让谢阁老担任吏部尚书,是吧?”

    “是啊,陛下说让谢大人先管着,至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小拧子愁眉不展。

    何鉴释然道:“那就是了,于乔,既然陛下都安排你管吏部的差事,还有何可争的?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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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八〇章 习惯性放鸽子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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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以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等于说不但能对朝廷奏疏有参议权,甚至代管大明人事系统,瞬间便从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秘书,变成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对官员任免有直接的裁决权。

    何鉴对谢迁道:“于乔,既然陛下已有决断,这件事咱莫要再争了,回去商议为宜。”

    谢迁不满足现状,虽然朱厚照让他管理吏部事务,但只是暂管,也就是说皇帝赐给他的权力,随时都可能会被收回,这让谢迁感觉到朱厚照不是想重用他,而只是想堵住他的嘴,之后吏部尚书的位置照样会给沈溪。

    “是啊,谢尚书,咱们先出宫去吧,毕竟今日朝议已取消。”杨一清和李鐩也在旁帮腔。

    谢迁用恼火的目光打量小拧子一眼,这才不甘心地转身往乾清宫殿门外走去。

    小拧子见谢迁终于离开,赶紧让人把乾清宫正殿门给关上,随即去向朱厚照奏禀……对他而言,只要能把顽固的谢老儿赶走,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边谢迁几人从乾清宫出来,杨廷和率先道喜:“谢尚书,恭喜您执掌吏部,以后朝中的事情,我等便要仰仗您了。”

    何鉴也恭维道:“谢尚书本为三朝元老,深得陛下信任,这次陛下让谢尚书兼吏部事,乃实至名归。”

    以前称呼谢迁“谢尚书”,是因为弘治时谢迁挂兵部尚书衔,正德皇帝登基后,谢迁作为内阁首辅接过了刘健的吏部尚书衔,但说到底这个吏部尚书只是尊称,并无实际权力。但现在情况截然不同,谢迁被皇帝任命掌管吏部,在场几人相信,在正职吏部尚书出缺时,谢迁这个挂衔的首辅可以一直行使吏部尚书权力。

    谢迁脸色阴沉:“怕是陛下另有目的。”

    何鉴惊讶地问道:“陛下让谢尚书兼吏部差事,能有何目的?陛下应该想借谢尚书您的声望和能力,帮朝廷实现平稳过渡……”

    何鉴的话不但帮谢迁圆场,更好像是在提醒谢迁……就算你对沈之厚有意见,或者认为这件事陛下是在搪塞你,也最好别说出来,私下场合说跟公开场合说,有着本质区别。你在这儿说什么话,回头就能传到满朝文武耳中,那时你跟沈之厚的关系就彻底无法挽回。

    谢迁看了何鉴一眼,虽然心里很不甘,但仔细一想,短时间内朝廷的平稳可以保正,心想:

    “陛下从我手中把阉党案的管辖权拿走,但同时给了我吏部的差事,等于是有得有失,但沈之厚那边纯粹是得,之前还说有什么工商税之事,很可能是由沈之厚主导,今日沈之厚没入朝,才是陛下不举行朝议的原因吧?”

    “沈之厚可以暂时称病在家,躲过朝议,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一旦他回朝,陛下还是会把他主张的一些事提出来,那时沈之厚就不单单是个兵部尚书,甚至连吏部之事都可能归他管辖……不行,我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刘瑾!”

    ……

    ……

    谢迁等人出宫时已入夜,本来还说要商议事情,但时间太晚也就各自散了。

    一天下来,这些人除了在宫里等朝议外,什么事都没做,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就算谢迁有意拉着几名部堂开小会,但还是不得不让这些人回府休息。

    此时京师北居贤坊一处小院,沈溪正在跟惠娘、李衿叙话。

    称病并不影响沈溪跟惠娘、李衿见面,尤其沈溪留在京城当官的事情已确定下来,鉴于目前短时间内没有政敌,他得跟二女交代如何把兄弟商会的业务在京师迅速扩展开来。

    “……老爷,不是说今日有朝议,陛下会在宫里问事么?就算老爷称病在府,难道不怕陛下深夜造访,再探老爷的病?”

    惠娘很细心,沈溪抵达后,发现沈溪不时咳嗽,并非完全装病,立即亲自去帮沈溪烧水煎药,连晚饭也是她和李衿二女亲手准备。

    人刚回京城,惠娘身边的人没安排齐全,侍女和仆役都缺,以至于小院内一切都显得简单,不过惠娘习惯了清贫,没有太过苛求。

    沈溪拉惠娘到自己身边坐下,关切地道:“你也要多休息……身体还没完全缓过来吧?”

    沈溪回到京城才知道,惠娘离开宣府回京时经历小产,上次沈溪见惠娘时,惠娘因为知道沈溪要跟刘瑾恶斗一番,并未跟沈溪提及,这让沈溪心中越发内疚。

    “没事。”

    惠娘倒显得很坚强,作为一个经历苦难的女人,她对于事情看得很开,悲痛过去就过去了,着眼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苦笑不已:“近来朝中事务顺风顺水,不过家事却一团糟,经历太多让我心情郁结,或许是我作孽太多……造成的杀戮太甚吧……”

    李衿眨眨眼:“老爷以前作过什么孽啊?”

    “衿儿!”惠娘喝斥。

    李衿吐吐舌头,不敢再多问。李衿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沈溪也不会着恼,而惠娘这边只是觉得她说话不合适,并非埋怨她。

    沈溪不由莞尔,在他面前,李衿好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所问问题有时显得很幼稚,不过沈溪喜欢的正是她这种俏皮的性格。

    沈溪解释道:“战场上杀敌太多……自打我领军以来,歼敌何止万数?虽然不是我亲手所为,总归还是造成了杀戮,斗刘瑾时也采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总归这孽是做下了!”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衿儿不懂事,问的话不那么合适,老爷怎么给她解释上了。”

    李衿那边则喜滋滋的,好像觉得事情很有趣。

    沈溪道:“既然衿儿问了,我为何不回答?让她知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圣人,而是红尘俗世中的大俗人一个,否则你们怎么会到我身边来?”

    这下惠娘和李衿都向沈溪使白眼。

    沈溪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随即长叹一声,语气显得稳重许多:“这不是开玩笑,最近跟陛下提出改革工商税,对手工业和商业发展很有帮助,就在北直隶进行试点……这次我来见你们,更多是要交代你们尽快在京师及周边完成商业布局。”

    惠娘摇头:“老爷,妾身不是很明白。”

    “不用着急!”

    沈溪道,“咱们慢慢聊,反正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解释!”

    沈溪在惠娘这里,永远恨时间太短。

    感觉没过多久便又到分别时。

    沈溪这天晚上睡得不那么踏实,跟李衿和惠娘说过工商税改革的情况后,贪欢到很晚,临近天亮时又早早醒来,起身到书桌前,拿起笔在那儿写写画画,却不是平时所用毛笔,而是他很久前就准备好的铅笔。

    等到外面天色微亮,惠娘才睡醒,起身来到沈溪面前,低头望着沈溪,目光中带着一种痴迷,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这个比她年轻十几岁的男人身上。

    “怎么不睡了?”

    沈溪侧过头望着惠娘,问了一句,“距离辰时还有一两刻钟……”

    惠娘坐到沈溪旁边,摇摇头:“时间不早了,过一会儿老爷就该回府了吧?”

    沈溪看惠娘的神色,知道她此时想的是什么,就算匆忙来见一面,等天亮后还是会走,毕竟沈家需要他这个主心骨。

    沈溪解释道:“我不打算回府,而是先去兵部衙门看看,昨日朝议已过去,今日该到各衙门走走,顺带去刑部看看……阉党案总该有个了断。”

    “嗯。”

    惠娘不想问沈溪朝中事务。

    沈溪看着惠娘,问道:“你是在为泓儿的事情担心?”

    惠娘回过神,微微点头:“泓儿已经五岁,该开蒙读书了……”

    沈溪苦笑一下,沈泓是弘治十六年出生,到如今虚岁才五岁,但惠娘惦记着儿子将来有个好前途,希望早点儿读书认字,到底有沈溪这个能干的父亲,儿子若一点本事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但对于现在惠娘和李衿的处境来说,找人为沈泓开蒙不那么简单,很容易便把沈泓的身份泄露出去。

    “只是读书认字,你和衿儿应该可以吧?”沈溪道。

    惠娘摇摇头:“妾身学问浅薄,最多只是认几个字罢了,泓儿需要名师教导,妾身之前想过,要不……交给信得过的人抚养,让他可以跟外面的人多接触。”

    按照惠娘的想法,如果儿子实在没法读书,干脆把沈泓交给京郊的农户寄养,这样儿子有了身份后就可以正常开蒙读书。

    “太早了。”沈溪道,“你舍得吗?”

    惠娘道:“就算不舍得又如何,孩子始终要读书,老爷……孩子需要名师教导。”

    沈溪看出来了,惠娘在孩子读书上有执念,现在沈泓不过是个四周岁的孩子,放在后世只是上幼儿园小班,开始学拼音而已。但惠娘却望子成龙,或许是她感觉到年老色衰,再难以稳固沈溪的宠爱,以后要靠儿子的成就来维持她在沈溪身边的地位。

    沈溪能理解惠娘的良苦用心,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安排好,不让你失望!”

    ……

    ……

    沈溪养病四天,终于出面。

    他先去兵部衙门走了一圈,大致检查了下,有王敞和陆完这两个能人在,兵部基本不用他费心,作为一把手最多只是了解一番,做到心里有数。

    随后沈溪去了刑部,准备将涉及阉党案的所有卷宗悉数调走,而目的地正是他的府宅。

    刑部尚书何鉴亲自出面接待沈溪。

    何鉴对于沈溪的到来未显得太过惊讶,毕竟之前宫里已派人传旨,通知将此案调沈溪负责。

    “……沈尚书,案宗数量不少,若全部带回贵府,若其中有遗失,不知如何是好?不如留在刑部衙门,你有时间的话尽可过来审阅……”

    何鉴打定主意站到谢迁一边,虽然他曾是沈溪属下,但现在同为部堂,而且他才是主管刑狱之人,不需要每件事都听从沈溪安排,尤其听沈溪要把公文带回私人府宅,何鉴更觉得不合适。

    沈溪咳嗽两声:“留在刑部衙门不是不可,但在下仍在病中,只能先把卷宗带回去看,若没有太大问题,送回来也不迟。”

    沈溪态度坚决,就是要把卷宗带走,而不是留在刑部。

    这件事朱厚照已安排他全权负责,何鉴失去主导权,沈溪把卷宗带走不是想给何鉴出难题,而是他觉得自己在处置阉党态度上跟刑部这边明显不同,不如把卷宗调走,免得有人背后自作主张。

    何鉴最后还是点头,算是认可了沈溪这种行为,随后道:“不知之厚你准备如何处置阉党案几名重要人犯?听说陛下准备将这些人下到刑部天牢之中。”

    之前算是公事上的交涉,而现在更接近私下商谈。

    何鉴并不想跟沈溪彻底撕破脸皮,他年岁大了,不想牵扯进谢迁和沈溪间的斗争中,他的主要目的是想维持个中立的态度,最好是能充当和事佬,让谢迁和沈溪的紧张氛围能有所缓解。

    沈溪道:“之前陛下有言在先,除了贼首外其余之人皆不问罪,只是降职或者革职,在下为人臣子,总不能违背陛下的圣旨。”

    “也好,也好。”

    何鉴作为温和派的代表,觉得沈溪所言很有道理。

    到现在何鉴也没能理解,为何谢迁态度会那么强硬?但何鉴隐约又感觉到,谢迁在处置阉党老臣的问题上,也没有那种非杀不可的态度,否则不可能主张营救焦芳。

    但何鉴又觉察,谢迁对于阉党成员中的亲疏远近分得很清,跟谢迁关系近的人会想方设法进行营救,而那些关系远的人则会问罪,相反沈溪在对待阉党的问题上保持了一种基调,就是既往不咎。

    沈溪跟何鉴一边说着案子,一边走出公堂,看着刑部官员配合沈溪带来的属下把卷宗装箱完毕,最后马九过来奏禀:“大人,所有案宗均装箱完毕,是否送去兵部衙门?”

    沈溪摇头:“是送到沈府书房。”

    这话,沈溪故意说给在场三法司的官员听,公开表示把公文带到私宅处置,意思似乎在说,这次公事会夹杂很多私人的东西,暗示涉案人等到他府上去行贿。

    但没人敢说什么,毕竟连何鉴都只是劝说而没有阻止,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实在太过显赫,谁也不愿意自找麻烦。

    “带走吧!”

    沈溪一摆手,让马九等人带着卷宗先行,而他则留下跟何鉴做最后交涉,随即便要回府。

    沈溪目送马九等人离开刑部衙门,正打算跟何鉴说话,后者已然拱手请教:“昨日午朝,之厚未能列席,陛下最后取消朝议,似乎要过几日才重开朝会……之厚,你可知道具体是哪日?”

    沈溪笑着摇摇头:“不知。”

    何鉴不知沈溪是否骗他,现在他能得到宫里的消息寥寥无几。跟朱厚照关系亲密的人中间,他熟悉的只有深得皇帝信任的沈溪,如果从沈溪这里也得不到答案,从别处也无从获悉。

    何鉴道:“之厚要回府吗?”

    “嗯。”

    沈溪点头,“在下身体尚未痊愈,只能一边养病,一边抽空看公文……每天有精神的时间不多,要把所有卷宗看完估计得十天半月,不过好在陛下定下案子基调,只要一切都以怀柔为基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何鉴紧张地问道:“刑部这边是否要准备公堂审案?”

    沈溪想了下,最后摇头:“很多事现在无法定下来,如果刘瑾谋反只是个人行为的话,未参与到其中的大臣就不必过堂,直接赦免其无罪,至于刘瑾身边那些属僚……之前陛下就已定罪,不需要在下说什么。”

    何鉴苦笑一下,他知道沈溪所说的是张文冕等人。

    沈溪道:“都察院和六科弹劾之人名单已在列,不过地方十三道弹劾名录尚未到京师,如果到的话,尚需麻烦何尚书派人送到在下府上,这里先谢过。”

    “明白了。”

    何鉴说了一句,他知道现在只是都察院和六科言官把京师、北直隶、南直隶、西北地方主要阉党成员进行弹劾,其中有很多名册是由谢迁主导拟定,而大明地方各行省涉案的阉党,则需要大明监察体系十三道御史进行弹劾。

    沈溪没有在刑部衙门多停留,在何鉴相陪下走出衙门口。

    门前道旁已备好轿子,沈溪毕竟正在病中,乘坐马车会很颠簸。

    临行前,何鉴担忧地问道:“若谢尚书那边问……”显然他是担心谢迁会对沈溪处理阉党案进行干涉。

    沈溪笑了笑,回道:“同为朝廷做事,谢阁老岂会不明事理?呵呵!”随即不再多言,上了轿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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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刚离开刑部衙门不久,洪钟、张纶和张子麟等三法司要员便匆忙而至。

    这些人早就知道沈溪要过来,所以先行回避,他们不太明白沈溪造访的用意,干脆让年老持重的何鉴出来接待,而他们则等沈溪走后再出来问询情况。

    “怎的?他说要把宗卷带回私宅审阅?那不跟以前刘……”

    洪钟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不过他的意思很明显,沈溪跟刘瑾愈发相似,居然把公事当作私事来处理。

    何鉴道:“别这么早下定义,到里面说话。”

    一行人进到刑部衙门,半道上大理寺卿张纶道:“却不知沈尚书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会是想借处置阉党案敛财吧?”

    洪钟回道:“这……应该不至于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发现茫然之色。

    现在沈溪分明已接替了刘瑾的位置,至于将来是怎么个路数,没人知晓,一切都是猜测。

    何鉴一摆手,几人前后脚进入公事房。

    何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操那心作何?按照沈之厚之前的说法,一切都会以陛下吩咐行事,力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案子或许到此为止……不过地方上阉党名录尚未成册,或许存在一定变数,不过总归比谢尚书处置案子,要更风平浪静些。”

    洪钟苦笑道:“沈之厚收拢人心的意图非常明显,反倒让人不安。”

    何鉴打量洪钟,诧异地问道:“宣之的意思是说……沈之厚确实想当第二个刘瑾?”

    洪钟摇摇头:“现在不是我想说,是朝中很多人都如此传言,尤其是昨日午朝未能顺利进行,大家都觉得现在唯一能跟陛下建立联系之人,除了宫里太监,就是沈之厚……但偏偏陛下对司礼监的差事未做任何安排,就连吏部尚书……也只是谢阁老暂领,这是要为沈之厚准备位置,等处置完阉党案便拔擢沈之厚上位!”

    何鉴闻言不由皱眉,看了看张子麟等人,这些人暂时都不说话,主要是他们大多牵扯进阉党案,不敢随便发表评论,现在沈溪那边一句话,就可能让他们下狱问罪,而洪钟从一开始就没有列入阉党名录,所以才敢这么直言无忌。

    “不会。”

    何鉴摇摇头,“沈之厚是什么人?他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刘瑾岂能与之相提并论?如今朝中非议的一些事,包括平草原的国策,都是为斗刘瑾不得已而为之,当初于乔那边说得很清楚,一旦刘瑾事败,这些都可以取消,沈之厚怎会做出祸国殃民之事?”

    洪钟道:“唉!也就是何尚书你才对他完全信任……罢了,还是先等看看他如何处置案子吧!”

    “陛下平时在豹房开销不小,刘瑾一倒,接下来谁为陛下敛财?以前刘瑾敛财的方式就是从我们这些官员身上搜刮,沈之厚能开辟出新财路来?如果他无法为陛下维系财源,陛下如何对他保持信任?”

    “这是个难题,只有沈之厚自己才知道如何化解。”

    何鉴板着脸道:“言多必失,这种话宣之以后少提为好,若被于乔听到,指不定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

    ……

    谢迁很快便知道沈溪把阉党案卷宗自刑部衙门移到私宅,却无计可施,目前他没心思登门找沈溪商议事情,因为这会让他觉得很丢面子。谢迁一心等沈溪“幡然醒悟”,可现在沈溪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会迁就于他。

    朝廷的秩序,看似已恢复。

    至少朝野上下,除了吏部尚书和司礼监掌印这两个非常关键的位置仍未做安排外,其余各衙门基本已恢复正常。

    谢迁掌握内阁和吏部,暂时手头的权力无人能抗衡,看起来沈溪是阉党垮台后的最大得益人,但其实真正获得权力的却是谢迁。

    就在此时,一个不起眼的人自辽东回到京师,正是出海找寻钟夫人一年多时间才归来的钱宁。

    豹房花厅内,钱宁正被朱厚照问罪。

    钱宁并未从辽东把钟夫人给找回来,但他听说刘瑾被杀,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所以马不停蹄自辽东赶了回来,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让新势力顺利崛起,那接替刘瑾的掌权者必将容不下他。

    朱厚照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伏地磕头的钱宁,怒气冲冲喝斥:“亏你还有脸回来,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连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回来作何?干脆死在辽东得了!”

    钱宁嚎啕大哭:“陛下,小人惦记您的恩德,每日魂牵梦绕全都是陛下……”

    因受刘瑾影响,钱宁认清楚一件事,不管自己是否做错了,只要在朱厚照跟前用哭诉的方式倾诉衷肠,一定有效,因为这个小皇帝有两大特点,一是念旧,再就是心软。

    果然,在钱宁哭诉中,朱厚照对钱宁的怨责不像之前那么深了。

    主要是因为朱厚照在这一年内有了新欢,对于钟夫人的惦念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刻骨铭心,已顺利渡过“失恋期”,再想到刘瑾已不在,身边需要一个人帮忙打理吃喝玩乐的事情,钱宁恰恰是个不错的帮手。

    朱厚照心想:“虽然沈先生能力卓著,但朕总不能让沈先生为朕去找寻天下绝色,钱宁做人机灵,以前在朕跟前就做得不错,不比刘瑾差,或许可以委以重任。”

    朱厚照道:“你对朕的忠心,朕能体谅,但你的差事确实没做好,按照规矩朕得砍你脑袋……你且说,如何将功折罪?”

    钱宁一听便知道有戏,他不希望再去辽东那种苦寒之地找人,眼看已入冬,再留在辽东一个冬天,他觉得自己的小命都会葬送在那儿。

    钱宁毕恭毕敬地道:“陛下,小人虽然未将人找回,但却在辽东和北直隶为陛下搜罗几名绝色佳丽,多为二十到三十岁间的妇人,容貌姣好,且体态诱人。”

    “哦?”

    朱厚照眼睛登时瞪圆,神光奕奕。

    因为刘瑾谋反的事情,豹房许久都未添置美人,一来是没有人主持此事,二来是阉党覆灭导致豹房获取女人的渠道陡然变窄,现在钱宁直接给他带回几人,让朱厚照的期待一下子达到顶点。

    “还等什么?”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道,“把人送到朕跟前来,若朕看了满意的话,就饶过你的罪行,让你留在京师中替朕做事。”

    ……

    ……

    钱宁的确会来事。

    辽东地域辽阔,要找到钟夫人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实在太过艰难,而且沈溪还派有人去辽东故意捣乱,以至于钱宁几次闻听钟夫人的消息,循迹而去,但最终都是铩羽而归,没把人找到不说,还弄得一身伤痕。

    但要说在民间搜罗一些大户人家的妇人,这就不是什么难事了,钱宁到底有钦差的身份,他以锦衣卫千户去辽东,身边带着大批爪牙,地方上的官员都拼命巴结,听说他要挑选美貌妇人敬献给皇帝,地方官府倾力相助,钱宁没怎么费力就找到八名妇人,这还是悉心挑选后的结果。

    换了旁人,定会有私心,把其中最出色的女人留在身边,但钱宁却不同,他是太监义子出身,知道权力的重要性,在为朱厚照办事上,基本是倾尽全力,没有半点儿私心。

    豹房一处偏厅内,朱厚照一身便服,跟随钱宁偷窥八名妇人。

    钱宁知道朱厚照的喜好,小皇帝对于妙龄少女并不感兴趣,唯独对已婚妇人青睐有加,所以他给朱厚照找的女人,没有一个以青春靓丽吸引人,这些妇人身上都带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

    “不错,不错。”

    朱厚照躲在屏风后略微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

    钱宁低声道:“陛下,这是小人从数百妇人中精挑细选而得,若陛下喜欢的话,小人还可以从地方上再为陛下选一批出来……”

    朱厚照眯眼打量钱宁,道:“你不是用什么非常规手段把人找来,回头这些女人就会跟钟夫人一样,私自出逃吧?”

    “不敢,不敢。”

    钱宁赶紧为自己辩解,“都是地方士绅孝敬给陛下您的,绝对不会出意外!”

    朱厚照冷冷一笑:“希望如此吧。不过……就算是抢来的也无妨,虽然这些女人气度和神韵无法跟钟夫人相提并论,但你总算是用心了……来,为朕安排一下,朕今日就要临幸这几个女人!”

    钱宁一听,瞠目结舌。

    此时房内除了朱厚照外,就只有小拧子,他不明白皇帝这话是对小拧子说的还是对他说的,钱宁先看了小拧子一眼,再看看朱厚照,但见朱厚照正趴在屏风缝隙前,偷看那些惶恐不安的女子。

    钱宁心里不由纳闷儿:“人都已经给陛下送到豹房来了,陛下也知道这些女人都归属于他,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在这里瞧?直接闯进去,甚至喜欢的话,就地解决也是可以的……陛下这是何苦呢?”

    显然钱宁不太明白朱厚照的性格,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才是朱厚照想要得到的。

    而这正是朱厚照对钟夫人所持的态度,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奈何如今佳人杳无踪迹,朱厚照便把这种行为习惯放在这些民间女子身上。

    小拧子凑过头,低声道:“钱千户,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件事还得你来安排才是。”

    钱宁知道现在朱厚照跟前最受宠的太监就是小拧子,他一贯精擅巴结上司,当即谄媚地道:“拧公公说的是,小人定会帮公公办妥事情,而最后一切功劳,都归拧公公您所有!”

    小拧子打量钱宁一眼,似乎在说,算你小子识相!

    ……

    ……

    钱宁回来了,重新得到朱厚照重用。

    钱宁回京师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朱厚照临幸民间女子。

    按照朱厚照的要求,不能对那些民间女子说明他皇帝的身份,而且要这些女子主动些,这对旁人来说或许不那么容易,但钱宁却是市井出身,先是拜太监为义父,又在锦衣卫打拼多年,这些事情对他而言简直是小儿科。

    “……以前刘瑾给陛下敬献女人的手段,还是从我这里学的,只是我因钟夫人的事情没做好才被发配出京,刘瑾方被陛下委以重任,否则什么时候轮到他……”

    钱宁非常自负,不过就算他觉得自己已得到朱厚照的信任,但还是第一时间去见了一个人,准备跟这人保持足够密切的关系。

    此人便是在豹房拥有很高地位的花妃。

    “……钱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从地方回到京师,根本没必要来见妾身,妾身只是陛下身边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花妃不想见钱宁,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在钱宁权势鼎盛的时候,曾经要挟过花妃,甚至想将她占有,在花妃看来这是个极其无耻的小人。

    不过钱宁却好像并不在乎花妃对自己的厌恶,笑呵呵道:“小人去了一趟辽东,为娘娘带了些礼物回来,请娘娘笑纳。”

    说完,钱宁亲自把木匣献上,由花妃身边的婢女呈送过去。

    花妃打开檀香木制成的箱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后,好奇地问道:“这里面都是何物?”

    钱宁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既有地方上的土特产,还有金银首饰和珠宝玉器……都是小人对娘娘的孝敬,不成敬意。”

    花妃冷声道:“钱千户拿数百年的野山参作为普通礼物,还用金银玉器作孝敬,出手可真大方……都道钱千户是被发配到辽东去做苦差,但为何妾身看来,你是去刮地皮的?”

    “呵呵。”

    钱宁被花妃冷嘲热讽,仍旧笑呵呵道,“娘娘言笑了,小人在外不能时时慕天颜,又不能见到娘娘,真是最大的悲哀……流落在外,小人无时无刻不想回到豹房来,今日回来后第一时间便把对娘娘的心意送来。”

    花妃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显然不想把礼物退还给钱宁。

    平时花妃为了得到朱厚照的宠爱,不但不收朱厚照赏赐的钱财,甚至自掏腰包为朱厚照张罗“节目”,以至于花妃平时生活节俭,吃用都是能省则省,对于金钱极度渴望。

    “陛下安排你做什么事?”花妃问了一句。

    钱宁道:“小人从地方上带回一些女人,陛下正在临幸。”

    “哦。”

    花妃点头道,“陛下临幸女人,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样的女人豹房少了么?你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陛下身边的常侍太监便可,妾身帮不上你什么忙。”

    钱宁摇摇头:“娘娘当然能帮上忙,只要娘娘平时多加照顾小的,小的便能掌握陛下的心思,否则小的做错事可能都不知……”

    “这次回来,小人希望能得到娘娘您的眷顾,从此后小的便是您身边一条狗,一切都听娘娘吩咐行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