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
丽妃在自己院子的客厅接见“义子”廖晗。
客厅雅致,内外隔着纱帐,丽妃坐在里面,抱着一只猫,人跟怀中的猫一样都很慵懒。
纱帐外,除了跪着廖晗外,还有几名侍奉的太监和宫女。
丽妃从不回避下人,源于她治理手下很有一套,可以当众跟人谈事,并不怕消息泄露。
或者说她有方法掌控局势。
廖晗说的是近来宫外发生的事情,除了出兵日期外,还有谢迁发配三边这一消息。
“……这一计可说非常毒辣,谢阁老这样的能臣被逐出京,等于说京师已无人能与之抗衡……”
丽妃突然评价一句。
廖晗笑着问道:“娘娘说的是兵部沈尚书?”
丽妃摇头:“怎么可能是沈大人?他是聪明人,不会正当面打脸,尤其对象还是提拔过他的当朝首辅……有些人做事却不择手段。”
廖晗恍然:“既如此娘娘说的一定是张公公,听说张公公近来可没闲着,大肆招兵买马……朝中不是说要更替礼部尚书么?结果一大堆人前去巴结,好像这件事可由张公公一言而决似的。”
丽妃没好气地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嘛,沈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廖晗为难地道:“沈大人出京后,传回的消息很少,之前有传言说他是去养病,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练兵,因为地方上闹得比较凶的几窝贼寇都被他收拾了……料想过几天沈大人就该回城,毕竟陛下说过会在本月二十出征,旁人不回来可以,沈大人作为执行者能行吗?”
丽妃想了下,摇头轻叹:“不过谢阁老好像不会等到二十再出发,对吧?”
廖晗笑道:“那是,陛下御旨,谢阁老这几天就要走,从这里到三边几千里,不提前一两个月出发,怕是指定时间内到不了,以谢阁老的身子骨,怕就是给他两个月也到不了目的地,这一路不仅道不好走,还会面临诸多麻烦……”
丽妃点了点头,凝眉思索,过了许久才吩咐:“你找几个人,盯着谢府。”
“娘娘,您这是何意?”廖晗不解地问道。
“看看有谁去拜访谢阁老……不但要盯着谢府,还有谢阁老平时暂居的小院,或许南边会有人来见他也说不定。”丽妃道。
廖晗琢磨一下,提出质疑:“娘娘说的南边的人,不会是即将回京的沈大人吧?”
“让你盯着便是,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本宫不过是想多了解点儿外面的情况,豹房实在太过无聊了。”
丽妃四下看了一眼,娇躯扭动间,怀中的猫受到惊吓一下子蹦了出去,正要逃开,却被机敏的丽妃一把给抓住并拎了回来。
“你这小东西居然想逃,以为本宫没留意么?装睡这么久,稍有动静就翻脸,难道本宫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儿花花肠子?”
廖晗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丽妃是想暗示什么。
“去吧,把所有查到的情况及时告知本宫,本宫重重有赏……来人,为廖百户送上一百两纹银!”丽妃吩咐道。
……
……
谢迁被朱厚照贬斥三边,成为京城内外最轰动之事。
谢迁和皇帝的矛盾本未公开化,但随着事情持续发酵,想继续隐瞒下去太过困难,随之而来便是朝廷内外传扬,说是谢迁在朝堂上公开反对出兵,被正德皇帝一怒之下发配三边整饬粮饷。
虽然谢迁被调离,但他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并未改变,仍旧是坚定的反战派,不同意朝廷从户部征调一文钱一粒米。
朱厚照虽然在调谢迁去三边之事上蛮不讲理,但对于征调户部钱粮,却恪守了之前定下的规矩,没有动国库,一切由靠自行筹措。看起来这这个皇帝讲原则,实际上却是将麻烦转嫁到沈溪身上。
消息传到沈溪军中时,已是三月十一。
斯时殿试刚好举行完,沈溪已整理好人马,决定于十三日动身回京,闻讯当场便傻住了。
“……这下谢老儿会把所有怒火迁到我身上,认定一切都是我幕后促成,谢老儿在朝的好日子到头了,但这也意味着我在前线作战也会处处受到掣肘,这得有多昏聩才会把一个反战的当朝首辅派到边塞……”
朱厚照本来想把谢迁打发到三边吃点苦头,以此作为惩戒,但在沈溪看来却非常不合时宜,毕竟大明能坐镇京畿承担“监国”之责的人不多,除了托孤重臣谢迁外,实在难以在抛除皇室的外姓中找到合适的对象。
谢迁发配三边,意味着京城再难找到一个主持大局之人。
另外让沈溪觉得头疼的事情,便是谢迁到三边后会给他找麻烦,尤其是在对方心存偏见的情况下,指派一个对自己存有偏见的当朝首辅治理军饷,让他感到自己的后勤命脉被人掌控,就算是自己亲手筹措的作战物资,也未必能用在刀刃上。
“朱厚照这小子自作聪明,以为加上一条,让王琼和谢老儿间保持平级关系,互不受统辖即可,却忘了王琼是正统文官出身,为了自己的名声和朝中的前途,岂能不给当朝首辅面子?”
“到那时候,三边只能是谢老儿主持,如果他处处站出来阻挠,一切出兵和军事调动都会被其否决,而且更可能破罐子破摔,对于我和朱厚照的命令完全置之不理,反正他对于自己的政治前途已完全不在意……”
沈溪感到自己有大麻烦了,不是来自于朱厚照或者朝廷,而是他到了战场,可能会有人在他背后使劲扯后腿。
“如果战事在谢老儿阻挠下延后,我的地位不会有太大改变,最多继续跟他在朝中缠斗,但若他在战场上给我找麻烦,让一应军事调动完全无法实施,战事推进困难,进而导致全线失利,那就会让我一世英名一朝丧尽,我就会成为大明罪人……”
沈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向朱厚照去信,为谢迁“求情”,争取让谢老儿留在京城。
无论谢迁在京城做什么,都不会对前线战局产生影响,但若让谢迁去了三边,就算朱厚照不给他任何权力,但只要谢迁头上顶着首辅大臣的名头,军中文臣武将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那时统调失灵,沈溪的军令很可能无法下达。
所以沈溪不得不给谢迁求情,其实也是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他不想让这场战事出现任何变故。
……
……
沈溪得到消息后马上写信,三月十二当天信函便送到京城,但因张苑截获消息并从中动手脚,一直到三月十四朱厚照才收到信,而谢迁已于两天前动身出发前往延绥。
给朱厚照送信的人正是张苑,此时他意气风发,觉得京城内外局势都在掌控中。
“……沈先生这封信里想表达什么?朕安排谢于乔去三边,正是为他考虑,他怎么会为谢于乔求情?”
沈溪没法在信中详细说明事情原委,导致朱厚照看完信后一头雾水。
沈溪有苦难言,他总不能说别让谢老儿去三边,他会干扰我临场指挥,届时我下达的军令没法执行,不是存心给我添乱呢?
但问题是沈溪必须照顾皇帝的面子,这次朱厚照御驾亲征,平日又刚愎自用惯了,名义上所有命令都该出自他的手,并不会认为谢迁敢于违抗圣旨,自行其是。
张苑趁机挑拨:“陛下,难道您没看出来?无论谢阁老跟沈尚书平时闹出多大的矛盾,但在大事上依然站在一起,毕竟沈尚书是谢阁老期亲手提拔,若不是谢阁老,沈尚书这会儿还在翰林院修书……况且他们还是姻亲,打折骨头连着筋啊!”
朱厚照脸色变得漆黑,一语不发。
张苑继续挑唆:“以老奴所知,谢阁老已于前日动身前往宣府,这会儿怕是已快到居庸关了吧?若此时派人前去召回的话,怕是会有所不便,更有损陛下颜面……陛下您看……”
朱厚照抚着下巴,迟疑地道:“照理说,朕应该尊重沈先生的意思,毕竟这次战事主要靠他指挥,而且沈先生在信中说得很明白,京城有谢于乔坐镇,才能稳定军心民心,让出征将士吃一颗定心丸。”
张苑心中满是不屑,神情间略带揶揄:“陛下,老奴看沈尚书分明是危言耸听,他话中未尽之意,是要为陛下打败仗留条后路,让谢阁老成为拯救大明于危难的于谦于廷益……”
“嗯?”
朱厚照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怒目直视张苑。
别的事情朱厚照都能多方面进行权衡,唯独对土木堡之变并因此导致的严重后果不能接受,且态度坚决,因为那是大明主动出征失败的反面教训,皇帝被人抓走不说,甚至经历皇位变迁,而且那个人是他曾祖,他祖父、父亲还有自己为此差点儿失去皇位。
张苑继续道:“陛下此番出征,必能凯旋归来,沈尚书这么说,岂非动摇军心?老奴以为,切不可把谢阁老留在京城,如此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老想着出现变故后京师有人坐镇,不会倾尽全力为陛下效命,反倒会折损士气……”
就算朱厚照感觉张苑说话别有用心,但依然听进去了。
无论他再怎么自负,认定这场战事一定能取胜,但心中还是存在疑虑,怕出现跟他曾祖一样的局面,毕竟沈溪这个战神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取胜。
朱厚照不说话,反复权衡征召谢迁回京的利弊。
张苑看时机差不多了,语气变得和缓些,凑到朱厚照跟前,就好像说悄悄话一样,声音低沉:
“陛下金口玉言,已决定的事情岂能因为臣子建言而更改?如果陛下实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以不用明着拒绝沈尚书,象征性派个人出京去挽留谢阁老,可要是信使没找到人,责任就不在陛下身上,沈尚书也就不会说什么。”
“张苑,你好大的胆子啊。”
朱厚照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张苑,说出一句让人胆战心惊的话来。
“老奴不知陛下之意。”张苑一下子懵了,赶紧跪下来磕头不迭。
“哼!”
朱厚照冷冰冰地呵斥:“现在战事尚未开启,你就在朕面前耍手段,让朕跟沈先生心生罅隙,若回头沈先生知道朕没有挽留谢于乔,岂不是要对朕的诚意产生怀疑?”
张苑这才知道朱厚照不是真要追究他的责任,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张苑赶忙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人臣子如果因此有意见,只能说明他未做到忠君体国……就算谢阁老对出兵之事意见重重,不照样出发往延绥去了?换作沈尚书又如何?难道他会因为陛下所作决定,而对陛下生出怨恨?”
“嗯。”
朱厚照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被张苑说服了。
张苑再道:“陛下如此,也是为了能让战事最终得胜,破釜沉舟方能一战,古来是有先例的。”
朱厚照再度点头:“算你这奴才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嗯,朕暂且把事情放下,当作没收到沈尚书来信,谢于乔该去哪儿去哪儿,不然朕看到他就烦!”
……
……
朱厚照在没有跟沈溪做任何商议的情况下,强行把谢迁塞到延绥。
出兵前这段日子,朱厚照想清静一下,不愿再遭遇朝中任何阻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反对战事态度最鲜明的人也就是谢迁送出京。
如果把谢迁卸职,旁人会说他不明是非,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好办法,就是把人扔得远远的,既没有褫夺谢迁的首辅之位,又没有损害到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如此可说“两全其美”。他却不知,这是一记损招,谢迁倒霉不说,还把沈溪给坑了进去。
谢迁到前线,显然不会帮朱厚照和沈溪把战事顺利打下去,谢迁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捣乱,到那时,很可能沈溪的军令只会在他统领的军队中才有效,甚至朱厚照下圣旨都未必能调动三边资源。
“昏招,彻头彻尾的昏招!”
沈溪得知谢迁已启程前往三边,朝廷没有任何挽留迹象后,当着云柳和熙儿的面,怒不可遏。
此时的沈溪,有一种大战前朱厚照强行喂他吃了一颗老鼠屎的恶心感。
云柳和熙儿没有说什么,她们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失职,才令信函落在张苑手上,她们也不太明白为何张苑势力会膨胀得如此快,以前刘瑾当政时,她们送消息可以走谢迁——小拧子——朱厚照这条渠道,但现在不同,谢迁对沈溪成见很深,小拧子跟外界沟通存很困难,因而导致事情失控。
沈溪看着二女,问道:“为何信函会延迟两日才被陛下所得?且是张苑把信送达天听?”
熙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云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低头道:“如今张公公在京城势力大张,东厂、西厂都为其控制,宫外也有人为他办事,豹房内外遍布眼线……”
沈溪摇头:“这些都不是借口。”
云柳道:“卑职费尽心思才把信函从秘密渠道送到豹房交给拧公公的人,但那人好像已被张公公收买。”
“嗯。”
沈溪脸色不太好看,此时他基本想明白了,摇头道,“还是我轻敌了,本以为信送到京城,陛下看到后就会收回成命,但现在看来,陛下已对我生出戒心,许多观念跟我这个臣子大相径庭,这时只要有人挑拨,那些不为陛下接受的意见就会被无限放大,进而导致陛下一意孤行。”
云柳认错:“是卑职没有料到张公公在朝中的势力崛起这么快。”
沈溪道:“不知者不怪,只要以后提高警惕就是了。谢阁老往延绥去后,获益最大的就是张苑,下一步他应该会收拢京城内外官僚势力,那些无心朝堂的老臣,应该会被他针对吧!”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着笔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
正如沈溪所料,张苑现在所在意的已不再是控制大臣对君王纳谏,而是想办法拉拢朝中大臣,党同伐异。
仅凭几句谗言就把谢迁送出京城,张苑为此春风得意,认定前途就此一片光明。
“……谢老儿,沈家小儿,你们再有本事,不照样被我张某人耍得团团转?谢老儿恐怕一年半载回不来,经过西北之行折腾,就算回来也不会有精力应对朝事,到时候听我的话还好,若不听,利用你跟陛下的嫌隙,直接让你乞骸骨。至于沈家小儿,念在你跟我关系不同,可外放为官,只要不留在京城打扰我就好……”
张苑打着如意算盘,半眯着眼,摇头晃脑。
臧贤在旁看着张苑嘀咕个不停,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忍不住道:“张公公,现在谢阁老的问题得到解决,不过沈大人……不好对付啊!他马上就要领兵出征,如凯旋而归,那时他的功劳大到无以复加,即便跟霍去病、李靖等名臣相比也丝毫不逊色,那时再想把他按下去,怕是不那么容易。”
张苑冷笑不已:“没听说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如果他得胜归来,下一步就会为陛下猜忌,就算想全身而退也困难。”
臧贤苦着脸:“就怕陛下会对沈大人委以重任……毕竟陛下对朝事不关心,有人帮忙打理朝政,说不一定还求之不得呢。倒是张公公您……可能会有大麻烦……”
张苑本来自信满满,闻言瞬间变得非常颓丧,随即因愤怒致面目扭曲。
“这倒是,那小子得胜归来,肯定会拿咱家祭旗,他的性格咱家最了解,睚眦必报,谁开罪他,非纠缠到底不可!”张苑道。
臧贤心底不以为然,暗忖:“张公公说的是沈大人,还是自己?”
张苑道:“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这次出征无功而返,陛下平安无恙,而沈之厚……管他死在哪儿,他立下大功满朝大臣日子都不会好过,在这点上咱家跟谢老匹夫观点倒是一致。”
臧贤问道:“要不……张公公您设法跟谢阁老联系一二?”
“联系你个大头鬼!”
张苑骂骂咧咧,“这次谢老儿发配出京,就是咱家一力促成,好马还不吃回头草,难道要咱家跟他低头不成?此事休得再提……陛下领兵在外,咱家会想办法给姓沈的小子找麻烦,让他不能把战事顺利进行下去……沈家小儿想得胜而归,需朝野齐心合力,但咱家要让他失败,方式多着呢!”
……
……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张鹤龄跟张延龄回到京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兵马,为押运粮草做准备。
当然二人没想过亲自去边关,就算要去,也不会提前出发,他们会在后面几次运粮行动中选择是否同行,最终会以正德皇帝的旨意为准。
张鹤龄终于松了口气,虽然统调京营的大权没有拿回来,但至少三千营已重新为他们控制,三月初十左右,已有大批粮草开始往宣府前线运送。
“……大哥,你说咱们这么辛苦运粮,朝廷可给过什么好处?别最后功劳都归了旁人,咱们连口汤都喝不到。”
寿宁侯府内,兄弟俩坐下来喝酒,张延龄多喝几杯后又开始发起牢骚来。
张鹤龄没好气地喝斥:“咱们好不容易把兵权拿回来,你还想怎么着?难道你想上下其手,从中贪污一笔,进而导致战事失利?”
“现在可不比从前,咱们是戴罪立功,任何细微的错误都会被人无限放大,若引发陛下反感,什么都完了。”
“为今之计,只有把差事办好,恢复以往的身份地位……这次全赖太后帮忙疏通,咱们得自觉点儿,以后可不能什么都靠太后为咱们解决。”
张延龄不屑地道:“关太后什么事?姐姐是让谢于乔那老东西帮咱们,但现在谢于乔已失势,发配离京,现在京城已变天,张苑分明是第二个刘瑾,想当初他在咱面前跟条狗一样……你看看,现在狗混的都比咱们好。”
“胡说八道,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连条狗都不如?”张鹤龄今天心情不错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闻言脱口骂道。
张延龄扁扁嘴,喝了几口酒,又忍不住道:“大哥,咱们只管把粮食运到前线,难道什么都不做?小弟看来,如果只是按部就班运粮,那咱们兄弟想立功丁点儿机会都没有,纯属给他人做嫁衣裳……”
张鹤龄瞪眼道:“本来功劳就跟你我无关,难道你还想上战场拼杀?”
“就算不上阵杀敌,也该委托给咱们什么差事,比如守城之类的……只需要安心守在后方,等战事结束,功劳唾手可得,以咱们国舅的身份,论功行赏时还不得排在前面?”张延龄分析道。
张鹤龄当即否决:“别老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边塞没一处安稳,若让鞑子知道咱们兄弟在哪座城塞,肯定会被重点‘关照’,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搭进去一条命,远不如留在京城来得安稳……”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取留守京畿要地,如果前方战局有什么不利的变化,那时我们兄弟的地位就会突显……”
“嘶!”
张延龄忍不住吸了口气,惊喜地道,“还是大哥考虑周详,咱兄弟现在不是失势么?最好再来个京师保卫战,那时陛下不在京城,京畿所有兵马都要听从咱们兄弟调遣,姐姐出来统领全局,如果陛下出个什么意外,没有皇嗣继承,咱们兄弟……”
张鹤龄抄起茶杯,直接掷到张延龄脑门儿上,破口大骂:“管好你那张臭嘴,少做春秋大梦,免得为我张家引来杀身之祸!”
……
……
三月十五。
沈溪已启程回京,从河间府到京城,以快马行进,两天便能抵达。
沈溪不想在路上耽搁,出征前他还想跟自己的妻儿老小多团聚几天,毕竟未来半年多甚至一年时间要在西北苦寒之地渡过,这次他不打算带女眷,毕竟战地辛苦不是普通妇人能承受。
三月十六,夜。
沈溪顺利抵达涿州,来日就可以进京城。
沈溪没有选择住在城外,现在他身边除了胡琏、王陵之、马九等少数随从,便只有两百人的亲卫队……其余人马已在霸州分兵,一部分走新城、易州到紫荆关,另一部分沿北运河北上,抵达通州后继续往居庸关而去,故沈溪可以安然下榻城中官驿。
当天虽然有地方官府的人前来拜访,但被沈溪拒绝,胡琏作为山东巡抚却没免除客套的官员联谊,当天去了涿州县衙,参加宴请……从某种程度而言,胡琏算是代表沈溪去的,至于沈溪本人则留在驿馆,整理这几天得到的情报。
谢迁的行踪,以及京城内外各方反应,都是关注的重心,还有一件事沈溪也非常在乎,那就是粮草辎重的调动情况,以沈溪观察,张氏兄弟在督办粮草上没有想象中那么尽心尽力。
“……现在我在朝中的阻力不小,除了提防有人效法谢老儿站出来阻止战争,跟我作对外,还得应对各方的明枪暗箭……就算支持开战的人也跟我不是一条心,他们各怀鬼胎,想借助战争为自己捞取足够的利益……”
沈溪发现自己做人很失败,一心想在这时代干点儿实事,扭转大明颓势,改善民生,结果却是大部分人都不理解,把他当成政敌对待。
沈溪理了下头绪:“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过年轻,做事锋芒毕露……这世道最推崇的就是中庸之道,而恰恰我也想保持低调,内心却不甘于平凡,以至于我做事不为人理解。”
想到这里,沈溪心里稍微宽慰些。
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遭来这么多反对声音,而是因为表现太突出,才会引发那么多人嫉妒。不知不觉间他已成为一个标杆,别人都想通过打压他来获得声望和地位的提升,就连曾经提拔过他的谢迁也不能免俗。
“谁都不愿意失去权力,只是人们不愿意承认罢了,他们的目的其实还是执掌大权,谁不想站在舞台中央?谁想被人制约?”
沈溪苦笑着站起来,信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天空中高悬的明月,一种难言的悲伤涌来,孤独感更为强烈。
……
……
沈溪回京之际,京城备战工作也在紧锣密鼓进行,不过这不关朱厚照的事情,他正忙着吃喝玩乐。
对朱厚照来说,离开京城很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如此恣意妄为,所以很珍惜当下,这几天除了回宫参加一次朝议,还有在殿试考场露个面外,其余时间都留在豹房,就连新进士的朝贺,他都没出席。
而朱厚照给出的理由很简单,马上他就要领兵出征,作为君王事务繁忙,根本无暇分心。
没时间顾及新科进士,但朱厚照却有时间去看顾豹房内形形色色的女人,这两天因苏通和郑谦刚到上林苑监履职,新官上任需要到京城周边实地考察,朱厚照也就没出豹房自讨没趣。
不过朱厚照已准备好了,要把苏通和郑谦带在身边,一起前往边塞,如此沿途就可以继续饮酒作乐。
三月十六晚,朱厚照在丽妃处过夜。
丽妃准备了好几个节目,朱厚照玩得异常尽兴,酒足饭饱后,丽妃依偎在朱厚照怀中,娇声道:“陛下,妾身想跟您一起往西北,共赴风雨。”
朱厚照笑道:“边塞艰苦,爱妃去作何?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朕要去打仗,身为宫嫔留在京城等朕凯旋即可。”
跟一般皇帝出征都想带着女人不同,朱厚照并无此打算,对于军旅之事他看得很重,作为全军最高统帅,他认为自己应该以身作则,女人素来是军中禁忌,不想轻易践踏规则。
丽妃委屈地问道:“难道陛下不需要妾身随侍在旁?妾身可以为陛下打发这一路寂寥!”
朱厚照道:“爱妃这是哪里话?朕出征在外,身边有将士陪伴,怎么需要爱妃你来作陪?再者说了,军中有女子,会带来不详,若出现变故,可能会被人说是红颜祸水,难道爱妃你想听到这些污蔑?”
虽然朱厚照不想丽妃同行,不过丽妃的态度很坚决,因为她想得很明白,谁能留在朱厚照身边,谁就会享有皇帝的更多宠爱,而且还能左右朱厚照一些想法,对于战局乃至朝局变化都会有巨大的影响。
之前花妃也想跟朱厚照一起出征,但被朱厚照否决后就没再坚持,丽妃却不想就此罢休。
丽妃道:“陛下身边需要谋士。”
“哦?此话怎讲?”朱厚照一听兴趣大增,对于女人干政他并不排斥,反倒觉得很好玩。
丽妃站起来,说话时带着一种自信:“陛下身边虽然有幕僚,但多为蝇营狗苟之辈,这些人不会在陛下跟前提出建设性意见,最有主见之人乃是沈尚书,但他却不能常伴陛下左右……”
朱厚照琢磨一下,点头道:“继续说。”
丽妃受到鼓舞,容光焕发,侃侃而谈:“妾身虽然懂得的事情不多,但有一件事妾身明白,那就是军旅中,有不同的声音和意见很重要,妾身自问是个聪明人,对于军情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到时陛下可以咨询妾身,从妾身这里得到一些不同于那些媚上幕僚的看法,于陛下对全局思考,会有所帮助。”
朱厚照笑道:“爱妃,虽然你说的不差,不过朕岂能轻易怀疑身边近臣?你就不怕朕责怪你污蔑离间肱骨?”
朱厚照嬉皮笑脸,但丽妃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脸色变得严肃,问道:“敢问陛下,在出兵之事上,除了谢阁老外,还有谁跟陛下直言不讳?”
“嗯!?”
朱厚照脸色变了,眉头紧皱。
丽妃却好像完全看不出朱厚照心情的变化,继续道:“朝中文武见陛下您对出兵之事如此热切,便都不站出来说话,任由谢阁老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但其实陛下心里很清楚,此番出兵就算再有把握,也有可能会出现变故,若出来说话的人多了,陛下就会有更多防备……这些人看陛下脸色行事,却是为何?”
“爱妃,不必说了,朕不想听。”朱厚照黑着脸道。
丽妃早就看准朱厚照的性格特点,继续她的言辞:“如果妾身就此不说,是否陛下会觉得妾身也是看人脸色行事之人?妾身一心为陛下,为大明,跟旁人自然不同……那些大臣,无论谁当皇帝,他们都是臣子,就算外夷入主中原,他们有几人会仿效先贤以身殉国?到时候怕是有不少人争着为鞑子效劳吧?”
“丽妃,你再说下去,朕可要生气了!”朱厚照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很心虚,说话时软弱无力。
丽妃摇摇头:“妾身跟臣子最大的不同,便是妾身的荣华富贵都是陛下给予的,离开陛下,妾身什么都不是,若有外夷入侵,妾身可以为陛下去死……敢问那些大臣可以做到吗?”
朱厚照再次皱眉,心中却一阵叹息,虽然丽妃的话非常不中听,他完全可以下令掌丽妃的嘴,但仔细思量,却是忠言逆耳……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就算外夷入侵,也需要汉人的官员帮忙打理朝政,到时候他的臣子也就变成夷狄的臣子。
就是这么一群人,平时做那么多欺上瞒下的事情,在他发怒时没人敢站出来反驳,能指望他们提出一些好建议?
反观丽妃,明知道这些话犯禁,甚至可能因此失宠,但就是敢说,仅此一点就让人刮目相看。
朱厚照心生迟疑,琢磨半天后,挥手道:“既如此,朕就同意爱妃前往,不过你要着男装,不能让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朱厚照同意丽妃同行。
倒不是丽妃的理由说服了他,而是觉得有丽妃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女人留在身边并非坏事,至少无聊的时候能找个人“解闷”。
丽妃目的达成,窃喜不已,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朱厚照道:“爱妃随行可以,但不许随便出来见朝臣,若让人知道你在军中,可能会说三道四,如果战事出现偏差他们就会把责任归到你身上。”
丽妃行礼:“陛下请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朱厚照有些疑惑:“让你跟着一起去打仗,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朕倒是有一件烦心事,你可否出谋划策?”
丽妃一听,自己马上就有资格在朱厚照面前谈及政事,欣然道:“陛下请说。”
朱厚照露出思索之色,“大明以前也有过皇帝御驾亲征的例子,诸如太宗皇帝,还有英宗,都是朕的祖辈,他们出征前,把京城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以太子或者皇亲贵胄监国,防止生出变故……不过朕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就算临时找个旁支皇室子弟回来也需要时日,而且朕不觉得他们有能力打理好国政。”
丽妃道:“所以陛下想找臣子监国?”
朱厚照笑着把丽妃揽入怀中,道:“还是爱妃了解朕……朕的确这么想的,之前张公公说的对,他说如果京城内留下可以继承皇位之人,那朕在前方出了什么变故,臣子就不会拼死杀敌,那时即便朕只是被困孤城,京城这边也会有大臣拥立新君,如此实在不合朕的心意。”
丽妃看着朱厚照,心里很清楚朱厚照在担忧什么,毕竟土木堡之变过去不久,有着英宗和景泰帝的前车之鉴,当即道:
“陛下顾虑的是朝中没有谁有能力打理好国政吧?妾身说句不中听的话,换作以前的刘公公,亦或者沈大人,都没有问题,不过刘公公已作古,而沈大人要负责出兵之事,不能留在朝中,谢阁老作为首辅本为合适人选,但他又反对陛下出兵……”
朱厚照颔首:“爱妃这话简直说到朕心坎儿里去了……”
丽妃微微摇头:“妾身只是就事论事,一心为陛下分忧……无论陛下再怎么信任皇室宗亲,也要防止这些人生出不必要的野心,就好像头年里谋逆的安化王……陛下想安排文官监理国政,又怕其能力不足……”
朱厚照听得很认真,没想到丽妃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眼睛眨了眨,问道:“爱妃且说,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是放手让张苑这奴才施为,还是交给梁大学士或者吏部何尚书等人?”
丽妃看着朱厚照:“陛下,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厚照摆手:“但说无妨,就算你说的不对,朕也不会降罪。”
丽妃道:“张公公能力,其实很平庸……而且他野心不小,妾身听闻,他如今在豹房和朝中广布眼线,大肆招揽人手,似乎不甘于平庸。”
朱厚照脸色又不好看了,倒不是说他怀疑张苑,而是觉得丽妃说这话另有目的,毕竟丽妃和张苑之间存在利益纠葛,如此猜疑攻讦,定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丽妃看出朱厚照的怀疑,道,“陛下若觉得妾身是无事生非,妾身就为自己说句话,妾身平时跟张公公并无恩怨,也少来往,只对事不对人……妾身只知道一件事,谢阁老和沈尚书同时去西北,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张公公。”
朱厚照笑道:“爱妃的意思,是说张公公故意促成谢阁老往西北?爱妃误会了,这件事乃是朕主动提出的。”
丽妃道:“那妾身斗胆猜想一下,陛下作出如此安排时,张公公在场吧?而且这件事还是陛下临时生出的想法,事前并未仔细考虑过……”
朱厚照仔细回忆一下,皱眉问道:“爱妃如何知晓?”
丽妃叹息:“张公公崛起后,身边为他办事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如果是他主动提出,陛下回头必然怀疑,所以……他定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手法,暗示陛下应该把谢阁老调出京师,如此才可保无后顾之忧……借陛下之手,张公公轻松便让谢阁老这样敢于纳谏的老臣离京,到时陛下只能以他为监国人选,不知不觉便达成目的……”
朱厚照皱起眉头,认真思虑丽妃的话。
丽妃再道:“京城有人传言,张公公是刘公公第二,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只是他没有刘公公做事的手段,所以才把事情办得到处都是破绽。”
朱厚照抬起手,打断丽妃的话,正色道:“爱妃,你乃朕身边人,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切勿违背。”
“妾身不过是根据市井风闻,说出自己的想法,若陛下觉得不合适,妾身以后不说便是,陛下莫要见怪。”丽妃行礼请罪。
朱厚照脸色依然不好看,显然对刘瑾造反的事情耿耿于怀,心里有阴影,当丽妃拿张苑跟刘瑾作比时,迅速激发朱厚照内心的戒备。
许久后,朱厚照才问:“以爱妃的想法,张公公应该留在京城,还是调往西北?”
丽妃道:“打理国政,一定要文官,他们野心不会那么大,至于张公公要调派到何处,全看陛下的决定。”
朱厚照皱眉:“嗯,是该好好考虑下,让张苑这奴才打理国政,一来他没那本事,二来嘛……他可能会无法无天,毕竟他不算读书人,没有经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可能连礼义廉耻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重用恐有不测之祸!”
……
……
张苑忙着攻击谢迁,算计沈溪,却没想到会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
随着朱厚照御驾亲征的日子越发临近,张苑忙着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为正德皇帝离京后自己打理朝政做准备。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朱厚照听信丽妃之言,派出小拧子暗中调查张苑。
小拧子本身就对张苑不满,难得有这个宣泄仇恨的机会,当然拼命寻找张苑的错漏,力争令其失去朱厚照的信任。
三月十七这天,由于昨夜睡得太晚,从早上到午后,朱厚照都在呼呼大睡,等醒来时已是日头西斜。小拧子把调查结果送到朱厚照跟前,不是靠笔记,而是全凭一张嘴,如此一来小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公公插手任命内廷各衙门管事太监,按照权责不同,规定每人必须孝敬他一百两到五百两银子不等;坊间传得纷纷扬扬,说张公公想当第二个刘瑾,野心膨胀,广植党羽;张公公在宫外有自己的私宅,内置美女,每天宾客盈门,似有不轨之心……”
小拧子带来的消息,大多数都不是临时现查的,多为平时就听说或者已查证,只是借助这个机会说给朱厚照听。
朱厚照听了丽妃的话后对张苑有所怀疑,经小拧子这一说,就算没确信,对张苑的戒备又加深几分。
小拧子汇报完后,朱厚照问道:“可有朝中的消息?张公公在外廷,不会也在拉拢文武百官吧?”
小拧子道:“时间仓促,奴婢并未调查清楚,不过以奴婢所知,张公公正在跟那些礼部尚书候选人接触,说是只要投到他门下就能当礼部尚书,很多人上门送礼。现在张公公势力很大,东、西厂都在他掌控下,陛下……您一定要有所防备才是。”
千不该万不该,小拧子最后加上一句主观劝告。
朱厚照心想:“这小子以前就喜欢在朕跟前说刘瑾的坏话,这次派他去调查,一天不到就跑回来说那么多张苑的劣迹,能信他么?”
“你再去查。”
朱厚照不动声色,一甩手,“把刘瑾的所有情况都调查清楚,不得泄露风声!”
……
……
当天下午临近黄昏,沈溪跟胡琏等人从正阳门入城。
胡琏直接到吏部衙门述职,以确定是否要面圣,至于沈溪则因是以养病为借口出城,不需要到有司衙门报到,于是选择直接到豹房见驾,说明情况。
经过传报,沈溪于天黑前见到朱厚照,地点却不是豹房,而在临近豹房的一处民院……朱厚照特地摆下酒宴,出城巡查回来的苏通和郑谦也受邀前来赴宴,仿佛一场朋友间的聚会,没有君臣相见的拘泥。
沈溪抵达时,朱厚照已到了,苏通和郑谦不见踪迹。
朱厚照在院子的客厅接见沈溪,沈溪正要下跪行礼,朱厚照笑着上前扶起沈溪:“沈先生作何这般客气?这一趟出京,先生累坏了吧?兵可练好了?”
沈溪道:“之前微臣已将练兵结果上奏,不知陛下是否御览?”
朱厚照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才道:“看过一点,是经张苑之口转达,不过……算了,不说这个,先生你回来就好,朕已决定于三月二十出征,时间比较紧,咱们坐下来商讨一下出兵细节,比如说从哪里出兵,朕领哪一路人马等等……大明北疆宽广,要打到鞑靼王庭,至少得先把位置找到。”
朱厚照有意不想让沈溪问询谢迁发配往三边的事情,始终把握着对话的主动权。
沈溪四下看了看,为难道:“陛下在这种场合赐见,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跟陛下作答。”
朱厚照道:“今天就当是师生会面,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之后苏兄和郑兄也会来,先生或许不知,朕的身份已为他们所知,先生离开京城这段日子,朕给他们安排好了差事,到上林苑当差,以后他们就能留在京城,时常陪朕喝个小酒。哈哈,先生这两个朋友,不但酒品好,人品更不错。”
沈溪早就知道苏通和郑谦的事情,没有贸然评价,本来他把二人介绍给朱厚照认识,就带有目的,当即道:“两位兄台能得陛下欣赏,算是他们的造化,但陛下让微臣到这里来谈军国大事,似乎不太合适,这里安全……似乎得不到保证啊。”
“朕都不怕,先生怕什么?先生是觉得开战在即,会有宵小对朕和先生不利?放心吧,这周围布置的侍卫至少上百人,另有大批人马护驾,绝对不会出状况……这么说吧,就算苍蝇想飞进来都不可能。”
朱厚照指了指大厅旁隔着道珠帘的饭厅,问道,“要不,先生先入席,边吃边谈吧?”
沈溪道:“请让微臣把情况说明……今日怕是不能陪陛下饮酒,因为微臣回去后还要准备几日后出征之事。”
朱厚照脸上多少带着失望之色,不过还是点头:“先生为国为民,朕实在汗颜,不过先生这几天不必太过劳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路上再商量,反正先生要跟朕一起到宣府,等到地方后再行分兵出击。”
沈溪摇头苦笑,朱厚照对出兵之事太过敷衍。看起来是御驾亲征,但其实一切事情全都推给他处理,沈溪既要调兵遣将,还要哄着熊孩子,自然觉得负担太重。
沈溪心想:“等到宣府再做安排,黄花菜都凉了……看起来现在才三月,时间足够了,但到边关就算一切顺利,也要五月才能出击,如果朱厚照拖延几天,可能六月、七月才能出兵,那时刚好是草原的雨季,战事会很难打!”
沈溪心里满是担忧,朱厚照指挥作战经验几乎为零,且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会完成诸如急行军、夜行军等必要的军事行动,再加上作为帝王顾虑太多,使得战事开展会异常艰难。
沈溪道:“微臣认为,一切军事安排应在京城便确定下来,微臣最多陪陛下走到居庸关,出关后陛下前往宣府,微臣则直接前往大同镇,领军在大同至偏头关一线伺机而动。”
朱厚照问道:“难道沈先生不从宣府出兵?”
沈溪摇头:“宣府出兵,会导致战火在张家口一线蔓延,届时宣府至密云、遵化之地处处烽烟,直接影响京畿防备,不如以偏头关或者大同作为出兵之所,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向西边……”
朱厚照有些不解:“既然想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向西边,走延绥出击不是更好?先皇时刘尚书出兵走的就是那条道。”
沈溪心想:“你还有脸说,我也想仿效刘大夏从延绥出兵,但问题是你把谢老儿安排在三边,我去那里不正好犯着谢老儿?那时候谢老儿指不定给我制造多少麻烦……哎,连出兵的地点我都无法自主,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麻烦啊!”
沈溪没法说明内情,只好道:“走偏头关相对轻省些,从榆林卫出发会经河套地区,山川河流复杂,且要北跨黄河,兵马调运有所不便,不如沿黄河东岸直接北上。”
朱厚照皱眉:“难道不是出塞后直接跟鞑子短兵相接么?走偏头关的话,沿途山峦纵横,正好避开河套之敌,先生不是要为自己留后路吧?”
沈溪发现有些事难以跟朱厚照解释清楚,以朱厚照的性子,进兵就一往无前,好像撤退就是失败,完全没有运动战的概念。
沈溪道:“兵马调度,当以战场实际情况为准,微臣现在不敢对陛下做任何承诺。敢问陛下,若从榆林卫出兵,如何顺利渡过黄河?”
“呃……”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没有回答,他对于大明北方的地形懵然无知,更别说讨论战时的细节。
沈溪再道:“虽说鞑靼人在河套地区有不少部落,兵马不在少数,但这并非其主力,届时我率部出阴山,奇袭目前暂驻牧于土默川的达延汗部,河套地区的鞑靼部落必然北上回援……”
沈溪说的事情,朱厚照越听越糊涂,却努力装出一副明白的样子,不时点头,其实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朱厚照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恰好前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却是苏通和郑谦来了,朱厚照眼前一亮:“先生且打住,苏公子和郑公子来了,咱们出去迎接,回头再说吧。”
“陛下!”
沈溪坚持道,“如今距离出兵不过三日,微臣明日尚不知能否见到您,现在把所有事情定下,难道不好么?”
朱厚照无奈道:“沈先生,你以为朕不想安排妥当?但这里既不是皇宫,又不是豹房,连张地图都没有,朕怎么安排?倒不如找个时间,朕举行朝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事情说明。”
沈溪心想:“还找什么时间?一共就剩下两天,今晚你喝一宿,明天哪里有精神举行朝议?谁敢保证后天你有时间?大后天直接出兵,到时候大臣想见你一面都难,我不在这里把事情定下来,不知会被你拖延到何时!”
沈溪道:“陛下,具体出兵策略,微臣已列在奏疏上,请您御览。”
沈溪发现朱厚照兴趣乏乏,与其说一些对方听不懂的话题,不如把奏疏拿出来,让朱厚照带回去慢慢琢磨,虽然不一定能看懂,但只要准允,那他就可以按照奏疏执行。
朱厚照本来不想看,耐着性子打开,却发现上面所列条款理据分明,一眼就能看明白,因为基本是用大白话写成,分好了段落,且有标点符号断文。
沈溪道:“微臣的计划,从偏头关出击,率一万六千人马出阴山,直扑土默川;陛下自宣府出兵,以六万人马充作中军,走张家口,屯军于大青山一线进行策应!”
朱厚照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门口……苏通和郑谦看到沈溪正在跟朱厚照说事,识相地没有进客厅打扰,耐心等这边把话说完。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着沈溪问道:“先生只动用六七万兵马,是否少了些?”
沈溪道:“兵贵精而不贵多,陛下觉得六万中军不够的话,可以另行抽调兵马,不过不能自边关卫所抽调……”
朱厚照脸上满是不悦:“朕想跟先生一起出兵……朕率中军自张家口出塞,要是沈先生自偏头关进军的话,两部相距千里,怕是呼应不及,到时朕的人马出了状况,该当如何?就算鞑子这几年因内战折损严重,但怎么也能凑出十万大军吧?”
沈溪道:“此战建立在固守的基础上……如果微臣与陛下合兵一处,兵马臃肿,行军速度会严重受到掣肘。”
朱厚照皱眉:“先生是嫌弃朕带兵走得慢?”这位爷没什么本事,脾气却很大,非常在意面子,不想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在他敬重的先生面前,急于证明自身能力。
沈溪无奈地道:“那微臣就从大同出兵,与陛下遥相呼应。”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着笔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
朱厚照从未领兵打过仗,实战经验为零,就算再怎么自负,也希望身边随时有人辅佐指点,而沈溪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一旦沈溪在外领兵,离他远去,下意识便觉得不妥。
其实在朱厚照心里,最理想的状态是沈溪跟他一同出征,他当主帅沈溪为副帅,一旦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推到沈溪头上,他自己不用背负太大的责任,只需享受临阵的快感即可。
但沈溪肯定不能按照朱厚照的想法行事,这跟他制定的作战计划相去甚远,而且沈溪怎么也不能让朱厚照顶在大战的第一线。
朱厚照好像一面旗帜,如果直接暴露在鞑靼人攻击范围内,战事或许便会往不利于大明的方向发展。
沈溪做出妥协,答应朱厚照,出兵地点从偏头关改为大同镇,但朱厚照却觉得两者没多大区别,因为他对这两处跟宣府的距离没有直观概念。
面对一个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帝,沈溪非常无奈,只得道:“陛下看过行军策后,请尽快定下来……微臣在外练兵多日,近来又连日赶路,甚是疲累,怕是不能陪陛下饮酒……请陛下恩准微臣回府。”
朱厚照心里不痛快,但还是点头:“那先生回去吧,这两天有时间再聚首商量……这件事朕会放在心上。”
沈溪看出来了,朱厚照对出兵计划不满,但此时继续纠缠让皇帝妥协,显然不那么合适,于是干脆决定让朱厚照回去后自个儿对照地图推敲,而沈溪自己则想早点离开,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沈溪行礼告退,出门时院子里的苏通和郑谦非常意外,他们本想上前跟沈溪说几句,但见对方态度冷漠,一副生人勿进勿近的模样,也就驻步不前。沈溪冲着二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扬长而去。
朱厚照从客厅里出来,一只手拿着沈溪的奏疏,另一只手扶额,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苏通上前问道:“迟公子,这……沈大人作何急着离开?”
郑谦拉了苏通一把,提醒好友不能打搅皇帝想事情,但朱厚照已被惊醒,摇头道:“朕过两天就要领兵出征,很多行军打仗方面的事情没考虑清楚,又跟沈先生产生分歧……这事儿与你们没多大关系,咱们进屋饮酒吧。”
朱厚照只是短暂的抑郁,便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对他来说,只要能亲临一线打仗,剩下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哪怕沈溪制定的计划跟他的设想不同,也不勉强,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让他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出兵策略基本不可能,最终一切都是得听从沈溪安排。
……
……
沈溪从民院出来,心情不佳。
上得马车,车辆启动,缓缓前行……即便是京师首善之地,道路也不平坦,到处坑坑洼洼,摇摇晃晃中沈溪昏昏欲睡。不过好歹他神智还保持一丝清明,想起跟朱厚照的分歧,突然发现事情并不如之前设想的那么轻易。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困难,现在不但是大臣,就连陛下对我的计划也不能做到完全支持……”
想到这里,沈溪失望之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过去这段时间,沈溪作息不稳定,睡眠时间严重不足……毕竟之前他采取的是实战练兵的策略,长途拉练本就让人容易疲惫,还要时刻防备贼寇偷袭,作为兵部尚书还时不时要处理一些紧急公务,通宵是常有的事情。
奔波疲累一个多月,沈溪的精神状态已处于崩溃边缘,必须得好好休息调养。
回到家中已是上更时分,他没有急着见家里人,直接从书房进到自己的小院,进房后直接上床,蒙头大睡,等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这一觉足足睡了八九个时辰。
“相公醒了?”
谢韵儿听到声音,自院子通过半掩的窗户朝里看了一眼,见沈溪坐起来,赶忙进屋,道,“今儿一大早,便有朝中官员前来拜见,可您睡得正香,妾身不便打扰……要不相公出去看看?”
沈溪套上外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摇头道:“不必了,这些人来找我说什么,大概能猜到……你就说我在病中,不便见客。”
谢韵儿道:“访客众多,妾身哪里好意思一一拒绝?好在他们都没强求,留下拜帖便自行离开,应该是把要跟相公要说的话,写在拜帖中了吧。”
沈溪点点头:“那等我稍微整理一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内容。”对于有人登门拜访,沈溪并不热衷,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谢迁离京后,朝中文官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朱厚照懈怠朝政,以至于临到快出兵了还没有详细的章程宣告朝野,这让朝中官员紧张起来。
沈溪回京,被看作是皇帝出兵的前奏,所有人都想从他这个皇帝近臣身上获取一些内幕,可惜就连沈溪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朱厚照并没有把事情定下来。
谢韵儿已让下人准备好饭菜,沈溪洗漱完毕,到了饭厅餐桌前坐下,刨了几口饭,才有心情看府上收到的拜帖。
今日前来拜访的人很多,不过除了李鐩,其余衙门并没有尚书或者侍郎级别的官员前来求见。
谢韵儿见沈溪似乎对工部尚书李鐩的拜帖非常留意,代为解释:“李尚书来过,不过知道相公在休息,便主动告辞,说相公有事的话可以去工部谈,亦或者他亲自到兵部拜访,只要相公通知一声便可。”
沈溪点点头,没有说话,就在他差不多吃完时,朱起在饭厅门口现身,禀报道:“老爷,英国公车驾已到府门前,好像公爷亲自前来拜访。”
沈溪闻言不由皱眉,谢韵儿见自家相公还没放下碗筷,吩咐道:“朱老爹出去安排一下,老爷随后便来。”
“哎!”
朱起领命匆忙而去。
沈溪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叹息道:“越不想见谁,谁就不请自来。”
谢韵儿叫奴婢进房来收拾碗筷,然后帮沈溪稍微整理,道:“相公快去吧,公爷乃四朝元老,他能来府上拜访,算是咱们家的荣幸。”
沈溪笑了笑,收拾心情往前院而去,到大门口时,张懋正从马车上下来,望着沈家门楣看了一下,向孝宗皇帝的题词拜了拜。
沈溪上前行礼:“公爷来访,有失远迎。”
张懋回礼:“之厚你刚从外地回来,一路辛苦,老朽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打扰了,还麻烦你亲自出来迎接,这怎么好意思?走走,咱们进去说话。”
张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到了沈溪家里,就好像自家府宅一般,一点都不见外,但沈溪自问跟张懋的关系没好到这程度。
并肩进了院门,张懋侧头问道:“……都说之厚你去南边是为练兵,不知情况如何?居然举手间就把地方盗寇给平了,你带病练兵还有如此表现,实在难得……”
张懋的话让沈溪很难受,因为这老狐狸问出的话根本不需人作答,沈溪心想:“你是想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都为你所知,让我老老实实交待吧?”
进到正堂,沈溪请张懋上座,待下人奉上茶水,张懋拿起茶杯呷了口:“之厚,后天就要出兵,你看到现在陛下也没做出安排,算怎么回事?时间如此之紧,朝议大概不会有了,如今满朝文武都惴惴不安,不知陛下御驾亲征后,京师事务谁来管控?你和于乔都离开京城……”
沈溪迟疑道:“这个……恐怕不是在下能过问的吧?”
“哦?”
张懋笑问,“难道你没跟陛下提过?”
沈溪暗自琢磨,这张懋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朱厚照总归要安排监国人选,以张懋四朝元勋的身份,是有资格监国的,但沈溪却不觉得这是好选择,当即摇头道:“正如公爷所言,在下刚从外地回京,还未跟陛下谈过此事……且在下认为,并无资格跟陛下说这些……”
张懋笑着点头:“也是,为人臣子,当然要避讳一些事。现在朝野盛传,说是司礼监掌印张公公,会负责陛下走后京城事务,不知是真是假……”
沈溪道:“连张老公爷都不知真伪,在下就更不知了。”
张懋好像背负使命而来,不依不饶道:“之厚,其实来之前,老朽有些疑虑,毕竟你刚回京,马上又面临出征,贸然前来叨扰似乎不近人情。不过有些事不问清楚,是对朝廷不负责任……陛下离京,谢阁老和你又不在,朝中岂能无人总管全局?说起来,还是于乔临行前委托老朽问你。”
听到这里,沈溪眼睛眯了起来。
“谢老儿离京时,可说非常凄凉,居然无一人相送,更没听说你和他间还有往来,最多是何鉴曾去见过谢老儿,你这是欺负我对京城的情况不了解?”
不过又一想,沈溪释然了:“谢老儿现在就跟个屎盆子一样,谁遇到事情都可以找来用用,反正也没人核实。”
沈溪道:“不知谢阁老离开京城前,跟张老公爷如何说的?”
“这个……”
张懋察觉沈溪对他说的话有所怀疑,皱眉道,“之厚,莫要计较这些枝节问题,难道你还不相信老朽么?”
沈溪暗忖:“信你就怪了,当我是三岁孩子,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当即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想知道谢阁老离开京城前是如何交待的。”
张懋想了下,道:“于乔临行前,对你很不放心,你也知道京城是个什么状况……实在是一塌糊涂,陛下御驾亲征,连监国都不安排,要是有兄弟、子嗣倒还好说……可惜啊,如今连皇室宗亲也没谁到京城坐镇,你说若陛下在前线出什么状况……谁能扛起京城大局?”
沈溪道:“有张老公爷在,莫非还担心变生不测不成?”
“之厚,你莫要抬举老朽,老朽年老体迈,黄土都快掩到脖子了,这次没办法跟随陛下出征已很惭愧,哪里还敢窃据高位?”张懋诚恳地道。
听到这话,沈溪心里又在嘀咕:“你来的目的,除了打探陛下的动向外,最关心的怕是皇帝对你的安排吧?”
沈溪意识到,朱厚照没有公布出兵细节,连哪些大臣随同出征都没给出答案,这让京城人心惶惶,还有两天出征,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随驾名单中,一方面要家里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出发,另一方面还得到衙门点卯处理公务,苦不堪言。
武将,尤其是世袭勋贵,这会儿应该最紧张,因为行军作战是他们的天职,所以英国公才会眼巴巴跑来询问。
沈溪道:“陛下有没有安排,在下一无所知,张老公爷前来询问实在没那必要,一切还是听从圣谕吧。”
张懋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听说之厚你回京便跑去面圣,应该从陛下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吧?”
沈溪感觉张懋话里有话,显然对方派人盯着豹房,也盯着他,否则他跟朱厚照在宫外私下场合见面的事情,不可能泄露出去。
沈溪摇摇头:“陛下很不耐烦,在下稍微问多一些他就发脾气……哎呀,张老公爷还是不要出难题了,若在下知道陛下的安排,一定会告知……张老公爷请回吧。”
张懋没料到才说几句话,沈溪居然就下逐客令。
以他的身份,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敬仰和恭维的对象,本以为亲自登门拜访沈溪,就算不能把问题搞明白,至少也能了解个大概,回去后能做出应对,谁知沈溪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他无从着手。
“之厚,你可不能这样,老朽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来你府门一趟,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总不能……如此轻易就把老朽打发了吧?”张懋倚老卖老道。
沈溪站起来,恭敬行礼:“在下真不知,若张老公爷再问,那就是存心难为人,若张老公爷实在想知道,在下这就去豹房面圣。”
“嗯?”
张懋皱眉,没想到沈溪会把朱厚照搬出来,一阵心烦气躁:“这小子,花样可很多,难怪于乔对付不了,简直是个人精。”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之厚你莫着急,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急着见驾,老朽所问不过是朝中人都想了解的情况,可惜陛下繁忙,少有时间出来见大臣,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无端的揣测……”
此时的张懋变得非常体谅人。
沈溪再度行礼:“恭送张老公爷。”
张懋神色尴尬,被人连下逐客令,他不走都不好意思。
在沈溪相送下出门,临上马车前,张懋还有些郁闷:“我来这小子府上,是问他事情,却被他如此打发……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还会给谁面子?他就这么自负,以为自己权倾朝野了?”
尽管不忿,但张懋还是上马车怏怏不乐离开。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着笔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
送别张懋,沈溪回府进了书房,刚坐下朱起便过来通禀:“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沈溪不由皱眉,他清楚这会儿朱厚照还在睡觉,不可能派人来跟他说事,宫中最有可能来的是向他打探消息的人,比如张苑或者小拧子,也有可能是戴义、张永或者高凤。如今宫里得势的太监不少,正德“八虎”真正倒下的只有刘瑾,这些大太监各领一方,时不时就跑出来找存在感。
不过在沈溪这样级别的文臣面前,这些太监收敛多了,太监最大的优势是跟皇帝亲密,但现在明显朱厚照跟沈溪的关系更为亲近,那些太监明白朝中谁得宠,有话也不会去问豹房那些近侍,跟沈溪套近乎才是最佳选择。
沈溪大概猜想:“应该不是张苑和小拧子,他们常到我府上,若是这两位的话,朱起应该直接说是谁。”
沈溪道:“把人请到这里。”
朱起领命而去,过了没多久,在朱起引领下,一名着常服的老太监进入院子,沈溪已在书房门口恭候。
正如之前所料,来人不是豹房那边朱厚照的嫡系,而是挂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名头的高凤,当下张太后最信任的大太监。
沈溪上前见礼,高凤赶紧回礼:“沈大人实在是折杀咱家也,应该是咱家给你行礼才是……沈大人出城一趟辛苦,为大明沈大人真可谓鞠躬尽瘁。”
沈溪摇头苦笑,“怎么好像谁都知道本官出京是做什么……实在让人意外。”
随后沈溪请高凤进入书房,高凤不紧不慢,宾主分别坐下后,才慢悠悠说道:“是太后让咱家前来……听说沈大人回京,太后非常挂念,想当初先皇驾崩时,沈大人可是托孤重臣啊!”
沈溪心想:“孝宗薨时,我还在地方为官,哪里当得起托孤之臣?当时龙榻前耳提面命的不是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他们吗?”
不过沈溪没有反驳,拱手道:“能为陛下和太后娘娘效劳,乃我等臣子之荣幸。”
高凤笑呵呵道:“谢阁老离京时,非常记挂沈大人……”
沈溪一听就知道高凤要拿谢迁临走时的交待来作由头,心道:“谢老儿不是屎盆子,简直是茅坑,谁想用就用!”
不过虽然虽知高凤只是找借口,沈溪还是领情道:“本官未曾料到,陛下会调谢阁老前往延绥,曾紧急上疏向陛下建言,将谢阁老留在京城,总领大局,可惜未被陛下采纳。”
高凤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曾上疏陛下挽留谢阁老?这……唉!看来朝中对沈大人误会太深,如果沈大人可以站出来解释一下,断不至于让人误会这一切乃是沈大人幕后推动……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陛下不愿挑明,臣子焉能自作主张?”说到这里,沈溪直言不讳:“请高公公言明来意,在下也好有所安排。”
高凤尴尬一笑:“是这样,太后顾念旧情,请沈大人往永寿宫一趟,跟太后见见面,说说话。”
即便沈溪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张太后会主动召见,暗忖:“张太后见谢老儿容易理解,召见我目的何在?”
沈溪站起来,拱手道:“如此大事,高公公怎么不早些说?耽搁这么长时间,这可让……本官如何是好?”
高凤笑道:“沈大人不必紧张,太后说了,不用太过着急,这会儿是午睡时间,晚些去见凤驾也不迟……太后会问沈大人一些出兵之事,现在宫里的贵人都很关心,陛下什么都没有交待,只能来问问沈大人您。”
沈溪这才重新坐下,正色道:“见到太后,本官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还请高公公赐教。”
本来沈溪可以不去,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不去。
张太后养尊处优,与外界隔绝,看起来没什么地位,但其实身份特殊,毕竟孝宗一脉除了朱厚照外没有任何男丁,这将直接导致大明会在未来产生皇位风波,张太后虽然暂时退出历史大潮,但最终有一日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朱厚照始终没有子嗣。
高凤摇头:“咱家有什么好指教沈大人的?不过一介宫人,太后问的都是朝中要事,沈大人只管如实作答便可,咱家实在没什么好教导的……”
沈溪道:“高公公在朝多年,对宫中礼仪想必极为了解,恰好在下对此所知不多,若说错什么话,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个……”
高凤稍微迟疑一下,道,“太后想知道朝廷出兵细节,其他的不会过问……太后并不想后宫干政。对了,沈大人,您一定要帮太后,她一直希望陛下能留在京城,您最好能阻止陛下御驾亲征。”
沈溪摇头:“在下也想帮忙,可这不是在下能决定的事情。”
高凤叹道:“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咱们为人臣子,难道不能体谅一二?太后娘娘跟陛下……唉!”
说话间,高凤眼睛红了起来,随时都可能落泪。
沈溪心想:“高凤不愧是太后跟前第一红人,如今就连张苑和戴义等人都休想撼动你在太后跟前的地位,就在于你推己及人的态度,随时随地都能‘真情流露’,这可不是一般人拥有的本事。”
沈溪道:“在下当竭力劝谏陛下,不过出兵之日就在两天后,就算拼命阻止……高公公认为有用吗?恐怕陛下早已安排好朝事,一两日内就该公告天下,亦或许陛下不说乃是不想泄露军机,免得为鞑靼人所知……”
高凤眼巴巴地问道:“难道沈大人真的没办法阻止陛下御驾亲征?”
沈溪再次摇头:“很难。”
高凤无奈:“事在人为,太后娘娘也知不易,但怎么也得尝试下吧?另外,若陛下执意亲征,也不该把朝事荒弛,朝廷内外事务难道就没人出来承担?谢阁老去了三边,若是让司礼监执掌权柄,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沈溪遗憾地道:“在下没办法左右陛下决定,只能尽心劝解,见到太后在下也只能如此说,决定权终归在陛下身上,连当初制定国策,也是陛下兴之所至,在下不过是帮陛下执行罢了!”
高凤原以为自己能从沈溪这里套出话来,结果却发现沈溪看似全面配合,但其实更多是敷衍,只不过手法十分巧妙,让他无可奈何。
……
……
半个时辰后,沈溪跟着高凤出了府门。
乘车前往紫禁城的路上,高凤依然苦口婆心让沈溪去劝说朱厚照改变心意。
沈溪坐在车厢里,整个人漫不经心,高凤的话他都能接茬,每句话也都显得情真意切,但就是不涉及实事,只要牵涉到劝谏朱厚照留京,沈溪就拿自己无法决定为由推搪,本身这句话也没问题,只是他故意贬低了自己对朱厚照决策的影响力。
二人自长安左门入宫,由午门前往永寿宫。
到了永寿宫门口,高凤进去通禀,见到张太后第一时间把见沈溪会面的情况说明,并跟沈溪间的对答逐一转告。
听完后张太后感叹:“沈卿家说的也有道理,皇儿毕竟是九五之尊,他打定主意谁能劝得回来?”
高凤急道:“太后娘娘,其实沈大人可以左右陛下的决定,毕竟没有沈大人,陛下两年前怎么也不会有平定草原这么大胆的设想……谁都知道鞑子不好惹,只因为沈大人前几次出征草原,都是以少胜多,杀得鞑子大败而逃,才使得陛下如此自信。”
张太后蹙眉:“高公公,难道你想说,如果沈卿家不在世的话,陛下就不会御驾亲征了吗?”
高凤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竟隐含有暗示张太后除去沈溪的意思,心想,“可不是么,如果把沈之厚给杀了,陛下就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御驾亲征,就算胡闹,也只是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断不至于威胁大明江山社稷。”
张太后见高凤未作答,轻叹口气:“高公公去准备一壶酒,哀家要为沈卿家践行。”
这下可把高凤难坏了,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接话,心中生出诸多疑惑。
“太后娘娘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说要为沈大人践行,难道是让我在酒水里下毒?沈大人喝下毒酒,若死在永寿宫,被陛下知道可不得了,说不定母子会当场翻脸,我会被太后交出来作为替罪羔羊……但若是慢性毒药呢?沈大人回去后再发作,谁敢无端怀疑当今太后?”
张太后见高凤站在那儿不动弹,脸上神色急剧变化,当即蹙眉道:“高公公,你怎么还不去?”
高凤实在为难,吞吞吐吐地问道:“老奴……有些不太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您是说……一壶酒?”
“不是一壶酒是什么?”
张太后反问道,“哀家为沈卿家践行,希望他凯旋而归,这不是很正常么?这场战事说起来是皇儿御驾亲征,但其实战争胜败,全系于沈卿家一身。哀家这么做,其实是想告诉沈卿家,哀家信任他,就像先皇和皇儿信任他一样,力保大明江山安稳不失。”
高凤刚开始以为自己听明白了,但现在张太后把话说完,又糊涂了,心道:“为了大明社稷安定,最好让沈大人去死,太后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无论是否领会张太后的意思,高凤都恭敬退下,前去准备酒水,顺带派人告知沈溪,立即进殿拜见。
等沈溪进入永寿宫,发现环境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唯有气氛显得冷寂肃穆了些,没有了以往那种和谐与融洽。
“沈卿家,你来了?”
张太后开口说话,让沈溪一怔,赶紧上前恭敬请安。
“赐座!”
张太后摆手,态度和善,一如对待谢迁。
沈溪行礼:“微臣不敢,微臣进宫是向太后娘娘请安,恭祝万寿康泰,还有便是就朝事启禀太后……”
不需要太后发话,沈溪主动揭开话题,如此一来,变成沈溪主动请见张太后,顾全了张太后的面子。
本来禁宫内的女人召见外臣不符礼制,谢迁虽然来过永寿宫几次,但属于他跟张太后的私人交情,而沈溪现在作为出兵的核心人物,一举一动都被朝中人紧盯,连朱厚照也在意他的动向。
张太后笑道:“爱卿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沈溪道:“陛下定下的出兵之日,乃是三月二十,等到边关后陛下以中军屯于后方稳定大局,微臣则领少量精锐出击,吸引鞑靼主力,引至预设包围圈,伺机将鞑靼人一举歼灭!”
“嗯?”张太后对于沈溪的回答,非常意外,完全没料到沈溪居然会把作战方略和盘托出。
到现在为止,朱厚照要如何打这场仗,属于绝对机密,沈溪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出兵细节,但现在却对张太后说了。
如此一来,张太后不知该如何应对,良久方道:“为何不能留陛下在京,卿家自行带兵出塞,驱除外夷?哀家听说,古来名臣,从不轻易让帝王犯险,倒是君王出征出了很多变故,比如宋太宗有高粱河之耻,而我大明太宗病逝于出征北疆途中,英宗皇帝则有土木堡之祸,都属前车之鉴。”
沈溪没料到张太后提前做好功课,拿例子来佐证,当即道:“自古君王亲狩,也有胜利的例子,比如同样是宋太宗,御驾亲征澶州,击溃辽国入侵,签订澶渊之盟,为宋赢得百年和平……其实微臣也认为陛下并不适合领兵出征,如此会给大明带来不安定因素,也曾上疏劝谏,惜收效甚微,所以微臣只能预作安排,尽量不让陛下置身险地。”
张太后蹙眉:“沈卿家,你作为皇儿最信任的大臣,为何不多劝劝呢?或许皇儿会听你的呢?”
张太后语气中满是责怨,沈溪心道:“你这个当娘的劝说都没用,我作为臣子有什么办法?或许在你眼里,陛下之所以决定御驾亲征,是被我挑唆的吧?”
沈溪毕恭毕敬行礼,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张太后的要求根本没法做到,并非是真心解决问题。
张太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强求沈溪不太合适,道:“是哀家强人所难了……沈卿家,你忠君体国,一心为陛下安全着想,哀家这里谢谢了。”
沈溪表态:“微臣当尽最大努力,保护陛下周全,请太后娘娘放心,若陛下有何意外,微臣愿意以性命相报。”
张太后赶紧道:“哀家没有让沈卿家立军令状的意思,哀家当然希望皇儿和你能平平安安回来……高公公,哀家让你准备的践行酒呢?”
沈溪非常意外,心想:“怎么会有践行酒?”
随即高凤从内帐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木托,上面摆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一步步走到沈溪面前,脸色难看,似乎是想告诉沈溪什么。
张太后道:“哀家没什么送沈卿家的,只希望你跟陛下能平安归来,所以……哀家准备了践行酒,希望沈卿家早日凯旋,到时候哀家重重有赏。”
说完,张太后一摆手,让高凤倒酒。
旁边过来一名太监,接过木托,横在沈溪面前,高凤则拿起酒壶,颤颤巍巍给沈溪倒了一杯酒,然后恭敬地把酒杯拿起,送到沈溪面前,道:“请沈大人满饮此杯,这可是太后娘娘一片心意。”
沈溪心想:“张太后再怎么想保儿子,也不至于在出征前鸩杀大臣吧?我还真不信你敢下毒!”
沈溪接过酒杯,恭敬地道:“微臣谢过太后……此去当平定草原,护送陛下安然归来。”说完,在高凤眼皮低下,仰脖一饮而尽,随即把酒杯放下,重新归于木托上。
张太后点头:“沈卿家请回吧,哀家能做的就这么多。高公公,送客。”
沈溪没料到张太后会这么轻易就放他离开,心里琢磨开了:“她不会真的在酒中下毒,觉得已达成目的,让我快点儿离开皇宫,以免死在宫里吧?”
高凤送沈溪出了永寿宫,回来后慌慌张张向张太后行礼。
张太后问道:“高公公,哀家让你准备的酒,是什么酒?”
高凤神色紧张:“乃是……普通酒水。”
“真的是普通酒水吗?”张太后神色严厉。
高凤跪下来,磕头不迭:“没有娘娘吩咐,老奴只能准备普通酒水,若违背娘娘的心意,只管降罪。”
张太后点头:“你做的对,哀家为何要怪罪你?哀家本来就是让你准备好酒……沈卿家全都喝下去了吗?”
“是。”
高凤肯定地道,“老奴亲眼所见,沈大人一口饮下,没有半滴洒出来。沈大人对太后娘娘非常尊重,没有丝毫迟疑。”
张太后道:“希望他对皇上也如此忠心才好……”
高凤有些不解,心想:“无论是先皇,还是太后,又或者当今圣上,不都对沈大人称颂有加,觉得他是大明股肱之臣吗?为何太后娘娘现在好像对沈大人很失望的样子?”
张太后似有所思:“哀家依稀记得,先皇当初对沈卿家有所顾虑……”
一句话,就让高凤看明白一切,心中非常震惊:“原来先皇看沈大人锋芒毕露,觉得他可能会利用陛下年少无知做文章,现在果真如此,居然怂恿陛下出征草原,原来先皇早有警惕……”
张太后没有顾忌在场的太监和宫女,继续道:“希望此番他能辅佐陛下成就千古明君,不要闹出乱子。”
……
……
沈溪的确喝下那杯酒,即便知道可能有问题,但不得不喝。
高凤在那儿直勾勾看着,沈溪本来可以往怀里或者袖子里倒,不过想到有可能是张太后的试探,便不敢这么做。
回去的路上,沈溪没有感到身体有何不适,心想:“真应了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张太后此举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或者在她看来,我死了,她儿子就彻底安全,所以宁可让我去死,但又下不了狠手吧!”
沈溪不敢怠慢,出宫后径直回府,到家直接把谢韵儿叫来为自己诊脉。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相公一切正常,为何要突然诊脉呢?难道相公准备再次称病不出?”
沈溪道:“只要没事就好,我是怕自己中毒……现在朝中许多人都想置我于死地……”
谢韵儿满脸震惊之色:“相公,您可莫要吓唬妾身,这……谁要下毒害相公?”
沈溪苦笑一下,“想我死的人太多了,鞑靼人想我死,贪生怕死不想上战场的人诅咒我死,朝中那些曾得罪过的人想我死……太多太多了,就连皇室中人,也都看我不顺眼。”
谢韵儿道:“相公担忧过甚了吧?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针对相公?”
沈溪道:“之前有人试图刺杀我,无法如愿的话下一步可能会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有时候要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并不是非要动刀动枪,只要稍微用心布局,就能达成目的。”
谢韵儿摇摇头:“相公莫说了,妾身只想安安稳稳当个闺中妇人……过两天相公就要领兵出征,相信在军中,应该无人能威胁到相公的安全吧?”
沈溪笑了笑,把谢韵儿揽入怀中。
只有跟老婆孩子一起的时候,他才感到安心。
稍微温存,沈溪问起家里的情况。
谢韵儿道:“之前大房那边曾为难爹娘,要家里给大郎安排差事,似乎是想把人安排到军中,建功立业。”
沈溪皱眉:“大伯和大伯母想让大哥从军?这怎么可能?他们一向把儿子看得无比金贵,甘心让大哥忍受军旅之苦?”
谢韵儿摇头:“妾身只是听娘转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并不知晓。不过以妾身想来,大房只是想把人安排在相公身边听用,他们觉得相公不会让大郎在前冲锋陷阵,安全方面有保证,轻轻松松就可挣得一份功劳。”
沈溪生气地道:“胡闹,这次我会亲临一线,连自身安全都不敢保证,还能顾得了别人?让大房的人死心吧,最多安排大哥到京城衙门当差,自个儿的前程自个儿挣,别老想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
(本章完)
距离出征还有两天时间,沈溪哪儿都不想去,一心留在家中陪妻儿,因为他知道未来半年甚至一年都将在外,再也无法享受天伦之乐。
不过旁人不会让他轻松,从皇宫回来后,到他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沈溪一个都没见,显得很不近人情。
直到日落时分,沈府才来了一个他不得不见的人……工部尚书李鐩。
沈溪知道李鐩是朝中大臣推出来的代表,现在他正跟工部合作制造军械,若连李鐩都不见,那以后朋友的情分将尽,这就好像张懋来访他不得不见是同一个道理。
沈溪请客人进了书房,李鐩神色间非常为难:“之厚,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何而来吧?”
沈溪点头:“自然知晓,两日后陛下就要御驾亲征,但现在什么都没定下来,致朝中人心惶惶。今天访客太多,我都没接见,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陛下安排至今未定,甚至为此我还奉召去了一趟内苑,被太后问询一番。”
李鐩轻叹:“此行实属无奈之举,我也知道你遇到麻烦,不过谁叫是你主导国策执行呢?现在旁人都不知内情,又从陛下那里得不到答案,只能想办法从你这里获取消息……”
李鐩没有强迫沈溪回答,此行好像只是为了完成差事,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些答案便会离开。
沈溪给李鐩大致解释了一下,包括之前出京练兵,还有未来开战的大致构想:“……要一次将草原平定,这是不现实的事情,就算咱们人强马壮,时间也够,但鞑靼人坐拥广袤的草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其实没有多少优势。”
李鐩双目圆瞪,问道:“这么说来,战争会局限在一定范围内?”
沈溪道:“事情都要适可而止,发起战争就要想到如何结束战争,不能让事态失控。此番出塞作战也一样,想要一举把鞑靼人平定,很难实现……其实敌人只要远远避开,待我们粮草消耗完毕,自然就会退出草原。所以这场战争一定要打得十分巧妙,要懂得把握机会,一举奏功……你认为呢?”
李鐩笑道:“对对,适可而止最好,如果太过强求,反而适得其反,大明实在经不起折腾了……现在谁都知道陛下无子嗣,刀剑无眼,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明岂不是要陷入持久的动乱中?”
沈溪微笑着回应,对旁人或许他还会敷衍,但对李鐩这个老朋友,沈溪尽量保持着真诚的态度,怎么说这位也算是结识于微末。
李鐩道:“我也不隐瞒,很多朝臣都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你和陛下的消息,你便透露一些,能说就说,不能说的不要勉强,我只为回去后有个交待,毕竟后天就要出兵……现在朝中人最关心的便是陛下出征后,京城事务谁来打理,毕竟谢阁老不在……”
沈溪苦笑着回道:“这件事,陛下并未言明,我也没有主动询问,为人臣子,不该僭越,尤其是这种关系社稷稳定的重大决策。”
李鐩会意点头,“我也认为之厚你未必知晓,不过旁人都觉得你可能知道些什么,陛下把谢阁老调往三边,这步棋实在没人看得明白。”
沈溪道:“多半是有小人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当我知晓后,马上致函请陛下收回成命,但上疏被人压了下来,显然有人从中作梗。”
李鐩确定谢迁被发配不是沈溪所为后,紧张地问道:“难道是内廷的人?”
也就是在沈溪面前,李鐩没有多少顾忌,如果是在公开场合,他就要谨言慎行了。终大明一朝,太监地位一直都很稳固,有时候甚至比首辅、勋贵权力还要大,而且手段多样,报复起人来阴狠毒辣,防不胜防。
沈溪微微点头:“我也怀疑可能跟内廷的人有关,陛下如今身边佞臣不少,这次回来,虽然我第一时间前去觐见,但陛下明显不想跟我议事,好像早有决断,所以只能告退。陛下说会举行朝会议事,但眼下距离出兵仅剩下一天,看来很难履诺了。”
李鐩低下头,稍微思索一下,又问道:“不知陛下属意伴驾的大臣,都有哪些?”
沈溪仍旧摇头:“不知。”
李鐩微微颔首,大概明白了,沈溪并未完全得到朱厚照信任,更像是一个单纯的执行者,关于出兵之事,要么是朱厚照武断决定,要么就是要跟身边近臣商议,而张苑必然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说完关心的事情后,两人又聊起朝堂的情况。
沈溪叹道:“不管怎么样,你能留在京城,我却必须顶在战场第一线,我的想法,是以自身为饵,把鞑靼人引至包围圈,毕竟不能跟鞑靼人在广袤的草原上兜圈子,现在陛下统领的中军,主要负责设下埋伏……”
李鐩一听,不由惋惜:“之厚,你这又是何必呢?与鞑靼人的战争可以从长计议,慢慢着手进行,你这样做……岂非让自己立于险地?”
沈溪苦笑道:“以前跟外夷交战,我哪次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实在是情非得已。”
李鐩稍微一想,马上想到果然如此,无论是沈溪跟佛郎机人交战,还是几次跟鞑靼人开战,都是以少胜多,绝处逢生。
这也是旁人称道沈溪的地方,但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凶险,毕竟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旁人对于沈溪的能力没有直观的了解,只能把沈溪的这种作战方略当作是走“狗屎运”。
沈溪对李鐩非常坦诚,把能说的基本说了,剩下的就是他不知,或者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对此李鐩表示理解,满意地离开。
……
……
三月十八下午,朱厚照终于睡醒,他耐着性子,听小拧子朗读,大概把沈溪上呈的奏折听了一遍,可惜没有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小拧子读完后,手捧沈溪的上疏,高兴地道:“陛下,按照沈大人安排,此番胜利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依然无精打采。
小拧子见朱厚照兴致不高,不敢贸然发表评论,许久后朱厚照才似有所思地问道:“沈先生在奏疏中说,自己要冲锋在前充当诱饵,如果出什么状况的话,这场战事岂不是要半途而废?”
小拧子道:“应该不会吧,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想必已有万全之策,不会让鞑子轻易得手。”
朱厚照摇头晃脑:“沈先生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法把鞑子的应对全部揣摩清楚,万一遇到预料外的情况,岂不是说,朕要亲自带兵跟鞑子拼命?”
“呃?”
小拧子思考一下,恭敬回道,“若沈大人那边出事的话,陛下最好还是立即领兵撤回关内,以避免变生不测。”
朱厚照抬起头来,怒目圆瞪:“你这小子,认定朕没本事,一切都要倚靠沈尚书,是吗?”
小拧子紧忙跪下来磕头:“陛下可别误会奴婢的意思,奴婢岂敢对陛下有不敬?在奴婢心中,陛下雄韬武略,自打登基后对蛮夷作战屡屡奏凯,足可证明陛下英明神武,实在是千古明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小拧子的话很虚伪,朱厚照听了依然很受用。
朱厚照道:“朕也想打胜仗,不过要是没沈先生配合,就有些困难了;朕自信可以平草原,取得旷世功业,主要也是看到有沈先生这样的能臣辅佐,如果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机会,将给后人留下诸多遗憾。”
小拧子继续恭维:“陛下千秋万载,与日月同寿,岂会把麻烦留给后人?”
朱厚照笑了笑:“你就当是朕自己留下遗憾不成么?朕能活几岁不好说,谁知道那些丹药有没有用?自古以来没哪个君王愿意驾鹤西去,世事无常啊!”
小拧子继续跪在那儿,连话都不敢说了,生怕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被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一挥手:“你去把张公公叫来,朕想问他几句话。”
小拧子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出去传话,出门的时候还听到朱厚照嘀咕:“谁说朕独自领兵就打不了胜仗?”
……
……
张苑到来时,朱厚照已把饭吃完,正坐在那儿研究沙盘。
张苑心想:“陛下以前喜欢捣鼓这东西,是因为那时尚未登基,没什么乐子,但现在陛下已贵为九五之尊,宫廷内外那么多好玩的东西,陛下还研究这个作甚?莫非陛下真想亲自领兵,到战场上去逞强?”
“陛下,老奴来了。”张苑行礼道。
朱厚照抬头瞄了张苑一眼,道:“来就来吧,张公公,这朝廷内外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兵马粮草已调动了么?”
张苑自信满满,就算许多事不懂,也会提前做好功课,就是为了让朱厚照满意,把他留在京城监国。
张苑道:“回陛下,粮草已由京营分批次往前线调运,同时按照兵部调令,驻守京城周边的三四万地方卫所兵马陆续开拔,而陛下后天亲自统率的兵马,大概会有两万之众。”
朱厚照皱眉问道:“原来朕到宣府,就带这么点人?”
“不少了,陛下。”
张苑言辞恳切,“陛下到宣府后,地方人马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加上大同、三边以及各边塞驻守人马,总兵力大概在三四十万之间……这些人马已足够打一场大仗。”
朱厚照还是不满意:“始终这些兵马,以没多少实战经验的地方换戍京师的卫所兵居多,平日他们多负责种田,能当什么大用?这些人连新式火器都不会用,最多留在各处边塞守城罢了!朕估计能上一线杀敌的兵马连十万都不到。”
就算张苑做足准备,听到朱厚照说的事情,依然一阵茫然,因为他不知这三四十万人马中,有多少要出塞深入草原。
朱厚照再问:“朕御驾亲征,京城公侯,还有文官怎么看?有何反应?还有谁对朕出兵的事情说三道四?”
张苑本想趁机打压政敌,但一时间不清楚朱厚照问这话的目的,所以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京城内勋贵还有大臣,都在准备行李以伴驾出征,陛下至今未指定哪些人会跟您一起往西北,所以……都以为自己会被陛下征召。”
朱厚照皱眉:“这场战事,朕和沈尚书自会领兵打,关他们什么事?朕几时说要征调他们随驾了?”
听到这话,张苑非常意外,心想:“怪不得到现在陛下也不公布随行人员,感情从未打算让人伴驾,这可不好,最好让朝中那些刺头跟陛下一起出征,这样我留在京城就没有人敢作对了。”
朱厚照道:“传话下去,就说朕这次领兵出征,不需朝中文武操心,他们的责任就是维护好京城安定,朝廷不能乱,京师不能乱,这次朕基本没抽调京营人马出征,最多只是帮忙运送粮草辎重,再就是调了首辅去西北……”
张苑有些丧气,他还在想怎么跟朱厚照请示,把一些反对他的人赶去随驾。
张苑道:“陛下难道不需要有幕僚在身边,随时商议?”
朱厚照皱眉:“兵部吏员不是很多吗?五军都督府也会派人前往,除此之外,其余人等坚守各自岗位便可。”
张苑继续道:“陛下,您身边应该多带些大臣参谋军机,老奴听闻,当初英宗皇帝出征时,便带了不少重臣,随时出谋划策。”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少跟朕提英宗旧事,你是要诅咒朕出征失败,是吗?”
张苑这才记起来,英宗御驾亲征可不是什么正面例子,赶紧跪下来请罪:“陛下,老奴打错了比方,请恕罪!老奴本意只是想提醒陛下多带些大臣,关键时候可以商议。”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些大臣,平时都以忠直自居,遇到大事,非但不会给朕出谋划策,反而会扯后腿,届时一定状况百出,比如说战局稍微遇挫,他们就会跟朕说要撤兵,朕必定不厌其烦。倒是张公公……平时对朕的意图领会比较准确,值得朕信任……”
张苑一听,正德皇帝分明有把他带在身边出征的意思,这可把他吓坏了,紧忙道:“老奴只是急陛下所急,处处为陛下考虑,勤勉任事罢了,但对于军务却不擅长,恐无法为陛下出谋……”
朱厚照打断张苑的话:“别说了,朕打算带张公公你去宣府,至于朝事,就交给内阁,还有六部衙门处置吧。”
张苑一听,想死的心都有了,苦心安排半天,最后计划全泡汤。
他赶忙跪下来:“老奴并非不愿伴随陛下左右,只是陛下出征后,京城局势需要有人帮陛下安定,谢阁老已往西北去了,足以成为陛下左膀右臂,老奴昏聩,不如留在朝中为陛下尽忠。”
朱厚照黑着脸道:“说是帮朕做事,但其实是舍不得京城的权势吧?你作为司礼监掌印,等朕、谢阁老和沈先生走后,这京城内外,就你一个人说了算,是吧?”
“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张苑跪在那儿不停磕头。
朱厚照手一挥:“希望你没诓骗朕,无论如何,这次你都要跟朕一起去宣府,至于京城事务,自然会有朝官负责,而且朕会把大明中枢搬到宣府,在边关处理朝务,到时候有什么奏疏也会从宣府传达到京师各衙门,你到宣府,一样为朕做事,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张苑的苦心谋划落空,心情无比颓丧,当他发现朱厚照态度坚决,不给他求情的机会后,认定自己是被谁给阴了。
“……一定是沈之厚,他想报复我,怕我留在京城给他扯后腿,便跟陛下进言让我随驾出征,除了他外,想不出还有谁曾面过圣……”
张苑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朱厚照挥挥手:“你回去收拾一下,准备跟朕出发……放心,朕不会让你犯险,到宣府后你就跟在朕身边,保管你没事!”
张苑哭丧着脸站起来,朱厚照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拍拍张苑的肩膀以示安慰。
张苑低着头,心里越发憋屈。
等朱厚照离开,张苑从豹房花厅出来,沮丧至极,就连钱宁出现在面前都没发现,等对方开口才回过神。
“是你?”
张苑怒从心头起,恨恨地瞪着钱宁。
钱宁早就习惯张苑的冷脸,笑着问道:“张公公这是怎么了?走路魂不守舍的,莫不是陛下安排张公公随驾出京?”
张苑一怔,随即想到:“我之前怀疑是我那大侄子使坏,但忘了眼前这家伙平时面圣的机会更多,会不会是他在陛下跟前说我的坏话?”
张苑冷着脸,道:“陛下安排咱家随军,那是无上的荣幸……你呢?”
钱宁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言中,半晌才反应过来,道:“陛下也让我一起出征……张公公这一路不会孤独寂寞,路上咱们能做个伴。”
张苑不由嘲笑道:“原来你也要去,居然这般嘚瑟,莫非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出发?哈哈,咱家还要回家准备,你老婆孩子多,可要把家看顾好了,别等回来连家主名字都换了……哈哈……”
张苑知道钱宁也会前往宣府时,心情好了许多,言语中满是揶揄,他奉行的原则是我不好过旁人也休想好过。
钱宁脸色不太好看,但不敢跟目前风头正劲的张苑正面起冲突,只能瞪着对方远去。
张苑没有回宫,直接到了自家府宅。刚进大门,他发现臧贤一脸笑容从客厅出来,钱氏在后面相送,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不过当他发现臧贤和钱氏都衣衫整齐时,暗自松了口气。
臧贤见到张苑回府,神色平静,笑着上前行礼。
张苑用怀疑的目光看了钱氏一眼,钱氏冷哼一声,转身走进正屋,门“嘭”的一声从里面关上。
张苑瞪着臧贤喝问:“没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臧贤不解地问道:“不是公公吩咐,让我随时来府上候命么?夫人怜悯小的辛苦,叫进去吃了顿便饭。”
张苑心想:“对啊,确实是我喊他到府上来参谋事情的。再说他是从客厅出来,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有些事情不可不防,要是之前骂钱宁的情况应验到我身上,那就贻笑大方了。不过我敢确定,别人或许会趁机而入,臧贤绝对不敢背叛我。”
张苑知道自己的老婆非常不安份,想治也治不住,问题就在于钱氏太过泼辣,现在能凑合着跟他一起过日子,已是心满意足,他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能有结发妻子陪伴身边乃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所以也就对钱氏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苑有些悲哀:“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岂不是……”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那上面闪着绿光,脸绷得紧紧的。
臧贤问道:“公公,您可有别的吩咐?”
张苑黑着脸道:“刚去面过圣,陛下说了,让咱家随军,你回去后好好安排一下。”
臧贤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问道:“陛下……为何突然作出如此安排?公公,您……小的……”
张苑道:“你放心,咱家不会让你去宣府前线受苦,毕竟京城这边也需要人看顾打理,而且……这院子你帮忙照应些,咱家把一切都交给你,可不能让咱家失望!”
臧贤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点头,当作应下。
张苑骂骂咧咧:“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居然跟陛下进言,让咱家随驾,若查出来,非要他好看不可……你赶紧去安排,咱家离京准备要充分些,就算平时需要时刻陪伴陛下身前,日子也不能过得太过清苦。”
臧贤有些紧张地问道:“公公,您走后,朝中事务由哪位大人监理?”
张苑板起脸喝道:“怎么,你觉得咱家就此失势,发配充边了么?实话告诉你,陛下把朝堂挪到宣府,到时候天下政令还是要过咱的手,咱家仍旧是内相,六部和地方遇到事情都要先问咱家,咱家不同意,他们休想办成!”
……
……
三月十八,黄昏时分,张鹤龄和张延龄入宫见张太后。
这是近来两位国舅爷二度入宫,乃是张太后知道正德皇帝出兵细节后做出的应对。
张氏兄弟跨入永寿宫大殿,发现张太后已准备好酒菜,张鹤龄有些拘谨,张延龄则放肆多了,自动到餐桌前坐下,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上一杯酒……到了永寿宫,他就好像进了自家门一般,非常随便。
张太后上桌后一起吃饭,这次夏皇后没旁听,算是张家内部的家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太后方才幽幽问道:“后天皇儿就要领兵出征,你们两个做舅舅的,是否要跟着他一起赶赴前线?”
张鹤龄没说什么,张延龄已忍不住出言质疑:“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西北苦寒之地,是我们兄弟该去的地方吗?到了那儿,别九死一生回不来啊!”
“住口!”张鹤龄喝斥道。
张延龄见张太后脸色都变了,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不中听。张鹤龄连忙辩解:“太后娘娘请息怒,舍弟并非不尊重您的意见,乃是陛下已为我兄弟安排好差事,让吾等留在京城驻守,稳定大局。”
张太后道:“哀家岂会不知皇儿所做安排?现在只是跟你们商议一下……你们也知道皇儿此行极为凶险,哀家又不是让你二人冲锋陷阵,兵部沈尚书来的时候说了,这次皇儿统率的中军只会留守后方,你们到宣府后随侍陛下跟前,难道连这都不行么?”
张鹤龄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真心不想去边塞当炮灰。张延龄又插话:“姐姐,您也不想想,我们兄弟走了,京城谁来看顾?靠五军都督府那帮老家伙?谁才真正跟您一条心?若陛下在前边出了事,有些人怕是嚷嚷着要改朝换代吧?”
“砰!”
张太后抓起面前的酒杯掷于地上,虽然没粉碎炸开,却也满布裂缝。
张延龄不依不饶:“姐姐,忠言逆耳,小弟说的话虽不好听,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有咱们才是一条心……就算您觉得我这个弟弟平时胡作非为,但敢问一句,真遇到大事,弟弟会跟您唱反调吗?”
张太后脸色依然不好看,冷笑道:“不需你用这话来表达忠心,我看真要遇到紧急情况,不知谁会没有骨气!”
张鹤龄接过话茬:“太后娘娘,就算臣请求陛下准允我兄弟随行,陛下也不会赞同,如今真的需要有人镇守京师,陛下此刻依然没有安排监国人选,意思已经很明白,朝廷上下事务,仍由内阁和六部衙门打理,政务不会出问题,不过防务嘛……”
张太后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们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想去前线受苦,非要留在京城养尊处优,是吧?”
张氏兄弟都站了起来,二人虽然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大致接受张太后的说法。
“坐下吧,来人,上茶。”张太后脸色不善,挥手叫人撤下酒菜,送上刚沏的香茗。
张氏兄弟重新坐下,张太后道:“既然你们贪生怕死,非要留在京城,哀家也不勉强,谁叫哀家只有你们两个弟弟?但现在你们可要把五军都督府给盯紧点儿,京城防务你们要多留心……”
“这个小弟知道,绝对不会出差错……”张延龄笑呵呵端起茶抿了一口。
张鹤龄正色道:“陛下安排的差事,我兄弟一定能完成,陛下后天就要走,临行前应该会祭天,可是因为陛下没有举行朝会,朝中文武大臣到现在还不知陛下究竟是何打算……”
张太后道:“你们不知,难道哀家就知道?一切都按照既定步骤办吧,皇儿怎么决定的,你们怎么应着就是。”
说到这里,张太后不想继续跟两个弟弟浪费口舌,之后大殿里气氛变得非常沉闷。
又过了一炷香,张太后起身回寝殿休息,张氏兄弟则趁着夜色往宫外走。
路上张延龄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道:“咱兄弟现在总算缓过来了,今后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张鹤龄没好气道:“陛下目前是没给咱们兄弟安排危险的差事,但万一来日让你我兄弟亲自押送粮草去前线,该当如何?”
张延龄打了个趔趄:“不会吧?”
“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就算现在陛下不想,将来也会想,或者是有人帮着想……谁留在京城谁就掌握话语权,咱兄弟绝对不能把主动权拱手让给旁人!”张鹤龄面色凶恶地说道。
……
……
三月十九,对于朱厚照对于未来出征后的安排,朝野间已不再是秘密。
张苑被调出京,被朝中文官看作是一件大好事,除了投靠张苑的官员,没人愿意让一个太监执掌国事,至于朱厚照说的在宣府批阅奏本,并不被人们看好。
很多人认为,战争到了紧要关头,前方跟外界的联系随时可能断绝,一切决策只能以京城号令为准,宣府行宫只是摆设。
本来人们以为今天会有朝议,不过上午豹房传出消息,众大臣于来日参加帝王出征的祭天仪式,至于朝议压根儿就没提及。
文官中虽然有人期待朝议,不过更多却希望免除,确定大多数官员无需随驾出征后,很多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去前线置身险地,被看作是一种解脱。
这天沈溪原本想到豹房觐见朱厚照,商议军情,不过一大早传来消息,说朱厚照昨晚又通宵玩乐,到天亮时才睡下,根本没有见外臣的意思。
如此一来,沈溪自然不会死皮赖脸去豹房求见朱厚照,于是干脆决定去惠娘那边小聚一番,等下午回到家收拾一下,然后安心等待来日出征。
沈溪上午先去见了宋小城,涉及与佛郎机人的贸易,沈溪得安排人手去南方淘货,尽快补足货源送往泉州。
临到午时,等跟宋小城交待完,沈溪才到惠娘和李衿的宅院,二女现在也很忙碌,肩头压力不轻。
沈溪跟惠娘和李衿一起吃过午饭,饭桌上,惠娘说起粮食运输的事情:“……下一批粮食,可能要到四月下旬才能送达前线,不知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惠娘讲述的是从西南巴蜀之地调运的粮食,跟走水路不同,这批粮食基本由陆路运输,翻越秦岭到甘陕,即便提前半年做好准备,还是显得非常仓促。惠娘本来无需负责粮食运送的事情,但她一心为沈溪着想,知道现在郎君正为粮食发愁,所以主动承担下差事。
沈溪道:“后续粮食是为应付长久作战准备,就算迟一些运过去,也没多大问题,前提是不能让鞑靼人把战火烧到关内……只要战事一直在草原上进行,粮道就会保持通畅。”
惠娘脸色稍显宽慰:“老爷不着急就好,妾身就怕耽误正事。”
李衿那边吃得差不多,问道:“老爷,我和姐姐要跟你一起出征吗?”
惠娘拿着筷子正要夹菜,听到这话不由怒视李衿,怪对方说错话。
见李衿认错一般把头低下,沈溪道:“不用了,我已改变主意,前线太过凶险,这次你们都留在京城,我一个人去便可……你们只管放心,此番准备要比以前充分多了,你们不用太担心。”
惠娘道:“如果老爷不嫌弃,就让妾身带衿儿过去,就算做一些琐事也好……老爷去跟鞑靼人作战,妾身日夜担忧,心中没个没落,反倒不如跟在老爷身边吃苦来得踏实。”
沈溪微笑:“你们去了能做何?还是留在京城帮我做事,南方那边你们不用回去了,就在京城遥控指挥便可。”
李衿突然道:“老爷的设想固然好,但就怕战事开打,京畿戒严,到时候咱们的号令传不到南方,京城内外消息断绝,可能会耽误老爷的正事。毕竟我跟姐姐不是官府中人,老爷要预作防备。”
惠娘这次没怪责李衿乱说话,也转头看向沈溪。
沈溪想了下,道:“照理说,战火烧不到京城来,不过也要有所防备……这样吧,我会安排人跟你们接洽,消息会始终保持畅通无阻,不需要你们出城。战时京城其实算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这里到底是大明根基所在,你们安心留下来,等我凯旋。”
沈溪明白,惠娘早有离京的打算,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总归不想待在京城这样的笼子里,煎熬地等候战果。
她想做点儿实事,但可惜跟了沈溪,尤其是北上京城后,抛头露面的机会近乎于无,从台前转到幕后,生活变得单调乏味,平日面对的不再是客商和伙计,而是一本本账册,从执行者变成决策者,这可是惠娘以前不擅长的事情。
但因为沈溪的死命令,惠娘不得不留在京城,因此就算答应下来,沈溪也感觉她并不开心。
可是在沈溪看来,无论身边人再有意见,也不能让她们置身险境,至于惠娘是否赞同他的观点并不重要,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用一点强硬手段,不然的话以惠娘的性子不会安份。
沈溪没在惠娘和李衿处停留,日头西斜时,从院子出来。
这次离开京城又将是很长一段时间,心中难免有所牵挂,见过惠娘和李衿后,沈溪还有个地方要去,那就是马怜暂居的小院,不过沈溪已没有多少时间停留,最多只是过去看看,这也是他此番回到京城后唯一能用来看望马怜的空暇。
沈溪到马怜住的院子时,对方正在院中练剑,这是沈溪以前不常见的风景,只有马怜刚跟他时,才在他面前表演过剑舞。
看到沈溪,马怜立即停了下来,娇喘吁吁地过来行礼。
沈溪笑着跟马怜一起进了屋子,马怜为沈溪斟上茶,问道:“兄长没有跟大人一起回来吗?”
沈溪摇头:“他领军先行了,时间紧急,他回来也没什么事情做,倒不如尽快适应紧张刺激的军旅生活。”
“哦。”
马怜有些不开心,毕竟沈溪战前可以回京城省亲,而她的兄长却没有这个机会,接下来对鞑靼人的战事很可能出现伤亡,她怕自己见不到兄长凯旋那一天,如此她所做的“牺牲”就算是白费了。
沈溪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在这里住得可还好?”
或许是发现自己跟马怜的共同语言不多,或者说二人相处本身就有利益交换的因素,沈溪对马怜的感情谈不上多深,而马怜也不能算多爱沈溪,更多属于一种怀春少女对英雄人物的爱慕。
两个人更像是好朋友间相处,不过这种情感也在逐渐发酵中。
马怜道:“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聊乏味,好在有书可以看,除了满屋子的经史子集,下人还不时从市面上买些说本,如果实在无聊可以出来练练剑,就是没人说话,如果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沈溪感到马怜不安分,心想:“有主见和能力的女人更愿意获得自由,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沈溪道:“可惜未来一段时间,你还得待在这院子,哪儿都不能去……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京城肯定要乱一段时间,而我又不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委屈你继续深居简出。”
马怜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沈溪,问道:“大人,你此次出京需要很长时日吗?如果可以的话,小女子想回去跟嫂子住一段时间,大人请放心,小女子不会走出家门,只想身边有人陪伴。”
就算马怜态度恳切,但沈溪还是坚定地摇头,倒不是说他铁石心肠,而是认为这是对待马怜最好的方式,他不想马怜跟那个腐朽堕落的家庭有更多联系。
马怜本来就是被家庭出卖,如此还要回去,就好像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一样。
马怜失落地低下头,就算再遗憾,她也明白这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情,毕竟她提出的要求在这个时代很过分,就算是小妾,也不能随便回娘家,何况她连个名分都没有,只是作为一件礼物送给沈溪。
沈溪道:“我回去后,让人多送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平时你可以跟她们说说话,如果你觉得生活单调乏味,可以尝试自己写些东西……先熬过这段时间,等我回京,再做安排,让你每天生活可以丰富多彩些。”
说到这里,沈溪起身便要走。
马怜突然从背后抱住沈溪,哀求道:“大人,让小女子跟您一起去打仗好吗?”
“不行。”
沈溪决绝地道,“此举不但危险,而且会坏掉规矩,你安心在京城等我,我会回来,带给你不一样的生活。”
……
……
出征在即,朱厚照开始张罗收拾东西,早上睡觉前吩咐小拧子把能带上的东西全部带上。
结果乱七八糟一大堆,把前院几乎塞满了,等朱厚照醒来后看到小拧子捣鼓一天的成果,有些傻眼。
“……这么多啊?这……恐怕五十车都装不完吧?”朱厚照有些打怵。
小拧子面带回避之色,期期艾艾道:“陛下,其实还有……大半东西没装箱,尤其是大件儿……”
朱厚照摇头道:“这可不行,若沈先生知道的话,肯定会怪责朕,这次是去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带这么多东西,会浪费很多资源,如果这些马车都用来运送粮草和军械,不更有用?”
小拧子劝解道:“陛下,您的东西比那些粮食什么的着紧多了。”
“话不能这么说。”
朱厚照继续摇头,“朕不能以权势压人,就算是皇帝,也要以身作则……嗯,这样,你挑选一下,那些暂时用不上就留在京城,什么桌子椅子都不用搬,只把朕的随身物品整理好,晚些时候朕再来看过。”
朱厚照的话把小拧子难坏了。
小拧子哪里知道,哪些是皇帝日常所需,哪些又不必要?
朱厚照没做详细安排,小拧子只能靠自己的想法做事,以他对朱厚照的了解,揣摩哪些东西为朱厚照所喜,哪些不屑一顾,有个大致的标准,可实际操作起来依然困难重重,每件东西感觉都很重要。
皇帝吃饭要用金银玉器,这免不了,皇帝穿的衣服也要多准备些,再就是平时用的夜壶、洗脸盆,还有随驾的丽妃所用的衣物和化妆品……
经过小拧子整理,最后只是从原本规划的六十辆马车,变成二十八辆,这已经是小拧子能够缩减的极限。
小拧子收拾完毕想去请示,可朱厚照还在内院吃喝玩乐,且嘱咐侍卫概不见客,小拧子只能在院子里干等。
朱厚照睡了一整天,而小拧子昨晚侍候一夜,白天又在忙着收拾和整理东西,夜幕笼罩下倦意袭来,居然靠着栏杆就睡了过去。
一直到后半夜,朱厚照才想起还得准备出征的东西,等回到前院这看过后,才发现小拧子没影了。
“人呢?”
朱厚照喊了一声。
“拧公公拧公公,陛下来了。”萎顿在栏杆下的小拧子被侍卫推醒,赶忙揉揉眼,站了起来,然后向怒气冲冲的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看见小拧子困倦不堪的模样,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大声喝斥:“朕让你办点儿事情,你倒好,睡着了,朕不是让你少带些东西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箱子?差事不好好干,所以撂挑子了?”
小拧子叫苦不迭:“陛下,奴婢已尽心尽力了,这不,已经减少足足三十二辆车,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朱厚照皱眉不已:“怎么还有这么多?沈尚书出征,通常带多少家当?”
小拧子想了下,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在朱厚照催促下,支支吾吾道:“大概只是带一些随身的衣服,一口箱子就解决所有问题吧。”
朱厚照一挥手:“那也给朕缩减到一口箱子,明日举行祭天大典,朕要让那些大臣知道,朕不会搞特殊化!”
小拧子急忙劝谏:“不行啊,陛下,您就带一口箱子,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
“朕不管。”
朱厚照自个儿想不通的问题,就会扔给别人,“这件事你来负责,按照朕的安排做,朕的东西就用一口箱子,至于丽妃……随便带点儿包裹傍身就是,到时候朕上马车时,这口箱子就摆在身后显眼的位置,让他们知道朕打这场仗并非儿戏……对了,记得把朕的兵器准备好,放在箱子上,让他们知道朕的决心!”
说完,朱厚照又返回后院吃喝玩乐。
小拧子想劝说,但发现徒劳无益,关键就在于来日朱厚照就要出征,现在是抓紧一切时间疯狂享受,毕竟这次朱厚照没准备带戏班子或者形形色色的女人去西北。
小拧子只能无奈地再次进行删选。
因为只能缩减为一口箱子,那这口箱子一定要挑个大的,至于碗筷口杯什么的无法带,就算带也要放到别处,小拧子琢磨一下,让人把箱子分成两层。
下面放贵重物品,上面放衣物。
能塞多少是多少,终于塞得满满当当后,小拧子已累得够呛,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满意足:“终于装好了,来人啊,把箱子送到外面,装上马车。”
一名侍卫过来问道:“拧公公,就……一口箱子?别的东西怎么办?”
“别的……陛下说了,就带这么多,以彰显他一往无前的决心。”小拧子补充道,“陛下还说要准备一把兵器,你们谁把自己的刀或剑绑到箱子上,这口箱子所在的马车紧随陛下车驾后,出城时让沿途百姓看看,陛下不搞特殊化。”
侍卫们一个个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皇帝居然只带一口箱子出征,就算稍微大了点儿,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等侍卫们往外搬箱子的时候,一名太监凑了过来:“拧公公,丽妃送来的东西怎么办?足足八口大箱子,是否到别处装车,不让人看见?亦或者提前送出城去?”
小拧子怒道:“你这家伙是傻了还是怎么的?陛下都只带一口箱子,丽妃娘娘却带八口,她的威风比陛下大?再者说了,陛下要彰显不胜不归的决心,若是其他地方还有箱子,被人看到,岂不是说陛下弄虚作假?那些东西……挑选些出来分成几个包袱,让随行太监带着,记得不可招摇,其他的统统给丽妃退回去,大件儿东西一律不带。”
“奴婢遵命!”
太监领命后,赶紧前去安排。
小拧子对于丽妃的东西不那么在意,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后,就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以免明天出征仪式上出差错。
……
……
三月二十,出征日。
朱厚照清早自后院精神萎顿地走了出来,双目中布满血丝。
大多数太监和侍卫,休息一晚都精神抖擞,毕竟要随驾出征的人昨夜都没有领到轮值任务,相形之下皇帝的气色就差多了。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开,朱厚照打着哈欠慢悠悠走着,丽妃换上一袭男装紧随其后,等到豹房门口,马匹车辆几乎占据整条街,但除了朱厚照的马车有顶篷外,其余马车连个遮掩都没有。
朱厚照看了看前方被火把映照得金碧辉煌的銮驾,又看看只装了一口箱子的庞大车队,问道:“小拧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拧子凑过来笑道:“陛下,按照您的御旨,体现陛下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勇气,要让全京城百姓看到,陛下不搞特殊化,就带一口箱子出征,不胜不归。”
朱厚照听到这话不由释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侍立一旁的丽妃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
朱厚照摆摆手:“很好很好,朕就是要这种效果……走,扶朕上车驾。”
在小拧子相扶下,朱厚照上了銮驾,丽妃就比较尴尬了,一身男装,不知是该跟随朱厚照上銮驾,还是自行到后面找个没有车篷的马车坐……以她现在的身份,很不甘心如此轻贱自己。
朱厚照上马车后就把丽妃给忘了,开始闭目打瞌睡。
因为丽妃连宫女和太监都不能带,她知道这一趟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銮驾前,轻声呼唤:“陛下。”
朱厚照听到丽妃的声音,睁开眼,探头看了眼,随即摆摆手,意思是让人引丽妃去后面的马车上坐着,丽妃心里非常憋屈,不过没得选择,只能在小拧子引领下,到了朱厚照身后隔着几辆马车的车驾前停下。
马车非常简陋,车厢只是简单地用木板围着,不让人跌下来即可。
小拧子道:“丽妃娘娘,请多担待些,这都是陛下吩咐,您就坐这辆车,没人知道您的身份。”
丽妃怒道:“就我一个人坐在上面,还说没人认出来?难道是把我当泥菩萨一样供着?”
小拧子想了下,如果只是丽妃独自坐在车里,还真跟马车拉了一尊菩萨像似的,形象太过狼狈,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丽妃一摆手:“找几个太监过来,跟本宫坐在一处!”
小拧子迟疑地道:“但衣服……不太一样。”
丽妃道:“本宫坐在其中,谁会在意衣服是否相同?让人过来便可……”
就在说话间,钱宁和张苑等皇帝身边的近臣也一起过来了,他们见到车队如此寒酸样,也深感意外。
好在钱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可以骑马,张苑就不行了,他本身骑马的技术就很糟糕,只能选择乘坐马车。
除了张苑外,这次随驾前往宣府的,还有戴义和高凤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是朱厚照吩咐一起出发的,高凤则是张太后特意安排来照顾儿子。
“小拧子,这是怎么回事?”张苑过来便朝小拧子质问。
等张苑话出口,才发现旁边还站着有个丽妃,赶紧行礼。
丽妃道:“陛下吩咐了,这里没谁可以搞特殊化,张公公、戴公公和高公公不妨跟本宫一起,你们的衣服跟普通太监不同,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便可。”
“这怎么可以?”张苑正说着,却见高凤和戴义已经不客气地上了马车,倍感无奈,只能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朱厚照本以为会有大批百姓出来围观,但实际上大清早起来看朝廷出兵的人并不多。
不过就算围观百姓稀稀落落,京营还是派出大批人马站街执勤,维持秩序。至于百官队伍则等在大明门前,跟朱厚照一起出正阳门参加祭典。
不管怎么说紫禁城才是大明皇权的象征,没有谁把豹房看得太重。
等朱厚照到了大明门外,百姓总算多了些,但即便如此,也远未到朱厚照想象中人山人海的地步。
因为这次朱厚照安排随驾的大臣很少,使得百官心态平和,朱厚照从大明门前下御銮时,大批大臣过来行礼。
朱厚照意兴阑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到处找寻沈溪的身影。
张懋过来行礼,朱厚照有些急切地问道:“英国公,可有见到兵部沈尚书?”
张懋回道:“兵部衙门自尚书到属吏,今天都一大早全出城去整顿兵马了……陛下难道不知?”
朱厚照咳嗽一声,心道:“之前沈先生给我的奏疏中是这么说的吗?”
礼部尚书白钺缓缓走了过来,道:“陛下,时候不早,最好尽快出城举行祭天仪式,免得耽搁吉时。”
朱厚照放眼看去,文臣武将黑压压一大堆,可其中大部分官员他都叫不出名字来,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挥挥手道:“那就出发吧,早些完成典礼,之后便出征……此番朕一定会凯旋归来!”
朱厚照这话连丁点儿波澜都未掀起,此时只是百官出城,还没到他发表雄心壮志出征感言的时候,大臣们基本没关注朱厚照说什么。
随即朱厚照上了车驾,其余大臣本来没资格乘坐马车,不过朱厚照却别出心裁,大手一挥道:“给诸位卿家准备马车,让他们坐车一起出城,这样速度能快一点儿……让护送的御林军加快步伐。”
因为朱厚照所在车队除了御銮其余都是“敞篷车”,这么一来大臣们哪里敢坐自己带来的带顶篷的马车?于是大臣们自觉地加入正德皇帝的车队,一辆马车坐上七八个人,坐在最后面的两位腿脚需要耷拉在外面,显得非常狼狈。
等所有人上了车,相互打量,都露出苦涩的笑容,感觉自己不是要出城参加隆重典礼的大臣,而是一群灰头土脸的战败俘虏。
张苑来到朱厚照的御銮下建言:“陛下,还是给诸位大人准备轿子吧,亦或者干脆让他们步行,免得坏了陛下的威风。”
朱厚照站在銮驾上往后瞧,很快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道:“这样很好啊,很接地气,如此一来沿途围观的百姓才知道大明的官员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亲切感!难道非要弄得高高在上脱离群众才好?”
“呃……”
张苑本来不是想替大臣说话,而是为自己争取坐官轿的机会,但见朱厚照态度坚决,便知多说无益。
朱厚照在銮驾上坐下,大手一挥:“出发!”
……
……
天坛前,老早便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安排祭天事宜。
沈溪并不在其列,因为他有许多军务需要安排,天没亮就出城。
此次祭天仪式跟沈溪没多大关系,他要做的是在朱厚照出发时,人马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出征。
朱厚照出城时并没有感觉多风光,百姓全都跪下,头都不敢抬一下,噤若寒蝉,气氛庄严而肃穆,跟朱厚照想象中群情振奋、高呼万岁的场面大相径庭。
朱厚照端坐于銮驾上,非常想看到别人对他只带一口箱子一把剑的反应,可惜百姓没有谁抬头看他,这让朱厚照心情低落。
“或许百姓们不支持朕出征吧……这次朕基本是力排众议,朝中大臣的意见应该就是百姓的意见,但等朕凯旋回京那一天,他们就知道朕做的没错!”
朱厚照对于这场战事有着迷之自信,在他看来,要取胜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有此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沈溪领兵,而且觉得自己是千古少有的懂得兵法的皇帝,断无失败之理。
銮驾出了正阳门,一路往天坛而去。
此时京师外城尚未修建,使得出正阳门后就已是城外,但官道两旁民居一栋挨着一栋,跟京城内几乎没有差别,让朱厚照看了大感惊奇。
几年前的京师保卫战,城外建筑基本都被摧毁,但由于巨大的需求量,在很短时间内宣武门、正阳门和崇文门外修建屋舍的数量便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队走了一刻钟,屋舍逐渐稀疏,前方天坛赫然在望。朱厚照打着哈欠,此时已困倦至极,本来在城内他还顾忌自己帝王的身份强行睁着眼,出了城后少有人围观,沿途百姓又基本跪着不敢看,无趣之下朱厚照靠在暖枕上打起了盹儿。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銮驾终于停在天坛前面,朱厚照被一阵号角声吵醒,等他睁开眼后,才知道大臣们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正在分别列队。
朱厚照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儿冷,可惜此时身边连个给他批氅的人都没有,就算小拧子早有准备,但大氅现在还被锁在箱子里,临时打开拿出来披上有些不太合适。
朱厚照看到在场有些大臣穿得比自己还少,心想:“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都能扛得住,难道朕不行?”
想到这里,朱厚照腰杆硬实许多,下御銮后昂首阔步往前,却不知以他现在的身体真未必有那些老臣好。
大臣们养尊处优,到晚年都注重养生,朱厚照虽然年轻,但平时生活阴阳颠倒,肝脏受损严重,加上花天酒地毫无节制,又服用许多重金属超标的丹药,令身体虚弱不堪,只是他自己没觉得,也不会承认罢了。
在朱厚照引领下,文臣武将分成两列往天坛走去,号角声还在继续,原本出征祭天仪式异常繁琐,但朱厚照特别关照过礼部,一切从简,以方便兵马第一时间起行。
到了天坛下,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却是沈溪征调大军过来列队,只等朱厚照下令出征。
礼部尚书白钺拖着病体过来,恭敬行礼:“陛下,仪式可以开始了。”
朱厚照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问道:“这个时辰了怎么光线还这么暗,钦天监没提前算过吗?”
白钺有些委屈:“乃是陛下钦准今日出征,而非钦天监选定的日子……以钦天监所奏,今日午时前后有雨雪,请陛下保重龙体。”
朱厚照皱眉:“怎么会这样?老天爷居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不过也对,出征时通常都会遭遇一定挫折,如此到了战场上才会一切顺利。传令三军,先锋可以起行,请兵部沈尚书过来跟朕一起祭天。”
白钺领命而去。
等白越把话传完,祭天大典终于正式开始。
……
……
祭天大典很是隆重。
此时沈溪还在五里外的大营中打哈欠。
沈溪精神不太好,昨日因为准备出征之事,忙到很晚,后半夜林黛和谢恒奴自通州回来需要他慰籍,再加上今天又很早出城来调派兵马,使得精神严重透支。
好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中。
兵部、五军都督府提前就把出征调拨将领和士兵安排妥当,沈溪抵达营地后,有专门的人帮他处理事务。
而留给朱厚照统率的中军,说白了就是一群碌碌无为的地方卫所和京营兵马,并非是沈溪的嫡系,使得他对这些人马没有太多期待。
跟随沈溪过来的随从很少,他已让马九、王陵之等人追随先头部队前往居庸关,沈溪打定主意陪朱厚照到居庸关便分兵,朱厚照会继续前往宣府,他则前去大同镇。
这次沈溪没让云柳同行,身边能帮忙的人很少,不过却有一名随从是以前不曾跟过他的,那就是在沈家大房坚持下,追随而来的大郎沈永卓。
当沈溪在中军帐接见兵部官员以及五军都督府和中军将领时,沈永卓没资格入内,只能站在账外守门。
沈永卓的直属上司是沈溪“家将”朱鸿,朱鸿以前曾跟过沈溪出征,虽然现在没有将职在身,不过他这次主要充当沈溪侍卫队长的角色,朱鸿的妹妹朱山这次不会随军出征,因为朱山再怎么勇猛也是女流,这次出征极为凶险,王家那边不愿意放人。
沈溪把事情吩咐下去后,随着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和中军将领散去,他想伏案小寐一会儿,毕竟等朱厚照那边祭天典礼完毕就要上路,得忍受一段骑马颠簸,到下午离京城远了才能进入马车休息。
可惜沈溪的愿望没能实现,等人走光,朱鸿带着沈永卓进帐,禀报道:“大人,天坛那边有人前来传话。”
沈溪问道:“人在何处?”
“乃是位锦衣卫百户,没有大人吩咐,不敢带他来惊扰大人。”朱鸿道。
沈溪点头:“大概是陛下让我过去参加祭天大典,准备好朝服,我就在这里换过,然后准备好快马和侍卫,随我一同前去!”
……
……
沈溪抵达天坛时,祭天大典已经结束。
朱厚照从祭坛上下来,众大臣还在等候朱厚照做最后动员,此时天坛周围集结着众多兵马,朱厚照往西北将亲自统率三万兵马,扣除先行出发和负责殿后的,目前这里集结了大约一万五千人,其中近半是骑兵。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彻底放下心来,招呼道:“沈卿家为何没来参加祭天仪式?倒让朕分外担心。”
沈溪过去行礼,心想:“你担心什么?难道怕我跑了不成?这次出征我跟你本来就不在一路,陪同你的人是胡琏和王守仁。”
此时胡琏身着一悉文官朝服,站在沈溪身后。此番他是以宣府巡抚、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的身份常伴君前,地位擢升之快让同期进士瞠目结舌……九边体系中,他已属于仅次于王守仁宣大总督的“二把手”。
因沈溪所率兵马的目的地是大同镇,而王守仁和胡琏却要在朱厚照身边效命,如此一来大同防务会由沈溪负责。
朱厚照为了体现对沈溪的礼重,过来跟沈溪走在一处,然后去见大臣。之前没有跟朱厚照说话的大臣,都主动过来恭祝朱厚照凯旋……对于朝廷中下层官员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面圣机会,都很珍惜。
可惜朱厚照却没那么好的耐性,见过六部和寺司衙门大多数官员后,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道:“可以准备出征了吧?”
张苑急忙过来:“陛下,銮驾已备好,是否即刻登銮?”
朱厚照又在人群里找寻一遍,最后叫来张懋,吩咐道:“英国公,你跟寿宁侯和建昌侯,一定要为朕守好京城,若是前线有什么状况,需要京师这边增援的话,你也要立即调兵遣将,不要让朕失望。”
朱厚照生怕自己在前线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就好像他的曾祖英宗一样被俘虏,对于自身安全问题看得很重,所以叫来张懋强调一番。
张懋赶紧领命,外戚张氏兄弟也站出来表态绝不辜负朱厚照的期望。
朱厚照点了点头,对在场大臣道:“你们都回去吧,朕这次出征,必定凯旋归来,你们不用太过牵挂……有什么好消息的话,朕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到京城,让你们分享朕的喜悦。”
在场听到正德皇帝这话的大臣心里都在想:“别到时候传来的是战败的消息!”
就在张苑准备扶朱厚照上銮驾时,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向沈溪问道:“沈卿家以何种方式赶路?”
沈溪道:“微臣骑马。”
朱厚照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哎呀,朕差点儿忘了,大军出征如此庄严肃穆,岂能不骑马?坐马车的话,朕岂非会被人看扁?不行不行!来人啊,为朕准备御马。”
就算提前为朱厚照准备好了马匹,但谁也没想过皇帝会真正骑马,这下可把张苑和小拧子等太监给忙坏了,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属于朱厚照的大宛良驹给牵了过来。
朱厚照勒住马缰,本想耍酷翻身上马,但可惜他已经许久没骑过马,技术荒疏,再加上身虚体弱,一下子没上去,脸色非常尴尬。
“陛下,让老奴帮您。”
张苑一看架势不对,当着文武朝臣的面,朱厚照这回脸算是丢大了,情急之下赶紧过去相帮,谁想朱厚照不领情,一甩袖道:“朕用得着你这狗奴才帮忙?”他死死抓着马鞍,使出浑身的力气往上爬,可惜朱厚照近来彻夜吃喝玩乐,身体虚得厉害,全身大汗淋漓都没成功。
最后朱厚照终于放弃了,看着在场那些大臣嘲弄的目光,脸上青红一片,沈溪主动上前:“让微臣扶陛下上马,踏上胜利之路。”
朱厚照心中一松,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
有沈溪这个大明军神相扶,朱厚照感觉有面子多了,轻轻松松便上了马,稳不稳先不说,至少朱厚照觉得很风光,坐在高壮的战马上,居高临下的感觉十分不错,让他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朱厚照从沈溪手中接过马鞭,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把马鞭在空中甩了甩,道:“诸位卿家先回,朕去也!”
说完,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可不管自己背上的人是谁,顿时扬蹄狂奔而去……
(本章完)
就算在天坛闹出一点小笑话,朱厚照依然还是义无反顾踏上征途。
沈溪骑马而行,这种马背上的生活他并不陌生,早就习以为常,可对于朱厚照而言,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厚照也就最开始一段路程骑马,等出了天坛不到五里,朱厚照便从马背上下来,老老实实钻进为他精心准备的马车。
由四匹高头大马拉拽的马车比之前金碧辉煌的銮驾要小一号,主要是考虑到前往宣府的官道不是那么宽敞,再加上沿途有些地段崎岖不平,必须得换车。
即便如此,朱厚照在马车里也能躺开,里面备有厚厚的毛毯和软被,加上车轱辘的减震做得不错,朱厚照睡觉并不觉有多辛苦。
沈溪骑在马上,忧心忡忡。
按照计划,就算皇帝车驾行得慢些,一天也要走上六十里,这才像是行军打仗的模样,毕竟此番是出征而不是陪朱厚照出游。
京城周边地势平坦,一天走个六十里没多大问题,但前提不能是临近中午才出发,沈溪算了下,今儿能走个四十里就算不错了,如此一来需要抓紧时间赶路,朱厚照不能在路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担心归担心,但出征第一天朱厚照出奇的安静,也是因为这几天他累坏了,昨夜狂欢一宿大早晨又不能睡觉,在马车颠簸中很快便沉沉睡去,一直到黄昏时分,车驾停下来,朱厚照才睡醒,就这样他还不愿意从车厢里出来,因为这会儿外面下着小雨,朱厚照一掀开帘子就感觉浑身刺痛,立即缩了回去。
随即随行的宋太医进入车厢为朱厚照诊脉,发现皇帝染上了风寒。
一直到扎好营地,朱厚照的寝帐完全立起来收拾妥当,朱厚照才在一群太监簇拥下进入寝帐,因为地上已湿透,就算帐篷防风防水做得不错,环境也不会像豹房那样舒适,朱厚照冻得瑟瑟发抖。
沈溪过来查看情况时,朱厚照强撑着道:“沈先生,你不用担心……朕无大碍,可以继续走……”
沈溪道:“现在才走出四十里路,若陛下身体撑不住的话,不妨先回京休养。”
朱厚照皱眉:“这像什么话?朕决意御驾亲征,一天还过完就要灰溜溜回去?百姓们知道了,还不耻笑朕?必须继续向边关进发,这是朕的梦想,踏平草原,封狼居胥,为大明开疆拓土!”
沈溪看着朱厚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知道这小子不是硬撑着说场面话,性格使然,要让朱厚照认输有些困难,只得道:“那陛下好好休息,明日开始,不妨在沿途驿站落脚,如此居住环境好些。稍后微臣找些人来,把皇帐里的湿气除一下。”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多虑了,朕没事,真的没事,不信的话朕跳几十圈绳给你看看……”
朱厚照这次纯属嘴硬,沈溪会意点头,没有真让人拿来绳子,而是指派有经验的老兵进帐给朱厚照生炭炉,再找人过来把地上的积水吸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溪知道朱厚照一路辛苦,没有留下来打搅,从朱厚照寝帐退了出来,正要往中军大帐行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一身男装的高宁氏。
“沈大人,妾身给您请安了。”
高宁氏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带,身上一袭蓝色直裰,就像个文弱书生。
沈溪并非不知高宁氏随军出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他愣了一下,却没打算停下来跟高宁氏交谈,直接绕过便走。
高宁氏在背后问道:“沈大人可有查看过陛下病情?”
“陛下病情不是很严重,只是普通风寒,太医说喝点儿姜汤出一身汗就好……关于陛下病情,你最好还是问问太医。”
沈溪说着继续前行,高宁氏没有勉强,目光中露出一抹深意。
沈溪心里有些异样,不知高宁氏随军出征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目前为止,这女人没有在他背后使绊子,不过这个疯狂的女人太过危险,稍不留意就会捅出个天大的漏子,有着昔日之鉴,沈溪不自觉便提高警惕。
到了中军大帐外,只见张苑正叉腰站在那儿骂人,一副公鸭嗓太过难听。
沈溪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自己的侍卫不认识这位司礼监大佬,说话间有所冒犯,当即一摆手,那侍卫如蒙大敕退下。
张苑恶狠狠地对沈溪道:“沈大人如此管教自己手下?”
沈溪道:“张公公最好不要到处招惹人,此番本家堂兄随军出征,张公公莫不是想惊扰到他?”
张苑一听有些慌张,问道:“谁?你带了五郎来么?”
沈溪摇头:“乃是咱宁化沈家的长房长孙。”
张苑一听,灰溜溜进了帐篷,在他看来,自己当太监这件事乃是给家族蒙羞的事情,宁肯让家里人以为他死了。
进到帐篷后张苑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这才以质问的语气道:“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咱家……你还……”
沈溪一摆手:“乃是大房的意思,想让大哥出来历练一下,得点军功……本来你是陛下身边人,照面的机会很少,谁知会来这边作那不速之客?”
张苑恼火地道:“难道咱家就不能来找你商议事情?也罢,看来以后在拜访前,先派人来问清楚再说……哼,你此举分明是给自个儿找麻烦!”
张苑生了一会儿闷气,随即才想到自己是来找沈溪说事。
但说的事情,本身就让他火冒三丈,黑着脸发出质问:“沈大人可真会算计,咱家原本以为会留在京师监国,不想却被陛下带在身边赶赴战场……沈大人如此进言,对你可有什么好处?”
沈溪反唇相讥:“先不说这件事并非我所为,就算真是我做的,恐怕也无可厚非吧?张公公的声讨,未免师出无名!”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到底是否你进言?”张苑急于求证。
沈溪断然摇头:“不是。”
“你……”
张苑显然不相信,不过看沈溪的态度,又不像是骗他。
沈溪道:“站在我的角度,当然张公公还是随军出征才好,你留在京城对我有何益?不过苦于一直没机会跟陛下建言,而且以我的身份如此进谏,难免有僭越之嫌,智者不为也!所以陛下为何会有如此决定,张公公还是从自身找原因比较好。”
“你……你……”
张苑半天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沈溪的回答打乱了他的节奏,良久后才气呼呼地道:“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除了你还有谁迫切想让咱家离开京城?”
沈溪摇头苦笑,心底为这个政敌可怜,“这张苑真是个二百五,看起来精明,但涉及权谋就露拙,一点儿远见卓识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跑我这来说这些,算几个意思啊?”
沈溪摇摇头:“我说张公公,你宫里宫外树敌可不在少数,难道你真的认为大家伙儿都希望你留在京城?”
“不然呢?”
张苑瞪着沈溪,一脸不屑,不过心底倒是对沈溪所言表示认可,毕竟以沈溪的身份地位,做了也就做了,没必要否认。
沈溪叹道:“除了张公公自己,怕是没人愿意你留在京城。朝中文官不想你留,太后和外戚也不希望看到你,至于陛下,更不想让你留在京城……你先别反驳,谢阁老正是因为你才被调到三边,陛下当时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事后必然有所怀疑,留你在身边,正好近距离观察……这些都看不出来,居然好意思到我这里找茬,也真是心大。”
张苑一脸狰狞之色:“你少危言耸听!”
沈溪脸色间显得非常无奈:“张公公,你我虽然不是盟友,但关系也断不至于闹得如此僵吧?问题就出在你反复无常上……平心而论,你是打从心眼儿里跟我平等合作吗?你分明是想效仿刘瑾,位极人臣,把我踩在你脚下!可以说,你跟我交恶,问题都出在你身上。”
“看在以往的情分,我才把实情相告,不然的话,我完全可以说这件事就是我做的,让你在判断上出现偏差,如此一来你连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张苑心情糟糕透了,仔细思索后,怔怔地望着沈溪,情不自禁问了一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想让咱家死?”
沈溪道:“我可没想你死,到底我们骨子里流的都是沈家的血,同室操戈的事情不屑为之!难道你就没发现,自从你当上司礼监掌印后,我尽量不跟你正面起冲突?把你弄死,对我有何好处?”
“嗯?”
张苑一时间挑不出沈溪话里的毛病。
沈溪继续道:“作为曾经的家人,有些事我想提醒你,千万别目中无人,你以为自己可以面面俱到,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有刘瑾倒台的先例,你应该做的不是耀武扬威,而是低调做人,越是如此你的权力越巩固,否则就会步刘瑾后尘……就算你没独揽大权之心,也会有人提醒陛下小心防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张苑冷笑不已:“少吓唬人,咱家岂是被吓大的?”
就算张苑声色俱厉,但心底却怕了,因为相比于他手下的谋士,眼前沈溪才是真正的人精,胆色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而且沈溪是少有在朱厚照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当他拿人情来说事时,由不得他不信。
沈溪道:“你常在陛下跟前拿我擅权之事进言,试图让陛下防备我大权独揽,威胁皇位……我说得没错吧?”
“少来,咱家可没你说的那么卑鄙。”张苑满脸不屑,但心虚得很,连跟沈溪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沈溪微微摇头:“你做就做了,我又不会追究……但你应该明白一点,陛下经过刘瑾谋逆之事后,对谁都有防备心理,你一手促成谢阁老离京一事,还以为陛下懵然不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用刘瑾糊弄陛下那一套?有没有脑子?”
张苑稍微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也是我劝你执掌司礼监后行事低调的根本原因,你这差事很多人所盯着,你现在还想张牙舞爪,甚至跑到我这里来倒打一耙,你信不信咱俩见面的事情,很快就会被陛下知晓?前脚你进了这帐篷,后脚就有人把事情告知陛下?”
张苑真的慌了,脸色惨白,问道:“那你还见咱家?”
沈溪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清楚,让你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跟你到底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相信你也不会想将我赶尽杀绝吧?难道咱们不是一家人?”
张苑想了下,不由带着几分颓丧,本来他是想要跟沈溪死斗到底,但在沈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突然发现还是本家侄子更值得信任,若他真心跟沈溪合作的话,得远大于失。
沈溪补充道:“这么说吧,你跟我相斗,对你没半点儿好处,反而一些人会趁势崛起……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无论谢阁老怎么针对我,我都没有跟他抗争,就在于他代表的是文臣的利益,我作为儒门子弟必须要保持低调和谦逊……”
“我尽量不跟人争,但若有人一再触犯我底线的话,我也会奉陪到底。张公公,现在我给你出个主意,务必记得,陛下若试探你去过何处,你只管说来见过我,就说是要问陛下是否回朝之事,陛下便会觉得你忠心耿耿……”
“忠心是你在陛下跟前立足的基础,如果陛下觉得你欺瞒他,那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沈溪尽量把一些复杂的道理简单化,听他这么一说,张苑不费吹灰之力便明白过来,暗忖:“这小子分析得很有道理,之前我地位急速攀升,也是陛下觉得我忠心,而不是因为我行事稳妥。”
张苑道:“你不会揭穿咱家吧?”
沈溪苦笑道:“这对我有何好处?现在大战一触即发,你还老给我找麻烦,让谢阁老去三边治理军饷,你觉得他会不干涉军务?会支持我那些出兵计划?如果你现在还对我百般阻挠,那你就别怪我战时给你找麻烦……我做什么都讲道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果你非要咄咄逼人,那我就奉陪到底。”
沈溪一旦强硬起来,张苑就得吃瘪,就算之前有所针对也是暗中行事,哪里敢当面翻脸,赶紧赔笑:“我说大侄子,咱们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僵?”
沈溪道:“隔墙有耳,何况这里根本不是墙,只是营帐,这种话你放在心里便可……我一直没给你找麻烦,是因为顾及亲情,你却不同,做人还是有一点底线好。”
张苑脸色不太好看,拂袖道:“既然不是你做的,咱家先走了。”
沈溪见张苑转身便走,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别忘了本官的话。”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