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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虽然浑身是伤,但总算无性命之忧,为了向朝中大臣证明他没事,特下诏举行朝会,时间定在三天后,也就是正月十九。

    至于这次朝议说什么,没人知晓,但有一点大家却明白,就算朝会如期举行也不可能商量大事,而且很可能无果而终。

    正德皇帝登基后举行的朝会,要么以大臣间的争吵而结束,要么以朱厚照拂袖离开为终结,总之朝会上剑拔弩张,火药味无比浓烈,这也是朱厚照不喜欢举行朝会的重要原因。

    朝臣得到通知后,总算松了口气,这下终于不用再考虑传位传给谁的问题了。

    而沈溪获悉消息是在午后,昨夜他睡得很晚,一直到中午才起床,虽然已过上元节,但由于正德皇帝懒政,到六部和各寺司衙门开衙还有半个月。

    沈溪心想:“在大臣休沐期间举行朝会,你这是要证明自己还活蹦乱跳,还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有多悲催,连在自家后宅也会出事?这种朝会能商议什么事情?”

    因为沈溪要准备见西域商贾之事,对于三天后的朝会没有多留意。

    就在他准备收拾一下去兵部时,朱起进房来奏禀,说是收到沈溪早年汀州府同窗的拜帖。

    沈溪把拜帖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他在汀州府考学时的朋友,也是一路跟他从乡试到会试考下来的苏通,不过跟他一举高中状元不同,苏通几次都没考取,到现在还只是个举人。

    朱起道:“老爷,这位苏公子以前曾拜访过您,也是会试时,不过你都不在。这次他再次前来拜访,一直在府门外等着,这都已一个多时辰了,见还是不见?”

    对于苏通这样的损友,沈溪本来是能不见则不见,但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暗忖:“虽然苏通在男女关系上过于轻浮,经常有出格的行为发生,但此人心眼儿不坏,而且当初交情还算不错,若是合心意,提拔一下也无妨。”

    “让他到书房来。”

    沈溪没那么迫切去兵部衙门办差,便让苏通来见。

    朱起匆忙出去传报,等苏通低着头跟随朱起到书房时,沈溪看到苏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数年未见,现在彼此的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

    “学生拜见沈尚书。”

    苏通见到沈溪,甚至不敢抬头,拱手作揖,向沈溪行大礼,态度异常恭敬。

    沈溪走过去相扶:“苏兄见外了,咱们既是同窗又是好友,如何使得?”

    苏通见沈溪态度和善,终于松了口气,微微抬起头来,看了沈溪一眼,挤出一抹笑容:“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今日登门拜访,沈大人破格赐见,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二人见礼后,沈溪请苏通坐下来聊。

    闲话几句过往,苏通终于没有之前那么拘谨,笑着道:“去年郑兄也考取举人,今年随他一起赴京赶考,说及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最感慨的莫过于沈大人您……您三元及第创下一段佳话,然后又屡立功勋,如今已贵为部堂,朝野都仰慕您的官威,我八闽读书人为之自豪,……”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

    苏通和郑谦算是他考学路上的朋友,两人在他眼里都有些神经质,不过郑谦的命没苏通好,或者说郑谦的关系没苏通那么硬,苏通在弘治十一年有贿考事件发生的福建乡试中一举而中,郑谦则是过了九年才考中举人。

    对于一个秀才来说,能在三十岁上下考取举人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就。

    从这点上来说,郑谦其实只是正常发挥,他跟唐伯虎这些人的人生际遇基本相同,这时代能在二十岁前便考中进士的基本都属于妖孽级别,至于像沈溪这样十三岁中状元的更是绝无仅有。

    沈溪道:“之前苏兄不是在京师生活过一段时间吗?那时我在外地当官,未能跟苏兄好好聚聚,之后回京师时,你已经返回汀州府,此后便少了见面的机会。”

    苏通感慨道:“说起来,人在京城,家业却在福建,两地相隔几千里,管理起生意来不是那么方便……过去几年汀州府茶叶买卖兴旺,家里总需要有人看着,再者也是之前在京城得罪人,没办法只能暂时回乡避避……”

    经过苏通解释,沈溪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前些年苏通买了高崇一个小妾,名叫怜儿,结果过了一两年,有人惦记起高崇这个小妾,便让高崇赎回去再转售,结果高崇在苏通这里碰了壁。

    苏通想的是,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凭什么说退就退?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跟怜儿已经有了感情,就算高崇开出三倍的价格都未赎回。

    结果自那以后便有人使绊子,除了破坏苏通在京城的买卖,还在苏府纵火、打人,那时正好正德登基刘瑾得道,大靠山沈溪又不在,苏通哪里敢有侥幸思想?二话不说立即收拾东西逃跑,直到听说刘瑾倒台,沈溪重掌兵部,他才有胆子到京城赶考。

    沈溪心想:“苏通这性子,倒是跟朱厚照相仿,如果他二人结识,说不定臭味相投,未来的命运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苏通讲完自己的故事,唏嘘不已:“在下到京城赶考,如果能中进士固然好,如果再次落第,在下准备接受朝廷委派,随便在哪个衙门捞个一官半职也好……最好是在京城,或者是汀州府府县衙门当差……”

    苏通说话时目光热切,暗示之意非常明显。

    显然苏通是想通过沈溪,从非正常渠道获得官职,考中进士自然能更早得到官缺,落榜的话沈溪也可以为他向吏部衙门递条子,让他有个出路,甚至地方出现官缺而进士不愿赴任的话,甚至以举人之身做知县都有可能。

    沈溪笑着点点头:“既然是多年老友,这点忙能忙我自然会帮。”

    苏通惊喜异常,重新站起来,郑重向沈溪行礼:“沈大人,在下未料今日能见到您,还能得到您如此眷顾,感激之至。日后若有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溪也站起来,笑着点头:“苏兄不必见外,既然是同窗兼挚友,互相间帮扶也是应该的,若当初我名落孙山而你高中的话,今日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是吧?”

    苏通点头不迭:“那是自然,肯定会如此。不过……在下可没那本事。”

    这下苏通对沈溪越发恭敬,等再坐下来时,他已经开始说送礼打点的事情:“去年秋茶行情不错,春茶虽然还不清楚,不过看这些年的年景,应该也不错,多亏地方商会……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劳,大人在哪里当官,哪里就百业兴旺,百姓吃穿都不发愁,您如今的名望,在江南之地不啻万家生佛……”

    虽然苏通说的大多是实话,但因他有求于人,听起来倒像是刻意拍马屁,沈溪没有往心里去,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正是一个官员基本的操守,当不得万家生佛之誉。”

    苏通道:“在下带了一些福建的土特产来,那边郑兄也想给沈大人些孝敬,不知……是否可以让他过府一叙?”

    沈溪想了下,摇头道:“换个时间再见吧,今日能见苏兄,已是意外之喜,毕竟我现在差事繁忙,每天空暇不多;再者现在你们又准备大比,还是不多耽误了……对了,还有半个月便要开考,苏兄你准备得如何?”

    苏通听沈溪提及会试,脸上涌现一抹羞红:“这个……说来惭愧,在下这几年都没怎么用心做学问,功课马马虎虎,恐怕难有进益……”

    沈溪不由莞尔。

    对于苏通这样家业丰厚的公子哥来说,考学的主要目标就是中举。

    考取举人人生已算圆满,至于中进士无异于奢望。当然,中举后自然有一股盛气,希望一鼓作气考中进士,可当一次二次连三四次会试不中后,也就泄气了,之后会继续经营家业,对于学习之事就没那么用心了,毕竟大富大贵还想让他们在三十岁左右坚持刻苦读书,实在是强人所难。

    苏通问道:“沈大人,您可知这次会试谁为主考官?在下……其实想……咳咳,早些知道,也好知道应以如何方式准备这次会试……”

    沈溪心想,你知道谁当主考官应该不是为了投其所好揣摩文风,而是想去行贿吧?

    因为苏通的过往实在不堪,沈溪知道当初其过乡试十有八九是通过贿赂的方式,心里难免有些芥蒂,这个人为人还算正派,当初沈溪陷入科举舞弊案,不惜到处奔走营救,但也仅如此而已,如果是做官的话,沈溪相信苏通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贪官。

    在苏通这种人的思想中,当官就是为了发财,因为他们为了当官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

    沈溪道:“因为我在兵部任职,对于会试少有问及,之前谢中堂曾召集翰苑官员商议过,我也受邀出席,可惜讨论时分歧太大,暂时……没有结果。”

    沈溪当然不会告诉苏通,其实主考官已经定下梁储和靳贵。

    苏通稍微有些遗憾:“无妨无妨,会试过不了多久便会举行,无论谁是主考官,在下都会全力以赴,不过若考不中的话,还要多仰仗沈大人。礼物随后便送来,再者……在下希望能找个机会,跟沈大人把酒言欢,到底是多年同窗挚友,许久不见,有太多话想说,酒桌上正合适。”

    苏通算是合格的酒肉朋友。

    至于苏通的学问如何,并不是沈溪关心的,就算苏通在同龄人中学问比较好,是否达到进士标准还得另说。

    但沈溪对苏通的器重,不是单纯让苏通用学问当官。

    沈溪笑道:“既然苏兄要请酒,那时间和地点就由我来定,至于参与这次酒席的人有谁,也不能由苏兄你来做主。”

    苏通一听沈溪肯赴宴,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安排。”

    沈溪再次点头:“地点的话,就选择在你京城的宅邸,除了你我外,不能再请旁人,你觉得如何?”

    “单独饮宴?那郑兄他……”

    苏通对朋友果然没话说,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跟他有同样喜好的郑谦。

    当初一起考学的人中,只有郑谦跟他的关系最铁,二人不但裤子可以同穿一条,甚至妾侍都可以互相赠送,这种“情义”绝非一般人能比拟。

    沈溪道:“至于郑兄那边,暂时先不忙打扰他,等会试结束后再见也不迟……此番我可能会介绍一个新朋友跟你认识,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款待他。”

    苏通听说沈溪要带朋友去,不由好奇谁这么面子大,居然能让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带着赴宴,不过沈溪没细说,他也不便多问。

    随后,沈溪又跟苏通寒暄几句,便以前往兵部衙门坐班为由送客。苏通很关心这次酒宴的事情,出门时道:“沈大人不必相送,在下不过是个普通应试举子,当不起如此厚待。若沈大人决定什么时候到在下府上,只管派人知会一声便可,在下定守口如瓶,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沈溪对于苏通的回答很满意,笑着点头,目送苏通离开。

    等苏通的马车远去,朱起过来道:“老爷,这位苏公子临上马车时说要送礼过来,这些礼……是否收下?”

    沈溪道:“他送礼来,太过贵重的不能收,毕竟时值会试年,这次我虽然不是主考官,但也要避讳些,他送多少礼物来,回头按照他说的地址给他送去相应的回礼。”

    朱起惊讶地问道:“老爷,您还要给苏公子送礼?”在他看来非常不可思议,沈溪居然要给一个普通举人回礼!

    沈溪笑道:“朋友间互相馈赠,算不得行贿受贿,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处理礼物的事情就交给朱老爹你来办,我不掺和了。”

    朱起点头:“是,老爷,小人一定会把事情办好……老爷,您这是要往兵部衙门?”

    沈溪摇头:“我准备去豹房见驾,你让人把马车开出来,我进去换过衣服便启程。”

    朱起赶紧去准备,而沈溪则先回后宅换上一品大员的常服。

    就算豹房并非皇宫那种庄严之地,但始终是帝王常驻之所,沈溪每次过去,都要先整理好仪表仪容。

    等沈溪再出来时,马车已备好,朱起迎上前问道:“老爷,您若是晚归的话,跟小的说声,小的守一夜。”

    沈溪笑了笑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门留着吧,安排个下人看着就好,朱老爹不用太过操劳,放心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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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坐着马车去豹房面圣。

    他考虑得很周全:“昨夜陛下受伤,我不顾一切去探望,这件事必被人告知陛下……昨日我去了,今日却不去,如此倒显得我昨夜之举带有政治目的,让陛下生疑,反倒不若再次拜访,顺带把请他出来饮酒的事情说一说。”

    沈溪见朱厚照,除了查看伤情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准备把苏通介绍给朱厚照认识。

    在沈溪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至于苏通会收获什么,沈溪没有详细考虑,只是在斟酌后,觉得有必要把苏通的特长利用起来,说不一定会收获奇效。

    “至于是帮他,还是害他,难以界定,不过这也算是他人生一大机遇了。”

    沈溪到豹房后,让门口的侍卫进去传报,稍后出来迎接他的仍旧是小拧子。

    换了旁人都无法进入豹房,只有沈溪的情况不同,小拧子出来后上下打量,不解地问道:“沈大人,您来面圣,不怕陛下那边说什么?听说陛下今日问过张公公等人,张公公在陛下跟前告您的状,说您昨晚到豹房来别有用心。”

    沈溪道:“陛下安危,涉及大明社稷稳定,本官前来探望,份属应当……拧公公引路吧。”

    二人进入豹房后,沿途沈溪小声询问张苑告状的事情。

    小拧子回道:“这些话,小人是听陛下跟前服侍的太监和宫女说的,当时陛下身边除了伺候的奴婢,便只有张苑和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为大人仗义执言,说大人您做这一切是为了大明,才把张公公的话给堵回去……”

    沈溪知道高宁氏为自己说项时,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原本光明正大的一件事,却仿佛被歪门邪道的东西污染,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了,但沈溪却感觉豹房更容易掌控了,心道:

    “高宁氏昨日的话看来不似虚以委蛇,她已当是我的盟友,才站出来帮我说话。她说什么做什么,完全可以由小拧子带出来,同样小拧子的行动也会被高宁氏监控,如此一来形成巧妙的制衡,豹房内陛下一举一动可说尽在掌握。”

    小拧子继续道:“陛下对张公公好像更器重了,主要是因为酒楼倒塌时他不顾一切冲上楼救驾,可惜小人当时不在场,没办法立功。这次陛下让张公公查宫市倒塌案,可能他会把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栽赃到小人身上,沈大人您可一定要帮小人说话,小人跟这件事全无关系啊。”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小拧子有事相求。

    涉及宫市屋舍倒塌,沈溪本身没有话语权,但见到小拧子那哀切的目光,沈溪知道现在豹房局势大变,原本朱厚照两次遇刺都是相关责任人的张苑,就因为表现出的忠心一跃成为皇帝跟前最得宠之人,再加上张苑是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隐隐已有接班刘瑾的势头,谁都怕他出手报复。

    沈溪点了点头,当即应允下来。

    ……

    ……

    沈溪见朱厚照的确不难。

    沈溪求见时,朱厚照已睡醒,太阳高挂在半空中,因昨夜昏迷一宿,上午虽然只是补了一觉,下午这小子早早便起来,在丽妃搀扶下练习行走。

    朱厚照让丽妃回去,自己则在小拧子搀扶下到了书房,在门口见到等候多时的沈溪。

    朱厚照道:“沈先生怎么来了?嘿,朕身体没事,都是那些奴才大惊小怪,这不,朕又活蹦乱跳的了?哎哟……”他刚想逞强独自走上两步,马上感觉腿脚不便,身体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幸好被小拧子及时扶住。

    沈溪关切地道:“陛下多保重身体。”

    朱厚照自我解嘲,伸出右手拍了拍膝盖:“不过是崴脚而已,朕乃真龙天子,自有上苍庇佑,岂会随便出事?沈先生进去说话吧?”

    君臣进入书房,朱厚照没敢逞强,让小拧子扶着他到书桌后坐下,沈溪则站在书桌前,就算朱厚照赐座他也只是微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站那儿。

    朱厚照道:“沈先生是来求证朕伤情的吧?没大碍,太医说休息调养一下就好,朕这两天会修身养性,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操劳国事。”

    沈溪没想到朱厚照如此厚脸皮,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你何曾关心过国事?不过他嘴上却不说破,颔首道:

    “陛下身体平安无事,自然再好不过,微臣有军情禀告,除此之外,还有件私事……”

    “私事……?

    朱厚照一听瞪大了眼睛,感兴趣地问道:“什么私事?沈先生先说来听听……军事上的东西,沈先生只管走通政使司衙门上疏的途径,朕有时间会看,就算没有及时批复下去沈先生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办理,不必在意朕的看法。嘿嘿,有沈先生坐镇兵部,朕高枕无忧,没什么可担心的。”

    朱厚照根本无心过问朝政,即便关系到军队,他关心沈溪说的私事。之前沈溪从来都公事公办,好不容易从他嘴里吐露出新名词,这引发了朱厚照的极大好奇。

    沈溪道:“陛下年后两次受伤,看来是豹房内风水出了问题……“

    “对对对。”

    朱厚照打断沈溪的话,点头不迭,“正是如此,朕也觉得是风水有问题,朕问过司马真人,真人说跟什么天狼煞有关,原来那些蛮夷就是天狼星,朕跟他们犯冲,所以朕让司礼监拟诏,把朝鲜国王册封了,让他们的使节团早点滚蛋!”

    沈溪才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不由暗自发愁……这小子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不过他没有发表评论,心道:

    “朝鲜人想得到册封,由得他们去吧,反正对我大明没什么妨害……”

    沈溪道:“微臣想请陛下出宫游玩,到京师各处去走走,顺带体察一下民情。”

    朱厚照皱眉:“出去走走……也可以啊,但朕现在身体实在不便……”

    沈溪看朱厚照的反应,便知道这小子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想跟他一起出去,没人愿意出去游玩的时候身边带着个唐僧一样啰嗦的老师,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尽兴。

    沈溪道:“臣本打算介绍一个幼年时结交的朋友给陛下认识。”

    朱厚照眨了眨眼,侧着头道:“朋友!?沈先生的朋友?这……倒是挺有趣……他现在也在朝中做官?”

    沈溪摇头:“他是举子,今年到京城参加会试。此人交游广泛,陛下见见他,或许会有所收获。”

    朱厚照本不想跟沈溪一起出游。

    这已不是当太子被关在东宫做笼中鸟那会儿,现在的朱厚照享有绝对的自由,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完全可以做到随心所欲。

    之前他出去玩也找到一些玩意儿,不过相比于豹房里的热闹,还有所有人对他的顺从和恭维,市井间的乐趣显得平淡许多。

    但听说沈溪要带他去会友,这种感受之前从未经历过,朱厚照自然而然地提起兴趣。

    朱厚照眯眼问道:“沈先生昔日故友现在还只是举子,看来他的学问不是很好,却不知他那里有何能让朕有收获呢?”

    沈溪道:“陛下没见过他,如何知晓?朕不过是想让陛下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而不是每日都留在豹房,每天起床来都没有惊喜可言……若陛下觉得此事不足一提,就当微臣没说过吧。”

    刚才朱厚照还在回绝,现在反而热心起来,道:“朕的确想出去走走,就让朕休养两日,等行动自如,便跟沈先生一起出去游玩如何?”

    沈溪心道:“就算你现在所言发自内心,可过个几日,以你懒惰的心理,必然不想出去,必须定个时间,让你不能反悔。”

    沈溪问道:“不知陛下几日后出豹房?微臣也好有所准备!”

    朱厚照琢磨一下,伸出手指道:“说两天就两天,朕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今日是正月十六,那就正月十八出去玩,时间定在下午,朕白天……很忙,晚上不要太晚回来,朕会安排侍卫负责安保工作,不过会让他们换上便服……”

    现在的朱厚照,怕死得要命,对一切都采取怀疑的态度。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换了谁不到半个月时间连续两次遭遇生病危险都会有这种防备,此时朱厚照的反应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沈溪点头:“那微臣就在两日后,于豹房门前恭迎陛下,到时候一起赴约。”

    朱厚照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沈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溪不由皱眉,你让我先说私事,现在我把私事说完你就下逐客令,感情你就这么对待朝政的?

    沈溪道:“陛下之前决定,今年举兵平定草原,如今已经过了春节,是时候把最后出征日期定下来,好让兵部和全军将士做好准备。”

    朱厚照听到后不由意兴阑珊:“出兵的事情吗?回头再说吧,不如就等三天后的朝会上商量……哦对了,朝会上商量这种事,必然会被那些大臣否决,是吧?这个……那时间就暂定三月初一如何?”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朝会上谈出兵的事情根本就是自讨没趣,不如自作主张直接跟沈溪把事情商定,然后到朝会时通知大臣便可。

    沈溪掐指一算,摇头道:“时间稍微早了些,三月间,草原上冰雪尚未消融,出动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恐难筹集齐全。”

    朱厚照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那就定在四月初一……先这么定下来,要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再商议择期,四月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恭谨行礼:“微臣遵命!”

    ……

    ……

    在朱厚照心烦意乱时跟朱厚照谈事情,这是以前刘瑾的行事风格。

    沈溪发现自己也在遵循刘瑾的套路办事,虽然就他本心而言不太愿意这么做,但他明白,一旦把事情放到朝堂上,或者让朱厚照自个儿斟酌考虑,事情不知几时能定下,出兵之事可能会一再被推迟。

    沈溪心道:“草原上各部落的融合眼看就要完成,开年之后,鄂尔多斯、永谢布等部族很可能会被达延部兼并,那时再出兵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非常时期只能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到最后,沈溪不由叹了口气,对他而言,现在的朝堂实在有些不太趁心如意。

    皇帝不能算是个好皇帝,大臣也多为庸碌之人,经历刘瑾长达数年的清洗,朝中没剩几个能手,就连何鉴这样当初只能在他手下当侍郎的人,现在都成了吏部尚书,执领整个大明官吏考核任免。

    沈溪明白,现在做什么不需征求别人的意见,尽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施为,因为朝中能给他更好建议的人,或者说那些见识出众的人,基本处在中下层,而京城这些执领朝政的高官,一个个都是因循守旧的中庸派。

    沈溪出豹房后,径直去了兵部衙门。

    因临近黄昏,他没打算在兵部停留太久,只是他有一种责任,看看有什么紧急军务需要处置。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陆完和王敞两位侍郎当天都没来。

    毕竟朝廷各大衙门都在休沐中,昨夜因朱厚照受伤又把朝中文武官员折腾得不轻,使得今天很多官员需要好好休息,沈溪问了一下,衙门这边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山东平乱的消息让他稍微提起精神来。

    山东地方奏报,是由胡琏亲自发出。

    作为朝廷临时指派的山东巡抚,胡琏已平定地方四股响马,按照胡琏所说,这几部流窜于济北、胶东、泰山等地的响马被平息后,山东地界主要叛乱势力已被连根拔除,大军可以随时班师回朝。

    不过胡琏也说了,直隶临近太行山一带依然有乱民流窜,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在返程时绕道前往平定。

    沈溪不由轻叹:“以前用来应对鞑靼人入侵的新式火器,现在对付那些流寇响马,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不过这也会让下面的将士产生一种轻慢的心理,等出塞与鞑靼人作战时,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

    沈溪本来准备给胡琏回信,但想到胡琏的主要任务已完成,随时可以班师,再加上出兵日子已定下,突然想考验一下胡琏的大局观和临阵指挥能力,由其自有发挥。

    想怎么着,由得你来,反正如今北方主要任务便是平息民乱,让百姓有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胡琏领的是巡抚的差事,但行的却是平乱主帅的职责,总不能什么事都由我在京城给你们出主意,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消息传递随时都有可能中断,各自为战的时候多了去,还是随你们自己发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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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并未在兵部衙门停留太久。

    当晚他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去见西域商贾中一名近乎是传说中的人物。

    此人名叫海老大,西域商贾都这么称呼。

    沈溪派人调查过,相关情报很少,只大概知道此人在西海,也就是后世咸海一带交游广阔,除了有私人城堡和占地辽阔的领地,甚至拥有军队。

    海老大的势力向南延伸到了印度、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向西则在莫斯科公国、立陶宛和波兰拥有商贸渠道。

    沈溪自打来到这个世界,着眼点便在大明,很难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毕竟这时代交通太不方便了。

    沈溪见到云柳、熙儿和彭余等人时,他们已准备完毕。这些人中最有干劲的是彭余,自从跟了沈溪后少有表现的机会,马昂还可以随军打仗,而他在各衙门基本都是挂职,无需去点卯,平日只能帮沈溪做一些琐碎的小事,眼前便是他最好的立功机会。

    “……大人,问清楚了,海老大已进了京城,不过听说带了不少随从,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巨寇,务必小心谨慎……”

    沈溪没有回彭余的话,看着云柳道:“你调查的情况又如何?”

    云柳摇头道:“那些胡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有些话未必可采信,他们越是表现得凶悍,越是心虚,大明地界上类似势力多不胜数。”

    云柳没有给彭余面子,在她看来那些胡商没什么好担心的。

    跟大明动辄出动数万兵马征伐作战不同,这一时期的中亚和东欧地区就算打再大的仗,也不过是几十人、上百人的规模,而大明恐怕就连绿林间的火拼都有可能上千人参与。

    无他,人口基数不同。

    沈溪道:“不管来头如何,至少说明这些人有备而来,跟他们做买卖,虽然不能完全依靠武力,但适当地展示一下拳头还是有必要的……不管怎么样,都要优先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侵犯,绝不允许出任何状况。”

    云柳显得很自信:“大人请尽管放心,人手已安排好,保管那些胡人插翅难飞。”

    彭余用羡慕的目光打量云柳一眼,似乎也希望能用云柳那么自大的口气说话,但可惜他现在没什么地位,就算刚才被云柳反驳,依然要对云柳这个上司毕恭毕敬。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快要天黑了,挥挥手道:“时候不早,整顿好人马便出发吧,今日见到胡商,先不要泄露身份,如果情况不对,随时都可以动用武力,就算要和气生财,但面对挑衅也不能退缩,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头!”

    彭余拳头紧握,兴冲冲应道:“好嘞!”

    ……

    ……

    夜色降临,沈溪带着彭余等人往崇文门去了。

    跟上次见面的地点相距不远,这次会面也是在明时坊,该处既有崇文门和朝阳门出入,也可以乘船走泡子河水关,甚至于靠近泡子河南岸靠近城墙的地方还有一些为方便走私而悄悄掘通的地下密道。

    这些密道在战争时因通行能力差作用不大,却可以让商人把城外的货物送进城来。五城兵马司偶尔会派人堵上地道,但更多时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走私他们也有份参与,背后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总之,只要银子给得足,基本上胡商不用担心进出城难的问题。

    沈溪率先到了约定地点,这是位于盔甲厂以南、泡子河北岸的一栋民宅,由于附近有装卸货物的码头,白天非常嘈杂,附近居住的多是商家和船老板。

    沈溪进入房门,直接来到正屋坐下,稍微交待几句便让彭余带人去迎金胡子。

    至于海老大是否会履约,一时间难以判断,不过以沈溪猜想,胡商手里的货急着出手,难得遇到一个包购包销的大买主,任何一个正常的生意人都不愿意错过,哪怕明知道京城一行危机重重。

    当晚京城一片安静,这跟前一天上元节华灯初上时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沈溪没有枯坐等候,手上拿着本书,悠哉悠哉地看着,熙儿提着剑站在他身后,外面院子里既有明处站岗和巡逻的侍卫,也有暗中的哨卡,根本不怕安保出问题。

    云柳坐镇门房,负责从那些前来联络的情报人员口中搜集胡商的最新动态,随时将消息上达,让沈溪选择是留还是撤。

    一直等到二更天,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是金胡子在苏州胡同现身。

    云柳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前,道:“大人,这个海老大在京城内外安插有钉子,同时还可能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跟京城内一些权贵有染……他是否会将大人您私会胡商的事情泄露出去,让人借此做文章呢?”

    沈溪打量云柳,道:“过去几年时间,京城变化很快,经过刘瑾清洗,还有后来清算阉党,到现在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官员基本上换了几茬,他一个西域来的胡商,有多大能耐能跟京城这边的达官显贵打好关系?”

    “再者,现如今兵部已牢牢控制五城兵马司以及城防衙门,就算有人想给我使绊子,他去哪里调集兵马?”

    由于朱厚照不临朝听政,不管是中枢还是地方,所有操作都没有放到明处,所以云柳不太清楚现在朝廷是个什么情况,兵部有多大的权力,自然也就不明白沈溪的可怕。

    之前沈溪没跟她交待清楚,其实自打外戚张氏兄弟倒台后,京城周边主要军事力量,都已被沈溪直接或者间接控制,虽然御林军不在沈溪掌控中,但京城内任何跟兵马调度有关的事情,沈溪都会第一时间知悉。

    显然,沈溪不可能自己查自己,所以也就不会存在什么意外。

    云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苦笑一下,道:“金胡子前来履约,但他并没有带海老大前来,而且走到半路就停下了,坚持让大人到泡子河上一艘客船相见……大人是否过去?”

    沈溪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手里的书,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告诉金胡子,我就在这里等他和海老大出现,如果他不来,今晚过去,生意彻底泡汤……做不做这笔买卖,全看他们如何选择,我不会干涉,不过要是放弃的话,那以后他们再来京城,我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

    ……

    消息传递出去,海老大迅速离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重新出现,这次他带了一些人,全都是中原人的打扮,甚至从言语上无法分辨是否是大明百姓。

    云柳回来奏禀:“……大人,这些人手里都持有路引,按照路引,他们乃是嘉峪关以西哈密卫、罕东卫、安定卫的戍边百姓,看来这些胡人通过一些操作,获得了大明子民的身份。”

    沈溪耸耸肩道:“有银子开路,又是在一穷二白的边关地区,这有何难?把人带过来吧。”

    云柳显得很为难:“他们人很多,大概四十多个,而且都携带有兵器,若到来后对大人不利,那就……”

    沈溪摇头道:“完全可以让其中大部分留在前面的院子,只有海老大和金胡子才有资格到正屋跟我谈判。如果他们不想来的话,我也不勉强。”

    又是那种爱做买卖就做不做就滚蛋的态度,云柳发现今天的沈溪不太好说话,不过她本来对胡人就没好感,自然站在沈溪一边,领命而去。

    把人带进门后,四十多个人乱哄哄地堆在院子里,这些人大多满脸横肉,体格壮硕,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凶煞之气。

    金胡子站在人群前面,旁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看架势,这汉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海老大。

    “我们已经来了,约见我们的主顾呢?”金胡子大声质问陪同过来的彭余。

    因为胡人来得不少,现场气氛稍显紧张,好在彭余带的人也不少,云柳布置在院子四角维护安全的人更多,两边站得泾渭分明,态度都不友善。

    沈溪在熙儿陪同下,从正屋出来,站在门前没有再往前,虽然院子里光线暗淡,但金胡子还是一眼就认出出门来的就是之前跟他们谈过买卖的“年轻太监”。

    “阁下,我们海老大已经到了!大家是否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买卖?”

    金胡子见到沈溪很高兴,只要明人不存心毁约,达成交易的可能无形中就变大了。

    沈溪微微摇头:“尔等居心不良,居然找个假冒的海老大来坑蒙拐骗?这伎俩实在太过小儿科了!四周准备,听我号令行事!”

    随着沈溪一声令下,周围围墙和房顶同时涌现不下一百名弓弩手,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火枪手现身,院子里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一众胡人感受到危险,纷纷把自己携带的兵器拿出来,从里到外自动围成几圈,刀口一律向外,但这么做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没有盾牌护身,只要沈溪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会被弓箭射成穿糖葫芦。

    金胡子见情况不对,赶紧摆手:“莫要乱动,莫要乱动,有话好好说!既然存心交易,最好还是和气生财……这位兄弟,我们带着诚意而来,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彭余嚷嚷道:“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我们?我们当家的说得很清楚,你带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海老大,这还需要跟你解释?既然你们用心不诚,自然没法把生意做下去!”

    “那也用不着杀人啊……”

    金胡子紧张地说道。

    这些胡商在欧亚大陆到处倒腾,可说是一群土匪,莫说是跟盗匪和部落的小的武装冲突,就算是国与国的战争他们也亲身经历过,不过骤然面对上百名大明弓弩手和数十名火枪手的威胁,就算心中再有底气,暂时也只能服软。

    沈溪目光炯炯:“金当家,我给你面子,让你找海老大前来谈买卖,这件事是你自个儿提出来的,现在你却找个假扮的人糊弄我,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我可不是那种做一两银子二两银子买卖的街头小贩,你知道这种欺骗,会带来什么后果吧?”

    金胡子不由一凛,心里发怵:“能调动出这么多官军,这人本事不小,如果他跟我们做买卖的事情被朝廷知晓,可能会脑袋不保,所以他才这么介意被人欺骗。”

    金胡子理亏在先,本来想强辩,但此时却知道再解释已无济于事,干脆地道:“有话好好说,买卖我们先不做了,以后也不再踏足京城之地,至于我们带来的货物,便送给这位兄弟,当做对此番用心不诚的惩罚……现在是否可以让我们离开?”

    彭余冷笑不已:“买卖是你们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我就说怎么这海老大一点气势都没有,感情是你找人假冒的……也是我们当家的精明才没被你们得逞!当家的,您一声令下,把这些不守信用的蛮夷杀了吧!”

    沈溪突然抬起手来,在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些胡商以为眼前的年轻人要下令射击时,沈溪却出人意料地说道:“金胡子,我知道海老大就在你身后的人群中,你让他出来,我们可以继续把买卖谈下去……我这边带有诚意,如果这次机会你们再不懂得把握的话,就不要离开了,反正蠢货留在这世上也只会白白浪费粮食!”

    云柳和彭余都诧异地看向沈溪,不知道沈溪是如何断定金胡子身边的人不是海老大,如果说是根据为人处世经验所得,那怎么又判断海老大就在人群中?至少他们没得到相关情报,这消息不是由他们传递给沈溪,而沈溪作何推断出来,他们就无从理解了。

    金胡子神情慌乱,回头看向他带来的一群胡人,很快人堆中走出一人。

    这是个年轻男子,粗略一看衣着普通,但长得却细皮嫩肉,斯文秀气,好像是个大家公子,仔细端详却能发现端倪,这人目光凌厉,微微一笑时,让人不觉心中生寒。

    “你谁啊?”

    彭余看了一眼,忽然一阵汗毛倒立,下意识地连续退后几步,一个激灵后反应过来,迅速挡在沈溪身前。

    云柳提剑上前,没等她开口,沈溪已问道:“你就是海老大?”

    那人没回答,金胡子一脸惭愧地走了过去:“当家的,实在对不住,需要您亲自出来……”

    没等金胡子把话说完,“海老大”突然自腰间抽出细剑,瞬间刺穿金胡子的喉咙,等金胡子血流如注,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倒下,四周才传来一阵惊呼声……不但那些胡人震惊,就连大明这边的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年轻人一出来就把金胡子给干掉了,手段果决,气势远非常人可比。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海老大,那就里面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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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老大一出来,便下狠手除掉金胡子,下手既快又狠,异常果决,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但在沈溪看来,这只不过是海老大表达立场的一种手段罢了,目的非常简单:

    你们不要把事情做绝,否则我连命都可以舍弃,跟你们死拼到底,最好不要逼我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沈溪一开场就占尽优势,甚至连官军都出动了,对方通过杀人来立威也没什么问题。

    随即海老大在解除佩剑后,被邀请进入正屋。

    胡商方面进入屋舍的除了海老大和一名贴身侍外,就再无旁人,沈溪这边则包括他和云柳、熙儿、彭余四人,熙儿充当沈溪的贴身侍卫,挡在海老大身前,一直紧盯着对方,生怕其暗箭伤人。

    海老大在侍从耳边说了一句,那名侍从大声道:“我们当家的说了,他不太懂中原人的语言,所以与阁下对话,需要由在下来传达,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拐弯抹角,直接谈买卖便可……在此之前,我们当家的想知道,阁下如何判断出金当家在骗人?”

    这问题不但海老大想知道,就连云柳、熙儿和彭余也都竖起耳朵,想知道答案。

    沈溪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以在下所知,盘踞西海地区实力不俗的海老大,其实已在五年前病逝,继承他名号和基业的人,乃是他的一名小妾,既如此,海老大怎么可能是刚才所见的那胡子拉碴的男子?”

    侍从赶紧把沈溪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海老大”知晓。

    沈溪再道:“而且据我所知,继承海老大生意的女人,原本是海老大在大明做买卖时在京城教坊司通过贿赂官员赎买的一名犯官的女儿,所以阁下不可能听不懂我说的话……何必找个中间人煞有介事翻译呢?”

    “咦?如此隐秘的事情你都知晓?好吧,既然你已知我是妇人之身,那我也没必要隐瞒!”

    对方果然开口说话,而且是以纯正的京城口音做出回复。

    声音清晰悦耳,确实是一名女子。

    云柳和彭余都很惊讶,他们费尽心力也没查到海老大多少消息,沈溪却好像连对方的底细都完全摸清楚了,他们迫切想知道沈溪是通过什么途径获悉这一切的。

    沈溪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阻拦你在京城周边做买卖,不过前提条件是……我要你从西方国家为我购回一些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沈溪不关心对方是男是女,总之能把买卖做好就行。

    这女人杀人不眨眼,跟女魔头差不多,想想也是,能在一群悍匪中生存下来且成为领导者,显然不能把她当作普通女人看待。

    海老大道:“我想买的东西,就是你们官军装备的火器,还有一些我买不到的大明特产,你能卖给我吗?”

    沈溪笑了笑:“那要看你能从西方人手中为我买到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海老大热切地问道。

    沈溪从其态度,便知道对方是在找退路,毕竟被人胁迫进行商业谈判本身就是件憋屈的事情,这个接过前海老大身份和权力的女人,知道现在的局面有多凶险,想迅速化解当前的困境。

    沈溪道:“我要得到西方的先进技术,同时帮我运回一批原材料……”

    “不可能。”

    海老大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摇头道,“西方人手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他们没有中原那么富庶,丝绸、茶叶和陶瓷在西方各国都是紧俏货,甚至连金、银的成色都没有中原好!他们野蛮而落后,那个什么宗教裁判所无时无刻不在杀人,其凶残远超你们想象……”

    海老大很识货。

    此时欧洲刚走出以拜占庭帝国灭亡为标志性事件的中世纪,整个西方都笼罩在教会的阴影下,科学技术处在相对落后的状态中。

    不过欧洲科学文化已开始逐步复苏,目前亚平宁半岛已经产生文艺复兴运动,涌现了诸如达芬奇、哥白尼、卡尔达诺这样的科学家和数学家,并且随着佛郎机人出现,沈溪意识到殖民战争的大幕已开启,以大明的实力,尚且仅仅只能跟拥有先进海船的佛郎机人打个平手,那些拉美和亚非的小国根本不是对手,被征服是迟早的事情。

    随着地理大发现,以及殖民战争的不断扩大,科学技术会在短时间内迎来飞跃,而大明则因长久安定而固步自封,永远都是以天朝上国的姿态应对外界挑战,没有西方人那种一往无前的开拓进取精神。

    沈溪道:“我不想知道西方人生活得如何,只要买他们的技术……我会开出一份清单,你根据上面的名录帮我从西方人手中购得便可,报酬方面不成问题……”

    海老大摇摇头:“西方人手里的好东西,不是随随便便用金银就能买到,很可能要进行等值交换,就比如这种东西……“

    说着,海老大从怀里拿出一样由纱布包裹着的,显得非常精致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云柳、熙儿都紧张起来,彭余更是大喊:“放回去!轻举妄动的话,让你身首异处!”

    沈溪却一摆手:“打开来看一看!”

    海老大把布掀开,露出一面镜子,且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玻璃镜。

    海老大显得很得意:“这种东西,在西方不是用金钱就能买到,非常珍贵,而且只有贵族才配拥有。”

    沈溪不由莞尔,摇摇头道:“这东西是否平常了些?”

    “你说什么?我非常清楚,这东西大明根本就没有,就算是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贵妇们也只有铜镜。”海老大很不满意,因为她觉得手上的镜子非常珍贵,是她用高价钱,且疏通好久关系才弄来的。

    沈溪道:“这种东西,我这里多的是,并不需要,只是现在没带在身上罢了。”

    “我这里有。”

    熙儿显得很生气,似乎要急于证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也是一面小镜子,镜面比海老大手里的还要清晰。当她拿出来后,对面的海老大先是瞪大眼睛,随后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又仔细端详起来。

    文艺复兴时期,水城威尼斯已出现用锡箔和水银涂在玻璃背面制成的镜子。

    但此时欧洲人的玻璃制造工艺相对落后,出了无法实现工业化大批量生产外,还无法制造大型玻璃镜,更因制造成本高昂,还因为维护技术垄断刻意保密,难以系统地改进技术,使得玻璃镜的发展进入瓶颈期,其售出的玻璃镜远不及沈溪制造的先进。

    “这……这怎么可能?”

    海老大瞠目结舌,愣了许久才摇头道,“这可是我从西方白皮肤蓝眼睛的人手上买来的,难道你的也是?”

    熙儿手里的玻璃镜可不是买的,而是沈溪送的。

    之前沈溪在广州府和武昌府都进行过玻璃研制,但随着他北上担任三边总制,就把研究工作停了下来,只生产杂色玻璃,以充作瓦片和门窗使用。不过他在武昌府筛选优质玻璃制作的唯一一批玻璃镜,被他珍藏起来,当做礼物送给身边的女人。

    沈溪暗忖:“看来该把一些技术市场化,本来之前我还在想靠什么来牟利,这不是有现成的技术和方案么?为何要舍近求远?”

    沈溪道:“我们是如何得来的,不需跟你来解释,甚至这门技术我还可以传授给你,让你拿来跟人做交易……”

    海老大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激动,立即意识到这背后蕴藏的巨大商机。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根本不可能把这门技术传授给我,因……因为这技术可以让你赚很多钱,我若是拿它送给西方的白人,能换得更多的钱,甚至有可能在神圣罗马帝国当上贵族,跟他们换无数的好东西……”

    “如此珍贵的技术,一般人小心收藏还来不及,怎会轻易把技术传给他人?就好像你不会转让火枪和火炮制造工艺流程一样!”

    沈溪心想,你视若珍宝的技术,在我这里根本不值一提,而我在意的东西,可能在你那里也不值一提。

    另外这东西要说有多珍贵也算不上,就算我秘而不宣,过不了几十年欧洲人自己也会研究出来。

    玻璃镜的制造工艺,在未来可说是公开的秘密,沈溪暗自庆幸:“虽然我不是工科生,但好在学的是历史,知道未来科学技术的发展方向,我研究不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落后人太多,至少欧洲人发明的东西,只要在短时间内传到中原,我就可以把这些技术优化,从而让汉民族始终保持对西方民族的优势!”

    沈溪道:“你想要玻璃镜的制造技术,给你并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也喜欢你提供的来自西方的技术。”

    “你怎么才肯传授给我?拿什么来交换?”

    海老大一脸热切地问道,“是美女,还是金银珠宝?你说的西方的技术……具体指什么?最好说清楚点儿,这样我才好着手准备!”

    沈溪笑了笑,道:“很多事情要细谈,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说得清楚?我想要的东西,会提供给你一份详细名录,希望你全力帮忙搜集,如果时间久了你依然一无所获,我会另外换人负责,而你将再也无法踏足中原,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海老大道:“看得出来,你的势力很庞大,而且野心勃勃,但我……喜欢跟你做买卖,你拥有的不止是金钱,还包括用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海老大发现眼前的年轻人能调动官军时,想的是先与对方虚与委蛇,择机逃走。但当她发现对方拥有比西方人藏着掖着的造镜技术更加先进的玻璃镜后,立即打消离开的念头,她有着超强的判断力,明白这门技术能为她换来多少利益。

    随即沈溪跟海老大商议了一下接下来交易的方式,尤其是如何建立一套长期有效的联络机制。

    沈溪道:“我得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如果你想带人离开,我不会干涉,不过这也意味着你们再也不能到京城甚至大明境内做买卖,否则一旦被我的人截获,你们的下场会很凄惨……”

    “如果你们想做成这笔生意的话,就把你们在大明境内的所有联络地点交出来,以后每次到大明,都要把你们在西方的所见所闻如实转告我,否则就是背信弃义。”

    “要是我们能做到这一切,阁下就把技术传授给我?”海老大一脸期待地问道。

    沈溪点了点头。

    海老大非常满意:“那行,只要你可给我技术,我就跟你做买卖,不过我先声明,我们手上的货你必须全部买下,不但我的,还有跟我一起到京城做买卖的那些商贾的货,你也得吃下,我不希望他们空手而归。”

    云柳气得眼睛都鼓了起来,喝斥道:“你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既然你曾是我大明子民,应该听得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海老大显得很得意:“我现在是谁,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更不知道是谁的子民……我的生命只对我自己负责,这买卖你们愿意做的话现在都可以交易,不愿意做也得把我们送走,这话可是你们当家的亲口所言。这位……当家的,你不会连你的手下都管教不好吧?”

    或许是云柳的强势引发海老大的抵触心理,言语中挑衅意味明显。

    通常女人间都会产生一种敌意,尤其是有本事的女人,除非她们的关系好到一定程度,否则休想让她们互相看对眼。

    沈溪点头:“海当家应该算是半个西域人,算不得彻头彻尾的大明子民,但你要记得,你现在正在大明疆土上,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必须恪守这里的法律法规。你的货物,我会全部买下,还有其他胡商的货物,就算我不买,也会让人以合理价格跟你们交易,毕竟我拥有的玻璃制造技术,没跟你过价……”

    海老大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心,因为这个生意不好谈,毕竟主动权掌握在沈溪手里,她提出要把手头的货物出手,正好给了沈溪机会,可以狮子大开口。

    沈溪道:“不过,我大明素来好客,这里既是我的地头,我也不想随便欺负人,保证不让你们吃亏便可,互利互惠,如何?”

    “好!什么时候交易?”海老大当机立断。

    沈溪笑了笑:“大概会在十天后,具体时间和地点我会找人通知,但你必须亲自前来,我不希望有人当传声筒……等你再来京城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你是谁我不关心,只要把玻璃制造技术传授给我就行……我现在可以带人离开了吧?”

    海老大说完转身便往外走,云柳很不甘心,眼巴巴地望着沈溪,想让沈溪下令把人强留下。

    沈溪一摆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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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老大带着人离开,顺便带走金胡子的尸体。

    至于这些人去了何处,已不再是秘密,毕竟海老大已经把西域胡商在大明境内的据点如实交待,就算她想隐瞒行踪,沈溪也会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

    等人走后,彭余没什么想法,对他而言,他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

    云柳却显得很不服气:“大人,这种女人信她作何?明知她不会诚心实意为大人做事,等她拿到玻璃镜的制造技术离开大明,我们怎么控制她?”

    沈溪问道:“那你可有办法跟她一样,把生意做到西方国家去吗?”

    云柳显得很自信:“让卑职试试。”

    沈溪不想在彭余面前打击云柳的自信,解释道:“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西方国家的买卖不好做,语言不通不说,还必须要找懂行的人带路。”

    “从京城到西海万里之遥,再到西方那些国家,可能要走好几万里,中间横亘无数的荒漠和草原,只有经常走这条路的人,才知道如何把东西运过去,否则随时都会陷身绝境。”

    “除了陆路外,要跟西方国家通商便只能走海路,但大明现在还禁海……唉!这时代要做全球贸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彭余虽然听不懂沈溪话里的“全球贸易”是什么意思,依然跳出来请缨:“大人,小人不怕辛苦,如果您要找人做这买卖,小人愿意一试……”

    沈溪摇摇头:“我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觉得没必要做这样高投入低收获的生意,不如放手交给行家里手……”

    “实话告诉你们吧,西域本身没什么值得我关注的货物,但西海过去还有无数国家,许多文明在那里诞生发展,那些白种人手上发明创造很多,有些大明没有,我想得到这些先进技术,又或者说是要建设一条沟通东西方的桥梁……”

    本来沈溪要对云柳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用海老大,可当他把话说出来后,发现云柳的神色越发拘谨了,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把跟西方人的生意说得越重要,云柳越不甘心,因为她觉得有她在,什么事都不需要外人来办,尤其一个不值得信任、投奔番邦的女子。不过她不理解,她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做好我的左右手,而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

    “彭兄弟。”

    沈溪看着彭余,“这几天就麻烦你了,这次你的任务是跟他们沟通,回去后我会把详细买卖清单交给你,怎么收取货物,商品如何定价,都需要你去核实操作,总之我们不能吃亏。同时你要注意,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

    彭余以前就是专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自然明白这次交易要是被朝中人知道会产生怎样的波澜。

    堂堂兵部尚书,居然跟胡人做买卖,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沈溪里通外国。

    彭余点头:“大人交待的事情小人自然会办妥,但那些西域人掌握的胡姬……”

    沈溪道:“另有安排。”

    ……

    ……

    沈溪没有对彭余详细解释购买那些西域美女有什么用。

    沈溪回去时也在揣摩这个问题:“本来把胡姬留下,是想找个由头再挑个时间送进豹房,但现在陛下似乎因司马真人的话,对番邦女子产生疑虑,如此一来,这些胡姬留在中原也就没了意义。就算要利用苏通,这些女人也派不上用场。”

    沈溪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突然一股疲惫感袭来,暗叹一声:“为何当个官这么累呢?不但要把差事办好,还要考虑皇帝的喜好,甚至要主动迎合……”

    “之前便觉得,除了给陛下安排吃喝玩乐的事情外,我已经跟刘瑾没什么区别,现在难道还要考虑给他送女人,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不过,钱宁因两次救驾不力,已被陛下疏远,此人在历史上也是因胆怯和自私自利被皇帝所弃……在江彬没崛起前,是否该防备陛下把信任转移到张苑等人身上?如此我讨好陛下,似乎无可厚非吧?”

    时间太晚,沈溪没打算回府惊扰家人,直接去了惠娘处。

    由于没提前通知,沈溪到来时,惠娘和李衿都已睡下。

    不过惠娘睡得不沉,知道沈溪到来后,赶紧起床迎接。

    “……老爷突然到来,妾身没有丝毫准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故此未唤醒衿儿那丫头,若老爷觉得不妥,便让她起来侍候……”

    惠娘望着沈溪,很好奇沈溪为什么会这么晚过来。

    沈溪将外衣解下,让惠娘挂起,道:“去谈了个生意,到现在才谈完,夜色已深,便到你这里来歇一宿。”

    惠娘好奇地问道:“老爷去谈生意?这么晚……妾身还以为老爷是忙碌朝事忘了时辰呢……是否给老爷准备宵夜?”

    沈溪笑着摇摇头:“早前用过晚饭,现在还不饿。坐下来,陪我说说话,一会儿我们一起安歇……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生意?”

    惠娘摇摇头:“不管老爷做什么生意,总归是大生意,可能涉及家国社稷,妾身不想多问。”

    沈溪把自己跟西域人做买卖的事情详细说了,惠娘听到后非常惊讶,几次想说话都生生咽了回去,等沈溪说完,她终于忍不住提出质疑:“老爷跟番邦人做买卖,要是被人知晓,怕是不好收场。”

    沈溪道:“你说的对,这也是为何生意要在秘密进行的原因,不过我现在想得到西方人的技术,那些技术很可能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未来……”

    “世界?”

    惠娘对沈溪提出的新名词不是很理解。

    沈溪想了下,大概解释道:“就是所有人类居住的星球……咳咳,就是住着所有人,包括明人、鞑靼人、西域人和胡人的大地……很多事情没法跟你讲清楚,时代在不断进步,你可记得那些佛郎机人?他们手上有先进的火枪、火炮,如果他们再杀来,兵器比我们先进,当如何?”

    惠娘目瞪口呆好一会儿,然后迷茫地摇摇头表示不知晓。

    惠娘不想干涉沈溪的决定,在她看来,只要能把自己负责的生意做好便可,沈溪说的事情她听不懂,干脆选择静默。

    沈溪说什么,她可以聆听,但不会随便发表意见。

    沈溪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对等倾述的人,便把自己的一些设想说出来,包括如何从西方得到一些成熟的科学技术,再是如何把这些技术用到大明,转化成为生产力。

    “……老爷以前跟妾身说的什么蒸汽机,妾身就一直想不明白,现在又说这些,妾身就更不懂了。”

    惠娘很为难,她做生意头脑不错,但也仅限于营销手段,至于科技和工业发展的事情,她基本一窍不通。

    沈溪笑道:“说起来并不复杂,只要把我们需要的技术引进来,回头我加以完善,就可以大批量生产……现在以水力推动,磨坊和纺纱厂的生产效率便成倍提高,若将来研发出蒸汽机,用机器的力量取代人纺纱织布,不是可以节省更多的人力?”

    惠娘不解地问道:“百姓每年就需要那么一两件衣服,再者能用来织布的原材料太少,就算能制造出你说的蒸气织布机,又有何用呢?”

    沈溪发现惠娘对于新事物全无接受能力,反而泼冷水,但他没有因此怪责,道:“每件东西出来都有它的意义,节省人力意味着衣服的成本更低,那时人们用原本买一件衣服的钱,就可以买几件衣服穿,甚至衣服旧了可以自由更替,而不是打上补丁再穿……人们的生活水平会大幅提高……”

    “人活着就离不开衣食住行,所以生意会越做越大。至于你担心的原材料供应问题……只要生产力提高了,节省的人力便能去拓荒,种植棉花,然后用我们改机技术的纺纱机把线纺出来,然后织布……如此便可以形成良性循环……”

    饶是惠娘头脑不错,但这会儿已经完全听不懂沈溪在说什么了。

    沈溪看出太过难为人了,毕竟惠娘处在这时代根深蒂固的小农思想,不能强求改变她的一些想法。

    沈溪道:“不管怎样,该研究的东西,还是要研究,之前在武昌府时我曾制出一批银镜,因为之后一直忙于政务,使得这项技术没有用来造福于民,之前曾有工匠专门负责制造这个,但后来被我调去生产玻璃门窗和瓦片,我准备让这些人带些徒弟出来,然后成立专门的工坊,制造玻璃镜,让民间百姓也可以用到这东西。”

    惠娘这次总算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前一亮:“这倒挺不错的,这门生意一定能赚钱,之前妾身就一直想把生产镜子的事情提上议程,但对那些东西不是很明白,总归需要老爷调拨人手。一面镜子,怎么说也能卖个几十两银子……”

    沈溪笑道:“不是为了让权贵享受这项便利,稍微卖便宜一些吧。”

    惠娘却坚定地摇头:“好东西可不能贱卖,妇人家谁不希望能得到这样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再说先制造出来的数量不会很多,头几批应该可以卖出高价。”

    说到生意上的事情,惠娘立即来了兴趣,说到底她还是个善于投机倒把的商人,知道什么货物市面紧俏,根本就不怕价定高了卖不出去。

    “那就由惠娘你来安排玻璃镜的生产和销售,我就不管了,回头看看利润如何。”

    沈溪对惠娘很放心,索性当了甩手掌柜。

    惠娘高兴得点头不迭。

    沈溪打个哈欠:“瞌睡来了,这两天先是陛下出事,头晚几乎整宿没睡,今日又去豹房面圣,晚上接见西域商贾,折腾死人了……朝廷难得放一个月的休沐长假,不想竟然也这么疲累,如今我只想到高床软枕上好好休息。”

    惠娘笑道:“老爷是想温香满怀吧?早知道的话,应该把衿儿叫醒,这丫头平时眷恋老爷得紧。”

    沈溪微微一笑,起身来揽着惠娘的腰,准备一起入房。

    惠娘却很拘谨,不想让丫鬟婆子看到这一幕,出门时挣脱沈溪的手,让他先进房,然后叫来丫鬟稍微安排后,才进入房间。

    之后便是小别胜新婚,就算李衿睡得正香,沈溪依然享受到惠娘带来的无尽温柔。

    ……

    ……

    朝议的时间为正月十九,这天处于朝臣休沐期内,要商议什么没人知晓,不过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总结起来不外乎两件事,一个是开春后朝廷出兵征伐草原的问题,再有就是朝廷人事变动。

    至于商税改革等事暂时被搁置,只要朱厚照和沈溪不提,朝中人也宁可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

    到了正月十八,朝臣们依然不清楚这次朝议议题,所以谢迁这个政策风向标就被所有人关注。

    这两天已有不少人到谢迁府上拜访。

    虽然谢迁也在休沐,但他可没有闲着,一是内阁有许多紧急公务需要他来处置,二来六部衙门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也会找他帮忙,三便是会试即将进行。

    总归谢迁不得清静,再加上到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

    正月十八这天中午,谢迁留何鉴一起在府上吃饭,说是设宴款待,但只有三菜一汤,谢迁的“抠门”在朝中很出名,毕竟他这个首辅不搞贪污受贿那一套,几乎从不留人在府上吃饭,何鉴觉得自己受邀已是极大荣幸。

    饭桌上没有旁人,只有谢迁与何鉴两位。

    何鉴没有提朝中事务,更不会自讨没趣谈沈溪,在他看来谢迁和沈溪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最好是自行化解,不然当和事佬不成,反惹人厌。

    “……以中现在于翰苑中做事能力突出,之前我还跟礼部的人商议,准备将他左迁为侍读……”

    朝中有人好做官,谢丕进翰林院没几年,就因为他老爹是首辅,谢丕也得到翰苑系统的上官赏识,现在何鉴已在跟谢迁说,要好好提拔重用谢丕。

    谢迁却黑下脸来,“他才几岁就要当侍讲?他有那能耐吗?”

    谢迁对自己人出名的刻薄,谢丕自打进了翰林院,他这个当爹的还没去看过儿子,如此也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

    何鉴苦笑:“以中入朝几年了,能力尚可,为何不让他好好历练一番?陛下如今不问朝事,连太子都没诞下,宫中经筵日讲皆都荒驰,这可不是办法,应早些想对策让陛下恢复经筵日讲才是!”

    谢迁道:“世光有意提拔以中,代价便是让我去向陛下纳谏?”

    “没有这层意思,于乔你莫要想多了。”何鉴发现自己有些焦头烂额,以前以为只有沈溪不能说,现在他发现但凡跟谢迁有亲戚关系的人也都不能说,谢迁就好像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随即饭桌上一片安静,二人都不刻意不说话。

    一直到吃过饭,把碗筷撤下,二人手中端着热腾腾的茶杯,何鉴才若有所思道:“明日怕是陛下要旧事重提,再议出兵之事。”

    谢迁嘴里嚼了嚼,何鉴不知他是有饭粒没咽下去,还是说在那儿嚼茶叶。

    因为谢迁没说话,何鉴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

    半晌后谢迁才回了一句:“出兵就出吧,不是说山东那儿平乱进展还不错?”

    “呵呵,这倒是。”

    何鉴终于跟谢迁找到共同话题,神态轻松了些,道,“重器莫要看他中进士不久,年纪轻轻,但能力突出,这次之厚让他去山东平乱,算是选对了人,这才几天啊……”

    话说到一半,何鉴就不敢再往下说了,因为这会儿谢迁的脸色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汁来。

    何鉴只好端起茶杯再喝口茶,其实这会儿杯子里只剩下一些茶叶渣滓,但为了掩盖尴尬,他只能如此。

    又过了半晌,谢迁道:“如果让重器领兵出征,我倒是赞成,但若是让之厚出马,说什么都不行,他去了纯粹就是为大明添乱。”

    何鉴皱眉:“于乔,你这就属于明显的偏见了,重器就算再有能力,跟之厚还是没法比,之厚的本事难道你全然无视?”

    谢迁冷声道:“重器虽然未必能打胜仗,但至少不会让大明将士都葬送于草原,而沈之厚能打胜仗,却可能让陛下都回不来,你说到底该派谁去?”

    “这……”

    何鉴突然发现自己又语塞了。

    总归谢迁那张嘴正着说反着说都行。

    (本章完)



    何鉴发现,在谢迁和沈溪之间出兵与否已形成僵局。

    他非常为难:“老少二人互不相让,我这个局外人该如何应付才好?难道让我继续当墙头草,在他二人面前摇摆不定?”

    何鉴虽然不想当中间派,可又知道劝谁都没用,只能当这件事不存在,谁都不去劝。

    但何鉴不知道的是,此时沈溪根本不在意是否出兵的问题,因为在沈溪看来这完全不成问题,只要皇帝支持,出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初谢迁全力支持沈溪制定的两年平草原的国策,就算现在因刘瑾倒台食言而肥,全力抵制,但这件事只要皇帝决定了,完全无需跟大臣商议,在对待朝事上,朱厚照比沈溪更为果断。

    正月十八,朱厚照跟沈溪一起出宫游玩。

    因为朱厚照前一夜还玩了个通宵,清晨天快亮时才睡下,一直到下午日头西斜方睡醒,问过后才知道,沈溪已于中午便在豹房前院的花厅等候。

    “……陛下,您不想去的话,让老奴去跟沈尚书说一声便可……养伤要紧,何必出宫找罪受呢?”

    张苑之前没能阻止沈溪面圣,这次只能事后找机会弥补,想直接从朱厚照这里着手,断掉小皇帝跟沈溪私下来往。

    朱厚照正在梳洗,宫女用布给他擦脸,朱厚照闭着眼睛道:“朕身体已经没事了,不要你瞎操心……再说了,之前朕已答应沈尚书邀请,君无戏言,岂能言而无信?正好朕这些日子也有些无聊,又被什么天狼煞之类的东西叨扰得全无兴致,正好出豹房到市井间走走看看,领略一下京城的风土人情。”

    张苑还不甘心,道:“陛下,想那沈尚书……为人迂腐,处世方正,他带陛下出去,肯定是想让陛下知道民间疾苦,然后有所劝谏,这……陛下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大胆!”

    朱厚照喝斥道,“狗奴才,这种话也是你能乱说的?朕跟谁出游,自有主张,今日你就不必同行了,让小拧子陪朕去便可。张苑,朕警告你,以后再在朕面前进谗言,就把你司礼监掌印的差事给拿下!不要以为朕离了你不行,你只要把朕交待的事情处理好便可,剩下的事情跟你无关!”

    或许是察觉到张苑太过啰嗦,朱厚照不厌其烦,干脆放出狠话来。

    “奴婢……遵旨!”

    张苑唯唯诺诺,低着头退下,心中却很不甘,暗自恼恨:“我那大侄子做事可真有一套,怎么都弄不倒他……不行不行,得赶紧想办法阻止他领兵出征,如果让他得胜归来,以后不知道会嚣张成什么模样!”

    因为朱厚照下了死命令,张苑只能离开豹房回司礼监,当他出后宅时,正好看到沈溪坐在豹房花厅门前的藤椅上,晒着太阳品着茶,等候朱厚照出来。

    张苑老远便琢磨:“我就跟他说,陛下不去了,看他怎么应付。”

    心里一想到这阴招便再也忍不住,琢磨着朱厚照以前老是被刘瑾蒙蔽,大步上前,正准备对沈溪说什么,突然想起刘瑾的悲惨下场,再想到皇帝随后便会出来,如果让沈溪告上一状说他编造圣旨很可能会受罚,而且朱厚照刚放出狠话要拿下他司礼监掌印的差事,此时犯错无异于送上把柄,当即打了个寒颤,到嘴边的话赶忙收了回去,只是瞪了沈溪一眼,然后冷冷一哼,便折身过了门廊。

    “……大人,您可别介意,张公公平时就这样,您大人有大量……”

    旁边宫廷侍卫赶忙巴结刚刚站起来准备招呼张苑的沈溪,恨不能上来给他捏腰捶腿,但因沈溪平时不好这些,他们只能在旁嘘寒问暖。

    沈溪笑着说道:“在陛下跟前做事,这是何等荣幸的事情?张公公或许心气太高,对我等外臣有些不屑一顾吧。”

    侍卫们都在笑,在他们想来,这可不是什么心气高不高的问题,而是火气太大,谁都知道在皇帝跟前做事容易吃瘪,正德可不是讲道理的人,随时都会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打入另册,目前钱宁似乎就有被朱厚照厌弃的趋势,脾气也很不好,所以他们私下里把张苑、钱宁这类人归在深闺怨妇一栏中。

    张苑过门廊没停留,沈溪自然没必要继续站着,坐下来品茗等候。

    不多时小拧子出来,一脸热切地道:“沈大人,陛下已准备好,之后便跟您一起出去游玩。”

    沈溪笑道:“那感情好,本官恭候陛下多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陛下还有何安排?”

    小拧子脸上多少有些不高兴:“不知为何,陛下突然叫上钱指挥使,让他带人在旁侍候……或许陛下想人多热闹一些。”

    沈溪知道朱厚照贪生怕死,本来已经厌弃钱宁,结果听说要出豹房,又担心自己安全,所以又再重用钱宁,当下道:

    “劳烦拧公公回去跟陛下说一声,这次是私下会友,切莫节外生枝……如果带一些闲杂人等去,势必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进而泄露陛下的身份,那就有失此番出游的意义。”

    小拧子脸上带着欣然之色,连连点头,“那小人这就去跟陛下传话……沈大人,您稍等,小人去去就来。”

    本来小拧子没有资格劝说朱厚照,但有了沈溪这番话,他便有底气向皇帝劝谏,就算受责也可推说是传达沈溪的意思。

    等小拧子往内去面圣,侍卫们都很羡慕,心想:“能让陛下跟前的红人拧公公自称小人,且对钱指挥使不屑一顾,朝中或许只有沈大人一人敢如此。”

    ……

    ……

    朱厚照最终还是听从沈溪的建议,没有带钱宁出来。

    除了必要的侍卫,正德也就带上一身便装的小拧子,到豹房门口时,朱厚照兴冲冲地问道:

    “沈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家?此人有何喜好,你先给朕说说,朕也好有个准备。”

    沈溪道:“只不过是寻常民间士子罢了……他此番是专程来京城赶考,陛下可以跟他说说学问上的事情,如果陛下不想探讨书本上的东西,风花雪月之事也可交流一二。”

    朱厚照顿时会意:“明白了,看来读书人都好声色犬马这调调……原来朕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啊,哈哈!”

    不自觉的,朱厚照先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把自己荒诞不经当做读书人的本性。

    沈溪懒得反驳他,这会儿侍卫都准备好,朱厚照吩咐道:“你们记得,今日是跟随保护沈尚书安全,而不是朕的随从,路上一切都听从沈尚书吩咐,明白了吗?”

    “遵旨!”

    这些人基本都是刚才在花厅门口向沈溪献殷勤那批,得到朱厚照口谕,一个个精神饱满,回话非常有干劲。

    朱厚照又对沈溪道:“先生到了友人宅邸,就称呼朕为朱公子便可,朕喜欢当个普通人。”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都听从朱公子安排……不过这里微臣要跟陛下说一声,今日酒宴可能会比豹房宴席简单许多,希望您不要嫌弃。”

    “好说,好说,本公子出来是为了游玩,哪里是贪那口腹之欲?”朱厚照说着话,跟沈溪一起上了马车。

    沈溪和朱厚照同乘一辆车,前后各有三辆马车随行保护,同时有大批侍卫跑步尾随。

    虽然不是官员出巡,但这架势已不小,朱厚照有些困倦,上车不久便靠着车厢壁睡着了,沈溪看着犹自带着稚气孩童面孔的正德皇帝,心中不由感慨:

    “这哪里是个能治理好国家的圣君明主,根本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或许刘禅就是他这德性。”

    不多时,马车停在苏通于京城府宅的门口。

    因为苏通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在京城有了私宅,而且院子不小,前后三进,里面经过苏通几年改造可以说应有尽有,生活非常舒适,只是因苏通没考取进士,苏府门楣不大,在沈溪到来前,苏通已在门口恭候。

    “沈大人,您终于来了。”苏通提前得知通知,早就准备好,所以他不但自个儿出来相迎,还带上府上仆役。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这还是朱厚照提前醒来的缘故,要不然等到日落西山都有可能。

    沈溪先下马车,随即朱厚照从车上跳了下来,从这点上说,朱厚照倒没多少架子。

    沈溪笑着打招呼:“苏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迟公子。”

    “嗯?”

    朱厚照本来想上去寒暄,但听到沈溪对自己的称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由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似乎好奇为何沈溪要称呼自己为“迟公子”而不是“朱公子”。

    不过这会儿苏通已开始向朱厚照行礼,礼数上没有对沈溪那么恭谨,也就是普通朋友相见时的拱手礼,笑眯眯地道:“迟公子?久仰久仰!”

    沈溪没向朱厚照解释,直接道:“迟公子平时喜好交友,又跟在下是世交,所以今日特地带他到你府上做客,希望你能盛情款待。”

    苏通笑道:“这还用说?这位迟公子一看就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将来一定非池中之物……”

    显然苏通没意识到朱厚照是什么重要人物,因为在他看来,沈溪为人方正,不会带权贵来府上做客,最多是介绍朋友给他认识,而且苏通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结识京城权贵,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朱厚照听到苏通的称赞,心里不由乐开了花,暗忖:“看来朕不是因为父皇只有我这个儿子才登上皇位,本身也有王者之气,否则这位苏公子为何一看便说朕是人中龙凤?”

    朱厚照嘿嘿一笑:“苏公子客气了,沈先生……咳咳,乃是在下恩师,平时受先生教导颇多,今日能见到他的朋友,荣幸之至。”

    苏通一听,更觉得了不起,惊讶地道:“迟公子居然是沈大人的学生?失敬失敬……沈大人乃状元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想必迟公子的学问也是极好的,却不知可有考取功名?”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心想:“朕可不能在沈先生的朋友面前折面子。”当下得意地道:“在下已考中举人,跟苏公子一样,今年也要参加会试。”

    朱厚照作为皇帝,吹牛不需要上税,想给自己敕封个什么功名都行,甚至于沈溪觉得这小子太过“谦逊”,没说自己是进士,当下暗自琢磨:“或许是他想到但凡进士都会留名,还要涉及具体的朝廷差事,怕瞎话圆不过来,干脆说自己是举人,这样也好跟苏通攀关系。”

    果不其然,朱厚照说自己是举人后,苏通对他的态度马上亲近许多。

    苏通跟沈溪的地位差距太大,彼此间的共同语言少了许多,现在难得遇上一个年轻公子哥,跟他一样考进士,自然想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背景,顺带探讨下学问和会考的事情,话题就拉近了。

    沈溪转过身,交待侍卫留在外面等候,然后跟朱厚照一起,随苏通进入院门。

    进入略显荒凉的前院,苏通回头介绍,“宅子荒废两年,这次到京城后让人重新修缮过……沈大人,迟公子,里边请。”

    说话间,苏通已把沈溪和朱厚照请进客厅,里面装修奢华,屋顶和窗户用上了玻璃瓦,显得非常明亮。沈溪笑道:“说起来苏兄在京城购置产业,在下还未曾登门拜访过,不知不觉已过去多年。”

    苏通笑道:“那可不是?沈大人高中状元,为朝廷效命,平日公务繁忙,后来还到地方任督抚,走南闯北,自然跟我等士子不一样,哪里有时间来寒舍?沈大人,迟公子,请坐吧!”

    朱厚照本来还担心沈溪把他高高捧起来,但见此时自己这位先生的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似乎只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甚至当作学生看待。在沈溪和苏通面前,他没有感觉任何拘谨,当下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不一般的体验,便是当一个普通人。

    朱厚照自小到大,很难有这种感受,上次体会到还是他身为太子离家出走,到南方找沈溪的时候。

    等仆人奉上茶水,苏通以关切的目光望向朱厚照:“迟公子是京城人氏?”

    朱厚照想了下,回道:“对,我在京城出生和长大……苏公子跟沈先生一样,是福建汀州府人氏吧?”

    苏通笑道:“那是,能跟沈大人同乡是在下的荣幸,不知迟公子是新进中举,还是已经……”

    朱厚照回道:“刚中举,今年准备考会试,有沈先生辅导,学问方面不成问题,希望这次能考中进士,光耀门楣。”

    苏通一听,心想这小子口气好大,当即把朱厚照好好端详一番,心里琢磨开了:“看他年岁,应该不到二十岁,或许是刚考乡试便中举,因而心高气傲,否则怎会有如此狂躁的心态,居然想一榜便中进士?不过想他能拜沈大人为师,家底必然丰厚,很可能是京城权贵子弟,却不知他是哪位大人的公子……京城有姓迟的名门望族吗?”

    苏通对朱厚照充满好奇,问题自然多了些,继续问道:“不知迟公子在会试前,可有拜访过哪些名儒?”

    “呃!?”

    朱厚照不太懂应试士子的规矩,也不明白为何考会试前要去见什么名儒,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见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等他自由发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瞎话,“最近见过的名儒很多,诸如谢阁老,梁大学士,杨大学士等等。”

    “啊?!”

    苏通这一惊不老小。

    一个由沈溪介绍来的年轻小子,上来就说自己是举人,说话时闪烁其词,让苏通心中生疑。

    等这小子说自己拜访过谢迁和梁储、杨廷和等朝中一等一的儒臣后,他惊愕得站了起来,本来他要提出质疑,脑子里首先涌现的念头便是:“这怎么可能?谢阁老和梁、杨两位大学士根本就不见普通士子,他有什么资格请见?”

    不过等苏通看沈溪一眼后,突然无比懊恼,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能让沈大人亲自引荐到我府上来的人,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如果这迟公子在这儿空口说白话,沈大人早就揭穿他了……能跟沈大人共同进退的人,背景和人脉岂是我等普通士子能比的?”

    朱厚照有些奇怪,问道:“苏公子这是怎么了?”对他来说,见谢迁和梁储、杨廷和并不觉得有多稀罕,因为他平日接触的基本是翰林体系的官员,而且基本都是侍读、侍讲以上级别,他没说普通学士的名字,是因为他把经筵日讲停了后对后进的翰林官基本不认识,临时能拿出来吹牛的就这么几个。

    苏通摇头轻叹:“居然能见到谢阁老和梁、杨两位大学士,迟公子……真是门路宽广,我等想去见一面却难上加难。”

    朱厚照这才明白原来一般考生要见谢迁和梁储、杨廷和没那么容易,当下笑道:“有沈先生帮忙,要去见一下并不是那么困难……是吧,沈先生?”

    沈溪本来在旁以看戏的心态听朱厚照跟苏通对话,突然间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他不由摇头苦笑,心想:“你小子吹牛为何非要带上我?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下一步岂不是苏通也要让我安排去见谢迁、梁储和杨廷和?”

    苏通似乎没这方面的奢求,道:“不多说了,虽说这时候不早不晚,但酒席随时可以上……来人,把酒菜准备好……沈大人,迟公子,我们这就入席?”

    沈溪看了看窗外,颔首道:“确实如此,现在正快到日落,迟公子稍后还要回去备考,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就麻烦苏兄安排酒席,我等到酒桌上说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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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往饭厅而去,路上苏通情绪稍微有些低落,显然人比人之后他觉得自己门路还是太窄了,跟这个京城的“迟公子”相比远有不及,便在琢磨如何好好巴结沈溪,以便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到了饭厅,酒桌已摆好,旁边侍立六名丫鬟,马上把朱厚照的目光吸引过去。

    朱厚照出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在路上他没心思去看那些忙于生计的大姑娘、小媳妇,到了苏通府上,自然想知道苏府是否有美女,等他见到六个相貌温婉可人的丫鬟俏生生站在那儿,不由多看两眼。

    若换作普通人家的丫鬟,遇到生客必然会因面浅而回避,但苏通府上的丫鬟却不同,遇到朱厚照这样年轻英俊的公子哥,甚至还暗送秋波。

    沈溪见状心想:“这小子真得感谢他老爹老娘基因好,就算现在纵欲过度但从外表看还是小帅哥一枚,走到哪儿都吃香。”

    苏通本以为沈溪教出的学生必然是拘谨守礼,未曾想这位名师教出的高徒居然会暗中观察自己家里的丫鬟,神色间略带猥琐,若是换作旁人必定心生嫌隙,耻与为伍,不过苏通跟普通人却不一样,对待女人的态度从来就没变过,笑眯眯地问道:“迟公子觉得在下府上的丫鬟如何?”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道:“不错,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苏通嘿嘿笑道:“那是,在下乃是从苏杭、两淮一带把这些水灵的丫鬟买来,这扬州瘦马可是天下一绝,在下侥幸购得几个。说起来在下这些年无其他所好,唯独对女子……咳咳,扯远了,扯远了。”

    苏通本想对朱厚照传授一些女人经,但发现旁边还有个为人方正的沈溪,忽然想到在沈溪这样的大人物面前说这些荤话有些不太合适,尤其他还是向沈溪的学生讲述这些,会显得误人子弟。

    朱厚照听了半截,心里有些不爽,皱眉问道:“苏公子对女子也有研究么?不妨说来听听?”

    这让苏通很尴尬,沈溪笑着摆摆手:“迟公子,有话还是放到饭桌上说,何必急于一时呢?”

    苏通和朱厚照都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忽然意识到沈溪对此好像并无太大的反感,也就给了他们继续讨论的余地。

    苏通兴冲冲请沈溪和朱厚照坐下,随即让丫鬟过来沏茶,等茶水上好后,丫鬟又退到后面,苏通先问沈溪:“沈大人对在下府上的丫鬟可还满意?”

    沈溪笑道:“姿色都不错,气质也蛮好,不愧扬州瘦马之名……不过,苏兄提出这个问题用意何在?”

    苏通谄媚地道:“在下自南方买了好些个丫鬟,包括几名瘦马在内,总共带了十多名丫鬟到京城,有几个留在后宅侍候内眷,这几位无论样貌还是举止,都算得上极品,若大人府上缺人暖被窝的话,可挑选一下带回去。”

    朱厚照听到这话立刻瞪起眼来,用羡慕的目光望向沈溪。

    苏通看出朱厚照目光中的热切,笑着解释:“这扬州瘦马可不简单,小时候就被精挑细选,非得美人胚子才行,然后因材施教,一等资质的小姑娘,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二等资质的,也能读书识字,研习数术,偶尔也会学习一些唱歌跳舞的技巧,但主要还是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主家做事;三等资质的则不让识字,只是习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当做合格的妾侍培养。”

    “我这几个基本都是头等资质的,每个都要价五百两,就这样还是托关系才购得,否则人家根本就不理会。”

    朱厚照一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猴急地问道:“你有门路买瘦马?介绍介绍呗,说不一定哪天本公子也想去买几个玩玩。”

    “嗯!?”

    苏通本意是想向沈溪推销自己好不容易购买来的美女,谁知沈溪带来的这位迟公子,明显比起他老师更热心。

    沈溪笑道:“在下承蒙陛下眷顾,府上丫鬟虽姿色远有不及,数量也不多,但足够用了……家里丫鬟都长时间调教过,用顺手了,不想更换。再说家里有河东狮,不敢再招蜂引蝶,否则就要担心葡萄架倒了,哈哈……若苏兄有兴致的话,可以跟迟公子说说,他府上应该缺丫鬟吧?”

    朱厚照面带羞惭之色,“沈先生可真会打趣人,我不过是问问罢了,不是说要博闻强识吗?听到新奇有趣的事情打听一下……没什么问题吧?”

    苏通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小子根本不是要打听,而是兴趣极大,简直就是同道中人,当即道:“这有什么困难的,如果迟公子真心喜欢,那在下便挑选几个赠与迟公子便是!”

    听苏通说要赠非常难得到的扬州瘦马给自己,朱厚照对苏通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笑逐颜开道:“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嘛。”

    苏通看了沈溪一眼,心中也有算计:“迟公子乃是沈大人带来,我送贵重的礼物给他,他肯定不会收,那不如送礼物给他的学生,这情义沈大人怎么都得领下来……此举可说是一举两得。”

    苏通笑眯眯地道:“沈大人肯将迟公子介绍给在下相识,不胜荣幸……在下一直好交朋友,朋友间馈赠几个婢女有何不可?酒席中,我们细细商谈各地美女的妙处,岂不美哉?”

    “好,好。”

    朱厚照眉开眼笑,他可不分什么时间场合,就算先生沈溪在旁,也丝毫不回避那猥琐样,主要是因为眼前这个跟他臭味相投的苏通正是沈溪亲自出面介绍给他的,他难免会觉得,你朋友要主动送我婢女,可怪不得我。

    很快酒菜上桌,苏通有意拉拢朱厚照,一抬手,招了招侍立一旁的丫鬟:“老爷我已经跟沈大人和迟公子说好,从你们中间挑选几个送给迟公子作为礼物,如果你们想得到迟公子垂青,那就好好表现。”

    “是,老爷。”

    六名丫鬟用整齐划一的口吻说道。

    朱厚照见几个丫鬟娇滴滴的说话声比起宫女齐整多了,而且一个个眉目含情,面带红光,好像故意勾引他一样,顿时心痒难耐。

    他暗忖:“这些女人姿色不见得比豹房里的女人高多少,为何看上去就是那么吸引人呢?这宫外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早知道的话这六个我全要下来。”

    丫鬟过来,为酒桌上的三人斟酒,虽然苏通说了要把她们送给“迟公子”,但显然她们对来头更大的“沈大人”更感兴趣,过来给沈溪斟酒的时候,一个个暗送秋波,席间气氛越发暧昧旖旎。

    连苏通也发现了这点,笑着调侃:“沈大人气宇不凡,看来更受这些丫鬟喜欢,不如在下把后宅所有丫鬟都叫出来,沈大人从中挑选几个回去?”

    朱厚照丝毫不觉得嫉妒,笑呵呵道:“是啊,先生,苏公子盛情款待,您何必拘谨呢?”

    沈溪瞥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发现沈溪目光不善,吐了吐舌头,头侧到一边去了,苏通笑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给迟公子敬酒。”

    一群丫鬟围着酒桌,把酒水斟满后,朱厚照便开始不老实了,虽然不能当着沈溪和苏通的面对这些女人做什么,不过他故意往这些丫鬟的身边靠,重重地吸气,或者露出猥琐的笑容,就差动手动脚了。

    沈溪道:“苏兄,到你这里来吃酒,怎么感觉好像进了花街柳巷?”

    苏通站起身来为沈溪斟酒,笑道:“沈大人可记得当初在汀州府时的情形?呵呵……那时少年轻狂,汀州府教坊司咱们去了不少次,为了赢得那些红牌姑娘的芳心,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可惜已是时过境迁……”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怎么?沈先生未考中状元之前,还去过教坊司这种烟花之地?”

    沈溪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苏通一眼,似乎是怪责他乱说话。苏通一拍脑门儿:“你看在下,酒喝多了就乱说话,那时只是为举行文会,迟公子可不要以为沈大人有多不堪,其时沈大人年方十岁……”

    “哈哈!明白明白。”

    朱厚照一听当时沈溪才十岁,立即就体会到自己这个先生当时看着美貌女人心痒痒却不能染指,那种悲催无助的感受。

    就算苏通也不敢当众嘲笑沈溪,朱厚照却没那么多顾忌,想到好笑的地方,当即捧腹大笑起来。

    这让苏通很尴尬,不由用惭愧的目光望向沈溪,似乎恳请沈溪原谅。可惜这会儿沈溪都懒得搭理他了,自顾自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朱厚照笑完,悠然神往:“听起来非常有趣,可惜我一直没机会去教坊司。”

    苏通不解地问道:“迟公子没去过教坊司?”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不过他脑袋瓜灵活,眼睛骨碌碌一转,随口就来:“以前勤于学业,不能荒驰,连家门都少有出,所以才没有机会去教坊司,哪里跟苏公子你一样,无拘无束,可以天南海北到处走。”

    “原来如此,看来迟公子家教甚严。”苏通微微颔首,自以为得悉真相,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居然有一丝同情。

    “难怪这个迟公子放浪形骸,感情是以前压抑太久了,不过想想也是,以他的年岁能考中举人,就算有沈大人这样的名师指导,也必须要自身努力才行,怪不得沈大人要带他出来见我,看来是想让他明白这世俗间的绝妙滋味儿,给他开开眼界。”

    苏通道:“既然迟公子没去过教坊司,那不妨由在下,借着几杯水酒,跟你说说这教坊司的诸般妙处……沈大人,在下能说吗?”

    苏通虽然心痒痒想跟朱厚照表现一下自己“见识广博”,但又顾忌沈溪在旁,所以只能先请示沈溪,看他是个什么意见。

    沈溪没好气地看了苏通一眼,然后再次拿起丫鬟刚斟满的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下,这才道:“你想说便说,今日大家随意,你若觉得尴尬,就当我不在旁边便可。”

    苏通笑呵呵道:“地方教坊司,自然没有京城的热闹,这京城教坊司那才叫一个鼎盛,可惜这两年有些事……咳咳,这……呃……”

    朱厚照皱眉道:“苏公子为何欲言又止?”

    苏通为难道:“其实是这样的,京城内教坊司不断有女子征调至皇宫,还有……那个地方……”

    “苏兄说的是豹房吧?”

    朱厚照释然地道,“豹房征调教坊司的女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沈先生,我说的对吧?”

    沈溪懒得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便又自斟自酌。

    苏通见沈溪没说什么,又听朱厚照把话挑明,也就没了避忌,道:“可不是么,当今陛下对于美色有需求,本是理所应当,血气方刚嘛,这也使得教坊司不少妙龄女子被抽走,不过听说陛下对少女并无多大喜好,所以抽调的多为二十到三十岁的女子……”

    沈溪提醒道:“苏兄,有些话应适可而止,陛下喜好可不是为人臣子者可以随便议论的。”

    朱厚照却听得很过瘾,非常想知道民间对他的评价,一脸热切地道:“沈先生,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既然说了大家随意,就让苏公子把话说下去嘛,其实我也想知道,皇上的喜好到底跟普通人有何不同,看来苏公子精于此道……”

    苏通见沈溪对他说的话有些反感,一摆手:“有些话说出来确实显得不敬,不说了,不说了。”

    如此一来朱厚照很失望,但看了下沈溪那冷峻的脸色,自己也觉得在沈溪面前谈论这个不太好,干脆拿起酒杯喝酒,以便掩饰尴尬。

    又喝了几杯,闲话几句,苏通道:“迟公子,这几个丫鬟你也看过了,如果有看得过眼的,直接把人带走便是。”

    朱厚照乐不可支地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朋友之义在于互通有无,丫鬟终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送人了,还能从别处再买一批,家中娇妻是过日子的,至于这些女子可就是图个新鲜。咳咳,在下又失言了。”

    苏通在朱厚照面前,总是不自觉便得意忘形。

    沈溪老早便看出来了,苏通的酒量其实不怎么样,这个人平时做学问认真,对朋友也讲义气,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酒色二字上。

    以苏通的出身,一辈子基本不愁吃喝,又早早考中举人,基本完成人生目标,如今年不过三十,剩下几十年人生就等着享受,让这种人遵循刻板守旧的生活,简直是强人所难,苏通有这样的性格,沈溪能够理解。

    而苏通的生活态度和逻辑,跟朱厚照基本相似。

    二人都属于混吃等死的那种,一个是继承家业,一个是执掌国政,都不想在自己的事业上花费太多心思,满心都惦记怎么吃喝玩乐。

    朱厚照和苏通相见后,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言语间有很多共通之处,不自觉便放浪形骸,沈溪在旁久了发现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朱厚照趁着酒劲儿,看着走过来的六名娇俏丫鬟,左瞧瞧右看看,好像哪个都满意,但又好像谁都不满意,半天都没做出选择,让苏通大笑不已。

    苏通道:“迟公子,你莫要选了,六名丫鬟都送给你了,若是不满意回头退回来便是,总之管她们一口饭吃,她们就跟定你了,若实在觉得无用,卖了也可,或者馈赠亲友,朋友间正需用这样的方式联络感情……可惜沈大人不好此道,否则定要送几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给沈大人。”

    说者无心,沈溪也无心,但朱厚照这个听者却非常激动。

    朱厚照满脑子都在盘旋“几位倾国倾城美人”字样,在他看来,沈溪有个很讲义气且有门路的朋友,而这种能托付真心的朋友,恰恰是他缺乏的。

    沈溪道:“时候差不多了,迟公子,我们该回了……苏兄,有时间我们再聚吧。”

    “这么早便要走?”

    苏通不甘心早早便送沈溪离开,他还想跟沈溪说一些关于这次会试和考完后的放官之事,但见沈溪去意坚决,感觉可能是因为自己多喝几杯说话不当,让沈溪生出反感来,不由有些惆怅。

    朱厚照却着急了,嚷嚷道:“沈先生,这才刚出来一会儿,酒至半酣,尚未尽兴,作何着急离开?咱们再喝几杯,就当是你给我几分面子,多陪陪我如何?”



    朱厚照已上瘾,怎么叫他都不走,非要赖在苏通这里多喝几杯。

    不过想想也是,朱厚照回豹房也是饮酒作乐,在这里更轻松自在,没人把他当皇帝看待,还平白得到六名赠婢,当然要尽兴后再走。

    苏通赶紧道:“沈大人何必急着离开呢?听说朝廷还处于休沐期,不妨留下来多喝几杯。”

    苏通毫不客气上来拉沈溪坐下,朱厚照也在旁帮忙,两个刚认识的人就好像多年老友,一致强留沈溪喝酒。

    二人志趣相投,连朱厚照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溪硬生生又坐下,不但苏通过来敬酒,朱厚照也不住敬酒,沈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朱厚照笑道:“难得跟先生一起开怀畅饮,这些年来承蒙先生栽培,终于有今日,就让学生好好敬先生一杯……请!”说到这里,朱厚照仰脖一饮而尽。

    看这好爽劲儿,就像是千杯不醉的酒仙,但沈溪却知道朱厚照酒量并不大,这么喝下去要不了多久便会醉倒。

    沈溪心道:“你有今日可不是我栽培的结果,那是你自己命好……有你这样不务正业的学生,那才是做师长的悲哀……说得我好像要为你自豪一样,也不知羞耻!”

    苏通也道:“在下也感谢沈大人对在下的提拔,不瞒迟公子,此番会试乃是在下参加的最后一届会试,等考试结束,在下准备向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将来为陛下效命。”

    朱厚照有些醉意朦胧,红着眼看着苏通,问道:“你才是举人,能当什么官?不是说要学到老、考到老的吗?”

    苏通听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对举人不是很了解,当下有些诧异,不过以他想来可能是因为“迟公子”一直忙于学业,对于世道不太精通。

    苏通解释:“考了几次都不中,何必勉强呢?或许是在下悟性不够高,才屡屡名落孙山。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有沈大人相助,谋个差事也不错,哈哈,这正好应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

    当着皇帝的面,苏通把私相授受那一套说得明明白白,这话如果换作弘治帝听到,非发雷霆之怒治沈溪的罪不可……朕的江山,是你等臣子结党营私之所吗?朱厚照听了却眼前一亮,拍案叫绝:“对啊,有沈先生,怎么说也能帮你谋个差事,你放心,到时候本公子也会出一把力。”

    苏通笑着摇头:“迟公子喝多了,这次你不是也要一起考试?希望我们都能一榜高中。”

    “对对对,一榜高中,也就不用沈先生提携,咱们靠自己的本事当官,多好?”朱厚照笑着举起酒杯。

    苏通再次摇头:“若是能高中的话,那就更需要沈大人相助了……要想安稳做官,如果朝中无人相助,多少年下来都只是观政进士,或者蹉跎多年外放到个偏僻之所当个知县,升迁机会全无……这世道,要当官可不那么容易。”

    朱厚照稍微有些迟疑:“当官有什么难吗?当初沈先生不也没人提拔,就平步青云,到现在已当上兵部尚书?”

    “我等凡夫俗子岂能跟沈大人相比?”

    苏通似乎不太满意,怪责朱厚照说话不合适,“沈大人乃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谁若拥有沈大人这样超凡脱俗的能力照样能在朝中飞黄腾达,这不是我达不到吗?哈哈,来来来,继续喝酒。”

    本来苏通和朱厚照要给沈溪敬酒,结果敬了一杯后,二人开始对酌,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

    苏通迫切想知道朝廷的一些情况,问道:“迟公子,你在京城人脉广泛,可听说这次会试是谁任主考官?我打听许久,都未得知具体情况。”

    朱厚照满面红光,咧嘴一笑道:“你……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我听说啊,这次会试主考官,乃是梁大学士和靳学士,哈哈,这二人都算是我的恩师!”

    这会儿朱厚照已喝得差不多了,说话舌头打结,根本没多少可信度,不过苏通还是很意外,嘀咕道:“梁大学士和靳学士也是你恩师?咳咳,看来果真是名师出高徒……来来来,再喝酒。”

    到后面朱厚照已醉态毕露,最初还拿着杯子小酌,到后面直接举起酒壶,对着壶嘴喝,说话也没之前那么低调:“……你等我回去,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咱不用沈先生帮忙……我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苏通道:“……不用不用,在下能回福建当个微末小吏就好,这辈子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希望子嗣能进一步,给他爹考个状元出来……”

    沈溪看二人都没了正形,不由皱眉,起身提醒:“迟公子,你喝多了,外面太阳已经落山,眼看就要上灯,咱们该走了吧?”

    “先生何必着急,再喝几杯,你也喝……”

    说着朱厚照就要过来给沈溪敬酒。

    沈溪却没有接,直接夺下酒杯,放到桌子上,对苏通道:“苏兄,今日叨扰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饮酒。”

    苏通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喝多了有些忘形,赶紧道:“是在下疏忽了,来人啊,赶紧把六名丫鬟叫过来……马车准备好没有?给迟公子和沈大人送过去。”

    朱厚照醉醺醺道:“不是给我的吗?怎么给沈先生?”

    “都一样,都一样。”苏通笑呵呵道。

    朱厚照这下不满意了,似乎要挣脱开沈溪去跟苏通说理,沈溪厉声道:“迟公子,你喜欢可以直接把人带走,没人跟你抢……走了!”

    沈溪这一喝,外面侍卫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直守在外面紧张不已的小拧子。

    小拧子看了严肃的沈溪一眼,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赶紧接替沈溪过来搀扶朱厚照,这下让苏通看不懂了,心里返迷糊了:“这不是沈大人带来的小书童?怎么过去扶这位迟公子了?”

    “继续喝……”

    朱厚照果然是喝醉了,真应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小子身份尊贵,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朋友,难得这次旁人把他当成普通人交往,而且跟他臭味相投,难免放开心怀畅饮……刚才他根本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灌酒。

    小拧子为难不已,朱厚照指着小拧子道:“小拧子,你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倒酒?我要跟这位苏公子再喝几杯……”

    “公子醉了,让小人扶您回去。”小拧子说话声音娇怯,就好像个小姑娘,再加上人长得细皮嫩肉,苏通眼前一亮,笑道:“原来迟公子出门还带个男装的俏丫头……哈哈,这可真是有趣。”

    小拧子被人当成是女子,心里憋屈,不过这会儿他可顾不上这些,赶紧把朱厚照扶走,在沈溪力主下,一行人到了院子,等侍卫过来帮忙相扶后,朱厚照再挣扎已经没什么用,索性闭上眼睛任人施为。

    沈溪拱手道:“苏兄请回吧,希望你能在这次会试中一榜高中,不过就算你不中的话,相信也一定能寻个好差事。”

    ……

    ……

    朱厚照上了马车。

    这次沈溪没有跟朱厚照同行,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喝多了,需要人照顾,而这个适合照顾的人非小拧子莫属。

    沈溪可不想跟一个醉鬼打交道。

    马车往豹房而去,之前苏通为那六名丫鬟准备了马车,不过因沈溪和朱厚照出行跟随的马车不少,好像提前便知道要来接人一样,六名丫鬟直接被塞进一辆马车里,一起送进豹房。

    等到豹房门口,朱厚照在小拧子搀扶下下车,因走路不稳,险些一头栽倒在地,紧跟在后面的沈溪抢前一步,和小拧子一左一右把朱厚照扶好。

    “沈先生……我喝得很过瘾……下次再跟苏公子一起喝酒……嘿……他可真是个妙人儿……哈哈……朕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呕……”

    沈溪停下脚步,道:“拧公公,劳烦你扶陛下进去休息,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了。”

    小拧子点头道:“是大人,您赶紧回吧,这里交给小人便可。”

    朱厚照在小拧子相扶下,一步一蹒跚进入豹房大门,走远了依然还听到他的嚎叫声,显然不够尽兴,沈溪看到这模样不由摇头。

    后面的侍卫过来请示:“沈大人,几个丫头该怎么处置?”

    六个丫鬟本来以为要进豪门享福,结果拿着自己的包袱下车,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入目所及大半是铠甲在身的士兵,再加上锦袍长刀的卫士,就好像置身于一个校场,就连门脸都跟别人家不同。

    沈溪道:“这是旁人馈赠给陛下的礼物,自然要送进去,让拧公公安排吧……陛下非常看重。”

    “是,是!”

    侍卫一听,赶紧安排六名丫鬟进豹房。

    等人全部进了豹房,沈溪终于松了口气,等他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玩大了。

    “让这小子跟苏通见面,等于是给他找了个能陪他吃喝玩乐的主,以后苏通有活干了,不是给朱厚照找女人,就是帮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伴君如伴虎,当初苏通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官,安安稳稳过日子,现在看来等于是给他找了个随时会掉脑袋的差事,甚至让他断掉世俗根当太监……唉!”

    ……

    ……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苏通府上喝得很是尽兴,等他醒来已经是子时,只有小拧子陪在他身边,这会儿正困倦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嗯嗯。”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马上把小拧子给惊醒了,他站起身来看着正转头四处观望的朱厚照,小心地问道:“陛下醒来了?是否给您准备茶水?”

    朱厚照在小拧子搀扶下坐了起来,摸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朕记得是跟沈先生出去喝酒来着,怎么喝着喝着就没印象了?朕是怎么回的豹房?”

    小拧子为难地道:“陛下喝醉了,是沈大人亲自送您回的豹房,不过看到夜色降临,沈大人便回府了,您一直睡到现在……这会儿子时快过去,要到四更天了。”

    朱厚照道:“啊?朕睡了这么久?哎呀,本来跟丽妃说好要去欣赏歌舞表演……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啊!”

    说话间,朱厚照抚着肚子,似乎感到心满意足……这可比他在豹房喝酒尽兴得多,而且喝醉后睡得异常踏实,一闭上眼就睡着了,中间连梦都没做,非常舒服。

    朱厚照从床上下来,随便套了件衣服到身上,问道:“朕依稀记得,苏公子说送给朕几个丫鬟,现在人呢?不会是让沈先生送走了吧?”

    他有些担心,毕竟这次当着沈溪的面跟“朋友”讨要女人,怕沈溪怪责他,不过小拧子的回答让他迅速安心:“人已送进豹房,暂时安置在厢房,陛下随时可以去看看……”

    “哈哈,这感情好。”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出去喝一次酒,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这几个丫头姿色不俗,眼睛就跟会跟说话一样,朕有些怦然心动啊。”

    小拧子问道:“陛下这就过去?”

    朱厚照稍微迟疑一下,道:“不行,丽妃那边……算了,早晚都是朕的,不用那么急切,这个苏公子倒是有些意思,跟他喝酒很开心。”

    小拧子笑道:“若陛下喜欢跟苏公子喝酒,不妨请他到豹房来跟陛下畅饮。”

    “这怎么行?”

    朱厚照一甩手,“朕乃九五之尊,平时根本就没朋友,说起来跟朕关系最好的还是沈先生……或许是沈先生看出朕太过寂寞,便给朕介绍苏公子这样的公子哥认识……只有苏公子不知朕的身份,喝起酒来才有趣。”

    小拧子心想:“沈大人平日行事谨小慎微,能不提前跟苏公子说明陛下的身份?别是演戏欺骗陛下吧……”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记得去苏公子府上的路吗?”

    小拧子眨眨眼,问道:“陛下是要……”

    “朕让你去打听一下这位苏公子的来头,看以后能不能再去他府上讨杯酒喝……”

    朱厚照想了想,又道,“还有,你去挑几个美人儿,稚气一些的朕看不上眼,索性给苏公子送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过美人最好不要在豹房选,就从京城的教坊司或者秦楼楚馆选,她们不知道朕的身份,如此给苏公子送过去,以后再登门拜访也有面子。”

    小拧子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道:“陛下,大可不必给苏公子回礼……您可是皇上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是那种吃白食的人吗?让你送你就送,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朕想好好结交苏公子这样的朋友,所以才会给他送美人,赶紧去办!”

    小拧子面带委屈之色,不过还是领命后退下。

    等小拧子退出卧房,朱厚照兀自有些兴奋:“早知道的话,多跟沈先生出去走走看看,不但能领略京城风土人情,还能跟苏公子这样见多识广的公子哥交往,一起谈古论今,还有女人……哈哈,这可比蜷缩在豹房和宫里有趣多了……对,明天我再去!”



    朱厚照在去过苏通府上一次后,意犹未尽,想继续去苏府蹭吃蹭喝,席间顺带探讨一下风花雪月。

    不过正月十九这天,朱厚照有一件要紧事做,那就是举行朝会,虽然他并没有把这次朝会搁心里,但大臣们都已提前做好准备。

    年后因休沐朝廷各衙门都未正式办公,九卿和各寺司负责人都把年底和年后这段时间重要的事情汇总,准备在面圣时呈奏。

    一大清早谢迁便起来,匆匆喝了几口小米粥就出门去了吏部,准备先跟何鉴打招呼,把今日朝会上要说的事确定下来。

    有些事不能由谢迁站出来奏禀,他最多开个头,那些不合时宜、忤逆犯上的话要推给那些甘愿充当背锅侠的御史言官,至于谢迁自己,只需最后再站出来据理力争,不让那些他不乐意推行的政策通过便可。

    “……还算不错,陛下愿意召集朝会,与群臣商议,若陛下执意御驾亲征而只是跟朝中文武打一声招呼,那问题就大了……”

    谢迁对于朱厚照举行朝会还算满意,作为臣子,其实也不希望皇帝天天开朝会,这对大臣来说算是一种不小的负担,半个月、一个月举行一次朝议即可,大臣们不用每天处心积虑想要奏禀什么事,管辖范围内的事务基本可以自行决断。

    帝王不问朝事,对于大臣来说,有利有弊,现在谢迁已基本把持朝政,张苑因能力所限,对他的干涉不大。

    吏部会客厅,何鉴未跟谢迁多说,简单寒暄几句便一起离开。

    朝会时间虽定的是午时,但二人得先一步到文华殿等候。他俩乃文官翘楚,旁人都要以他们的意志作为参考,许多大臣对于在皇帝面前说什么没有定计,二人提前进宫等候,让那些大臣尤其是新近才跻身朝廷中枢的官员能有个请示的地方。

    二人一路往皇宫而去,路上何鉴无意中提到:“……昨日陛下似乎出豹房到市井游玩,入夜后方回。”

    “什么?”

    谢迁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有些诧异地侧头问道,“世光兄你是从何得知?”

    何鉴看了谢迁一眼,似乎对对方的迷惑有所怀疑……在他看来,作为掌控朝政的首辅,谢迁应该派人时刻盯紧豹房才对,连他派去的人都调查到的事情,谢迁却茫然不知,情况未免太过诡异。

    何鉴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私下的小动作,道:“只是听闻……之厚带陛下出了豹房,至于去何处,尚且不知。”

    谢迁皱眉:“又是这小子,看来他很善于经营跟陛下的关系嘛……哼,分明是居心叵测!”

    何鉴笑了笑,道:“还以为于乔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本想问问你,之厚带陛下去了何处,现在看来你也不知?”

    “那有多困难?”谢迁冷声道,“等会儿见到他,当面问个清楚便是,难道他还敢在你我面前有所隐瞒不成?”

    说着话,二人到了文华殿偏殿,此时殿内已有一名大臣等候在那里,乃是户部尚书杨一清。

    杨一清赶紧过来给二人行礼,谢迁左右看了看,问道:“就应宁你来了?”

    杨一清道:“之前兵部沈尚书也来过,不过他说今日身体不适,前来告假……今日朝会他不会出席,已有内官把消息传给陛下。”

    谢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何鉴笑着道:“也是,之厚年前被人刺伤,现在尚处于养伤阶段,怕是这两天伤情有所反复……他想请假休养情有可原。”

    谢迁冷冷地打量何鉴,好像在怪责他为沈溪说话,没有站出来抨击一番。

    “对了,应宁。”

    何鉴继续问道,“你们户部最近可有收到御旨?比如说钱粮征调,又或者调动京畿地区粮仓储备?”

    杨一清愣了愣,道:“年后并无任何圣旨下到户部来,这些谢中堂不是早已知晓么?”

    何鉴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陛下对于开战之事并不上心,于乔你不必太过担忧……来来来,咱们坐下详细说说,朝会前还有大段时间。”

    何鉴拉着谢迁坐下,杨一清只能坐在末位。

    何鉴和杨一清谈了几句,所涉都是户部之事,谢迁一语不发,好像有什么心事。

    过了大约一刻钟,又有别的大臣到来,很快文华殿偏殿便热闹起来。

    巳时差不多过了一般,何鉴才找到机会单独跟谢迁说话,问道:“于乔为何话突然少了?”

    谢迁老脸横皱:“我在想,之厚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年初赐宴他不出席也就罢了,现在连朝会也都避着……莫非他是想暗中把事情坐实,不想因朝会群臣反对而节外生枝?”

    何鉴叹道:“或许是之厚伤情真有反复呢?”

    “你也说是或许,这小子鬼主意太多,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昨天居然拐带陛下出豹房,你说他有何居心?”

    谢迁脸上满是气恼之色,好像沈溪做什么都应该向他请示,不然就是居心不良,跟沈溪唱反调几乎成为他的日常,“陛下到现在都没收回旨意,也就是说,开春后出兵几成定局……这次很可能是战前最后一次朝会,若再无法挽回,以后就没机会面圣纳谏了。”

    何鉴苦笑:“这怎么可能?要出兵,总要先稳定朝臣思想,上下一心……再说,陛下要御驾亲征,京城事务难道不预作安排?”

    谢迁轻哼:“那时只需跟朝臣打声招呼,根本就不用再商议……德华回三边,恐怕已带去陛下和之厚出兵的密令,这会儿边关将士怕是已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大战。”

    沈溪不出席朝会,谢迁忧心忡忡,好在这次午朝没有拖延,巳时六刻便有太监前来传唤,众大臣一起往乾清宫而去,等进入大殿,发现朱厚照已早一步到来,端坐于龙椅上,不过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对于沈溪不出席朝会,朱厚照已得到消息,连问都没问一下。

    在必要的礼数后,朱厚照有些不耐烦地道:“诸位卿家,有事奏禀,如果没事就可以退朝了,朕稍后还有要事处理。”

    谢迁可不会轻易让朱厚照离开,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定要把该说的事情全说完。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谢迁出列,准备开口奏事,为大臣们开个好头。

    朱厚照打量谢迁,问道:“谢阁老,马上不是要举行会试了么?之前说让梁卿家和靳卿家当主考官,你是要说这件事吧?朕恩准了,至于释菜礼等礼数,就由翰林院安排,到时候谢阁老代表朕往文庙一趟便是。”

    谢迁还没开口,就被朱厚照呛了回去,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节奏。谢迁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继续禀奏,朱厚照已然摆手:“会试的事情就这样,谢阁老先退下吧……还有谁有要事禀奏?”

    朱厚照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这会儿谁站出来说话,很容易遭致反感,这让在场大臣有些无法接受……既然你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又不想开朝议,干脆跟以往一样把朝会停了便是,今天好不容易开回午朝,你却这般不耐烦,一心早点儿结束,难道是因为沈溪没来所致?

    何鉴道:“陛下,老臣有事奏禀。”

    旁人不出来说话,何鉴总归要作个表率,他拿着笏板出列时,立即得到谢迁赞许的目光……二人之前商谈很多事情,在皇帝威逼下,只有他们站出来承担重任,对别的大臣才会形成指引。

    朱厚照没有动怒,不过也没有多耐心,一摆手:“说吧。”

    何鉴认真地说道:“老臣得知西南一带,去年五六月间爆发民乱,有地方部族冲击官府,以至四川、贵州等地粮食严重减产,政令不得通达。加之中原地区民乱频乃……如今四海内并非安定祥和。”

    朱厚照眉头紧皱:“何卿家这是何意?”

    何鉴道:“以老臣之意,攘外必先安内,当迅速出兵平息民乱,安定民心。”

    虽然何鉴没把话说得太过深沉,但简短几句就让朱厚照明白他的意图。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往谢迁身上瞄了几眼,好似在说,这些话不会是你谢老儿教的吧?

    在场大臣心知肚明,分明是谢迁拿国内动乱做借口,阻止朱厚照出兵,至于这方式是否奏效姑且不说,但至少说明谢迁态度明确,那就是坚决不出兵!

    朱厚照道:“地方民乱年年有之,难道川贵等地就没有合格的官员维持地方安稳吗?只要未危及朝廷统治根基,朕就不会强求。说起来,西南之地当初也不太平,亏得沈卿家领兵平息……朕前几天还得到消息,山东巡抚胡琏胡卿家平乱有功,估摸再有一个月左右,便可班师回朝……”

    如果是以往,因刘瑾刻意隐瞒,朱厚照又只顾着吃喝玩乐,对朝中事务基本是一问三不知。自打刘瑾谋逆后,朱厚照便有了觉悟,知道对朝事全不知情可能会造成奸臣擅权甚至危及皇位安稳,加上张苑对朝事不敢隐瞒,朱厚照说起军务来基本可以做到侃侃而谈。

    何鉴道:“那以陛下之意,是想将山东巡抚调任西南?”

    朱厚照笑了笑:“朕丝毫也不担心西南民乱,现在只要把京畿以及山东、河南之地叛乱平息便可,朕要举兵平定草原,此乃两年前所定国策,当时诸位卿家可都是见证人,难道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刚开始朱厚照尚带着笑容,说到后来,脸色变得冷峻,目露凶光,四下打量,好似在说,谁出来说丧气话,就让谁不好过,你们最好都识相点儿,老老实实待在原位。

    在场文臣,都是六部和各寺司高官,起码都是侍郎、少卿级别,这些人懂得中庸之道,当初刘瑾权擅天下时,朝廷内老臣数量急剧减少,连杨一清这样的后进现在都已做到户部尚书,类似的大臣可不少,经历过刘瑾的血腥清洗,谁都不想出来挑头。

    何鉴也不好接茬,因为他发现要劝阻出兵,还是由谢迁出面说话最合适,因为当年他是兵部侍郎,曾全力辅佐沈溪推动两年平草原的国策,现在他若是反对,难免落下两面三刀的口实。

    所以,何鉴干脆后撤一步,把“机会”让给别人。

    谢迁马上出列:“陛下,老臣认为今年出兵草原并不合适。”

    谢迁这一表态,君臣间的矛盾立即凸显,在场大臣屏气凝神,想看朱厚照和谢迁怎么争锋。

    皇帝主战,首辅却反对,双方碰撞很可能是火星撞地球,谁想朱厚照只是笑了笑,道:“谢阁老某些方面的认知太过偏激,朕不想跟你争论,你爱怎么说都行!谁还有禀奏?没了的话,朕准备回去歇着了!”

    说到后来,朱厚照干脆连起码的掩饰都没了,不说退朝后要去做什么大事,干脆挑明说要去睡觉。

    谢迁当即跪下,一脸坚毅:“陛下,出兵会危及大明千秋基业,难道您想让大明社稷毁于一旦吗?”

    “请陛下三思。”

    何鉴一看这架势,不出面帮谢迁是不行了,干脆改变立场,由中立变成主和,出列跟谢迁一起下跪,别的大臣也都在二人指引下跪下请命。

    场面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抬头看朱厚照,也不知皇帝有何想法。过了半晌,不见龙椅上有动静,却听谢迁继续道:“陛下,草原广袤,而鞑靼、瓦剌等部族民风彪悍,若在草原上与之开战,大明优势尽失,恐重演英宗时土木堡之祸。”

    谢迁怕朱厚照甩袖而去,旁人不敢抬头他却敢,目光炯炯地盯着皇帝。

    朱厚照端坐于龙椅上,神色平静:“谢阁老的意思是让朕当个窝囊的帝王,忍气吞声过活?朕可不想守着祖宗的一亩三分地,昔日太祖太宗屡次派兵平草原,虽未完全平息,但至少草原部族不敢大举进犯我大明……到了近几十年,草原部族屡犯中原,先是瓦剌人,随后是鞑靼人……鞑子可说亡我之心不死,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怎么能让未来几十年上百年边关平安无事,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

    从情理上说,朱厚照分析得相当透彻,朕不是空喊口号,只是想把草原部族的锋芒给打下去,为大明边境保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平期。

    如果你们阻碍,就是跟朕过不去。

    谢迁道:“但出兵草原,很可能会因此断送大明江山。”

    朱厚照厉声道:“谢卿家,你是朕的恩师,甚至是先帝恩师,所以朕敬重您,就算您出言不逊朕也没说什么,但你现在分明是危言耸听,难道只有如此才能体现你是大明忠臣,而朕是个昏君吗?”

    “陛下……”

    谢迁仍旧不肯罢休。

    朱厚照道:“出兵之事,乃当初朝议所定,诸位卿家都是同意的,怎么到今日却开始唱衰呢?你们是不是想说,当初制定国策只是为了斗刘瑾,现在刘瑾人已经死了,你们无所顾忌,所以朕的话你们就可以不听了,是吗?”

    没人会想到朱厚照把话说得这么透彻直接,全都低下头不敢吱声,连谢迁都不例外。

    更有人意识到,朱厚照杀掉刘瑾后其实已心生悔意,无论刘瑾是否真有谋逆之举,至少有他打理朝政,朱厚照日子过得很舒心,甚至到现在还在享受刘瑾故去的福荫……由于查抄阉党府邸收获丰厚,短时间内豹房开支不愁。

    文臣其实并不害怕皇帝,他们可以在朝堂上死谏,以此全自己的忠义名声,青史留名……儒家思想中,皇帝虽然高高在上,但文臣应以天下为己任,不让君王沉迷逸乐是应尽的职责。

    但若有个专权的宦官一切就不同了,刘瑾在朝时,谢迁根本不敢这么说话,当初还是沈溪出面参劾刘瑾,结果被发配出京,而谢迁却充当了缩头乌龟,不是因为他没骨气,而是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最好不要跟无赖讲道理。

    朱厚照站起身:“朕要让大明子民不再受战乱之苦,所以趁着现在朕年轻力壮,亲自领兵出征草原,一次将北方所有安全隐患解除……如果谁再反对,就是跟朕作对,跟天下黎民百姓福祉作对,别怪朕翻脸无情。”

    “陛下!”

    谢迁可不管朱厚照怎么威胁,只认为自己是对的,磕头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怒极反笑:“怎么,谢阁老准备在这里死谏?那就继续跪着吧。来人啊,抽调东厂和锦衣卫入殿,除了谢阁老外,谁敢在这里跪谏,一概杖责,直到求饶表态肯出宫为止……不走就打到你们走!看谁还敢跟朕作对!”

    朱厚照这会儿就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谁跟他作对,就让谁屁股开花。

    (本章完)



    朱厚照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举行一次朝议,却没商议出任何结果,好像朱厚照故意找机会刁难朝臣,连跪在地上谢迁都难免会想:

    “皇上不会有意召集我等前来,然后知道我要因出兵之事进言,故意整出一些幺蛾子来难为大臣吧?”

    谢迁进退不得,朱厚照明说他可以豁免杖刑,其余人等则一视同仁,全都要挨板子。

    除了谢迁,就算是吏部天官何鉴坚持跪谏也不能例外,这让殿上所有大臣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于乔,你看……”

    何鉴跪在谢迁身边,本来他出来声援谢迁就属于迫不得已,现在见厂卫的人进了乾清宫,而皇帝却离开,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再跟谢迁“同甘共苦”……他跟谢迁的待遇不同,以他羸弱的身子骨,经不起一轮杖刑。

    很快除谢迁外,每一名跪着的大臣身后都站了两名锦衣卫,而此时张苑也从殿后走了出来,显然是领朱厚照圣谕而来。

    张苑站在御銮下:“诸位,莫让咱家为难,陛下金口玉言,谁继续跪着,就要施以杖刑,一直到表明态度即刻离宫为止,否则的话……就一直打下去。”

    谢迁厉声喝道:“张公公,你焉敢如此?身为司礼监掌印,你此时难道不应该前去劝谏陛下么?”

    张苑一听眼睛都鼓起来了,暗忖:“你谢老儿疯了还是傻了?现在陛下分明是故意为难你们,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会儿我进去跟陛下进言,那不明摆着告诉陛下我跟你们是一伙的?那时我的屁股也要跟着遭殃……当初我因为被杖刑而养伤的时候少了么?”

    张苑脸色阴沉,冷冰冰地道:“此事请恕咱家爱莫能助……诸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如果还不走,休怪咱家下手无情,死伤勿论……点香。”

    随着张苑一声令下,立即有太监端来香炉并插上一支檀香,然后点燃,摆在了众大臣前面。

    青烟袅袅,大殿里弥漫着檀香的气息,但没有人心情愉悦,因为一旦香燃尽,意味着朱厚照杖刑的旨意即刻生效,所有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张苑摇头轻叹:“这已经是咱家给诸位大人争取的最后机会……陛下本来说即刻动刑,还是咱家拼着性命不要赢得的这一炷香时间……不是咱家要为难你们,也不要怪陛下无情,在这明显触犯龙颜的当口,尔等劝谏最好换个方式,不要跟陛下对着干嘛……”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站起来,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谢迁,但谢迁此时跪在人堆前,无法目睹身后那热切的目光,好在他能感受到大臣们的为难,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自己是不用受刑,可旁人没一个能落得好下场,也就是说届时他会站到所有大臣的对立面。

    何鉴道:“于乔,从长计议吧,如此劝谏不是个办法。”

    谢迁恼火地道:“世光兄,你就这么退缩了?之前不是说好这回怎么都要劝陛下回心转意么?”

    何鉴心里不是个滋味,心想:“你谢于乔不用担心屁股开花,而我们继续跪下去,那就是自寻死路,皇帝已经下旨说只要我等坚持跪谏即生死勿论,彼此待遇截然不同,你说这些难道不是说风凉话?”

    但有些事他不好意思挑明,只能唉声叹气,连连摇头,藉此把自己的意图传递出去……请恕我不能奉陪,等檀香燃得差不多,我就会起身离开。

    这让谢迁迅速认清楚一个现实:经历刘瑾擅权后,朝中真正有骨气的大臣已没剩下几个,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有自私心理,没人愿意为朱厚照这个无道昏君行死谏之举。

    皇帝都不在意的东西,你作为臣子那么较真儿作何?

    再者出兵之事也未必就是错的,有沈溪领兵,胜负至少是五五开……难道你谢于乔所做决定就一定正确?至少军中上下都一心开战,皇帝之举未尝没有顺应军心的意思。

    随着大臣们目光逐渐被失望充塞,谢迁迅速被摆到不仁不义的位置上,而张苑还在那用近乎讽刺的语气道:“谢阁老,您可要想清楚,您这么坚持,害的不是您自己,而是周遭的同僚啊。”

    谢迁面对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本来就有低人一等的错觉,眼看那炷香越来越矮,最后一咬牙,站起身来:“这件事不如从长计议,诸位同僚请起来,咱们先回去,择日再向陛下进谏。”

    众大臣松了口气,之前那些心底对谢迁生怨之人,早就做好站起来离开的打算,眼见谢迁妥协,暗自庆幸没得罪这位倔强的首辅。

    大臣们彼此相扶,颤颤巍巍站起,何鉴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摆手道:“诸位都回去吧,有事日后再说。”

    何鉴可不想什么从长计议,在他看来今日不被杖刑就是最好的结果。

    谢迁本来想把大臣们召集起来,找个地方好好商议一番,以便进一步进谏,但何鉴的话等于把他的路给堵上了。

    其余大臣巴不得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没人过来跟谢迁搭讪告辞,如同躲避瘟神一样一哄而散,根本就看不出年老体弱的模样,很快大殿内便空无一人,让坠在后面的谢迁、何鉴看了目瞪口呆。

    ……

    ……

    谢迁心底很恼火。

    他先恨朱厚照,再恨何鉴和那些不争气的大臣,最后所有的恨都转移到沈溪身上。

    “……怪不得那小子不来,感情他提前知道陛下要出此损招,故意躲着不来参加朝会……可悲可叹,老夫看好的后生行事竟如此阴狠,真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明啊!”

    谢迁说这话时,完全没避讳何鉴,在跟何鉴一起出宫时,沿路都没停止对沈溪的非议。

    何鉴摇头苦笑:“于乔,不必如此沮丧,或许咱们都误会之厚了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给那小子说话?”谢迁怒不可遏,“自打刘瑾死后,他做什么事情征求过老夫的意见?刚愎自用、无法无天!现在他居然挑唆陛下威吓大臣,这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事情吗?”

    何鉴轻叹,不再多言,因为他也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跟沈溪有关,不然为什么那么巧他这个兵部尚书临时决定不参加朝会?甚至于何鉴心里还怨责朱厚照做事不够光明磊落……你作为皇帝,有了决定跟朝臣打个招呼便可,谁敢忤逆?非要让朝臣进言,末了却以杖刑进行威胁,这成何体统!?

    要不是谢迁最后关头妥协的话,有可能被打死打残一片。

    何鉴道:“于乔这么做,就不怕伤了跟之厚的感情?”

    谢迁怒气冲冲地道:“现在还谈什么感情?他已站到满朝官员的对立面,这次事情过后,谁人会对他信服?这小子行事已不考虑后果了!”

    何鉴发现根本没办法为沈溪辩解,最后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就在何鉴和谢迁等人出宫时,张苑站在乾清宫门口,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心道:“大侄子啊大侄子,这下你该焦头烂额了吧?看你以后怎么在谢于乔等人面前立足,就算陛下的坏脾气不是你怂恿的,别人也会觉得是出自你的手笔。”

    就在张苑得意不已时,一名太监出来到了张苑身边,道:“张公公,陛下叫您进去。”

    “嗯!”

    张苑笑着转身,往乾清宫寝殿而去。

    到了寝宫,龙榻前的座椅上朱厚照已昏昏欲睡,张苑笑呵呵地道:“陛下,人已经走光了,果然如陛下所料,谢阁老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不再以死谏的方式劝说,效果出奇的好。”

    朱厚照点头夸赞:“张苑,这次你功劳不小,朕该怎么奖励你啊?”

    张苑陪笑道:“老奴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想那些老臣给脸不要脸,不断向陛下施压,这次老奴之所以建议陛下举行朝议,一来是为表明您身体康泰,断了大臣们大不敬的念头,二来使出个下马威,看他们谁敢对陛下御驾亲征之事说三道四。”

    “这次老奴已提前派人通知沈尚书,让他亲自入宫来告假,这样就算是谢阁老固执己见,也不至于让沈尚书跟着一起受刑。”

    朱厚照满意点头:“这点你考虑得很周全,如此既不用担心沈先生在朝堂上不配合朕,导致事情出现意外,还可避免他跟着谢阁老一起遭罪,可谓一举多得。”

    张苑有些担心:“但是否会让沈尚书跟谢阁老的矛盾激化呢?之前老奴还担心,如此是否会让谢阁老误会这件事乃是沈尚书在背后促成?”

    朱厚照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倒是有这种可能,沈先生没来,朕就对大臣们动刑,他们肯定会觉得这件事跟沈先生有关。”

    张苑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好似自说自话,“不过老奴又想到,就算矛盾激化,或者旁人对沈尚书有误解,对陛下来说也不无裨益,如此沈尚书就更能坚定地站在陛下这边……到底沈尚书是文臣,如果跟谢阁老他们过从甚密的话,对陛下御驾亲征未必是好事,因为有可能沈尚书会被朝臣说服。”

    朱厚照笑道:“张公公,以前朕怎么没发现,你居然如此有头脑?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朕会重重赏赐……你先退下吧!”

    张苑领了个老大不小的空头支票,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不过总的来说得大于失,领命后退出殿门。

    因为接下来朱厚照要上床睡觉,他没多做停留,直接往司礼监掌印房去了。

    到了地方,有一人早就等候在那儿,却是之前暗中投靠张苑的臧贤。

    臧贤见到张苑,赶紧上来行礼。

    张苑满意点头:“臧贤,你的主意不错嘛,咱家遵照你所言,在陛下面前好好立了一功,顺带离间沈之厚跟朝臣的关系,你可谓居功至伟,咱家回头定会重重赏赐你!不过,赶紧去搜罗女人才是正理,陛下喜好谁都清楚,你把握住机会,咱家才好在陛下跟前为你请功!”

    “多谢公公!”

    虽然臧贤对张苑又是口头赏赐有些不满,但现在他有求于人,只能点头应是,为前途再次奔波忙碌。

    ……

    ……

    朱厚照举行朝会,特地派人通知沈溪不要出席,沈溪虽看出其中有猫腻,但没办法预作防备,只是按照御旨办理。

    等回头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沈溪不由苦笑连连。

    “……陛下绝对不会想出如此狠毒的离间计,想必是他跟前的人出的主意,除了张苑外似乎没旁人了……”

    当沈溪意识到是张苑所设诡计后,开始推敲起来:“张苑在朝中已成众矢之的,看起来谢迁什么事都迁就他,但内监已形成一股反对他的势力,除非他把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否则只能接受倒台的命运……他以为得到陛下的欣赏便可肆意妄为,但其实现在陛下不过是没找到替代者罢了……”

    虽然沈溪知道这件事很可能导致他跟谢迁等人交恶,但并没有因此烦扰,毕竟他早就清楚自己没法做到跟谢迁协调一致,生出龌蹉是迟早的事情。既然现在老少二人的矛盾已公开化,也不介意再把误会加深。

    当天沈溪哪儿都没去,安心留在家里“养病”,既然在参加朝会之事上撒了谎,现在只能把谎话圆下去。

    下午时苏通派人来送信,一边是为郑谦等福建籍士子争取见面的机会,一边告知他昨日“迟公子”回赠美妾的事情。苏通询问过那些女人,居然全部来自京城教坊司,他立即意识到其中可能有什么问题,所以特意征求沈溪的意见,以求得安心。

    沈溪没有心情回复苏通,结果下午天还没黑,又有不速之客造访。

    这次低调而至的是朱厚照,仍旧是轻装而出,带着小拧子和昨日那班侍卫,就好像特地来沈府探病一样。

    “……沈先生,朕听说您病了,不胜惶恐,特来探望,顺带想问问先生一些事?”朱厚照双目充满狡黠之色,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故意给沈溪难堪。

    就算知道朱厚照有些不怀好意,沈溪还是只能俯首作揖,毕恭毕敬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臣病体已基本痊愈,昨日还跟陛下一起饮酒作乐……既未染病,又焉敢劳烦陛下亲自前来探望?”

    朱厚照嘿嘿一笑:“或许是先生不胜酒力,回来后偶感风寒?咳,我们不说这些,其实朕也知道先生伤情无碍,也没有染病,只是朕想跟先生一道前往苏府,最好再找上三五朋友,一起痛饮,先生以为如何?”

    沈溪望着朱厚照热切的目光,便知道这小子出豹房游玩上瘾了,或许是昨日去苏通府上喝得尽兴,再加上有婢女相赠,等于说酒色全沾了,这会儿居然意犹未尽,主动到自己府上请求一起造访苏府。

    沈溪没好气地道:“难道陛下每日没别的事情做,只顾吃喝玩乐?”

    被沈溪如此抨击,朱厚照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如果旁人如此他早就翻脸,不过在沈溪这个先生面前,就算心里再不爽,也只能拼命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当即惭愧地道:“也不尽然,今日朕便举行朝会,跟大臣议事……当时先生你没去,如果去了的话就知道朕现在对朝事很上心,难道如此还不能换得先生带朕去散散心?”

    沈溪板着脸道:“昨日陛下已去过苏府,今日还想去的话,不妨单独前往,免得微臣在旁扰了陛下的雅兴。到时候陛下无论是把酒言欢,或者彻夜不归,都跟微臣没多大关系。”

    朱厚照苦着脸道:“先生以为朕不想吗?但那是先生您的朋友,如果先生不去,朕就这么冒冒失失去了,人家是否会招待朕都不一定……就算招待了也不可能像昨日那样尽心,毕竟那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朕才得到一些实惠……而且朕也不想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只想以平常人的心态结交朋友,这不是好事吗?”

    沈溪突然有些后悔带朱厚照去见苏通,因为他发现这很可能会让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在迷途上越陷越深,进而导致自己晚节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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