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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介绍苏通和郑谦给朱厚照认识的时候,曾详细介绍过两人的情况。

    不过朱厚照完全不在乎这个,只要知道个姓氏可以互相称呼就行,名字、表字等一概没有用心记过。

    苏通和郑谦很尴尬,涨红着脸把名讳告知,朱厚照点头:“这件事不难办,拧管家,你带着郑公子和苏公子名讳,去找人打通关节,让两位兄台在内廷挂个职,如果这次安排不妥,背后出什么差错,你应该清楚后果吧?”

    小拧子耷拉着脑袋,心想:“关我屁事啊,明明是陛下您跟张苑那匹夫的事情,难道我有资格过问朝事?”

    不过小拧子还是老老实实行礼:“公子请放心,小人会把事情安排妥当。”说完便直接告退,匆匆忙忙去为苏通和郑谦安排差事。

    苏通和郑谦仍旧很疑惑,茫然不知所措,之后酒宴中,二人非常忐忑,生害怕识人不明被坑。

    朱厚照倒是很尽兴,不但欣赏歌舞表演,甚至还把自己带来的歌女、舞女叫到身边来上下其手,宴席间气氛非常旖旎,不过这颇合苏通和郑谦的胃口,很快双方更消除隔阂,寻欢作乐起来。

    但在心底里,苏通和郑谦隐隐还是有些不安,因为他们没觉得这位“迟公子”有何非凡之处,除了每次都带来不重样的女人,其他没什么特别。

    由始至终,二人都没把朱厚照往皇帝这个身份上联想,问题就在于沈溪跟朱厚照相处不像是君臣,像朋友多一些。朱厚照胡闹妄为,沈大人经常喝斥教训,怎么可能是当今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

    朱厚照在民间名声不太好,给人的印象是专横跋扈,识人不明,他亲手提拔的刘瑾鱼肉百姓,陷害忠良,最后竟然还谋反,差点儿颠覆大明江山。至于朱厚照贪图享受沉溺酒色之事民间传闻不多,不然让苏通和郑谦知道朱厚照的秉性,肯定会去怀疑眼前年轻公子哥的真实身份。

    转眼又是三更天,朱厚照没有选择在苏府留宿,此时他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看人都是重影,没有心情再找女人鬼混。苏通和郑谦记挂来日看榜的事情,也不准备玩通宵,毕竟明天就是三月初一,也就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他们得保持足够的睡眠才能早点儿起床去看榜。

    所以二人没有挽留,起身送朱厚照出门。

    朱厚照满脸红晕,走路摇摇晃晃,酒气熏天。由于小拧子没赶回来,几名侍卫扶着他往外走。

    临出大门的时候,朱厚照还在那儿吹嘘:“跟你们说啊,想当官找我就对了,你们想当多大的官都行,就算你们想入阁,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们如愿……呕。”

    酒逢知己千杯少,朱厚照遇到“知己”,喝酒的时候完全不顾自己酒量不行的问题,一喝醉便胡言乱语,不过有一点他却牢记,那就是不能泄露自己皇帝的身份……但问题是身份不暴露,他说的话就跟放屁没多少区别。

    苏通和郑谦本来就对朱厚照之前安排官缺之事不太放心,听了朱厚照这番话后,心中担忧更甚。

    送朱厚照上了马车,二人总算松了口气。

    看着几辆马车远去,苏通摇头轻叹:“平时你我喝酒不分场合,一上酒桌就喜欢胡言乱语,让许多正人君子鄙视不已。结果遇到这位迟公子,才知道咱们还算是检点的。”

    郑谦皱眉不已:“这位迟公子到底是谁啊?之前沈大人跟着一起过来,看他对迟公子呵护备至的态度,应该不会骗咱们,迟公子勋贵之后的身份是坐实了的……但到底他跟朝中哪位贵胄有关啊?”

    苏通摇摇头:“这从何知晓?沈大人又不在京城,若知道他行踪的话,咱们大可找到他把事情问清楚,总不能老跟一个不明身份来历的人结交吧?若因迟公子说大话殃及池鱼,咱们坐大牢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郑谦眼睛骨碌碌一转,提议道:“要不,咱们派人跟着迟公子,看看他究竟是何来头?”

    “这……是否会同时开罪沈大人和迟公子?看情况,他们并不想泄露身份。”苏通神色间满是担忧,“沈大人对咱们这些老朋友很够意思,答应帮忙安排差事,如今沈大人不在,咱们贸然查他的学生,回头若被他所知……”

    郑谦笑道:“你不说,我不说,沈大人怎会知晓?你放心,我们就派人远远地盯着,知道迟公子的府宅在哪儿就行了……咱们不急着上门送礼,知道他身份后咱们做到心里有数,无需表现出来,该吃吃该喝喝……”

    “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苏通一咬牙,“心老是这么悬着也不是办法,确定迟公子的身份后,咱们装作不知,以后跟迟公子仍旧朋友相处便是。”

    ……

    ……

    苏通和郑谦各自派出家奴跟上远去的车队,然后便折身回到院中,由于两人喝酒都有些上头,加上明天要出门去看榜,所以各自回房睡了。不过这二位也真是荒唐,没有搂着自家的女人睡,而是对方的妾婢,这也是二人的陋习,对于酒色之事太过开放,素来不为沈溪所喜。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去调查的人回来,苏通已睡下,郑谦却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迟迟无法入眠,最后索性起来到花厅喝茶等候。

    听说自己家仆回来,郑谦到院子迎接,这儿毕竟不是他的家,行事多少有些拘束。出来后,郑谦一眼便看到神色慌张的家仆,皱眉问道:“什么事情如此进退失据?看到迟公子进哪家门没有?”

    家仆战战兢兢回道:“少爷,大事不好,那位迟公子所进宅子,没有门匾。”

    郑谦不屑地道:“没有门匾怎么了?苏府在京城购置的府宅不也没有门匾,这算稀奇事吗?你现在就把那府宅的大概情况说清楚,位置在哪儿,周围有什么特征?”

    家仆胆战心惊地回答:“宅门非常大,院墙很高,周围街道……有大批锦衣卫巡逻……门口有专人站岗……小的不敢靠近,因为夜色已深,周围没什么人,没法打听,不过看起来戒备森严,不像是平常人住的地方。”

    郑谦本来有些醉意,听到这话,身体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感觉情况不妙。

    “走,去见苏公子!”郑谦顾不上别的,就算知道可能会打扰苏通清梦,还是坚持去叫醒好友,共同参详。

    这会儿苏家家仆也刚回来,尚未见到家主。

    郑谦跟苏家家仆一起到了堂屋敲门,等苏通睡眼惺忪从卧房出来,里面榻上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向外打望,却是郑谦的小妾。

    苏通捂着嘴,打着哈欠道:“不是说好明日一早去看放榜么?郑兄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非要叫醒我?”

    郑谦急道:“苏兄,你这会儿还有心思睡觉?咱们不是说好派人打探那位迟公子身份么?”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查出来的?到底是哪家公子?”

    苏通精神稍微恢复了些,擦擦惺忪的睡眼,瞥了郑谦一眼,又看看自家家仆,二人都没说出个所以然,顿时惊讶地问道:“莫不是咱们上当了,那厮是个骗子?”

    郑谦觉得问题重大,招呼道:“走,咱们到后宅说话,有些事不宜为外人所知。”

    因为院子里有下人,还有女人,环境嘈杂,郑谦只好把苏通叫到后堂,进去后,郑谦屏退左右,又把两家下人叫来,把情况详细说给苏通知晓。

    大宅门、高院墙、锦衣卫。

    苏通听到后一头雾水:“这京城宅门大的不少,那些阁老、尚书家的大门都不小,就像沈尚书府门还是先皇提的匾额,那些累世公侯的府宅更是奢华无比,这能证明什么?”

    郑谦道:“苏兄怎么没听明白?这京城大晚上院墙外有锦衣卫巡逻、门口有侍卫站岗的地方,岂是普通公侯的府宅?”

    “这……”苏通一愣,赶紧问下人,“你们可知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至少打听到巷子名字吧?”

    郑谦纠正:“北方人称呼胡同。”

    “对对,那是什么胡同?”苏通再问。

    苏家下人回道:“这个我知道,乃是豹房胡同。”

    “呼!”

    郑谦和苏通霍然站起,二人就好像罚立正一样,杵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二人对视一眼,等苏通再坐下时,尽管努力想平复心情,但他伸出去拿着茶杯的手却颤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最后还是郑谦一把扶住,才避免茶水侧漏。

    郑谦显得镇定多了,对两个下人道:“这里没你们事情了,退下吧,有事我会叫你们,记得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这个秘密,否则后果自负,打折腿都是轻的!”

    等下人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离开,房门被郑谦从里面关上后,苏通终于把茶杯放下,急道:“郑兄,你说会不会……真是……那个……”

    郑谦迟疑地道:“不可能是当今圣上吧?就算真的是豹房胡同,不照样有大户人家存在?”

    “可也不能大晚上有锦衣卫巡逻,门口还站着侍卫啊……这位迟公子平时口气就大得很,就算沈大人在侧他也经常说一些放肆的话语,还有他身边那个叫拧管家的下人,声音尖锐,很可能是个太监。”

    苏通整个人已经乱了,很多事他之前没细想,此时他稍微一回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郑谦自己也吓得不轻,脸色惨白,身体如抖糠一般,“莫要惊慌,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堂堂九五之尊不在宫里和豹房好好待着,每日出来跟咱们一起放浪形骸,饮酒作乐玩女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对,对,这不可能是圣天子的做派,或许是陛下身边哪位宠臣?”苏通赶紧安慰自己。

    恰在此时,前方月门处传来下人的话:“两位老爷,门外迟公子的家仆来了,说是来送官凭,是否请他进来?”

    既然揣测小拧子可能是宫中的太监,苏通和郑谦哪里敢有丝毫怠慢?立即出迎把小拧子请进门来,本要要往堂屋领,小拧子却示意不需如此麻烦。

    小拧子笑着说道:“恭喜两位大人,经过我家公子疏通,已为二位安排好新差事,乃是上林苑监左监丞和右监丞,都是正七品的官职,跟知县一个品阶,若是二位中了进士的话,再另行安排。这差事,二位可以等会试放榜后再上任也不迟。”

    苏通和郑谦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虽然左监丞和右监丞不是上林苑监这个衙门的主官,但本身上林苑监监正和副监非常设,平时都是由监丞来负责上林苑监下属四署的差事,也就是说在没有监正的情况下,二人可把上林苑监牢牢控制在手中。

    二人都意识到一个问题,除了皇帝外,就算是公侯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权力,一句话就把差事给定下来,尤其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妥当。

    苏通问道:“这差事……就这么定下了?”

    “怎么着?两位公子莫非还怀疑我家公子的办事能力不成?”

    小拧子脸上满是不悦之色,虽然朱厚照一直极力隐瞒自己的身份,但小拧子却早就不耐烦了,尤其是看到苏通和郑谦平时陪着朱厚照吃喝玩乐无法无天时,更是想要提醒二人保持克制。

    小拧子怎么说也是皇帝身边常侍,耳渲目染之下威严十足,昂首道,“我家公子说出的话定能实现,今日只是过来打声招呼,上林苑的差事不需要你们马上就任,可以等明天会试放榜后再履职,之后会有人把官牒给二位送来。告辞。”

    小拧子完全不是以下人的姿态说话,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官员。

    如果换作以前,苏通和郑谦必然无法接受,甚至会出言斥责。但此时二人近乎可以确定这位说话娘声娘气的少年是一位太监,看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地位还低不了,二人也就不得不接受对方的傲慢和无礼。

    小拧子跨步将走,苏通上前劝留:“这位小兄弟,一直没问,你家公子到底是何来头,为何能一句话就能把我兄弟二人的差事给安排好?莫不是你家公子在朝中有什么……背景?”

    既然对方要保密,那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直接,必须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苏通发出的疑问也是一般人都会出言相询的。

    小拧子笑道:“两位公子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小的提醒,你们莫要忘了,我家公子乃是沈大人亲自引荐,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家公子的本事可比你们想象的大多了,以后只要好好伺候我家公子便可!多余的话,小的不方便说,免得被我家公子责罚,请吧!”

    这话说完,小拧子不多做停留,直接离开苏府。

    小拧子走后约莫盏茶工夫,就有吏部官员把苏通和郑谦两位的委任状给送了过来,这下两人不由得不相信,自己惹到的这位其实不是什么“迟公子”,而是当今皇帝,坐拥大明天下的朱厚照。

    二人垂头丧气,心中无比忐忑,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是否该就任差事都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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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拧子走后,苏通和郑谦了无困意,两人不是感觉有多荣幸,而是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惶恐不安。

    苏通道:“郑老弟,你看这事儿……不太好办啊,咱们多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一朝求得功名,但现在功名到手,谁敢消受?咱们……要不请辞归乡,从此以后当一个田野乡间的散人?”

    郑谦皱眉道:“苏兄为何如此颓丧?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我们想逃避,能逃避得了吗?再者说了,你确定那位真的是当今天子?或许是你我消息闭塞,获得的讯息是有人精心掩饰过才让我们看到的,自己吓自己罢了。”

    “呵呵。”

    苏通摇头苦笑,“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郑谦自身都带着几分不自信,却还要努力劝服苏通,道:“或许是分封在外地的藩王,到京师来朝贺,只是暂居豹房;又或者是陛下跟前哪位大人呢?刚才那位,未必是什么太监,只是你我多心,他们年岁不大,或许是童音未改吧!再者,沈大人怎会把陛下介绍给你我认识?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我等犯下大不敬之罪?”

    苏通整个人很迷茫,道:“怎么想都想不通,好端端的,迟公子就变成当今圣上了?现在也没说一定是……但……许多情况解释不清楚。”

    “不需要解释。”

    郑谦在这个问题上显得更为果断一些,“苏兄,你比我先考中举人,以前什么事我都听你的,但此番你却要听我一回,咱就不能说自己知道了什么……沈大人没告之我等迟公子的真实身份,他自个儿也没说自己是谁,你我妄加猜测纯属庸人自扰,你我不妨将他当作迟公子,以后该如何交往便如何交往……这上林苑监的差事,足够你我赚个盆满钵满,难道不是好事?”

    明朝上林苑监,永乐五年始置,设良牧、蕃育、嘉蔬、林衡、川衡、冰鉴及典察左右前后十署。至洪熙元年,并为蕃育、嘉蔬二署。宣德十年,终定为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其中良牧署牧养牛羊猪,蕃育署饲育鹅鸭鸡,林衡署种植果树花木,嘉蔬署莳艺瓜菜。

    苑地在京城附近,东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关,西南至浑河,衙署则不定所,为内廷衙门之一。

    说白了上林苑监就是为皇宫供给生活物资的单位,跟内廷二十四监有着对应关系,上林苑监历代监丞基本上都是关系户,要么是哪个大太监的干儿子,要么是皇帝的亲信,因为这衙门油水实在太过丰厚,每年得到的孝敬不在少数,手头资源很多,属于那种高官厚禄也换不到的大肥差。

    苏通道:“咱们去上林苑监上任,难道事前不跟沈大人打一声招呼?”

    郑谦耸耸肩道:“问题是现在沈大人在何处都不知道,咱们去哪里打招呼?有事的话,可以到任后再说,反正明日一早咱们还要去等候放榜,不用着急上任的事情……”

    “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苏通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该喜欢还是忧愁。

    郑谦道:“你我不必纠结太多,总归这是咱们的大造化,谁让咱们结识了贵人呢……这绝对是沈大人对你我的栽培,或许是沈大人早就看出这位贵人的脾性跟你我相近,有意安排我们接触呢?”

    苏通眼前一亮,立即明白郑谦的意思,随即重重点头,不再争辩什么。

    稍后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

    ……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便睡醒。

    朱厚照心情很好,毕竟接连许多天他都是晚上睡觉,没有爆肝熬夜,再加上不再服用重金属超标的丹药,身体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最重要的还是心情好。

    “外面天气真不错,今儿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吧?如果可以的话,朕想出去走走。”朱厚照兴致很高,梳洗的时候,对旁边的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笑着逢迎:“难得陛下有如此好心情,看来陛下这些日子结交到挚友,所以才会这么开怀。”

    “那是,也不看看朕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全都是举人,学问和谈吐俱都不凡,很对朕的路子。”

    朱厚照眉飞色舞,随即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哦对了,昨日让你去安排他二人差事,可已安排妥当?”

    小拧子道:“全按照陛下吩咐,安排的是上林苑监左监丞和右监丞的职务,从此以后上林苑监的差事都归他二人管辖。”

    朱厚照琢磨道:“上林苑监?朕依稀记得,是负责给宫里提供蔬菜和肉食的地方吧?那岂不是让他们去看农场?这差事可辛苦得紧。”

    小拧子赶紧解释:“不辛苦,不辛苦,事情都是下面的庄户人家和属吏、差役在做,他们只管留在京城陪陛下饮酒作乐即可,而且这差事……呃……”

    说到一半,小拧子欲言又止。

    “说!”

    朱厚照正听得过瘾,见小拧子卡住了,不由生气地喝斥。

    小拧子这才道:“这差事背后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像每一年……都有银子孝敬给宫里人。”

    朱厚照气恼地道:“什么意思,下面有人为非作歹么?究竟有多少银子?最终又给了谁?”

    小拧子低下头,嗫嚅地道:“奴婢不敢说。”

    “你不说朕也知道,以前是给刘瑾,现在是送张苑,是吗?”朱厚照黑着脸问道。

    小拧子当即跪下来,好似在认错,但心里却偷着乐。

    朱厚照一摆手:“事情跟你无关,你把事情揭破倒是大功一件,朕不会怪你……只要这差事不辛苦便可,就算有一点额外收入,只要不太过分,朕就不会追究,毕竟他二人以后当官,如果手头没银子,靠什么来跟朕交往?”

    小拧子本来想借机攻击张苑,未料朱厚照对下面人的贪污腐败如此宽容,让他的谋划落空。

    不过他本来就没指望什么,只是一种耳濡目染式的告状,要的是长期效果,就好像当初对付刘瑾的策略一样,在朱厚照心目中慢慢种下“张苑贪腐”的种子,然后生根发芽,逐步加大不良印象。

    朱厚照琢磨一下,道:“朕今天不去看放榜了,你派人通知苏公子和郑公子,让他们准备一下,说稍后朕会登门拜访……你记得送些礼物过去,说是朕的回礼。”

    小拧子道:“回陛下,奴婢昨夜去过,把消息告知两位公子,估摸这会儿他们已经去看放榜,未必在家,要去的话只能晚上了。”

    朱厚照点头道:“那行吧,他们的事情朕就交给你处置了,朕只管今夜去他们府上把酒言欢……唉,又是漫漫一天,这外面太阳老高,不做点儿什么总觉得浪费这大好春光,总不能老让朕闷在豹房吧?对了,去找一些火器来,朕准备练练枪法!”

    ……

    ……

    小拧子很快安排妥当,豹房一处空旷的院落成为了靶场。朱厚照先练习一下火枪射击技术,发现威力的确要比弓箭大许多。

    陪同一起练枪的,除了侍卫外,还有工部派来的匠师,主要是怕发生火药炸膛的情况,每次装弹后都会反复检查,以确保无恙。

    虽然在沈溪改进下,火枪密闭性好了很多,不过偶尔还是会发生炸膛的情况,造成误伤。

    打了几枪不得要领,朱厚照就让匠师为他演示。

    “砰砰砰——”

    接连几枪下来,作为标靶的几头山羊被打成筛子,朱厚照看了很满意。

    “这些是新式火器,还是旧款?不是说兵部沈尚书刚改进一批,就是这种吗?”朱厚照无意中问道。

    工部官员先把情况转告小拧子,再由小拧子讲给朱厚照听。

    小拧子禀报道:“陛下,这些都是以前所用的佛郎机铳的改进版,跟后来沈大人监督制造的枪支不太一样,至于新式步枪,现在连工部都没有存货,沈大人担心泄露机密,管控得异常严格。”

    朱厚照听到这话不由皱眉,连他这个皇帝都没资格接触新枪,心里觉得很憋屈……感情自己用的是即将被淘汰的旧枪?

    朱厚照问道:“那兵部呢?兵部库房里也没有存货?”

    小拧子想了下,摇摇头道:“沈大人应该是全拿去练兵了,现在各兵器作坊还在抓紧时间制造,至于是否能提过来给陛下观赏,不好说。”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那算了,朕不想再看,真让人扫兴!”

    突然间,朱厚照从之前的欢欣到生闷气,脸色快速转变让小拧子看出一些苗头,现在已经不是沈溪在防备技术泄露还是防备皇帝的问题,只要朱厚照感到不快,那无论沈溪做什么都是错的,小拧子深感伴君如伴虎之可怕。

    小拧子心想:“这还是素来被陛下宠信的沈大人,如果换作是我,怕是要被陛下拉下去打板子吧?”

    见那些侍卫和匠师还在,而朱厚照已往内院去了,小拧子一摆手:“都退下吧,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

    说完,小拧子一路小跑跟上朱厚照的步伐,见朱厚照黑着脸,他不敢多言。

    之后朱厚照意兴阑珊,吃过午饭便上榻睡午觉,等醒来后心情终于好转了些,小拧子上去帮朱厚照梳洗,朱厚照白了他一眼:“那么多宫女太监,朕要你照顾吗?出宫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小拧子道:“陛下要出豹房?”

    朱厚照扁扁嘴:“当然要出去,苏公子和郑公子今日去看放榜,朕也很想知道他们是否高中,若他们能上榜,朕会替他们感到高兴,可以对他们委以更高的官职,让他们安心为朕效命。”

    小拧子心里非常为难,却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不过是否还要准备别的东西?”

    朱厚照想了下,道:“再去教坊司找十个女人来,最好是才艺俱佳,从豹房或者宫里找也行,但要那种不认识朕的,天黑时随朕的车驾一起去见苏公子和郑公子!”

    小拧子心想:“到哪儿去找那么多不认识陛下您还姿色不凡的女人?若是有,之前也早就被陛下您所见……”

    ……

    ……

    天黑后,朱厚照仍旧按照之前几天的做法,天黑时出豹房。

    这次他带上了一个人,便是花妃。

    之前他想带丽妃去赴宴,但丽妃有第一次的经验后就变得异常谨慎,再获邀时以生病为由直接拒绝朱厚照,这也是朱厚照在二月十八那天见沈溪时生气的主要原因。

    丽妃为防止自己所生子嗣“血统不正”,尽量避免跟朱厚照出豹房应对这些应酬。

    这几天朱厚照有意将丽妃冷落,花妃重新被朱厚照宠信,这次甚至带着花妃一起出豹房去见郑谦和苏通。

    除此之外,朱厚照还让小拧子从教坊司找来十多名歌姬和舞姬,若不是有人帮忙,小拧子根本找不到这么多女人,即便如此,小拧子依然惴惴不安,因为这些女子根本算不上才艺俱佳,压根儿就是一群庸脂俗粉。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朱厚照对十五六岁的少女并不感兴趣,以至于教坊司内二十到三十岁年龄段的女子相对较多,好歹能找一些回来,唯一可虑的是教坊司这年龄段的女人时常会被变卖,或者被什么权贵接走,导致可选择面越来越窄。

    朱厚照到苏府门口时,苏通和郑谦已站在台阶前等候。

    朱厚照下了马车,借助灯笼的微光,看清楚苏通和郑谦的脸色,见他们一脸愁容,心下一动,笑着招呼:“两位跟本公子客气什么?不是说好不用出来迎接么?走,进去喝酒。”

    苏通看了郑谦一眼,这才回道:“迟公子,咱们……还要喝酒吗?”

    朱厚照皱眉不已:“怎么了?两位到底高中没有啊?看你们脸色不太好啊。”

    苏通惭愧地道:“才学不如,还是……没上榜。”

    本来苏通和郑谦一心关注会试成绩,但现在他们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当今天子朱厚照,这会儿他们脸色不佳不是因为会试没中,因为他们心里早就落榜的心理准备……以他们这些年光顾着吃喝玩乐少有做学问的心态,想中进士难比登天。

    来京师前,两人就已经商量好,这次会试努力冲一把,过了自然大佳,不中的话以后就不再辛苦考学,干脆应个差事,就算当个八九品小官,总比做光有银子但无权无势的落魄世家子弟好。

    朱厚照道:“原来如此,那实在可惜了,不过我之前不是安排人跟你们说了么?直接去上林苑监做监丞,大概是七品官吧,跟知县同一品阶!不算辱没你们吧?”

    朱厚照笑容灿烂,一副不亏待你们的模样,但在苏通和郑谦看来,这笑容背后实在是有些天真。

    地方的七品官跟京官的七品官是一回事吗?天差地别好不!

    其实就算高中二甲进士,也没资格直接放到上林苑监丞的位置上,就算进士补这官缺也要等观政结束表现优异才有细微的机会,而苏通和郑谦二人连会试都没过,官已经做得比进士还要大。

    二人到现在终于能够肯定,事情必然跟皇帝脱不了干系,不然旁人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力安排七品官?但二人仍旧不肯完全确定,因为那只会让自己更加拘束。

    他们只能在心里默求,希望这位不是帝王,只是哪位藩王或者公侯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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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苏府,酒桌上朱厚照发现跟之前的布局有所不同,最为明显的就是作为席间一景的女人不见了。

    朱厚照笑道:“怎不叫你们的姬妾和歌女、舞女出来呢?哈哈,是否安排有什么新奇的节目啊?”

    苏通非常为难,面带迟疑之色,差点儿就要把事情揭破,跪下来给朱厚照请安。

    郑谦扶了苏通一把,装作一副痛心的模样,道:“恐怕要让迟公子失望了,我二人未中进士,心情低落,哪里有闲工夫准备这些?迟公子应该……没参加这次会试考核吧?”

    朱厚照不由一怔,在沈溪的介绍中,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待考会试的举子,还有一个则是勋贵。

    现在两个朋友只是求证他是否参加这次会试,应该无可厚非。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不是说过了吗?举人的身份,不过是用来跟两位结交用的,在下因为……祖上薄有功勋,乃是世袭的……公爵,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参加会试获取功名。”

    郑谦和苏通同时望向朱厚照,脸上都满是惊讶,二人此刻最直接的想法便是:“难道这位爷只是公爵之后,哪位公爷家的嫡长子,未来可以继承家业,而不是什么皇帝?”

    毕竟没听说过天底下有哪个君王会给自己降格的。

    苏通和郑谦心情稍微开解了些,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放开了。

    不过苏通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却不知迟公子是哪位公爷之后?”

    朱厚照笑着摆摆手:“不是说好了不问么?等以后再说,我们今儿还是先喝酒吧……哦对了,我特意带了些歌女和舞女来,都是从教坊司精挑细选,你们看看姿色如何,如果喜欢的话,随便带进房里享乐,要是克制守礼委屈自己,回头送回教坊司去,后悔都来不及了……这叫免费的晚餐,不吃白不吃,哈哈。”

    朱厚照那轻佻的模样,实在让苏通和郑谦费解。

    不多时,在小拧子招呼下,十多名自教坊司过来的女子进入大厅。

    朱厚照看到后不由皱眉,问道:“拧管家,这就是你找来的女人?怎么姿色如此平庸?一看就让人倒胃口,叫来何用?”

    “很好了,很好了。”

    苏通紧忙道,“来人,快去叫几位夫人出来……”

    这次苏通不敢拿家里的歌女、舞女应付朱厚照,而是让他的几个小妾出来,本身他也没把这些小妾当成夫人看待,不过在朱厚照面前他却故意这么说,以彰显他的诚意。

    朱厚照嘿嘿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从旁处叫来歌女和舞女,你们却要把妻妾叫来陪客……”

    郑谦和苏通脸色通红,羞臊得不行,正尴尬时,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陛下,是老奴啊,老奴前来护驾了……”

    小拧子一听傻眼了,朱厚照出行属于机密,张苑那老东西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此时张苑完全不知房间里面的情况,之前他救驾救上瘾了,每次都能获得朱厚照赏识,这次他知道朱厚照出豹房跟“不明底细”的人相见,顿时火冒三丈,假借“救驾”的名义杀到苏府,连侍卫都不敢阻拦,被他硬闯进院子来。

    张苑是有人故意给他透露错误信息,说朱厚照在外跟平民百姓厮混,难保不会有人用下毒、刺杀等手段加害,再看到朱厚照的车果真驾停在外面,便不顾一切往里冲。

    这会儿朱厚照正在兴头上,突然被张苑打扰,心里非常恼火,而且张苑这一来就揭破他的身份,想到以后自己再不能跟苏通和郑谦以朋友的关系喝酒,便火冒三丈,想冲出去把张苑给打发了。

    张苑冲进院子时,花妃和丫鬟刚好过门口。

    花妃花容失色,纤手掩面,故作惊慌失措地避开那边朱厚照看过来的择人而噬的目光,显然在这件事上,她也有份参与。

    丽妃用的是称病的方法,因为丽妃跟张苑间没有同盟关系,只能出此下策。而花妃跟张苑就走得就近多了,这次干脆利用张苑来破坏朱厚照的“好事”。

    “陛下,是老奴啊,老奴前来护驾。”

    张苑进到院子后,被朱厚照的贴身侍卫给拦了下来,他有些诧异,怎么跟听到的情况不一样?只能在外面的院子大喊大叫。

    这会儿最尴尬的人其实是郑谦和苏通,他们已猜到朱厚照的身份,却故意装糊涂,现在有人当面把朱厚照的身份给揭破,这下没法蒙混过关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朱厚照怒斥道:“哪里来的老疯子,把人给我赶出去!”

    为了掩饰身份,朱厚照只能把张苑归为“疯子”一类,否则一些事根本就没法解释。

    张苑一把甩开旁边冲上来要架他出去的侍卫,大喊大叫:“陛下,老奴知道您出宫有危险,特地前来护驾,你们这些狗东西,竟然敢阻挡咱家,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当着朱厚照的面,张苑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朱厚照看到这一幕,眉头直皱,嘴里不由嘀咕:“这老东西今天吃错药了么?跑到这里来发疯!他就没个眼色,看不出朕今天心情很好么?居然特意跑来搞破坏!简直不知所谓……”

    “赶出去,赶出去!”

    朱厚照没时间思索张苑因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的好事被人给破坏了,不想让张苑继续留下来败坏他的心情。

    侍卫毕竟不是吃素的,皇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他们哪里敢违抗?只能暂时先得罪同样不好惹的张苑,把这位司礼监的当家人硬架出苏府大门,老远朱厚照还能听到张苑大吼大叫。

    “公……公子……”

    小拧子出去查看过情况后折返回来,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朱厚照脸色漆黑,等他转过身时,发现苏通和郑谦都不敢面对自己,他努力露出个笑脸,以掩饰当前的尴尬,故作轻松道:

    “嗨,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个疯子,搅人清净,两位仁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本公子……只是继承了家中爵位,却被这老疯子说是什么……真是大不敬啊。”

    苏通和郑谦更显尴尬,这已经属于骗小孩的路数了,谁都能看得出朱厚照是皇帝,让他们再装作不知,实在是太过难为人。

    苏通过来道:“迟公子,您就实话实说了吧,您……是否是皇室中人?其实这朋友相处,未必需要在意什么身份,若您乃是当今……圣上的话……我们以后也可以像现在这么喝酒。”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换上一种难看的青红色,他没说什么,跨步进入厅内,在桌子前坐下来,苏府和郑家下人此时都跪到了地上,连小拧子也跪下,只有苏通和郑谦二人还伫在那儿,不过此时两人都已弓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道:“如果我说我就是正德皇帝,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当初沈先生引荐二位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摆什么架子。”

    “参见陛下。”

    苏通和郑谦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赶紧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生气地一甩手:“看看,还说能当朋友,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莫说是朋友,以后能否见面都说不好……哼,都是那该死的张苑,没事跑来护什么驾,他是吃饱了撑着吧?”

    苏通和郑谦不由对视一眼,张苑的大名他们听说过的,现如今司礼监掌印,也是朝廷的“内相”,权势熏天,现在朝中已形成一股新的阉党势力,其核心人物就是张苑,这也是因为张苑收揽臧贤等人,开始大张旗鼓招兵买马所致。

    郑谦很有勇气,居然站起身来,连苏通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郑谦道:“迟公子说的是,若是在乎身份差异,那以后的确很难做朋友,不过在下认为,朋友间贵乎坦诚,现如今这里没有什么皇亲国戚,也没有举人和官员,只有朋友间联谊……苏兄,你说呢?”

    朱厚照脸色马上好转,他不由看向仍旧跪在地的苏通,好像很想知道苏通接下来的反应。

    苏通心里懊恼,这都交了一群什么朋友啊,先是一个妖人一样十二岁就高中状元、二十岁便权倾朝野的沈溪,再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帝,还有个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依然满口风凉话的郑谦。

    郑谦见苏通不言不语,赶紧伸手去扶,嘴上道:“苏兄,难得今日跟迟公子欢聚一堂,正好感谢迟公子给咱安排差事……上林苑监监丞,那可是正七品的京官,以后咱们岂不是前途无量?”

    媚上的本事上,郑谦更胜一筹,这是因为郑谦非常懂得把握机会,苏通目前虽然是普通地主,但祖上出过高官,而郑谦完全就是商贾小民出身,对于权力的渴望要比苏通强烈许多。面对跟皇帝交友,还能得到皇帝恩赐的大好机会,郑谦要比苏通更知道牢牢地把握。

    苏通在郑谦相扶下站起来,头上还在冒冷汗,说话也不是很利索,支支吾吾道:“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不过……今日可真是一波三折。”

    幸好是之前二人已打探过朱厚照的底细,大概知道对方的身份,等于说对于“迟公子”是皇帝这件事,他们已经消化了一段时间,这才能大抵有所应对,否则的话二人乍在这种情形下知道朱厚照的真实身份,很难做出正确应对。

    “这就对了嘛。”

    朱厚照很高兴,他当然希望以皇帝的身份交到朋友,“你们想想啊,沈先生也知道朕的身份,你看他对朕的态度……咳咳,不是因为沈先生是朕的先生,朕才对他言听计从,更多是把他当作朋友。”

    “平时沈先生在朕面前都是畅所欲言,朕每次见了他都会头疼,所以他怪责朕几句,朕还得乖乖竖着耳朵听,你们不知道那有多累!”

    朱厚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架子,就好像普通人一样,不过他一自称“朕”,郑谦和苏通还是不自觉身体会颤抖一下。

    朱厚照看出让眼前二人接受自己身份不太容易,招呼道:“咱们是朋友,有什么好见外的?一起喝过酒聊过天,难道你们觉得本公子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吗?这么说吧,我对于‘情理’二字非常看重,沈先生是我先生,他责备我,我从不当回事,反而更敬重他,因为他作为师长有权力这么做……”

    当朱厚照侃侃而谈时,苏通和郑谦终于感到心中舒服了些,两人心想:“沈大人乃朝中重臣,又是东宫讲官,所以能教训您,但我俩就只是普通举人,跟您又没认识几天,哪里敢僭越跟你做朋友啊?”

    “来,请坐,请坐,这里没有君王和臣子,只有朋友情谊,哦对了,花美人来了吧?让她进来,陪两位公子喝酒。”

    朱厚照对门口的小拧子吩咐道。

    苏通和郑谦一听,心里更觉得了不得,之前他们见到“丽美人”,便觉得那女子跟普通人不一样,谈吐不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雍容华贵,现在他们意识到,朱厚照这是带了皇宫内苑或者豹房的女人来跟他们一起喝酒,也就是说,丽美人和花美人很可能是朱厚照身边得宠的妃子。

    苏通心想:“沈大人分明是在坑人啊,介绍谁给我们认识不好,非要介绍皇上给我们认识,我们还叫出妾侍招呼皇上……以至于皇上让妃子来陪酒,这不是瞎胡闹吗?幸好之前跟那位女子没发生什么,不然的话……几个脑袋够砍的?”

    苏通这边心里叫苦不迭,郑谦却能坦然接受,已主动过去跟朱厚照倒酒。

    说话间,花妃在丫鬟和小拧子陪同下进来,等花妃走到桌前,用恶狠狠的目光望了苏通一眼,好像是在警告什么。

    苏通紧忙避开目光,全当没看到。

    朱厚照招呼道:“花美人,给你介绍一下两位朋友,这位是郑公子,这位是苏公子,都是本公子在民间结交到的朋友,这里没有什么身份差异,本公子跟他们平辈论交,你可要好好陪陪两位公子,莫要怠慢了他们。”

    花妃欠身一礼,虽然看似应下来,但心里早已把苏通和郑谦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同时被骂的还有介绍苏通和郑谦给朱厚照认识的沈溪。

    旁人不知其中细节,她是一清二楚的,朱厚照对此并未隐瞒过她和丽妃。

    朱厚照笑道:“既然人到了,那就坐下来喝酒吧,苏兄郑兄,你们不是说要把妾侍引荐给本公子认识吗?说起来本公子还很好奇呢……哈哈。”

    已经知道朱厚照的真正身份,苏通和郑谦不敢有所私藏,赶紧把自己的妾侍叫出来,一起陪朱厚照饮酒。



    朱厚照本以为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后,便没法跟苏通和郑谦交友,但此番“无意中”泄密,却发现比之前跟苏通和郑谦的相处更自在。

    之前苏通和郑谦对他还多有戒备,而现在二人基本是有求必应,朱厚照迅速体会到在朋友相处中那种高高在上可以号令他人的自在,这顿酒,让朱厚照深切感觉到在宫外交友的好处,比他留在豹房独饮要好很多。

    喝醉后,朱厚照揽着身边不知是谁带来的女人,摇摇晃晃进入房间,犹自不忘回头对苏通和郑谦做出承诺。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本公子身份,回头就请你们到本公子的地方坐坐,哈哈,到时候好酒好菜招待,我那地方可比苏兄这府宅好太多了……哈哈!”

    朱厚照很得意,虽说他一直强调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但每个人都有装逼的想法,只是没喝醉他不太好表现出来,等喝醉后就原形毕露了。

    郑谦笑道:“那感情好,到时候必会到迟公子府上拜会。”

    “一定,一定。”

    朱厚照在女子相扶下,走路摇摇晃晃,道,“本公子先进房去了,你们不用管我,继续饮酒作乐吧……对了花美人,替本公子好好招待一下两位公子,务必要让他们满意而归。哎呀不对,这是他们自个儿的地方,不用归,本公子满意而归便可……哈哈……”

    朱厚照进了房间,大厅饭桌前坐着的只剩下花妃。

    苏通和郑谦把朱厚照送进房间回来,看到花妃凶狠地瞪着自己,莫说对花妃做点儿什么,连面对面都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二人相视一眼,正要往外走,花妃突然喝道:“站住!”

    苏通和郑谦回身看着花妃,郑谦谄笑笑道:“这位……贵人,却不知怎么称呼?”

    “陛下称呼本宫花美人,难道你们不知道本宫是谁?”花妃厉声道。

    苏通和郑谦根本不知豹房内的情形,自然也就不清楚花妃是哪路神仙,而花妃却以为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殊不知除了豹房,民间根本不知道她这号人。

    郑谦苦笑一下,试探地道:“贵人既然不说,那我二人便以迟公子称呼,叫您做花美人……”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称呼本宫,你们以为自己可以跟陛下平起平坐吗?”花妃怒从心头起,她可不认为自己会被眼前两个男人以平常女子对待,发怒更多是为了要压服二人,让他们不敢动歪脑筋。

    郑谦无奈地道:“我等虽然没资格跟迟公子平起平坐,但在苏府,就算是沈尚书也都是平辈论交,再说这是迟公子的原话,他一向不喜欢旁人以他的身份压人……这位贵人,您不会不知吧?”

    “你们……!”

    花妃虽然愤怒,但面前二人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容易屈服的市井小民,到底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走南闯北见识不少。

    她的三两句话,并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郑谦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通拉了一把,苏通谨慎地道:“这位贵人,我二人绝对不敢对您有冒犯,若您觉得留在这里不方便,可自行离开,我等绝不敢阻拦。”

    “你们还敢对本宫无礼不成?哼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花妃可不敢留下来,万一朱厚照出来时一时兴起,把她送给郑谦和苏通,那她就从凤凰变成野鸡……换作旁人或许不会有这担忧,但她却甚为忌惮。

    因为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得到建昌侯张延龄宠爱,但才过了一两年张延龄便对她失去兴趣,打入冷宫,最后甚至把她转赠给朱厚照,这让她意识到,在权贵面前,她这样的女人不过是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可以随便互相赠予。

    她站起来正要走,却一个不小心被椅子给绊着,差点儿摔倒在地,这也是因为她内心紧张所致。

    郑谦和苏通所说的那番话,看似恭敬,但因为目光一直盯着她看,好像在看那些可以随便乱来的女人,让花妃心中没有安全感,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豪门的千金小姐出身,所以在应付这种场面上能力稍显不足。

    心慌意乱之下,险些跌倒。

    郑谦正要过去搀扶,花妃娇容变色,怒道:“滚远点儿!本宫也是你们能随便碰的?”

    说完,花妃站直身体,大步往外而去。

    苏通和郑谦没敢靠近,但目光中满是不屑,显然没把这花妃当回事。

    等人出去后,郑谦扁扁嘴:“不就是陛下跟前一个受宠的女人么?如果她是正牌妃子,陛下怎么可能带她到这里来喝酒?”

    苏通赶紧作出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要死啊你,这种话也敢随便乱说?赶紧让人收拾一下,陛下现在留宿府院,咱们可不能拿以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明早安安稳稳把这尊大神给送走才是。”

    ……

    ……

    朱厚照在苏府留宿一宿,而花妃和张苑则在大门口,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候一晚。

    朱厚照没出来,花妃不可能回豹房,朱厚照手下这帮侍卫也不可能听她的,至于张苑则完全是死撑……既然昨夜都说是来护驾的,就算最后没护成,也不能提前走,否则以后再见到朱厚照就解释不清楚了。

    一直到黎明时分,朱厚照才在苏通和郑谦相陪下走了出来。

    朱厚照神清气爽,笑容满面,看起来容光焕发。

    临出门时,朱厚照笑道:“有时间请你们到豹房去喝酒,这两天本公子有事,恐怕不能过来了,你们在家等候本公子送来邀请函便可,到时候拿着它便可以自由地进出豹房。”

    “迟公子实在太客气了,您能常出来喝个酒,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那就极好了,实在不便到贵府打扰。”苏通拱手道。

    朱厚照笑着挥挥手:“你看你说的哪里话,见外了吧?咱们都是朋友,礼尚往来是应该的嘛……哦对了,昨夜带过来的女子,便当是送给你们的礼物,这盛情款待实在没什么可回报的。”

    “多谢……迟公子的厚礼。”郑谦也不客气,当场便“笑纳”。

    朱厚照很高兴,回身继续前行,忽然看到站在门口冻得樱唇发紫的花妃有些意外,这会儿花妃娇躯正瑟瑟发抖,形容憔悴,显然昨夜在马车里过夜让她整个人冻得不轻,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朱厚照皱眉道:“花美人,本公子不是让你进去好好伺候两位公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您……”

    花妃嘟着嘴,显得楚楚动人,她可不认为自己可以被朱厚照如此慷慨地馈赠他人。

    朱厚照板起脸来,责问道:“看来你是觉得本公子是在害你,是吗?你这女人,不知好歹,枉费之前本公子疼惜,看来以后你是想伴着青灯古佛过日子了?”

    苏通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解释:“迟公子切勿见怪,是我二人不敢得罪这位贵人,本想请贵人到暖阁休息,但贵人却坚持要出来等候。”

    “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原因,你们不必为她解释!”

    朱厚照很生气,觉得花妃让他丢了脸,气呼呼上了马车,至于张苑那边道歉很简单,跪在地上给朱厚照当马凳便可。

    至于花妃则很苦恼,珠泪落下,啜泣中甚至不知该起来跟着朱厚照一起走,还是继续留下。

    等朱厚照车驾开始行进后,小拧子才过去扶起花妃,恭敬地道:“娘娘,请上马车。”

    这称呼让苏通和郑谦大惊失色,一时间无法接受……感情这位还真是宫里哪位“娘娘”?

    他们却不知,但凡在豹房内得宠的女人,都可以被下人称为“娘娘”,次一级别的则被称呼小主或者美人。

    等花妃上了马车离开后,郑谦瞪着眼,抚着胸口,显然是心有余悸。

    苏通道:“郑老弟,你不是说这位贵人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不是陛下的妃子么?”

    郑谦没好气地道:“鬼才知道她是谁……不过听说,当今陛下除了宫里所立皇后外,并未册封妃子,这娘娘的称呼,恐怕只是个敬称吧?”

    二人不由打个冷颤,就算侥幸过了朱厚照那一关,还是感觉不妙。

    不过从道理上来讲,二人是赚的,心底都琢磨开了:“结识皇帝,相处也算不错,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对张苑一阵拳打脚踢,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

    “……你个狗东西,诚心要看朕的笑话,是吧?你闲得没事去护什么驾?谁给你的胆子?”

    朱厚照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不过朱厚照没想真杀了张苑或者怎样,他对那些口中喊着忠心的人难以硬下心肠。

    他只是怪张苑坏他的好事,并没有不准张苑去护驾。

    张苑连连为自己表功:“老奴也不知陛下在宫外遭遇了什么事情,听闻陛下有危险,立即奋不顾身从宫里赶来,就算拼死也要保护好陛下,谁知会犯下大错……”

    朱厚照打累了,坐下来休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张苑突然眼前一亮,道:“陛下,有沈大人的消息……沈大人说,再有十多天,便可以回京,到时候朝廷就可以对草原用兵了,请陛下您早些准备出兵事宜,京城也该着手准备用兵所需钱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果然,说到军国大事,马上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朱厚照沉思了一下,皱眉问道:“这么快吗?沈尚书还说什么了?”

    “沈尚书没多说,他只是上奏朝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至于他目前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想必陛下您应该清楚吧?”

    张苑跪在那儿,头伏地说道。

    朱厚照站起身来:“朕会不知沈尚书在外练兵?看来练得差不多了……既如此那就组织朝议吧,正好今天朕没事,大白天也找不到乐子,索性商议一下朝事……去,召集大臣举行朝会,朕要把出兵的事彻底定下。”

    ……

    ……

    当天朱厚照要举行朝议的消息传到六部和各寺司衙门时,已临近中午。

    本来衙门内没多少事情做,很多主官都不在,突然得知消息,上上下下忙得鸡飞狗跳,一堆人被临时通知入宫,赶紧着手准备。

    朱厚照不上朝,虽然惹来不少非议,但其实很多人因此轻松不少,没有午朝和经筵日讲,给这些中枢大员减轻不少压力,做事有下面的属官,每天生活都很轻松自在,现在突然要上朝议事,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谢迁本也出宫回了长安街的小院,刚坐下来准备看会儿书便吃午饭,便见知客匆忙进来,告知皇帝要召集午朝的事情。

    谢迁皱眉不已:“陛下这是想一出是一出,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居然突然要举行午朝!简直是胡闹!再说,如今殿试的事情已安排妥当,一切只等最后落实,莫不是陛下连殿试都不准备出席?”

    因为沈溪不在京城,谢迁没把朱厚照开午朝的事情往出兵方向想,近来朝中也没人跟他提这个,让他都淡忘了出兵之事。

    等谢迁匆忙到午门外,已经有几名大臣在那里等候,户部尚书杨一清和工部尚书李鐩来得较早,朝中这么多部堂级的官员中,他们算相对年轻,见谢迁前来,二人赶忙迎接。

    谢迁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要举行朝议?”

    李鐩看了杨一清一眼,意思是让杨一清来说。

    杨一清道:“陛下之前派人去户部,让下官把出兵粮饷调运之事写出章程来,大概会在这次朝议中商讨。”

    谢迁眉头紧皱,恼火地问道:“意思是说,这次午朝会重提出兵之事?沈之厚回朝来了吗?”

    这次谢迁是看着李鐩问出这问题的,大概意思是,如果沈溪回来,旁人不知而跟沈溪关系相对要好甚至帮沈溪铸造兵器的李鐩一定知晓。

    李鐩苦笑道:“并未听闻沈尚书回朝啊……不过有传闻,说他在通州大营练兵,至于是如何个练法,工部并未有确切的消息,近来军中损耗并非很严重,想来只是寻常的练兵。”

    谢迁脸色很难看,随即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等人相继过来,只是不见国丈夏儒的身影,显然这次朝议邀请大臣名单中并不包括夏儒。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勋贵,之前出任过三边总制的保国公朱晖赫然在列,看上去朱晖很受欢迎,很多人围着他问事。

    因为通知说这次朝议会在奉天殿举行,因此众大臣和勋贵只能在午门外等候,谢迁一直等何鉴跟白钺等人的身影,却始终不见,一直等见到吏部左侍郎刘忠,召来问过后才知何鉴当日称病没到衙门应卯。

    谢迁心中苦闷:“这老小子,到底几个意思?难道他早知今日陛下会举行午朝,有意避开,选择对出兵之事袖手旁观?”

    谢迁这边正苦恼,但见张苑跟司礼监几名秉笔太监从午门内出来。

    突然间,司礼监的大太监们一起出来见朝臣,让在场朝臣非常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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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苑缓缓走到大臣跟前,谢迁迎上前问道:“张公公,圣上有什么事情交待吗?”

    张苑皮笑肉不笑,神色深邃,道:“陛下没吩咐就不能来,是吗?呵呵,咱家只是来跟诸位大人打声招呼,这次朝议说的是出兵草原之事,陛下已把诸多细节安排妥当,只等诸位大人点头应允便可。”

    “嘶……”

    在场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突然得知出兵落实这一情况,很多人都感到意外,他们之前从未收到过风声,而且都知道始作俑者沈溪并不在京城。

    很多人不由在想:“难道沈之厚已出发去三边整军?那些关于他出城养病,又或者在通州大营练兵的传言,都是幌子?”

    谢迁厉声喝道:“出兵之事未经朝议,如何能定下?单凭朝中三两人蛊惑君上?诸位臣僚,你们得说说……”

    谢迁知道自己独自站出来说话不好使,干脆挑动在场大臣起哄,谁知道大臣们根本就不想跟谢迁共进退,能后退的便后退,选择靠边,就算站在谢迁身边的,此刻也都心有旁骛,缄默不语。

    张苑道:“谢阁老消消气,陛下金口玉言说定下来,并不是咱家说的,诸位有意见朝会时只管跟陛下提。不过咱家先跟诸位打声招呼,这件事怕是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你们只管听从陛下号令就是……咱家好心好意提醒诸位,谁若站出来唱反调,出了事你们自己承担。”

    谢迁环视一圈,目光中满是鼓励……在场这么多股肱大臣,难道陛下还能动廷杖不成?

    张苑讳莫如深一笑:“多说无益,谁叫咱家不想看诸位大人犯陛下忌讳呢?陛下乃是听从兵部沈尚书奏请,才有今日决定,听说沈尚书近来不是在养病,好像怀有什么目的出城……”

    张苑不遗余力挑拨沈溪跟朝臣的关系。

    谢迁问道:“我等可能到奉天殿外等候陛下?”

    张苑道:“诸位还是等等吧,陛下刚从豹房回宫,尚未收拾妥当。谢阁老,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迁看了看在场官员,没有几个愿意跟他对视,显然这些人对于出兵之事没有他那么强烈的抵触心理。

    谢迁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张苑走到一旁,低声问道:“陛下这是要唱哪出?出兵之事就没法劝阻了吗?张公公平时就不在陛下面前陈述其中利害关系?”

    “谁不说呀,但有用吗?陛下已被姓沈的小子蛊惑,他说一定能赢,陛下自然深信不疑,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拓土青史留名呢?”张苑言辞犀利。

    谢迁皱眉:“张公公还有别的吩咐吗?”

    张苑脸色转冷:“咱家只是想提醒谢阁老一句,不要忤逆陛下,再反对也没用,出兵之事已不可阻挡,那就顺其自然,最多把姓沈的推到前面去送死……你想啊,如果姓沈的死了,陛下还会坚持出兵?”

    谢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沈之厚当先锋官。”

    张苑道,“沈之厚不是说能平草原吗?既然他一力主导,自然不能龟缩在后方,肯定会冲锋在前做示范。草原能平则平,陛下去捡现成便宜便可,只要留在中军,陛下就不会出意外……谢阁老您说呢?”

    谢迁神色冷漠:“土木堡之祸,不过才过去几十年,英宗不是在中军被俘的吗?”

    张苑没好气地道:“谢阁老怎么老说丧气话?那时能一样吗?也不看看过去几年咱大明基本是压着鞑子打,现在莫说长城以南,就算城塞北边几百里恐怕也难以见到鞑子踪迹,就当是陛下去塞外散散心,完成御驾亲征的心愿,若出了状况大不了紧急撤回关内,应可保无恙。”

    张苑好声好气跟谢迁商议,但话入谢迁耳,张苑的建议根本就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当即义正言辞质问:

    “自古以来帝王都尽量避免以身犯险,否则出了意外,大好江山谁来继承?本朝土木堡之祸,京师有储君坐镇,敢问今上御驾亲征后,京师谁来监国?”

    张苑恼火地道:“咱家好心跟谢阁老说话,谢阁老却处处跟咱家顶撞,这是摆什么谱?跟你说明情况,劝阻起不了任何作用,若谢阁老真有决心,便在宫里长跪不起,看陛下是否会回心转意!”

    谢迁虽然很想出言反驳,但也知道张苑不是故意刁难他,说的话全都是现实,无论他反对出兵的态度多强烈,哪怕以死相逼,朱厚照也不会收回成命。

    换作正德以前历任皇帝,哪怕是昏聩的英宗,都会对大臣的意见有所参考,而现在面对的正德,可以说是大明乃至华夏几千年来少有的刚愎自用、冲动武断、好勇无谋的昏君代表。

    张苑有些不耐烦了,道:“咱家能说的就这些,劝阻出兵只是给自己找麻烦,堵不如疏,这道理谢阁老应该懂,咱家反正不会站在你这边,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咱家支持陛下出兵。”

    谢迁气呼呼地道:“张公公想要出尔反尔么?”

    张苑怒极反笑:“谢阁老可真会给人扣屎盆子,谁出尔反尔了?咱家不过是不想被陛下摒弃……或许陛下还会跟谢阁老您讲道理,难道会跟咱家这样的奴才讲理?谢阁老若不听劝,那就跪谏,反正朝中没了谢阁老,还有旁人来当辅臣,咱家照样安安稳稳执掌司礼监……”

    谢迁听到这话,心里极不舒服,不过对方官职毕竟压自己一头,还是耐着性子,没有当场发作。

    张苑折返,谢迁不得不跟着张苑一起回到人群中。

    张苑朗声道:“诸位大人请稍候,咱家先去见过陛下,听候陛下吩咐,再来请诸位大人觐见,还是那句话,关于出兵之事你们不要忤逆陛下,咱家能说的就这么多,这里先请诸位大人原谅,若陛下让咱家动廷杖,到那时……咱家只能遵命行事!”

    这话根本就是赤果果的威胁,张苑说完扬长而去,众大臣静默无声,显然没人愿意强出头。

    午朝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开始。

    众大臣已许久没进过奉天殿,入内后,宽阔的殿内朱厚照已升座。

    自打登基至今,朱厚照举行朝会更像是例行公事,非常敷衍,一应繁琐的叩拜程序能免则免。

    无论是鸿胪寺,还是光禄寺等负责礼仪的衙门,这次朝会举行前都没得到授命,并未安排觐见礼仪。

    就好像平时在乾清宫召见大臣一样,朱厚照升座后把事情大概一说,象征性地问一下大家的意见,然后就可以结束了。

    但谢迁却不想让朝议流于形式,直接跪下,恭敬磕头:“老臣代表满朝文武,参见陛下。”

    没人愿意被谢迁代表,但此时谢迁说什么也没人敢反驳,大臣中即便是勋贵,也恭敬地跪下来磕头,以示对朱厚照的礼重。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整个人显得很轻松,抬手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谢迁没有依言站起,许多大臣刚直起身发现谢迁没动,只得又重新跪下去,大殿里依然跪满一地。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谢迁能站起来,因为他们没做好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的准备,就算是谢迁派系的人,也没打算拿出兵之事跟朱厚照作对,现在明摆着朱厚照要强行推进两年前制定的基本国策,就好像当初明英宗出兵也不听大臣劝谏一样。

    现在已不是出兵是否合适的问题,而是在跟皇帝唱反调,朱厚照专横跋扈惯了,不会听下面人的意见,张苑之前的提醒,可说戳中在场大多数人的内心。

    朱厚照脸色一变,再度重复:“朕让你们平身,难道听不见吗?”

    谢迁道:“老臣要上奏,若陛下不答应,老臣便长跪不起。”

    “不用说了。”朱厚照直接把谢迁的话堵了回去,期间还瞪了张苑一眼,似乎在质问什么。

    谢迁态度坚决:“老臣要上奏的,是关于朝廷轻启战端,对草原用兵之事……”

    “不许说!”朱厚照暴喝。

    朝会才刚刚开始,甚至连预热都没有,只是谢迁跪下来说几句话,君臣间的矛盾便迅速激化,在场大臣心里全都一惊,虽然都知道谢迁赤胆忠心,所虑皆为大明江山社稷,却没人出来力挺。

    很多人甚至暗呼糟糕,心想:“麻烦了,谢阁老分明不给陛下和我们这些臣子说话的机会,直接就站出来跟陛下打对台。”

    谢迁道:“老臣要说,否则憋在心里非郁闷死不可……老臣不愿看到大明江山社稷毁于一旦。”

    朱厚照怒不可遏:“谢老头,你年老昏聩,庸碌无能,实在让朕失望……朕看你的内阁首辅之位还是交给年轻人吧,像你这般尸位素餐,若继续执领内阁,所做票拟只会误国误民。”

    “陛下……”

    若是换作以前,弘治皇帝如此说,谢迁立马当场请辞归乡,但现在是正德当家,谢迁觉得自己是朝中最后的清流,绝不愿就此把权力拱手让人。

    就在谢迁准备继续强辩时,朱厚照道:“也罢,看来朕若不下旨,谢老头还会继续占着内阁首辅的位置给朕添堵。既如此,那朕就宣布,即刻起剥夺……”

    张苑跳出来阻止:“陛下,谢阁老年老不假,但忠君体国,若如此让他致仕归乡,怕是会惹来非议。”

    朱厚照一张脸涨得通红:“张苑,你个狗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觉得朕处事不当?”

    张苑本想当一回英雄,刷一下存在感,但见朱厚照咬牙切齿,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朱厚照努力平息心头的怒火,放缓语气道:“朕知道,让谢阁老就此致仕归田,肯定心有不服,但朕不想听你劝谏,之前你给朕和沈卿家出难题,说坚持打仗的话,需自行筹措钱粮……现在朕做到了,你还要横加阻挠,那就是言而无信,面对不守信的大臣,朕作何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小惩大诫?”

    本来朱厚照没有任何道德是非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这会儿居然给大臣们讲起道理来了。

    你们看看朕,之前你们说的事情,朕和沈尚书都答应了,没有勉强,现在钱粮不用户部调拨,兵马也不用从京营抽调,只用边军和地方人马,现在你们还要横加阻挠,浑然不顾以前所做承诺,那朕强行勒令你谢老儿致仕也就理所当然。

    朱厚照怒视在场大臣,道:“你们评评理,这件事是朕做错了,还是谢老头倚老卖老,得势不饶人?”

    谢迁咬着牙,昂着头道:“陛下,出兵草原乃动摇国本之举,很可能会遭致灾难,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即便出兵也要再准备几年……”

    “谢老头,朕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

    朱厚照瞪着谢迁,气势汹汹道,“当初制定国策时,谢阁老好像是支持的吧?当时说要准备两年,谢阁老没有反对,这两年中,国策有条不紊推行,如今连军粮物资都由朕和沈卿家自行筹措到位,你谢阁老却说不行,还要准备?何年何月才能准备妥当啊?难道要等朕百年归老后,把平草原的大事交给朕的儿孙去做?”

    这番话已经在讲道理,很多大臣也都认为朱厚照在这件事上并不理亏。

    立国策时没人反对,那会儿刘瑾专权,策划人是沈溪,而当时沈溪和谢迁属同一阵营,人们理所应当然认定,这是沈溪和谢迁策划出来用以对付刘瑾的计策。国策推行中,刘瑾如愿被扳倒,正是因这国策存在,沈溪掌握兵权和直谏君王的权力,算是扳倒刘瑾的一大助力。

    结果刘瑾一倒台,谢迁却因为跟沈溪的矛盾,不再支持,出尔反尔的人成了谢迁。

    虽然道理完全讲得通,很多人也觉得朱厚照有理由发怒,但执拗的谢迁却不领情,继续磕头:“老臣死都不答应,出兵之举祸国殃民,乃亡国之兆。”

    “谢老头,你这是在要挟朕!”

    朱厚照站起来,指着谢迁,怒喝道,“朕给你脸,你却不要脸,朕是怜悯你忠心才没有剥夺你职务,跟你讲道理,结果你却为一己之私,为巩固在朝中的权势地位,想让朕委曲求全?简直痴心妄想!来人,廷杖!”

    朱厚照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响,除了谢迁能跟朱厚照对答外,旁人早就噤声,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恐怕已无可挽回。

    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皇帝,注定没好果子吃,随即厂卫进入奉天殿大殿,四名带刀侍卫直接站到了谢迁身后,只等朱厚照一声令下,谢迁就会被拖出午门廷杖。

    “陛……陛下。”

    张苑一看这架势,慌神了,再次忘记恐惧,又站出来向朱厚照劝谏,“陛下三思啊,谢阁老乃三朝老臣,本意也是为大明江山社稷。”

    朱厚照死瞪着谢迁,好像根本没听到张苑的话,而谢迁跪在地上也一句话不说,此时他已是老泪纵横,显然心中把眼前的遭遇当成奇耻大辱,就算没被当众廷杖,可之前朱厚照两次三番地喝斥羞辱也是他这样自认股肱的老臣无法接受的。

    朱厚照没有继续说廷杖之事,厉喝道:“出兵日定在三月二十,到那天,朕会亲自祭天,领兵出城,誓破鞑靼汗庭,让草原上所有人都在朕面前颤抖!”

    现场还是没人说话,连谢迁都好像哑巴了,倒不是他害怕退却,而是此时除了愤怒,已是彻底心灰意冷,没精神再跟朱厚照争论什么,事实上朱厚照也听不进他说的话。

    朱厚照道:“钱粮调度,朕会指派专人完成……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因犯错,被朕降罪,这次就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让他们运送粮草前往前线,算是戴罪立功!”

    五军都督府与会的勋贵中,包括寿宁侯张鹤龄。

    对旁人来说,或许这次战事根本就是负担,但对于张鹤龄来说,却是振兴张家的绝佳机会,直接上前下跪:“臣定当不辱使命。”

    本来张鹤龄想借谢迁之力重获权柄,现在他跳过谢迁直接从朱厚照那里领取差事,更是求之不得,张太后对他所说的话早就抛诸脑后。

    朱厚照再道:“出兵细节,朕会在这几日内,全都列好……至于殿试,改在三月初十进行,一切求简求快,不能耽误朕出兵!若谁阻挠的话,一概问罪,若你们全都跟朕作对,那就全部革职,上官降罪,下官顶上,若衙门内所有官员都被问罪,那就从地方征调官员入京……若没有必胜的信念,谈何出兵?这种执念不只是针对朕一人,是在危害大明江山!”

    言罢,朱厚照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扬长而去。



    午朝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

    谢迁虽然触犯龙颜,但廷杖终究还是被取消了,朱厚照在很多时候蛮不讲理,但并没有无端打大臣的喜好,在人情味上,他比他那些动辄要人脑袋的祖宗好太多了,甚至比他老爹还要强一些。

    但朱厚照的态度没有发生丝毫转变,出兵之事在一种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强硬态度中落实,甚至连出兵的日子都定好,三月二十,算算时间不过剩下半个多月。

    张苑没有跟朱厚照一起离开,而是留在奉天殿上,站在龙椅前面,死死地瞪着谢迁。

    朱厚照走后,大臣们陆续从地上站起来,谢迁一直跪在那儿,一时间心灰意冷……如果是弘治朝,政通人和,他绝对不会留在朝中受这份窝囊气,但此时他却偏要赌气留下来,因为谢迁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

    “谢中堂……”

    杨一清过来搀扶谢迁起身,谢迁却不领情,一把甩开杨一清的手,显然还记恨关键时刻这位内阁的同僚没有站出来跟他共进退。

    张苑从御阶上走下来,到了谢迁跟前。

    听到脚步声靠近,谢迁终于直起身,脸上老泪已经风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人好像苍老了十岁。

    张苑见谢迁站起来,直面自己,立即用声讨的口吻道:“谢阁老,之前咱家说得不够清楚么?你这么忤逆陛下意义何在?只是为了体现您的忠心,还是所谓的浩然正气?让咱家还有在场这么多官员跟你一起受罪?”

    文武百官都没走,张苑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让所有人听到一般。

    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想知道后续会如何发展,尤其想明确出兵之事是否就此落实,因为谢迁的态度会决定接下来朝中文官所做应对,如果谢迁选择就此罢手的话,没人愿意站出来顶撞皇帝,就连一向号称敢谏的六科中人也噤若寒蝉。

    所有人想法都一样:“谢于乔可以倚老卖老,浑然不顾会违反当初制定的国策,跟陛下唱反调,我们却不能……谁敢保证,陛下大怒之下不砍掉几个人的脑袋示威?”

    谢迁面对张苑的质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单单从道义的角度讲,他的确认为自己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才会那么进言,但其实内心却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有不忠不义的嫌疑,忠是对朱厚照,义则是对周边同僚。

    张苑继续咄咄逼人喝问:“结果如何?陛下还不是把出兵之事给定下来了,甚至连日期都选好,敢问谢尚书您有何良策?出兵已是板上钉钉,明知没有结果依然反对,以后有事的话圣上会跟诸位商讨么?谢阁老这可是把陛下对诸位的信任付之一炬啊……”

    谢迁脸色很不好看,身体颤抖,竟然有些站不稳,好在旁边有杨一清和李鐩等人,赶忙过来一左一右搀扶。

    谢迁低着头,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就算被张苑骂了,依然没有任何反驳和申辩的意图。

    “看什么看?”

    张苑见谢迁没回答,皱了皱眉头,转身对在场官员吼了一声,浑然忘了自己只是宫里太监,作为皇帝的家奴,根本没资格对勋贵和文官大呼小叫。不过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张苑已顾不上许多,他觉得既然谢迁的首辅之位已摇摇欲坠,那他必须站出来,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威风,让人臣服……他心目中最佳的效仿对象就是当初曾权倾朝野群臣退避的刘瑾。

    杨廷和有些看不过眼,站出来劝解:“张公公,谢阁老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人臣子者,就算明知不能劝阻陛下,也要站出来指出疏漏,防患于未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梁储在一旁看着,目光清冷……他脾气没有杨廷和那么火爆,就算心有不满,也能忍住,这也是当初刘瑾相逼下他能进退自如的根本原因。

    杨廷和在内阁中处于末位,无所顾忌,主动站出来说话,也是因为他觉得必须要为内阁发声,维护阁臣的尊严和名望,不过就算如此他依然没敢在朱厚照发怒时挺身而出,与谢迁共进退。

    好在谢迁感受到这份关怀,侧过身,望着杨廷和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轻轻叹气,或许是觉得杨廷和出面力挺他没什么必要,毕竟开罪的对象是跟内阁工作对接的司礼监掌印。

    张苑冷冷一笑,他对谢迁还有些顾忌,但内阁其余人等却从未放在眼里。

    在张苑的想法中,他这个司礼监掌印手握朱批大权,理应高人一等,就在他要继续逞威风时,戴义出来劝和:“大家切莫伤了和气,我等同殿为臣,只是分工不同,谢阁老不也是出自一片好意?既然朝会已结束,诸位大人请回吧……散了,散了,来人啊,送诸位大人出宫。”

    张苑被人打断,回身怒视戴义:“戴公公,你好大的官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

    戴义本来是站出来当和事佬,被张苑如此喝斥,只能黯然地低下头,往后退一步表示谦让,不再言语。

    张苑正得意,忽然发现在场大臣看他的目光中充满鄙夷和疏远,愣了一下,开始反思之前说话的态度,突然想起跟在场的文官武将结怨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这对以后他施政不利,不如想想怎么收拢人心。

    张苑心道:“哎呀,疏忽大意了,不知不觉就把人得罪了……臧贤之前不是说了么?这朝中最大的矛盾,便是文官跟陛下的矛盾,文官们不敢对陛下如何,但陛下阵营中却有个异类沈之厚,只要把矛盾往沈之厚身上引便可。”

    张苑叹了口气,道:“咱家先前说话太重了,这里跟杨大学士道个歉。”

    “哼!”

    杨廷和冷哼一声,没有接受张苑的道歉。

    在他看来,内阁首辅是文官之首,乃是文人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堂堂三朝元老竟然被一个阉人如此喝斥,就好像心目中的神明被人侮辱侵犯,自然不甘心要站出来说话。

    谁侵犯内阁乃至首辅的权益,他都会以敌对的态度反击。

    张苑心里顿时来气:“嘿,我低声下气跟你道歉,你居然这态度?你小子是不想在朝中混了吧?”

    但因为想转嫁矛盾,张苑也就没有针对杨廷和,道:“陛下之所以会如此胸有成竹,定下出兵之策,乃是因为朝中有兵部沈尚书这样旷古烁今的名臣在……想我华夏几千年,有几人对番邦战绩能比得上沈尚书?”

    谢迁听出来了,张苑再次有意把仇恨往沈溪身上拉。虽然他对沈溪很不屑,但并不想被人利用,尤其这个心怀叵测之人还是个太监。

    谢迁的想法是,就算要处罚沈之厚,那也是文官内部的事情,跟你张苑无关,你这个阉人一直在我们面前挑唆算几个意思?

    谢迁没有跟张苑解释,甚至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一摆手,招呼杨廷和、梁储等人离开,等他转身时,张苑非常意外,愣了一下几步上蹿,拦住谢迁去路,问道:“谢阁老,咱家尚未把话说完,你匆匆离开算什么意思?”

    谢迁不想搭理张苑,眼前这个太监没有丝毫让人折服的人格魅力,谢迁心里暗叹:“张苑完全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比刘瑾差远了,没有廉耻之心,如此庸碌小人竟被陛下委以重任,大明距离覆灭真不远了。”

    经此一事,谢迁看明白很多事,对张苑的态度变得越发差了,就此不再把张苑看作政治上的盟友,因为他确定张苑不会为了仁义道德做出正确选择,一切都围绕着利益转,根本是我行我素。

    “站住!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张苑见谢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态度顿时变得异常恶劣,直接用喝斥的口吻说道。

    这次不但杨廷和动怒,在场很多大臣也都目呲欲裂,看向张苑的目光中满是不善。

    莫说张苑了,就算胡作非为的刘瑾也没说在奉天殿内对着当朝首辅大呼小叫,刘瑾治人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张苑则完全是胡作非为。

    谢迁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张苑,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老夫不想知道陛下因何而起战端,或许沈之厚真的是匡扶社稷的大才,此战结果或是大捷,老夫劝阻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此战得胜我大明所获利益跟失败带来的灾难根本不成比例,简直是劳民伤财……”

    杨廷和道:“谢老,这些话您为何之前不对陛下说?”

    “说了也没用。”

    谢迁沮丧地道,“陛下根本就听不进老夫的话,换作谁去说都属徒劳,老夫不过是尽人事而安天命罢了,老夫能做的事情不多,陛下自打登基,辍朝已三年有余,在此期间朝廷发生太多事情……老夫实在累了。”

    在场文武大臣都听出来了,谢迁去意明显,虽然他未必是真的想要退,但既然午朝上朱厚照说出那样绝情的话,谢迁不上表请辞说不过去,而且因为张苑和朱厚照的成见,这份奏疏很可能会被批准。

    有些人不由看向面无表情的梁储,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什么:“怪不得梁大学士不站出来说话,感情他急于要做下一任首辅……谢阁老引退,他上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可能站出来跟陛下唱反调?”

    这些人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储的确没说话,不过这不代表他觊觎首辅之位,而是内阁三人中,唯一支持沈溪的就是梁储,梁储对于出兵并不反对,他从来都把沈溪当作能臣看待,并不认为开战是自取祸端。

    谢迁道:“既然事情已无法挽回,各位同僚自行回去准备吧,这场战事想来耗费极大,甚至持续日久,老夫希望未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秉承匡扶大明社稷之心,切莫感情用事!”

    说完,谢迁再无停留,径直离开奉天殿。

    ……

    ……

    正德皇帝又一次在朝议时针对谢迁。

    两次都是因为出兵之事翻脸,结果都是以朱厚照强硬态应对而告终,不过这次谢迁受到的打击更大。

    谢迁不但得罪了朱厚照,更跟张苑也交恶,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未来内阁的差事会无比艰难,之前长达半年全面执政的好时光已成为过去,大明权柄已慢慢落到张苑和沈溪手上。

    朝事被张苑掣肘,军事则完全由沈溪主导,他这个首辅的好日子到头了。

    谢迁没有称病不出,因为他不觉得这是应对当前危机的好办法,回府后他第一时间写下请辞奏疏送到皇宫,心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很可能会遭到来自皇帝和司礼监的双重压力,这还不包括来自沈溪和全力主战的军方带给他的压力。

    此时的谢迁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离开朝堂,一定要坚持下去,谨守文官的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这是内阁首辅自己递交的请辞奏疏,没有人敢做票拟,直接送进司礼监,等候皇帝批复。

    谢迁对前途感觉无比迷茫,他不知道朱厚照会如何应对他的请辞,至少现阶段他必须做好随时离开朝堂的准备。

    “……坚持这么久,难道最后落得个灰头土脸离开朝廷,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朝事变迁的下场?当初朝中名臣,离开后全都沦为看客了吧?”

    谢迁想到刘健、李东阳、刘大夏、马文升等人,这些人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显赫一时,但在请辞归乡后就失去音信,好像从来就不存在一般,朝廷仍旧按照既定的规律运行,一代新人换旧人,旧人逐渐被人遗忘。

    只有当权者,才会被人记住,否则只能从史书中找寻踪迹。

    二月初四,宫中仍旧没做出任何关于谢迁请辞的批复,谢迁也没再见过正德皇帝和司礼监的人,一种随时都将离开朝堂的危机感侵袭着谢迁的身心。

    也就在这天,谢迁请见张太后。

    在谢迁看来,自己一定要为大明做点儿什么,如果出兵遭遇惨败,至少自己心安理得,会觉得自己尽了尽力,而不是事后后悔,而他最关心的事情,已经从反对出兵跳到如何保证大明皇位传承上。

    谢迁觉得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朱厚照出征出状况,而对比的例子就是当初英宗在土木堡失利被俘,到时候大明必须要有储君坐镇京城,与鞑靼人周旋到底,如此就算出事大明也不至于彻底崩塌。

    别的事情张太后管不着,但涉及皇位传承,张太后有发言权,这也是为何谢迁要入宫见张太后的根本原因,他明白让张太后劝说朱厚照不现实,与其纠结于出兵与否的问题,不如把出兵后的皇位继承人给确定下来!

    当天谢迁得到永寿宫传召,带着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入宫。

    白天进出宫门对于内阁首辅来说根本不算难事,过了午门,高凤已在金水桥前等候,他正是张太后派来迎接谢迁入宫之人。

    “谢阁老,请随咱家来……”

    高凤在谢迁面前很恭谨,这位首辅虽然惹怒君王,但变相也成就他的好名声,旁人就算再厌烦谢迁的倔脾气,也都明白他不是为一己私利,到底谢迁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劝谏皇帝,甚至差点儿被罚廷杖,这种魄力不是一般人拥有的。

    可惜的是,谢迁只是为自己挣了脸面,别的什么都没挣到。

    高凤在路上没有跟谢迁说话,不想跟谢迁商讨得失,毕竟他自己也在司礼监挂职,虽然更多的时间他是负责宫内事务。作为张太后信任之人,高凤年老持重,基本负责夏皇后入宫后的内宫所有事务,是张太后和夏皇后共同信任之人。

    如此一路到了永寿宫,谢迁始终没有跟高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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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寿宫。

    张太后已等候谢迁多时,跟平时一样,暖阁软榻旁边设了屏风,白天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人端坐,这次谢迁的心态比以前好了许多,开始留意很多事情,意识到可能是皇后夏氏坐在里面。

    “……老臣参见太后娘娘。”

    谢迁没有下跪,只是拱手行礼……他神情悲怆,声音有气无力,这一切都源自于内心的疲倦和颓丧。

    张太后一摆手:“谢阁老客气了,来人,赐座。”

    张太后对谢迁礼遇有加,无论任何时候,她都把谢迁当作可以托付重任之人,在跟儿子关系不融洽的时候,本来还指望谢迁能从中调和,但结果却是她和谢迁都被朱厚照厌弃。

    好在就算朱厚照再怎么烦张太后这个母亲,也保持了基本的礼重,无他,孝道使然。

    至于朱厚照对大臣的态度,就没那么宽容了,很多时候朱厚照都会显得很强硬,因为臣子在朱厚照看来也只是家奴。

    谢迁坐下,距离张太后很远,低着头,甚至不想主动说话。

    张太后叹息道:“谢阁老在奉天殿遭遇到的情况,高卿家已经跟哀家说了,无论陛下对谢阁老的态度如何,哀家都相信谢阁老并非出自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大明安定繁荣。”

    谢迁苦笑,儿子在他面前唱黑脸,现在张太后唱起了红脸,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吃,让谢迁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无论如何,谢迁都要来见张太后一面,因为能为大明保留元气之人,并非是朱厚照,或者原先是,但现在谢迁已经把这种希望寄托到了张太后身上。

    谢迁站起来,微微拱手,什么话都没说,似乎是认错,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言的抗争。

    张太后道:“谢阁老坐下来聊吧……高公公,这里有软垫,给谢阁老送过去。”

    此时张太后,温婉体贴,不但为谢迁赐座,别的事情也考虑周到,甚至为谢迁准备好了坐垫。

    高凤赶紧把坐垫拿过去铺到椅子上,然后扶着谢迁坐下,但其实高凤年岁要比谢迁大,连谢迁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来都自认年轻力壮,只有自谦或者是面对老臣撂摊子时才会说自己同样年老体迈,现在却让更为年老的高凤搀扶,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等谢迁坐下后,张太后道:“出兵之事既已定下,谢阁老不必勉强。皇儿让先皇和哀家宠坏了,做事喜欢走极端,哀家一直想说他,但……唉!不过还好,哀家找来司礼监几位公公问过,他们都说这次出兵有很大希望获胜,毕竟有沈卿家在,他的本事哀家还是放心的。”

    以前但凡旁人当面说沈溪的好,谢迁都不屑一顾,甚至出言反驳。

    但这次张太后在他跟前夸赞沈溪,谢迁却不知为何默默接受了,或许他心中也在安慰自己,沈溪这孩子不错,至少以前立下战功无数,由他去打这场仗,应该不会让大明出现什么变故。

    沈溪最大的优点便是知道进退,不会蛮干,以前都是以少胜多,鞑靼人见到他气势先弱三分……

    张太后见谢迁一直沉默不语,反而有些着急了,道:“谢阁老有何想法,直说吧,此番你主动前来请见,应该是安排战时一些举措吧?”

    张太后再愚钝,也必须要考虑如果儿子在前线出了变故如何善后。

    当娘的考虑后果时,比臣子更周全,张太后自然也怕失去儿子,因为她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不是说随便能找个人替代这份感情的。

    谢迁终于开口:“陛下执意出兵,老臣再如何劝解,都无济于事,如今只能祈求陛下旗开得胜……但有些事情,必须得提前做好防备,无论是提防朝中有人伺机作乱,或是外夷趁乱入侵,都要有预案……君王出狩,乃国之大事,不可不慎。”

    张太后点头,“谢阁老乃朝廷定海神针,你说的这些哀家虽然不懂,但想来考虑肯定比哀家更为周详,有何安排,或者需要哀家做什么,谢阁老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君臣之别,就算说的不中听,哀家也绝不会怪责。”

    谢迁脸色很难看,迟疑半天,最后终于一咬牙道:“如今大明……并无储君……”

    就算张太后说了言者无罪,但谢迁还是战战兢兢,唯恐触怒对方。

    张太后突然沉默了,二人都不说话,永寿宫内一片宁静。

    许久后,张太后才幽幽说道:“这件事,怕是要跟陛下去说……就怕他听不进去。”

    谢迁道:“京师总归要有人留守,若出了大事,该当如何?”

    张太后想了下,点头道:“不行的话,找人跟陛下上疏,让陛下差皇室旁支子弟到京师,以防不测?”

    这话没有说得那么肯定,因为张太后不知道朱厚照的态度,非常清楚擅议储君乃是犯禁之举,就算是太后,也没资格跟皇帝讨论这个问题。但既然朱厚照执意要御驾亲征,若是京城连个皇亲贵胄都没有,出了事,大明就要亡了。

    张太后显得很无奈,没敢决定什么。

    谢迁能得到张太后如此妥协,已经觉得来之不易,站起来对张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张太后叹道:“谢阁老,坐下来好好说话吧,就当是陪哀家闲话家常……哀家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外面的人,想知道市井坊间的情形,皇上登基后,这天下可还太平?”

    谢迁明显感觉到,张太后不愿跟他再商议皇储的问题,事关犯禁,张太后有所避忌。

    谢迁微微一叹:“如今天下……承蒙先皇治理,尚还太平,不过经历刘瑾擅权胡作非为后,国力衰退不少,百废待兴……”

    “谁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张太后语速缓慢,沉痛地说道,“哀家从未想过,先皇居然会那么早离我们母子而去,哀家每日都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中,皇儿对哀家可能也有嫌隙,哀家就算想有作为,也管不到这个儿子……”

    事关皇家隐情,谢迁没法接茬。

    张太后继续道:“谢阁老有苦衷,但哀家何尝没有?哀家也希望能与皇儿和和睦睦相处,让皇后跟皇儿琴瑟和鸣,早些为皇家诞下后嗣,但现在……唉!谢阁老经历过的事情,恰恰是哀家正在经历的事情啊。”

    谢迁更不知该说什么。

    张太后语气落寞,“哀家这两年,试图用一些方式让皇儿改变,但收效甚微,皇上到底只是个懵懂少年,他经历的事情太少,见识哪里能跟谢阁老这样历经几朝的老臣相比?哀家一直希望谢阁老能引导他走向正途,可惜现在看来,满朝上下,一个能约束他性子的人都没有。”

    谢迁突然想到什么,准确地说是想起一个人,便是沈溪,本来准备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显然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沈溪的名字。

    张太后道:“哀家跟皇上已形同陌路,不能说皇上没孝心,他每年都会给哀家奉养,哀家在宫内除了见不到他人外,其余都不受影响,谢阁老不必因此怪责他,到底他还没长大成人呢。”

    谢迁摇头苦笑,可不认为朱厚照的“胡作非为”可以用“他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张太后热切地道:“谢阁老就算受了委屈,也请看在哀家跟皇儿寡母孤儿的份上,一定要留下,就当是哀家对谢阁老的哀求……”

    跟以前张太后对谢迁的态度一样,张太后已不是拿身份地位去压迫,反而求着对方坚守内阁首辅的位置。

    或许在张太后看来,只有谢迁这样的老臣才能匡扶儿子,就算沈溪再有本事,也太过年轻,老喜欢跟他儿子做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这算是一种盲目的信任。

    谢迁回礼:“太后言重了,老夫只能说尽力而为,不过之前陛下在朝会时直言老臣昏聩老迈,尸位素餐,老臣已递交乞骸骨的奏疏,或许过不了几天就会离朝,老臣能力有限,望太后娘娘见谅。”

    说完,谢迁恭恭敬敬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没有跟张太后告辞,便就这么出了永寿宫暖阁。

    ……

    ……

    谢迁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张太后仍旧站在那儿,目光中满是哀伤,一种复杂难明的情感充斥其中,最后她微微闭上眼,眼角泪水划过。

    “太后娘娘,谢阁老他……”

    高凤本想说什么,可当他看到张太后似乎黯然流泪时,赶紧把目光避开,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张太后语气凝重:“让谢阁老回去吧,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朝堂上有谁跟他一样不顾一切去劝谏皇上呢?在朝这么多年,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他累了,就算刘瑾当道时那么艰难,他也撑过去了,可如今的情况,分明比以前更为严重,谁能挽狂澜于既倒啊?”

    永寿宫内安静异常,没人敢跟张太后说什么。

    “噔噔噔——”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夏皇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中带着迷茫,乃是真真切切的不知所措,因为以她的智慧和阅历,根本理解不了为何自己的婆婆会哭。

    张太后看着儿媳,摇头轻叹:“皇后,哀家跟谢阁老见面的场景,你看到了,我们说的话你可有听到?”

    “嗯。”

    夏皇后微微颔首,目光中仍旧满是疑惑,不明白为何张太后要跟她说这些。

    张太后道:“你虽然是六宫之主,但也是这个身份害了你,让你在宫闱内没有得到真正妻子应该享受的一切,但你的痛苦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经历的,谢阁老,哀家,还有朝中许多人,都在经历同样的痛苦……哀家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夏皇后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婆婆,神色坚定:“孩儿没什么,不觉得痛苦。”

    张太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跟夏皇后相处的两年时间里,她当然能够察觉儿媳不是骗她,因为这个蠢萌的儿媳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眼里的世界异常单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计较,每天只要有吃有喝,有人陪着玩,就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不再有非分之想。

    不过宽慰之余,张太后又感到惭愧,对夏皇后的负罪之心更加浓厚。

    张太后道:“皇上终究会回宫,他在外面总有一天会玩腻,每一个胡闹的孩子,都要找到属于他的归宿……难道一个人会这么无限期地胡闹下去,永远都不停歇么?绝对不会!皇上有福,有你这样的皇后坐镇内宫,就算将来哀家百年归老,你也一定能为他看好这个家。”

    夏皇后眨眨眼,眼睛里透出一抹纯真,脑海中所想的事情,跟张太后说的完全不搭调。

    小皇后走神了。

    张太后对高凤道:“高公公,你有时间去一趟豹房,把哀家的懿旨带过去,让皇上知道现在朝中上下的担忧……至于是否要找宗室子弟到京师,决定权交给他,哀家只能如此建议,不会强行命令他,这天下是他的,哀家没有资格帮他打理。”

    “太后娘娘……”

    高凤感情上来了,一时间泪流满面。

    张太后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好难过的,这天没塌下来,皇上安好,一切都安好!”

    ……

    ……

    当征调兵马回京的命令传到沈溪手里时,已是三月初五。

    此时沈溪正领军在北直隶河间府拉练,练兵进展在沈溪看来非常顺利。

    中午安营扎寨时,京师的消息传到沈溪耳中。

    中军大帐里全都是沈溪带来的干将,基本都曾追随他南征北战,这不过是其中一部分,毕竟更多人在京师或边疆。

    王陵之、马九、胡嵩跃、荆越、马昂等人,对沈溪的行事风格都非常了解,最重要的是,他们对沈溪唯命是从,因为现在所有成就都是跟随沈溪取得,没有人怀疑沈溪做出的任何决定。

    至于胡琏统率的另一部人马,距离沈溪的主营有十里远,战时可以互相呼应。

    当着一干手下的面,沈溪把征调兵马回京的皇命传达,告知朝廷大军会在三月二十开拔前往西北的消息。

    王陵之和马九没什么反应,因为经历过几年前的土木堡之战,他们对接下来的战事没有多少期待,但对于其余将领来说,这消息让他们群情振奋。

    荆越笑着说道:“终于可以跟大人干一票大的,到时候咱们深入大漠,把那些鞑子全都杀光……这段时间光对付那些山匪,没什么意思,寻常匪寇实在不堪一击。”

    因为北直隶的叛乱并未彻底平息,沈溪借拉练之机拿叛军开刀,在北直隶中部的保定府和河间府间行动,这里地势平坦,无论是行军,还是新兵器操练,又或者一些简单的攻防演练,都能顺利展开。

    沈溪道:“出了边塞,条件非常艰苦,现在官兵训练已有些疲乏,这两天把河间府的贼寇铲除,就可以一边练兵一边北上……三月十五前后,你们就得统率部分兵马往紫荆关而去,本官得回一趟京城。”

    马昂问道:“我等不用跟随大人一起……回京?”

    对于马昂这样投靠沈溪不久的新人,更愿意回京,因为那是结识达官显贵的好机会。

    沈溪看了眼在场武将,道:“到时候我会安排妥当,在这之前先剪除五宫淀的贼人,今明两天必须达成目的。”

    荆越道:“就算没有大人指挥,那几百贼兵也不是咱们的对手,现在京畿周边贼寇已溃不成军,听说大人您带兵来,地方叛乱闻风而平……”

    沈溪没有像荆越那么乐观,道:“既然说的那么容易,老越就带五十人出战,这是对你的一次考验,如果你损失一个弟兄,就用你的命来赔偿!”

    荆越面如死灰,战场上哪里有不死人的?而且沈溪调拨给他的人手实在太少,如果出了意外就要丢脑袋,这样的冤大头他可不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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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越面对沈溪的军令,犹豫不决,换作以前他不会质疑,不过这次却觉得沈溪是要送他去死。

    荆越哭丧着脸道:“五十人马,去平数百贼寇盘踞的五宫淀,死了人还要掉脑袋……大人,您这条件是否太过苛刻了些?万一那些贼寇作困兽之斗当如何是好?”

    王陵之一拍胸脯:“你不敢去,我去,不就是几百个贼人么?我一人都可以把他们解决掉。”

    荆越不由啧啧称奇,换作以前他可不敢相信有王陵之这样的莽夫,不过在见识王陵之的本事后,他才知道原来沈溪手底下能人辈出,荆越心道:“你这么能耐,怎么当初沈大人往南方去的时候你不跟着?你一个人当千军万马使呢?”

    沈溪道:“五宫淀贼寇,青壮充其量一百左右,其他都市老弱病残,你们从五宫淀南边打过去,他们本身就不在自己地盘,必然会仓皇逃走,到时候路上设卡,一战就可以拿下,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老荆你居然不敢领命?本官有些失望啊。”

    荆越发现周围人眼里轻视的目光,感觉自己很没面子,平时他嗓门最响亮,如果这次知难而退被人嘲弄,那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

    荆越一咬牙:“既然沈大人如此看重,那末将就领命出击,不过大人可要调拨一批新式火器给我,这样才能杀那些贼寇个措手不及。”

    “这是自然。”

    沈溪笑了笑,道,“你要记得,能用智取便不可强攻,如果贼寇撤走,就要想办法拦截,如果能劝降的话,计双倍功劳……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荆越能力虽不弱,但仅限于听命行事,主见不多,因为这时代大多数军人心目中,都希望自己是一个执行者,而不是策划者,现在沈溪把刀架在荆越脖子上,强迫他去思考,随机应变。

    虽然沈溪用心良苦,可当事人未必能领他的好意,至少荆越觉得沈溪是在给他出难题。

    本来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情,非要上难度,这是他不太能接受的事情。

    会议结束,沈溪单独留下荆越,荆越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不过沈溪看得出他心中有怨言,好像赌气一样不说话。

    沈溪道:“老荆,你跟我的时间不短了,这几年下来应该有些进步才是,如果一点头脑都没有,如何号令一方?”

    荆越苦着脸道:“末将没那本事,能当个卫指挥使就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当初还是跟着沈大人您混出头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独领一军统筹全局的将领不是好将领。”

    沈溪厉声喝道,“如果你觉得我这是在给你出难题,就当是吧,领兵出征哪里有一次难题都遇不到的?到了关外,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你就要投降?一切都要临机决断,任何战事,只要没发生,就会面临许多突发状况,胜败难料!”

    ……

    ……

    沈溪故意不派任何兵马援助荆越,让荆越带着五十人去平寇。

    对于荆越来说,扫灭贼寇难度不大,难就难在不能有任何折损,新式火器再厉害,也有可能发生意外,乱军交战更是有各种突发情况,哪里可能什么都提前预料到?荆越带兵日久,知道一些非战损耗很常见,就算训练都可能有人拉伤,更何况现在还是真刀真枪跟贼寇拼命。

    荆越领兵出发,沈溪心安理得在二十里外的大营等候,不急着进军,日常训练照旧,士兵分批进行实弹演练……

    对待训练,沈溪从来都不计损耗。

    下午沈溪没有亲自参加训练,为了防止士兵践踏农田,他特地把驻地设在荒野上,这时代北直隶有很多盐碱地,要改造成良田非常困难,农民垦荒积极性不高,沈溪这次出来顺带考察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沈溪围着营地走了一圈,心里非常担忧:

    “……北直隶盐碱地太多,兼之马政苛刻,造成农民负担过重,即便如此朝廷依然没做任何策略改进,实非长久之计。如今农桑税赋居高不下,百姓还要摊派众多苛捐杂税,这可真是穷了朝廷穷了百姓,只是富了中间帮朝廷收税的那批人……”

    “大人……”

    就在沈溪蹲在一块盐碱地,手里拿起一块板结的盐泥观察时,云柳带着几名手下过来,这次云柳并不负责传递京城消息,主要任务是监督和核算粮草筹集情况。

    沈溪看了云柳一眼,一招手,云柳快步上前,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沈溪道:“直接说明情况便可。”

    云柳回道:“军中准备较为充分,三边总制王部堂已对各卫兵马做总动员,随时可以调兵出征……”

    “这些事你不用多关注。”沈溪打断了云柳的话,“把之前交给你的差事办成就好。粮食筹集如何了?”

    云柳道:“六十万石粮食,已由运河运抵通州,近日陛下安排寿宁侯和建昌侯重回三千营,由三千营负责粮草运送……”

    沈溪沉吟一下,点头道:“陛下选的是他认为可以托付重任之人,其他人未必比两个国舅做得好,完全可以理解。”

    沈溪坦然接受了两个国舅复出的事实,这让云柳有些看不懂。

    在云柳想来,寿宁侯和建昌侯根本就不靠谱,督京营的时候就喜欢贪污腐败,难保这回不会故技重施,但她不敢多言,继续把事情上报:

    “……北运河沿岸的粮草基本征收得差不多了,现在只能从南方想办法,由于有兵部文书和通关文牒,进展还算顺利。”

    沈溪道:“加紧催促,务必把南方粮食运到京城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现在连距离出兵之日为期不远,不能有任何拖延!”

    “是,大人!”

    云柳恭敬领命,至于沈溪所说是否能顺利执行,并没有那么重要,应允下来,回去后再逐渐克服困难。

    沈溪对云柳交待几句,便让云柳退下。

    看着远去的背影,沈溪心里多少有一些感慨:“她的主见愈发强了,可惜作为谍报人员,最不能有的便是自己的意识……可惜手下那些军将,却总习惯听命而为,他们要是能换换脑子就好了……”

    就在沈溪遐想时,侍卫过来奏禀:“大人,胡军门求见。”

    沈溪点了点头,收拾心情回营。

    中军大帐门口,胡琏已在等候。

    二人进帐,胡琏直接问道:“听说沈尚书已派人去攻打五宫淀的贼人?”

    “嗯。”

    沈溪点头,“荆越去的,带了五十人马。”

    胡琏神色紧张:“刚有斥候传报,说是五宫淀西边杀来一群盗寇,大概有六百多人,应该是之前被咱们击溃的盗寇合流了,有意跟官军殊死一搏……沈尚书还是早些调回荆将军部人马,或者派兵去驰援为好。”

    沈溪看着胡琏紧张的神色,微微一笑:“重器兄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情报?”

    “啊?”

    胡琏非常惊讶,问道,“既然知道,沈尚书还让荆将军以少量精兵平寇?”

    沈溪叹息道:“我正是要训练他临场应变的能力,给了他一兵不折的限制,他只要能把所有人马带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如果他非要恋战,那就必须达成我交待的条件,这算是一次考核吧。”

    胡琏很不理解:“沈尚书便以如此方式考验手下?”

    沈溪道:“重器兄或许不清楚出塞后是个什么情况吧?我手下这些人,多数都要领兵孤军深入,以极少兵马吸引鞑靼人的注意力,不可能随时都在我跟前听候调遣,需要他们在难以分清东西南北的无垠草原上做出合理的军事调动,如果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命令,那战事如何进行下去?”

    胡琏低下头,认真思索沈溪说的话,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沈溪之前让他做出的选择,到底出征后是顶在第一线还是守在君王身边伴驾的问题。

    当时他选择的是伴驾,这是个非常安全,甚至可以说保守的选择。

    而现在那些跟着沈溪的将领,则要完成比他差事凶险百倍的任务,分兵出击,以小股人马深入草原腹地,与鞑靼兵马周旋,到时候可能距离中军距离几百甚至上千里,那时所有人只能根据临场变化做判断。

    胡琏为难地道:“原来沈尚书是用心良苦栽培他们,不过……就怕出什么变故。”

    沈溪摇头:“如果现在一点小变故都无法承担,马上到来的战争,他们就不必参与了,因为那比这个残酷多了,动辄粉身碎骨。这只是一场小考罢了!”

    ……

    ……

    知道有大批贼寇逼近五宫淀,沈溪既不派人增援,也没有即刻招人回来,好像任由荆越带着五十人马去送死一样。

    沈溪算了算时间,荆越应该会在下午抵达五宫淀周围,交锋大概是黄昏时分,也就是说结果传到他这里,最晚也就二更天。

    沈溪让军中加强戒备,所有外出训练的人马撤回,在营地周边挖掘战壕,设置拒马、鹿砦,重复当初在土木堡所做一切,把营地外的地方当作荆越自由发挥的空间。

    胡琏早早回营,也安排好防守……按照沈溪吩咐,不能派人援助五宫淀战场,如此一来方圆数十里,基本成了荆越个人表演的舞台。

    一直到二更天过去,沈溪都没得到前线战报,这让他有些疑惑,虽说这次对荆越满怀信心,但也怕荆越胡作非为把他交给的五十名士兵葬送在五宫淀芦苇荡中。

    直到三更,才有出击人马的消息传回,却不是凯旋而归,而是荆越带着五十名兵丁灰溜溜撤回营地。

    沈溪没有出去迎接,留在中军大帐等候。

    荆越灰头土脸出现在沈溪面前,跪下来认错:“大人,末将回来了。”

    沈溪故作不解地问道:“荆将军这是凯旋而归?为何如此落魄?”

    荆越不忿地道:“贼人数量太多,大概七八百,末将领兵袭扰一段时间后发现根本不能得胜,只能先偷偷收割一批脑袋回来,然后从长计议。按照大人吩咐,末将没折损下面的弟兄,出去时多少,回来就是多少。”

    说话间,马九进账,向沈溪行礼:“回大人,荆将军所带人马一个不少,带回四十多颗贼寇头颅,几乎人手一个。”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你还记得本官是怎么说的,把弟兄们一个不少带了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铩羽而归。”

    荆越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在问,全身而退都不行吗?那可是十倍于己的敌人,我现在能把所有兄弟平安带回来已属不易,还能有何要求?

    后面进帐的马昂等人也觉得沈溪对荆越的要求有些过分,一个个低着头,脸上满是同情之色……他们自问就算自己领兵,也不可能让沈溪满意。

    沈溪道:“这次你作为先锋官,折损我军威风,不过好歹你还击杀一些贼人,算是将功补过,本官也就不奖不罚。”

    “多谢大人法外开恩。”

    就算荆越心中再不忿,也只能低下头乖乖认错,此时跟沈溪死犟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是在中军大帐中,沈溪没有称呼他“老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也就不敢为自己开脱。

    等荆越起身走到一边,沈溪环视一圈,道:“本官所查,这次贼人数量暴增,乃是周边落败贼寇聚在一起,可说是逃兵的集合……”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连荆越也有些后悔,暗自嘀咕:“原来是一群逃兵,如果我再派人去袭扰一番,等寅时人处于最疲倦的时候突然杀出,做出大军压境的模样,那些逃兵非炸营不可。唉!怪不得大人如此生气。”

    沈溪看着在场之人,问道:“你们谁愿意带兵去将这群乌合之众剿灭?本官愿意调拨二百人马。”

    虽然都知道敌人是由逃兵组成,但也清楚数量足有七八百之众,沈溪只调拨给二百人马,又是在黑夜之中,这差事难度就显得大许多,毕竟这时代的人通常有夜盲症,出状况的可能性非常大。

    荆越想主动请缨,却被王陵之抢先一步,“大人,让末将去吧,末将定保手下弟兄完好无损回来,死一个,末将拿脑袋抵命。”

    沈溪看了荆越一眼。

    荆越本已迈出一步,又退了回去,显然不敢确保自己带二百人马出击能全部平安无事回来,换了旁人或许不知者无畏,但之前他带五十人出去,已充分感受到要把每个人都看住有多难,更不要说人数一下子翻了四倍。

    沈溪道:“王将军做事太过鲁莽,本官要求智取,而不是力拼,所以你不适合担当这次任务,还有谁觉得自己有勇有谋,可以承担此重任?”

    马九站出来:“大人,请让卑职试试,卑职愿领兵出征。”

    就算马九请命,可沈溪的目光始终落在荆越身上,这让荆越非常尴尬,很快马昂等人相继站出来请命,拍着胸脯表明决心和勇气,中军大帐内的气氛随之高涨。

    只有荆越站在那儿,脸绷得很紧,等所有人都请过命,他才走出来:“大人,之前一战乃是末将负责,对五宫淀周边情况十分了解,这深更半夜的,让诸位同袍前去,怕是会有闪失,不如依然让末将领兵。”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还以为荆将军怕了呢。”

    荆越苦着脸道:“末将领兵最不济也是全身而退,怎会害怕?不过末将有请求……”

    “说!”

    沈溪很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荆越道:“末将请求大人以中军主力在后,为末将造声势,如此末将才更有把握将贼寇一举歼灭,请大人准允。”

    说到这里,荆越单膝跪地作请,旁边人都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他。

    老荆你可真差劲,让你带五十人,拥有新式火器,面对溃军的集合体,却落荒而逃,以至于贼寇声势大涨,现在多给你多调拨一百五十人,你居然还要大人增兵壮声势,你怎么这么怂?

    沈溪却点头:“也是,为求稳妥,一战歼敌,荆将军的请求并不过分,本官同意派出兵马呼应,让荆将军可以在战场上好好发挥……传令下去,半夜起行,全军挺进五宫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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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没有对荆越要求太多,只要能够有针对性地独立思考问题,并拿出应对之策,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这天晚上全军调动,被沈溪看作一次大练兵。

    沈溪手下这批兵马以闽粤人居多,海边其他食物不多就是海鲜多,而海鲜是维生素A的重要来源,所以在内陆和北方人普遍夜盲症严重的情况下,沈溪带领的官兵在夜间视物基本没有任何问题。

    这次中军主力不会参战,不过需要营造出一种四面合围的声势,这也算是练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沈溪手上总兵力约为四千众,分给胡琏一半兵马后,中军所辖火枪兵数量大概也就两千,调拨给荆越二百人马,沈溪中军只剩下一千八百人。

    沈溪的要求是以不到两千人营造出四五千人的声势。

    不单纯是以士兵来造势,比如一人举两个火把快速移动,辅以战鼓、哨子等,形成铺天盖地的强大声势,还有就是充分利用牲口和马车,让战马拖曳树枝快速奔跑,发出巨大的声响,马车载着粮袋突前形成憧憧黑影,四面出击,造成天罗地网无处可逃的假象。

    为了防止贼寇反扑,兵马保持前后左右呼应,在遇到袭击时互相策应,临近几个部分的兵马随时都能整合到一处,形成梯次分明的战阵,这对官兵素质的要求非常高。

    中军这边开拔后,接到传报的胡琏立即派人到沈溪跟前请示,因为这次属于意料外的出兵,胡琏提前没得到任何军令,所以主动前来询问如何做到跟中军配合无间。

    沈溪对传令兵道:“你回去跟胡部堂说,本官不做任何吩咐,让他临机决断!”

    沈溪对胡琏的要求跟对荆越不太一样,胡琏选择留在正德皇帝身边听用,看起来似乎不用以身犯险,跟沈溪有了隔阂,但实际上他能起到的作用远比上战场大多了,坐镇中枢,统领全局,只要他能用正确的眼光和策略影响朱厚照,让中枢不胡乱下指令,那沈溪出击草原就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胡琏需要的是战略眼光,前瞻性的布局,以及对战事的合理解读,又该如何善后,而现在就是考验胡琏的时候。

    等传令兵前去胡琏营中传话后,沈溪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簇拥下徐徐前进,整个人无比轻松。

    这次举营攻击贼人,沈溪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毕竟营内除了云柳和熙儿外再没有女眷,林黛和谢恒奴被他留在了通州县城,根本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大人,荆将军已率部跟贼寇交火……”

    “……大人,荆将军的兵马占据上风,连续三轮排枪下来,贼寇阵脚大乱……”

    “……大人,贼军最后一次结阵抵抗,被荆将军领军打垮……”

    “……大人,贼军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荆将军率部发起追击……”

    沈溪坐镇后方中军阵中,周边有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侍卫保护,前面还有前后几个梯次的官兵,贼军根本不可能突破前方虽然只是负责摇旗呐喊但转眼就可以集结成战阵的兵马,靠近到他身边来,安全方面根本无需担忧。

    所以,由始至终沈溪都面带微笑,从探马那里了解到前方战场发生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觉得差不多了,沈溪一摆手:“穷寇莫追,让荆将军撤回吧,各部迅速向中军靠拢,然后就地驻扎,等候后续命令!”

    先集合然后就地扎营,还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人困马乏,这对士兵来说是一种考验。

    士兵中虽然绝大多数都曾跟沈溪打过仗,而且基本都是持续不断的野外作战,吃的苦头不少,但依然不太适应眼前这种高强度的练兵。

    等扎好营,士兵们开始清理杂草,埋锅烧热水,营地内一片通亮,而设卡和设防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沈溪看过大致还算满意。

    进入营地前,沈溪对马九面授机宜:“九哥,你要记得,咱们将来上了草原战场,到处都是这种陌生的环境,没有一天清静日子过,半夜被人袭营恐怕是家常便饭,很难有摆好架势等鞑靼人自投罗网的机会……人家也会成长,懂得如何扬长避短,这就需要咱把防备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马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明白,沈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在他的认知中,沈溪应该更器重荆越和胡嵩跃等人才对,但现在看来,沈溪好像更倾向于用他。

    这也算是沈溪的一点私心,虽然明面上他对所有军将都一视同仁,但沈溪深谙人性,如果真正遇到危险,拼死保护他且绝对不会背叛的,只有马九一人。

    至于胡嵩跃和荆越等人,这些人意志都不算坚强,只是因为跟他打胜仗多了,才被盲目的自信所主导,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听他的,但面临生死关头,让他们在自己和沈溪二者间留一人性命时,这些人多半都会选择自保。

    沈溪向马九传授扎营技巧,那边传报说荆越回营,沈溪急匆匆往中军大帐而去,进入帐内,只有极少将领在,其余人等要么接收战俘,要么在安排具体军务。

    不多时,荆越和王陵之一起过来,这次荆越脸上终于洋溢出喜悦的笑容,显然在之前的战事中他收获颇丰。

    “大人,末将不辱使命,把贼寇打退,要不是您下令撤兵,末将准备把他们通通逮回来,给大人当礼物。”

    荆越显得很得意,这次战事让他好好在沈溪麾下将领面前露了一把脸,如果换在其他人统率的军队中,他这次立下的功劳几乎要被吹破天,但现在不过只是涨了一点脸。

    主要是沈溪军中想得到功劳太容易,而沈溪手下这些人看起来平庸,但个个都能打硬仗。

    沈溪一摆手:“把非值守的将校都叫过来。”

    随着军令下达,将领逐渐往中军大帐靠拢,一下子来了十多名将领,不过以中层居多,很多人沈溪只是刚叫上名字,就算是当初跟着沈溪在南方打仗的那些将领,经过几年也有不少变化,很多人离开了军旅,也有人遭遇变故,或者是因地方事务没有到京城来。

    看似带着一群旧识,但其实尚需慢慢熟悉,不但要这些人理解吃透沈溪的风格,还需要沈溪熟悉手下人的性格和特点,唯才是用。

    等人到齐后,沈溪这才道:“荆将军,把你的战果报上来吧。”

    荆越道:“末将尚未详细清点,不过砍回来的贼寇脑袋数量绝对不下两百,还有三四百战俘,可惜有不少在夜幕掩护下往西边山岭逃走了……”

    沈溪很不满意:“战事都已结束,你身为一军主帅,连自己所得功劳都没算清楚?”

    荆越脸色稍显尴尬,本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圆满地完成任务,至于核算功劳这种事并非他所擅长,他本身算术也不好,再加上黑灯瞎火的,率领二百人马能把两倍于己的战俘缴械并押送回来都不易,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更多?

    沈溪咳嗽一声,道:“要是你将来独立领军在外,打了胜仗申报战功时,连歼敌数量都稀里糊涂的,本官如何给你请功?不过这次还好,你面对数倍于己之敌还能得胜归来,干得不错!对了,你军中伤亡如何?”

    荆越仔细想了下,这次他显得很笃定,道:“军中只有四个人受伤,其中有两个伤情较为严重,乃是被那些兔崽子设下的绊马索所伤……谁知道黑灯瞎火的敌人会在密林中设下埋伏?”

    沈溪点点头,继续问道:“伤员都诊断过了么?”

    旁边军医官出列禀报:“大人,已经差不多包扎好,并无生命危险,不过伤筋动骨,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荆越迫不及待为自己解释:“大人,小的可是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折损人马啊。”

    情急之下,荆越为自己强行辩解……实在没办法,伤亡二字包含很宽泛,除了死亡还有受伤,如果沈溪非要跟他算这四个伤员的罪过,那这次功劳又要泡汤。

    沈溪点头:“还好吧,总算没有人死亡,以弱胜强且没有战死的情况出现,这对军中将士士气的提高再好不过……你们要知道,现在我们军中所用的枪械,还有战术、战法,都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如果这样都不能保证士兵的安全,那我们有什么理由窃据高位?”

    在沈溪训话的时候,没人敢出来说三道四,将领们都低下头,仔细聆听。沈溪最后轻轻一叹:“战俘可有查清楚他们的来历?”

    这个荆越更回答不出来了,一时间涨红着脸,讷讷不语。

    王陵之站出来解围:“回大人的话,战俘很多,全是乌合之众……若大人嫌麻烦的话,一声令下,全都砍掉脑袋。”

    沈溪一摆手:“不可,就算他们做过对朝廷不利的事情,但始终也是我大明子民,岂能对自己的子民在非战的情况下动杀念?到了战场上,那是为了作战胜利,可以抛弃一切杂念杀敌,可一旦成为俘虏,就算是鞑靼人,也不能随便杀戮!此乃本官军中第一铁律!”

    这个时代的领兵者,所设军规的第一条要么是不能当逃兵,要么是遵从上级命令,无条件服从,总之不可能出现不杀俘这一条。

    在大明军中,杀俘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很多人会杀良冒功,只要朝廷查不出来,那就是功劳,即便曝光也不会有大问题,朝廷通常不会给予太大惩罚……大明军人没多少地位,没什么人会跟一群军头计较。再说了,要是朝廷公之于众,很可能引发民怨沸腾,同时逼反杀良冒功那些人,权衡之下还是隐忍不发是上策。

    但现在沈溪却在军中灌输“以人为本”的思想,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沈溪全凭着自己超高的威望才得以推行,慢慢形成一种习惯。

    “把叛军头目带上来!”沈溪喝道。

    “得令!”

    王陵之领命而去,过了许久才回来,跟随在他身后被官兵押送进来的战俘首领并非一两个,而是有十几个……主要是这路叛军人马构成复杂,基本上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所有人都是各自为战,还有部分叛军被打散遁入山野。

    被押送进来的“首领”,老少都有,年轻的大概只有十多岁,老的已经有四五十,头发都白了。

    王陵之喝道:“大人,已经把所有贼寇首脑抓来了,随时可以开刀问斩!”

    任何时候,王陵之只想着杀贼,在他心目中,只有黑与白的区别,只要是贼寇,都该死,这跟王陵之的经历有关,他出身商贾之家,幼年时常听说自家商队被贼寇劫掠,不时会有死伤传回,到时候家里就要拿出大笔钱来赔偿,每到那个时候,父亲都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些贼寇,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下,王陵之就认为强盗都应该被千刀万剐。

    听说自己要被砍头,这些贼寇头目没有一个死撑,跪下来磕头不迭,纷纷喊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栽在谁手上,只知道是官军清剿,遇到当官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概称呼老爷便可。

    沈溪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因何造反?把事情说清楚,本官或许可以网开一面,让你们不至于被砍头!”

    沈溪没有故意掉书袋,说话通俗易懂,这些人中一名二十多岁的汉子膝步向前,磕头道:“小人乃河间府商贾,之前被人劫掠财货,不得已落草为寇。”

    沈溪皱眉不已:“你说你经商,难道是被迫入贼营?”

    “是啊,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这汉子有些见识,一上来就为自己开脱。

    沈溪冷冷一笑,道:“那好,本官问你,过去几年粟米官价多少?一斤茶税赋多少?”

    那自称商贾的汉子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继续问道:“通关路引是从什么衙门批复?河间府官道共设多少关卡?”

    那汉子傻眼了,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来,很快意识到沈溪已揭破他的伪装,只能死命磕头,不敢再发一言。

    “好大的胆子,胆敢欺瞒大人,分明是找死。”

    马昂跳了出来,愤愤不平地请示,“大人,此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活命居然在您老面前撒下弥天大谎,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请大人准允小的直接将其格杀!”

    “大人饶命,小人以前为朝廷养马,后来被逼无奈才随寇……请大人饶命。”自称商贾的汉子知道事情败露,只能再次为自己开脱。

    沈溪道:“在本官面前说瞎话,也没谁了……你胆子可真不小,杀你未必,拖出去,先痛打二十军棍再说!”

    那倒霉鬼被士兵硬拽着拉了出去,然后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伴随一声声惨叫,帐中剩下的俘虏头目无不心惊肉跳,耷拉着脑袋,噤若寒蝉。

    沈溪一拍桌子:“剩下的人听好了,把自己罪过详细汇报,就算有人命官司在身,只要诚心悔罪,也可换得一条命……若想抵赖,直接问斩,省得本官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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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俘虏人数着实不少,清点后,得出的数字是四百二十六人。

    全部都是男子,这些人本来应该就近转送地方衙门,或押送至京城“献俘”,不过沈溪却并未打算沿用以前的方式处理。

    清晨时,胡琏已把他麾下俘虏的三百多妇孺一并押送过来。按照胡琏的意思,沈溪最好是把所有俘虏转交地方官府,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沈溪道:“重器兄的想法固然没有问题,但这些贼寇中,很多都是被苛捐杂税逼迫过甚的农民,若如此便交给地方官府,这些人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发配至边塞为奴,下场会很悲惨。”

    胡琏不解地问道:“沈尚书在战场上如此果决,为何在处理战俘这一问题上,却显得优柔寡断?恐怕有些妇人之仁吧?”

    沈溪笑道:“你觉得是这样吗?或许吧……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战败,既然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就无需赶尽杀绝。作战时固然需要全力以赴杀死对手,可等到战斗结束他们依然还是我大明国民,这并非绥靖之策,只是民力不能白白消耗,物尽其用才是正理。”

    胡琏摇头,显然不支持沈溪的说法,“沈尚书还是早些将俘虏打发了吧,这些人在地方制造混乱,目无法纪,草菅人命,如果留下他们的性命,很可能会继续作恶。”

    沈溪摆摆手:“我意已决,无需赘言!”

    胡琏发现,沈溪做事刚愎自用,就算他一片赤诚进言,也基本不采纳。不过胡琏到底是沈溪一手提拔,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笑一笑就揭过不谈。

    沈溪没再跟胡琏说俘虏的问题,转而谈起撤兵之事。

    听沈溪把情况介绍完,胡琏道:“下官这就回去安排……五宫淀之战后,直隶及中原地区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战事了吧?”

    沈溪点头道:“大河南北基本已无大规模匪寇踪迹,接下来应该会太平一段时间。重器兄跟我一起回京面圣吧,这次参与长途拉练的将士,一部分将前往紫荆关,一部分则走居庸关……重器兄回京后,将伴驾陛下跟前,居中决策。”

    胡琏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沈溪大概猜想到,胡琏想为之前自己的退缩道歉,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没有陪同沈溪出征,对不起老上级的提拔,忠义方面有亏。

    沈溪想的却是:“名义上是陛下领军出征,但这一战主要责任全在我身上,陛下身边非常需要有能为我说话之人,只有胡琏可担此重任,只是他没有太高声望,说的话能否起到作用,还有待观察。”

    ……

    ……

    二月初八,京城,豹房。

    朱厚照得到了沈溪平乱的最新战报。

    除了五宫淀一战,沈溪在十多天战事中相继剿灭地方大小武装五支,合计四千余众,黄河以北地区基本上平定,为朱厚照御驾亲征后京畿地区的安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朱厚照从张苑那里得知情况,就算这位司礼监掌印再不情愿,也要把详细情况奏禀,同时他自己也有邀功的意思。

    朱厚照神情振奋:“有沈先生在,什么事情朕都不用发愁……瞧瞧,之前京畿周边频频闹贼寇,这才几天哪?沈先生就带人把贼人给平了。”

    张苑笑着恭维:“这全赖陛下调度有方。”

    朱厚照没好气地呵斥:“这关朕什么事?朕不过是大开绿灯,方便沈先生行事,所有事情都是沈先生一肩挑,功劳自然也全都是他的……张苑,你以后拍马屁的时候注意点儿,别惹朕生气。”

    张苑心里无比苦恼,皇帝的性格实在太难把握,虽然明知朱厚照爱听好话,但要把马屁拍对还真不容易。

    自小受沈溪教导,朱厚照思考问题时喜欢采取辩证法,多方面看待问题。本身朱厚照就很聪慧,对待新鲜事务态度开明,并非是那种传统意义上只顾吃喝玩乐、对朝事完全不闻不问的无道昏君。

    玩归玩,但以朱厚照的头脑,厘清是非曲折还是不难的,同时有刘瑾擅权、蒙蔽视听的前车之鉴,朱厚照对朝事看得很紧,时不时就召张苑来问话,若张苑避而不见,他就会让小拧子去打听,努力不让自己成为睁眼瞎。

    朱厚照道:“沈先生的意思,他将跟胡琏一起回京,伴朕御驾亲征,至于经受过训练的地方兵马,则直接向前线开拔……”

    张苑有些迟疑:“陛下,老奴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厚照皱眉。

    张苑道:“以老奴理解,沈尚书不太想征调京营人马,单纯以地方卫戍京畿的兵马以及三边、宣府的边军完成出征草原的壮举,但以老奴所知,以前太宗、英宗皇帝领兵出征,都以京营为绝对主力,若陛下仅以少部分人马护送往前线……若半道被鞑靼人袭击,岂不是很危险?”

    朱厚照稍微琢磨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朕征调京营出征?但朕之前在朝会上说过,并不打算征用太多团营兵,毕竟还要维持京城安稳嘛。”

    张苑本来还担心朱厚照直接否决他的建议,但在见朱厚照对此也心有疑虑时,才有胆子说下去,心想:

    “臧贤果然是个人才,分析的事情基本上能够切中要害……陛下现在就算对我那大侄子放心,但对鞑靼人却心存畏惧,毕竟他身系天下之望,怎会让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张苑道:“陛下,您的安危才是大明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您领军出征,就算京城出现什么变故,还能杀回来,到时候依然坐拥天下,但若陛下您在前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有些话,张苑不敢说得太透,点到即止,但就算说得隐晦,依然有大不敬之嫌。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略微琢磨一下,颔首道:“也是,之前总说京师安稳重于泰山,但再重要岂能跟朕的安稳相比?谢于乔那老匹夫跑去见太后,让太后立储……放他娘的狗臭屁,立下储君,是否意味着朕的皇位可以随时让人?到时候朕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没死,皇位也要被人剥夺?”

    张苑不说话,但感觉自己挑唆成功,心里窃喜不已。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又道:“传朕的旨意,这次出征,安排两万京营兵马护驾,之前谢于乔可以言而无信,难道朕就不能对兵马调动进行微调?朕征调部分精锐傍身,但并未让京营伤筋动骨,料想京城防务不会出现大变故……”

    张苑请示:“陛下,您出征后,京城这一摊子由谁来负责?太后的意思,好像是让陛下安排监国……”

    朱厚照冷笑不已:“监什么国,朝廷有六部衙门,又有内阁,一切按部就班办事,朕在哪儿有什么区别吗?对了,不能让谢于乔留在京城,如果不撤他的职,朕走后,指不定他会如何扯后腿,到时候可能会把前线兵马所需用度全都抽走,逼朕回来,反正他年老了不怕死,想要治住他太不容易了。”

    张苑笑道:“何不让谢阁老随陛下您一起御驾亲征?”

    “混账,你的意思是让朕天天听他的唠叨?不行,就算是去前线,也不能让他跟朕一起走,更不要让他妨碍沈先生做事……对了,就让他去三边整顿军饷!”朱厚照随口做出决定。

    张苑心里偷着乐,他现在最担心的人,除了沈溪外就数谢迁,这两个人势力太大,严重影响到他的崛起。

    “如果能把这一老一少调走,那时京城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无论陛下是胜是败,等他们回来时,谢于乔和沈之厚的嫡系人马都被我清除干净了,那时只能对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张苑道:“若谢阁老离京,这京城事务总该有人打理……”

    朱厚照蹙眉思考,迟疑地道:“这倒是个问题,朕没有兄弟,就一个妹妹,而且妹妹年岁太小,不可能让她管事,沈先生又要跟朕出征,朝中各部尚书……是得有个人统领起来才是……”

    张苑心里更加高兴,正要毛遂自荐,朱厚照下一句话好似一盆冰水浇到他头上,“司礼监是内廷衙门,没资格调度六部,朕到底该找谁负责呢?”

    张苑低下头,脸上满是苦涩,打从心眼儿里不认为自己没资格调度和号令朝堂。

    朱厚照道:“让朕好好思索几天,这件事先暂且放过,不过谢于乔去三边之事,必须尽快落实,朕给他委派个差事,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去吧,让他到三边整顿军务,跟三边总制王琼互不统属,免得谢老头在西北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张苑心里偷笑:“让你谢老儿嚣张,这下好了,去榆林喝西北风吧!”

    ……

    ……

    谢迁请辞之事,在二月初九这天有了定论。

    朱厚照对谢迁请辞奏疏留中不发,另行下旨安排谢迁以首辅之身前往延绥治理军饷,消息传来,朝野哗然。

    眼前已不是谢迁请辞归乡的问题,而是朱厚照丝毫不顾忌情面,把朝中唯一剩下的顾命大臣调到战场第一线,其中蕴含的惩罚意味严重。

    三边可说是西北边防最重要的所在,那里很有可能是大明兵马出塞之所,也可能是未来凯旋之地。

    阁臣要治理粮饷,宣府这个西北粮仓才是重中之重,朱厚照却故意难为人让谢迁去延绥,明显有流放之意。

    谢迁此前几天都没去内阁,不过为不荒废朝事,直接将长安街小院作为临时办公地,票拟他虽然不能直接拟定,却可以将建议转告给梁储和杨廷和。

    等于说谢迁人不在内阁,却依然行使着内阁首辅的权责。

    可当他得知自己要被发配三边后,顿时心如死灰,痛苦地哀鸣:“想撂挑子都不行,非要让老夫晚节不保?”

    谢迁拿着圣旨,颓然地坐在小院书房内,一个多时辰都没动弹一下,他被圣旨上的内容给打击到了,连丝毫愤怒都生不起来,心中全都是不甘。

    “大人,外面许多大人前来求见。”

    知客进到书房,先是重重地扣了扣门环,然后才大声禀报。之前他已经来过三次,站在门口跟谢迁说话,谢迁整个人完全处于失神状态,什么都听不到,他不敢叨扰,只能连续退下。不过现在外面聚集的大臣实在太多,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能过来唤醒主人。

    谢迁被惊醒,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知客一眼,道:“陛下安排老夫去三边当差,他们来作何?难道是想看老夫笑话?让他们散了吧!”

    知客问道:“是让所有大人都走吗?里面有几位老臣,平时经常前来府上拜访……”

    谢迁想了下,问道:“吏部尚书何世光可在外面?”

    知客点头:“在。”

    谢迁叹道:“那就请他一人进来……跟他说请他帮忙代老夫把人遣散,要是陛下知道这么多大臣聚集到老夫府宅,指不定又得横生波折,怀疑老夫想要做什么……老夫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唉!”

    谢迁说话软绵无力,这道圣旨对他打击不轻,他试着起来,但努力几次后徒劳无功,最终选择放弃,继续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在知客引领下,何鉴信步进来。

    谢迁抬头见到老友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突然感觉一阵悲凉,平时朝中能够交流的只有何鉴,就算对方是个骑墙派,但在大小事情上从来没给他扯过后腿,不过这次朝议何鉴选择称病回避,虽不知其中内情,也觉得对方有意跟他疏远。

    “于乔,你……”

    何鉴见谢迁没起身相迎,倍感惊讶,在他看来深谙儒家礼仪的谢迁应该不至于如此失礼才对。

    谢迁语气悲切,道:“年老体衰,走不动道,现在连站起来迎客都感到力不从心,世光兄切勿见怪,坐下来说话吧。”

    何鉴感觉有些难以面对谢迁,不过还是依言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开口道:“按照于乔所说,已让前来探望的官员回去了,现在朝中群情激愤,就算陛下坚持用兵,也不该让你去三边之地,咱都一把老骨头了,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

    说到后面,何鉴看着谢迁,想知道这位首辅的真实想法。

    但谢迁眼神涣散,一看整个人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何鉴暗自为老友不值,直接了当地道:“于乔,你可不要逞强应下这差事,最好立即上疏陛下,如实说明身体情况……陛下总不能不讲理吧?”

    谢迁叹道:“旁人能去,我就不行?我这年岁,远没到躺在病榻等死的地步,而且在陛下看来,就算抬也要把我抬到前线去,充当此战的排头兵,如此才不会扯他的后腿!”

    “……”

    何鉴彻底失语。

    谢迁精神稍微振作了些,语气阴冷,“陛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让我去三边,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觉得我留在京城碍事。”

    “呃!?”

    何鉴望着谢迁,问道,“于乔是说之厚?”

    “或许是他,亦或者是司礼监张苑,我在朝中碍着太多人,陛下多日都未表态,一下旨……就让我去三边,这可真是一步狠棋,呵呵……我不是不答应出兵吗?就让我顶到第一线去,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说到这里,谢迁一脸凄哀之色。

    何鉴道:“老朽准备上疏朝廷,请陛下收回成命,此外还有不少大臣联名陈奏……于乔,你莫要着急,很多事可以转圜。”

    “算了算了,去就去吧,想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莫非还怕了谁不成?就算是沈之厚安排的这一切,我也不会忤逆陛下,毕竟我在朝堂上说过,要对天下百姓负责,陛下这么做,想来也是让我负责到底,呵呵……”

    谢迁的苦笑,让何鉴看了一阵心寒,谢迁太可怜了,一把老骨头还要去西北苦寒之地治理军饷,这本该是年轻人做的事情。

    何鉴不想继续跟谢迁说下去,站起来:“老朽这就去找人联名。”说完,转身便走。

    谢迁突然问道:“世光兄,既然会面了,有些事难道你不想解释一下?当日奉天殿朝会,你为何没出现?是你生病了?还是说有人不让你去?”

    何鉴本来已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脚步。

    两个人距离不远,何鉴没有转身,幽幽地叹了口气:“于乔,其实你该明白,为人臣子,并非事事都能由着自己,老朽跟你一样,半身入土,今日老朽已上疏陛下乞骸骨,这把老骨头该回乡颐养天年了。”

    没有更多话,何鉴不想解释为何那天他没去奉天殿参加朝会。

    何鉴言语中透露的意思,跟谢迁如出一辙,既然朝堂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情,那就索性请辞归乡,把糟心事交给旁人处置。

    何鉴离开,谢迁反而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右手握拳,咬着牙道:“旁人可以离开朝堂,唯独老夫不行……老夫肩负先皇重托,一定要撑起大明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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