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到刘府来只是看看,没打算做什么。
监督完查抄刘府之事,沈溪还要考虑让谁出来负责工商税这一摊子,由于手下人才匮乏,一时间他实在找不到好人选。
就在沈溪出府,准备乘马车离开时,远处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之人,恭敬地朝他作揖。
“王将军先带人回去,不想在此地竟见到一位故人,我得留下来招呼一二。”沈溪向随侍身后的王陵之吩咐道。
“哦。”
王陵之随口应了一声,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一番,这才带人离开,不过还是为沈溪留下了几名亲兵。
等人走后,沈溪往那招呼的人跟前走了过去,沿途不时有宫中内侍向他行礼。
沈溪摆摆手:“你等去做事,不用管我……”
人群散去,只剩下一人,那人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给沈大人您请安了。”此人正是曾经帮助沈溪把惠娘从刑部大牢救出来的彭余。
沈溪点点头,让彭余跟着自己走到街角僻静处,才重新打量对方,道:“彭兄弟还在御马监做事?”
彭余微笑着点头:“正是。”
沈溪道:“本以为你已回户部衙门,或者另外寻了差事……你不是说不想留在宫里面,怕招惹祸事么?”
彭余有些尴尬,笑容僵住了。当初他对沈溪说,赚上一笔银子后就会上下活动,力争早日离开御马监,回户部去当差,谁知几年过去,还留在宫中,意味着彭余很可能没找到门路,又或者是主动留在宫里。
彭余解释道:“沈大人或许有所不知,内廷的事情虽然不好干,但久了却发现,比在户部当差可以赚更多银子,小人权衡再三,也就留了下来。主要还是考虑到手头不那么宽裕,若是全部花销出去,将来出了什么事,没钱打点不是更麻烦?”
“哦。”
沈溪闻言不由一笑。
他明白彭余的意思,以前不想在御马监当差,主要怕做错事被人阉了当太监,但在有沈溪给的银子后,做事便有了底气,继续留在御马监捞钱。
沈溪道:“当初本官答应过你,只要本官开衙办事,便会招纳你过来当差,不知彭兄弟是否还有意?”
“岂敢,岂敢!”
彭余一惊不老小,如果沈溪只是个普通官员,他倒是敢应承下来,但现在他却感觉背心一凉,恐惧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在御马监做事,清楚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如何,很可能会为了当初的事情杀人灭口。
自己没出现在沈溪面前出现还好,现在鬼迷心窍居然跟沈溪相认,很可能是祸事降临,而非什么福气。
沈溪看出彭余掩饰不住的紧张,笑了笑道:“以你我的交情,实在没必要太过拘谨,本官跟你认真说事……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两杯,正好本官腹中饥饿,不知附近可有好的地方介绍?”
说到吃喝,彭余精神一振,道:“沈大人可问对人了,小人这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吃点喝点,这京城内吃喝的去处,小人没有不知道的。沈大人,请!”
……
……
彭余的确是个京城通。
他在前带路,沈溪领着几名亲兵跟在后面,很快到了一处酒肆。彭余跟掌柜似乎很熟悉,招呼一声便上到二楼雅间,入内后彭余请沈溪坐在了上首位,然后亲自拿起茶壶,为沈溪斟上茶,言语间异常恭敬。
“……小人卑贱,本无资格跟沈大人同席,大人实在是太过抬举小人了……”
沈溪笑着喝下彭余敬上的茶水,道:“这里没什么大人小人,当初你帮我做事,也算是尽心尽力,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着,沈溪就要为彭余倒茶水。
彭余吓得差点儿瘫坐在地,赶紧推辞:“大人,万万使不得。”
沈溪看彭余诚惶诚恐的态度,立即明白过来,自己越是保持和善的态度,对方就越担心会出事。毕竟堂堂兵部尚书,皇帝身边的宠臣,见到彭余这种小人物,不需拿正眼去瞧,更别说是斟茶递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溪没有坚持,让彭余坐下,问道:“彭兄弟近来买卖做得如何了?”
彭余怔了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所说“买卖”是什么,要是被朝廷查出来,严格来讲他的所作所为是要被杀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以沈溪尊贵至极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栽赃陷害,仅仅是他平时所犯罪行,就足够杀头。
彭余连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还好,还好。”
沈溪笑道:“怎么个好法,一年进账不少吧?”
彭余心道:“难不成沈大人是想把以前支付的银子收回?可钱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打通关节几乎花去大半,剩下的钱我就挥霍掉了,上哪儿找银子还他?”
彭余道:“薄有进项,但不能跟沈大人所做买卖相比……沈大人,您莫要为难小的,小的手头有不少门路,若大人还想买女人,小人可以帮忙打点一下,绝对不敢拿大人您一文一毫。”
沈溪摇头苦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找人办事,还有不给钱的?难道平时宫里便是如此评价我的?”
彭余抬头看了沈溪一眼,然后苦着脸道:“大人,您在朝中的名声无人能及,旁人都说您的好,谁敢有非议?”
“那就是你知道什么,所以觉得本官名不副实?”沈溪继续问道。
彭余听出沈溪是在消遣他,连忙道:“大人,您乃性情中人,做的又都是大事,小的岂敢对您有何意见?这几年您已成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小的跟您的地位相差实在太过悬殊,所以……见到大人您,小的惶恐不安,就怕被您怪罪。”
沈溪道:“你也说了,我乃性情中人,自然不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彭兄弟你尽管放心便可,当初那件事已过去,事后再不会有人提及,就算有人想查,我也会出面保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多谢大人抬举。”
彭余站起身行礼。
沈溪点了点头,道:“坐下来说话吧,老朋友相见,总该叙叙旧,说不定还能再做点儿生意。”
彭余怎么都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见到沈溪这位大人物,对方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他坐下来一起喝酒谈天。
彭余刚开始非常紧张,生怕沈溪套他的话,对他动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让他不敢去检举揭发。
等摊开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沈大人,实不相瞒,当初拿到您的银子,小的本想早些离开御马监,不再做那些阉人的狗腿子,但实在不巧,那会儿小人看上一个落罪的大户人家小姐,姿色气质俱佳,让人实在难以……忘怀,小人不知怎的就猪油蒙了脑子,拿出所有存银来打通关节,好不容易把人给买了下来,如此一来户部就回不去了……”
几杯酒下肚,彭余开始跟沈溪倒苦水。
就好像当初彭余跟沈溪见面时的光景,彭余因为工作的缘故,非常健谈,他就是靠嘴皮子当说客,把一桩桩生意做成的。他交游广阔,结交的都是各衙门中下层官员,这些小人物并非是沈溪能接触到的。
沈溪笑道:“看来你为了美人儿,不得不留在宫里做事,我完全可以理解……这位大户千金,现在何处?”
“嘿嘿。”
彭余笑道,“当然是娶回家了,小人或许是受到大人的鼓舞,才得享艳福……贱内善解人意,自小读书识字,气质高雅,貌美如花,跟小人原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没想到最后却走到一块儿……”
话匣子一经打开,彭余便没完没了,很多都是家长里短的东西,沈溪不想知道的,彭余也一股脑儿吐露出来。
沈溪任由彭余倾诉,良久后好像突然记起什么,问道:“彭兄弟,可还记得当日为救人,刑部大牢中烧死的那个妇人?”
彭余一怔,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大人何故问起那女人?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沈溪道:“我依稀记得,那妇人患上肺痨,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些情况不知是你们伪造,还是确有其事?”
彭余苦笑道:“大人,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人毕竟不是在刑部做事,对于当日的情况,也是听刑部的人说及,不过那妇人生病应确有其事,至于是否不久于人世……恐怕只有问当事人才可知晓……说起来这几年,刑部大牢吏员已换了好几茬,想找也未必能找到人。”
沈溪观察彭余的神色,见对方不像是说谎,当下道:“这妇人,我有些印象,病情确实严重,不过好像不是肺痨,而是被人用刑折磨所致……你可知她犯了何罪?”
“不知。”
彭余摇摇头,一脸茫然。
沈溪再问:“我记得,那妇人有个女儿……当初牢房中那妇人因换监号最终被火烧死,却不知她女儿去了何处?”
彭余蹙眉思考,半天答不出来。
沈溪问道:“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大人,时过境迁,小人确实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但依稀记得,小丫头被送去了教坊司,不过这都过了许多年……应该是弘治十五年的事情吧,转眼已过去五年,早出落为大姑娘了,大人要找她?”
彭余好奇打量沈溪,不明白这位贵人为何要打听这些。
沈溪叹了口气,低下头惋惜地道:“五年过去,我始终心绪不宁,为救人而害人,终非好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自问做事无愧于天地,但在这件事上,还是有所遗憾……”
彭余这才知道沈溪的用心,劝说道:“大人不必挂怀……大人本意是为救人,而那妇人又命不久矣……小人听说一件事,那妇人在牢中受了不少苦,曾经几次寻短见,后来又重病缠身,根本没有勇气活下去,大人给了她一次成人之美的机会,岂非善举一桩?”
沈溪对于彭余的强盗逻辑无法信服,在他看来,这件事始终是自己做错了。
他现在想要弥补遗憾,尝试着做些什么。
沈溪道:“彭兄弟,这么说吧,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那小姑娘的下落,如果她还在教坊司,我设法把她赎出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当初我去探监,依稀记得那小姑娘大约六七岁,也就是说,到现在她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就算人在教坊司,应该只是做打杂的事情……你能帮我调查清楚吗?”
彭余稍微甩甩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些,随后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望着沈溪,最终点点头:“既然大人说了,小人一定帮忙。”
沈溪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呈递过去:“这次本官出行匆忙,身上没带值钱的东西,便以这块玉佩当作抵押物,若你可以把人找出来,回头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彭余赶紧摆手:“大人,您这是说什么话?能帮您的忙,小人不胜荣幸,岂敢收您的银子?还是二百两这么大的数目……您这是要小人的命啊!”
沈溪笑着问道:“你在御马监做事,每年方方面面汇拢起来,能赚多少钱?”
彭余苦着脸回答:“先帝在世时大概有个七八十两,但这几年光景不好,也就三四十两。”
“那行,这二百两银子交给你办事,你也不亏,我还以为是你嫌银子少不想帮忙呢。”沈溪释然道。
彭余道:“大人既然如此说,那小人就全力办好差事……小人记得,那时女牢内有一名叫刘婆的婆子,对于女牢内的事情一清二楚,小人稍后就去问她……若她也不知情的话,小人再去问一些故人……大人不怕把以前的事情泄露出去?”
沈溪正色道:“在不泄密的前提下打探到消息,就要考验你的办事能力了,难道你还要我来指点不成?”
彭余立即明白沈溪的意思,办事可以,但以前的事情一概不准提及,惠娘的死已经是既定事实,现在只是要找当初牢房里的那个小姑娘,本身这小姑娘跟案子没有直接关系,找她不会牵扯到惠娘案。
“是,是,小人明白了!”彭余忙不迭点头。
沈溪道:“彭兄弟,我现在手下缺人,你若是能办好这件事,以后跟我做事如何?”
“小人自然求之不得。”
彭余没有迟疑,迅速应承下来。最初他对沈溪充满恐惧,但现在感受到沈溪的诚意,还给他银子办事,让他感觉自己受到礼重,而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卓然,他当然想攀上高枝。
沈溪道:“那好吧,这件事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核,如果做得好,以后就到我身边来做事,若办差了,那我就安排你到你想去的衙门,总归不会亏待你,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应该有很多。”
“是,是,小人感激大人提携。”彭余喜不自胜,站起身来不停向沈溪行礼。
沈溪跟着站起:“今天这饭局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有什么事的话,我给你个地址,你直接去那里找人留话便可,总归能让你找到我,不过我有什么事的话……”
“小人就在御马监外衙……不过大人要找的话,就直接到小人府宅,小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告知大人,基本上每天小人都会回去。”彭余有些犹豫地说道。
沈溪看出彭余心存顾虑,毕竟对方掌握着自己的秘密,生怕家人受连累,当即道:“不必到你府上,就去你当差的衙门,我会让人去打招呼,让人多照顾你……这几天你不用办别的事情,只管把我吩咐的事情办好,但不要泄露风声,做事小心点儿,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过往。”
“是,大人。”彭余行礼应允。
沈溪又从兜里拿出一把散碎银子,当作是请彭余吃饭的酒钱。
随即二人从楼上下来,掌柜认识彭余,竭力巴结。
彭余不敢介绍沈溪,赶紧用银子打发了事,然后跟沈溪一道前往刘宇府邸。
酒肆距离刘府不远,二人到了地方,钱货早就装车完毕,甚至有部分已被运走。
彭余凑过来低声问道:“大人,您对刘府歌姬、舞姬是否有中意的?不如小人为您打听一下,买几个绝色回去,充作外宅?”
沈溪笑道:“不必了,如果你喜欢只管自己去买,不过不要耽搁正事……”
(本章完)
沈溪在安排彭余去办事后,本未想过马上就能查出端倪来。
但他明显低估了彭余的本事,不过才两天,彭余就按照沈溪之前所给地址找到云柳,由云柳带着他出现在了沈溪面前。
沈溪会见彭余的地方,是在沈府附近的一家客栈,这里是一处秘密情报联络点。
沈溪让云柳退下,这才问道:“彭兄弟,你这办事效率可真够高的,这才过多久,就调查出那小女孩的下落了?”
彭余道:“小人去问刘婆,谁知刘婆马上就想起那姑娘,知道这会儿人正在教坊司,小人是这么想的,大人您派人扮作买家,把人赎买出来,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没有人会怀疑到大人身上。”
“可是,小人……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前来请示。”
沈溪嘉许地点了点头:“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要是人没有问题,派人悄悄把她赎买回来确实很合适……不过,本官想亲自前去教坊司赎人。”
“大人欲亲往?要是被人……认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彭余担心地问道。
沈溪一摆手:“认出来也无妨,难道我沈之厚就不能出现在教坊司?彭兄弟不必担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你只管带路便可。”
彭余问道:“大人这就去?”
“嗯。”
沈溪点头,随后又问,“大概需要带多少银子?”
彭余紧忙道:“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可能就几两银子的事情……每年教坊司落罪和发配的女眷数不胜数,小人只是有些担心,怕那小姑娘已不在里面……小人打听了一下,说是里面有这名字的女人存在,但至于是不是原先那位,就不好说了。”
沈溪不解了:“怎么,有人喜欢偷梁换柱?”
“那倒不是……不过教坊司每年进入的女子太多,很多遭变卖,或者发配别处,又或者经受不了折磨,病死或自杀,由新人继续顶着名字……毕竟女儿家很多都没名字,随便拿一个来用用便可,根本就没多少讲究。”
“小人怕打草惊蛇,这才来请示大人,并非是小人怕麻烦……如果大人准允的话,小人自个儿就能把人带回来,不用大人您另外花钱。”彭余道。
沈溪一摆手,道:“这件事既然是我主动提起,自然应该亲自去看过……这样吧,今日你便带我去一趟教坊司,先确定是不是那可怜的小姑娘,如果无误,另外给你赏赐,绝对让你不虚此行。”
彭余有些激动。
每次帮沈溪做事,赚到的银子对他来说都是笔天文数字。
虽然这回没到救惠娘那次那么夸张,但也是他几年才能赚到的数目,而且以后还有机会跟着沈溪做事,赚的钱就更多了。
“大人,您这么去的话,怕是会被人认出来,最好……乔装打扮,小人另行称呼,教坊司每年接待的达官显贵多不胜数,知道规矩,不会主动询问客人来历,小人可保证大人身份不会外泄。”彭余提醒道。
沈溪点头:“既然由你主导,自然一切都听从你安排。”
……
……
沈溪除带彭余一起前往,还带上男装的云柳和熙儿,除此之外尚有几名经验丰富的细作暗中保护。
这些人都是沈溪精心培养的军中精英,现在已不完全属于朝廷军队系统,以沈溪麾下标兵的名义,平时拿朝廷和沈溪两份工资。
路上彭余把大致情况告知,沈溪知道自己要去何处,会见到什么人,如何应答才得体。
“……大人,这教坊司下属一些勾栏,基本都在东四牌楼附近,小的带您去的并非是教坊司官衙,所见也不是教坊司官员,这点您完全不用担心……只是,小人怕您威名远播,知道的人太多,当初您带兵进城时有不少百姓见过您模样……”
沈溪笑了笑,问道:“如果你是教坊司的人,会相信我跟你到这种地方来?”
彭余一怔,随即摇头:“自然不会。”
沈溪没有再跟彭余多言,一行人在天黑前抵达本司胡同,这里是大明歌舞升平之地,一入夜无数莺莺燕燕便冒了出来,不但官妓院生意兴隆,私娼和暗娼也顾客盈门,到京城来的商贾、学子在这一个个销金窟中流连忘返。
教坊司以及各秦楼楚馆的存在,使得本司胡同访客如云,商贩聚集,更有大批杂耍卖艺人充斥期间,端的是热闹无比。
彭余在前引路,走进一条小巷后,往四下看了看,最后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外,上去敲门。
“何人啊?”
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很足的男声。
彭余大声道:“老营,是我,彭鱼儿,怎么……不想做买卖了?”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男子探出头来,四下打量。
从其花白的头发看,这名男子照理说已经很老了,但仔细一瞧却是白面无须,脸泛红光,跟一般中年人无异。
沈溪略一打量,就知道此人是那种成年后才净身,油光粉面的老太监。
“彭爷,什么风把您老给吹到这里来了?平时可连您老的背影都看不到啊。”
彭余没理会老太监的恭维,回过身对沈溪道:“侯爷,这就是小人跟您说的教坊司勾栏院子,那些没长开的小丫头都在这儿……您请,您请……”
老太监好奇地打量沈溪,问道:“这位是……?”
这老太监显然身份和地位不高,根本不知眼前的年轻人是谁。
“你管是谁呢,总归是你开罪不起的大人物。”彭余厉声喝道。
老太监赶紧下跪:“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见过侯爷。”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我只是姓侯罢了,并非是勋贵,阁下不必行此大礼。”
“礼多人不怪,侯爷您就算不是侯爷,也是贵人,老奴跪得不冤枉。”老太监爬起来,话说得无比漂亮。
随即老太监带着彭余和沈溪进入院子。
因为这里是后院,假山亭台就占了一半地方,看起来并不宽敞。
彭余道:“老营,别杵着了,这天眼看就快黑了,侯爷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耽搁,就是买个丫头回去养着,年岁别太大,却也不能太小,十二三到十四五间,能看上眼的,一并带过来让侯爷过目。”
那老太监显得很为难:“这……怕是不那么合规矩吧?”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难道要让我去跟刘司乐说一声?”彭余立即板起脸来,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
彭余口中的司乐,在朝中只是从九品的小官,这种芝麻官本身没什么权力,但因为手头管理着教坊司成千上万女人,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教坊司衙门还是太小了,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正九品的奉銮,其管辖权又在礼部,司乐这样的官就算再风光,说到底也只是官员中的垫脚石。
老太监紧忙去了,等人走后,彭余恭敬地对沈溪道:“大人,您别见怪,这里的人唯利是图,小人本可以给他一点银子,但不能一来就把他的嘴给养刁,不然他会一直卡着不办事。”
沈溪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不多时,那老太监回来,彭余走过去问道:“为何没带人前来?”
老太监道:“彭爷,老奴过去请示过了,说是要给银子才行……您要选人,无论怎么说都要先见名册不是?这名册可不是白给看的……”
“怎么,你觉得我会赖账,是吗?”彭余怒道。
老太监非常为难,苦着脸道:“规矩如此,彭爷请担待,您这不是把大主顾带来了么?您没有,这位侯爷也没钱?”
说话间,那老太监打量沈溪,神色阴晴不定,似乎是担心眼前的年轻人财力不足。
沈溪没有废话,向云柳一挥手,云柳立即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里面不是银子,而是几枚金灿灿的黄金,而且全都是大金锭,一看就成色十足。
“不够,外面还有。”云柳道。
老太监这下没话说了,从怀里拿出本不大的书册递给沈溪:“这位侯爷,请瞧好了。”
彭余不满道:“怎么,不需要先花钱再看名册了?可真势力!”
沈溪接过名册,打开来一看,上面全都是名字,有的已划去。
沈溪皱眉:“只有名册而无画像,如何看?”
彭余正准备凑过头来跟沈溪一起找那女孩的名字,闻言马上厉喝:“侯爷的话没听到?把人叫出来……喏,这是给你的茶水钱。”
说着,彭余从怀里拿出一枚碎银丢了过去,那老太监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健步如飞进内去叫人。
等老太监离开,沈溪仔细在花名册上找寻那小女孩的名字“随安”,以沈溪猜想,这应该不是那女孩的本名,不知是刑部还是教坊司这边的人随便给起的,只是为了好区分而已。
翻看几页后,沈溪终于找到目标。
“……弘治八年生人,祖籍河南钧州……”
记录的东西很少,这女子是因何落罪,家庭成员情况如何一概不知,沈溪不由想到林黛,暗忖:“若是黛儿当初没遇到我们母子,怕是也会被送到教坊司,如今不知漂泊到了何处。”
“大人可有找到?”彭余显得很紧张。
沈溪点头:“名字倒是发现了,但当初那姑娘我只是缘悭一面,又是在夜里,根本未看清楚相貌,如今又过了五年,小孩子的变化最大,怕是一下子认不出来。”
彭余显得很自信:“大人请尽管放心,只要人在教坊司,就一定能找到,小人可以逼这里的人说实话……买卖做多了,教坊司的人基本都认识小人,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耍诈,否则他们以后不要想再跟小人做买卖。”
沈溪笑了笑,微微点头。
虽然看起来他选择相信彭余的能力,但实则内心还是觉得不靠谱,毕竟时过境迁,一个连最后的至亲都失去的女孩,要想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求存,实在太过艰难。
过了许久,老太监回来,身后带了十几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
彭余上前道:“老营,你找来的小姑娘,一个个蓬头垢面,就没个拿得出手的?侯爷是来找美姬,而不是找干活的下人。”
老太监陪笑:“彭爷,您又不是不知教坊司的情况,虽说这里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新人,但质量却是参次不齐,只有碰到朝廷兴大狱,将落罪官员府上女眷送来,才会有新鲜货色,到时候就算是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也有机会碰到……要不,您老那时候再带着侯爷前来?”
彭余看了一眼,本想跟沈溪说上几句。
这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彭余想提醒沈溪的是,接下来很多落罪的阉党官员的家眷和丫鬟会发配教坊司,其中肯定会碰到几个绝色佳人,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次沈溪并不是来选什么美人,单纯只是为了搭救那个名叫“随安”的女孩。
“先把人叫过来看看,你给介绍一下,出身怎样,最好出自大户人家,有教养,这样买回去养在府上也会安份些。”彭余道。
老太监惊讶地说道:“彭爷,你不是开玩笑吧?那些大户人家出身的丫头,买回去后才不安份呢,还是小门小户好……”
“呸!”
彭余啐上一口,“要小门小户的丫头,我来你这儿?直接去城内人牙子那里不是更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有背景和气质的女人……给了你茶水钱,就赶紧办事!”
言语间,彭余显得很不耐烦,似乎迫不及待要把生意做完。
老太监想到之前看到的金锭,大概明白彭余的心态,只有买卖做成,中介费才能拿到手,不但彭余那边有收获,他这边也会有好处。
“好吧!”
老太监摇摇头,把几个女孩子叫了过来,然后向沈溪行礼:“侯爷,您过来看,哪个您中意,只管说一声,不过我先申明……这里每个丫头的价都不一样……”
沈溪问道:“我买下来的话,卖身契方面没问题吧?”
老太监笑道:“看来彭爷没给您说清楚,但凡从教坊司走出去的姑娘,您想纳为妾侍,又或者养在家中做歌姬、舞姬,全随你的便,至于卖身契,肯定会签好,尤其是我们衙门可以在顺天府那边把户籍办好。”
彭余也附和:“侯爷请放心,这些事都包在小人身上。”
“好!”
沈溪这才点头上前,把眼前几个姑娘仔细打量过,但见这些女孩都不是那种姿色出众的存在,岁数从十一岁到十五岁不等,面黄肌瘦,精神不振……这跟这些女孩常年需要做苦工有关,她们毕竟在相貌上不出挑,没人愿意在她们身上花银子,这跟养能卖出高价的瘦马完全不同。
沈溪道:“人还可以,却不知是何出身?”
彭余一把将老太监抓过来,又把花名册塞到对方手里,喝道:“对照名册,把人一个个介绍给侯爷知晓……在出身问题上不能撒谎,如果拿小门小户的女子冒充大户千金,看以后谁还跟你们做买卖。”
在彭余威胁下,老太监屈服了,苦着脸把所有姑娘对照花名册,一一跟沈溪说了,却并没有沈溪要找的“随安”。
“侯爷,您意下如何?”最后彭余请示。
沈溪摇头:“可供挑选的人实在太少,我不喜欢江南的姑娘,说什么水灵,但其实太过娇弱,不知可有北地的姑娘?尤其是河南、山东和北直隶和一代的?”
沈溪之前看过花名册,知道“随安”祖籍河南,故意如此发问。
老太监有些纳闷儿了,皱着眉头道:“侯爷,您老的品味可真够独特的,都道江南女子好,婉约秀气,您偏偏喜欢北方的,老奴这就去给您找。不过话撂在前面,南方的姑娘您都不喜欢,北方想找个中意的那就更难了。”
说话间,老太监显得很不乐意,觉得自己是被人白白消遣。
沈溪一摆手,云柳迅即拿出一枚二两小银锞子丢了过去,老太监一把接住,眼睛闪闪发光。
彭余连忙道:“侯爷,您这是何必呢?就算打赏,也用不得如此大手笔吧?”
“彭兄弟心疼了?”
沈溪笑着挥挥手,“事情办成,给你的赏赐只会更多。”
老太监捏着银子,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是啊,彭爷,您不能阻碍侯爷给老奴赏赐不是?你们几个跟咱家下去,继续干活,看来你们没福气脱离苦海啊……”
那些小姑娘跟着老太监离开时,一个个表情木讷,没有谁有挣扎的勇气,脸上死气沉沉,了无生趣,或许自从进入教坊司开始,她们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已不想做什么抗争。
沈溪看到这悲惨的画面,强忍心中泛滥的同情心,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负面情感都不必要,这本就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他挽救不了全天下的苦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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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监再出现时,带了十几名姑娘前来,得到赏钱后他做事更有动力,等所有姑娘一字排开,老太监过来恭敬地对沈溪说道:
“侯爷,这是您要的江北丫头,远不如刚才那一批……您有看中意的,来个实在价,就可以把人带走……”
“这江北丫头姿色虽不佳,但一般都有把力气,能干活,可就算再能干,您给的价也足够出去雇请几个壮劳力,根本不必专门来这儿买粗使丫头。”
“关你什么事?”
彭余喝斥道,“休要啰嗦,赶紧把人对照名册逐一介绍清楚,侯爷要的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
老太监开始介绍,一圈下来,又没有“随安”。
而且整一页河南籍女子中,除了被划去的人外,只有“随安”没现身。
沈溪指着书册问道:“为何这个名叫随安的姑娘不在其中?”
老太监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侯爷,您选人就选人,怎么问起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彭余怒道:“问你是看得起你,莫非还想隐瞒不成?侯爷说要谁就要谁,你分明是把好货色藏起来了!”
老太监一甩手:“什么好货色,其实不过是个不识相的小丫头,自打来到这儿就捣乱,不好好干活,光琢磨着逃跑,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了……如今已是冬天,那丫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根本不能给人看,所以关进柴房去了,此番并没有带出来。”
沈溪皱眉,没想到“随安”进了教坊司后居然吃了这么多苦头。
沈溪见前面那排女孩中的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神色似乎一动,欲言又止,立即走过去问道:“你认识随安吗?”
那女孩低着头不敢应答,彭余厉声喝道:“哑巴啦?问你话只管回答!”
女孩嗫嚅道:“认识。”
“那她平时……可是经常被人打,这才没出来见人?”沈溪问道。
老太监扁嘴道:“侯爷,您不相信老奴说的话?何必跟个下贱的丫头片子求证呢?”
“信你个大头鬼。”彭余没好气地道,“侯爷问话,关你什么事?这是买卖,可不是人情,你靠边儿站!”
老太监悻悻地退到一旁,但见那被沈溪问话的女孩用羞怯的语气回道:“我……跟她关系挺好的,她经常挨打,挨饿受冻,现在正关在柴房里……她几次逃走都不成……”
老太监道:“侯爷和彭爷听到了?那丫头是因为私逃才被打,这可不是老奴胡诌的,人都不成样子了,还是别看了吧?那身上的伤……简直瘆人啊!”
沈溪回过头,用厌憎的目光打量老太监:“本人做事素来执拗,越是不想让我看的,越是想看……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如果连一点个性都没有,我买回来作何?”
“嘿!”
老太监一听,声调提高八度,嘴里发出啧啧声,“您这位爷,可真是世间罕见,这囫囵人您不要,却要个遍体鳞伤的,感情您是要找个能抗揍的,是吧?”
彭余恼火地道:“怎么着,老营,你这脾气可见长啊,莫非以后不想跟我做买卖了?”
老太监不耐烦地道:“既然你们坚持要见人,老奴这就去找,不过丑话可说到前头,给的赏钱不能收回去!”
“少不了你的。”沈溪挥挥手道。
老太监把人留下,独自去找那名叫“随安”的少女。
沈溪看了看之前回话的姑娘,明显比旁边几个女孩子漂亮,身上穿得很干净,显然是教坊司待价而沽的“珍品”,至于别的女孩,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身上的补丁一层接着一层,惨不忍睹。
沈溪见那女孩似乎很害怕,安慰道:“不用怕,我不是坏人,你知道‘随安’到这里几年了?”
女孩摇摇头:“不清楚,我头年才来,她已经在了……不过听别人说,她好像来了三四年了……”
彭余凑过来道:“爷,小人问过了,‘随安’是弘治十七年来的,正好三年。”
女孩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沈溪。
在她眼里,老营可以说很有地位,基本上能决定她们的生死,而这个姓彭的男子之前对老营那么凶,但在这个一脸青涩的年轻人跟前却毕恭毕敬。
沈溪神色中带着几分悲切,叹道:“还是来晚了。”
不多时,老太监回来,身后牵着个用绳子捆住双手、走路一步一颠的女孩。女孩到来后,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死气沉沉。
老太监道:“侯爷,您稀罕的小姑娘给您找来了,您看看是否是您满意的类型?”
沈溪上前去看了下,因时过境迁,加之女孩低着头,不知是否是本人,他没回老太监的话,向跟在身边的彭余低声问道:“让刘婆来看,她能认出吗?”
“够呛。”
彭余摇头不迭,这次他没敢打包票。
沈溪沉思一下,对老太监道:“行,就是她了,开价吧!”
“稀奇,真是稀奇,怪事年年有,今年还真被老奴给撞上了。”老太监怎么都想不明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沈溪。
此后谈价钱时就不需要沈溪亲自出面了,按照规矩,中间人会跟教坊司方面洽商好。
过了半晌,彭余回到沈溪面前,低声道:“爷,对方死咬着五十两银子不放……是否太贵了?”
市面上一个平民家的小姑娘卖身当丫鬟,基本行情是五两到十两银子间,一切以女孩的年岁、容貌和勤快程度而定。
现在从教坊司带走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姿色,而且还满身都是伤痕的女孩,开五十两纯属狮子大开口。
沈溪黑着脸道:“怎么这么贵?能不能让他们把价格往下降降?”
彭余紧忙道:“爷,您可别以为是小人从中作梗,想赚取差价……是对方像是看出什么端倪来,认定老爷赎人别有用意,所以怎么都不松口……”
沈溪微微摇头:“你当我是吝啬那几十两银子?这件事我不想让人知道,他开如此离谱的价格,根本就是试探,以确定是否符合他猜想……你务必谨守底线,按照市价处理,多一分一毫都不行。”
彭余明白沈溪的意思,如果不还价就买,必定会引起怀疑。
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孩,居然有人专门上门来赎买,其中必有隐情,教坊司的人肯定会生出疑心,怀疑是否跟女孩的出身、背景有关。这世道艰难,很多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到时候或许会借着追查事情而行敲诈勒索之举。
不管从哪方面看,老太监都是坐地起价。
彭余又过去跟老太监争论,沈溪没有理会,侧头看着站在不远处低下头一语不发的小女孩“随安”,此时离“随安”最近的,是之前跟沈溪介绍“随安”情况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很有心,看出沈溪对“随安”的关切,现在又执意要把人买走,而沈溪无论是年岁还是举止谈吐,都是一个随时准备着被变卖的女孩中意的主人类型,她想借着跟“随安”的关系,一起被买走。
半晌后,老太监跟彭余一起过来,老太监嬉皮笑脸地道:“这位侯爷,一看你就是不差钱的主,既然看上‘随安’姑娘,那就爽快点儿,按照我开出的价格买人。如果不肯,这买卖就没法做了。”
沈溪知道老太监是以退为进,要挟之意明显。
沈溪指了指随安旁边的女孩,道:“这丫头姿色倒是不错。”
老太监本来笃定眼前的“侯爷”是为了“随安”而来,但现在看到对方居然对旁边的女孩也感兴趣,稍微有些惊讶,不知该如何接茬。
彭余顺势问道:“这丫头几两银子可以带走?”
“彭爷,您这是……让老奴难做啊,要不……您去找上面的人谈生意?老奴不跟您多嘴多舌了。”
或许是老太监察觉事情不一般,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老太监准备把带来的女孩子全部带走时,云柳和熙儿挡到他身前,老太监嚷嚷起来:“这里是官衙,你们要干什么?”
熙儿抽出宝剑,冲着老太监比划一下,旁边云柳将东厂腰牌展示给老太监看,老太监瞬间脸色就变了。
沈溪冷冷一喝,问道:“怎么,阁下不想做买卖了?”
“几位爷,你们这是……嘿,小人怎敢跟您老为难?”
老太监无比紧张,刚开始他以为是有钱人前来买姬妾,后来又认定是“随安”的亲朋故旧前来搭救赎人,此时看到东厂腰牌,想法又变了,觉得事情可能跟厂卫查案有关,眼前的年轻人来头不小。
彭余怒道:“老营,早就跟你说了,这位侯爷不好惹,你居然敢坐地起价,你分明是给自己掘墓啊!信不信……”
说话间,彭余也把手放到腰间长刀的刀把上。
老太监摇头苦笑:“好吧,既如此,那咱实在点儿,随安这不识相的丫头,几位拿出二十两银子即可带走,至于东喜那丫头……给三十两,一共五十两带走两人,这下几位爷没意见了吧?”
云柳和熙儿都看向沈溪。
沈溪想了下,微微点头:“五十两买两个丫头,倒也合适,彭兄弟,你那份另算,先给钱吧。”
说完,沈溪向后退了几步,任由云柳和彭余过去办理卖身契约交接。
旁边没被挑中的女孩,被人带走,只留下“随安”和之前说话的那个叫“东喜”的女孩,随安根本不知自己要面对什么,对所有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东喜则疾步来到沈溪跟前,直接跪下来磕头:“谢老爷救奴婢脱离苦海。”
沈溪一看,就知道这东喜有些心机,微微颔首道:“起来吧,稍后跟我离开。”
“是,老爷。”
东喜站起身,回去帮随安解手上的绳子,然后搀扶着可怜的小姐妹,就好像对待自家的小姐一样。她明白靠着说跟“随安”是姐妹,才换得自由身,很清楚现在“随安”的地位比她高。
……
……
不多时,彭余已把随安和东喜的卖身契拿来。
彭余道:“爷,所有事项均已办妥,可以走人了。”
“不会泄露消息吧?”沈溪问道。
彭余笑了笑,道:“肯定不会……爷要是第一时间拿出东厂的名头,那老东西根本就不敢啰嗦,就算是现在,他也只会怀疑是哪位公公要收干女儿……呵呵。”
说话间,彭余悄悄打量云柳,以他观人于微的本事,感受到云柳那不同于普通人的气质。
一行人向外走,东喜小心翼翼地扶着随安,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溪前行。
“老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出了院门,东喜忍不住问道。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问。”
彭余没好气地喝斥,“能脱离教坊司是你们的福气,至于以后成什么样子,全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
沈溪没有加以理会,带着人走到本司胡同街口,前面有人过来迎接,恭敬地向沈溪行礼。
“大人,马车已安排妥当。”来人直接道。
虽然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还是轻易便听到了,云柳低声提醒:“注意称呼。”
东喜脸上明显带着一抹惧怕,因为“大人”这称呼,在她看来太过危险。
一行人继续向前,很快便来到两辆马车前,彭余带着东喜和几名随从上了一辆,沈溪则让随安跟着他上了另一辆,由云柳和熙儿亲自负责赶车。
……
……
天色暗淡下来。
随安缩在马车车厢角落里,对眼前陌生的年轻人极为恐惧。
沈溪想知道这小女孩是否是当初自己探监惠娘时哭泣的那个,以及这女孩是否还记得自己。
“你叫随安?”沈溪开口问道。
马车颠簸中,女孩没有回话。
沈溪继续问道:“你几岁了?”
依然没有声音,女孩往沈溪对面的车厢壁缩了缩,一语不发。
“唉——”
沈溪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清楚你的身份……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女孩有所触动,身体稍微动了下,但并没有抬头看沈溪。
“你是三年前到的教坊司,他们说你一直试图逃跑,每次被抓回来就会挨打,不知为何会如此?”
即便女孩不回答,沈溪还是不依不挠提问。
女孩蜷缩成一团,显得很怕生,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应该回答沈溪这个主人的问题。
沈溪再道:“你记得我吗?小时候,我见过你。”
“嗯!?”
女孩听了半天,只有这句话听明白了。
眼前的人好像是说,跟她是旧识。
以沈溪观察,女孩显然不记得他了,暗忖:“弘治十五年时,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那时还在青春期,正在变声,就算女孩当时听过我说话,但时过境迁,她恐怕很难记住……”
沈溪又问道:“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女孩终于试探着抬头看向沈溪,随即摇头,显然她母亲被烧死时,并不在场,因而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只知道跟母亲分别后再没有相见。
“看来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你没必要害怕,我跟你父母认识,这次来是专门营救你的……”
说到这里,沈溪心中一阵酸楚,以至于接下来也保持着缄默不语的状态。
……
……
沈溪本想带女孩回家,让她留在沈府,至少收她当义妹或者义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但因为女孩过于复杂的背景,沈溪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家里人解释这女孩的来历。
思来想去,沈溪决定带女孩去见一个人,他相信这个人绝对能给女孩母亲一样的温暖,那就是惠娘。
在这件事上,他没打算隐瞒什么。
之前惠娘曾问过那场火的事情,沈溪的解释是,找了个死人代替,虽然惠娘当时没说什么,但以惠娘的睿智,显然想到背后有秘密。
沈溪让彭余跟着云柳、熙儿一道离开,准备让彭余在云柳的手下办事,随叫随到。
此后沈溪亲自带着随安和东喜,到了惠娘的寓所。
“我进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没有吩咐,不要到处乱跑。”
马车停在院子里,沈溪领着两个女孩下车,着重对随安说了一句。他看出东喜很懂规矩,但随安却有私逃的可能,不过门口有人把守,这丫头想逃也逃不掉。
这是恰好惠娘和李衿从内院出来,惠娘略微打量,当即好奇地问道:“老爷,您带两个丫头过来作何?”
沈溪道,“惠娘,我有事情跟你说……衿儿,你暂时先回避,这件事跟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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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将随安的来历详细告知惠娘,但他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些事,并没有将“随安”母亲是被烧死的情况说明,只是说其是在病死后才当做惠娘的替换者。
惠娘闻听后泪花夺眶而出,脸上满是悲切的表情,幽幽叹息:“唉,这孩子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我还记得当初在刑部大牢里,经常听到她哭喊着叫娘。”
“嗯。”
沈溪点头,“我去探监时,也曾听过她的哭闹声,当时她的母亲已病入膏肓,很快便不支病逝,留下她孤苦伶仃……时过境迁,前几日我遇到当初帮忙置换你出来的人,问了下这丫头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人。”
惠娘行礼:“妾身谢过老爷。”
沈溪赶紧搀扶,道:“你谢我做什么?找到并帮助这女孩,正是我心里一直牵挂的事情……我准备把这女孩寄养在你这里,你就当她是亲闺女,平日多关心一下……如此不会辱没她。”
惠娘微微颔首:“妾身听老爷的安排。现在……我想去看看她……”
沈溪跟惠娘一起出了房门,来到前面的院子,此时随安和东喜凑在一块儿,东喜正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环境,而随安则显得很害怕,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老爷,不知哪位是……?”惠娘问道。
沈溪招招手:“随安,你过来。”
随安闻言并没有往沈溪身边凑,而是吓得躲到东喜的身后,惠娘指着随安问道:“那个小女孩便是吗?”
“嗯。”
沈溪点头,“她叫随安,刚从教坊司出来,对外界充满了恐惧……她吃了不少苦,因几次私逃被教坊司的人惩罚,遍体鳞伤……她二人暂时安顿在你这里,这几天我会派人把户籍办妥。”
“老爷有心了。”惠娘道。
沈溪看着惠娘,使了一个眼色……他之前便提醒过,不让惠娘把当年的事情详细告知随安和东喜,按照沈溪的想法,不能让随安产生依赖心理,认为沈溪和惠娘这么做是为了赎罪,进而对什么都心安理得,最后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沈溪道:“时候不早,安排下人帮她们好好打整一下……我该回去了,有时间再过来看你们。”
“老爷这就要走?”
惠娘不想就这么跟沈溪作别,虽然大家都在京城,但两人见上一面还是不那么容易。
沈溪上前,揽住惠娘的纤腰,安慰道:“我身体刚好,才回到兵部衙门办公,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今日上班时间我出来办私事,有些担心延误公务……这里一切就拜托你了。”
惠娘识大体,点头道:“那妾身恭送老爷。”
沈溪道:“别让衿儿出来了,我这就走。”说完转身出门,经过随安和东喜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提醒,“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从此吃喝不愁,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好好把身体调养好即可……你们别想逃走,这里是京师,到了外面你们人地生疏,要是被人牙子或者秦楼楚馆的人盯上,我想救人都没办法。”
东喜明白事理,行礼道:“老爷请放心,奴婢不会不知好歹……我会劝随安,不让她胡思乱想,安心留下来。是不是……随安?”
随安躲在东喜身后,低着头,没有回答。
沈溪眉头一皱,看这架势,随安要适应外面的生活非常艰难,他摇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走出院门。
到门口坐上马车,沈溪心想:“有时间的话,把随安的背景调查一下,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因何落罪入牢,都得查清楚。”
……
……
沈溪从惠娘处离开,直接回了兵部衙门。
因为下午走得急,他必须得回去看看……朱厚照说要举行朝会,但接下来几天都没有消息,显然小皇帝又玩得忘乎所以,把朝议给搁置一边,沈溪怕朱厚照抽风突然要召见群臣而自己不在,耽误正事。
等到了兵部,才知道宫里没有来人。
沈溪刚准备去军事学堂那边看看,胡琏从外面进来,看到沈溪后眼前一亮,连忙道:“沈尚书,之前下官在军事学堂值守,谢阁老前去拜访,指名道姓找您……下官说您不在,他一脸懊恼离开……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沈溪问道:“谢阁老可有说过是关于哪方面的事情么?”
胡琏摇摇头表示谢迁没留话,沈溪点头:“本官知道了,回头自会去找谢阁老问个清楚明白。”
沈溪从兵部衙门出来,没有回家,既然谢迁主动纡尊降贵来见他,他也要表现出一个晚辈应有的态度,主动前去拜会。
沈溪笃定谢迁不会回府,而是留宿长安街小院。等到了地方,沈溪没自来熟地直接入内,而是派人前去通传,半晌后知客出来相迎:“沈大人,谢大人已在内堂等候。”
沈溪笑了笑,之前他就想过谢迁不会主动相迎。二人自打携手扳倒刘瑾,就一直处于冷战状态,主要是彼此政见不合,凑一块儿就会发生争执。沈溪跟随知客入内,到了正堂,只见谢迁正在屋子中间摆弄火盆。
时间已是十月下旬,京师天气转寒,谢迁临时寓居的小院太过简陋,没有安装用来取暖的地龙,必须要在屋子里生火盆才保证适宜的温度。
“见过谢阁老。”
沈溪见谢迁头都不抬一下,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心里暗自叹息一声,主动上前打招呼。
谢迁微微抬头扫了沈溪一眼,一摆手,示意沈溪坐下。
沈溪在火盆旁的矮凳上坐下,因行路匆忙,倒没觉得有多寒冷,坐到火盆前热气扑面,反倒有些不适应。
谢迁又往火盆内添加了炭火,这才看着沈溪问道:“之前不是说陛下要举行朝议,商议增加税收之事么?怎么这两天忽然没动静了?”
沈溪道:“陛下的脾性,阁老应该知道,就算承诺过的事情,转眼也会忘记……或许过几天想起来,就会付诸实施。”
谢迁没好气地道:“嘿,你倒是对陛下的脾性很了解。”
沈溪心想,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不但我了解,你谢老儿难道不清楚?
谢迁将捅火的木棍放下,拍拍手上的灰尘,问道:“工商税是怎么回事,你总该跟我说明一下吧?别等到了朝堂上,老夫对陛下所言一无所知,那就要闹笑话了。我先申明,大臣们不会容许朝廷随便增加税赋,希望你不要触犯这个底线……”
言语间,谢迁表情非常严肃,目光如炬地盯着沈溪。
沈溪回道:“工商税……顾名思义就是向工坊主和商人收税,表面看起来是增加了税赋,但其实只是从原来的税赋体系中剥离的一个税种,主要是向商人征税。学生以为,只要合法缴纳税赋,朝廷就要保证纳税人利益,各级官府不得再盘剥,朝廷也会划拨专人负责此事……”
沈溪把要征收工商税的先决条件,以及征收过程中的细节详细解说给谢迁听,目的主要是让谢迁知道,这并不是额外增加赋税,而是把以前不受朝廷重视的工商税单独进行征纳,朝廷对纳税的商人进行政策庇护。
谢迁没有打断沈溪的话,听他把大致情况说完,才断然摇头:“胡闹,简直是胡闹,随随便便就开增赋税先河,你以为那些商贾会相信你,还是你觉得,你能争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地方官?”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
他对谢迁的敏锐力判断表示钦佩,这边只是把大致情况说明,谢迁就把未来增加工商税要面对的最大困难说了出来。
主要还是商贾不信任。
强龙难压地头蛇,无论朝廷规划有多好,具体实施起来都很困难,因为朝廷难以做到对地方进行全方位监督,就算各州府我行我素继续压制商贾,朝廷也无可奈何。
而朝廷收取了工商税,就不能对地方盘剥商人不管不问,一旦完不成承诺,会造成朝廷信用受损,继而征收工商税也就沦为笑话。
沈溪道:“事在人为,这件事陛下会全力支持,到时候各行省乃至地方府县将设立收取工商税的分支机构,对地方官府起到监督作用。这个衙门将把商贾利益摆在优先位置,若有人阻挠朝廷大计,一律严加法办。”
谢迁把脸别向一边,显得无比失望:“你这小子,入朝才几天,就要搞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朝廷执行那么多年的规矩,肯定是经过周密考量的,兼顾了方方面面的利益。”
“说吧,你这么费力折腾目的何在?是为了给陛下筹措吃喝玩乐的钱财,还是为明年出征草原积攒军需?”
沈溪没有回答,因为谢迁所问问题实在太过尖酸刻薄。
谢迁难得有自己发问不被沈溪反驳的时候,当下乘胜追击:“陛下年轻气盛,你也血气方刚,彼此气味相投,这本是你力争上进的好机会,但你要知道,你在朝中早就被打入另类,你现在要做的是积攒资历,过个十几二十年,等你在朝中可以独当一面时,再提改革,没人敢质疑。而现在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下面的人也不会信服。”
沈溪打量谢迁:“学生如今已贵为兵部尚书,总领天下军队,谢阁老认为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那如何才算独当一面?”
“至少要等你获得更多人认可才行。”谢迁厉声道。
沈溪摇头:“更多人是多少人?不要说二十年,哪怕十年对我来说都太过漫长,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旁人永远会当我是个因循守旧的庸人,不予重视。既然如今朝廷已有了新气象,正需要做出一些变革,让朝廷旧貌换新颜。”
“若长久不对朝廷积弊动手,要不了多久大明又会进入一潭死水的状态,几十年如此,几百年怕也如此,但大明究竟能持续多久?莫非不改革,外夷就不会入侵,民间就不会有灾荒,大明就能千秋永固?”
沈溪说的这番话,让谢迁很是生气。
谢迁黑着脸道:“照你这么说,如果不进行工商税改革,大明还能亡了不成?”
也只有在私下的场合,谢迁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这种话不管是以何目的说出来,都是犯禁的。
沈溪道:“不变不通,以我想来朝廷各项事情皆如此,既定规则未必全都对……敢问谢阁老一句,如果不从工商税着手为陛下获取额外的资金进项,不知还能从何处想办法?难道您希望朝中出现第二个刘瑾?”
之前谢迁心中一肚子气,但在听到沈溪的话后,突然哑口无言了,开始皱眉仔细思索起来。
沈溪顺着话头继续往下说:“当初陛下信任刘瑾,不就是因为刘瑾能帮陛下敛财?刘瑾倒台后,很多人都说,我这个陛下信任有加的先生会成为第二个刘瑾……这种话真难听,我本无心为奸党,但奈何以如今陛下心态,却需要人为他敛财和打理肮脏事,这也是为何名不见经传的钱宁从辽东回来便受到重用……人言可畏啊……”
“行了,不需要你说下去。”
谢迁伸手打断沈溪的话。
沈溪缄默不语,心中庆幸自己的话终于引发谢迁的思考。从头到尾,他都没强求谢迁完全接受他的想法,能让谢迁这老顽固把事情琢磨清楚,已经相当不错了。
谢迁考虑半晌后,问道:“你估摸,这工商税一年大概能征收多少?”
转眼间,谢迁便开始跟沈溪谈及工商税的具体征收数目来,显然其在思想上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从之前的抗拒,到如今顺势接受,然后抠细节。
沈溪道:“第一年收入不会太多,估摸只有几万两到十几万两银子……好在陛下自阉党魁首以及党羽府邸中查抄出大量银钱,短时间内对金钱的渴望没那么大,而且工商税改革最初只是在北直隶展开试点……”
“那过个三五年呢?”谢迁皱眉看着沈溪。
沈溪大概一想,伸出五根手指:“至少五十万两。”
沈溪没往多了说,以他估算,如果大明工商业可以无限制发展的话,每年收入上百万两银子轻轻松松,甚至可以成为大明主要税收来源。但沈溪不能把话说满,因为他知道工商税改革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
“这数字也太高了,朝廷收上来五十万两,意味着地方官府会少收入相应的银子,没了大笔进账,你要面对的阻力,起码跟五十万两银子对等……你自己好好琢磨,最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每年能为内库赚个一二十万两银子便足矣!”
谢迁对于朱厚照的开销有大致估量,在他看来,这个不靠谱的皇帝再怎么挥霍无度,一年花销个一二十万两已经顶天了。
沈溪很想说,就算工商税一年进项五十万两,也未必够那熊孩子折腾的。
但有些话只能适可而止,他现在急需谢迁的支持,至于具体数字,真到了工商税开收并且走上正轨后,恐怕他这个始作俑者也无法限制其数额。
(本章完)
谢迁问明工商税改革的前因后果,随即又问了下沈溪对阉党案的最终处理情况。
由始至终,谢迁都没有过问兵部事务,似乎对于沈溪掌军并无异议。得知很多列在阉党名录中的官员被留下,甚至破格提拔后,谢迁脸上满是不悦:
“……朝中那么多能臣,为何要任用一些腰杆挺不直的人?这些人今日追随刘瑾,明日指不定会屈服于谁……”
说话时,谢迁特意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不会是想让这些人投靠你吧?
沈溪就算看明白谢迁的意思,也装作不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朝廷需要平稳过渡,那些真正为非作歹的阉党官员,或革职,或降官,都受到该有的惩罚……谢阁老实在不必太过苛责。”
谢迁一摆手,不想再提这事,“既然陛下已作决定,老夫不再多言……之前陛下能同意老夫奏请的人事任免名单,多亏你在陛下面前说话。”
沈溪心道:“你这到底是在感谢我,还是数落我?为何感激的话,从你谢老儿口中说出来,总感觉不对味呢?”
沈溪道:“那是陛下御批,跟我没多大关系。”
“满朝上下,能面圣的有几人?你既然时常见到陛下,就该多加劝谏,请陛下多读读太祖遗训,最好复开经筵日讲,而不是把翰林院、詹事府当作摆设……陛下若能勤勉尚学,就算胡闹些,终归还是明君圣主。”谢迁道。
沈溪摇头苦笑,他本想说,这种劝谏的话说了有何用?有些话已属老生常谈,皇帝何时曾纳过谏?
谢迁又道:“老夫年老体迈,在朝中怕留不了几年,之前老夫让梁储从江南回来,这件事陛下也是同意的,为何现在没了下文?”
沈溪好奇地问道:“朝中尚未有诰敕出来?”
“你若能见到陛下,问问是怎么回事。”
谢迁道,“老夫还有一事不明,按照陛下的意思,明明安排你当吏部尚书,为何最后会是何世光捡了便宜?他从兵部侍郎到吏部尚书,何止是连升三级?是你举荐的他?”
沈溪摇头:“不知。”
谢迁冷笑一声:“你知道也好,不知也罢,少在老夫面前装糊涂,陛下对你态度如何,老夫知晓,下次不需要借助装病来躲避……有事你尽管来找老夫,只要你没走上邪路,就算跟老夫吵破天,必要时老夫也会在朝堂上替你说话!”
沈溪腹诽不已:“怎么支持的话从你嘴中说出来就变了味道?你这么说无非是要彰显你谢于乔心胸宽阔,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其实你谢老儿根本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老顽固……唉,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可是表面上沈溪还得感激谢迁鼎力支持,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多谢谢阁老宽宏大量。”
谢迁抬手一比划,等沈溪坐下,他才问道:“还没吃晚饭吧?老夫已让厨房准备了粗茶淡饭,留下来用过再走也不迟。”
“嗯。”
沈溪点了点头,他知道许多天没见,谢迁肚子里憋的话实在太多,不说个痛快誓不罢休。
……
……
沈溪没打算跟谢迁通宵畅谈。
到了二更天,沈溪便以牵挂家人为由,告辞出了小院。
跟谢迁交谈,虽处处都能感受到谢迁的顽固不开化,但同时也能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关怀和支持。
说白了,谢迁还是希望沈溪站出来挑大梁的,毕竟外人一说到沈溪,都会夸赞谢迁当初慧眼识珠,把沈溪从翰林院破格提拔起来。
因为已是夜深,沈溪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惠娘处,他想看看随安和东喜的情况。
沈溪到了地方,惠娘和李衿正在后宅说话,听到下人禀报,赶忙出来迎接。
沈溪环首四顾,没有看到随安和东喜的身影。
惠娘和李衿行过礼,便迎沈溪进了正堂。
落座后,惠娘道:“妾身安排随安和东喜住进了条件很好的东厢房,那屋子里有地龙,大冬天也很暖和……妾身让她们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之前刚看过随安身上的伤口,真可谓遍体鳞伤,触目惊心啊……唉!”
说话间,惠娘抹起了眼泪。
李衿看了沈溪一眼,又看看惠娘,不理解为何二人会对一个没来由的小丫头那么关心。
沈溪问道:“你把事情跟衿儿说了吗?”
“老爷没说,妾身怎敢胡言乱语?”惠娘擦了擦眼泪道。
沈溪看着一脸好奇的李衿,摇摇头,大概把情况解释了一下,李衿是聪明人,她也曾进过刑部大牢,大概猜想到当初惠娘是怎么被偷梁换柱逃出生天的。
李衿道:“老爷,妾身有一事不明,既然朝廷最后已赦免姐姐的罪行,那为何现在不让姐姐恢复正身呢?”
“衿儿!”
惠娘顿时板起脸来,一旦李衿说话不合适,她就会用这种方式提醒李衿。
沈溪无奈地回答:“你当我不想么?但有些事,根本不是一个是否有罪能解释清楚的,甚至人情世故方面……唉,这件事不说也罢!”
惠娘红着眼睛道:“当初妾身从牢房出来,或许就是个错误……如果那把火烧死的是我该有多好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溪皱眉,猜想惠娘是否是从随安那里得知什么情况。
惠娘看着沈溪:“老爷,请恕妾身冒昧,有件事妾身一直想问……当时虽然随安母亲病重,咳嗽不停,但并未过世,当日……为何如此凑巧……”
李衿闻听候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很吃惊,随即想起什么,缄口不言。
沈溪推卸责任:“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刑部的人办理,一应事宜要问当事人才知晓,具体情况我也云里雾里。”
“老爷是不知,还是不肯说?”
惠娘一旦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之前她还在喝斥李衿说话不当,现在居然逼问起沈溪来。
沈溪看着惠娘蓄满泪水的眼睛,厉色喝道:“惠娘,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件事无论如何,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今日你我能找到随安已经是天大的机缘,那小丫头经历几年苦难没被这世道折磨死,或许就是等有朝一日能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无论当初是否存在冤屈,都跟你无关,老天爷就算要惩罚,也只会归罪于我,而不是你孙惠娘!”
沈溪真的发怒了,说的话很不中听。
主要是沈溪不想让惠娘对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说完这番话,等于是变相承认当初随安的母亲是被活活烧死的。
惠娘脸色铁青,最后她倔强地站起来,向沈溪深施一礼:“妾身错了,现在想去看看随安……暂时告退。”
因为随安和东喜的到来,惠娘的生活必将跟以前有所不同。沈溪知道惠娘性子倔,当她认准一件事后,就会执着地去做。
这次她认准的事情,就是她负罪害死一个人,所以她要赎罪。
而她唯一能赎罪的方式,是对随安好一点,让小丫头生活得无忧无虑,健健康康成长。
面对这样一个执拗的女人,沈溪没有半点办法,他不愿意用一些强硬手段逼迫惠娘屈服,更想用真情实感打动对方,但奈何这一切放在惠娘身上,似乎并不管用。
之后几天沈溪都没来惠娘处,对于这件事他选择暂时放下。在此期间,他一直忙着军事学堂复课和工商税改革的事情,至于朱厚照承诺的朝议,不知何时才会到来。
沈溪心知肚明,朱厚照手头有了充裕的银子,对于收不收工商税没那么看重,想让朱厚照动心思,只有等他坐吃山空手头开始拮据的时候,但刘瑾跌到正德吃饱,短时间内没那可能。
工商税改革尚没推行,朝野已有风闻。
最初是户部的人在说,随即整个朝廷的人都知晓了,随后朝廷将在北直隶进行工商税改革试点的消息在京师疯传。
涉及赋税,再小的事情也会引发轩然大波,一时间京师周边商贾风声鹤唳。
商人可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赌注,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们宁可到别处做买卖,等一切尘埃落定看看对自己是否有利,才决定行止。
沈溪没时间深入民间进行调查,只能让云柳搜集这方面的情报,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太妙。
“……大人,很多商贾趁着大运河封冻前南下,借口是到江南进货,不过看来这些人短期内不会再回京师……”
云柳调查的情况表明,京师商贾已做出应对,至于官府那边则基本没有反应,因为地方官员不觉得朝廷的政策变化会让他们利益受损。
地位越低下的人,对于朝廷的改革才会越惧怕。
沈溪若有所思:“看来必须早些把工商税改革之事定下,如果继续这么任由谣言传播,怕是京师周边物价会疯狂上涨,到时候百姓买不到过冬物资,会酿成大祸。”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要派人平息谣言?”
沈溪摇头:“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助涨谣言传播……这两天我会找机会面圣,请陛下赶紧把工商税改革之事定下。”
……
……
沈溪忙得脚不沾地,朱厚照却在豹房逍遥快活。
钱宁回到京城,对朱厚照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福音,因为钱宁在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后,更懂得如何讨好皇帝。
“……钱宁,你这次找来的女人,质量远不及之前那批,不过你找来的两个戏班子倒挺有意思,让他们留在豹房专门为朕演出,等什么时候朕看腻了,再送他们离开……”
钱宁不但帮朱厚照找女人,还顺带在民间找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总之朱厚照的需求就是他的使命,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
听到朱厚照的吩咐,钱宁心中暗自叫苦,“戏班子都是临时请来的,面圣前他们以为只是来演堂会,这下可好了,人就这么被留下来,要是演不好触怒陛下,恐怕就是发配充军甚至送到宫里当太监的命!”
“怎么,不行吗?”朱厚照板起脸问道。
钱宁赶紧回道:“陛下既然已做决断,自无不可,若陛下觉得还不过瘾,小人再到南边给您找几个戏班子……听说南戏人才辈出,新增许多门派,那些戏班子不断推陈出新,编排许多新戏好戏。”
“好,好,你尽管去找,朕重重有赏。”朱厚照眉飞色舞地道。
钱宁站在那儿唯唯诺诺,心里却一片沮丧,要满足朱厚照几乎无边无际的欲望,对他这样一个本身没有太大权势的人来说,并非什么易事。
朱厚照道:“钱宁,你最近可有继续在京师周边帮朕找女人?”
“正在找。”
钱宁道,“一些大户人家的女子,不太……好处理……若是陛下能赐予小人权力,让小人可以便宜行事,或许能把绝色佳人给您带来,不然……就只能碰运气了。”
朱厚照眯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打着朕的旗号强抢民女?”
钱宁赶紧解释:“小人绝无此意……只是,陛下要找的女子,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还得多种手段进行配合才能成事……小人一心一意帮陛下做事,并未有为自己争权夺利的意思……”
朱厚照道:“那……行吧,朕赐你个令牌,你可自由出入豹房和皇宫,如果有事的话你也能随时见朕……朕再让人跟顺天府那边打招呼,不管你惹了什么麻烦,一律不过堂……但是,你最好隐藏身份,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朕派去的。”
“是。”
钱宁越发沮丧,这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朱厚照再道:“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儿,现在朝廷上下都盯着朕,如果被人知道朕安排你去强抢民女,朕威严何在?你要是把事情办妥,不让朕操心,到时候朕一定重重有赏。”
钱宁心想:“您这个当皇帝的,随时都把赏赐挂在嘴边,却不见有什么实际行动,简直是坑人……好在你给了我权限,我能藉此去要挟那些朝臣和士绅,毕竟能随时面圣这可是天大的权力,旁人还不得巴结我?”
……
……
钱宁从朱厚照的房间出来,走过豹房正院,沿途都在大兴土木。
朱厚照从刘瑾和落马的阉党官员处得到大笔银两,便开始肆意挥霍,其中一项便是继续扩建豹房,顺带对一些老旧建筑重新进行修缮。
钱宁正要出院门,迎面而来一个昂首阔步的太监,等他定睛看清楚,马上跪下来磕头:“小人见过张公公。”
来人正是新任司礼监掌印张苑。
这会儿张苑虽然风光无比,但只是流于表面,他无法得到沈溪和谢迁的帮助,而朱厚照又给他定了一个月“试用期”,使其对什么事都很上心。
尤其在司礼监,很多公事他都稀里糊涂,本来以为可以求助司礼监内其他太监,但刘瑾当政时,权倾朝野,把司礼监内能干的太监全都清退,只剩下戴义等庸碌无能之辈,让张苑做事更加困难。
张苑为求办公滴水不漏,干脆内阁那边怎么写的票拟,他就怎么誊抄朱批,几乎不带改动,变相让谢迁当了大明的家。
而谢迁主动跟沈溪和解,也是他觉得自己总览朝政,趾高气扬之下对沈溪的一种“宽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张苑新官上任且能力不足所致。
“钱千户?你来见陛下?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张苑当上司礼监掌印后,忙得焦头烂额,豹房这边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时间管。
跟刘瑾不同,张苑没办法在朱厚照身边布下眼线,而小拧子等近侍又不会把皇帝的消息告知他,以至于张苑见到钱宁这个朱厚照跟前的大红人,首先要知道的就是朱厚照平时做什么说什么。
钱宁一怔:“张公公这是什么话?小人来这里,自然是面圣,陛下不过是交代小人做事,具体的就不跟张公公您细说了吧?都是一些吃吃喝喝的事情……”
“哼,看来你用心不诚啊!”张苑气呼呼道。
钱宁急忙分辨:“公公,您的话小人不懂,小人并非不想禀告您,陛下……想要各种各样的女人,还有戏班子,让小人张罗……您老何等尊贵的身份,岂能用此等琐碎小事来污了您的耳朵?”
张苑道:“陛下可有提及咱家?”
“未曾。”
钱宁想都不想便回道。
张苑怒道:“你分明是敷衍咱家……瞧瞧,你说话都不过脑子,是想把咱家打发了好赶紧离开去办你的大事,是吧?”
钱宁不知张苑为何会变得如此多疑,当即苦着脸道:“公公,陛下在小人面前确实没提到您,就算平日有提到,也不会是跟小人相处的时候……小人屁都不是,而您老是何等尊贵荣耀的人物?以后您老要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小人知会一声,小人必全力以赴报效。”
张苑一肚子怨气,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何必跟一条走狗过不去?当下一甩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言罢,不再理会钱宁,径直往里面去了。
钱宁抹了一把冷汗,嘴上嘟哝道:“这老家伙,怕是患上失心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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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七章 失心疯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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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苑很快便见到朱厚照。
这次并非是张苑主动求见,而是受传召而至,因此张苑神色紧张,心跳加速,生怕朱厚照出言为难。
“……你把司礼监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没什么遗漏的吗?”
朱厚照语气中带着试探,怀疑张苑有谎报的意思。
张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作答:“回陛下,奴婢把积压的奏疏都已批阅完毕,六部和地方衙门开始遵照执行,目前未听说出岔子。”
“嗯。”
朱厚照微微点头,算是认同张苑的说法,随即又问,“朕提出的基本国策,要在明年将草原彻底平定,估摸来年开春后就会出兵,粮草和兵器可已筹备妥当?”
张苑一听顿时头大如斗,战战兢兢道:“陛下,这是户部、兵部和工部的事情,不在奴婢职责范围之内。”
朱厚照怒道:“难道兵部没上疏,把具体数字报上来?”
张苑仔细一回想,似乎记起果真看过类似的奏疏,当时留意沈溪是以兵部尚书名义所上,只是因为这几天他要批阅的奏疏实在太多,顾不得那么多,对于其中细节知之不详。
“陛下……是奏报了……”
张苑不敢隐瞒,毕竟朱厚照已当面询问,必然知道个中内幕,谎报的话要负一定责任。
朱厚照道:“那你说这件事跟你无关?当时兵部报的是多少数字,内阁如何票拟,你最后又是如何批复的?一次给朕说清楚!”
张苑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次人生大考,像他这样的门外汉处置国事原本就一窍不通,就连朝中为官几十年的老臣,乍然入阁尚且需要有人引导栽培,依然很长时间才能适应。
张苑以前虽曾挂秉笔太监的名头,但因刘瑾擅权,根本没给他进司礼监问事的机会,如今没人教他,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把事情草草处置完毕都算不错了,涉及细节,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嗯……”
张苑凝目思索,全力回忆那份奏疏,但怎么想都记不起其中内容,连自己怎么朱批的都忘记了。
“砰!”
朱厚照猛然一拍桌子,喝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好了?你是把朕当白痴?还是你自己是白痴?”
张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陛下,奴婢确实批阅过,当时是按照内阁票拟所回,因为时间太紧,而内阁积压太多的奏疏都需要奴婢处置,奴婢一时间不记得内容,可否容奴婢回去查询一番?”
朱厚照瞬间不说话了,场面异常安静,气氛有些冷,张苑一边出汗一边打寒颤。
朱厚照道:“或许朕让你来担当重任,有些为难你了,以你的能力,在朕身边当个不管事的近侍还行,让你处置国事……哼哼。”
张苑听出朱厚照言语中对自己的失望,赶紧伏地叩请:“陛下,奴婢就算鞠躬尽瘁也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只是……请给奴婢一点时间……”
朱厚照一摆手:“左右一个月,现在已有半个月了吧?剩下半个月时间,你最好把所有事情办妥。”
“是,是!”
张苑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了保住差事的希望,连声应允。
朱厚照莫名其妙发怒:“还跪在这儿做什么?朕问你的事情,赶紧去查明白,难道要朕亲自去司礼监找奏疏底本?如果你到最后依然糊里糊涂,这差事你也不用当了,朕罚你去守皇陵!”
“奴婢这就去!”
张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匆忙出了豹房,一溜烟往皇宫去了。
等张苑走后,朱厚照仍旧在生气,小拧子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小拧子见朱厚照很生气,说话小心翼翼:“陛下,几位娘娘都已梳洗打扮完毕,等着跟您一起看南戏,派小的前来禀告……”
朱厚照点头:“行,朕知道了……张苑那狗奴才,真是气煞朕也!”
小拧子暗自窃喜,如果张苑这个临时的司礼监掌印不合格,朱厚照肯定会另行选人,以朱厚照喜欢提拔年轻人的风格,他未尝没机会当上司礼监掌印。
小拧子劝说道:“陛下,您消消气,张公公刚执掌司礼监,必定很多事尚未弄清楚,不妨给他一点时间。”
“给他什么时间?”
朱厚照怒道,“难道司礼监是给他慢慢学习成长的地方吗?他现在要帮朕管理朝政,但看看他这模样,一问三不知!也罢,这件事朕不想再提,你不用到内宅去伺候,你回一趟皇宫,去司礼监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回来通知……朕要问的事情,不管多晚都要知晓……”
……
……
小拧子可不打算帮张苑。
不过朱厚照的吩咐他只能无条件遵从,当即匆忙进宫,到了司礼监,没等入内,便见里面有灯光和晃动的人影映在窗户纸上。
“真够忙活的……”
小拧子心里无比得意。
等他推门入内,便听张苑在那儿嚷嚷:“快找,就在那些批复过的奏疏里面,一定要把兵部那份奏疏找出来,找不到通通砍头!”
小拧子道:“张公公可在?”
张苑闻言转过身,见是小拧子,心里来气,虽然小拧子是朱厚照跟前的红人,以前他不敢得罪,但现在仗着自己司礼监掌印的身份,见到小拧子没了之前的恭谨,怒目而视:“拧公公,好大的胆子,司礼监重地你也敢擅闯?信不信咱家……”
小拧子冷笑不已:“张公公莫非还要对咱家滥用私刑不成?咱家可是奉了皇命而来!”
张苑身体突然一哆嗦,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纸糊的老虎,就连小拧子说话也比他有底气。
张苑黑着脸,尽量压低声音:“陛下让你来作何?”
“陛下说了,他老人家要问的事情,今日不管多晚都要奏报上去,派咱家来盯着张公公,若是你办事不力……哼,张公公可知下场?”小拧子趾高气扬道。
张苑心里发怵,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个能帮自己的人。
“这件事本为兵部所奏,不管陛下是如何知晓的,只要我去问大侄子,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张苑顿时恢复了信心,扁扁嘴道:“拧公公先在这里等候,咱家办事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可处置完毕,到时候跟您一道去面圣!”
“行,你去吧!”
小拧子压根儿不想理会张苑怎么办事,一摆手,往屋子中央的太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来,显得无比得意。
张苑心道:“你小子等着,我出宫去见我那大侄子,把事情处置完,就去见陛下……陛下问我你在哪儿,我就说你小子开小差,回到宫中就不见人影,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想到这里,张苑快步走进隔壁的司礼监掌印房,然后由后门出去,直奔午门。
……
……
入夜后,京城内一片宁静。
张苑坐在马车里,想着见到沈溪后该怎么说话。
“……我这大侄子,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倔,上次见我态度有些不好,言语间发生龌蹉,这小子好像怀恨在心……这次上门不等于说我对他服软了,不向他赔礼道歉的话,他能帮我?”
“赔礼道歉倒还好说,就怕这小子越发蹬鼻子上脸,完全不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可如何是好?”
张苑非常担心,等到了沈府门前,让人上前去敲门。
很快朱起出来,见是张苑,非常好奇:“阁下……是宫里来的?”
“怎么,不认识咱家?”
张苑非常恼火,厉喝道,“咱家乃司礼监掌印张苑,特地来府上拜会你们沈尚书……让咱家进去!”
朱起一头雾水,他知道官场一点事情,但至于司礼监掌印是干嘛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位是宫里的大人物他倒是明白。
“公公稍候,容小的进去通禀!”
就在张苑准备发脾气时,大门“咣”一声重新关上,张苑愣在那儿,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我堂堂司礼监掌印,连个尚书府门子都敢对我不敬?”
过了很久,朱起才出来,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公请见谅,老爷今日并不在府内,所以……”
“你什么意思?不在府内?他能去哪儿?不会是躲着不见咱家吧?咱家可是奉皇命而来!”
张苑只能搬出正德皇帝当自己的护身符。
朱起苦笑道:“就算您是陛下派来的,老爷真不在府上,要不……您去兵部衙门看看?又或者是军事学堂,反正您请回……”
这次朱起说完,不再跟张苑废话,直接又把门关上了。
“你这杀千刀的,居然敢对咱家不敬,信不信咱家杀了你?”张苑在门口大吼大叫。
跟随而来的侍从有些看不过眼,为首者拱手道:“公公,沈大人府上门子定不敢随便捏造事实,既然他如此说了,那沈大人定不在府上,您还是赶紧到沈大人常去的地方找寻。”
“气死咱家了,气死咱家了!”
张苑几乎是被侍从拉着离开沈府大门。
等张苑上了马车,附近巷口探出个脑袋来,确定事情缘由后,那人赶紧骑上拴在附近院子里的马匹,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由专人通知沈溪。
……
……
沈溪当日没在府上,也没有在惠娘处,而是留宿云柳的小院。
沈溪在睡梦中得知张苑到府上拜访的事情。
“老爷,张公公口中说皇命在身,却不是从豹房出来直接到的沈府,而是先进宫再从宫里出来……陛下一直留在豹房不出,张公公所言应不实,但他应该是有要紧事才会深夜上门拜访……”
由于手下调查得很全面,云柳连张苑自何处而来都一清二楚。
沈溪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他突然来找我,定是差事出了问题,陛下委派给他的差事完不成,只能求助于我。”
“那老爷是否见他?”云柳请示。
沈溪问道:“这会儿他人去了何处?”
云柳道:“说是往兵部衙门去了,若他在兵部找不到人,应该会前往军事学堂,又或者直接回宫……老爷若现在去截他,应该能截住。”
“不必了!”
沈溪一摆手,“身为司礼监掌印,连陛下安排的一点小事都完不成,谁也帮不了他……他一边想攥紧手中权力,竭力排斥我,一边却又想在我这里寻得帮助,真以为自己比得上当初权势滔天的刘瑾?”
云柳请示:“那今晚应如何防备?怕是张公公会继续在京师各处找寻老爷您。”
“盯住他行踪便可,若所料不差,他会前往豹房面圣……让豹房内应把消息带出来,报知他面圣的结果便可!”
沈溪吩咐后,云柳马上下安排人做事,而沈溪被唤醒后,一时间了无睡意,干脆起身来到书房办公。
……
……
张苑接连走了沈府、兵部两处,都没找到沈溪,非常懊恼。
“公公,既然这里也未找到沈大人,估摸沈大人是在军事学堂那边,要不要现在赶过去?”侍从首领请示张苑。
张苑一摆手:“咱家算是看出来了,沈之厚是在躲咱家……躲得了初一,他躲得过十五吗?也是咱家错信了人,先前他非但不在陛下面前举荐,当咱家遇到困难时,居然选择避而不见。”
侍从首领道:“公公,咱们现在不知沈大人究竟在何处,怎知道他是故意避而不见?公公若不想继续找寻的话,不妨由我等去找寻。”
张苑恼火地道:“算了,先回宫,看那些废物是否把奏疏找到。”
就在张苑准备自大明门回宫时,突然记起什么,回头看着侍从首领:“你说,现在内阁首辅谢于乔人在何处?”
侍从首领好奇地问道:“公公为何要问谢大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姓沈的不肯帮忙,只能去找谢于乔!当初票拟便是谢于乔书写,咱家去见他,顺带可以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再去面圣不就行了?”
张苑脑中灵光闪动。
沈溪不好对付,谢迁则未必……毕竟自打他执掌司礼监以来,获益最大的是内阁,不管于公于私,谢迁都不会袖手旁观。
侍从首领道:“公公,沈大人都见不到,谢阁老能行吗?”
“哼!你知道个屁,姓沈的心高气傲,当初咱家没给他好脸色看,定怀恨在心,而谢于乔就不同了,内阁首辅负责的工作正好跟咱家对接,咱家能见他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说起来,咱家当上司礼监掌印后还没去拜会,正好这次去见见,顺带问问他的意见!”
侍从首脑这才恍然,道:“公公,据小人所知,谢于乔在长安街有一处小院,平时若是轮值宫中,他从皇宫出来就住在小院里。若是小院中寻不到,恐怕就要到谢府去找人了……”
张苑点头:“咱家也去过他的小院,但忘记具体位置了,你们带路吧!”
“公公请!”
几名侍从都是张苑精挑细选而来,全都是东厂番子出身,这些人最厉害的就是消息灵通,张苑做事无形中方便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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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苑到了谢迁的小院,让侍从上前去敲门。
谢府门房听闻司礼监掌印前来拜访,不敢怠慢,主动到马车前见张苑说明情况。
张苑听到后为之释然,谢迁这天正好在小院歇宿。
自打刘瑾倒台,谢迁手上有了实权,工作干劲比以前高出许多,如此一来平时回府的次数明显减少,基本就在皇宫和小院之间来回跑,平时见客也都在小院中。
知客恭敬地请张苑进门,张苑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谢迁亲自出来迎接。
谢迁对张苑没什么特别感受,基本上没有人情往来,问题是现在张苑当上了司礼监掌印,无论谢迁再怎么心高气傲,也知道票拟的最终决定权落在张苑身上,不得不对张苑提高重视。
“张公公因何深夜造访?”
见礼后,谢迁请张苑入内,顺带问了一句。
张苑回道:“陛下这几日对朝事非常关心,有些事咱家不好回答,便来问问谢阁老您的意思。”
听到这话,谢迁非但没觉得恼火,反而很荣幸。
谢迁要的就是对朝政的话语权,他可以对沈溪趾高气扬,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但对张苑却不敢拿乔,就是因为张苑跟他有直接利益关系。
就算拥有朱批大权的张苑不是上司,也属于跟他对等的平级。
谢迁因为自从进入官场就在翰林体系当差,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敬畏发自内心。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刘瑾,但刘瑾属于那种能力卓著,而且镇得住场面的人。
只是他不知,张苑属于那种没有真才实学还喜欢咋咋呼呼的类型,跟他以前接触过的兼具才学和机智的司礼监掌印有极大不同。
说话间,二人进入书房。
谢迁请张苑坐下,道:“张公公只管把事情说明便可。”
张苑迫不及待地问道:“之前兵部因明年跟鞑子开战之事,提请朝廷划拨钱粮和兵器,谢阁老应该知晓吧?”
谢迁一听不由皱眉,他根本就不支持朝廷来年对草原一战,所以拟定票拟的事情,大肆减少调拨兵部钱粮,以至于数字比沈溪申请的足足少了六七成,只是保正九边兵马正常开销,没有增加物资供给。
谢迁不知张苑已按照他拟定的奏疏进行批复,心想:“之前就觉得陛下对来年出兵草原非常热心,看来是对我拟定的票拟抵触太大,以至于派张苑亲自上门过问。”
谢迁道:“是有此事,当时有上疏到内阁,老夫做出票拟,怎能不知?”
张苑一听便觉得找到了救星,他完全不记得票拟内容,大部分奏疏他都是按照谢迁票拟定下,当即问道:“谢阁老对此事有何意见?”
谢迁茫然不解。
我都已经做了票拟,而且朝中上下都知道我对明年出兵草原持反对的态度,你现在不是明知故问吗?
谢迁黑着脸道:“老夫的意见,明年朝廷对草原一战,实不可行,不能拿陛下一时好恶,而将大明江山社稷置于险地!”
张苑皱眉不已:“谢阁老便是如此意见?”
“怎么?张公公有何高见?哦对了,奏疏已入宫数日,为何到现在尚未批复?是否张公公觉得不妥,或者是陛下知晓而加以阻挠?”谢迁直接问道。
张苑一时间迷糊了。
那奏疏我大致按照你所做票拟进行朱批,且已下发,照理说各衙门已照章办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却说没得到结果?
张苑没有马上作答,觉得谢迁可能是故意搪塞,当即道:“若是陛下没过问这件事,咱家作何来见谢阁老?”
谢迁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老夫就知道陛下不会同意老夫的意见……出塞作战劳民伤财,陛下甚至还想御驾亲征,如此将国祚社稷当作儿戏,只有正统年间王振专权时出现过,偏偏陛下还不醒悟……”
“老夫的意见,三边和宣大之地保持如今防御态势便可……陛下究竟是何看法?是完全遵从沈之厚,给兵部和三边、宣府军镇调拨足够的粮草、兵器物资?”
张苑本来就没多少才学。
谢迁的话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思索半晌后道:“那谢阁老的意思是……这场仗不准备打了?”
谢迁愣住了,他本以为张苑是上门来兴师问罪,却未料到张苑对这件事几乎一无所知,当即试探地问道:“张公公之意是……?”
“别问咱家,一切以陛下的意见为准!”
张苑显得很为难,本想从谢迁口中套话,但现在谢迁有了警觉,使得他很难得到实质性的东西。
张苑想了下,道:“这么说吧,对于这件事,咱家没拿定主意,稍后就要去面圣,跟陛下提及,陛下过问的话,你觉得咱家该如何应答?”
谢迁点点头,心里虽然带着怀疑,但大概明白,张苑愿意跟自己站在一道。
“如果张苑不是跟我一样心思,完全可以去跟陛下说,同意沈之厚的奏请,为何要来问我的意见?分明是想跟我共同进退……”
想到这里,谢迁道:“以老夫的意思,保证三边和宣大之地基本训练和日常耕作所需,其余靠边军屯田自给自足,就算要对鞑靼开战,也不能劳民伤财,缺乏的粮食、兵器等物资,让沈之厚自行筹措!”
“好!”
张苑突然一拍大腿,大声称赞起来。
谢迁吓了一大跳,茫然不解为何张苑会“同仇敌忾”支持自己。
张苑道:“就是不能惯着沈之厚的坏毛病,不然他真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
说到沈溪,谢迁和张苑产生了强烈共鸣。
二人都曾对沈溪满怀希望,又双双失望,张苑为的是自己的利益,谢迁则是为维护面子。
提到沈溪,二人都觉得沈溪太过“张狂”,以至目中无人,继而在沈溪支持的问题上,一致采取反对的策略。
说了半晌,张苑叹道:“今夜咱家要去面圣,陛下问及,却不知该如何跟陛下应答?咱家也认为明年这仗打不得。”
言语间张苑跟谢迁站到了同一战线上,都反对即将到来的对草原一战。
谢迁道:“不知陛下之前是如何发问的?”
张苑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却有的是,自然不会把朱厚照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谢迁听,道:“陛下不过是简单提了一下,我等只管仗义执言,如何决定全看陛下的意思。”
谢迁稍微迟疑一下,道:“本来老夫作为朝臣,不方便跟张公公这样的内宦商议事情,不过事关大明安稳,老夫就破例一次,把想说的话一并向张公公言明。”
“谢尚书请言。”
张苑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迁道:“以老夫想来,沈之厚对朝廷出兵草原那么热衷,在于他之前领兵战无不胜,骄纵自大惯了。但战场上不可能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就算他长于谋略,善于用兵,更有强大的火器做支撑,但鞑靼骑兵可不是善与之辈,广袤的草原又不同于中原之地,天时地利人和朝廷一样不占……”
谢迁仔细分析来年可能发生的那场战事,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张苑只能赶紧用心记忆。
谢迁完全站在文臣的角度对战事进行剖析,煽动力极强,张苑除了点头,没法做别的事情。
谢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后做出总结:“……既然来年战事,朝廷很可能遭遇土木堡之变以来最大的危机,理论上得倾尽全力扼杀这场战事,但若沈之厚坚持的话,就让他自行筹措钱粮,最终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否则只会蹬鼻子上脸!”
“好,好!咱家记下了,稍后会如是对陛下进言。”张苑窃喜不已。
知道奏疏的内容,还从谢迁这里讨了对策回去,张苑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做司礼监太监游刃有余。
谢迁再道:“陛下对反对出塞作战的人,必恶颜相向,所以张公公不必正面回绝,只管说过去两年刘公公在朝为非作歹,朝廷府库以及九边财政出现巨大亏空,力不能支,才出此下策,到时候陛下也觉得朝廷府库空虚,自然会思考是否要将战事延后,我等再想办法,让陛下慢慢接受并最终取消御驾亲征的想法。”
张苑称赞道:“还是谢尚书考虑周详。”
被站在大明内廷金字塔顶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夸赞两句,谢迁不由有些飘飘然,毕竟平时沈溪从不会对他说这种恭维之言。
谢迁又对张苑提出不少建议,张苑一一记下。
最后张苑离开小院,并且约定之后有时间再聚,等人走后,谢迁仍旧能感觉内心那种满足。
“只要内阁跟司礼监保持良好合作关系,朝中事情基本有了着落,绝对不会再出现有人擅权的情况,量沈之厚也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
……
张苑从谢迁小院离开,马不停蹄赶往豹房。
他要赶在小拧子前面去见朱厚照,把谢迁的话用自己的方式告之。
张苑内心很满足,心想:“有谢于乔这样的能人做参谋,那以后我在朝中做事岂不是事半功倍?只要我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不像刘瑾那样结党营私,就算谢于乔也会听我的,那我就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所有朝臣都要听从我的号令!”
张苑想的是驾驭群臣,而谢迁则想把司礼监掌印控制在手上,各有图谋。
张苑到了豹房,找到门口值守的侍卫询问,知道小拧子果然没回来。
“还好先回来一步,看小拧子你怎么跟陛下解释!”
张苑作为常侍,进入豹房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等他长驱直入到了后院才知道,此时朱厚照仍旧在看戏。
南戏班子连着唱了几出戏,不同的戏班子在朱厚照面前竞演,谁唱得好重重有赏,所以那些戏班子都拿出自己的拿手本事,拼命赚吆喝。
豹房戏院是个二层小楼,张苑进内后,顺着楼梯上楼,刚到半途就被一名太监给拦了下来。
张苑板着脸道:“咱家要面圣。”
“张公公,您知道规矩,未得陛下传召,谁都不得面圣。”这名太监自然认得张苑,知道张苑在朝中风头正劲,只能好言好语相劝。
张苑怒不可遏:“咱家奉陛下传召而来……之前陛下要问的事情,咱家回司礼监调查清楚了,滚开!”
这名太监略一迟疑,终于让开道路,让张苑继续上楼。
张苑一连过了几道阻拦关卡,出现在朱厚照身后的楼梯口,被两名值守的锦衣力士给拦了下来,两名力士根本不听张苑解释,拒不放行,张苑只能老远喊道:“陛下,奴婢前来求见。”
朱厚照听戏正过瘾,身后突然有人喧哗,登时转过身皱眉看了过去,但见被锦衣力士拦阻的张苑正向自己招手。
朱厚照旁边几个女人,闻声也往那边看了过去。
张苑跟普通太监最大的不同,是他身上有正常男子的一些特征,声音相对浑厚些,再加上张苑近来不常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所以引起这些正得圣宠的女人的好奇。
“这狗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撒野了?”朱厚照不由皱眉,但仔细一想好像张苑没犯禁,张苑作为近侍,有权力进到豹房任何一个地方。
“你们听戏吧,朕有事处置,去去就回!”
朱厚照对身边人吩咐一声,那些个女人都起身来向朱厚照行礼,随即朱厚照带着满肚子火气往张苑那边走了过去。
来到张苑身边,没等对方行礼,朱厚照已经一脚踹到其身上。
“陛下,您……”
张苑脸上满是委屈,自己风尘仆仆赶来禀事,没等他开口,就先挨上一脚。
朱厚照怒气冲冲喝道:“起来,下去说话!”
张苑悻悻地跟在朱厚照身后下了楼,到了一楼小花厅,张苑赶紧跪下来给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道:“小拧子人呢?”
“拧公公进宫见过奴婢一次,之后就不知去向,大概……有什么要事处置吧。”张苑想起来小拧子趾高气扬的模样,立即进谗言。
果然朱厚照听了眉头紧锁,却没说什么,往椅子上一坐,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张苑道:“奴婢已查过,兵部奏疏上,沈尚书提出明年增加二百万石粮草开支,以及二十万副盔甲、兵器等,朝廷起码还得多准备四十万两纹银才够调配,这已经超出朝廷每年的财政预算……”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你是如何朱批的?”
张苑道:“奴婢按照实际情况,只同意增加十万两银子开支,这已是朝廷能承受的极限,这件事奴婢做出批复后,不知奏疏为何……未传到兵部,也未发往户部和工部衙门,这其中是否……”
朱厚照一拍桌子:“你明知道明年朝廷要出兵征伐草原,而且朕会御驾亲征,沈尚书已酌情让地方筹措部分粮草军资,就这样你还推脱?你跟朝中那些文臣一样,想让明年的仗打不成,是吧?”
张苑把实际困难说出,全都是从谢迁那里现学的。
他早就准备好如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当下不假思索道:“陛下,头两年阉党作乱,不但朝廷受到很大影响,九边财政也出现赤字,其中有上百万两银子亏空,今年户部夏粮和秋粮入库后,还在向里填补窟窿,若来年再增加五十万两银子开销……莫说朝廷吃不消,就连地方财政也会跟着玩儿完……以奴婢估算,地方上或许要承受不下一百万两银子的缺额……”
朱厚照恼火地道:“所以你就批了十万两?”
张苑这次直接跪下来磕头:“陛下,奴婢只是按照实际情况进行批复……沈尚书不是说能解决困难吗?现在朝廷出现巨大亏空,已无法支撑来年那场旷日持久且耗费巨大的战事,朝廷处处都需要钱维持运转,而来年数十万兵马出塞,屯田和农桑全都会荒废……朝廷没钱,什么都是空谈啊……”
朱厚照听张苑侃侃而谈,每句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这跟他以前认识的不学无术的张苑简直判若两人。
张苑这边没说完,朱厚照已不想听了,暗自琢磨:“这狗东西怎么了?原本是个庸才,怎么回皇宫一趟,却有了这么多道理,难道有人在背后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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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苑一本正经地讲道理,朱厚照完全听不下去,左耳进右耳出。
等张苑说完,朱厚照皱眉道:“按照你的意思,是让沈先生自行筹措钱粮军资?西北地方不可能出这笔银子,朝廷府库也不可能出,那是多大一笔数目,你让沈先生自何处筹措?哼,你分明不想让朕打这场仗,是吧?”
无论朱厚照多霸道,还是愿意跟人讲道理。
朱厚照虽然荒淫无道,但大致能做到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一个人说出的事情不符合其想法而直接降罪,尤其张苑还跟他讲了那么多大道理。
张苑道:“陛下,难道您忘了沈尚书是谁?沈尚书当初以区区不到一万人马,在土木堡杀得鞑靼数万雄兵狼狈而逃,回京勤王更是斩首数万鞑靼首级……既如此,为何陛下非要征调数十万人马,而不能跟当初一样,让沈尚书领精兵出塞?”
朱厚照一听火大了,喝问:“你是想说,朕不用御驾亲征,由沈先生带少量兵马出塞即可,重演以少胜多的奇迹……到了鞑子的地盘,又是遍地皆敌,粮道随时都可能断绝的境况下……你以为沈先生是神仙吗?”
“可是陛下……朝廷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粮充作军资。”张苑苦着脸道。
朱厚照发现自己居然跟张苑这个奴婢争论起来,全无上位者的威严,顿时板起脸:“朕不想听你的解释,之前朕已把奏疏截留,所以户部、工部和兵部才没得到回复……等朝会时,朕准备把事情定下来,就算户部拿不出五十万两,最少也要调拨四十万两,专门用来整军备战,绝不可能打对折。”
“就算沈先生是领兵奇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不能让他打这种无兵马、无粮草、无补给的三无战事,那才是对大明不负责任。”
张苑心想:“我管你们出兵多少,反正只要别怪罪我办事不力就行……或许我那大侄子领兵在外,我还会为他加油助威呢。”
朱厚照显得很气恼:“朕的好心情,全都被你这个狗奴才破坏殆尽了,朕……回头再收拾你……你回去后立即下发通知,明日朕要举行朝议,就在正午,朕这次绝对不会迟到,怎么都要把事情落实,谁若是跟朕唱反调,朕要他好受!”
“陛下……”
张苑还想继续争论。
这时的张苑赫然发现,自己唯唯诺诺的时候,根本就不受朱厚照待见,还一口咬定他没本事,而当他拿出一副铮臣的模样,据理力争时,朱厚照反而对他尊重许多,可以平等地商量事情,他很享受这种高规格待遇。
朱厚照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张苑。
张苑一缩头,不敢再说话,朱厚照随即冷哼一声,一拂袖,离开花厅往戏楼上去了。
张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昂首挺胸自花厅出来,出了戏楼。等他到外面院子时,正好看到小拧子急匆匆迎面而来。
“拧公公?你往何处去了?到处都瞅不到你人……居然这时候才回来跟陛下回禀?”张苑显得很得意。
小拧子没有与张苑废话,他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人给算计了,必须尽快向朱厚照解释清楚,免得让皇帝误会自己擅离职守。
张苑回身望着小拧子狼狈不堪的背影,阴笑不已:“你个小东西,知道咱家的厉害了?早晚还要你好瞧!”
……
……
当夜沈溪一直留在云柳处,自打被人叫醒就了无睡意。
他一直让人监视张苑的行踪,得知其去见了谢迁后才回豹房见驾,便知道这一回张苑算是顺利过关了。
“……张苑去见谢阁老,怕是要一拍即合……”沈溪听了云柳的转述,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柳显得很惊讶:“大人是说,谢大人会帮张公公?”
沈溪道:“谢阁老这个人,以前就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礼重有加,当他坐上首辅之位,虽理念不合,也未跟刘瑾发生过正面冲突,正是在谢阁老看来,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在他之上……你说下级遇到上级,会说什么?”
云柳难以置信:“谢大人铮铮铁骨,应该不会跟内宦合作,做出有损大人的事情来吧?”
沈溪笑看云柳一眼,知道他滞留西北期间,云柳在京师曾为斗刘瑾跟随过谢迁一段时间,耳渲目染下来,对谢迁很是推崇,不愿意相信他对谢迁的评价。
沈溪解释道:“两人议定之事是否不利于我,还不好说,不过这次张苑突然走出步好棋,应该是被陛下逼迫太急灵关闪现所致……之前兵部奏请的粮草和辎重用度,朝廷迟迟未予批复,以我想来,是有人把奏疏转呈陛下面前,以达到打击张苑的目的……谁也没想到,张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有了谢阁老相助,他应该能顺利渡过这次难关。”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是说,有人把司礼监已朱批过的奏疏截留并转呈给陛下?难道是……拧公公?”
沈溪摇头:“以拧公公胆色,尚不敢做出此等事来,而且拧公公暂时还没有接触奏疏的机会……以我猜想,有可能原司礼监内对张苑有意见的太监,联合起来,背地里给张苑使绊子。”
“说白了张苑能力太过平庸,难以服众……宫内已形成一股针对张苑的力量,现在的张苑正面临人生最困难的阶段!”
云柳道:“那为何大人此时不出手帮张公公?想必张公公也愿意投到大人麾下……若大人可以影响司礼监掌印,不就可以更好地掌控朝政大局?”
“张苑可不是什么好盟友。”
沈溪评价道,“至少现在不是……张苑完全是市井小民的心态,利益面前,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刻他需要你时,拼命巴结,转眼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不帮忙不说,还恨不得踩上几脚……我知道反对他的势力中,有几个能人,这些人对大明忠心耿耿,若上位的话,对老百姓更有利。”
云柳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眉头微皱,显然不怎么赞同沈溪的说法。
沈溪笑了笑,道:“你定以为跟能人合作未必一定是好事,有很大可能会被人算计,那我跟你说,一切合作的前提,是看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否对朝廷社稷有利,哪怕最差也能促进经济民生发展。”
“否则像张苑这样,就算明知是个庸才与其合作能获得巨大利益,却又知道他为人奸诈随时都会背地里捅刀子,谁都会暗中留一手,处处防备的结果只能是反目成仇。”
“奴婢受教了。”云柳行礼。
沈溪轻叹:“单独相处时,不必自称奴婢,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你不是那种盲目随大流之人,我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因为我不是每次都能把一个人看透,需要参详不同的意见。时候不早,我也该休息了,明日有很大可能会开朝会……这次朝议已拖了些时日……”
……
……
一切如沈溪预料,当日要举行午朝的消息,一大清早便传遍京师大小衙门。
虽然有的衙门没资格派人到宫里参加这次朝议,但怎么说也是件稀罕事,听到这消息后,官员们普遍感到振奋。
自刘瑾倒台,朱厚照已是第三次召见大臣,虽然第一次只是见到几名大臣,而第二次则直接放了鸽子,但这么短时间内连续举行三次朝议,也说明皇帝正在往勤政的方向发展,对朝廷有利。
辰时刚过,沈溪到了兵部衙门,侍郎陆完过来将朝议之事告知。
听完宫中传达的内容,沈溪点头道:“陆侍郎今日也在入宫之列,看来陛下是要过问军务。”
“哦?”
陆完有些不解,“莫不是要商议明年的战事?眼看都要年底了,来年战事……怎么也会拖到入秋后吧?可入秋后……马上面临入冬,西北可是苦寒之地哪……”
虽然只是一两句,但陆完意思明显,想劝说沈溪不要坚持来年开春便用兵。
就算要打仗,也要拖到下半年再说。
沈溪笑道:“朝议涉及军务也未必就是要打仗,或许只是商讨来年朝廷预算……届时只需看看各部调拨钱粮的情况,不就知道陛下是否有意开战了?”
在这件事上,沈溪没拿出太过明确的态度,因为他知道朝廷上下都反对来年对草原用兵。
其实沈溪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而且他并不认为来年战事会有什么麻烦,这正是大明最为强盛而鞑靼人衰败不堪时,若不趁机主动出击杀杀鞑靼人的威风,不用一两年等鞑靼人重新整合在一起又会卷土重来。
沈溪的想法,是把鞑靼的主力彻底击败一次,打断其中兴的步伐,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至于彻底平定草原,根本不切实际,因为大明没法派出驻军驻守,就算彻底将鞑靼人消灭,也会有新的部族崛起。
草原不断更迭统治者,从匈奴、鲜卑,再到后来的突厥、契丹等等,只要这片土地能养育一方人,为了抢夺资源草原跟大明的战事就不会中断。
沈溪这边正在处理公文,此时距离入宫尚有一段时间,突然有吏员进来通禀:“沈大人,谢中堂来见,人已经进了衙门口。”
“哦?”
陆完和王敞一听,立即站了起来,二人因为曾列入阉党名录而跟始作俑者谢迁有一定嫌隙,不想见面彼此尴尬,都选择回避。
沈溪主动道:“兵部的事情就交给两位大人处置,本官亲自去会会谢中堂。”言罢,他主动起身出门,准备把谢迁堵在公事房外,避免影响到兵部衙门这边的和谐稳定。
沈溪到了院子里,谢迁刚好走过来。
没等沈溪行礼,谢迁一抬手:“司礼监张公公昨夜来见老夫,老夫有必要把一些事告之,免得你说老夫明的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
……
……
谢迁跟张苑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但在张苑走后,谢迁仔细一琢磨,发现有些不妥。
毕竟沈溪兼具孙女婿和门生两大属性,又是翰林出身的文官集团中坚,而张苑不过是临时的司礼监掌印,若只是碰头协商一番就选择跟沈溪分道扬镳,实在太过儿戏,所以他主动上门来,向沈溪“通知”一声……仅仅只是阐述事实而已。
沈溪道:“谢阁老入内说话?”
“不必了!”
谢迁一摆手,“今日有午朝,好不容易有面圣奏事的机会,老夫得找人商议,就不在兵部这边久留了,自便吧。”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可真沉得住气,此番朝会涉及的事情,多半跟我有关,你居然不跟我商谈,而去找别人?还是说你想让我出言挽留,主动放下身段跟你说事?”
沈溪感觉谢迁想让他主动提出请求,故意挂口不提,恭恭敬敬地送谢迁出了衙门口。
谢迁上轿子前,深深地打量沈溪一眼,然后坐轿离去,沈溪拱手相送。
等谢迁走远,出来打探消息的陆完好奇地问道:“谢中堂就怎么走了?”
沈溪耸耸肩,道:“或许谢阁老是要去跟谁商议午朝的事情,匆匆离开并不稀奇。”
陆完瞪大眼,迷惑不解地道:“那谢中堂应该跟沈尚书你先商议才是,今日朝议主要议题,多半跟来年对草原用兵有关,这种事跟旁人谈,是否有些不合适……莫不是谢中堂对来年出塞作战不支持?”
“谁知道呢?”
沈溪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跟谢迁之间的矛盾,已到朝野皆知的地步,不怕陆完会胡思乱想。
沈溪回到兵部,王敞也从公事房出来了,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陆完。
沈溪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兵部这边没什么大事,在下先去军事学堂那边看看,然后准备午朝的事情……有什么事等到了朝堂上再说。”
陆完恭敬行礼:“无论如何,兵部会共同进退,明年这场仗该不该打,又或者怎么打,一切都听从沈尚书吩咐。”
沈溪笑了笑,并未表态,但其实很多事经不起推敲,毕竟沈溪是主战派的代表。
沈溪走后,王敞向陆完问道:“怎么?你没跟谢中堂说……?”
“我出来的时候,沈之厚已送谢中堂离开,我能说什么?”陆完显得有些不耐烦,“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无论谢中堂怎么想,咱们就跟沈之厚站在一道,总归没错,毕竟有陛下支持……”
王敞迟疑道:“这场仗,劳民伤财,有祸国殃民之嫌……”
陆完没好气地道:“换作旁人,或许是,但如今是沈之厚主导战事,那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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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刚到军事学堂,还没等他跟胡琏说话,门口有值守兵士来报,说是工部尚书李鐩前来拜访。
“下官先回避。”胡琏道。
沈溪看了胡琏一眼,一摆手:“你留在这儿,我出去看看李尚书因何而来。”
沈溪并未打算跟胡琏一起去见李鐩,他跟李鐩的私交不错,在几位尚书中间,沈溪难得有一个“相识于微末”的朋友,李鐩当时的地位不比沈溪高多少,但现在二人都当上了尚书。
李鐩见到沈溪,并未恭敬见礼,上来便道:“听会同馆的人说,鞑靼派使节过了居庸关,眼看就要到京师,这件事你知晓吗?”
沈溪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大明来年就要跟鞑靼人开战,这会儿对方派出使节前来,说是商谈上贡的事情,我看多半是探听我大明的虚实,以确定来年是否需要做出应战准备。”
李鐩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溪看了李鐩一眼,知道对方是借鞑靼使节的事情,试探他的口风,当下笑道:“我的意思,难道时器兄不清楚?”
李鐩苦笑一下,道:“之前谢尚书不止一次来工部,询问朝廷钱款划拨的事情,顺便说到来年战事……如今朝廷上下,少有人支持跟鞑子开战,认为根本没那必要……鞑子这几年先是在侵犯我大明疆土时遭遇惨败,后来又发生内乱,怕是短时间内没精力威胁大明边防吧?”
“很多事说不准。”
沈溪道,“本来以为草原上战乱不断,让鞑靼人元气大伤,但你看看,这几年哪年鞑靼人消停过?草原上的生活环境太过艰苦,大明又未跟草原通商,鞑靼必须要靠战争掠夺来获得必要的生活物资,他们生活越是困苦,越会南下扰边,指望他们止战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其彻底打服。”
李鐩摇头道:“之前我大明连续击败鞑靼人,尤其先帝时在京城脚下留下数万鞑靼尸首,还不算打服吗?”
沈溪道:“前几年大明都是被动迎战,就算为数不多的主动出击,也是以失败或者无功而返告终,使得鞑靼人根本有恃无恐,完全不需要考虑防守的问题,天天琢磨着怎么南下劫掠,谈何打服?最好是让他们迁居到距离大明边境数千里外的漠北,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行,这件事我不跟你说太多,之前谢尚书向我施压,碍于情面我应承下来,但这里我可以保证,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不会加以干涉……你莫要怪责我两不相帮,实在是……朝廷主流舆论如此,无可奈何。”
李鐩感觉自己在出兵草原的问题上,没法帮到沈溪,所以干脆先来通知一声,让沈溪有个心理准备。
沈溪苦笑道:“看来朝堂上,我得孤军奋战了。”
李鐩道:“有些事你本可变通,未必需要把关系闹僵……你入朝时间不长,若你坚持出兵,顺风顺水还好,就怕出什么偏差,那时朝廷上下只怕满是非议,你一个人如何能顶受阖朝官员攻讦?”
沈溪没再就此讨论,行礼道:“多谢时器兄提醒。”
……
……
因为朱厚照要参加午朝,沈溪成为朝野关注的对象。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朝会要说什么,涉及大明来年是否跟鞑靼开战,很多人怕这会损害大明的利益,继而让自身利益受损。
以儒家中庸思想,没人愿意沈溪打这仗。
曾经为了斗刘瑾提出的基本国策,到现在阉党覆灭已是人人拆台,沈溪感觉寒意阵阵。
沈溪心想:“估摸只有刘瑾专权时朝廷大政方针才没人敢非议,只有强权才能获得世人认同……说来说去,还是高压政策有效啊。”
沈溪留在军事学堂,没打算回兵部衙门,他相信回去后承受的压力只会更大。
至少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他躲进了军事学堂,之后他不打算从大明门入宫,直接走东安门。
眼看到了巳时末,沈溪已开始准备入宫时,军事学堂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次造访者是小拧子。
“沈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小拧子见到沈溪后,擦了擦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外面寒风刺骨,小拧子却大汗淋漓,足见其跑了不少冤枉路。
沈溪道:“可是陛下有要事交代?”
小拧子道:“正是如此,陛下让小人来跟您说,这次午朝商议来年战事,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出兵,至于旁的事情……陛下说了,您不必担心,他一定全力支持,让这场战事可以进行。”
沈溪苦笑一下,暗忖:“这会儿朝会时陛下给我撑腰,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等于是把我逼到全体朝臣的对立面。”
沈溪道:“这会儿陛下可是入宫了?”
“已经回宫去了。”小拧子道,“昨夜陛下早早便睡下,两刻钟前起来,就是为了赶上这次午朝。陛下知道沈大人您一定会参加午朝,没有丝毫耽搁的意思……小人跟您传过话后,就要赶回宫去。”
沈溪点头:“有劳拧公公了。”
“瞧沈大人您说的,这是小人应该做的事情。”小拧子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好像遇到什么麻烦。
沈溪道:“拧公公有事只管说。”
小拧子苦着脸道:“小人……昨夜被张公公摆了一道,心里有些不甘……张公公实在太阴险了,居然到陛下面前告小人的黑状,说小人玩忽职守,小人从来没得罪他啊……”
小拧子越说越委屈,最后竟然落下泪来。
沈溪看到小拧子的反应,大概明白昨晚是怎么回事了。
沈溪道:“拧公公如果不着急走的话,只管把事情详细说来听听,若是我能帮忙的话,不会不管不问。”
小拧子这才一五一十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有意省略二人见面时的明争暗斗,小拧子完全把自己摆到受害者一方,痛陈张苑所作所为。
小拧子最后陈述道:“小人不过是奉皇命监督他做事,谁知道他居然暗中使坏,不知何时出宫去把情况弄明白,急不可耐地跑到陛下跟前说小人的坏话,这种人……一点儿胸襟气度都没有,根本没资格担任司礼监掌印!”
小拧子一心将沈溪当作靠山。
他觉得自己曾在刘瑾当权时帮沈溪做过事,现在得到回报是应该的,遇到问题找沈溪解决属于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他不知,其实张苑和张永等人暗地里跟沈溪也有联系,都觉得沈溪应该帮自己,原因各异,但那种“你不帮我还能帮谁”的心态如出一辙。
沈溪道:“张苑张公公曾是东宫常侍,如今又担任司礼监掌印,态度嚣张跋扈了些,倒也想象得到,但他的司礼监掌印能当多久是个问题……所以,这会儿拧公公最好还是避其锋锐,静观事态变化为宜。”
“嗯?”
小拧子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以为对方不想帮忙,立即苦着脸哀求:“沈大人,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您在陛下面前多高的地位?您说一句话,比旁人说十句百句都管用,小人求您做主。”
说着,小拧子再次向沈溪行礼,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沈溪微微颔首:“若陛下问及此事,本官自然会帮你说话,但若陛下挂口不提,你说让本官无缘无故提昨日张公公诬陷你?”
小拧子茫然地打量沈溪,想的是你主动提出来又怎么了?在他看来,自己受了冤屈,那是天大的事情,你沈之厚就应该当作头等大事对待而不是不管不问,太监心理大多扭曲,就算本性纯良的小拧子也不能免俗。
沈溪不想跟小拧子过多解释,道:“本官这就要入宫,拧公公也回去跟陛下回奏吧。”
小拧子问道:“沈大人不跟咱家一起入宫么?”
沈溪本想从东安门入宫,以避开那些找茬的大臣,但现在小拧子前来拜会,他不打算再走东安门、东华门这条道。
沈溪道:“本官有些事要跟大臣们商议,拧公公请回吧,不送了!”
小拧子本来对沈溪“寄予厚望”,认为沈溪能帮自己上位,但现在沈溪态度冷漠,让他心里异常难受,当下抹了一把上嘴皮上流下的鼻涕,拂袖转身而去,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
沈溪看着小拧子义愤填膺的模样,便知道宫里的事情不好处置。
“就连昔日单纯的小拧子都如此,张苑和张永更是自视甚高,一个个都知道我现在在陛下跟前有话语权,都往我身上打主意……想平衡好这些人的关系真不容易,偏偏他们还明争暗斗,甚至使出种种阴损毒辣的招数,我做什么都里外不讨好……罢了,我干脆谁都不帮,让你们自己去争夺!”
……
……
乾清宫殿门前,人头攒动。
谢迁和何鉴等人老早便入宫,没有等候沈溪。
何鉴是新任吏部尚书,从道理上讲他是部堂官员中地位最尊贵的存在,从兵部侍郎到吏部天官,这变化太过突然,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太适应站到前列来。至于武将那边,一个都没有,就连张懋都没受邀参加朝议。
朝会在乾清宫举行,意味着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朝会,远没有奉天殿大朝的规模和气势。
谢迁和何鉴站在一起,小声说话,旁人偶尔会过来问事。
兵部尚书沈溪没到,其余几位尚书和侍郎全都到齐了,礼部尚书仍旧是白钺,户部尚书杨一清,刑部尚书则是刚上任的张子麟,工部尚书李鐩,左都御史则是洪钟。
除此之外,右都御史王鼎、礼部侍郎费宏等人站在后面,人们按照亲疏远近自动地分成几簇商议事情。
刘瑾倒台后,朝廷拨乱反正,谢迁作为首辅大臣,地位卓然,自然而然成为马首是瞻的标杆人物。
按理说现场还应该有一个几乎能跟谢迁分庭抗礼的重要人物,可惜此时尚未到来,这人便是沈溪。
“……于乔,你说今日商议的事情都跟之厚有关,为何他到现在还未入宫?”眼看就快到正午了,何鉴有些不解地问道。
谢迁没好气地回答:“管他呢,他来不来,陛下都会召集群臣商议事情,他来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谢迁这话,当着杨一清和白钺的面说出口,二人虽然没直接跟谢迁对话,但大概听明白话里的意思,谢迁在对工商税和来年用兵问题上并不支持沈溪。
这次朱厚照要跟朝臣商议什么,大臣们心里都有数。
工部尚书李鐩走过来问道:“谢中堂,那今日陛下所提之事,我等就暂且不发表议论,由您代表大家发言即可。”
谢迁冷冷地打量李鐩一眼,喝问:“你不说话,那你来这儿作何?”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谢迁和李鐩年岁相当,只是因为李鐩属于“大器晚成”,很长时间内在朝中的地位跟谢迁相去甚远,故此地位并没有随着官职的提升得到尊重,谢迁当着其他重臣的面,居然直接喝斥。
李鐩本想拿出对沈溪表达过的中立态度,让自己两不得罪,谁知上来就被谢迁劈头盖脸喝斥,也就不再自取其辱,讪讪地退到一边。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从乾清宫内出来,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张苑现身后,谢迁上前去见礼,张苑没顾得上跟谢迁还礼,四下看了一眼,着急地问道:“沈尚书人呢?沈尚书可到来了?”
“怎么?”
谢迁不由皱眉,张苑只顾找沈溪,跟上次朱厚照放鸽子的情况有极为相似,那次沈溪没来,朝议便作罢。
张苑解释道:“陛下已准备开午朝,但陛下有言在先,若是兵部沈尚书未到,这次朝议就要延后。”
这下彻底把谢迁激怒了,他大喝道:“荒唐,真荒唐!大明朝会,竟因为一个朝臣是否到来而决定是否举行!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鉴劝说道:“于乔莫要动怒,陛下要商议的事情基本都跟之厚有关,问问之厚是否来了,也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对,对!”
旁边有人附和。
谢迁还是很恼火,就在他准备继续大放厥词时,张苑突然指着远处大喊大叫:“来了来了,沈尚书总算是来了,谢大人,诸位大人……咱家这就进去通禀陛下,相信这次朝议很快就要开始!”
说完,张苑一溜烟进了乾清宫殿门。
……
……
沈溪到来,所有人都不敢表现得太亲密。
不是说这些人跟沈溪关系不怎么样,而是要照顾谢迁的面子……谢迁一日不跟沈溪讲和,那朝臣就要在沈溪和谢迁间做出取舍,不能两头兼顾。
朝廷主流自然站在首辅谢迁一边,就算很多前阉党的官员想跟沈溪套近乎,也要避忌谢迁而不能行动。
沈溪没有说什么,施施然地站在人群后面,没有主动跟谢迁打招呼。
谢迁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闭目假寐,装作不知沈溪到来。
不多时,张苑出来通知,请群臣进大殿进行朝议。
众大臣三三两两进入乾清宫正殿,等人全都入内,依然未见朱厚照身影,众大臣自动分成两列站好,沈溪依然站在后面。
大概过了盏茶工夫,朱厚照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和秉笔太监戴义陪同下出来。
“参见陛下。”
因为不是奉天殿大朝,大臣们只是躬身行礼,不需下跪。
朱厚照站在龙椅前,捂嘴打了个哈欠,这才一抬手:“众卿免礼!”
大臣们平身立直。
朱厚照坐下来,把手上带着的一样东西放到前面的案桌上,大臣们见状,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
就在谢迁准备发言时,白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拿出一份奏疏:“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是白钺先从人缝中钻出来,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次谢迁和沈溪才是主角。
朱厚照皱眉:“白尚书,你这是何意?朕还没说话呢!”
白钺跪下,将奏疏举过头顶道:“陛下,老臣年老体迈,近来重病缠身,连下地走路都不稳,更勿谈处理朝事……请陛下体谅,准允老臣乞老归田。”
在场鸦雀无声。
白钺刚过五十,就自称“老臣”,提出乞老归田,这让在场那些年过六旬甚至七旬的老臣一阵汗颜。
谢迁心中着恼,嘴上小声念叨:“这个时候,你出来捣什么乱?”
朱厚照生气地道:“白尚书,你多大了就到朕这里乞骸骨?照你这么说,那今日朝堂内大部分臣工都要辞官归乡?你看看除了沈尚书,还有几个年岁比你小的?”
说话间,朱厚照打量站在群臣最前面的谢迁,好似在说,若是你白钺请辞,那谢迁更应该请辞才是。
谢迁听了心里一阵不舒坦,暗忖:“莫不是陛下指使白尚书这么做的?”
“咳咳——”
白钺连续咳嗽几声,这才喘着粗重的气息道:“陛下,老臣乞老,是因体弱多病……咳咳……这两年因沉疴多进流食,身体虚弱,实在难以兼顾朝中之事,报效朝廷有心无力……”
朱厚照一摆手,示意张苑把白钺的请辞奏疏拿过来。
张苑下玉阶将奏疏接过,再回到朱厚照身边呈上。
朱厚照看过后道:“白尚书乃是朕当政后主持礼部的,这才几年?就连刘贼伏诛,朕也没说撤换你,你现在说要请辞,明显不正常……朕不准允,你说有病朕派太医为你诊治,这件事休要再提,起来叙话吧!”
白钺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看上去弱不禁风,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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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〇一章 总有抢戏的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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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钺虽然表现得老态龙钟,一副风烛残年的凄惨模样,高坐在上的朱厚照却一点儿都不同情,勒令他认为是在装病的白钺必须留在礼部尚书任上。
在场大多数官员也都认为白钺是无病呻吟,简直是没事找事。
只有少数人知道白钺身体的确不好。
沈溪了解这段历史,白钺于正德五年死在任上,属于“英年早逝”,当然这只是相比于朝中那些长寿的老家伙而言,在这五十岁便是知天命的时代,很是平常,毕竟大多数人活到这么大已相当不容易了。
朱厚照被人打岔,心情不佳,黑着脸大声说道:“诸位卿家,朕许久没见你们,这次召集诸位前来,是跟你们商量几件事……”
谢迁在朱厚照开口后,马上出列,上前一步行礼:“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朱厚照话说到一半又中断,瞪着谢迁喝问:“谢阁老,你不是想说,你也准备请辞吧?”
谢迁这边只是说有事启奏,朱厚照就猜他要请辞,就好像故意挤兑这位当朝首辅一样,谢迁一肚子不快,但还是努力心平气和道:“老臣身子骨还算康健,能再支撑两三年,尚未有乞老归田的打算……老臣是想启奏西北军情。”
虽然谢迁尽量压制心中怒火,但这话已经很冲了,在场那些官员都在替谢迁着急,怕他在朝堂上忍不住大发脾气,而跟皇帝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沈溪心想:“谢老儿倒是学聪明了,不拿大道理说事,知道熊孩子不会听他那套,干脆拿西北军情当幌子……分明是投其所好啊!”
果然,朱厚照一听西北有军情,顿时来了精神,瞪大眼睛道:“谢阁老请言。”
谢迁道:“老臣查到,西北过去几年鞑靼犯边,以及十数起民乱奏禀,都属子虚乌有,乃贼逆欺瞒圣上,故意编造所致。老臣整理所有事件汇总,将部分尚未惩治的奸党成员列在名册中,请陛下御览,将这些祸国殃民之人定罪!”
谢迁说的事情,乃是过去几年刘瑾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故意虚构战事,包括鞑靼犯边和地方民乱,其中大多数都是刻意针对沈溪。
虽然朝臣多知道其中内情,但在刘瑾倒台后官方一直未有定论,谢迁现在把事情整理好上奏,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大殿里那些曾名列阉党名录的官员,脸色都是一变。
朱厚照黑着脸道:“这件事,朕已经知晓了,阉党作乱后,朕就调查过,虚报瞒报之人中的确有很多未予惩治……谢阁老所奏倒也恰当!”
谢迁乃是文臣之首,朱厚照不好拂他面子,再加上朱厚照的确对沈溪在办阉党案时高举轻放的策略有所不满,干脆就趁谢迁奏禀这件事的时候,准备好好计较一下。
随后张苑将谢迁的奏疏转呈到朱厚照跟前,朱厚照看过之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将奏疏摔到面前的案桌上,抬头怒视谢迁,喝问:
“谢阁老,你说阉党中人对刘瑾误国有责任,朕不反对,毕竟这些人上下串通,沆瀣一气,欺瞒朕、欺瞒朝堂、欺瞒天下百姓,罪不可赦,但你……居然把沈尚书也列在阉党同谋名册中,这算什么意思?”
“啊!?”
在场官员听到朱厚照的话后,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多人都在偷偷打量谢迁,暗自琢磨开了:“谢中堂可真是敢作敢为,居然把沈之厚也列在阉党同谋中,明摆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沈之厚曾跟阉党暗中有勾连啊!”
因为沈溪在朝中风头正劲,朝野对他的非议声也很多。
甚至有人背地里议论,沈溪当初是取得刘瑾信任,在这个阉党魁首不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反戈一击,才最终获得成功。
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沈溪的行动在很多人看来太过匪夷所思,刘瑾在其人生巅峰时轰然垮台,让人实在难以置信。
谢迁在满殿官员注视下,镇定自若道:“老臣只是据实以陈,所有调查均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请陛下明察秋毫!”
朱厚照很生气,想发火却有一种无力感。
本来召集朝臣前来,朱厚照为的是商议在京师试行征收工商税和来年出兵草原之事,结果却被白钺和谢迁接连出来抢戏,最后竟演变成为对沈溪的一场声讨大会。
朱厚照道:“阉党虚构西北军情,主要是为了调虎离山,让沈尚书到宣府坐镇,等沈尚书到任后,再假传地方民乱,借机让朕惩罚沈尚书剿匪不力……这都是刘瑾所设毒计,针对明显,怎么谢阁老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层道理?”
谢迁大义凛然:“这都是某些人一家之言,或者说……朝中有人想让陛下如此认为……敢问没有民乱,为何时任宣大总制的沈之厚未向陛下呈递奏疏,解释清楚个中内情?为何让朝中人都相信有这件事?说到底,沈之厚定是背地里跟刘瑾有勾连,图谋不轨,至少……也是知情不报!”
谢迁越说越来劲,似乎跟沈溪杠上了。
谢迁丝毫不提刘瑾权倾朝野,封闭所有朝臣跟朱厚照沟通的渠道,也不提当初沈溪为把消息传递给朱厚照所做努力,单单利用朱厚照跟朝臣间消息不对等做文章……毕竟朱厚照不清楚刘瑾当初欺上瞒下,嚣张跋扈到了什么地步。
谢迁的上奏,让沈溪有些措手不及,他暗忖道:“谢老儿真够可以的,之前见到我虽然也是一副犟脾气,但至少还有商量的余地,结果一转眼就在朝会时当众参劾我,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朱厚照急了,竭力为沈溪辩解,道:“什么勾连、知情不报,谢阁老也不想想,谁家主人会主动跟贼联络,难道是为了让贼抢自家的东西?刘瑾做这一切的目的,为的是打击沈尚书,你却说沈尚书跟刘瑾勾连,天下有这种白痴吗?”
“旁人老臣不知,但沈之厚……可就未必了。”
谢迁反驳的话语中带有深意,朱厚照听了一怔,略一沉吟,这才问道:“谢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臣的意思很简单,沈之厚行事让人捉摸不透,他之前跟刘瑾势成水火,但暗地里有何联系却无人知晓……刘瑾倒台前,朝中可有人知道刘瑾要谋逆?最后也不过是沈之厚一家之言罢了!”谢迁道。
谢迁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已到要为刘瑾“平反”的地步。很多人大跌眼镜,心里都在琢磨谢迁这是怎么了?要知道前些年谢迁跟刘瑾一直都势不两立,怎么现在却站到刘瑾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只有沈溪听出个中关键。
“谢老儿觉得刘瑾已死,不管其是否谋反,总之无法活过来,阉党专权已成为过去式,反倒不如藉此攻击我,让陛下对我人品产生怀疑。”
“只要陛下跟我有了嫌隙,朝中文官集团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那时就算我依然担任兵部尚书,说的话也不好使,领兵出击草原就将成为空谈……”
“谢老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招狠辣,简直是一击必杀!以前我还是小觑了他!”
虽然沈溪看出谢迁的阴损招数,但就是一句话不说。
换作旁人,被人无端攻击,早就出来磕头为自己申冤,但沈溪却如同旁观者,表情冷漠,好像事情跟他无关一般。
朱厚照听了谢迁的话,果然生出疑心来,问道:“谢阁老的意思是……刘瑾并未谋反?”
谢迁道:“陛下亲眼见到刘瑾谋逆?”
朱厚照嘴巴张了张,本想说看到了,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不是因为他不确定刘瑾是否谋逆,而是他不知该怎么讲述当日的事情。
朱厚照一摆手:“刘瑾谋逆已成铁案,逆党中也有很多人承认罪行,只是朕网开一面,没有追究到底罢了……谢阁老若再说下去的话,就是存心为阉党开脱,其心可诛……朕不想再听到类似话题!”
谢迁据理力争:“陛下,老臣虽痛恨阉党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但为人臣子,当公私分明,一切都应以大明法度办事,有则有无则无,若子虚乌有的事情被定成铁案,这是对大明纲常法纪的公然挑战!”
“沈之厚在阉党案中雷厉风行,对特定人等痛下杀手,对其他人却法外开恩,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最重要一条,他要掩盖当初跟阉党暗中来往的事实……”
不知不觉间,谢迁已到愤世嫉俗的地步,把沈溪形容成跟刘瑾一样的危险人物,以打击沈溪在皇帝和朝臣心目中的地位。
如此一来,莫说朱厚照不接受,就算在场那些个大臣,尤其是之前跟谢迁关系不错的大臣,也觉得这位首辅大人做事太过分。
不管怎么说,沈溪当初是因为在朝堂上参劾刘瑾而被贬谪在外,后来更是被刘瑾百般诬陷,而沈之厚最后也通过调查阉党的不法行为而一举将阉党铲除……你谢于乔做事,也要讲点儿良心!
谢迁越说越多,朱厚照不胜其扰,断然一摆手:“行了,行了,朕不想再听了!谢阁老,请住嘴好吗!”
谢迁这才停下,愤愤然地抬头看向朱厚照,似乎并未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问道:“沈卿家,谢阁老弹劾你说是跟阉党勾连,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溪在所有人注视下走上前,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非常古怪。
朱厚照凝视沈溪,发现沈溪笑容中透露出一丝悲凉的意味,心中一痛,点头道:“沈卿家,你有何冤屈,只管说出便可,朕为你做主!”
沈溪无奈地道:“谢阁老参劾的每一项,听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微臣可是要连身家性命于不顾,去跟一个狼子野心之人暗地里私相授受,目的仅仅是要让我沈家家破人亡?”
说什么话,要注意对谁说。沈溪很清楚跟谢迁讲大道理没有半点儿作用,只能说明情况让朱厚照自己分析判断。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话,略一思索,顿时心中了然:“沈先生当初没回京师担任兵部尚书时,府上就被人放了一把火,刘瑾谋逆当夜,更是派出大批人马把沈家团团围困,若沈先生跟刘瑾暗中来往甚至私相授受,刘瑾根本不必这么做!”
“嗯!”
朱厚照心中更加笃定沈溪不会跟刘瑾有关系,大声道,“刘瑾陷害忠良,沈卿家多次为刘瑾污蔑和参劾,朕料定沈卿家不会跟刘瑾有什么关系,谢阁老不必再说了!”
如果沈溪把话挑明,比如说我家被人放火,又被贼人围困,谢迁一定会反驳,说什么沈家被人放火,又或者被人围困,都是其一手导演,贼喊捉贼,又或者是你沈之厚跟刘瑾勾结后故意让刘瑾这么做,演给世人看。
但沈溪却给了朱厚照思考的空间,没有把话挑明,如此一来谢迁没法就事论事,连沈溪都没拿出来当作辩词的事情,你谢迁提出甚至反驳,用心何在?
谢迁不由瞪着沈溪,他发现要跟沈溪在朝堂上论事太过困难,沈溪思考的细节比他这个老狐狸都更为透彻,根本没有给他发难的机会。
“陛下……”
谢迁不愿就此善罢甘休,想继续攻击沈溪。
朱厚照怒不可遏,愤然站起:“谢阁老,朕说的话你没听到,是吗?你听是风就是雨,阉党成员可不是每个都被卸职,有很多没查出实据,更有落罪的阉党官员,背地里编造事情污蔑沈卿家,你作为内阁首辅,应该调查事情真相,以正视听……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居然拿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事情攻击朝廷股肱之臣,用心何其毒也?”
被皇帝如此当面打脸,谢迁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底往外蹿,但他知道皇帝确实已动怒,即便再心有不甘,也不敢随便说话……再胡搅蛮缠的话,意味着自己彻底地站到了朱厚照的对立面,违背了他谋划的由朱厚照帮自己打压沈溪的宗旨。
在场除了沈溪外,没有其他大臣出来反驳谢迁的观点,当然也没人表示同意谢迁的观点。
谢迁心道:“现在那些阉党成员莫说是攻击沈之厚,恐怕连一句恶言都不会有,只会帮他说话,因为沈之厚身上已具备刘瑾当政时很多特征,再加上他对阉党成员所持的怀柔政策,更是让人对他推崇备至,反倒我站出来进几句忠言,会被陛下怨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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