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大运河上过往船只数量明显增加。
此时从南方来的船只络绎不绝,涉及战争物资运送,沈溪已几次让惠娘和宋小城从湖广、江赣和南直隶调运粮草北上,再加上之前沈溪跟商贾征派的物资,以及本身就要前往京城的商船,让二月刚解冻不久的运河变得异常忙碌。
当天晚上有些冷,沈溪很早便进入寝帐。
此行路途虽然不远,但沈溪出京名义上是养病,并没有入城住官驿和客栈,显得有些辛苦。
旁人还好说,不过跟随沈溪一起出行的女眷却有些受不了,本身队伍也没有专门为林黛和谢恒奴准备帐篷,于是二女干脆住进沈溪寝帐中,挤一挤晚上也能暖和些。
次日一大清早,林黛已整理好仪容,她平时在家中就不喜欢睡懒觉,今天也早早就起来了。而谢恒奴则不太适应这种旅途颠簸,这会儿天蒙蒙亮,她依然睡得很沉。
沈溪起床来整理好衣服,对林黛道:“回去歇着吧,今天上午晚些时候才会出发,不必起这么早。”
林黛撅着嘴:“我又不是猪,睡那么多做什么?”说话间,特意打量了一下榻上睡得正香的谢恒奴,好像在暗示什么。
沈溪没好气地白了林黛一眼,没理会对方那略带幽怨的眼神,直接出了帐篷,外面已经有人开始生火造饭,朱起一路小跑过来:“老爷,武清县衙派人来了,说是请您进城。”
沈溪点了点头,道:“这次就在京师地界转悠,不想打扰地方官府,没想到就算不进城,还是被人找上门来。”
“那老爷……”
朱起有些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挥手,让朱起跟他一起去见武清县衙的代表。
等见到人后沈溪才知道,原来来访者是武清县丞孙儒杨,四十多岁,身材瘦削,脸上带着几分市侩。
“参见尚书大人。”
孙儒杨一见到沈溪便恭敬行礼,腰弯得很低,足见他对沈溪的尊重。
沈溪道:“本官只是途径贵地,并无公务在身,孙县丞回去后跟你们县令说,不必操心,本官在此耽搁一两日,最迟明后天就会出武清县界。”
孙儒杨谄笑道:“沈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卢知县早就听闻沈大人威名,如今您路过武清,若不盛情款待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沈溪笑了笑,心想:“无论是以前当钦差,做督抚,又或者是现在为兵部尚书,走到哪里这种官场礼数都少不了。上官过境对地方官员而言似乎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但其实不过是一种常见的官场联络手段,只要答应应约,以后只要这些地方官员遇到麻烦就会登门相求,那时再推却的话会显得不近人情。”
沈溪道:“行程早已定下,岂能善作更改?再者,本官这次出来是为寻医问药,地方事务一概不过问,孙县丞请回吧。”
沈溪的话很直接,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
孙儒杨行礼后恭敬告退,神色间倒没显得多失望,显然他只是来传个话,对于接待沈溪并没有多上心。
等孙儒杨离开,跟随沈溪出城练兵的马昂等人拥了过来,马昂摇头道:“武清知县真不会做人,要是他真心款待沈大人,昨夜就该派人来接大人入城,何至于现在才来?甚至连礼物都没带……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沈溪打量马昂一眼,显然这位爷真心觉得地方接待不周,以马昂的想法,他如果是武清知县,接待上官肯定不会马虎,关系到前程,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负责还不如不请。
沈溪道:“本官一路南下,中途没有进任何一座驿站,武清知县能得知行踪已算消息灵通,至于昨夜就派人来请更不可能,他在摸清楚情况前,绝对不会前来送礼,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谁敢轻易落人口实?”
……
……
沈溪没有急着出发,但也没在武清城外停留太久,等日上三竿,营地拆除,便带着人马往杨村而去。
未到杨村,胡琏已派人过来接洽。
陆路快马行进要比水路快许多,知道胡琏动向后,沈溪让人加快赶路速度,未时中便抵达杨村。
北运河为漕运要道,常年帆樯林立,昼夜不息。前朝至元三十年,元庭在北运河西岸设杨村驿,乃天津卫沿北运河溯流而上的第一个驿站,驿使和商旅络绎不绝。本朝永乐九年至十三年大运河疏浚拓宽后,水路航运条件大为改善,漕运数量不断增长,杨村盛极一时。
此时杨村尚不是武清县治所在,但城塞已修筑完毕,沈溪入目所及,千帆云集,人声鼎沸,楼台林立,丝竹管弦,热闹非凡。
沈溪没有扰民,进城后直接住进驿站,麾下官兵则在附近扎下营寨。沈溪坐下歇息一会儿,胡琏部先头人马已抵达,马九从船上下来,直接进见沈溪,把佛郎机使节的具体情况相告。
“……九哥辛苦了。”
沈溪看着马九,笑着拍拍马九的肩膀。
马九低下头,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这次平叛他跟马昂一样,跟着大军所向披靡,没费什么劲就立下军功。
沈溪跟马九一起从驿站出来,外面官兵虽然没封路,但过往百姓和商旅看到情况不对,哪里还敢往驿站边靠?
沈溪带着马九、马昂等人一起到了码头,但见船队陆续靠岸,胡琏和佛郎机使节从中间一条大船上下来。
“参见沈尚书。”
胡琏见到沈溪,连忙挽起官袍下摆,一路小跑过来行礼。沈溪上前,笑着道:“重器兄真是抬举在下了……这几位是……?”
胡琏转身看着跟随他身后的几名佛郎机人,道:“他们就是佛郎机使节,这次特意带了翻译过来,我们也在天津卫找到一名懂佛郎机语的人,可以跟他们进行正常言语沟通。几位,这就是本官跟你们说过的沈尚书。”
佛郎机使节中,没有一个沈溪认识,原来的总督阿尔梅达并不在其中,连以前跟阿尔梅达一起进京朝贡的也没见一个。
“你就是沈尚书?久仰,久仰。”
当前一名个子很高的佛郎机人高兴地上前来说话,他并不是用葡萄牙语跟沈溪交流,而是用的相对纯正的汉话。
从这点细微之处,沈溪便知道佛郎机人很重视跟大明的贸易,很可能特别跟东南亚或西亚的商贾系统地学习过汉话,不过他们说话口音跟字正腔圆的北方口音尚有不小差距。
沈溪一抬手:“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那名佛郎机人听到后也愣了一下,思索好一会儿才道:“我叫卢兰达,你可以称呼我卢兄弟。这次我们带了大量银元来跟大明贸易,如果见到你们的皇帝,我们还会送上国书……”
卢兰达说话很慢,表达极为清晰,显然这些话他找人专门教过,不会让人产生误会。
沈溪心想:“卢兄弟?倒是有趣,跟武清知县一个姓……”
沈溪道:“之前你们的使节,名叫阿尔梅达,他跟我们大明签订了贸易协定,为何这次他没有亲自前来?”
“你说的是以前的东方总督?哦,他现在是西印度舰队的司令官,正带兵在新大陆打土著人,没有时间到大明来,不过他让我跟沈尚书问好……如果他不是当初与您签订贸易协定,也不会成为曼努埃尔陛下最信任的大臣,更被陛下敕封为圣塔伦大公,显赫一时。由于里斯本对大明商品的需求越发旺盛,曼努埃尔陛下下令加大与大明贸易,圣塔伦大公专门给我们指明到大明的商路……”
经过卢兰达说明,沈溪才知道原来在与大明作战中失利的阿尔梅达,回到佛郎机后却一跃而成为民族英雄,因为他带回与大明朝廷的贸易协定,之后又数度造访大明,运回里斯本急需的天朝商品。
弗朗机国王曼努埃尔是有名的穷奢极欲,什么都要最好的,而充分满足国王需求的阿尔梅达地位急速擢升也就不奇怪了。
沈溪心想:“不过才七八年时间就有这么大的变化,阿尔梅达那家伙简直走了狗屎运,一路青云直上。”
沈溪见卢兰达满脸的热情,不由猜想:“卢兰达不会有感于阿尔梅达的经历,想当第二个东方总督,继而当上公爵吧?”
胡琏不太明白沈溪跟卢兰达说什么,请示道:“沈尚书,我们不妨到驿馆内说话?”
“嗯。”
沈溪也发现卢兰达话有些多,不太想听对方那蹩脚的中文,一摆手,让王陵之和马九等人开路,一起往驿站而去。
码头上围观的百姓很多,这些人基本没见过西洋人,又知道来的是朝廷大官,他们用惊恐的目光远远望着,一些人下跪磕头,更多的则木讷地冷眼旁观。
卢兰达问道:“沈大人,你们的老百姓,为何要下跪?”
胡琏想解释什么,沈溪却先开口:“因为他们敬畏神明。”
“嗯?”
卢兰达没听懂沈溪话中之意,斜着脑袋思索起来,胡琏则摇头苦笑,有些事他没法跟外国人解释。
到了驿馆门口,驿丞已派人把门口围观的百姓驱散,倒是畅通无阻。
“贸易的事情,我可以跟你们谈。”
进驿馆前,沈溪先定下基调,“至于上国书一事,我也会努力促成,但你们是否能见到我朝皇帝陛下,得看你们诚意!”
佛郎机人不想拖延贸易谈判,沈溪的想法也是赶紧把事情谈拢,把佛郎机人从南美攫取的巨量白银收入囊中。
进入驿站,沈溪没有第一时间为佛郎机人安排住宿,他准备把谈判压缩在一天内完成,速战速决。
卢兰达笑呵呵坐下,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长条谈判桌,一边坐他的人,另外一边则坐明朝的人,正思索接下来怎么谈,翻译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一句,卢兰达赶紧站起来,对沈溪道:“大明礼数是官大的先坐,我也不能违背,是吗?”
沈溪看了翻译一眼,那人皮肤有些黑,不像是中土人氏,但从相貌看有华夏的血统,可能是在东南亚或者西亚做生意的商贾的后代。
沈溪道:“没那么多讲究,你们是客人,想坐就坐。”
卢兰达笑道:“还是要按照你们的规矩办事,我们远来是客,你们中原人不都说客随主便吗?”
说着话,沈溪和胡琏都坐下,在场除了他二人外,旁人没资格同坐,其实胡琏官品和地位跟沈溪相差很多,能跟沈溪同坐已算是一种荣幸。
卢兰达这才坐下来,他身后那些人陆续落座,椅子不多,虽然卢兰达有十四名同伴,但能坐下来的寥寥无几。
跟大明这边等级泾渭分明不同,佛郎机人对于谁坐谁不坐没那么多讲究,倒像是抢座位,谁抢到谁就能坐下,抢不到的只能站在后面旁听。
胡琏跟佛郎机人接触已有两天,对佛郎机人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没有贸然评价什么。沈溪更觉得无所谓了,等所有座位都坐满后,淡然问道:“不说废话了,咱们直接谈贸易的事情……你们带了多少白银前来?”
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把卢兰达给问住了。
卢兰达想了半天后才回道:“很多,非常多,弗朗机富有四海,你们的商品在我们国家很畅销,所以我们前来准备扩大贸易……不过,还是要看你们的商品是否便宜,价格适中的话我们就多买一些,但一定要保证质量,否则我们就只能找其他国家购买了……”
卢兰达说出的这番话,在场的明人都能听懂,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发言,沈溪迅速意识到佛郎机人有备而来。
沈溪立即针锋相对:“做买卖一定要讲诚信,但阁下说的这番话似乎不那么诚恳。”
卢兰达不太明白,四下张望一番,这才看着沈溪问道:“我哪里不诚恳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下连胡琏等人也都在看着沈溪,不明白沈溪为什么会这么说。
沈溪一脸平静地说道:“首先,你们在新大陆发现了银矿,让你们短时间内开采到海量的银子,而你们不敢把银子直接运回国,因为那样除了冲击市场导致物价暴涨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们的做法就是用这些银子兑换世界各地的货物运回国,而我大明的瓷器、丝绸、茶叶等,在你们国家的销量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你们能从中赚取巨额利润吧?”
卢兰达神色尴尬,他本来听得不是那么明白,经过翻译仔细解说,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胡琏问道:“沈大人,他在说什么?”
沈溪也听不懂卢兰达说的葡萄牙语是什么意思,不过以他猜想,卢兰达一定是在抱怨什么,估计是看出这次生意不是他想象中容易。
过了好一会儿,卢兰达才恢复过来,说道:“我们拿银子购买货物应该没问题吧?之前你们市舶司规定的贸易额度太小,无法满足我们的需求。这次我们来了足够的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只需要按照市价卖给我们就行了。”
沈溪笑道:“既然你说市价,看来你已调查过我们的市场,知道我们每样商品通常是什么价格,但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平价把东西卖给你们呢?”
卢兰达嘴巴张了张,一时间难以回答,最后硬着头皮道:“因为我们有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而大明银价一向腾贵,又生产我们急需的商品,以银子换瓷器、丝绸和茶叶,各取所需,岂非皆大欢喜?”
沈溪微笑着摇头:“你们的白银,本来就是从殖民地掠夺而来,成本远没有想象那么大,你们想用这些廉价的白银从大明运走货物,使得我们百姓生活品质降低,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把东西平价卖给你们?”
“白银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平时用到的地方又很少,没有这些白银,我们的百姓照样活得很好,相反流入大明的话,必然导致原有的白银价格下跌,物价攀升,百姓也不会乐意……这也是你们为何不把白银运回国内,要到我们这里来购买货物的根本原因吧?”
虽然沈溪不是学经济的,但他的头脑领先这个时代数百年,货币理论说出来,让卢兰达无从应答。
对于卢兰达这样走南闯北,在大航海时代成长起来的弗朗机贵族而言,自负是必然的,这些人不但是商人,更是政客,同时身兼军人和征服者等多重角色,他们既能跟人谈生意,也会用战争征服小国,在他们眼中,东方人封闭落后,不可能比他们知识渊博。
但显然沈溪就是他印象中愚钝的大明人中的另类。
卢兰达琢磨半天沈溪的理论,最后摇头:“白银不管在哪里都值钱,这笔银子在你们国家可以购买很多东西。”
沈溪笑着摇头:“对我们而言,白银只是一种贵重金属,并不是法定货币,朝廷曾明令禁止用白银交易,百姓主要还是用铜钱购买货物。白银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从国外涌进大量白银,意味着大明白银数量增多,价值随之下降,对我们百姓并非全都有益,因为我们能制造的商品数量是有定数的,你们用巨量的白银购买我们的商品,必然让我们的百姓来承担可怕的后果,那就是物价暴涨!”
卢兰达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苦笑着说道:“沈大人,你的头脑……跟普通人不一样,但就算你说的对,我也必须买到大明的特产,因为就算自别处买,我们也能买到,或者干脆去南洋,那里也有你们的商品,或者我们跟你们国内的奸商私下做买卖。”
胡琏领兵久了,见到这些红毛夷人跟沈溪谈条件,非常不满:“你们什么意思,到我们大明来,居然还如此傲慢?现在是跟你们谈买卖,如果你们不想谈的话,爱去哪儿去哪儿。”
卢兰达被胡琏这一喝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沈溪,又看看胡琏,似乎在问,你们到底谁做主?
沈溪没有出言阻止胡琏,半天后,卢兰达自己先忍不住问道:“沈大人,你不是你们皇帝派来的吗?做买卖的事情,我应该跟你谈,是吧?做买卖一定要互利互惠,你可不能漫天要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更愿意早点儿把货物买到,然后运回我们的国家。”
显然卢兰达在谈判桌上已落于下风,因为定价权本身就在大明朝廷控制中,而且之前佛郎机人跟大明的战争,也吃了败仗,从话语权来说,沈溪足够压制佛郎机人的狂傲。
沈溪笑道:“买卖自然要谈,不过商品价格问题嘛,恐怕要比市价高一些。”
卢兰达紧张地道:“怎么能高呢?我们买的东西很多,应该低才是,买的多不是更应该优惠的吗?”
沈溪道:“你们现在是在用掠夺来的白银,变相搜刮我们国内的商品,这些商品在我们看来很金贵,大多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你们这么大批量买走,老百姓就要承受巨大的损失,如果你们不想做这买卖的话,我们可以把商品卖给西班牙人或者尼德兰人,亦或者干脆我们运到欧洲去卖……”
卢兰达对于沈溪随口说出的东西,非常震惊,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近乎拍案而起:“这不可以,你也无法达成,只有我们佛郎机才能跨过大海来到你们的国家,你们没有那么大的船,同时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触角也没延伸到这里来。”
沈溪笑道:“那你可以试试看,我们会不会把商品运到欧洲,不过在此之前你首先得满载白银回国……哦,你可以去印度买一些纺织品,去非洲买一些黑人,从香料群岛买些香料运回去,至于是否有我们大明商品这么紧俏,那就要看你能否发现比我们大明更为富庶的国家了!”
卢兰达站起来,来回踱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显然跟大明做生意对他的影响很大,这涉及功劳厘定,更牵涉他的荷包鼓胀。
卢兰达看着沈溪:“我们有贸易协定,沈大人应该把商品卖给我们,不能卖给他人,我们对大明商品,应该有垄断权……知道什么是垄断权吗?就是你们不能卖给除了我们外的第三方……”
“哈哈!”
沈溪也站起来,大笑道,“卢先生这话让人有些听不懂,贸易协定是我们双方共同签署的,谁来裁决谁对谁错呢?如果你们不按照我们定下的价格完成贸易,我们有权把商品卖给第三方,同时也可以派人把商品运到你们的国度贩卖,这并不违规!”
这下卢兰达彻底失语了,显然他知道,阿尔梅达不是以战胜国的身份取得的跟大明的贸易权,根本是被迫签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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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任总督跟沈溪签订的是城下之盟,卢兰达谈判时并没有多少自信。
不过首先还是得确定明朝这边是否想空手套白狼,结果卢兰达一询问,沈溪把商品价格定得太离谱了,比如说市面上才三十文钱一斤的新茶,到了沈溪嘴里卖三钱。至于丝绸,则是五十两银子一匹,瓷器也比市面上价格高三到五倍不等。
在卢兰达看来,沈溪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不过因沈溪态度强硬,且没有大明朝廷准允地方上根本没人敢私自卖货物给他,就算能从一些秘密渠道搞到一些货,也无法让他把运来的几船银子花出去,不得不接受沈溪开出的条件。
不过弗朗机人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个承诺,那就是独家经销权,也就是说,除了大明商贾外,不会再有人经海路把货物运到欧洲大陆进行贩卖,至于陆地上是否有人运送,另当别论。
色目人从丝绸之路运送货物到欧洲已有上千年历史,欧洲很多技术都跟色目人传播中土文化有关,卢兰达就差跟沈溪说,让沈溪阻断色目人跟大明做买卖的途径。
经过两个时辰的唇枪舌战,卢兰达暂时退下,找了个房间与手下协商,沈溪则带着轻松的心情与胡琏一道至驿馆后院休息。
胡琏神情振奋:“沈尚书跟这些洋鬼子谈买卖,简直不要太轻松,没想到他们连如此离谱的价格也能接受,实在大快人心……咱们或许能从他们手上赚取足够的银子,解决当前军费不足的问题。”
沈溪道:“重器兄所想跟陛下差不多,陛下也是如此安排。不过咱们跟红夷做买卖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带着诚意而来?现在他们只说手头有银子,咱们却没人真正见过,一切尚是未知数。”
胡琏笑道:“这倒是,要是咱们知道他们的船只停靠在哪儿就好了,直接派水军去把他们运银子的船只给抢过来,如此不知可避免多少麻烦……跟这些外夷根本不必讲什么原则。”
沈溪发现,胡琏很多想法跟朱厚照共通,甚至说话语气都很像,佛郎机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愚钝的代名词,这跟佛郎机人看待明人的态度相似。
沈溪心道:“或许每个文明国家,都在对外交往时不自觉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理,自然而然看不起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溪回到谈判桌上,这次佛郎机人回来得比较晚,一个个现身时神色不佳,看来对之前谈判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卢兰达有些沮丧地道:“大明的商品比我们预估的价格高许多……这些货运回里斯本,我们的国民未必有有那么多钱购买,到时候或许我们会面临亏本的风险。”
沈溪笑道:“难道你只想在佛郎机国内贩卖?就不能变通点儿,分出一部分货物到其他国家卖掉赚钱?比如西班牙,又比如法国、尼德兰、神圣罗马帝国、英国等等……相比于银币,你们佛郎机人更喜欢金币吧?”
“如果我说,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改变,让我们的商品更符合你们西方人的审美观,比如餐具和丝绸,有更符合你们品味的花纹图案,你觉得如何?”
卢兰达听不懂沈溪说的这些话,直到等翻译把话逐一解释后才大概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跟别的国家再做买卖?”
沈溪笑着点头:“我敢说,你从大明运走这些商品,可以让你一船银子变成一船金币,到那时你将比肩阿尔梅达总督,成为佛郎机国新贵。我们的商品在我们国家是满足普通百姓日常所需,但到了西方,只有贵族才配享用吧?贵族的钱可比普通百姓的钱好赚多了,而且你拥有绝对垄断权,价格不是你一言而决么?”
沈溪给卢兰达灌输的,是类似于饥饿营销的概念。
虽然这时代成型的经济理论不多,但以卢兰达这种拥有环球航海经验、跟各色人种打过交道,有着丰富阅历的人来说,一点就透。
卢兰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
沈溪趁热打铁,又道:“瓷器和丝绸都可以长时间保存,就算茶叶,完全晒干并密封后也可保存多年,可以在高价位慢慢销售,而且我知道一种特殊的工艺,可以使得茶叶完全发酵,沏泡后带有一种紫赤汤色,香气充足,非常符合你们欧洲人的口味,或许你可以凭此大赚一笔。”
“奥斯曼人攻占君士坦丁堡后,陆路丝绸、瓷器和茶叶买卖基本断绝,如果你不派船队过来,暂时不会有下一批货物运到里斯本,甚至是欧洲,那时候这些货物价格将会呈几何倍数攀升,到那时候怕是你们国王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吧?”
卢兰达脸上的阴沉之色一扫而空,笑着道:“曼努埃尔陛下英明神武,正是在他领导下,我们佛郎机一跃而成为欧巴罗最强大的国家,教宗大人亲昵地称呼他为大卫王,甚至准备在罗马建造一座永久雕像,把陛下纳入《圣经》的历代贤王中……我可不敢忤逆陛下!”
沈溪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说是佛郎机国子民,但自主权很强,离开佛郎机国境,立马变成打着国家旗号的海盗,连你们国王都要巴结你们,不然一言不合你们就有可能叛国,同时哪里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运回里斯本?”
卢兰达笑呵呵道:“不知道我们需要的货物,什么时候可以运到?我们得做好准备才行……我们奉行的原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不会拖欠货款,但你们也不能延迟交货,因为我们还要运送回佛郎机国。”
沈溪在心中大概估算一下,数据数额是惠娘和宋小城提供的,还有就是他自己对于市场能收购来的货物的预估,然后朗声说道:“第一批瓷器、茶叶和丝绸等货物很快就可以交接,不足部分则由我方筹措半年内送到泉州,你们可以在那里接货……不过你们得先把钱款结清,因为我不可能跟你们到泉州去……”
“不是当场交易吗?”
卢兰达一听,马上站起来抗议,“既然第二批货是在泉州交接,那钱财也应当是在我方拿到货后,在泉州进行结算。”
沈溪摇头:“你们所有钱财都在一起,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凑齐,但我们不行,因为我们的货物需要自全国各地筹措……我们将以国家信用作为这次贸易保证,你们有何可担心的?再说了,你们运那么多银子来,一次购买的量也运不完不是?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到京城,参见我国陛下。你也知道我国皇帝金口玉言,从不违诺,有何可担心的?”
卢兰达听到这话,神情扭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是有国家信用担保的贸易,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不行,两国距离太远,我们的船只需要一年多才能打个来回,不算清楚怎么行?”
胡琏有些不耐烦:“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会赖账不成?”
卢兰达见胡琏又跑出来说话,他没有跟胡琏争辩,只是一直摇头,显然无法接受沈溪的提议。
如此一来胡琏着急了,因为他知道佛郎机人手上这笔银子的重要性,这直接关系到大明是否有足够的钱用来对草原用兵,这可比让民间商人筹措军费轻松多了。
沈溪问道:“如果,我们以银镜工艺来进行交换呢?”
沈溪拿出一面镜子,这是他见佛郎机人前准备的几样“高科技”产品,就好像面对西域商人时一样,拿出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进行诱惑。
见卢兰达一脸震惊的表情,沈溪又拿出一样东西,道:“还有这个,望远镜,你们在海上航行,应该很清楚这东西有多重要吧?”
卢兰达看到银镜后已挪不开眼睛,这面镜子比他见过的威尼斯人制造的镜子更加清晰,而且面积更大,仅仅眼前这面镜子放到欧洲价值就有四五百枚金币,而对沈溪来说,好像根本不足一提。
至于沈溪拿出的单筒望远镜,他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去碰。
“别光顾着看镜子。”沈溪扬了扬手里的望远镜,笑着说道,“你可以拿着这东西,到窗口去看看风景,然后再回来跟我好好洽谈。”
沈溪显得很自信,卢兰达有些疑惑地接过望远镜,先是凑到眼前看了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摇摇头,起身走到窗户前,对着远处的风景看了看,先是惊呼一声,然后用力地凑近眼睛,仔细看了一圈才放下,回到沈溪身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不会是用东方世界魔法制成的法器吧?”
沈溪道:“这可不是什么法器,而是跟火铳、火炮一样利用科学技术制造的器械。银镜制造技术我可以教给你们,作为这次贸易的额外赠品,这样你们在里斯本就可以就地制造银镜,获取暴利。”
“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要把银子结清,好让我们知道该准备多少货物,至于你手中的望远镜……暂时只能卖给你几部,至于工艺你们可以自行慢慢摸索,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是你们还没搞清楚,或许我会把制造流程交给你。”
卢兰达回头看了看几名随从,那些人非常好奇,不明白两件东西为何能引起卢兰达如此大的反应。
等那些人从卢兰达手里接过望远镜,到驿馆二楼窗前往外看了一遍,都一脸震惊,叫过卢兰达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胡琏好奇地问道:“这些洋鬼子在说什么?”
“鬼才知道。”
沈溪耸耸肩道,“总之只要他们肯把银子运到天津卫,别的事情都好说。”
半晌后,卢兰达回来,重新坐回谈判桌前,道:“我们的意思是先付一半货款……既然此行我们只能拿到第一批货,那就先付一半,以表达我们的诚意,你看如何?”
沈溪问道:“一半是多少?”
卢兰达肯定地回答:“以你们大明计量单位来说,至少二十万斤,一半,也就是十万斤,一百六十万两!”
卢兰达说的这个数字,让在场的大明官员不可思议。
对于外行来说,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对于沈溪和胡琏这样明白大明国库收入的人来说,更清楚这数字的分量。
总的来说,就是大明银价腾贵,全国各行省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折白银两三百万两,而这笔生意总的数字高达三百二十万两,大概相当于大明一年的收入。
胡琏惊讶地站起来,认为佛郎机人吹牛,怎么可能有人拥有那么多白银?
沈溪却没感到如何惊愕。
沈溪对于佛郎机人在大航海时代的收益有一定了解,哥伦布带领船队第一次到美洲时,就已能带上百吨级的大帆船,而这次佛郎机人为了防止被路上的海盗和大明的水军掠夺,同时为了装更多的货物,带了二十多条大船而来,旗舰就是百吨级的大帆船,剩下的船只差不多五十吨到一百吨不等。
按照西方人的度量衡,二十两为一公斤,所以总共三十二十万两也就是一百六十吨,这么多船运不到两百吨白银到大明,简直不要太轻松。
数字大概没问题,沈溪要顾虑的就是大明市场容量了。
沈溪明白,如果把这三百万多万两银子全投到民间,银价必然急速下跌,带来的结果就是国家通过外来白银稀释民间财富,尽管民间所有藏银数量可能高达数千万两,但对于流通领域来说,冲击会很恐怖。
沈溪点头:“可以,你们要在十五天内,把银子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哦对了,你们的运银船停靠在直沽口外海,是吧?”
卢兰达问了翻译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断然摇头:“不对,不对,我们的运银船不在天津外海,至于具体停靠在哪里,不能告诉你们,你们的海疆很不安全,有很多不知哪儿窜出来的海盗,所以我们只能把船只停靠得远一些,免得被海盗劫掠。”
沈溪心想:“你们本身就是海盗和殖民者,居然也怕别的海盗来抢?说出去有点丢人吧!”
卢兰达道:“我们可以在半个月内,把银子送到你们京城,不过需要你们安排人接收清点……我只相信沈大人,对于你们国家其他人……我不能放心,而且我们必须把所有贸易细节都写在协议中,如果谁违反约定……后果会很严重。”
胡琏不解地问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解释道:“就好像缔结国书一样,事前先把做买卖的细节列下,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说清楚,然后以后就按照协约办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西方人把贸易协议当作金科玉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胡琏不理解西方人的契约精神,也就不再多问,他对沈溪越发敬佩,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佛郎机人手上赚到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后续还有更多银子到账,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虽然卖给佛郎机人的货价格定得很高,我们会大赚特赚,但一时间从哪里筹措那么多商品?”
等沈溪坐下来跟卢兰达签订完贸易协约后,卢兰达对于违约的惩罚措施很在意:“沈大人,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如果半年内你们凑不齐货物,又当如何?我们要的东西很多,并且得尽快赶回里斯本,让商品变现,时间宝贵,耽误不起啊!”
沈溪道:“你们的船队,最好分批回去,如果一起远航的话,遭遇飓风岂不是要全军覆没?最好分成两批或者更多次,只要能保证你们遇敌时,在海战不落败即可。如此哪怕其中一两拨遭遇风暴,也不用担心血本无归。”
卢兰达显得很得意:“我们不怕海战,在东方,没有哪个国家的船只比我们大,更没有人能在海战中战胜我们……连你们大明都不行,你们只能在陆地上称雄,海上则是我们的天下。”
“呼!”
卢兰达说出这话,沈溪身后一群人脸色都是一变,如果不是碍于沈溪的面子,一干武将肯定会扑过去好好教训一下这群不识好歹的红毛夷人。
跟随胡琏前去津门迎接佛郎机使节的人,基本都在中原平叛战场上经受过锻炼,这些人刚刚打了胜仗正心高气傲,不想承受这种侮辱。
沈溪摇头一笑,没有出言抗议,他知道卢兰达说的是实情,因为现在佛郎机人的船只的确要比其他国家的海船大,基本上算是这个时代的无敌舰队,只是因为佛郎机人没有把掠夺来的财富持续用在改进和研制造船技术上,而是穷奢极欲购买国外的各种奢侈品,才让纵横大洋的弗朗机舰队逐步衰落下来,败给了崛起的西班牙、尼德兰和英格兰等新兴海权国家。
沈溪心道:“大航海时代才刚刚开始,无论是佛郎机人、西班牙人,还是尼德兰人,乃至英格兰人,都没有把海外殖民地发展起来,不过有我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注定要加上大明的名字!”
沈溪不动声色,不会告诉佛郎机人明朝会加入到这场海外殖民地的掠夺游戏中去,只是单纯地跟佛郎机人谈生意。
沈溪道:“虽然你们不担心对手,但最好还是分批次运回去,第一批货过几天应该就可以交给你们,剩下的在半年内完成,否则我们会额外赠送三成货物作为补偿,具体事项会列在贸易协约中……”
对于跟佛郎机人的贸易协定,沈溪没那么刻板,不会顾忌天朝上国的威严而罔顾市场法则,他现在要做的,是以公平公正的态度面对佛郎机人,虽然这次生意本身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沈溪再度补充道:“不过我这里也要提前声明,如果你们私下里跟我们国家的商贾进行贸易,那所有贸易协定都将会被取消,甚至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最好不要用那些投机取巧的手段,因为这是走私,在大明属于严重违法行为!”
“走私?”
卢兰达不解地看着沈溪,现在还没有关税的概念,他不明白沈溪为何会提出这么扯淡的条约,当即恼火地质问:“沈大人想人为地制造垄断,把所有买卖都窃为己有,这样所有利益都是你们自己赚,不分润给你们的百姓,是吗?”
沈溪笑着摇头:“我们怎么做买卖,那是大明内部事务,你们只需遵守我们朝廷制定的规矩就行了,否则佛郎机人将在大明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到时候我们商品的代理人就不是你们了……你们最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卢兰达不耐烦地道:“算了,合约都签了,我也不想干涉你们的内政……就这样吧,不过你得先把玻璃镜的制造工艺交给我们……不要是你们从我们佛郎机买来玻璃镜,再用来欺骗我们才好。”
沈溪有些诧异:“难道阿尔梅达没有告诉你,我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
这下卢兰达不好反驳了,道:“沈大人,你能战胜我们佛郎机国的圣塔伦大公,年岁不大但已是大明屈指可数的人物,这一切都说明你很有本事,我们完全相信你,但你不能辜负我们的信任。如果你们不按照协定做买卖的话,我们会用无敌的舰队让你们知道背信弃义的下场。”
“呼啦……”
沈溪身后一群人再次气冲冲地上前一步,怒视卢兰达,显然这番威胁惹下众怒。
不过卢兰达没有收回之前的狠话,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显然是觉得把丑话说在前面很有必要。
沈溪笑着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既然是合作,自然是互利共赢,我岂能做言而无信的事情?我朝陛下也不会允许这等见利忘义的事情发生……未来二十年,你们拥有我们大明商品在欧洲的独家销售权,过了这个期限嘛……再谈!”
卢兰达愣了一下,慢慢消化沈溪说的这番话,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跟沈溪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显然觉得沈溪还是可信任的,而且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因为阿尔梅达已在与大明的贸易中赢得利益和名声,更重要的是地位飙升。
……
……
商贸谈判一切顺利,不过一个多时辰,所有流程全部走完。
因下午就要出发前往京城,各方简单休息后,就要继续踏上行程,所以参与谈判的大明和佛郎机双方代表很快便散去。
到了后院,沈溪向胡琏交待一下,让对方去直沽码头迎接佛郎机人的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近百吨货物听起来很重,但比起粮食运输简单多了,马匹和马车都能满足需求,最简单的便是从地方卫所征调几艘中型船只运送。
胡琏有些担心:“沈大人,这些西洋鬼子真的可信吗?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或者银子掺假呢?”
沈溪道:“无妨,我们是延迟交货,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根本就不怕对方耍诈,你接收的时候尽可能严格些,但一定不要引起纠纷,这次贸易事关草原一战是否能顺利进行,先把银子赚到手最为要紧。”
胡琏问道:“那货物……”
沈溪笑道:“货物筹集问题不用重器兄操心,北方这边我已派人往天津卫送货,首批货物估计就能把他们的船队给填满。而第二批货的交易地点是是泉州,南方乃是生产这些商品的地方,我会派专人把事情落实,重器兄只需负责把银子运回来,剩下的事情等候我来处置便可。”
胡琏点头:“运银子回来而已,不会多费事,不过最好能查清这些洋鬼子的船停靠在哪儿,如果可以的话,抢回来最好。”
沈溪叹息:“做买卖,不能用抢的,就算非我族类,也要讲规矩,否则以后跟佛郎机人见面,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
……
朱厚照在睡醒后得知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
告之朱厚照好消息的人,不是张苑,乃是小拧子,张苑没法从沈溪那里获得第一手消息,而沈溪呈奏给朱厚照的也不是正式的奏疏,而是私人信函,小拧子看过后口头转告朱厚照知晓。
“多少?一百六十万两?还只是预付的一半银子?这……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朱厚照眼睛红得发亮,作为一个财迷,不管他身份再高贵,骤然听到这么大的数字,也由不得他不动心,正好他现在有些忧虑,因为从刘瑾那里搜刮来的银子,已被他挥霍了一部分,他正为坐吃山空而发愁。
小拧子笑着说道:“是啊,沈大人是这么呈奏的,至于是否属实,恐怕要等陛下见了沈大人本人亲自去问了。”
朱厚照很高兴:“既然是沈先生呈奏的,那就错不了,哈哈,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足够打一场大仗了,届时草原不但能平定,朕手头也有银子……何其美哉?”
小拧子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奴婢衷心为您感到高兴。”
高兴过后,朱厚照眉头迅即皱了起来,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银子是买卖所得,还得扣除成本,大概怎么也得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购买货物吧?”
小拧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点头道:“大概是这样吧。”
朱厚照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又问道:“沈先生还怎么说?你把详细情况说来听听。”
小拧子道:“沈大人说,这次卖给佛郎机人的商品的价格,基本是市面价格三倍以上,这也是为防止收货的时候,有人哄抬物价,到时候东西收不上来,所以把价格稍微定得高一些,其他的……奴婢就不是很明白了,还是得等沈大人到了……才能跟陛下详细解释。”
朱厚照精神振奋,握着拳头道:“只要是沈先生出马,买卖一定能谈成,谁叫当初佛郎机人被沈先生击败了呢?既然是手下败将,就要有弱者的觉悟,想跟我们大明做买卖,必须得遵守我们的规矩……这几天沈先生应该不会回京吧?他不是说还要在城外负责练兵事宜吗?”
小拧子对于沈溪具体要做什么,不想过多了解,神色间显得极其谨慎:“这个,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
朱厚照高兴地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沈先生居功至伟,朕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只要跟佛郎机人把买卖谈好,那对草原一战就能顺利进行……现在的关键是把银子拿到手,用银子去购买粮草等作战物资,看那些朝臣怎么给朕捣乱!”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手有些发痒,因为他感到自己吃喝玩乐的钱有了着落,“给丽妃和花妃各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再跟下面的人说,这几天好好表现,谁能让朕满意,大大有赏!”
“是,陛下!”
小拧子非常高兴,感觉自己将会得到不错的赏赐。
……
……
虽然沈溪出城做什么对京城的人来说是秘密,很多人都觉得沈溪是以养病为名避开谢迁,但市面上难免有一些风言风语传播。
尤其是谢迁,他的消息来源渠道多,还专门派人调查沈溪出城后的去向,没怎么费劲就知道沈溪出城是去见什么人,除了胡琏外,竟然有外夷。
“……于乔,你从哪里知道之厚是去见番邦中人?搞清楚是周边哪个番邦吗?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
谢迁找何鉴议事,想把沈溪跟番邦人有勾连的事情坐实,故意先放出点风声,他自己不想攻击沈溪的人品,却想把何鉴顶在前面。
何鉴不明就里,求证问题。
谢迁道:“暂且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南边的夷人,或者跟朝鲜人有关也说不定,他现在在天津卫附近,形迹极为可疑。至于他是因公还是徇私,只需要查查礼部是否有番邦使节朝贡的备案即可。”
何鉴神色凝重:“就算之厚去见番邦人,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于乔是担心他跟番邦人有勾结,危害大明社稷?换作旁人,倒有此可能,但之厚几次带兵抵御外辱……”
话说到一半,何鉴便打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又在出言力挺沈溪。
在何鉴看来,一个靠跟番邦人作战累积功劳才一路走到今天高位的官员,非要说他跟番邦人勾结,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要在大明使用离间计一样。
谢迁皱眉道:“老夫还能冤枉他不成?这是老夫手下调查到的情况,只是现在没落实罢了,不过在中原地区平叛的兵马已被他征调至京城……如果他要利用这些人马做出什么不轨之事,谁来承担责任?”
何鉴摇头苦笑:“之厚离开京城,是得到陛下亲口准允,焉知他不是受陛下嘱托,特地去见番邦人?”
谢迁打量何鉴,好似在说,你究竟跟谁是一伙的?怎么我说的话你总是要反驳和质疑?
何鉴叹道:“不管之厚是去做什么,总归他不会危害大明社稷,我说的对吧?于乔,你最好再派人去查查,从京师到津门并不远,派快马去,一天就能打个来回,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还不容易?”
说话间,何鉴不想再跟谢迁探讨关于沈溪的任何话题,心想:“于乔现在鬼迷心窍,听风就是雨,好像之厚不但败坏朝纲,更是要造反啊。”
谢迁不知何鉴打从心眼儿里对他的抵触,自言自语:“这小子愈发不好控制了,这次他出京,甚至没跟朝廷交待要做什么……之前那么多猜测,现在能落实的,就是他以文官之身去带兵,再就是见番邦人,如果他勾结外夷危害大明社稷,这可不是小事,老夫定不能让他胡作非为。”
何鉴打量谢迁,心想:“魔障了,于乔整个人都魔障了,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谢迁再道:“世光兄,你牵头上疏陛下如何?老夫会帮你把奏疏转呈司礼监,就参劾老夫说的这件事,看他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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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针对沈溪已经走火入魔,至少何鉴是这么认为的。何鉴本来是个随和之人,当过沈溪的属官,虽然现在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地位犹在沈溪之上,但依然愿意站出来为沈溪说话。
此时朝中暗地里调查沈溪的人非常多,但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结果。
在刘瑾和外戚相继失势后,朝中真正能威胁到沈溪的,除了谢迁外就只有张苑,而张苑势力刚刚成形,对沈溪影响不大。
此时张苑,刚刚从臧贤嘴里得知一些情况,甚至获悉沈溪给小拧子送信的秘辛,这让他很是气恼。
“……你确定,沈之厚跟小拧子有勾连?”张苑脸色涨得通红,觉得自己遭遇了可耻的“背叛”,当然,背叛者指的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沈溪,而非竞争对手小拧子。
臧贤道:“应该没错,信是通过沈府家将送往京城的,虽然信使一直很警惕,但还是被小人派去盯梢的属下给注意到了……小人手下有几个神偷,对跟踪人很有一套。”
张苑生气地嘀咕:“这小子说是要跟咱家合作,谁知道居然跟小拧子那小王八蛋勾搭到一块儿去了?哼,人小就往一块儿凑,也不想想谁跟他关系更亲近。”
臧贤很是惊讶:“公公,您说什么?”
张苑一甩手:“不说这个了……你还知道些什么?书信内容可查获?”
臧贤显得很为难:“由于书信直接送入豹房,内容无法截获,不过以小人调查,沈大人出京后直接南下,似乎是跟什么人会面,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跟山东巡抚胡部堂见面……这位胡部堂本就是沈大人一手提拔,他们汇合后必然会商议出兵草原的事情。”
“出兵之事需要特地出城去见吗?臭小子说是去寻医问药,指不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苑对沈溪有偏见,拼命把事情往坏处想。
臧贤道:“小人还听说,似乎南边来了什么洋夷,要跟大明做买卖,至于这伙夷人跟倭寇有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也有可能沈大人想领军把这些上岸的夷人给荡平了,之前他在东南时,不是平过倭寇吗?或许这次也是如此……至于更多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张苑皱眉不已:“平倭寇?这个节骨眼儿上沈之厚哪里还有时间平寇?开春后陛下就会出兵草原,他有那么多精力吗?”
臧贤陪笑道:“小人只是根据调查到的情况做出的预测,由于手里经费有限,人手也不足,没法查得更详细,不过料想沈大人总不会是去跟倭寇或者夷人有什么勾连吧?”
张苑琢磨一下,道:“陛下最近举止反常,似乎是对沈之厚去做的事情充满了期待,不知到底是什么就不清楚了……臧贤,你不是说自己很有能耐吗,为何获得的消息都是一鳞半爪,全无头绪?”
臧贤委屈地低下头,心想:“难道你没注意到我说话的重点,经费不足吗?这段时间我给您做事,自掏腰包不说,连一官半职也没给我,你现在居然跟我提这些?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好不好?”
见臧贤神色不对,张苑也发现自己要求有些过分,于是出言宽慰:“你放心,只要把事情做好,我会想办法调你进锦衣卫,直接让你做百户……回头让你当千户,甚至取代钱宁那狗东西!”
……
……
沈溪要回京了。
他出京城才几天,但为了把跟佛郎机人谈判的成果带回,不得不调头折返,跟朱厚照见上一面,然后以大明皇帝的名义把贸易协定落实。
这次回京依然是在秘密中进行。
沈溪不想大张旗鼓,毕竟他是以寻医问药为借口出京的,要是大摇大摆回去面圣,必然会有人说闲话,甚至跟佛郎机人会面也不能用国礼,这次最多是一次例行仪式,朱厚照私下里接见一下外宾即可。
沈溪派人跟佛郎机人接洽,除了送银子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调运商品,要一下子筹措满足佛郎机人需求的商品,对沈溪来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早在七天前,惠娘和李衿便以兄弟商会东家的身份出京,自大运河乘船南下,当沈溪见到惠娘和李衿时,二女已下船经陆路到武清县城等了沈溪一天时间。
沈溪见到两个妾侍,没时间谈情说爱,直接把跟佛郎机人谈判的结果告知,惠娘和李衿不是那种喜欢耍嘴皮子的女人,她们在处理事情上很有主见,效率极高。
惠娘大致算过后,摇摇头道:“第一批货倒好办,本来只是走个形式,打消佛郎机人的疑虑,多少不论。为了满足京师以及九边需求,北运河沿岸我们商会租用大量货仓,储备很多瓷器、茶叶和丝绸,只需立即行动起来,半个月内即可把货物送到天津卫,相信足以把佛郎机人的商船装满。反倒是第二批货比较难办,由于都是现筹集,就算把湖广、江赣、闽粤和江浙一带能收集的货全算上,怕还是不够。”
李衿看了惠娘一眼,又望向沈溪,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溪道:“我也知道有一定难度,虽然这次我们赚得很多,但高达三百万两白银的买卖,怎么说也要从市面上买到五六十万两的货物才能对付过去,光靠我们控制的商会,达成贸易额有些夸张。”
“那老爷准备如何做?”
惠娘关心地问道,“难道以朝廷的名义,集全国之力筹集?如此一来,可能会造成物价大幅度上涨,这些货物运送出去后,大明境内剩余的货物就不多了……恐怕会导致物价在短时间内上涨,普通百姓想买到瓷器、丝绸等商品,就花上比过去多得多的钱。”
沈溪笑道:“我老早就跟你们姐妹俩说过了,我们把商品向外输送,并非是祸国殃民,而是可以促进工商业发展!你们想想看,瓷器、丝绸、棉麻制品等商品价格上涨,那开办作坊就有利可图,地主就会把窖藏的钱拿出来投资工商业,进而促进科技进步。而货物运送,又会促进制造业和运输业发展。这次跟佛郎机人的买卖就是变革的契机,你们姐妹俩控制的商会一定要抓住机会,快速发展……”
惠娘摇摇头:“妾身不懂这些,妾身不过是笼子里的金丝鸟罢了,岂能管到笼子外的事情?”
不知不觉,惠娘居然说出如此伤面子的话,让沈溪怎么都没想到。他揣度或许惠娘是因为离开京城,感到一种漂泊无依的烦忧,才会有此慨叹。
“姐姐……”
李衿在旁劝说一句,望向惠娘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沈溪笑了笑,宽慰道:“只需尽力即可,毕竟除了你们姐妹外,还有宋小城,他如今也在帮我处理南方事务,现在他人在京城,之前跟京畿商贾谈判取得一定进展,这次正好把那些商贾手里的存货买下来,一并卖给佛郎机人。”
惠娘脸上带着一抹担忧,蹙眉道:“商贾天生逐利,如果让他们知道老爷跟西洋人做了那么大的买卖,必会囤积居奇,到时候老爷要购买他们手里的货物,价格或许要比预期高许多,老爷务必要提前做好准备。”
沈溪见惠娘露出认真的神色,便知道她思考过这个问题。
沈溪当然明白惠娘这番话的重点,如果按照正常国家对外贸易流程,自然是以商人为主体跟洋商谈判,国家收取税赋便可,但问题是现在朝廷权柄把控在谢迁手里,就算是收到税赋,沈溪依然得不到钱,出兵草原的军费无人能承担,朱厚照分润不到对外贸易的好处,也就没了推动贸易的积极性。
如此一来,沈溪只能把贸易大权紧紧地拽在手中,反正短时间内朝中没有人意识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利润,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以皇帝的名义出面谈买卖,再从民间征调商品,把财富集中到自己手上。
反之,如果让商贾主导,谁会心甘情愿把利益交给国家,自己连汤都喝不到?正如沈溪所言,商贾逐利,他们不但想喝汤,还想连肉一起吃,如今只有沈溪嫡系才会站在朝廷的立场思考和处理事情,愿意贡献全部利润。
当然,不管是惠娘还是宋小城,都不可能在这次生意中做亏本买卖。就算惠娘想完全把利润贡献出来,沈溪也不会允许,因为他可不想赔本赚吆喝,之前他敬献给朝廷的银子已够多了,毕竟商会要存续下去需要大量流动资金,以财生财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如果盈利不是用在扩大商贸上,那跟坐吃山空有什么区别?
沈溪道:“因第二轮贸易的交接地是泉州,宋小城会把闽浙、湖广和巴蜀、甘陕的货物运送过去,而两广、江赣和江南的货物,就需要惠娘你调配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让妾身和衿儿一起南下组织货源?亦或者是我们两个分出一人前往?”
“都不用去。”
沈溪断然摇头,“马上朝廷就要对草原用兵,此时南下,我们有可能会分别经年,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你们把事情安排下去,留在京城遥控指挥即可,只要我在朝一日,下面的人绝对不敢造次……这次出征跟在西南时一样,惠娘和衿儿可能会跟我一起赶赴前线。”
李衿听说沈溪要把她带在身边,非常高兴……不管出行是否安全,她都觉得能得到沈溪重视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惠娘考虑的问题则比李衿多多了,她摇头苦笑:“老爷真是喜欢开玩笑,妾身只是普通妇人,哪里有资格随军?此次筹集货物事关重大,妾身想回南方亲自督导。”
对于惠娘的执拗,沈溪早就见识过,当即予以否决:“既然你说自己是笼中鸟,那就要认清楚一件事,你去哪里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而是由执鸟笼的人决定……若你实在不想去西北,我不会勉强,但至少你要留在京城。”
长久跟惠娘相处下来,沈溪对惠娘的脾性已摸透,要抑制惠娘的倔强,只有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惠娘是个认死理不肯轻易做出改变的女人,在她心目中,最大的规矩就是尊卑有序,必须服从于权力,所以就算再坚持,面对沈溪做出的决定,她也不得不屈服,尽管心里不太高兴。
“妾身听从老爷安排。”惠娘郁郁不乐地说出这句话,一张俏脸绷得很紧,一看就生气了。
沈溪却能感到惠娘心底压抑着的快乐,暗忖:“惠娘的人生经历决定了她喜欢受虐,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很难修复,难道我就眼睁睁看她这么折磨自己?”
沈溪没办法劝服惠娘,真要谈深入了反而会给惠娘增加困扰,不如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知会一声便可。
……
……
惠娘退了下去,开始核算账目,抽调货物。
沈溪当晚没有回去,留在惠娘这里过夜。由于事情已安排下去,李衿没什么事做,过来服侍沈溪沐浴更衣。
李衿不但是理财能手,在侍奉人上也逐渐开窍,让沈溪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一下温柔和浪漫。
一番云情雨意后,李衿依偎在沈溪胸前,媚眼如丝,慵懒地倾听着沈溪断断续续的话语。
“……你姐姐心里憋着一股气,我没办法化解,你平日跟她一起,多说些开心的事情,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开导她,别让她钻牛角尖。”
“嗯。”
李衿抬头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一种迷惘。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问道:“怎么,有困难?”
李衿摇摇头:“姐姐平时待我很好,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生气,而且会气很久,把自己关起来几天都不出门,有时候还会饿晕……”
如果不是李衿说这话,沈溪还不知道惠娘的“自虐”已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沈溪黑着脸道:“她这是想折磨自己,减轻负罪感。”
“姐姐有什么罪呢?”
李衿更加不明白了,道,“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或许姐姐心里装有什么心事,不是我能触及的吧。”
说着话,李衿又低下头,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
沈溪突然觉得李衿很可怜,不但家族落难,堂堂千金小姐成为寄人篱下的丫头,唯一对她好的“大姐姐”还是个“精神病”,偶尔会发疯,这让李衿更加没有安全感。沈溪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明知去西北会很辛苦,李衿还那么乐于跟他一道,原来根源在这里。
李衿最想依托的不是惠娘,而是他这个丈夫。
沈溪道:“你姐姐心肠很好,只是她一生经历太多波折,让她心有愧疚。或许越是有本事的人,越容易遭老天妒忌,承受的苦难也越多,就算我现在一心对她,她还是无法走出以前的阴影,因为她心中最怀念的,还是过去平淡的生活方式,做一个没人疼惜的寡妇,孤儿寡母过日子……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是梦寐以求的救赎吧!”
李衿摇摇头,表示不懂。
沈溪不想再对李衿解释什么,心想:“留李衿在惠娘身边没有错,这或许是至今为止我做出的最好安排,因为只有李衿明白女强人的苦恼,懂得开导,换作旁人非把人折磨疯不可!”
(本章完)
时间是正午,此时豹房处于一天最安静的时候。
朱厚照昼伏夜出,决定了豹房中人的生活规律也是阴阳颠倒,大部分人为了晚上侍奉好朱厚照,不得不选择在大白天睡觉。
丽妃却很早便起来,因为这天轮到花妃陪伴朱厚照,她乐得清静,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丽妃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在她看来,豹房富足安逸,随时都可以休息,这比在外面忍受风吹雨打好太多了。
这几天丽妃都在看医书,看似无聊随便找书来打发时间,但实际上却是在研究怎么让自己怀孕,她想怀上正德皇帝的子嗣,如此才能让她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朱厚照至今没有孩子让她看到了机会,毕竟如今的六宫之主没有得到朱厚照宠幸。
吃过午饭,钱宁前来见丽妃,把他调查到的一些情况告知,让丽妃知道沈溪在京城外的所作所为。
与谢迁等人只是得到些片面消息不同,通过锦衣卫的情报系统,钱宁调查到的东西比较完善,甚至连沈溪跟佛郎机人谈判的细节都查明了。
丽妃手上拿着医书,跟钱宁间隔着道帘子,沉默许久后问道:“也就是说,佛郎机人要跟咱们大明做买卖,全部以白银结清……大概数目有多少?”
钱宁道:“具体什么数字,尚有待查证,不过看情况应该不低于几十万两。谈判结束后,山东巡抚胡琏率部去天津卫,押送银子进京,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把银子抢过来,还是说要静观其变?”
钱宁眼里满是贪婪,一门心思掠夺财富,所以专程来跟丽妃商议,希望丽妃能站在他一边,两人携手发财。
丽妃冷笑道:“你胆子真不小,居然敢去抢沈尚书的银子,分明是找死……这笔银子肯定陛下也有一份,跟出兵草原的军费脱不了干系。若事发就算陛下体念你以前的功劳,也难逃杀身之祸。”
钱宁讪笑道:“若真被陛下查出来,哪里敢指望陛下会饶恕?不过,沈尚书一下子立这么大的功劳,以后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丽妃娘娘,您之前不是让我调查沈尚书的情况吗,看来您早就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了吧,这次咱们真不准备在银子上动动脑筋?”
丽妃低下头,继续看医书,随口问道:“如此说来,你认为如今对手只剩下沈尚书一人?”
“这……”
钱宁回答不上来,不知丽妃为何要这么问。
丽妃道:“你在朝中的敌人多如牛毛,仅仅张公公就不好对付,除此外还有那么多势力,你准备投靠谁来应对沈尚书的反扑?你觉得这个时候树立那么强大的对手,谁会从中得益?另外,你有能力同时应对几个对手?”
钱宁脑子一转,问道:“丽妃的意思,是让我把消息透露给张苑那老东西,让他跟沈尚书斗?”
丽妃摇头:“有些事,根本就不需要你去通知,张公公自有消息获取渠道。再说了,就算你告诉他,他能做什么?沈尚书握有兵权,出身军旅有勇有谋,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跟张公公合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钱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识相地点头:“沈尚书的确厉害,不然为何他这么点年岁就能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大臣?”
“那就是了。”
丽妃轻描淡写道,“你最好守口如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沈尚书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从市面上收购货物,如果让商贾知道,大明正在跟外邦人做大买卖,你觉得商品还能按照现在的市面价格交易?”
钱宁根本不懂经济,对于市场规律更是茫然无知,他算术都未必能算清楚十以内的加减法,此时让他考虑复杂的价格问题,可没那脑子。
钱宁支支吾吾道:“我没听太明白……丽妃娘娘可否说清楚一些?”
“唉!”
丽妃神色间满是失望,叹了口气道,“你该去学些东西了,否则怎么跟人斗?沈尚书现在最怕的就是商人坐地起价,而你掌握的情报,就是商人涨价的缘由……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拿这个作为条件,和张苑联手对付沈尚书,另外便是投靠沈尚书,一起携手对付张苑。”
钱宁一摆手:“谁要跟沈尚书联合?他有什么本事调动我?”
“你看不起沈尚书?”丽妃瞪大美眸,有些诧异地问道。
钱宁道:“倒不是看不起,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朝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大臣,手上掌握的资源比我多多了,我投奔他,只能充当马前卒,不如留在陛下跟前做事,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对我信任有加,还有丽妃娘娘帮我说话……”
丽妃用怒其不争的眼光看着钱宁,“要做大事,就不能只顾眼前利益,你觉得投靠沈尚书受人掣肘,但你别忘了,现在能对付朝中两大势力,即张公公和谢阁老的只有沈尚书,如果到最后党争分出结果,你再想投奔,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只能接受失败者的命运。”
“嗯!?”
钱宁望着帘子后丽妃的身影,目光中满是不解。
丽妃再次解释:“当你尚有价值时不主动投靠,而是想自成一派,别人争斗正酣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但等他们分出胜负,赢的一方以雷霆万钧之势压来,那时你再想投奔为时已晚。”
钱宁笑道:“看来丽妃娘娘对沈尚书前途挺看好的……难道娘娘觉得,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他?”
“能凭空变出银子满足陛下所需,这才叫真本事,当初刘瑾便是因此得宠,权擅天下。换作是你……你能做到吗?”丽妃问道。
钱宁尴尬地道:“为何丽妃娘娘总是向着沈之厚说话?那小子很不识相,娘娘莫要以为能收买他,那种人最好敬鬼神而远之,娘娘要选择合作对象……舍我其谁?我对娘娘你可是忠心不二。”
丽妃毫不客气地道:“找合作之人,当然要找有本事的,钱指挥使能干,所以我愿意相信你,但论长久甚至让我能更进一步进入宫门,只有找对陛下影响最大之人,钱指挥使怕是没法帮这忙吧?”
钱宁望着帘子后的倩影,神情猥琐,贱兮兮地笑道:“那可说不一定……”言语间,他站起身来,想要往帘子里闯,似乎想对丽妃侵犯。
“你最好止步,否则我怕别人会胡思乱想!”
丽妃也站了起来:“我这里有十多名太监,只要叫一声,随时会进来,所以你还是规矩点儿好。另外,你那些想法很危险,很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当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讨好陛下……陛下对你的信任已是一种莫大的恩赐,别想蹬鼻子上脸!”
……
……
钱宁被丽妃骂退,有些灰头土脸。
虽然心头满是怒火,但钱宁却不敢当场翻脸。面对丽妃时,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丽妃气场实在太强,这种强势是建立在智谋和胆略上,他自问不如。还有就是丽妃现在是朱厚照身边最受宠幸的女人,不是他能随便开罪的。
“……这女人,忘了当初是谁把她送到陛下跟前?也不知道她是何根底,居然那么维护沈之厚,难道两人有勾连?还是说这女人本就是沈之厚借我之手送到陛下身边?”
钱宁一边走一边瞎琢磨,反正他也没多少事可做,进入正德三年后他有失宠的趋势,主要问题在于他在朱厚照遭难时救援不力。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检验忠心与否的唯一标准,就是在保护朱厚照安全上,而在钱宁上位后,朱厚照已接连发生意外。
钱宁出了丽妃的小院,驻足思考一下,决定回去休息,毕竟晚上要随时准备应对来自朱厚照的传召。
就在钱宁穿过回廊前往自己的房间时,突然一个贼眉鼠眼的人靠了过来,老远就冲着他点头哈腰。
“你谁啊?”
钱宁看着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应该是手下的锦衣卫,但归属他指挥的锦衣卫数量不少,有很多都不认识。
那人走过来,笑呵呵地道:“小人乃钱大人手下,锦衣卫百户廖晗。”
“廖晗?你是廖公公的干儿子?”钱宁问道。
“不是。”
廖晗解释道,“非常抱歉,小人不知廖公公是谁,这个月小人刚接过锦衣卫百户之职,乃是陛下特别恩许。”
钱宁不屑地道:“那本官这里就说一声恭喜了,以后好好办事,别辜负陛下的信任。”说完转身就要走,廖晗赶紧跟上:“钱大人,小人愿意帮您做事。”
钱宁回过身,目光里满是嘲讽:“你能忠于职守,就是帮我做事,难道还要你给老子端茶递水不成?如果你还要在我身边聒噪,扰人清静,信不信现在老子就治你的罪?”
廖晗想不到钱宁如此不近人情,低着头小心翼翼道:“钱大人,小人手上有资源,能找到好东西孝敬您,再由您孝敬陛下。”
钱宁一怔,随后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豹房中,所有人都想找门路巴结朱厚照,送上吃喝玩乐的东西,以此得到皇帝的信任,然后升官发财,事实上钱宁就是这么起来的。
钱宁心想:“这小子倒是挺有想法,敢如此跟我说这话,难道就不怕死?不过倒是能好好利用一下……他以为可以借梯子上墙,我何不等他上到一半的时候,把梯子给抽了?”
钱宁笑了笑,问道:“你说你有什么资源,能献上什么好东西?”
“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都有。”
廖晗非常自信,拍着胸脯道,“小人在南方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想为钱大人效命,自然会不遗余力为大人送上资源……”
钱宁本来满怀希望,以为廖晗能给他找到京城的门路,尤其是在搜罗女人和金银珠宝方面出力,但听说是南方的关系后,顿时兴趣索然,挥挥手道:“南方的朋友?你的意思是让老子去南方把人找来,然后委以重用?老子只是锦衣卫指挥使,不是吏部尚书,他们怕是拜错庙门了吧?”
廖晗很意外,他本以为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眼界会很开阔,却未料到只是鼠目寸光,当即道:“如果钱大人对此不满的话,小人可以招募一批人……”
“不用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便可。”
钱宁很不耐烦,“区区锦衣卫百户,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吧,别老想着巴结上司,到处走关系,这件事以后休要再提!”
钱宁本就疲倦不堪,不想跟廖晗多废话,因为他觉得廖晗是溜须拍马之徒,并不值得看重。
等钱宁离开,廖晗还没回过神,心想:“怎么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难道说钱大人根本不需要手下为他办事?不过想来也是,人家深受陛下宠信,身边肯定有一堆人效命,就算我给他当手下,怕是也没门路把事情做好……唉!”
廖晗心灰意冷,只能回去找人喝闷酒,却不知,自己跟钱宁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而暗中窥探那位早就被丽妃收买,事情很快便传到丽妃耳中。
“……那人是钱指挥使手下百户,说有南方的资源?”丽妃打量前来报信的侍卫,判断此事对自己的利弊。
丽妃在豹房收买了许多人,重点是盯着钱宁……说到底她跟钱宁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生怕钱宁在背后使绊子,而钱宁根本没防备丽妃,因为他觉得丽妃就像笼中鸟逃脱不了控制,根本不认为丽妃会出幺蛾子。
那侍卫道:“千真万确,那位廖百户确实是如此跟钱指挥使说的,不过钱指挥使好像有些不耐烦,拂袖而去,至于是为何,小人就不知道了。”
丽妃笑着点点头:“你做得很好,重重有赏。来人,拿银子来。”
随着丽妃一声令下,马上有宫女过来,捧着一个荷包。丽妃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让宫女送到侍卫面前。丽妃道:“这是对你做事的奖赏,但如果事情泄露出去的话,可能会让你脑袋搬家。”
侍卫恭敬接过,但脸上的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娘娘,事情没那么严重吧?小人脑袋虽然不金贵,但也不能说砍就砍啊!”
丽妃没好气地道:“你们这些侍卫,平时被皇上宠惯了,行事无所顾忌,最好收敛一点儿……你以为本宫是吓唬你吗?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触怒本宫,要杀你不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侍卫垂下头:“这倒是,娘娘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知道就好,现在你已经做了背叛钱宁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们锦衣卫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不用本宫提醒吧?”丽妃语气平缓,就好像闲话家常。
侍卫听了苦笑不已,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被丽妃说得如此严重,心里有些担心起来。
不过丽妃马上换了一副颜色,道:“你不用担心,既然你诚心实意为本宫做事,本宫还能亏待你不成?回头你试着把廖百户请到这里来,本宫想见见他,跟他说一些事。”
侍卫惊讶地问道:“娘娘想栽培自己人?”
“放肆!什么栽培自己人?你们都属于陛下,本宫不过是想找几个人帮忙罢了……本宫做什么还要跟你解释吗?”丽妃生气地道。
侍卫不敢再申辩,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道:“小人这就去通知廖百户,让他来见娘娘。”
“嗯。”
丽妃意兴阑珊,挥挥手道,“你退下吧,一定要记得,钱指挥使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宫,本宫不会亏待你……至于旁人是否会对你下手,就看你会不会做事了!”
侍卫打个寒颤,丽妃恩威并施,让他觉得这女人就像带刺的玫瑰,这是所有跟丽妃接触过的人都有的印象。
等侍卫走后,宫女回到丽妃跟前,丽妃抬手轻抚一下宫女光洁细腻的下巴,道:“你要记得,任何人都不能背叛本宫,否则本宫会把你们当作敌人,永世不得超生。”
“奴婢不敢。”
宫女畏惧地低下头。
“当然,本宫相信你,只要你好好做事,回头本宫会让你得到陛下宠信,那时你便可以从奴仆变成豹房的主人!”丽妃道。
(本章完)
胡琏从天津卫接到银子,立即乘船北上,在通州追上沈溪。
接下来胡琏会跟王陵之等人一起留在通州大营操练兵马,由于新式火器需要保密,一切都要在隐秘中进行,所以与京城保持一段距离很有必要。
年后沈溪已让人分批次把训练用的枪炮和弹药运送出京,二月十五基本配备到位。
二月十七日,通州驿馆,沈溪召胡琏来见。
军队训练之事他已安排妥当,提前掌握燧发枪射击技巧的二十四名侍卫将作为“教官”,下放到部队,以三个百户所为单位进行整训。
沈溪向胡琏介绍:“如今火器越来越先进,除了射程和杀伤力大增外,还考虑了武器的便捷性和实用性,这批热兵器最大的好处便是发射速度快,在中远距离上的射击精度上有显著提升。”
胡琏担心地道:“鞑靼骑兵非常可怕,短时间内便可逼近身边,如果在其冲锋时无法实现火力压制,一旦让其近身将会有大麻烦!”
沈溪听胡琏说话,便知道这人眼光不错,不过依然有一定局限性。
沈溪笑道:“所以你担心,如果是在草原正面遇敌,新式火器难以形成有效杀伤?”
胡琏点头:“下官研究过,新式火器虽然在填装和发射速度上有显著提高,但因单位时间内仅能发射一枚弹丸,精度有了,但对扑面而来的大批骑兵来说,并没有之前多弹丸的佛郎机铳管用,至少那枪一枪打出去,近距离上必能让一名鞑靼重甲骑兵或者坐骑死伤,现在这种枪却未必能奏效。”
沈溪道:“佛郎机铳是一种散弹枪,优点明显,缺点也很大,那就是射程太短了。现在改进的燧发枪虽然单挑时对骑兵起不到压制效果,却若是采取排枪三连击甚至四连击,由于射击距离更远,精度更高,效果比起只能发射两三轮的佛郎机铳更好。只是这需要士兵拥有良好的团队协作精神,以及精湛的射术,不训练不行啊。”
沈溪脸上展露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胡琏感觉压力陡降。
对于胡琏来说,他更喜欢口径大,杀伤面积惊人,但射程却不佳的佛郎机铳,这东西比长矛的攻击距离远多了,敌人冲到近前后,一发打出去,几米内都是乱飞的弹片,敌人想逃都逃不掉。
但沈溪却坚持发展长射距定点瞄准的燧发枪,这才是武器发展的趋势,散弹枪不过能在一定条件下使用,受限明显,长距离攻击的燧发枪却全地形都管用。
沈溪道:“士兵们先跟着教官练习队列、执枪等,等我回来再训练射击、枪支保养、长途越野拉练等,这次练兵非常重要,部队从上到下要高度重视,力争练出一支强兵来。”
胡琏点头:“有沈尚书在,练兵应该不会出问题。哦对了,沈尚书,陛下可有安排下官新差事?”
胡琏非常在意朱厚照的看法,这源自于他对自己的极度不自信。
毕竟满打满算,胡琏跨入仕途不到三年,他大多数同窗现在还在各部熬资历,有的甚至在观政,而他跟着沈溪做事,如今竟然督抚一方,拔擢之速让人叹为观止,压力自然随之倍增。
胡琏知道,原本他的身份根本不会得到朱厚照任何眷顾,只是有了沈溪的推荐,他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开始期待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溪笑了笑:“陛下肯定会让重器兄一起出征,到时候自然会担当要职,要么陪伴在陛下左右,要么独领一军,总归会受重用,有大把建功立业的机会。”
胡琏想了下,期待地道:“若能伴驾君侧,自然再好不过。”
胡琏很识时务,他知道独领一军很可能会送掉性命,尤其是担当先锋官,更是九死一生。相对而言,他更愿意守在皇帝身边,出谋划策,这样他做事都会被皇帝看到,比在没人看到的犄角旮旯出力好太多了。
沈溪点头:“重器兄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会尽量帮你争取,陛下身边的确缺少能担当大任之人。”
胡琏多少有些惭愧,毕竟他没有主动请缨当先锋官,有愧于沈溪提拔,当即冲着沈溪深鞠一礼,表示歉意。
沈溪没太在意,他尊重胡琏的选择,不会强求一个对建功立业没多少渴望的文官当先锋官。
以沈溪设想,先锋官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诱敌,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又闲话一刻钟,胡琏识趣退下,沈溪也回官驿后院,准备来日回京事宜,然后早早上榻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溪带着佛郎机使节赶赴京城。
因为当天是会试结束的日子,朱厚照很兴奋,准备把苏通和郑谦请来,好好庆祝一下,择日再跟沈溪商谈与佛郎机人贸易的事情。
沈溪回京前,朱厚照已做出安排,这次他亲自准备宴请的场地,又特地让丽妃帮忙安排节目,准备带丽妃一起出来见苏通和郑谦,跟他一起赴宴的还包括张苑刚找来的女人,由朱厚照亲自挑选而得。
张苑和钱宁都没被允许随同,只有小拧子有资格参加会见。
小拧子很机灵,懂得把握机会,想利用朱厚照一时的信任,来对付政敌,而当前首要任务便是跟苏通和郑谦交好,让二人在朱厚照面前为他说话。
正午时分,沈溪带着佛郎机人进城,本应第一时间去见朱厚照,但在城门口得知朱厚照的安排,前来通知的正是得到传报奉朱厚照命令前来迎接的小拧子。
沈溪没辙,只能把佛郎机人带到会同馆。
等一切安顿好,小拧子才道:“沈大人见谅,陛下这几天很忙,休息得不好,不方便接见外藩使节。”
沈溪心想,朱厚照这家伙能做什么?
每天都忙着吃喝玩乐,尽量做到每天不重样,就这么一个十足的昏君还被群臣拥戴,也就大明这种靠愚忠支撑的封建王朝才有眼下的安定祥和。
沈溪道:“陛下几时出豹房?”
小拧子琢磨一下,感到难以回答,最后支支吾吾道:“怎么都得未申之交吧,陛下总得准备一下,不过场地已安排好,沈大人可以先过去……小人之后还要去见陛下,便不多打扰沈大人了……”
沈溪摇头苦笑,无奈地让小拧子自便,而他则跟佛郎机人交待好,让佛郎机人在会同馆好好休息,等候明日面圣。
……
……
沈溪直接前往朱厚照设宴的园子。
这园子乃是皇室产业,靠近东直门,距离豹房不是很远,沈溪抵达时日头刚西斜。
本来沈溪应该回家看看,但这次他回来没有对任何人说,也未带家眷,不想节外生枝,之后还要出城练兵,也就暂时过门不入,先去见见朱厚照。
沈溪刚到不久,苏通和郑谦二人也到来,他们早上才出考舍,回家后正要召来妻妾好好放松一番,得到“迟公子”邀请,不敢怠慢飞奔而来,他们本来听说沈溪出城寻医问药去了,却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老友。
“……沈大人,我等考过会试,回家时听说您出京去了,本以为您不会来呢。”
苏通和郑谦非常热情,主要是二人会试发挥不佳,现在有求于沈溪和朱厚照。在他们看来,跟沈溪和朱厚照的结交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一旦会试不第,便请沈溪和“迟公子”为他们举官。
虽然现在成绩没出来,但有沈溪这个兵部尚书以及“迟公子”这样的勋贵帮忙,他们觉得自己当官应该不难。
沈溪道:“迟公子相邀,我能不来吗?”
“嗯!?”
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
二人在经历九天考舍封闭,心境平和多了,考虑的事情也更周密,在棚舍时便意识到一个问题,“迟公子”来头不凡,能几次让沈溪出面帮忙引荐,身份岂会简单?只是一时间没把“迟公子”跟皇帝联系到一起。
现在沈溪把迟公子的邀请说得非常慎重,由不得二人不怀疑。
沈溪没有解释太多,道:“之后迟公子便会前来,大概情况我会让他说清楚,你二人今日不必有什么顾虑,放开身心,大吃大喝便可。”
“那是那是,咱们本来就是来以酒会友,解除九天考试带给身心的疲乏。一次大比,五千多举子参加,谁知道哪个会考中呢?这次考题可不简单……”
不知不觉,郑谦开始说起考试的事情,想听听沈溪的看法。
其实沈溪从出城到回城,全身心投入到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以及练兵上,根本就没留意过会试,至于会试的考题更是无从关心起,毕竟这次他不是主考官,也没打算培养门生,也就没兴趣打听。
沈溪直言不讳:“之前在下出城养病,未问及科举之事。”
郑谦正要跟沈溪详细介绍,苏通打断他,道:“沈大人身体欠佳,郑兄还是莫要用科举的琐事打扰,今日只管饮酒作乐……哦对了,沈大人病体违和,应该不能饮酒吧?您以茶代酒便可。对了,为何还不见迟公子?”
说着话,苏通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好似在问,今日明明是迟公子相邀,为何已到黄昏,依然不见迟公子的身影?
沈溪道:“迟公子没来,咱们安心等着便是,他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还不知晓,今日我刚回城便受邀而来。”
言语中,沈溪有一些不耐烦,不想贸然评价。
郑谦和苏通均擅长察言观色,沈溪不想说,二人自然不会惹沈溪不愉快,然后开始说一些当年在闽西时的旧闻,气氛一下子融洽多了。
……
……
天黑很久,朱厚照姗姗来迟。
朱厚照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晚到,此行没有按照计划带丽妃前来,只有小拧子在后跟着,沈溪从小拧子的反应中察觉到,正德刚发过一通脾气,所以他身边的人都需要小心翼翼。
“沈先生来了?哈哈,本想去迎接先生,却未料家里琐事烦扰,好在只是晚几个时辰见面,倒也没耽搁什么事情。”朱厚照好像不知沈溪要回来一样,打招呼时很客气,显得有些生分和见外。
沈溪没有对朱厚照行礼,苏通和郑谦则过来跟朱厚照打招呼。
坐下来后,朱厚照笑道:“这次请几位过来,算是一次回请,这院子刚买下来,虽然不大,但住起来很舒服,正好作为宴请之所。哈哈。”
朱厚照看起来心情不错,但小拧子的拘谨却显而易见,再加上很多事跟之前安排不同,沈溪不由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心道:“这小子平时都只顾着吃喝玩乐和女人方面的事情,好像国家大事跟他没多少关系,现在小拧子这么害怕,很可能是丽妃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情,又或者是钱宁、张苑等人引起他不快。”
朱厚照闲话几句,开始倒起了苦水,道:“本来今天高高兴兴要出门,谁想家中奴仆不懂事,僭越顶撞,什么好心情都给坏了,这才来晚了些,诸位请见谅。”
苏通笑道:“既然是挚友,怎会见怪?有事的话,晚来一些也无妨,对了迟公子,一直未曾问过,您是哪家公侯的公子?有时间的话,我等想登门拜访,就是……不知门第,也不知该送什么礼物才合适……”
顺着话头,苏通开始有意识地试探朱厚照的身份,毕竟已不是会试开考前,他得为自己的仕途考虑,同时衡量是否能留在京城。到地方还是当京官,需要视人脉和关系而定,而他们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只能紧贴沈溪和“迟公子”。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这才道:“回头让沈先生跟两位说吧,今日不谈这个,只谈风花雪月……两位刚从考舍出,想必闷坏了吧?回到家中可有先乐呵乐呵?”
朱厚照想揭过一个话题时,便会带起一个新话题,而他所言恰恰是苏通和郑谦津津乐道并引以为豪的事情,对于女人两边有许多共同语言,很快便眉飞色舞地闲话起来。
过了盏茶工夫,郑谦忽然发现沈溪独自饮茶,没有加入话题中来,暗叫一声糟糕,清了清嗓子,提醒苏通沈溪在旁边,注意下形象。
苏通醒悟过来,笑了笑道:“跟迟公子一起,不自觉便放浪形骸,倒是让沈大人见笑了。此次来得匆忙,未及准备礼物,只能回头找机会送到沈大人和迟公子府上……我和郑兄准备留在京城,先在六部或各寺司衙门做个小官,看看将来是否有上进的空间。”
苏通和郑谦再次“务实”起来,有意无意地提醒,你们二位可不能忘了给我们安排差事。
朱厚照终于找到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以皇帝的身份私相授受,鼓着眼睛,拍着胸脯道:
“不管你二人是否中进士,我都有办法让你们做官,而且职务绝对让你们满意,这个之前我已经跟沈先生说过,回头便会把结果告知。”
苏通惊喜地问道:“是吗?谁曾想,真是出门遇贵人,我等刚出号舍,就遇到沈大人和迟公子这样的贵人……来来来,敬二位一杯,对了,我立即派人回府去叫几个戏子过来,匆忙而来没做准备,这次怎么都得把气氛搞起来,礼物也一并备上,让沈大人和迟公子自己选择。”
(本章完)
朱厚照非常尽兴,也是他小半个月没机会出豹房来找朋友喝酒,所以显得恣意轻狂了些。
但沈溪却不能坐看朱厚照喝醉,趁着苏通去交待下人回家拿礼物时,特地把朱厚照请离席位,到隔壁房间说事。
朱厚照脸上挂满笑容,问道:“先生找朕有事么?”
沈溪道:“陛下焉能轻忽政事?臣回京是有要事办理,涉及军国邦交大事,为何陛下如此冷漠处之?莫不是陛下觉得,国家大事还不如眼前的吃喝玩乐来得重要?”
朱厚照稍微有些尴尬:“先生不要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嘛,朕不过是请先生来一起喝个小酒,纾解疲乏,放松身心,以后才能更好地做事……有什么等明天再说吧。”
沈溪摇头:“军国邦交大事耽误不得,城外兵马还等着操练,若是养成明日复明日的态度,那到了战场上是否也要拿这种态度对待穷凶极恶的鞑靼人?”
朱厚照闻言脸色不太好看,道:“没想到先生这么看待朕……不过是出来喝杯酒罢了,哪里有那么严重?先生如果觉得不适的话,可以先回去。”
沈溪道:“陛下尚未接见佛郎机使节,若接下来通宵畅饮的话,明日是否有精神出席会见?涉及三百多万两白银的买卖,难道陛下就不上点儿心?”
“这个……”
朱厚照稍微迟疑一下,随即道,“有先生在,朕何必操这个心?什么事先生都可以自行决定,如果佛郎机人有国书的话让他们呈递上来便可,朕就不去亲自见他们了……”
沈溪心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糟糕,诧异地打量朱厚照。
朱厚照侧过头,有意避开沈溪的目光。沈溪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对他来说,眼前这个学生让他非常失望,作为皇帝,朱厚照不作为意味着很多事都将出现偏差,导致佛郎机人对大明、对他这个大明代表产生不信任情绪,生意是否能谈下去都两说。
“本来说好的事情,陛下却临时反悔,让外藩使节怎么看?陛下还是跟微臣去见见佛郎机人吧,哪怕只是例行照面也好,只要让对方感受到大明的诚意,事情就当过去了。”沈溪劝解。
朱厚照依然侧着头:“先生,这都已经晚上了,总不能让朕深更半夜去见西洋人吧?这成何体统?怎么都得在皇宫里会面,而且要见也要等到明天……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沈溪非常无奈,心中哀叹:“这小子喝一宿的酒,明天回去睡一天觉,等晚上醒来又会推搪……哪里有一点君王敢作敢当的风范?”
沈溪再次劝谏:“要见面未必需要在皇宫,宫外也可。陛下不妨即刻起驾去会同馆赐见,等回来继续与苏、郑两位兄弟畅饮,陛下以为如何?”
“去会同馆?这个……”
朱厚照看到远处摇摇摆摆过来找人的苏通,心痒难耐道,“要不容后再议吧……苏公子已经来了,朕要过去跟他喝酒。”
沈溪一把拉住朱厚照,如此举动让养尊处优惯了的朱厚照有些不太适应,他回头看了沈溪一眼,似乎在问,先生何故对朕无礼?
沈溪问道:“陛下是否准备今晚就将身份如实告知苏、郑二人?”
“不用。”
朱厚照仍旧在搪塞,“先为苏公子和郑公子安排好差事便可,等会试成绩下来后再捅破吧,朕能帮忙的事情不多,需要先生去落实……至于佛郎机人使节,就全权委托先生处置。”
“如果接下来先生觉得陪朕喝酒不舒服,可以先行离开,去跟佛郎机人打个招呼……那个谁,帮沈先生拟一份国书,就说是给佛郎机国王的,就说朕恩许两国间进行商贸活动。”
说完,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出门,跟四处找寻的苏通和郑谦会合,不一会儿便传来他放肆的笑声。而此时酒桌上不但有美酒和菜肴,还有了女人,莺莺燕燕,香风阵阵,所说话题都龌龊不堪。
沈溪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停留,进门打了声招呼便告辞出来。
朱厚照、苏通和郑谦都出来相送,在沈溪看来,朱厚照就好像迫不及待送他走一样。沈溪心里非常悲哀:“忙活半天,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让人实在不甘心。”
……
……
沈溪乘坐马车往会同馆而去。
到了地方,沈溪下车后驻足一会儿,心情非常糟糕,恰好此时云柳带着人过来,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问道:“大人何故此时造访会同馆?莫非朝廷另有安排?”
沈溪黑着脸道:“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难道跟陛下喝酒胡闹?”
云柳看出沈溪心情不佳,不敢多言,低着头,跟在沈溪身后一起进入会同馆,此时会同馆内佛郎机使节正在商量明日与大明皇帝会面的细节,涉及两国邦交,一个个了无困意。
“……沈大人,你深夜造访,莫非是现在我们就要去见你们的皇帝?”卢兰达见到沈溪,非常高兴,立即上前相问。
沈溪无奈地道:“我朝陛下无暇赐见使节,会见之事可能要延后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卢兰达先是不解,随即神色变得紧张起来,“我们前来大明京城跟你们皇帝见面,是为邦交,只有两国开诚布公地坐下来谈,我们才能放心做买卖……我们必须见到你们的皇帝,不然这次生意只能作罢,我们不能跟没有信用的国家交易!”
卢兰达越说越激动,对他而言,最怕的是在别人的地方被坑,而现在沈溪给他画的大饼看起来不错,却不能拿来当饭吃,他有足够的危机意识。
沈溪摇头:“我朝陛下已准备好国书,可以互换,因为两国尚没有君王层面的国书往来,我朝陛下以自身安危考量,不得不做出以后再见面的决定……如果卢兄弟有什么疑问,这次生意就此作废吧,我乃大明臣子,不能违背君王意志行事。”
“啊?”
卢兰达神情间满是讶异,结结巴巴地问道:“沈……沈大人居然说不做生意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是一笔超过三百万两白银的大买卖。”
沈溪以退为进,不想被佛郎机人要挟,这里可是他的地头,既然朱厚照不配合,只能一改之前的和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沈溪提醒道:“卢兄弟别忘了,你们是用基本没多少生产成本的白银,从我们手上买走大批商品,这些大明出产的东西运到你们国家可以获取高额利润,留下来的则是物价暴涨,以前一两白银可以买到的东西,现在只能二两或者三两才能买到,民怨沸腾是必然的结果。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是劳民伤财的事情,毕竟有没有白银对我们大明来说无关紧要,毕竟这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多少都无所谓!”
卢兰达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抗议道:“沈大人别忘了,我们可是签订有贸易协定。”
沈溪耸耸肩道:“一切贸易协定,都建立在对等的伙伴关系上,既然是你们先提出不跟我们交易,那责任就不在我方……如果仅仅是因为见不到我大明皇帝的面就要改变已签订的贸易协定,如此反复无常,如何指望我们大明相信你们不背信弃义?”
卢兰达虽然读过书,自问学识渊博,却发现此时自己拙于言辞,有一种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卢兰达态度摇摆不定的时候,沈溪突然厉声喝问:“再问你们一次,买卖做还是不做?”
就算卢兰达清楚沈溪是以进为退,却不敢直接否定这次买卖,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运那些笨重的白银回里斯本……由于地理大发现导致欧洲的白银贬值速度很快,金价却稳步上升中,千里迢迢把白银从亚洲运回欧洲,基本上无利可图。相反要是运送丝绸、茶叶和瓷器的话,最少都是五倍以上的利润。
因此,卢兰达需要的是大明的特产,而不是没有增值效果的白银,佛郎机国内包括国王曼努埃尔在内的高层需要的也是来自大明的商品,不是白银。
卢兰达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先商量一下,等明日再答复沈大人。”卢兰达发现自己在沈溪威逼下难以给出答案,又不希望马上做出决定,于是就想先冷静一下,等跟手下商议后再做决定。
沈溪摇头:“看来你们没有诚意,如何能指望我们让步?我朝陛下英明,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便试探出你们真心与否,哪怕此次生意达成,也没法保证你们不会撕毁协约,那以后我们再见面,应该就是敌人了……希望我们的舰队在海上遭遇时,用火炮来表达友善,让飞行的炮弹避过你我头顶,成全彼此的情义。”
卢兰达听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想跟沈溪辩解什么,但沈溪却似乎已失去跟他商量的兴趣,转身便走。
卢兰达心想:“坏了,坏了,我们的第一笔银子已送到大明京城,只要我们反对,他们肯定会明抢。另外,我们船队的位置,恐怕已暴露,要是他们派人去劫掠,而我们留下看守的人没有防备,岂不是连那一半银子也会出问题?大明皇帝见与不见,无关紧要,回国后我就说见到了,然后拿出国书,曼努埃尔陛下也不会知道真假……既然胡说八道都不会有人质疑,我何必那么执拗?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带回大明的特产!”
眼看沈溪已快出门口,卢兰达赶紧追了过去:“沈大人留步,我仔细考虑过了,认为以后再拜见你们皇帝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得把国书给我,这样我回国后可以交差,这次生意必须达成,不然我没法交差。”
沈溪打量卢兰达:“这岂不是反复无常?”
卢兰达已顾不上脸面,赔笑道:“是我们没考虑清楚,才会有眼前的误会……对,一切都是误会,沈大人如果认为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拿出一千两黄金,当作是给沈大人的礼物,沈大人您看……”
沈溪道:“礼物不礼物的我不稀罕,大明也不缺那点儿东西,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讲诚信,只需要按照之前达成的贸易协定履行便可!”
本来是一次严重的外交纠纷,却被沈溪三言两语就化解。
当沈溪从佛郎机人的房间出来时,得知情况的鸿胪寺官员都很振奋,虽然他们不知道沈溪在跟佛郎机人谈什么,却清楚沈溪在这次外交纠纷中取得完胜。
沈溪没有跟这些人说什么,因为来日就要跟佛郎机人出城,在此之前得等小拧子把国书送来。
沈溪心情抑郁,直接去了惠娘居所……惠娘和李衿此前已从武清乘坐马车回京处理商会事务,根本没想到他会在入夜后过来。
“……老爷不是去面圣了么?怎么会过来呢?”
惠娘显得很意外,“那些红毛夷人见驾之事,老爷已顺利解决了?还是说要等明日老爷再带他们入宫面圣?”
沈溪不由摇头叹息,然后把大概情况跟惠娘一说,惠娘笑道:“这是好事啊,老爷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红毛夷人说服了,本来的纠纷也消弭于无形中,为何老爷依然如此愁眉不展呢?”
不但惠娘好奇,连李衿也不明白,好奇地看着沈溪。
沈溪拿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一口,这才道:“外交纠纷不是靠拳头来解决问题,现在佛郎机人因为急需咱们大明的商品不得不屈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心服,心底会留下大明出尔反尔的印象,在外交和对外贸易中,无异于一场灾难!”
惠娘点头:“这就是买卖人讲究的诚信,没有好口碑,很难指望生意做得长久。”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李衿也在点头,以惠娘和李衿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的经验,自然明白守诺的重要性。
沈溪道:“这次本来说好带佛郎机人去见陛下,递交国书,这实际上已超出两国贸易范畴,可以说是一次邦交大事,但陛下却因沉溺逸乐拒绝会见,如此一来意味着我们跟佛郎机人没有履行正常邦交手续,将来见面怕是会出乱子。”
李衿握起拳头:“怕什么?有老爷在,定叫那些洋夷服气!”
沈溪摇摇头:“就算大明兵锋再盛,这种仗打来也是毫无意义,他们是一群强盗,我们距离他们国土十万八千里,除非我们能打到他们的国土上,否则一定不要轻易尝试拿自家庭院作为战场,这是基本的原则,不然就算我们取胜,家园也会被人折腾得不轻!”
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老爷不必担心。”
惠娘劝说道,“西洋人暂时选择了屈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说明他们怕了老爷和大明,这次买卖咱们赚了,只要能把西北的鞑子给灭了,将来大明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哪里还需要惧怕什么洋人?”
沈溪笑了笑,说道:“惠娘你这是安慰我,还是让我以你的逻辑,来麻醉自己?”
“嗯?”
惠娘低下头,感觉沈溪可能是生气了,她所这番话是一片好意,所以不会为自己解释什么。
沈溪道:“我也知道朝廷的现状,我心里郁闷的并不单纯是这件事,而是陛下出尔反尔……正应了那句兔死狗烹的老话,在出征草原前,陛下已对我有所防备,若将来我真的封狼居胥,建立不世伟业,难道能安然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那时候,就算陛下不防备我,那些大臣也会将我跟刘瑾作比较,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暗地里却会想方设法促成我下台……”
“老爷实在多虑了,现在战事还未进行,老爷莫非已开始打退堂鼓不成?”惠娘问道。
沈溪再次摇头:“总归还是要有所防备为好,别真到了那一天,猝不及防,以为自己可以当一个辅佐明君的忠臣,最后却落得骂名,成为罪人……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罢了,谁知道未来会如何?”
言语中,沈溪带着一种极大的失落,为前途忧心忡忡。
就算惠娘想安慰什么,也不好随便开口,因为她明白此时说什么都可能会触碰到沈溪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此时的沈溪,已不再是初入官场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老谋深算、要为自己将来筹谋的权臣,需要为自己的将来铺好道路,而不是车到山前再等旁人来给他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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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沈溪便前往会同馆,准备跟佛郎机人一道出城。
到了地方,佛郎机人还没起床,沈溪只能派人去催,然后到花厅喝茶等待。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天色大亮,忽然听会同馆的官员进来说有人拜访。
沈溪最怕的是谢迁突然杀来,到时候彼此都尴尬,但见到来人后他终于放心了些,却是吏部尚书何鉴。
“何尚书?”
沈溪站起来过去行礼,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何鉴,因为他回京属于机密,知道的人微乎其微。
何鉴还礼后道:“要不是鸿胪寺的人说及,老朽还不知你已经回来了……听说你是跟佛郎机人一起回的京?”
沈溪看了一眼会同馆后院,摇头轻叹:“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何尚书。”
何鉴一摆手:“你可别当老朽是在监视你,只是恰好老朽一个门生在鸿胪寺当差,今日他到吏部拜访时无意中提到你……你这么早便到会同馆等候,是有什么事情没商议妥当吗?”
沈溪看到何鉴那关切的目光,大概猜想,何鉴这次是来问一些事,比如说他之前出城到底是做什么,还有突然传来的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是怎么回事,再就是正德皇帝对此的反应等等。
可是这些事沈溪都不想说,因为告诉何鉴就等于告诉天下人,谢迁那边很快就会知晓,而这次出兵草原,谢迁就是朝中反对最为激烈的那一位。
沈溪道:“因为一些事尚未完成,许多细节请恕在下不能跟何尚书您解释……我唯一能说的便是朝廷跟佛郎机人的邦交还在进行中,这次涉及重要的关防问题,想必何尚书也知道南方海疆有倭寇出没吧?”
“嗯!?”
何鉴本来已隐隐猜到沈溪要做什么,但现在听沈溪这么一说,反而糊涂了,一双昏花老眼瞪得大大的。
沈溪看了眼后院:“之后佛郎机人便要离开京城,我得全程陪同,这是陛下亲口吩咐,何尚书若没别的事情,在下先告退了。”
“之厚,你别着急走,朝中同僚都以为你出城是为养病,非常关心的身体,这些天有不少人在老朽面前提及,我也想问问……”
何鉴显得很关心,但这种关心太过流于表面。
沈溪看了眼进来端茶送水的鸿胪寺官员,他不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何鉴通风报信,不过已确定一件事,谢迁必会知道他这次折返京城的事情,本来是机密,但现在连秘密都算不上,短时间内他出城又回城的事情就会传遍朝野,而他跟佛郎机人过从甚密的事情,也会被人瞎传。
没人会在意他做什么,所有人都会带着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动机,甚至会把他跟丧权辱国的卖国贼联系到一起。
沈溪道:“在下不方便多说了,告辞。”
沈溪没打算对何鉴报以好脸色,虽然眼前这位是他向朱厚照推荐才最终成为吏部尚书,彼此有一份香火缘,但何鉴上位后就紧贴谢迁,让沈溪无奈之余对何鉴也充满了防备。
沈溪进入会同馆为佛郎机人准备的房舍,路上想着心事:“何鉴跟谢老儿算是一伙的吧?只是两个老家伙为了某种目的一直不肯承认,何鉴说是帮我跟谢老儿说和,可结果呢?还不是事事都向着谢老儿,连户部克扣兵部钱粮的事情他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亏他当初还长期在兵部任职。”
沈溪对于何鉴的立场非常遗憾,这跟平时何鉴所做所为有关,名义上保持中立,但其实什么事情都坚定地站在谢迁一边。
沈溪不认为何鉴是什么股肱大臣,这样庸碌无为的老臣对于维护朝廷的稳定有一定帮助,但在这个大航海时代开启的特殊时期,任何因循守旧的思想,都是大明国力衰落的根由,何鉴相当于大明臃肿不堪的官场的一个代表人物。
不多时,沈溪见到佛郎机使节卢兰达。
沈溪从卢兰达的脸色,看出对方休息得不是很好,这也是因为卢兰达心里揣测一些事,跟大明邦交和贸易的不顺,让他反思这次来大明做买卖是否太过冲动。
沈溪对卢兰达道:“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要再多想了,我已准备好国书,等你们离开时就会交给你们,你可以回去跟你们国王说,我大明跟你们佛郎机建交诚意满满,如果将来在海外有什么利益争执,大明愿意携手佛郎机,缔结进退一致的军事结盟。”
“啊?”
卢兰达很惊讶。
之前他对跟大明建交之事持怀疑态度,因为大明真正的主宰正德皇帝拒绝接见,让他认为沈溪骗了他。
但现在听到可以和大明缔结军事同盟的话语后,卢兰达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佛郎机在遥远的东方找到了一个盟友。
说到底,佛郎机只是一个小国,国土被西班牙包围,人口只有几百万,海军虽然强大却上不了岸,一旦在海外因利益与西班牙发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可有大明做盟友就不一样了,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大明人口上亿,物产富饶,百年前就有过七下西洋的壮举,对西方世界非常有威慑力。
如果单纯是贸易,他回国最多会获得升职加薪的嘉奖,但若是在邦交和军事上获得成就,他很可能获得爵位提升。
“好,好!”
卢兰达脸上终于呈现笑容,显然沈溪带给他的国书是这次贸易谈判中最好的礼物。
跟佛郎机人把商贸细节谈妥,连军事同盟的想法都落实后,沈溪才觉得这次外交纠纷大致得到解决。
下一步,他就要从佛郎机人手上拿到银子,三百万两白银足够军费支出,不过眼前有个大麻烦,就是如何从民间购进粮草物资,有银子是一回事,但银子没法保证将士吃饱穿暖,最多能作为战后对士兵的犒赏,打仗就是打后勤,他必须得想办法把粮草筹集齐全。
与卢兰达约定好出城时间后,沈溪离开会同馆,去见了一下宋小城。
当宋小城知道沈溪想从民间筹集粮草后,自信地道:“爷尽管放心,粮草辎重几天就能筹措到位,去年夏粮和秋粮接连丰收,民间又风闻朝廷要对外用兵,商贾都怕朝廷强行征派,都在抢着卖粮,京师粮价一直在低位徘徊。”
沈溪道:“就怕消息泄露出去,粮价会大幅上涨,这次不全从京师周边调度,距离战事开启大概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足够从江北调运粮食到京城,就算从江南和两湖地区买也完全来得及。”
宋小城拍着胸脯应了下来,虽然他这边表现出极大的自信,但沈溪还是有些疑虑。
宋小城表现出的这种自信,在沈溪看来有硬撑之嫌,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征调粮草很困难,要么宋小城是故意表现出如此姿态让他放心,要么就是对其中的困难预估不足。至于是否有旁的可能,沈溪不会去想,因为这会挫伤手下的积极性。
好在沈溪已提前跟惠娘和李衿说过购买粮食的事情。
昨夜他已跟惠娘说好,未来一段时间惠娘不会离开京师地界,将在京城和通州、天津卫之间活动,打理南方粮草北上的事情。两个月时间说起来宽裕,但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运送粮食全靠大运河,一切都要抓紧时间进行。
因为刚刚从佛郎机人获得银两,无法及时把钱运到南方,沈溪只能让惠娘和李衿暂时以商号信誉做担保,从南方商贾手里借粮,回头再把钱送去。
……
……
二月十九,沈溪离开京城,出城时没跟谁打招呼,只有朱厚照、何鉴以及会同馆的人知道他回过京城。
这次出城,除了送佛郎机人离开,还有便是统筹练兵事宜。
沈溪走的当天,何鉴去见谢迁。
跟沈溪预想的一样,无论何鉴再怎么主张中立,始终是一个保守的老臣,任何时候都不想落人话柄,遇到事情第一时间便会通知谢迁,至于谢迁怎么做,他基本不会干涉。
当天谢迁因感染风寒没去文渊阁,不过他让杨廷和送了一些奏疏到他长安街的小院,带病作票拟,主要是梁储负责会试阅卷工作,加上年初积压的奏疏很多,谢迁不得不硬挺着做事。
书房里,何鉴坐下来后,把事情大概一说,谢迁咳嗽几声:“看来之厚出城,确实是受陛下委派……把佛郎机使节迎到会同馆,还有陛下回复国书,足以说明他并非是里通外藩,看来先前是老夫冤枉了他……咳咳,老夫对他是否有些偏狭呢?”
问题提出来了,但何鉴没有作答,他知道谢迁少有反思自己,就算之前误会沈溪,也死倔着不会认错。
何鉴心道:“如果我说你偏狭,你非但不会认同,还会跟我急,我才不会如此不智!”
何鉴改变话题道:“之厚之前走得急,又跟西洋人一起出京,看来确实肩负有要务,我问过会同馆的官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之厚这次回京神神秘秘,昨天回来今天就走,于乔你可有打探出更多秘辛?”
谢迁抬起头,微微摇头:“近来我染病在身,哪里有工夫调查他的事情?甚至你不来,我都不知他回过京城,他现在做事不会问询我的意见。”
顿了顿,谢迁继续道,“不过我能理解,换作是我,知道有人不支持自己的主张,也不会自讨没趣。他出城,无非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再就是练兵的事情,胡重器所带人马进驻通州大营,大概是要进行训练吧。”
何鉴赞叹道:“于乔即便足不出户,朝中也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咳咳。”
谢迁再次咳嗽两声,“朝堂之事,无非这么多,我可没强求沈之厚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跟我无关。咳咳,如果这次出塞作战出现什么偏差,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哪个臣子会无端去招惹外夷?能守好疆土便已经很不错了,大明绝对不能因他而出现任何偏差……若陛下坚持御驾亲征,最好把储君的问题解决了,这样就算出了事,也有人出来承担后果。”
何鉴不由苦笑,朱厚照别说儿子了,就连兄弟都没有,最多有个妹妹,而公主显然没有继位的资格。
到最后,何鉴不想劝了,因为他知道谢迁要跟朱厚照说的事情极为棘手,一个不好就是大不敬,何鉴可不愿惹祸上身。
……
……
丽妃在沈溪出城当天,已知道沈溪代表朝廷跟佛郎机人签订了贸易和外交协定,判断沈溪会暗中征调粮草物资。
“……看来沈大人买卖做得确实很大,既要把洋人要的商品,还要准备对草原作战所用粮草物资,还不能惊动朝中谢中堂,他做的事情,简直堪比帝王,好像大明有他一个人就可以运转自如,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没了他,大明恐怕要倒退几十年……”
丽妃看过手里的卷宗,心里已在筹谋如何充分利用这件事,让自己赚得好处。
此时丽妃面前跪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投奔钱宁不得,却被丽妃想办法收买到麾下的锦衣卫百户廖晗。
廖晗谄媚的笑容中带着一抹恭维,他对于能巴结上丽妃很高兴,在他看来这比巴结钱宁直接有效多了。
“干娘说得是,沈尚书做的买卖不小,一桩生意大概就是好几十万两,要不咱们也想办法收拢些货物,跟他做买卖?这将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小的已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南方的朋友,让他们想办法跟沈尚书搭上线,说不一定能从中分润些……”廖晗笑着说道,那温顺的模样就跟丽妃的亲儿子一样。
廖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成为丽妃的手下必然要有一个可以让君王不生怀疑和妒忌的身份,否则被皇帝误会他跟丽妃私通的话,不用坐实,直接就会被从这个世界抹去。
这次认干亲,不是丽妃提出,事前更未征得丽妃的同意,直接就喊了出来,丽妃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丽妃道:“你可别做鼠目寸光的事情,如果你把消息闹得天下皆知,那你就无法从中赚到一文钱,还可能被人盯上……既如此,不如把消息压住,你想要的利益本宫可以给你。”
廖晗好奇地问道:“难道干娘认为不应该跟沈尚书做买卖?”
“做不做买卖另说。”
丽妃道,“就算真的要做,也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这是底线,如果你想为本宫做事,就必须恪守原则,一切都要听从本宫指示,而不是自作主张。”
“干娘说的是,那买卖才赚几个钱?跟着干娘您,以后肯定是财源滚滚……”廖晗赶紧表忠心。
丽妃舒了口气,道:“逢迎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最重要的还是看你做事的手段……这件事你全当不知,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不会让你吃亏。”
廖晗有些惋惜道:“现在不做这买卖,等以后消息传出,咱们想做都做不成了。”
“你心疼那几两银子,是吗?”丽妃冷声道,“你投奔本宫,是想赚钱,还是想得到身份地位?又或者二者皆得。”
“呃……”廖晗欲言又止,显然他想选权财皆收,又知道在丽妃面前说这话不合适。
丽妃语重心长道:“你想得到这些,就要听本宫的话,本宫会让你先得地位,再得金钱,否则只是银子的话,有人跟你伸手,你就得乖乖送出去,得不偿失!”
(本章完)
沈溪回了趟京城,却没有进家门。
事情也是在一天后,也即二月二十才为沈家人所知,还是通过马九和小玉夫妻转告……马九被准允回家省亲,小玉旁敲侧击问出沈溪曾回城之事。
小玉本未想过消息会泄露出去,但奈何她把情况告之谢韵儿后,很快便在沈家传开,连周氏也知道沈溪出城后又回城,气得不轻。
周氏带着一双儿女上门,到儿媳也就是谢韵儿面前说闲话:“……憨娃儿愈发不像话了,回城也不到家里看看?他不惦记爹娘,总该惦记妻儿老小吧?还是说他带了两个出去,便觉得剩下的不重要了……”
周氏想跟儿媳找寻同命相连的感觉,所以愤怒只针对沈溪,不是针对谢韵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和谢韵儿都是被沈溪冷落的可怜人。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娘,你瞎想什么呢?老爷在外一定有重要事情处理,而且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家里没什么事情,老爷不是还派人回来问过家里的情况了么?”
“派人回来,是小玉无意泄露的吧?”周氏的目光找寻小玉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发现,显然有意避开了。
谢韵儿道:“不是小玉,老爷确实专门派人回来问过……您想啊,家里如果有事,难道他会不知?娘,你别太操心了,过段时间他自然就会回来。”
周氏不满地道:“你这一句一个老爷,娘听了心里不舒坦,他年岁才多大就称老爷?还是称呼憨娃儿,要不你叫他夫君或者相公都行……咱娘儿俩还见外吗?”
谢韵儿摇头:“家里规矩是怎样便怎样,娘不妨先回去,有事情儿媳会跟您说。”谢韵儿不太想接待周氏,如今沈溪不在家,婆媳间明争暗斗,周氏看起来泼辣,但她要对付谢韵儿并不容易。
如果谢韵儿是那种泼辣骂街的性格,周氏倒能舒心些,大不了对着吵,然后就有分出个结果。可这位沈家的女主人根本没那么大的脾气,就算有也会藏着掖着,如此一来周氏难以找到谢韵儿痛脚,再加上还得巴结儿媳让其辅佐自己儿子,以至于周氏的泼辣对谢韵儿完全无效。
“不走不走,今天咱娘儿俩坐下来好好说说,成天在家带孩子,烦透了,两个小家伙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周氏耍赖一般找来凳子,坐到了谢韵儿对面,准备好好诉一下苦。
谢韵儿没有勉强,问道:“娘若是觉得小叔和小姑不好带,不妨留在这里,娘自行回去便可,儿媳帮您带几天。”
周氏愁眉苦脸道:“也不完全是因为两个熊孩子,还有他大伯大娘,这两位一到京城就给为娘找麻烦,你不知道他们现在每过几天就会到我那里,说是要给老大安排差事,他们也不想想他儿子是什么德性,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能做什么大事?也就是给人当帐房的命……”
不知不觉,周氏开始数落起沈家人来,尤其是曾经欺负过她的大房中人,更是让她看不过眼。
以前大房留在宁化,隔得老远,见不着人,周氏自然而然没什么烦扰,但现在情况不同,宁化沈家已是过去式,沈家各房全都搬到京城来了,谢韵儿对大家族的事情管得很少,基本都是由周氏出面协调,让周氏遭遇许多烦心事。
谢韵儿道:“老爷说过会给几位叔伯安排差事,不过年后这些天,老爷要么养伤,要么忙于公务,根本没腾出手来,等忙过这段时间吧,总不至于让沈家人去军中效力!老爷近来一直都忙着打理军中事务,需要的全是有这方面特长的人……”
周氏没好气地道:“最好让家里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充军,累死他们,才知道吾儿做事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们以为憨娃儿在衙门天天吃香喝辣,却不知为朝事东奔西走,这没考学时经常能见到爹娘,中状元后,娘想见他一面都难,这世道也是不公!”
谢韵儿微笑道:“总归有得有失,娘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天下谁不羡慕娘,能生出状元郎来,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谁稀罕他们的羡慕,娘只要一个能守在身边,有孝心且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但也别跟他弟弟一样没本事,整一个窝囊废。”周氏仍旧在骂,这次沈运遭殃了,“也是他大哥闹的,邻里都说他大哥把弟弟的聪明给抢走了,不然一个娘生的,怎么相差这么大?一个能中状元,人中龙凤,另一个却是条虫!”
谢韵儿不由莞尔,她听出来了,周氏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边说不要求儿子有多大成就,一边却嫌弃二儿子不够机灵。
谢韵儿心想:“就算要怪有人把十郎的聪明才智抢走,也不该怪到相公头上,一起出生的亦儿不是责任更大?”
虽然谢韵儿心中有不同想法,但在周氏面前,她不会反驳,因为她听出来了,周氏嘴里全都是牢骚,主动搭话引发对方兴趣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作为一个贤妻良母,谢韵儿懂得如何当一个好儿媳,刻意避免点燃周氏这个炸药桶,在处理家务事上基本能做到游刃有余,她仁智贤明,贞顺节义,让周氏找不到发作的机会。
“娘,时候不早,一起吃顿便饭吧,老爷不在家,我和小文每天没什么事情做,有娘在也热闹一些。”谢韵儿笑道。
“不是有娘热闹,而是多了两个熊孩子,想清静也难,唉!如果亦儿是男娃就好了,她那股机灵劲,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跟她大哥一个样……倒是她弟弟……唉!”周氏说到后面,又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
……
饭饱后,沈亦儿拉着沈运出去玩,尹文因为怀孕要回屋养胎,只有谢韵儿和周氏留在后堂休息。
就算谢韵儿是沈溪的正妻,一家主母,但为了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同时为打发寂寞,也会做一些刺绣。午饭后她通常不睡午觉,而是留在后堂做刺绣。
周氏在旁看了一会儿,不时指点,最后感慨地道:“娘年轻那会儿,绣活也很好,十里八村谁不知道?真是便宜憨娃儿那不争气的老爹了。”
谢韵儿笑道:“娘年轻时必定风华绝代。”
“那当然。”
周氏显得很自豪,“咱认识那会儿也不老嘛,你应该知道,这才过了几年事情就大变样,故人不在了,生活环境变好了,以前就在乡村里起早贪黑过日子,现在居然夜里能点上几座烛台,把家里照得透亮……啧啧,换作十多年前,谁能想到呢?”
谢韵儿脸上的笑容略微黯淡,因为周氏提到故人,她不自觉便想起曾经跟她们亲密如姐妹相互提携的惠娘。
周氏道:“日子好过了,可事情也多了,憨娃儿还不能时常回家,你说他若是不当什么朝官,做个清贵的公侯,是不是每天都能留在府上?”
“娘,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谢韵儿提醒道,“按照《大明律》,凡文官非有大功勋者不得封侯。老爷作为文官一员,必须谨言慎行,否则就是僭越,会被人弹劾,丢官去职。文官通常只能当什么少傅、太傅,或者挂什么上柱国尊号……都不能世袭。”
“有这么严重?没事,我也就说说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不过你不也说了吗?只要建立功勋便不在此例,如果憨娃儿领军打赢鞑子,出将入相,铲除大明宿敌,不就有机会封侯了?呵呵。”
周氏现在也知道收敛了,得罪皇帝之后,她明白有个当大官的儿子不尽都是好事,不能跟以前一样随便撒泼,因为指不定府上来个什么人就是皇帝王爷。
谢韵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之前不是说六叔那边有消息了么?这次会试,他可有主动跟家里联络?”
周氏摇头:“没见到人,四房还在找,谁知道去哪儿了?不过有福建举子说看到他进了考场……想来也是,想六郎寒窗苦读十数载,不考进士还能做何?难道去当个教书先生?举人可都是官老爷,咱一门出两个官老爷,旁人那叫一个羡慕……”
周氏废话很多,谢韵儿没太往心里去,不过关于六郎沈运的事情她大概也明白了,那就是至今仍旧没回沈家。
至于沈运是否知道沈家阖家到了京城不得而知,以沈家费尽心思找寻都不得,甚至连沈溪都不知行踪,谢韵儿就明白沈运是有意躲避。
谢韵儿心道:“看来相公说的对,六叔这个人好胜心太强,应该不想受相公恩惠,想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上榜……但这年头要考进士谈何容易,难道一天不中,就一天不跟家里人往来?他在外求学,从未考虑子嗣传承,这算怎么个说法?”
周氏道:“别人家里的事情咱们不掺和,好儿媳,你可要把家事处置好,咱沈家要多添几个男丁才行,你看为娘我都有两个儿子,你们到现在还没给他生下第二个儿子,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如果不行的话只能让他多纳妾,不是还有曦儿么,府上丫头片子不有的是?她们没一个能影响你正妻的位置……”
谢韵儿面色大囧:“娘,您在说什么呢,儿媳知道分寸,不用您说也知道为沈家香火兴旺做贡献。”
……
……
沈溪出城后,又是十天没消息。
京城内以谢迁为首的文官势力似乎都淡忘了沈溪这个人,此时缺少钱粮供应的兵部衙门运转正常,两位侍郎陆完和王敞自如地处置公务,几乎没有任何政事积压,至于背后是否有沈溪发力,无人知晓。
眼看已到二月底,大江南北已是春暖花开,北国京城也开始有了春的气象。
朱厚照这些天玩得很尽兴,在没有沈溪管束的情况下,他几乎天天出宫见苏通和郑谦,打得火热,朱厚照如愿以偿交到两位不知他身份的酒肉朋友。
眼看就要到会试放榜的时间,朱厚照本想把梁储叫来问询一下苏通和郑谦的考试情况,顺带赐二人进士出身,但考虑到可能涉及君王威严,又犹豫起来。
这天朱厚照又出来跟苏通和郑谦喝酒,苏通在酒席上没有问放官的事情,因为这会儿沈溪杳无音讯,在他看来还是沈溪这个故友要靠谱些。
苏通问道:“不知迟公子可有沈大人下落?沈大人说是出城养病,中间回京城一次,与我等畅饮,再之后……就没消息了,莫不是沈大人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是去帮陛下做一些机密的事情迟迟未归?”
朱厚照笑道:“别的事情我不知,但沈先生的事情,我却清楚得很……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沈先生出城,是帮陛下练兵,你们也知道沈先生喜欢弄火器,这次他训练的火器营应该算是大明立国以来实力最为强劲的部队,如果发挥正常的话,一百人的火器营,应该能抵挡一千鞑靼兵马……”
在苏通和郑谦面前,朱厚照老喜欢吹牛,他本来说的都是实话,但在苏通和郑谦看来不可信,毕竟他们不知朱厚照的真实身份。
朱厚照以“迟公子”的名义说出这些话,根本就不会被苏通和郑谦采信,二人对视一眼,觉得朱厚照这牛皮吹得有点大,毕竟借着酒劲,二人平时也会吹牛,但尚未到朱厚照这么夸张的地步。
郑谦问道:“那沈大人几时能回京?他乃兵部尚书,长时间不在衙门坐镇……能行吗?”
“对啊,迟公子,你不是说有沈大人的消息,他现在何处?可否给我们个准信?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明日出城去见见他。”苏通心里没底。
他之前跟郑谦说过,如果完全依靠“迟公子”给他们放官不现实,必须得找到沈溪这个真正的靠山,若沈溪长久不回,意味着二人不会得到任何官缺,就算有官缺他们也不会应下来,因为只会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朱厚照思考一下,道:“我记得先生说是三月份回来,至于是中旬还是下旬给忘了,之前沈先生送回一封信报平安……拧管家,你可知道是什么时候?”
朱厚照朝站在门口的小拧子呼喝着。
小拧子回过神来,道:“公子,小人不记得了。”
“没用的东西,问你件事都记不得……两位仁兄,你们不必多担心,总之沈先生会及时赶回来,时间不会超出三月。”朱厚照笑着安慰,“你们不必把沈先生回来与否看得太过重要,距离会试放榜还有两天,指不定你们就中了进士?到时候你们还要参加殿试,正好等到沈先生回来……哈哈。”
朱厚照的话,没得到苏通和郑谦认可,二人脸上均露出复杂的神色。
郑谦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忙着吃喝玩乐,学业全耽误了,如果这次不中的话,下次恐怕更费事……如果能放个官缺倒是不错。”
朱厚照问道:“举人能放什么官?”
苏通回答道:“举人最好也就知县了吧?其实两榜进士都未必能拿到知县的实缺,除非是那些偏远没人去的县,比如说川滇贵或者闽桂之地,不过如果能当到汀州府下辖的知县,倒也极好。”
郑谦摇头苦笑:“那怎么可能?汀州府下面几个县,如今都不算偏远县,过去几十年,极少有举人去汀州地方任知县,就算偶尔有,也只是临时委派,朝廷之后都会调进士担当,如今汀州府几位知县也都是进士出身。”
“对对,想当汀州府知县,难度太大了,不过如果能当个县丞也不错。”苏通道。
朱厚照笑着说道:“知县是吧?举人也能当么?那好说,汀州府是一个府是吗?下面几个县?”
“迟公子何故要问这个?”郑谦好奇地问道。
朱厚照皱眉道:“你们不是想当汀州府下辖的知县吗?我跟你们问清楚,回去后好给你们安排。”
苏通苦笑道:“汀州府知县,可不是随便能当的,我二人没那么贪心,只要能当个县丞便可,或者留在京城六部及寺司衙门发展,前途更佳。”
朱厚照这会儿喝得醉醺醺的,一摆手:“我说你们能当就能当,这有何难?我回去后便找人去问,一定能让你们如愿当上,进士不敢保证,当个知县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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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官这件事上,朱厚照真可以做到一言而决。
他在苏通府上喝了半晚的酒,又搂着不知哪里来的女人睡了一觉,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就回宫去了。
当皇帝这么久,第一次把睡觉时间倒过来,身边随从都有些不太适应。
朱厚照一回乾清宫,就把张苑给叫来,劈头盖脸问道:“汀州府有什么好县吗?说出两个来,朕准备安排两个人到那儿做知县。”
张苑眼睛瞪得老大,别的地方他不知道,汀州府他可是清楚得很,毕竟是老家,他很好奇是谁有这福气能让皇帝如此关照,心想:“难道是我那大侄子在整什么幺蛾子?”
张苑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老奴所知不多,只知道汀州府是兵部沈尚书祖籍。”
“这件事朕还用得着你来说?”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你直接说哪个县不错就行了。”
张苑面带迟疑:“要说哪个县不错,老奴不好说,按照常理,首选理应是府城长汀县,到底附郭,还有便是沈尚书祖籍宁化县也不错。”
朱厚照琢磨一下,再次问道:“你把这两个县的情况说明一次……长汀县,还有什么宁化县?可真拗口。这样,你回去安排一下,就说这两个县的知县做事勤勉,特提拔一级,到别处叙用,朕要安排两个人到汀州府做这两个县的县令。”
张苑有些惊讶,提醒道:“陛下,您可不能随便安排人去地方当知县啊,没有功名是没资格当县令的,如此安排只会让朝中人非议。”
朱厚照笑了笑,道:“朕能不知道吗?安排两个举人做县令,总没问题吧?回去你好好安排,至于是谁当这两个县的知县……哎呀,坏了,他二人的情况朕不是很了解,等问清楚再回来告诉你,你先把两个知县的位置空出来,朕明天回来再给你细说。”
张苑虽然一头雾水,但在这种事他不会跟皇帝唱反调,毕竟山高皇帝远的闽粤之地的知县,跟他没多大关系,辞别朱厚照后,他第一时间把正德的吩咐带到吏部,让吏部尚书何鉴去伤脑筋。
……
……
朱厚照这天精神不错,上午回豹房后看了出《穆桂英挂帅》的南戏折子戏,下午睡了一觉,到日落时,张苑已把长汀和宁化两县的知县委任状送来,写名字的地方留白,意思是让朱厚照填写。
张苑提醒道:“还有官凭和官牒等物,需要当事人去吏部领取,有了这委任状,基本不会有人站出来阻碍,老奴已经跟吏部何尚书说明情况,他说只要当事人过去报个到见见面便可。”
因为朱厚照当政后,先后经历刘健和刘瑾等人执掌朝政,朝廷委命官缺已习惯打招呼的方式,这次是正德亲自打招呼任命传奉官,吏部尚书何鉴不敢怠慢,就算再讲原则,他也不敢在这种问题上跟朱厚照作对。
朱厚照高高兴兴拿着委任状去见苏通和郑谦。
等到了苏通宅邸,朱厚照炫耀地把委任状拿出来给苏通和郑谦过目,二人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怎么可能?”
苏通惊愕地看着朱厚照,如果眼前这位不是沈溪特别引荐给他们认识的“勋贵”,二人或许认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朱厚照笑眯眯地道:“不用惊讶,这玩意儿是本公子专门找人办理的……本公子跟吏部何尚书是旧识,稍微疏通一下,事情就办好了,至于两地现任知县,已被吏部安排提拔一级任命。”
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此时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怎么?不行吗?”朱厚照见气氛不太对,有些不解地问道。
苏通吞吞吐吐地道:“迟……迟公子,这东西……先不论真假,单说这上面连名字都没有,算什么委任状?若是就这么去吏部……怕是要被有司捉拿下狱问罪吧?”
朱厚照皱眉道:“你们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实在是这种情形太过诡异,容我二人先想想……”郑谦拉了苏通一把,然后溜到后堂合计。
……
……
到了后堂,苏通和郑谦仔仔细细把委任状看过,除了是专用的公文纸外,上面盖有吏部印章,没有任何破绽。
苏通道:“这事儿透着一股稀奇,若这东西是伪造出来的,你我罪过可就大了。”
郑谦一摆手:“苏兄,你也不想想这位迟公子是谁介绍来的,乃是当朝兵部尚书沈大人,他还自称是沈大人的学生,就算咱们不知他真正身份,料想他也不敢伪造朝廷官凭吧?要不,咱们找人去吏部打听一下?”
“这都已经入夜了,去哪儿打听?要问也要等明日。”苏通愁眉苦脸道,“可是你我尚不知会试结果,若是领此官凭,当如何处置?”
二人不由为难起来。
得到福建地方知县委任状,是他二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不过按照规矩,得到授命为地方官的委任状后,官员将不得在京师逗留,就连娶妻纳妾都不被允许,也不允许借钱置办路途所需,马上就得上路,沿途必须走驿站,限期内抵达任所,中途不许回乡探望亲戚。
而二人刚考完会试,结果不得而知,就此让他们以举人的身份去福建当官,自然不那么情愿。
如果会试考过了,而二人却擅离不参加殿试,等于说主动放弃进士的身份。举人当官跟进士当官最大的不同,就是前途,进士出身最高可以做到部堂,而举人一般止步于州府,连三司主官都不要想,遑论京官了。
如此一来,就算二人再需要这个知县的官缺,也不想就此留下遗憾而去。
郑谦叹了口气,道:“咱们回去跟迟公子说明情况,他应该能理解吧?反正这份官凭上你我的名字都没写,事情可以缓缓……若你我在会试中落第,再回闽地不迟。”
苏通担心地道:“但若你我不中的话,岂非将到手的官缺给放弃了?”
郑谦顿时犹豫了,这是一道人生的选择题,要么领了官缺以举人的身份履任知县,这比考中进士都来得直接,当即就能获得连新科进士都难以直接放缺的知县;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放弃官缺,留在京城等一个渺茫的中进士的机会,博的是前程似锦……
“走,咱们去跟迟公子说说情况,闭门造车可得不出结果来。不过无论如何,咱们要好好谢谢迟公子,他本事可真不小。”
郑谦说着,招呼苏通一起往外堂而去。
等二人出来时,朱厚照还在逗弄苏府的丫鬟,那不正经的模样,跟印象中自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权贵千差万别,甚至让苏通和郑谦产生一种错觉……一本正经的沈溪怎么可能会教这么不争气的学生?虽然这学生脾性很对他们的胃口。
朱厚照见二人出来,站起来问道:“合计得如何了?这东西是真的吧?”
苏通行礼道:“迟公子,这官凭是没假,不过……我二人却有些为难。”
“是啊是啊,有些事不是迟公子想的那么简单,我二人如今还是参加会试考核的举子,现在会试结果都没出来,我二人就此离开京城,若是中了进士……那岂不是太过令人遗憾?”郑谦道。
朱厚照不由皱眉,一看心情就不好。
苏通和郑谦见状不由紧张起来,二人都觉得朱厚照可能生气了。
想想也可以理解:我好心好意为你们安排官缺,还是你们一心想要而不得,就算你们考中进士都未必能拿到这么好的官职,结果你们却告诉我要在京城等会试放榜?
苏通赶紧解释:“迟公子,我们兄弟领会您的好意,不过……有些事只能缓一缓,等会试放榜……您看如何?”
朱厚照这时候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眉眼舒展开了,慢悠悠地说道:“不关你们的事情,却是我思虑不周……如果你二人到福建去做官的话,是否意味着我再想跟你们喝酒也就千难万难了?”
“嗯?”
苏通和郑谦不由对视一眼,二人没料到朱厚照居然是在想这个。
郑谦道:“要喝酒,随时都有机会……毕竟就算在地方做官,三年小考九年大考都要来京城,到时候再畅饮也不迟。”
朱厚照叹道:“就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活在当下才是正途……这样吧,我给你们运作一下,争取让你们留在京城当官……这次差事不用着急,等会试放榜后再给你们安排,这样就不耽误咱们喝酒玩乐,哈哈,你们看如何?”
这话入耳,苏通和郑谦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种难以置信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此时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这迟公子为何口气如此之大?”
“先不说,先不说。”
苏通作为主家,赶紧招呼客人坐下来继续喝酒,“这件事回头再说,迟公子,我二人敬您一杯。”
苏通这边想打哈哈和稀泥,郑谦却思索事情不太对劲,暗中伸手拉了苏通一把,似乎是在提醒老友,有些事还是落实下来为好,咱们连这位迟公子是谁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如果今天别离后以后再不见面,咱们的差事不就彻底泡汤了?
郑谦道:“苏兄,你看迟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先把差事给落实了不是更好?”
郑谦这边着急,恰恰朱厚照也是个喜欢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说的人,急于让两个现实中的朋友知道他的厉害,也赶忙道:“对对,咱们先把事情给落实了……说吧,你们想留在哪个衙门当差?”
苏通和郑谦都有些尴尬,地方知县让他们自己来选已经是很夸张的事情,现在委派的知县给收回,再给安排京官放缺,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这种事还真就当面发生了,郑谦和苏通心里都在打鼓,好在想到同窗好友沈溪跟这位“迟公子”关系不一般,二人才将信将疑,不然的话非把朱厚照当神经病看待不可。
苏通和郑谦重新坐下来,三人同桌,郑谦道:“要是能进兵部衙门,自然再好不过,能在沈大人手下做事……咱们兄弟到底跟沈大人是旧识,能帮他做一些事……苏兄,你的意见如何?”
苏通这会儿只有点头的份儿。
朱厚照却有些迟疑:“别的衙门还好说,就是兵部不太好安排……据我所知,现在朝中所有关于军队的事务都交给沈先生打理,他在兵部内说话很管用,但问题是现在所有事情都围绕着整军备战这一主题转,你们去了也没有合适的位置……你们应该知道开春后朝廷就要对草原用兵,一劳永逸解决边患问题吧?”
说到在意的事情,朱厚照声音大了许多,好像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苏通点头:“这个在下自然有所听闻,不过这场战事到底是何等规模却不太清楚……现如今沈大人承蒙陛下隆恩,主持兵部事务,把大明军队打理得井井有条。民间所传,沈大人乃文曲星和武曲星转世,出将入相,有他在的话,平草原似乎非难事吧?”
“哈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朱厚照笑道,“如果你二人有报效国家之心,确实可以加入兵部,辅佐沈先生做事,不过这个选择可能会很辛苦,到时候你们或许还要上战场……”
“这……”
郑谦和苏通不由再次对视,诚然,他们是很需要官缺,留在京城六部和寺司衙门当官自然再好不过,可让二人去打仗的话,就不那么热衷了。
他们想当的是闲差,即那种有权有势还有油水的肥缺,最好安逸到可以天天喝酒聊天打屁,但他们也知道这不现实。
苏通道:“我和郑兄读的是四书五经,从未涉及兵书,对于打仗一窍不通,就怕去了战场会给沈大人拖后腿,若是……其实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这京城的衙门,不是随便就有官缺,我们毕竟没进过国子监,只是普通举子,轻易被委以重任的话,于情于理不符。”
朱厚照皱眉:“不是说举人就可以当官吗?怎么,非要进国子监镀层金才能当大官?”
“不是这意思。”
郑谦解释道,“举人虽然可以当大官,但需要很高的名望和资历,我二人如今年不过三十,如此无法得到朝中文武大臣的认可,若要坚持留在京城内当官,怕是非得从九品小吏做起不可。”
朱厚照一摆手:“原来是担心这个,无妨,记得有我帮忙,想让你们当什么官,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反正……我背后有的是关系,你们不想进兵部衙门,那就到户部当差……或者干脆进内廷如何?”
“内廷?”
郑谦和苏通先是惊讶,不过仔细想过后就释然了。
如果是旁的衙门,或许不好进,但这位“迟公子”是皇亲国戚,跟宫内关系密切,二人进大内当官再合适不过。
苏通道:“内廷的官缺恐怕不好等吧?而且要跟宫里的人打交道,都是些太监、贵人,一旦有所得罪的话,不好应付……”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这也不行,那个也有问题,你们到底想进哪个衙门?现在你们便说,我这就叫人去给你们疏通关节,保管让你们得到官缺,这承诺总可以了吧?”
苏通想说什么,郑谦拉了他一把,等二人交换过眼色后,郑谦道:“要不就内廷吧,若是能进内廷衙门,自然再好不过。”
郑谦之所以如此说,是他在综合考虑后得出的结论,因为内廷相对而言是传奉官比较好待的地方,那里算是皇家的后花园,对于出身和学问没多少要求,不过官品和地位,还有油水很高。
狭义来说,内廷只有二十四监,但广义的内廷还包括为皇家服务的钦天监、上林苑监、教坊司等官署衙门,而郑谦和苏通想去的也是这些衙门。
朱厚照非常洒脱,一摆手道:“行,那我这就让人去安排……拧管家,回去找那谁,再给安排一下我这两位兄弟去内廷当官的事情,官职一定要高,哦对了,还没问过二位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