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敞做事从不含糊,虽然他看起来老迈,但能力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年轻人。
朝中这么多官员中,王敞属于资历较为一般,却是能做实事的,马上将沈溪的意图告知戴义和高凤。
王敞觉得,只要将沈溪的事情通知二人,便等于告诉朝廷以及太后那边,二人有的是办法把消息通知到京城官场和皇宫里的人,而王敞自己则省事许多,只是见一下两位司礼监太监,便心安理得地回去了。
戴义和高凤得知消息后则显得很紧张,他们可不会觉得这是沈溪在避让,反而担心沈溪以退为进。
朝廷有人参劾沈溪,这件事明摆着跟皇帝失踪有关,针对沈溪的意图非常明显,无论是张太后幕后指使,又或者是文官集团内出于对沈溪擅权的担忧而为之,都会涉及对沈溪的不信任。
张太后看似顺水推舟派出两名勋贵前来接管军队,无异于变相告诉沈溪,其实朝廷不相信他的忠诚。
沈溪提出要前往蔚州迎驾,甚至提出要带兵去中原平叛等,让人意识到沈溪可能是对朝廷失望,才选择逃避,远离朝堂纷争。
这件事本该由张太后跟参劾沈溪的人担责,但问题是现在戴义和高凤跟沈溪同处居庸关,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于是赶紧将沈溪的意思传达,竭力撇清关系。
“……沈大人怕是对朝廷有极大不满,若太后娘娘知道了,再次有计划地进行针对,还不得出大事?这位爷乃是陛下最亲近最信任的大臣,还是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功臣,这样的大才若对朝廷失望,不得了啊!”
高凤跟戴义说话时非常紧张,他比戴义更着紧,因为他是张太后的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张太后紧紧地绑在一起。
若沈溪这边出了状况,跟张太后对立,进而影响皇帝跟太后的关系,高凤会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可问题是他根本就没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劝阻不行,安抚也不行,只能赶紧去信给张太后,通知最新情况。
戴义皱着眉头问道:“太后派来的人,几时到居庸关?”
高凤叹息道:“消息都传来一天了,以京师跟居庸关的距离,用得着走上两三天吗?唉,或许是两位勋贵养尊处优惯了,行事才如此拖拉,但就算再缓慢,应该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吧!”
大明世袭勋贵的素质参差不齐,名义上谁都擅长弓骑,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但这些人既有田宅又有朝廷俸禄,逢年过节还有封赏,谁会真正练习行军打仗的本领?
弘治朝前敕封的那些勋贵,除非跟皇室关系非常亲近,否则基本上难以受器重和提拔,很多人都安排在不痛不痒的位置上,基本都属于在五军都督府挂个职,然后就在家遛鸟逗狗,各忙各的。
就算这样,这些人还不安生,用手里的特权侵占越来越多不用上税的土地,很多时候朝廷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人让他们掌军权,行动迟缓不说,就算到了居庸关也难以对沈溪形成有效掣肘,沈溪要对付他们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九边兵马以及京营官兵也不可能真正听从他们的命令。
这正是戴义、高凤最担心的地方。
若沈溪无心造反,派这样两个草包来根本是画蛇添足,让沈溪心生不悦,甚至有退出朝堂不问世事的打算,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若是沈溪真有造反的想法,这样两个人也不会影响沈溪做事,反而会给他一种起兵的借口……看看,朝廷对功臣如此不信任,那我有什么理由继续效忠卖命?
戴义显得很紧张:“不管两位爵爷几时前来,咱先让沈大人那边安心下来才是……现在赶紧派人去跟谢阁老说清楚,劝他快点儿到居庸关来。如今能劝说沈大人留在居庸关的,怕是也只有谢阁老了吧?”
戴义跟高凤的侧重点不同。
高凤所想是赶紧把事情告知张太后,把责任甩出去的同时,也让张太后有个应对的心理准备,把所有决定权都交给张太后。
但戴义这边则有一定主见,他毕竟是首席秉笔太监,司礼监掌印出缺,他不能什么事都不管,他从之前王敞前来传达的意思中找到个关键点,那就是沈溪即便要离开居庸关,也会等到谢迁前来,那为何不索性让谢迁去劝沈溪?
高凤受到启发,一拍大腿:“言之有理,咱们赶紧派人去跟谢阁老打声招呼……文官的事情让他们内部自行解决,若沈大人真的对参劾的事情有所不满,大可让朝廷降罪于艾洪便是!”
……
……
此时此刻,原来历史上曾官至福建左参政的艾洪不知道,他受人指使参劾沈溪,结果却被高凤当作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对象,目的仅仅只是让沈溪心里好受一些。
如同沈溪猜测的那般,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促成这件事,始作俑者便是张太后,而具体负责落实的人便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此前张太后身边找不到更能值得信任之人,便采纳谢迁离京前留下的意见,有事的话去跟杨廷和以及梁储两位内阁大学士商议。
谢迁有一点做得很好,那就是在刘瑾倒台后,将内阁权力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此后无论谢迁做事是否受到张苑钳制,至少保证了内阁三位大学士没有阉党或者外戚势力的人,都是正统儒官,有着远见卓识的存在。
谢迁走后,因为内阁和司礼监的联系基本中断,杨廷和跟梁储手头的权力不是很大,但他们在参议朝事时毫不含糊,该拟定的票拟都会如期定下,虽然司礼监没有主管批阅用印之人,导致许多事情迟迟定不下来,但跟他们关系不大,内阁只需要将自己分内的差事做好即可。
张太后之前从未找梁储和杨廷和商议事情,一直到对鞑靼战事结束,出现皇帝离开大军保护、偷偷到地方去游玩的情况,张太后慌神了。
张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人只有谢迁,在四顾茫然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能找两位内阁大学士帮忙,本身内阁大学士便在皇宫里办差,要找他们商议事情也比较容易,如此一来杨廷和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论资排辈来说,历史上杨廷和早入阁,理应是内阁次辅,但因为沈溪到来产生的蝴蝶效应,杨廷和跟梁储基本是同时入阁,但因为梁储资历更高,使得梁储在内阁排序上位列杨廷和之上。
本来张太后没有区分二人中谁的地位更高一些,只是叫他们到永寿宫参议,通过会谈间察言观色,以及对事情的推理,张太后发现杨廷和的能力要比梁储高那么一点点,说话办事完全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诡诈多变,几乎每个疑难都能多方面进行解析,并给出多个备选答案,让人信服。而梁储则显得公事公办,套话说得比较多,但拿出来的应对之策基本没有,敷衍成分明显。
这种现象,并非是杨廷和真的比梁储强多少,只是杨廷和善于把握朝廷形势和走向,对朝中各派系渊源了若指掌,可以有针对性地提出意见。
此外,杨廷和跟沈溪的关系相对梁储而言,较为疏远。
沈溪在翰林院、詹事府那几年,恰好杨廷和因丧守制,二人间交集很少,而梁储因为跟沈溪同为东宫讲官,私交不错,由始至终梁储都没有将沈溪视为竞争对手,自然不会跟杨廷和一样处处防备沈溪,并做出许多敌对假想。
而恰恰这个时候,张太后因为张氏兄弟的挑拨,非常担心掌握军队大权的沈溪会图谋不轨,杨廷和准确地把握住这一点,迅速赢得张太后的信任。
以至于到后来,张太后问策时基本只找杨廷和,尤其涉及应对沈溪威胁的事情,主要便是由杨廷和牵线搭桥,很快便促成兵科给事中艾洪参劾沈溪。张太后在杨廷和建议下,顺势派出怀宁侯孙应爵、新宁伯谭佑去居庸关接管军权。
但今天早些时候高凤从居庸关传回消息,说是沈溪透露要在谢迁抵达居庸关后前去请正德皇帝回京,甚至主动提请带兵去中原地区平叛,甚至连沈溪从隆庆卫调二百人马前往蔚州,也为张太后所知。
“……太后娘娘,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杨廷和很懂得把握时机,他知道此时张太后最担心的就是儿子朱厚照的安全,沈溪以兵部名义,从隆庆卫指挥使李频那里调拨二百人马,此举非常危险,他可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张太后紧张地道:“杨卿家,有话但说无妨!”
永寿宫内,张太后紧张地望着杨廷和,此时杨廷和所说的一字一句都牵动她的神经。
杨廷和道:“二百人能干什么?单纯只是用来保护陛下的话……何至于沈尚书亲自出马调拨?”
张太后倒吸了口凉气,问道:“以杨卿家的意思,沈卿家要对陛下图谋不轨?”
“是!”
杨廷和直言不讳。
杨廷和非常善于制造紧张气氛,他查人于微,而且跟沈溪没有交情,且因头上有谢迁的压制,使得他总有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谢迁虽然对沈溪多有打压,但更多时候却是欣赏,这次对草原用兵沈溪立下大功,杨廷和非常担心沈溪会入阁,到时候会影响他的地位不说,更担心谢迁直接指定沈溪为接班人,毕竟就算谢迁跟沈溪再交恶,但两人的姻亲关系却是不争的事实。谢家要在谢迁致仕后依然保持对朝政的影响力,栽培沈溪是最正确的选择。
杨廷和现在面临的情况是按照资历,梁储在内阁的地位在他之上,是事实上的次辅;要是按照皇帝的宠幸程度,沈溪也是远胜于他。
内阁首辅的产生虽然是按资排辈,采取递进制,即首辅下台后,由次辅补位,但也不排除皇帝直接打破常规指定谁为首辅,因此不管是梁储还是沈溪都是他上位的绊脚石。
好在沈溪年岁实在太小,文官普遍对其不服,杨廷和表面上跟沈溪井水不犯河水,但心底里却很不甘……凭什么一个后辈,考中状元不过九年多,就可以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凭什么沈溪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而我只能在内阁憋屈地当个三把手,坐上首辅之位遥遥无期?
杨廷和对沈溪有一定成见,说话时难免带着偏狭,但从某种角度而言,他算是正投张太好所好,因为他站在了皇室的立场上,剪除一切威胁到皇权存续的可能,就算沈溪在旁听了也只能报以苦笑,谁让封建王朝的臣子以忠君体国为第一要务,必须尽全力为皇室的安危负责?
听了杨廷和的话,张太后有些迟疑,摇头道:“沈卿家刚从草原上回来,立下赫赫战功,到张家口后更是主动跟麾下嫡系兵马脱离关系,说他要对陛下不轨,始终缺乏有力的证据。贸然处置的话,留下千古骂名不说,还会让万千将士跟朝廷离心离德,对当前大局不利!”
言语间,张太后望着杨廷和,想通过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发现一些端倪,当然最主要还是让杨廷和做进一步分析。
但杨廷和却不再说话,大概意思是我能说的已经说了,至于太后您是否相信,就不关我的事了。
好了好一会儿,张太后无奈地叹道:“杨卿家你且说,这件事如何处置为好?”
杨廷和道:“为避免打草惊蛇,在寻回陛下之前,朝堂得维持必要的稳定。现在可以以地方叛乱为由,朝廷派出人马去山西平叛,顺带保护陛下安全。”
杨廷和在思考问题上很全面,没有直接下令沈溪不得离开居庸关,还有就是各地不得以任何名义调动人马,因为他知道在西北,沈溪的影响力很大,无论是宣大总督还是三边总督,沈溪都曾做过,地方上很多官员和军将都会听从沈溪命令,这个时候越是强行改变什么,越适得其反。
所以杨廷和的建议,是要避免沈溪调派的二百人马对皇帝安全造成威胁,那就需要派出更多兵马去蔚州,冲抵沈溪派出的这部分兵马,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
张太后却有些不明白,问道:“杨卿家,你说的派人去平叛,哀家不是很明白,这地方上的叛乱有这么严重?沈卿家说是为避免流寇威胁,才不得已派出两百人去护驾,你这边也说要派人,到底北直隶和晋、豫等地的叛乱到了何等境地?”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杨廷和对中原地区叛乱的了解程度,比起沈溪来更为深刻,因为他在内阁可以得到各地奏疏,比沈溪从地方上搜集的情报更为详尽,很快他便对张太后说明详情,张太后听到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太后感慨地说道:“未料此番对草原用兵,会对民生影响这么大,竟出现民不聊生的状况,看来这场仗的确不该打啊。”
杨廷和的讲述带着偏见,他告诉张太后的是正因为这场战争的影响,才导致中原地区百姓流离失所,进而变生民乱,盗匪四起,但这话明显经不起推敲。
沈溪的军费是从佛郎机人手上筹措,粮食也是从江南和湖广之地收购,而中原之所以出现叛乱,可以追溯到弘治甚至成化时期马政的苛刻,以及过去几年中原灾情不断导致的粮食减产,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今年黄河水患,水灾发生后因为朝廷救灾不力,又接着发生瘟疫,才导致出现一系列状况。
沈溪跟这场叛乱的关系不大,但杨廷和避重就轻,他知道什么时间说什么话最合适,在他提出沈溪是危险人物必须要严加防备时,必须跟张太后说明沈溪出征获得功劳背后带来的恶果,如此一来沈溪头上的光环就会被无限降低,甚至于不能称之为功劳,而要称之为罪过。
至少以张太后的见识,没觉察出杨廷和所说有何问题。
杨廷和道:“太后,如今应当派出可信之人,前去山西保驾护航,所率人马也尽量从京师抽调,以骑兵为主,可以快速奔袭,保证在沈尚书的人马抵达蔚州前,可以对陛下先一步行使保护之责。”
张太后点了点头,此时她已被杨廷和说服,问道:“杨卿家认为派谁去最合适?”
在张太后看来,最值得信任的当然是她那两个弟弟,但她又知道寿宁侯和建昌侯没什么本事,起不到保护作用不说,甚至关键时刻还可能会添乱。
好在杨廷和压根儿就没打算举荐张氏兄弟的打算,相比于沈溪,他更不相信张氏兄弟的为人。
杨廷和虽然心中已有定数,但还是故作迟疑之后才道:“当以户部尚书杨一清,以及保国公朱晖前去。”
在杨廷和看来,现在朝廷上下符合晋升秩序,又最知兵的人非杨一清莫属。
本身杨廷和跟杨一清就关系紧密,他自然更倾向于本家杨一清,最重要的是杨廷和知道杨一清不是沈溪派系的人,完全可以起到牵制沈溪的作用。
至于举荐朱晖,不在于朱晖的能力有多高,而是朱晖在西北多年,曾做过三边总制,关系网强大,所以杨廷和觉得,派朱晖去能最大程度上抵消沈溪的强项。若真出现沈溪领兵叛乱的情况,要收买人心的话,很多西北军将会在沈溪跟朱晖间做选择,届时朱晖就能发挥最大作用。
张太后自然不知个中内情,也不会详细去问,她只是略微回想了下,一个是谢迁赞不绝口的户部尚书,一个是朝中德高望重甚至她丈夫也非常器重的保国公,便觉得这件事很靠谱。
但张太后还是问了一句:“让英国公张老公爷出马,不是更好吗?”
杨廷和摇头:“太后,如今陛下不在京师,五军都督府需要张老公爷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主持军政,现如今最重要的不但是及早将陛下找回,保证陛下安全,更要维持好京师的安定。”
“哦!”
张太后应了一声,仔细想了下重重点头:“杨卿家,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哀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你觉得这么做合适,便帮哀家拟定旨意……哀家希望这件事不要惊动沈卿家,他毕竟是我大明少有的功臣!”
最后张太后说是要维护沈溪周全,但其实还是支持了杨廷和的建议,如此一来更加体现出朝廷对沈溪的不信任。
杨廷和恭敬行礼:“臣遵旨!”
……
……
有杨廷和帮忙拟定懿旨,一切都很顺利。
其实杨廷和在来拜见张太后前便已有了详细计划,所以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很快便处置好一切,这也是张太后最欣赏他的地方。
懿旨拟好后迅速发往宫外,虽然大明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但自古以来孤儿寡母的时候太后的地位都与众不同,张太后如今只是不垂帘听政而已,若她有心的话,至少她有资格过问朝政,而且朝中文武都会听她的。
尤其是在朱厚照不在京城,没人当主心骨的时候,张太后的地位随之凸显,朝廷上下的事情她基本可以做主,这也跟有杨廷和、梁储等大臣鼎力支持有关。
尤其是杨廷和,背后并不仅仅站着谢迁,还有朝中很多跟他关系密切的老臣,以及一些态度中立的文官,诸如何鉴、杨一清等人此时也都完全支持杨廷和,俨然将杨廷和当成大明宰辅看待。
就在杨廷和拿着懿旨,准备去见杨一清,商议保护皇帝以及平息地方叛乱时,没等他出大明门,就被内阁同僚梁储拦了下来。
梁储郑重其事地道:“介夫,有事想跟你商议一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廷和急不可耐地道:“叔厚请见谅,我这边有重要事情处置,等完成任务后,自会回来跟你说清楚。”
说着杨廷和便要往宫外走,却被梁储再次拦住。
此时杨廷和基本能确定梁储前来,就是跟他说关于沈溪,以及他现在为张太后所做的事情。
梁储在内阁排位到底在杨廷和之上,以目前的情况看,就算谢迁致仕,继承首辅位置的人也是梁储而不是杨廷和。
杨廷和对沈溪是有诸多不满,但对于梁储还是存有敬畏心理的,因为梁储年岁比他大,学问也很好,桃李满天下。
梁储叹道:“你当我不知你因何去面见太后?太后现如今因为关切陛下安危,有些乱了阵脚,此时你不该鼓动朝廷内部纷争,更应维持上下一心,早些将陛下找回来才是。”
杨廷和望着梁储,微微皱眉:“难道现在我不是这么做的吗?”
梁储苦恼道:“做是做了,但路子却不对,你非要将之厚推在朝廷对立面上,他在西北做错什么了吗?西北这一战,是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打下来的,没有耗费朝廷一两银子,一颗粮食,陛下对他称赞有加。现如今朝廷需要安定,怎能让之厚这样的功臣心凉?”
杨廷和没有对梁储报以多大敌意,略微沉默后叹道:“我所做这一切,正是要维持大明安定,跟叔厚兄所说不同,我并非是要造成上下失和,反倒是要让朝中文武一心。若之厚那边不理解,也没办法,谁叫现在陛下出游情况未知,而他手上掌握的权力又太大呢?”
梁储道:“你下一步要作何?”
杨廷和回道:“太后娘娘懿旨,让保国公与杨应宁一起前往山西,一方面平地方盗寇,一方面保护陛下,劝说陛下回朝。”
“不可!”
梁储直接道,“那边有之厚调动人手便已足够,就算真要这么做,也要先等谢阁老回来后再说……谢阁老车驾如今已出宣府,正在往居庸关赶,距离京城已不远,或许三五日便可回朝。”
杨廷和望着梁储,显得很难理解:“陛下在外情况危及,一刻都不能等,若谢阁老回来后再安排事项,出了问题,这责任谁能承担?”
梁储并不想杨廷和跟沈溪间产生嫌隙,倒也不能说交恶,因为这件事两人分别站在不同的立场,本身谁都没做错。只是以梁储对沈溪的了解,笃定沈溪根本不可能造反,且当下正是在沈溪立下大功后,他生怕皇室跟杨廷和等文官联合起来针对沈溪,让沈溪这样的功臣寒心。
杨廷和则显得直接了当:“叔厚兄所说的事情,我自会酌情考量,但如今是太后娘娘下旨,我不能回绝。现如今要保证陛下的安全,还有军中和朝廷的安稳才是重中之重。叔厚兄,告辞了!”
谈话的时候,杨廷和对梁储始终保持尊重,但在意见相左时他可没有采纳梁储的意见,一直以来杨廷和都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附和他人。
而且杨廷和做事雷厉风行,在他看来只要程序没错,而且始终站在朝廷和皇室的立场上,就会马上去做,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中断,本身他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错,甚至不去想这是在针对沈溪,而是觉得自己公事公办。
“你……”
梁储还想说什么,但他了解杨廷和的为人,当杨廷和如此执着地去做一件事时,他也难以阻拦。
等杨廷和行礼告辞后,梁储仍旧很担心,嘀咕道:“谢阁老还没回来,结果这边先有了麻烦,却不知该由谁来主持大局为好。”
本来应该是他拿出自己内阁次辅的身份,去管束杨廷和,但梁储现在在这方面的信心不足,他在做事上属于中庸守旧的一类人,魄力远不如杨廷和,这也是为何张太后会选择杨廷和而没有用他的根本原因。
在这种时候,梁储缺乏控制大局的能力,所以他希望有德高望重之人出来劝说杨廷和,缓和一下越发严峻的态势。
当他意识到事不宜迟时,首先想到京城内可以对此造成影响的人,一个是英国公张懋,另一个则是吏部尚书何鉴。
张懋跟何鉴都是朝中老臣,但梁储想到张懋作为军方老大,在皇帝不在的情况下应该会选择低调回避,不可能出面劝阻或者主动去跟张太后进言,反而是吏部尚书何鉴在做事上更有一套,且何鉴年岁和能力在那儿摆着,于是梁储马上去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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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何鉴来说,近来朝廷很多事务都处于停滞状态。
吏部衙门本来负责官员任免和考核,但所有一切都要有御批才能施行,这导致近几个月来,朝廷在人事方面做得一团糟,自从张苑卸职后,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等皇帝回来,或者是内阁跟司礼监之间重新形成联动,可结果却等来皇帝私自出游、司礼监掌印依然空置的消息。
何鉴做事跟梁储一样,都力求中庸,不出差错,这也是儒官最基本的做官原则。
所以何鉴近来基本是大事不管,小事不问,最后居然倚老卖老,在京城当起了最清闲的尚书,什么事都抛到一边。
梁储找到何鉴之前,何鉴已经有五六天未曾去吏部衙门点卯,因为他知道就算去了很多事情也定不下来,不如等谢迁回来后再说,毕竟谢迁即将回京的消息已传扬开来,何鉴试着跟谢迁取得联系,但发出去的书信始终没有回应,这让他深感失望。
“……何尚书,您说这可如何是好?之厚做事最懂分寸,一直都很克制,但朝廷却不信任他,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怕是未来朝中介夫不好跟之厚相处了。”
梁储为人宽厚,没有刻意偏向谁,只是实事求是地站在沈溪不会谋逆这一立场上说事,争取缓和杨廷和跟沈溪间的矛盾。
何鉴听完梁储一番话后闭目思索,半天后摇头晃脑地道:“听你所言,介夫跟太后所请,以及太后让介夫做的事情,似乎没错啊。”
梁储苦笑道:“在下自然知道这件事本身无错,但到底之厚功在江山社稷,乃是朝廷新一辈中的扛鼎人物,从最新回馈的消息看,他已有撂挑子的意思,准备亲自出居庸关去找陛下……您说他这一走,军中能不出乱子?光靠怀宁侯孙应爵和新宁伯谭佑,能撑得住场面吗?”
“这个嘛,可说不准,毕竟两位爵爷家学渊源,说不一定表现优异,深得军中将士爱戴呢?”何鉴用一种模棱两可的口吻说道。
梁储听到后很意外,他本来对何鉴寄予厚望,未曾想登门拜访后才发现何鉴倚老卖老,一手推水磨的功夫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跟他印象中任劳任怨的孺子牛形象有很大区别……之前沈溪跟谢迁发生矛盾,出面调和最多的就要数何鉴。
梁储道:“何尚书,您就不出面调和一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太后或许是对之厚产生了一定偏见,但至少咱们这些同僚不该有此偏见,之厚把跟随他出征草原的嫡系兵马都留在宣府,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何鉴看着梁储激动的神色,不由叹道:“叔厚,你来之前应该跟介夫见过面,结果如何?介夫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吗?现在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何过错,又奉有太后懿旨,且朝廷派应宁去平叛本身没有太大问题……”
“应宁曾经担任过三边总制,领兵作战经验异常丰富,他出马不会出任何问题。另外,有些事你应该尽可能相信之厚,他能理解朝廷为何会这么做的,清者自清,难道他还怕别人对他有偏见?”
当何鉴说到这里,梁储基本上听明白了,何鉴就是不想轻易掺和进来。
杨廷和跟沈溪间孰是孰非并不打紧,或者说两人的矛盾不那么重要,因为何鉴已做好随时离开朝堂的准备,早在战事发生前他就一直向朱厚照请辞,态度非常坚决,只是不知何故皇帝那边一直留中不发罢了。
梁储很识相,站起来行礼道:“何尚书,若您觉得没问题,那在下就不提了,但何尚书莫要忘了,大明自开国以来,有多少功臣没得到公正待遇?不要到了咱们这里成了独一份儿,遗臭万年!有些事很容易适得其反,若把一个人伤害得太深,谁能确保人心始终如一?”
何鉴苦笑着摇头:“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相信之厚。如你所言,咱们是该做点儿什么,但绝对不是现在……能让之厚彻底安心下来,不是你我能做到的,其实能真正让他安心的只有陛下,若陛下早一步明白之厚当前的不利处境,急着赶回来消除恶劣影响,那所有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梁储道:“为人臣子,当替君分忧。”
何鉴脸色突然显得严肃起来:“那你更应该明白,之厚在这件事上不该有所介怀才对。介夫所做的事情,天经地义,若非太后有所担心,介夫能主动跳出来挑事?包括之前参劾之厚的奏疏,朝中多少人拍手称快?若朝中文武都对一个人有意见,难道你觉得这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这……”
梁储发现何鉴的态度比之以前变化不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中立派,更倾向于已加入倒沈溪的派系中。
何鉴又道:“今时不同往日,之厚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自古以来能人异士频出,但能得善终者有多少?枪打出林鸟,这道理是沈之厚不懂,还是你梁叔厚不懂?”
这下梁储无言以对,他心里有些懊恼,觉得此行是自讨苦吃,纯碎是来找骂的。
何鉴一摆手:“这件事你莫要插手了,介夫做什么我不想干涉,本身也无从干涉,若之厚心存芥蒂,那就由得他。反正于乔回京前会先去居庸关,会面后老少二人有什么不能坦诚的?到底朝中官员怎么看待之厚,于乔回京后不就自然揭晓了吗?你若觉得太后对介夫器重太过,等于乔回来一切便会清零!”
梁储苦笑不已。
他听出何鉴言辞间潜在的意思,心想:“何尚书以为我因介夫被太后器重而耿耿于怀,想找机会打压介夫,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
梁储点了点头:“何阁老提醒的是,在下不会再多问了。”
说话时梁储非常失望,心中充斥着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和无奈,面前似乎满是艰难险阻,让他倍感无力。
何鉴再度提醒:“叔厚,这件事咱们真的不适合插手,晏子曾云:见善必通,不私其利,庆善而不有其名。称身居位,不为苟进;称事授禄不为苟得。体贵侧贱,不逆其伦;居贤不肖,不乱其序。肥利之地,不为私邑;贤质之士,不为私臣。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此臣之道也。”
“故介夫与之厚之争,无关道义或礼法,切记切记!”
……
……
梁储本来有为沈溪出头的打算,但在跟何鉴见过面后,改变了想法,决定先静观其变再说。跟他一样不理解,甚至对杨廷和产生一定顾虑的人,除了梁储外,还有作为当事者的杨一清。
杨一清这边跟杨廷和见面后,才知道自己被太后临时委以重任,领兵去山西平乱,同时身背保护皇帝之责。
“……应宁兄,你应能理解太后苦心,到地方后应以平叛为辅,劝说陛下回朝为主,只有陛下回到朝堂才是正理。之厚那边无论对你发出如何指令,你都不能有丝毫动摇,你此番乃是为陛下安危而去,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
杨廷和说话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完全就是站在皇室角度看待问题。
杨一清却觉得自己被张太后和杨廷和当枪使,本来他跟沈溪间没什么矛盾,转眼就要闹翻。
杨廷和跟杨一清到底谁的能力更强,这是个难以探讨明白的问题。
杨廷和的能力主要体现在处理朝政,还有对一些军略政略的把控上,属于学术派的代表人物。
而杨一清则属于实干派的俊杰,杨一清跟沈溪一样,都长期在地方任职,然后因为功劳和获得皇帝、重臣的欣赏而提拔,尤其在三边之地的功劳,虽然没办法跟沈溪媲美,但治理一方也算有很大的建树。
所以杨廷和想收买利用杨一清帮他做事非常困难,因为杨一清比他更加老成持重。
一个年轻人仗着自己内阁大学士的身份,以及张太后的信任,公然利用当朝户部尚书,实施他的一系列阴谋诡计,这件事本身就不那么合适。
杨一清虽然心里却不爽,却不会跟杨廷和翻脸,因为有太后懿旨,他必须领受,但在受命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谢迁写信。
这封信不是送到宣府,而是直接送往居庸关,甚至没有避讳沈溪,他知道谢迁在接下来两三天时间内便会抵达长城内关。
……
……
京城内,有一部分人对沈溪的遭遇幸灾乐祸,其中就包括外戚张氏兄弟。
得知张太后不但派人接管沈溪军权,还派出杨一清跟朱晖去山西平乱,张鹤龄和张延龄很高兴。
张鹤龄一改以往沉稳内敛故作深沉的模样,在弟弟面前表露出一种宽慰的姿态。
“……就说姐姐站在咱们这边,她对沈之厚怎么可能会没有防备?现在这一系列重拳下去,看那小子还怎么嘚瑟,老老实实把兵权交出来了,只是派去剿灭匪寇的人是朱晖而不是张懋那老匹夫,不然的话咱在京城的日子会更舒坦……”
说话时,张延龄对张懋可说没有任何尊重可言,对沈溪更是充满轻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鹤龄这次倒是没有反驳弟弟,道:“太后不派张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现在京城这边也需要稳定。”
张延龄道:“有咱们兄弟坐镇怕什么?张懋那老匹夫,听说最近一直跟姓夏的家伙下棋,每天都待在府中,也不见他办正事,就这样还能指望他?不如送到山西去锻炼锻炼,他不是什么功臣之后?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沈之厚的本事。”
张鹤龄没有回答,看着弟弟问道:“太后最近可有派人到你府上说什么?”
张延龄一怔,随即摇头:“姐姐想要说的,之前咱们兄弟进宫时不都说完了么?这次姐姐应该是跟内阁那边商议的对策吧?听说……谋主是杨廷和?”
“嗯。”
张鹤龄点头道,“宫里的暗线是这么说的,杨廷和这次出手,俨然有跳过梁储,跟谢于乔角逐内阁首辅的意思,却不知太后为何对他如此信任?此人之前跟我们也有过节,还是多加防备为好。”
张延龄一摆手:“他算什么东西?内阁三个人,他排最末,就算谢于乔退下来,也轮不到他来当首辅,这次姐姐不过是利用他一下而已。大哥,要不咱也做点事情吧……你看是否派人去刺杀沈之厚?”
“你疯了吗?之前的教训全忘了?”张鹤龄对张延龄说的事情非常震惊,随即愤怒地站起来,气得指着弟弟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哥以为我会贸然动手吗?上次完全就是一次不成功的刺杀案例,该犯的毛病咱的人几乎全部占齐全了,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后搞鬼,不然怎么表现那般拙劣?这次咱们精心筹划,还有……人……暗中帮忙,肯定会一举奏功!”
“不必再说了!”
张鹤龄黑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你跟南方的匪寇有勾连,劝你少跟那些人来往,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现在朝廷没时间对付他们,但以后呢?你别忘了,当初沈之厚崛起,就是在东南沿海剿灭这些乱七八糟的匪寇,才被先皇欣赏的。”
“知道了!”
张延龄没去跟兄长争辩,脸色非常难看,但终归还是忍住心里想要说的话。
张鹤龄继续道:“至于你要怎么对付沈之厚,我不管,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做事一定要圆滑些,论心机和谋略,你跟沈之厚提鞋的不配,若你跟他来硬的,或者斗脑子,不如直接缴械投降!”
“现在太后能运用的力量都已用上,终于顺利打压了沈之厚的嚣张气焰。若你还想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张延龄一张脸涨得通红,站起来瞥了兄长一眼,一甩袖道:“那咱们走着瞧!”
……
……
居庸关内,沈溪正在耐心等候谢迁到来。
此时谢迁正马不停蹄往居庸关赶,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力求最短时间内抵达长城内关。
但路途有些不太顺当,进入九月后,天气忽然转凉,时值小冰河周期的宣府地界居然下起了雪,虽然这场雪不大,气温却骤降,宣府到居庸关这段路变得泥泞不堪,谢迁的行程眼看就要耽误。
路途上谢迁还在体会寒风中赶路的辛苦,而沈溪则继续在居庸关里享受温香满怀,反正暂时不着急走,手头也没什么公事需要处理,一到晚上,他就会去惠娘处团聚,这几天下来夫妻间的感情快速升温。
一直到九月初六,谢迁依然没抵达居庸关,不过沈溪得知,谢迁已至怀来卫城,再有一两天就会到。
这天晚上沈溪依然留宿惠娘处,这其中也有跟惠娘和李衿告别的意思,接下来两天他要留在临时府邸处理一些事务,不会过来跟二女相会。
当天惠娘下厨,为沈溪准备了几个下酒菜,沈溪平时不喜欢饮酒,但因为在惠娘这里留宿,可以恣意些,他偶尔也会喝上两杯助助兴。对于沈溪来说,他很喜欢这种跟惠娘相处的感觉,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在惠娘这里安心。
饭桌上,惠娘显得很谨慎:“老爷确定要出发了吗?”
“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继续陪你们?”沈溪笑着说道,手上拿着酒杯,望了一眼旁边手持酒壶随时准备给他斟酒的李衿。
李衿眨眨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酒桌上的氛围就变得怪异起来?就算李衿再聪明,也理解不了沈溪跟惠娘的相处和沟通方式。
惠娘道:“现在老爷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朝廷上下都将老爷当成大敌,老爷这会儿出去请回陛下怕不那么合适……再者,若路途上有人对老爷不利的话,谁能保护老爷周全?”
沈溪笑了笑安慰道:“总归身边在有人保护,难道我出一趟远门,还能让自己置身险地不成?惠娘你尽管放心好了。”
惠娘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低下头来脸上出现一抹哀色。
沈溪没有询问具体是什么事情,这也是两人间形成的默契,等他放下酒杯时,李衿急忙过来添酒。
过了好一会儿,惠娘精神恢复了一些,才问道:“老爷,这几天应该有京师的消息吧?”
“放心,泓儿一切都好。”
沈溪宽慰道,“除了泓儿,家里也都安好,我已派出人手好好保护,只要不涉及谋逆,朝中根本没人动得了我的人……你这个当娘的尽管放心便可。”
李衿抿嘴一笑:“姐姐这是想念泓儿了,不过我也挺想的……”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似乎是怪妹妹多嘴,沈溪笑着说道:“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便可阖家团圆。这次回京,你们把生意重新张罗起来,然后找时间回江南重温一下那边的美妙风景……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去南方。”
“老爷要到南方任职?”
惠娘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质询。
沈溪道:“你以为这次我回到京城,就能过上安稳日子?朝廷的情况比之前我想象的复杂多了,现在的我俨然就是人间公敌,朝中所有人都拿我当靶子,就算我可以悍然出手,把他们逐一拉下马来,也要先忍让,或许我真的会去南方暂避一下!”
惠娘摇头:“其实老爷现在根本不需忍,更勿论让了……一再让下去,到底要让到何时啊?”
沈溪道:“还是惠娘懂我,你怎么知道我忍无可忍便不会再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到了这地步,我再退缩的话,等于是让敌人步步紧逼,欺上门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可学不来岳武穆,几道金牌下来就自觉在风波亭含冤而死,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只有把敌人打痛,才能保存自己。”
“但老爷如今不就是在退让吗?”惠娘问道。
沈溪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半天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你以为我是在忍让吗?恰恰我以退为进,朝廷已有人看不惯,要对我出手,可惜他们想不到,其实我已做好一切准备。对手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老爷说醉话了吗?”惠娘道。
沈溪凑上前,笑着轻声说道:“这大明朝廷,全围着一个人转,若我一直留在居庸关,或者回京,非但控制不了局势,反而会让形势急速恶化。反之,若我能顺着此人而动……一切都尽在掌握!”
……
……
谢迁紧赶慢赶,终于在九月初八下午抵达居庸关。
沈溪没有出城迎接,李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主动带人在城门口列队欢迎,同时前去迎接的还有从西北过来的马永成、唐寅等人。唐寅算是沈溪的代表,作为幕僚,三边时他便曾代表沈溪回延绥传递消息。
谢迁进城后过问的第一件事,便是怀宁侯孙应爵、新宁伯谭佑是否抵达居庸关,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迁理解了为何沈溪没有出迎,他也没有直接去见沈溪,而是先去见了兵部侍郎王敞,想通过王敞传递消息给京。
沈溪一直留在临时居所,并不着急去见谢迁,他知道谢迁肯定会来见他。
日落时分,谢迁姗姗来迟,此时谢迁很疲惫,双目中尽是血丝,但在见到沈溪后脸上还是稍微露出宽慰之色。
“谢阁老。”
沈溪走过去恭敬行礼,谢迁看了看沈溪,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随即摆手示意沈溪不必多礼,刚见面就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坐下来后,热茶和暖炉送上,谢迁才搓着手叹道:“这鬼天气可真冷啊。”
显然谢迁不适应西北天气,夏天时非常炎热,入秋后气温迅速下降,北风呼啦啦地使劲儿吹,就跟京城寒冬腊月差不多,再加上这一路上忙着赶路,让他老迈之躯吃不消,看上去不但更显消瘦苍老,还带着一股凄凉的意味……任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年中经过如此折腾都会受不了。
谢迁先喝了一杯热茶,不忙着说事,之后沈溪又让人添茶送水,谢迁连续几杯下肚后终于感觉暖和了些,脸上多了几分红光。
谢迁打量沈溪,问道:“陛下那边是怎么回事?”
沈溪道:“具体情况,之前已派人通知到谢阁老,不知有何处不明白?”
谢迁叹了口气:“外间传言满天飞,不是你派人放的消息吧?其中对你的污蔑之词可不少。”
沈溪摇头道:“谢阁老认为我会自损名声吗?”
以谢迁的刁钻和倔强,以往是会说“你会”这种话,但经过西北一行,他脾气明显收敛许多,尤其是意识到自己老迈而朝廷又是年轻人担当大局时,他不再无端跟沈溪抬杠,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谢迁回过头,好似在思索什么,好半会儿才道:“不是就好,就怕你又有何想法,但凡涉及你的事情,总让老夫心里惴惴不安。这几年下来,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但让人真正放心的实在太少……”
沈溪听了谢迁的评价,暗自不满,怎么我为大明做了许多事,就得来你一个不放心的评价?
谢迁再道:“你真的想去蔚州找陛下?”
沈溪微微点头:“谢阁老的消息倒是灵通。”
谢迁没好气地道:“陛下不过是任性出游,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当年老夫找寻陛下可是走遍大江南北,难道会不知道陛下的脾性?老夫自然不会怀疑你在这中间做了什么文章,根本就是陛下太过贪玩任性!”
听了谢迁的话,沈溪不由苦笑。
朝中很多人觉得皇帝是不可能抛下一切,任性出游,揣测是沈溪或者某些人暗中谋逆的结果,还试图让谢迁相信。
但谢迁是什么人?当年朱厚照尚是稚子时,以太子之身南下游玩,小小年岁便单独游历数千里。
这些事别人不知,谢迁却很清楚,因为当时弘治帝派出去找寻儿子的人正是谢迁,所以谢迁得知朱厚照出游,压根儿就没怀疑是沈溪在背后搞鬼,反而替沈溪感到可惜,毕竟当年太子出游的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当时是有传言说太子不在东宫,但传闻出来不久,朱厚照便现身,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只有越熟悉皇帝脾性的人,才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高。
沈溪道:“既然谢阁老也知道陛下贪玩,明白旁人劝不回,所以在下更应该去找寻才对,现如今能真正劝陛下回心转意的人恐怕不多。”
“不行!”
谢迁冷目望着沈溪,态度坚决,“谁去都行,唯独你不可,现在朝中已有诸多流言蜚语,若你这会儿去找寻陛下,谁能放心?老夫刚进关城便听说,太后已派保国公跟应宁去山西平息匪患,其中缘由难道你不明白?”
沈溪没说话,他很清楚这一切的背后始作俑者是杨廷和,而杨廷和又是谢迁提拔起来的接班人之一,不会在谢迁面前随便评价。
谢迁道:“怎么,有话不能在老夫面前说?那老夫就直说了,陛下出游在外,朝廷有你在或者不在,区别甚大,至少有你在没人敢乱来。”
沈溪苦笑:“谢阁老实在太过抬举,在下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掌控大局。”
谢迁没好气地道:“别因为朝廷对你做的一点事就拿出这种受委屈的态度,你什么人难道老夫不知道?你现在只需要留在关城,便能让宵小收敛,最好再从宣府调拨一部分嫡系人马过来,这样便可确保万无一失!”
沈溪道:“谢阁老,您不是开玩笑吧?即便现在,外间关于我的传言已是满天飞,再让我调动人马,那不是让我更成为众矢之的?”
“难道你什么都不做了吗?”
谢迁板着脸道,“你现在的职责,就是震慑那些有不轨之心的宵小,让他们知道,就算要谋朝篡位,也得先过你沈之厚这一关,你管朝中人对你如何评价!等陛下回来后,谁会说三道四?你放心,这次老夫坚定地站在你这边,不会因为某些人兴风作浪,就让你这样一个年轻有功劳的大臣灰心丧气!”
谢迁这话算掷地有声,以前跟沈溪关系最好的是他,倒沈溪最厉害的也是他,现在当沈溪成为朝廷上下众矢之的时,他又跳出来说完全支持沈溪。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不理解为何谢迁如此多变,只有沈溪知道,谢老儿说这话还算是实诚,仅有一点,那就是谢迁随机应变,善于把控人心。当然这番话有多少因势利导的成分,实在难说。
沈溪不想用一些阴谋诡诈的心态揣摩谢迁的所作所为,但很多时候却由不得他不往这方面想。
谢迁有多老奸巨猾,只有相处久了才会理解,不过就算沈溪知道谢迁有想稳住自己的成分在里面,听到这话后心中还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
沈溪道:“有谢阁老在,朝廷便能上下一心,何须我再去做一些事?谢阁老还是早些回京城,我这边希望能早些将陛下找回来!”
谢迁望着沈溪,似乎想看穿沈溪心中所想,但半天后终于放弃,摇头叹道:“看来你心中还是对朝廷有些失望。”
沈溪摇摇头:“这无关失望与否,站在太后和朝臣的立场,陛下出游后,自然要防备权臣图谋不轨,这本无可厚非,我没有怨怼谁,只是想尽快平息这种猜忌,若我离开能让各方势力处于一个均衡状态,如何还要强留下来与人不悦?”
谢迁皱眉:“难道你去找寻陛下,就能让他们彻底放心?保国公跟应宁领兵出征,又是怎么回事?这你不知道?”
沈溪道:“既然我在何处都会遭致猜忌,难道便什么事不做了吗?这可是谢阁老您刚刚说过的话!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平息旁人对我的猜忌,早日去将陛下迎回,只有陛下平安无事回到京城,所有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至于谢阁老所说,让我留在居庸关坐镇,甚至调动曾经的部属,只会令事态恶化。我所做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忠心,若谢阁老理解信任的话,该明白我选择的才对大明最有利!”
沈溪一番话说完后,谢迁突然默不做声。
因为他感受到了沈溪满腔的热情,那是一种要找到皇帝证明自己清白的决心和勇气。
谢迁在辩论上并非沈溪对手,即便他能考虑到事态发展方向,却不会料到沈溪居然掷地有声地说出这番忠君体国的话来。
最后他无奈叹道:“你想怎么做,至少也应该跟太后娘娘请示后再说。擅自去做,非人臣所为,也就难怪有人会说三道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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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没办法说服沈溪。
无论谢迁表现出怎样的支持态度,沈溪始终抱有一定戒备心理,倒不是说沈溪不给谢迁机会,而是因为二人立场有根本性的分歧,这是当前微妙的局势所导致,而非二人私交如何如何。
谢迁没有继续劝说,他提出让沈溪去请示张太后,并没有征询沈溪是否同意,就好像只是通知沈溪一声,让他直接照办便可,毫无商量的余地。
接下来谢迁所问,基本都是沈溪在草原上的经历,这也是谢迁长久以来想知道的事情。
有一点谢迁没问,那就是战事开启前,是否一切便已在沈溪计划内?谢迁大概意识到这个问题提出来,会伤感情,干脆选择避而不谈,沈溪在叙说自己于草原上的经历时,谢迁不断点头,偶尔会问上一两句,神色间显得非常平静。
“平安回来就好。”
谢迁最后总结道,“这一战能得胜,也是老夫没预料到的,你莫要怪战前还是战事进行中老夫没有坚定地站在你这边……唉!当时朝野都不支持你出兵,因为没人看好这场战争,就算最后胜利了又能如何?不照样放弃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既如此,安安稳稳过个几年不好吗?”
谢迁似乎在讲述他不支持对草原用兵是多么正确的事情,并没有打算跟沈溪道歉,说话时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傲气。
沈溪对此腹诽不已,对草原用不用兵当然有着根本性的差别。在此之前,一旦达延部完成对草原的统一,很快九边各处就会燃起烽烟,鞑靼人会把关塞内外的大明百姓,当做猪羊一般,随时宰割。
到时候朝廷疲于应对,国力会不知不觉消耗。
而现在随着草原青壮为之一空,起码未来几十年内不用再担心西北各处的安全,可以安心发展国计民生。
当然,沈溪不会跟谢迁计较太多,从根本上来说他是谢迁提拔起来,不然的话就算立下功劳再多,朝廷也可以选择性地来个视而不见,历史上这种事情不胜枚举,许多时候不是你做好了就能得到回报的。
谢迁再道:“过去这几年,朝廷穷兵黩武,花费巨大,若不好好休养生息几年,百姓会继续遭难。如今中原地区灾害频繁,水患、瘟疫接踵而至,听说到现在还没缓解过来,以至于地方叛乱有星火燎原的趋势?”
“是。”
沈溪果断回答,这种事他没必要避讳,本来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当然他心底把朝廷用兵跟地方灾害结合在一起,还是有不同看法,毕竟打这一仗他基本上都是花的自己的钱,所以穷兵黩武根本就不跟他沾边。
正德朝有个好处,那就是皇帝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不会刻薄大臣,就算刘瑾当政时也未造成中枢和地方消息割裂,朱厚照是否知晓先不论,至少大臣们对于民间的事情还是非常清楚的,地方官员基本能保证对上消息及时送达,即便哪里遇到灾害,朝廷也不会因此苛刻各级官员,这是主要原因。
谢迁道:“不管地方叛乱是否加剧,只要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置便可,你不需要亲自前去,杀鸡焉用牛刀?你的差事就是维持军中安定,尤其是西北军队平稳,战前战后总该有一番交替,所以老夫还是不支持你去劝陛下回来。”
沈溪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谢迁的话茬,显然心中另有打算。
毕竟,是否听从谢迁的建议不是现在能定下的,很多事需要看形势发展,沈溪自己也在观察朝廷局势,以前朝中官员的派系和政治倾向,因为朱厚照的存在并不明朗,但现在随着朱厚照出走,很多问题暴露得清清楚楚。
谢迁又道:“老夫累了,得歇息了,这样吧,你上一道奏疏向太后娘娘请示,看看太后是否准允你前去找寻陛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老夫先回去,有事明早再说!”
或许是谢迁意识到,就算沈溪马上写奏疏请示张太后,一来一回也不可在一夜间完成,就算快马能及时赶到,张太后那边也需要时间审阅和商议对策,很多事可以等到来日他精神恢复后再说。
此时谢迁因连续赶路,身体都快散架了,疲累不堪,说话时一直有气无力。
沈溪站起身来:“恭送谢阁老。”
谢迁道:“你跟老夫一起到驿馆,抵足而眠,有事还能商议。”
沈溪摇头道:“谢阁老回去休息,在下前去能作何?谢阁老不也说了,有事可以等日后再议定,何必急于一时?”
谢迁想了下,微微点头,他从沈溪神色中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即鼓励道:“战事结束,朝堂内大概会经历一番人事变动,你安心在朝中做事,总归未来你可成为大明柱梁!老夫看好你。”
沈溪苦笑一下,心想:“我为官到现在,做了那么多对大明有益的事情,难道仅仅是未来可能会成为大明柱梁?那我现在是什么,只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小角色?你谢老儿始终把自己当作文官魁首,看起来开始转向支持我,但其实还是想任何事都出自你的决策,让我沿着你选定的路走,这也是我俩矛盾所在,既如此你还跟我商议什么?”
到此时,沈溪已不可能再对谢迁言听计从,无论谢迁是否是一片好意,沈溪都无法甘心平稳过上多少年后再出来做实事,他目标明确,就是要利用朱厚照的支持施行很多改革,促进时代进步。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沈溪不可能事事都为谢迁着想,就好像谢迁也不可能会放弃原则,全力支持沈溪改革一样。
……
……
谢迁回到驿馆休息。
沈溪则留在住所内,面对眼前厚厚一叠案牍,根本就看不下去。
此时刚天黑,本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沈溪根本就不饥饿,朱鸿进来道:“大人,唐先生求见。”
沈溪没想到唐寅会来,因为他做事的方法和手段不为人所理解,不奢求旁人能帮到他太多,留唐寅在身边,更像是备不时之需,至少目前唐寅无法帮到他太大的忙。
但他知道,未来自己要做很多事,那不是他一个人决策就能完成的,还需要很多人执行和监督,更需要一些人在地方上为他的政策奔走,而唐寅就是很好的人选。
“请他进来吧。”
沈溪随口说了一句,言语间显得很倦怠。
很快唐寅便出现在沈溪面前。
当唐寅进来,看到沈溪凑在烛光下看什么东西时,只是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好像并不想打扰沈溪。
沈溪问道:“为何如此安静?”
唐寅见沈溪没侧过头来,言语中有种冷漠,当即回道:“沈尚书,在下希望早些回京看望妻儿,出来久了,怕内子挂念。”
沈溪点头道:“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唐兄可以回去……其实不必跟我请示,我会让人给你支一笔车马费。”
沈溪没有说束脩或者薪酬的事情,而只是说给唐寅车马费,意思就是说感谢你在这一路上跟随我,帮我出谋划策,至于接下来是否还要用你,另当别论。
唐寅没去争辩什么,来之前,他把很多事都想明白了,拱手道:“在下能力有限,实在帮不到沈尚书你,承蒙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这边先谢过!”
说到这里,发现沈溪终于侧过头看着他,好像对唐寅说的话提起几分兴趣来。
唐寅又叹道,“我始终没有办法进入仕途,除了少了进士的身份,其实做事也没什么能力……可笑我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怀才不遇。”
沈溪微笑着问道:“唐兄怎会如此灰心失望?你可是名闻遐迩的江南才子,诗画堪称一绝,多少人对你欣然向往?”
唐寅苦笑着摇头:“经历太多事情之后,我不会再高看自己一眼,无论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又或者云谲波诡的官场,在下能力距离沈尚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没办法提出合理的建议。或许我就适合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书书写写,发些牢骚……官场根本就不适合我!”
言语间唐寅带着一种对自己的极度失望,俨然跟他随同沈溪出征前的意气风发迥异。
沈溪打量唐寅,许久后,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能帮到自己,或者自己想要的唐寅,这大概正是他期望对唐寅做出的改变。
沈溪微笑着说道:“唐兄,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帮到了我,也帮到了天下苍生,现在激流勇退的话实在太过可惜……嗯,要不这样吧,你先回京休整一段时间,等我回到京城后,会帮你在朝中谋取个差事……以你举人的身份,还有在对草原之战中随军立下的功劳,大概可以担任一地县令……我准备先让你到地方上历练个几年,积攒些政绩和资历,唐兄你看如何?”
“啊?”
唐寅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显得非常惊讶。
举人只是理论上有当县令的可能,但一定是那种偏远没人稀罕的地方去当县令,没什么油水不说,下辖管理的人还特别少,就算这样也需要走动关系,花费不菲,当完县令后还连个晋升的途径都没有,可悲可怜。
但他只是跟沈溪到草原上走了一趟,沈溪便许诺给他找个县令的差事当当,以沈溪的人脉关系,自然不会随便给他找个地方就打发他。
而唐寅马上就要得到一个连两榜进士都梦寐以求的好差事,直接到某个地方当县令,从此踏上仕途!
唐寅本以为沈溪要将他打发走,从此过那种山野村夫的日子,郁郁寡欢而终,但未曾想,沈溪居然让他做官,那二人此后就不再是雇佣关系,身为官员最多算是沈溪的下级,所以沈溪才会说给他“车马费”而非其他。
唐寅激动地道:“沈尚书,您……这样做怕是不那么合适吧?在下寸功无立,哪里敢当此重……”
突然间,一代才子居然也出现了口拙的情况,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此时唐寅非常激动,他跟徐经都被剥夺参加会试的资格,甚至被列入官场黑名单,就算入仕也只能当小吏,根本无从晋升,但现在沈溪却给了他另外一条官场晋升的途径。
沈溪微笑着鼓励道:“若以唐兄的本事,考进士绰绰有余,如今之所以沦落到这地步,也只能说是交友不善。不过我想提醒一下,我并没对你做什么许诺,我目前只是兵部尚书,只能说回去后尽量帮你争取,莫要以为事情便板上钉钉。”
唐寅明白沈溪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处境非常尴尬,随便提拔谁都可能会被御史言官给盯上,更何况是他唐寅这样被弘治皇帝钦定为不得参加科举之人,要入朝的话,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而且就算这样也会给沈溪带来非议声。
此时的唐寅对沈溪有一种极大的感恩心理,他知道沈溪要提拔他将要面临怎样的舆论压力。
但其实沈溪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也只有唐寅才会重视,以为当年被降罪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其实朝中大员根本就没人留意他这样的小人物,沈溪并不会因为提拔唐寅就背负什么舆论负担。
唐寅感动地拱手道:“在下明白。”
沈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唐兄你早些回京城跟家人团聚吧,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无法回京。一切要等消息,可能是最近的事情,也可能会等上一年半载,谁知道呢?呵呵。”
沈溪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松,并不像是严肃的许诺,不过唐寅却明白沈溪既然说出口了,就一定会帮他办到,而不会信口开河。
且以沈溪的身份,要提拔一个县令并不难,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举人的身份,且去战场上积累了一定战功,也只有沈溪才有底气帮他争取。
反正他在此次对鞑靼的战事中做了什么,或者说是否有功劳,全在沈溪一句话,这也让唐寅多了几分宽慰,自己苦熬多年,这回终于要出头了。
……
……
唐寅高兴地去领了车马费,足足有八十多两银子。
换作赴京参加会试前,这笔钱或许对唐寅来说根本就瞧不上眼,但在现下,这对落魄久了的他来说却无疑是一笔巨款,他可以拿这笔巨资去安顿家里人,还可以让他过一点稍微体面些的生活。
唐寅当晚找了个地方喝酒。
居庸关内要找到喝酒的场所很不容易,军中禁止饮酒,且居庸关城不是商业城市,城内仅有的铺子都是为官兵服务,就算有百姓居住,也都是随军家属,他们在城内的生活保障基本由朝廷包完了,而城中要兑换商品也近乎是以物换物,所以理论上唐寅就算有银子似乎也没处花。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灰色交易,正因为居庸关城内禁酒,所以开设酒肆的利润才高,因此最后唐寅还是顺利找到小酒馆,即便没有酒友作陪,也喝得很尽兴,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喝得差不多了,唐寅便回去休息,结果次日一大清早被人吵醒,却不是沈溪派来的,当得知来人身份时,唐寅差点儿吓得滚落床下。
“谁?哪个谢大人?”
唐寅瞪着前来报告的随从问道。
唐寅从榆溪河战场前往榆林卫城汇报军情并暂时留下后,三边总制王琼便安排了一名随从照顾唐寅起居。
这名随从等于受雇于唐寅,结果唐寅这一路上都没钱支付薪水,随从已经快无法忍受了,结果他突然得到沈溪一笔不菲的车马费,出手开始变得阔绰,不过相比于手头宽裕,唐寅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面子。
当得知谢迁到来时,他喜出望外,昨日兵部尚书、朝中炙手可热的沈溪许诺帮他弄到县令的官职,今天早晨就是首辅大臣亲自前来拜访,这得是多大的脸面?
随从道:“就是内阁首辅谢大人!”
随从出自官衙,见过大场面,自然知道谢大人有多大官威,能主动接见一个进士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登门拜访?这足以体现出自己服务的对象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被埋没的大人物,所以随从一改之前的轻慢,说话时带着一种近乎大喘气一样的一惊一乍。
“快……出去迎接。”
唐寅紧忙收拾衣衫,没等他走出门口,谢迁已盛气凌人地进了他屋子,这让唐寅有些措手不及。
“谢阁老!”唐寅为自己能认识谢迁这样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尤其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随从面前。
谢迁点了点头,一摆手,唐寅见状赶紧道:“退下吧,快去给谢阁老准备茶水。”
“不必了!”
谢迁道,“有事要跟你单独说,屏退左右便可。”
随从哪能不识相?赶紧退出门外,却不肯走远,想知道堂堂的首辅大学士来找平时吊儿郎当自诩为大才子的唐寅做什么。等他关上门后,往旁边挪了不到两步,便听里面传来谢迁的声音:
“之厚昨日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会不辞而别,连夜就出了居庸关?他到底去了何处?”
唐寅没料到谢迁居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本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得到谢阁老的欣赏和提拔。
唐寅一时间愣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如何去接话。
被谢迁凝视,唐寅压力很大,最后只能如实回道:“在下从西北回来后,百无聊赖,希望早一步回京与家人团聚,昨日去跟沈尚书请辞,沈尚书给了一笔车马费……让在下早一步回京等候消息,他会……帮在下向朝廷申请功劳,并且允诺在下,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到此时唐寅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能说的还是先说出来好,免得之后被谢迁责难。
谢迁皱眉:“那他没说要去何处?”
唐寅叹道:“谢阁老,您应该知道,沈尚书做事不会跟下面的人商议,何况在下只是他身边不入流的幕僚,怎会将如此机密大事告知在下?在下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沈尚书离开的消息……不过料想既然他离开,要么是回京,要么是……去找寻陛下了吧?”
谢迁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唐寅道:“陛下外出游玩的事情,军中并不算什么秘密,这消息也是从京城那边传来的,现已满城风雨……不是说之前沈尚书有意劝谏陛下吗?在谢阁老到来后,想来他没了后顾之忧,便马上出发找寻陛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话时,唐寅一直强调自己是局外人,根本不知其中内情,所以责任不该由他来承担。同时,唐寅也在尽量提醒谢迁,他跟沈溪的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沈溪不过是他的雇主而已。
谢迁对唐寅的回答并不满意,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显得忧心忡忡,却又有些不信任唐寅,道:“临行前,他可谁都没见,唯独见过你,你敢说自己跟此事毫无关系?即便你要回京师,怕也是有什么特别的交待,让你赶回京城帮他做事吧?”
唐寅摇头苦笑:“谢阁老,这次您真的误会在下了,沈尚书确实什么都没跟在下说。要说他说过的……在下会如实相告,他的意思是,让在下先回京城等候,若他回京会帮忙疏通,为在下谋得一官半职,很可能是县令,鼓励在下在官场好好发展。谢阁老,若您对在下有意见的话,在下绝不敢进入仕途。”
唐寅明白,无论沈溪许诺什么,但凡谢迁说句话,那所有的承诺都属于白搭。
谁让谢迁才是文官领军人物,几乎所有官员都要看谢迁的面子办事?若谢迁就是要针对他,他也没办法。
以前唐寅不觉得自己会被谢迁这样的大人物针对,但现在他却有不同的看法,因为谢迁已经登门来找他的麻烦,连沈溪失踪这种事也要记在他的头上,这让他非常郁闷。
就在唐寅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时,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谢大人可在里面?”
谢迁听到后,走过去将门打开,只见一名士兵站在外面:“谢大人是吧?小的是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李将军麾下,特来为您送一封信,乃是沈大人昨夜离开时留下,特地嘱咐要在天明后再送给谢大人阅览,这不,找了您老好半天呢!”
唐寅见来人说的是沈溪的事情,稍微松了口气,但见那随从站在门口没走,突然面红耳赤,有一种做了糗事被人发现的羞赧感。
谢迁看过信函后,似乎更恼火了,一甩袖道:“伯虎,你不用出来送,老夫有事先走。回头再说!”
唐寅有些不明白,谢迁这是怎么了?突然前来拜访又突然抽身离去,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不过他已将自己的底牌完全展现给谢迁看,还在随从跟前丢了面子,心中一阵哀鸣。
望着谢迁离开的背影,唐寅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仍旧保持最基本的礼仪。
但见随从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崇拜,这让唐寅有些闹不清楚,明明刚才自己丢人现眼了。
在他看来,见到沈溪和谢迁只能算是一种荣幸,以前他还只是举子时就曾拜望过天下闻名的翰林学士程敏政,那时他也不觉得怎样,但在一个普通随从看来,唐寅之前的作为就好像是去面圣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尤其谢迁走的时候还特意跟唐寅打招呼,甚至直接称呼唐寅表字,一看就不是陌生人,而是彼此间非常熟悉。
能跟当朝首辅和兵部尚书都扯上关系的人,而且唐寅还自称未来要被提拔为一地的百里侯,随从哪里敢有任何轻慢?
以后就算唐寅不给俸禄,随从也打定心思要跟着唐寅干,至于什么轻视也就无从谈起了。
随从道:“唐老爷,您看几时回京,小的也好为您打理一下。这不,对鞑靼的战争刚结束,往京城的路程说近不近,得提前准备马车什么的么?”
“放心,我会给你银子的!”唐寅板着脸道。
“不用,真不用。”
随从道,“临出延绥前,王大人给了一笔钱,专门用来应对不时之需。小的这就去准备,唐老爷您还没休息好,赶紧回去补个觉,起来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唐寅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很快就是要当县令的人了,岂能跟以前那般碌碌无为?
他心想:“本以为此番回京城,会继续过那种居无定所的生活,现在可真成老爷了,以后不但能三妻四妾,指不定能光宗耀祖,通过跟沈之厚的关系,还能结识到谢阁老这样的朝中擎天巨柱,将来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啊!”
想到这里,唐寅突然安心了,至于随从是尊敬自己还是看不起,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当一个人身份卑微时,他会很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一旦有了金钱地位后,别人的眼光也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唐寅终于深刻地理解到了这个道理。
(本章完)
谢迁离开唐寅住所后,连忙去见王敞。
收到沈溪的信函之后,谢迁基本上了解了沈溪的去向,他对于沈溪的不辞而别非常恼火,路上便在想:
“早知道的话,昨日一定将臭小子拉到驿馆去,我亲自看住他,何至于半夜来个不辞而别,这不是存心给我添乱,让朝廷局势乱成一锅粥么?”
带着恼火,谢迁气势汹汹地撞开王敞居所的大门。
此时王敞已吃过早饭,跟年轻人晚睡晚起不同,王敞已是老人而且喜欢养生,遵循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王敞正在院中优哉游哉地喝茶赏菊,对于谢迁的到来非常意外,因为昨天谢迁已见过他问过一些情况,甚至还想通过他对外传递出一些消息,他不觉得谢迁有这么急不可耐,需要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过来询问进展,这样未免有点儿太过不讲人情。
“于乔,你……”
王敞起身相迎,不知该如何跟谢迁搭话,因为此时谢迁脸色漆黑成一片,好像谁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谢迁道:“先不说别的,你是否提前得知之厚要离开居庸关的消息?”
“什么?之厚出城去了吗?”
王敞昨晚睡得很早,根本就没得到任何消息,当下诧异地问道,“于乔你是怎么知道的?先不急,坐下来慢慢说话。”
谢迁恼火地道:“都这般田地了我还静得下心来吗?这小子,昨日里我刚跟他说过,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先跟人商议,尤其是要征得朝廷的同意,结果一扭头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早晨才让人送一封信来,这算几个意思?我的话他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王敞见谢迁生气,不知为何心里却忽然安定下来,暗忖:“若谢于乔始终像昨日那般和颜悦色说话,不急不躁,连说到之厚的时候都能保持心平气和,反而不正常……嘿,这才是谢于乔对之厚应有的态度嘛。”
王敞道:“先消消气,坐下来说话。”
这边王敞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沈溪去请皇帝回来难道不是正常操作吗?别人也没那能力啊!所以只能尽量和声安抚,让谢迁平心静气,从长计议。当然谢迁这会儿也真的是没想太多,就是一股脑儿的气愤,主要原因还是在他抵达居庸关后沈溪才走,谢迁觉得沈溪这是故意跟他示威。
不过谢迁依言还是依言坐了下来,将沈溪所写的信函拍在桌子上,一摆手道:“你看看吧!”
王敞得到许可,将信函内容详细看过,当他知道沈溪要去请回皇帝,甚至表示会尽量维护皇帝周全时,王敞并没有觉得多意外,毕竟之前沈溪已在他面前表达过类似的想法,而且说过只要谢迁来就会走,现下沈溪不过是履行之前的承诺罢了。
王敞作为下属,对于上司的决定不会多去质疑,而且他觉得沈溪既然已提前打过招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本来沈溪失踪那两日,他以为已走了,现在晚走几天已经算是很给谢迁面子,而且沈溪也将离开前的所有事情安排好,这边谢迁顺利赶了回来,沈溪也没道理再继续留下。
王敞放下信函道:“于乔,之厚说的有几分道理,他留在居庸关内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朝廷接收军权的人也到了,甚至太后还派了保国公跟杨应宁前去山西平叛,你这个深受太后娘娘器重的当朝首辅也回来了,还有何可担心的?”
谢迁道:“你这是糊涂还是怎的?难道你不知为何太后娘娘会做出这一系列举措?”
王敞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谁敢无端揣测?”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汉英,你还没有老迈昏聩,却总做一些糊涂事,现在就问你是否提前得知之厚会去迎驾?”谢迁问道。
王敞叹道:“之前之厚说了什么,昨日不详细告诉你了么?你现在却非要拿他走的事情为难我,这又是何必呢?咱们是多年老友,可以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之厚到底是兵部尚书,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走之前并跟我有商议,无可厚非……你朝我嚷嚷作何?”
这边王敞很冤枉,他觉得自己提前没得到什么风声,谢迁却将怒火撒在他头上,实在是太无辜了。
王敞这种心态基本跟之前唐寅一样,显然此时的谢迁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沈溪早就定下要走,走之前根本就不会再跟谁打招呼,这也是防止谢迁得知情况后出面阻拦,而沈溪去找朱厚照的决心很大。
王敞道:“这样吧,你现在派人去追,或许有机会追上,他走不远……快马总能追回来吧?”
谢迁眯眼打量王敞,如同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冷着脸问道:“你觉得有这可能吗?”
王敞进一步道:“若你不派人去,那就不要拿出如此倨傲的态度来,咱有话好好说,又不是说天塌下来了。你想想看,之厚做事若没分寸,会到现如今这般地步?我倒是觉得,之厚做事有时候比你沉稳多了!”
谢迁实在是将王敞逼急了,王敞不顾双方地位相差悬殊,直接开始教训起谢迁来,这让谢迁有些始料不及。
谢迁打量王敞,好似在说,你这是吃错药了?
但王敞的态度很明确,你先挑衅在先,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咱有话可以商议,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
在朝中相处久了,彼此都熟悉脾性,再加上王敞也是颇有些资历的老臣,若非有沈溪和杨一清等人崛起,王敞也有机会当上六部尚书,现在王敞虽然只是兵部侍郎,但他已对前途不抱指望,行事率性,对于谢迁也就平常心对待。
相反,谢迁对于朝廷格局非常在意,因为短时间内他还不想退下来,对什么事都很着紧,这跟王敞随遇而安的心态迥异。
半晌后,谢迁才道:“如同昨日跟你说的,现在朝廷上下已开始对之厚说三道四,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此番算是在逃避吧……不过这么一来却会被更多人指责,陛下出去游玩他本应留下来稳定大局才对。”
王敞打量着谢迁,嗤笑道:“你确定陛下是出游,不是……咳,当我没说。”
谢迁没好气地道:“怎么,你不相信?实不相瞒,陛下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便曾私自出宫前往南方,当时之厚尚且在湖广为官,陛下到了江南后,又一路沿江而上到湖广去见,老夫曾奉先帝之命南下找寻……”
王敞恍然大悟:“难怪于乔你对此事并无多少惊讶,感情你已知道陛下性子……既如此,你还那么苛求之厚作何?”
谢迁叹道:“我是知晓,但朝中人未必清楚个中内情,以老夫进城后收到的情报看,朝中有人想让之厚卸甲归田当个散人,或者在朝中某个清水衙门做个闲官,如此才能让满朝文武放心。这会儿他不管做什么不都在旁人瞩目下?”
“谁?”王敞直接问道。
谢迁自然不能说是杨一清写信告诉他杨廷和等人搞的小动作,作为内阁首辅他还是要维护杨一清的名誉,免得这个他看好的内阁同僚被人攻讦。
谢迁道:“是谁不重要,既然有人这么做,那之厚是否该留在居庸关内,让所有人都放心?”
王敞一摆手道:“这算什么歪理?他本可以靠做实事来打消旁人的顾虑,为何要留下继续被人怀疑?他将陛下找寻回来,不就将所有流言蜚语都给粉碎了?”
谢迁黑着脸道:“你跟他一条心,自然会这么说。怪不得兵部上下会被他挟制,以至于没有丝毫反对声音。”
“于乔,咱有事说事,莫要感情用事,无论之厚做的事情是对是错,这件事跟我无关。你莫要怪错人!”王敞道。
王敞没说不按谢迁说的办事,关键是现在谢迁不就事说事,单纯前来声讨,对象不是沈溪还是他这个局外人,自然接受不了。
我又没犯着你谢于乔,你跟沈之厚的恩怨自个儿去解决,或者是你现在就派人去把他抓回来,所有一切与我无关。
谢迁一股脑儿宣泄怒火后,好似也明白这件事不能怪责王敞,二人经历很久的静默之后,谢迁的语气才平和下来,捻须道:“之厚去找寻陛下,无论动机如何,已是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不如赶紧以他的名义去信京师,至少也起到知会的作用。”
王敞道:“于乔以为之厚会没想到这一层吗?你还没到居庸关前,之厚便单独前来,让我将此事告知司礼监两位公公……这会儿戴公公和高公公应该早就将消息带回京城,不然的话太后也不会派保国公等人前去山西地界平叛!”
谢迁点了点头:“那他可还有做出别的安排?诸如留下人手来挟制西北那些人马?”
王敞摇头道:“不知他调全卿回京师坐镇是否算一件?再者,朝中事务不有于乔你么?之前他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本以为他会跟你商议妥当,才会安心去找回陛下,没想到他不告而别你却跑来为难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在朝廷留几天?”
二人都是老臣,须发花白,满脸横皱,相互看了一眼,谢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王敞没有做到尚书,但至少跟他没什么矛盾,现在却因沈溪的事情差点儿闹翻脸。
谢迁站起身来:“既如此,那我这就派人知会京城那边……”
王敞见谢迁要走,本要起身相送,听到谢迁的话后稍微有些不解,问道:“于乔不马上回京?现在朝中无人坐镇,你留在居庸关城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是早一步回京,朝廷的事情需要有人打理。”
在王敞看来,杨廷和做的那些事情非常不靠谱,只会激化沈溪跟朝廷的矛盾,让皇室对沈溪的不信任加剧,所以王敞希望谢迁能早一点回京,除此之外也想躲个清静,至少他这个兵部侍郎是奉皇命随军的,现在皇帝没回来调动人马班师,他可以留下来等候消息,顺带打望局势变化。
谢迁叹道:“我得留在居庸关城处置一些事情……哼,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居然敢跟沈之厚沆瀣一气隐瞒不报,我能放过他?”
这个时候谢迁又找到了一个出气口,王敞对此漠不关心,反正李频跟他没什么关系,谢迁要去刁难只能随他。
“你已经安全抵达居庸关的消息,务必记得跟朝廷汇报,看太后娘娘意思如何……怕是太后娘娘也希望你早一步回京。”
王敞的意思很明白,你谢于乔别总去苛刻沈之厚,你自己还不一样,人在居庸关城内却不回京城,明知现在朝廷少不了你,你们老少二人都是一样任性妄为,结果你还在这边指责沈之厚而丝毫不觉得自己也有问题。
谢迁冷冷地打量王敞一眼,并未多言,但王敞能感觉到谢迁的不耐烦,似乎是觉得他没资格说这话。
等谢迁出了门口后,王敞终于松了口气,轻叹道:“你谢于乔到了居庸关,可比之厚在这里的时候麻烦多了。”
……
……
很快谢迁赶至长城内关,距离京师只有一两日路程的消息,传回京城,为张太后所知。
张太后马上将杨廷和叫来,大概意思是让杨廷和去信催促谢迁早一步回京主持大局,但这显然不是杨廷和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杨廷和进入内阁后,几乎都是在刘瑾、张苑、谢迁、沈溪等人的阴影下过日子,从来没有发言权,好不容易赢得张太后的信任而且做出一系列举措,有力地打击了沈溪的“嚣张气焰”,一帮文官不知不觉开始向他靠拢,结果顶头上司回来了,张太后又对谢迁信任有加,就算他对谢迁再恭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但杨廷和知道不能在张太后面前直接拒绝,当即道:“谢阁老刚到居庸关,大概还要跟沈尚书洽谈军政要务,过两天便会动身回京。太后娘娘莫要心急,有谢阁老在,居庸关那边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此时的杨廷和尽量给张太后吃定心丸,告诉张太后其实谢迁是否回来无关大局,只管放平心态。
只要西北不乱,就算谢迁继续留在居庸关也没关系。
张太后却不这么认为。
在她看来,当年弘治帝留下的几位顾命大臣中,只剩下谢迁,而且谢迁当年帮她维护自己跟朱祐樘一夫一妻的关系,还一直为她出谋划策,甚至连杨廷和都是谢迁举荐到她身边来当顾问,她当然将谢迁看作最值得信赖之人,那种托付的感觉,更好像是女儿对父亲的绝对信任。
谢迁有很高的人格魅力,至少在张太后看来,谢于乔非常完美,也是丈夫托付照顾自己孤儿寡母的擎天臂助,至于杨廷和只是个亲近的大臣,而谢迁在她眼中更像是血浓于水的家人。
张太后道:“谢阁老迟迟不回,哀家寝食难安……如今陛下不在,司礼监掌印空缺,内阁首辅要是也不在,这京城内的事情就没人打理了。中原之地现又出了乱子,朝廷那么多衙门,总归要有人来主持啊。杨卿家,你莫说那么多了,赶紧让谢阁老回来,哀家现在需要他,大明需要他。”
杨廷和比张太后大了十多岁,但是在张太后眼中,他还属于“年轻人”,跟谢迁这样老成持重的股肱之臣区别很大。
听了张太后对谢迁的评价,杨廷和心中越发不是个滋味儿,但他还是恭敬行礼道:“臣这就回去找人告知谢阁老,让他早一步回京城来。”
杨廷和把话撂下,但是否会这么做,他自己都没想好,虽然他知道于公应该早些将谢迁请回来,但于私,他想继续维持眼前的局面,至少他能一展抱负有所作为,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是他的人生巅峰,人一旦尝到了掌握权力呼风唤雨的滋味,让他将一切放下很难。
尤其是明朝这样喜欢论资排辈压抑后进的朝代。
杨廷和做官三十多年,人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权力巅峰,他心有不甘,但又知道张太后的命令无从违背。
最后他思来想去,只能阳奉阴违,试着拖延谢迁回京城的时间。
……
……
张太后得知谢迁即将回京的消息后,不但见了杨廷和,很快就接见自己两个弟弟,将此事告知,让他们做好京师防备交接工作。
永寿宫内,张氏兄弟听到这个情况后大吃一惊。
张延龄直接问道:“姐姐,这算什么意思?谢阁老回来就回来吧,他是文官,我们是武将,你要我们交出兵权算什么道理?难道姓谢的还能主持军机大事不成?”
张鹤龄平时会不自觉制止弟弟的一些鲁莽言行,但这次他没说话,因为他也很不甘心,他觉得张太后可能是被谁蛊惑,因为之前张太后一直嘱咐他二人要好好掌控军权,直到朱厚照回来。
张太后道:“谢阁老乃是顾命大臣,当初先皇对他非常信任,在刘少傅等人离开朝堂后,谢阁老也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元老。他回京后,可以利用跟五军都督府的良好关系,将团营兵权收回来,之前京师周边不留下一些驻守的地方人马吗?一并撤了吧。”
张延龄忽地站起来,问道:“姐姐不会是听了谁的建议,才这么说的吧?”
“放肆!”
张太后见弟弟公然顶撞自己,不由恼火地喝斥,“这是你跟哀家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张延龄很不甘心,但张鹤龄拉了拉他的衣襟,张延龄这才黑着脸坐下,却是将头别到一边,生起了闷气。
张太后道:“陛下不回来,难道让五军都督府的人掌兵就安全?京师内有多少勋贵对军权虎视眈眈?地方上还有多少藩王对皇位暗中觊觎?只有谢阁老回来主持局面,朝政才能恢复正常,军心也能安稳。”
“所以哀家想好了,只要谢阁老回来,就让他暂代监国之位,如此朝廷也就有人能处置事情,不至于跟现在一样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眼中惊讶更甚。
这次是张鹤龄道:“太后娘娘,您让谢……阁老当监国?这件事……怕是没有陛下的准允,不可能实现吧?”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皇儿任性,私自出去游玩,现在朝廷没人管事了,哀家替朝廷设置监国,难道不可以吗?”
张鹤龄还没继续说什么,旁边的张延龄道:“那为何不是大哥,而是姓谢的?”
“混账东西!”
张太后恼火地道,“你大哥是能主持朝政之人吗?你们不学无术,让你们带兵都未必能做好,现在要负责整个大明中枢和地方正常运转,你们哪里有这等本事?还是谢阁老老成持重,当初先皇健在时,他便辅佐先皇开创盛世,所有人都尊敬他,连兵部沈卿家对他也是敬仰有加,除了谢老来当监国,哀家实在想不出旁的人选。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除非陛下回来,否则不容更改!”
张延龄语气不善:“感情姐姐是被什么人蛊惑了,那找我们来作何?不会只是通知我们一声,将军权交出来吧?那别等姓谢的回来,现在就交出,看看谁能主持京师大局。到时候京师出了乱子,我们可不管。”
“放肆,你们实在太放肆了!以为哀家少了你们二人,就不能找人替代吗?”张太后气得银牙紧咬,满脸涨得通红,霍然站起。
她恨两个弟弟不争气,照理说这会儿姐弟应该同心,她觉得自己让谢迁出来主持大局一点毛病都没有,当然她也难以理解两个弟弟心中那股失落,张鹤龄或许不会表现出来,但基本没城府的张延龄就不同了。
张鹤龄见姐姐生气,赶紧起身道:“太后娘娘请息怒,二弟并非有意顶撞您。这件事不妨等谢阁老回来后再议。臣弟二人绝对不敢违背娘娘吩咐,届时一定将京师军权交出。但这几日,还请娘娘容许臣弟二人继续为朝廷效命。”
张太后拂袖道:“你们到底是哀家亲族,外面非议的人已经很多,现在哀家连皇上信任的沈尚书都要防备,不让你们先交出兵权来,如何能服众?难道哀家以后还会亏待你们不成?建昌侯,你有什么话说?”
张延龄此时非常不甘心,但在张鹤龄一再打眼色之下,最终也不得不妥协,灰心丧气地道:“那就一切听从太后娘娘吩咐!”
张太后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去好好闭门思过,看看自己是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否则的话朝中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参劾你们!记吃不记打,也就是你们兄弟了,换了旁人早就被抄家问罪,哀家一再袒护你们,现在居然还成了罪过!哼!”
说完,张太后径直往内殿去了,张氏兄弟行礼恭送张太后离开后,这才没精打采地往殿门外走去。
出皇宫的路上,张延龄一直闷闷不乐,似乎郁结在心无法排解,张鹤龄根本就没心思劝说他。
一直等兄弟二人到了寿宁侯府,张鹤龄才以教训的口吻道:“你是怎么回事?太后说怎样,你听着便是,怎么非要忤逆她?”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大哥,你不是疯了吧?姐姐现在明显是被人挑唆,针对我们兄弟,你居然这么大度?你也不想想,咱兄弟俩混到今天这地步容易吗?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让我们将兵权交出来,你会甘心?”
张鹤龄道:“就算不甘心也要照做!咱们的权力是先皇给的,如今先皇不在,太后娘娘跟陛下都是至亲之人,所以即便你犯了大错太后也会帮你担待着,要是忤逆冒犯她,以后谁来罩着你?”
“朝中有人参劾你我,太后那边必须拿出一个姿态来。你只要记住,并非是太后故意这么做,而是为了让朝野上下服气……现在是对付沈之厚的关键时候,必须要先安朝中文武百官的心。”
张延龄咬牙道:“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居然敢参劾我们,回头非弄死他不可!”
张鹤龄冷冷望着张延龄,黑着脸道:“果然如太后所言,你真是记吃不记打……你忘记了曾经犯错的时候是谁在背后帮你?先皇时,咱们兄弟就一再被袒护,就算做了错事也是高举轻放。当今陛下登基后,你依然为非作歹,换作其他人脑袋早掉了,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饶过你,你还不知足?是否你真的想让我们张家就此家破人亡?”
“大哥,你少危言耸听!只要姐姐在世一天,咱那大外甥稳坐帝位,咱张家就不可能势弱,除非夏家崛起,但看看现在宫里面的情况,皇后都没跟陛下圆房,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新的外戚势力崛起!”
张延龄自信满满地道:“姐姐年轻得很,咱那大外甥也不到二十,咱张家如同初升的旭日,距离日薄西山还早得很哪!”
张鹤龄非常无奈:“嘿,你哪里来的自信?无论夏家是否崛起,就一个陛下至今尚没有子嗣就很可怕,若陛下那边出了变故当如何?”
张延龄不以为然地道:“就算那样,新皇人选也是由姐姐来定,总归姐姐还是皇太后,谁来当皇帝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总归以后皇室都要给我们张家面子,而且到那时恐怕我们早就不在了,只要嘱咐后辈稍微收敛一点即可。所以,现在你我更需要为子孙后代积累家业,免得到时候被人欺负。”
张鹤龄怒道:“所以你就做了那么多无法无天的事情?看看你将京营打理成什么样子,上下一片污秽,各级将官有一个不请吃送礼贪污行贿的吗?”
张延龄撇撇嘴道:“大哥,你不照样收礼?”
张鹤龄道:“至少为兄没有利用手头的权力走私贩卖生活必需品,更巧取豪夺惹来朝野沸腾,民怨四起。你最近赚了不少银子吧?是该收敛一下了……太后发话若你还不遵从,我第一个不饶你。”
“总归现在集中全力对付沈之厚,若你连这层觉悟都没有,干脆回家赋闲……我会跟太后娘娘请示,将你肩上的职务拿下来!”
“大哥,到底你站在哪一边?”
张延龄鼓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鹤龄……最近大哥怎么了,老帮外人说话?
张鹤龄无奈地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为兄已经派人去保护陛下,你务必记得,现在陛下的安全最为重要,千万不能有一点差错……你赶紧将手头那些为非作歹的买卖都停了,免得谢于乔回来后拿你开刀。”
张延龄怒气冲冲,一句话不说便拂袖而去,显然是动了真怒,而且有了新打算。
……
……
就在京城跟居庸关内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忙着勾心斗角维护私利的时候,此时朱厚照也不太顺心,因为他出游途中遭遇很不好的事情。
离开蔚州城后,朱厚照带着江彬等少数侍卫往灵丘去了,因为走的是山路,沿途崎岖险峻,马匹行走其间多有不便,使得朱厚照这一路非常辛苦。
本来朱厚照是出来享受生活的,谁知却遭遇出张家口后最艰难困苦的一段时间,接连走几天山路后,就因山间瘴气生病,这也跟他受风寒有关,这一路上不要说客栈,就连个村子都找不到,途中只能吃干粮,喝山泉水,想喝口热茶都没有,不时上马下马,脑袋浑浑噩噩,才在江彬这个识途老马的带领下,经过五昼夜颠簸顺利抵达灵丘。
当远远地看到城墙时,朱厚照如释重负,以为自己能够好好休息两天,在灵丘过几天安生日子,谁知道等侍卫上去问询情况,才知道这边府县城门全都封闭了,根本不接纳外地人进城。
详细问询后朱厚照才弄明白,原来本地遭遇从太行山一带流窜过来的匪寇袭扰,地方官员怕城池失守背负责任,干脆来个紧闭城门,一方面是戒备匪寇突袭攻城,另外则是防止流寇斥候混在外地人队伍中进城刺探情况。
“陛下,您看现在当如何是好?是否拿出您的御旨,进城找地方狗官好好声讨一番?”江彬此时很想教训坏他好事的灵丘地方官员,自从手上拥有权力后,江彬就不再想低声下气做人。
朱厚照坐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一摆手,道:“你只要拿出朕给你的御旨,刚进城就会泄露行藏,这不等于告诉别人朕在这里?让他们前来叨扰?”
江彬道:“可是……陛下,咱下一步去何处?刚才您也听到了,地方不靖,匪寇流窜,若不赶紧进城,您的安危谁来保护?”
此时江彬已不需要在手下面前避讳朱厚照的身份,这次他带的都是亲随,朱厚照的身份在内部已不是秘密。
也是因为这次朱厚照突然南行,不让带太多人,而朱厚照又是一身的坏毛病,非常惹人嫌,于是江彬干脆不再遮掩,如此也是为了激励手下更尽心尽力保护皇帝,不会心生怨言甚至图谋不轨。
朱厚照迟疑一下,好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天后才问道:“现在出大同府地界了吗?”
江彬摇了摇头:“回陛下,现如今咱们依旧在大同府境内。”
朱厚照有些诧异:“走得这么慢吗?这都几天了,还没出大同?再往南是哪儿?”
因为江彬本来就是蔚州卫军将,负责周边地区防务,对灵丘地区的地形地貌还是很熟悉的,当即回道:
“陛下,从这里顺着官道往西南方走是振武卫,往东南官道走则是广昌,再过去就是紫荆关,距离顺天府已不远;若是直接往南的话,就得翻山越岭了,过去就是倒马关,可以前往真定府,顺着官道可直抵黄河渡口。”
朱厚照认真想了想,道:“本来说走山路可以看到别样的风景,但之前几天实在折腾够了,这太行山真他娘的难走。那就顺着官道向西南方走吧,官道上至少太平一些,想来西边的战事也会少一些吧?”
江彬道:“西边盗寇或许会少些,因为中原地区的盗寇主要是在太行山东麓流窜,不过陛下……从这里越往西南方走就越荒凉,加上中原地区又在闹灾荒,只有进关中才能遇到繁华的集镇。”
朱厚照恼火地道:“朕去关中作何?既然去西南方不方便,那就先在周边逛逛,不行的话南下直奔真定府,往江淮去。”
江彬心里直打怵。
因为离开宣大地界他基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接下来的路程该怎么走,而且江彬也担心会遇到匪寇,若皇帝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的小命就没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
“朕饿了,有没有吃食?先生火做饭吧!”朱护照疲倦地一挥手,“这几天连续赶路,朕身体有些撑不住,最好能找个地方歇息几天。”
江彬眼前一亮,连忙道:“陛下,您出蔚州城后,想来尾随你的拧公公一行定会四处找寻,若可以找处民宅躲上几天,他们以为您走远了,就会到前边去找人……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从容躲过,随便到哪儿都行。”
朱厚照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夸奖道:“好,这主意不错,先找到民宅,不需要多好,只要有床榻就行。总归比露宿山间好多了吧?再就是烧水做饭,若是能有女人暖被窝,让朕暖和暖和就更好了。”
江彬为难地道:“陛下,这周围要找民宅应该不难,村落很多,但现在那些村子里的人怕是都逃难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何况是女人?再者……这乡野村妇您也看不上眼啊。”
朱厚照脸色多少有些不悦:“那行吧,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把马匹都藏起来,不能露馅儿。若实在找不到吃的,就试着去周边的市镇买,但切记不能暴露行藏。”
……
……
朱厚照告别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优越生活,过起了颠沛流离挨饿受冻的苦日子,不过这只是肉体上的痛苦,此时小拧子、张永等人则是精神方面备受煎熬。
本来朱厚照失踪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刚接受教训的小拧子等人只能躲在暗处小心观察,但随后一连几天都看不到江彬的人影,再加上守卫在指挥使府邸的官兵撤走,小拧子跟张永立即意识到皇帝应该是偷跑出城了,再次跟他们玩了一把“原地消失”。
“……张公公,这可如何是好,咱不能进宅子去看个究竟,但若陛下又悄悄开溜的话,咱到何处去找寻?”
小拧子非常紧张,对于他来说,皇帝就是天,就是地,是他能够倚靠的全部,若是此行不但没能劝说皇帝回京城还出了事,那他很可能会身家性命不保。
张永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此时已入夜,就算想要有所动作也只能等明天再说,当下张永用平和的口吻道:“先等前去探查的人回来汇报……钱宁已派人进赵府查明情况,想来能把事情确定下来。”
一直等到半夜时分,钱宁亲自带着人过来,同时带来赵府内的最新情况。
“两位公公,派人进去查探过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陛下的确不在里面了,但前往何处,则漫无头绪。”
钱宁也感觉大祸临头,他很后悔听从沈溪的命令前来迎驾,但又知道自己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事根本就躲避不了。
小拧子道:“咱家就说陛下出事了吧……果真出事了!”
说话之间,小拧子哽咽起来,眼眶里蓄满泪水,此时他已完全慌了手脚,失去对事情应有的判断,钱宁见状只能无奈地将目光转向张永。
张永脸色漆黑,道:“现在光靠咱们,怕是找不到陛下下落,但也不能这么干等……沈大人还没来信吗?”
钱宁道:“张公公,从这里到居庸关看起来不远,但道路非常难走,再者沈大人那边似乎没打算给咱更多嘱咐,这两天居庸关和京城什么消息都没有啊。”
“呜呜呜……”
听到这里,小拧子掩面而泣,让听到哭嚎声的张永和钱宁面面相觑。
最后张永咬了咬牙道:“还是要求助沈大人,若他不肯帮忙的话,光靠咱们将陛下劝回去不现实……江彬那厮不肯合作,若不盯紧点儿很可能把人跟丢,但若被陛下发现行踪,咱们又要遭大罪,真是进退两难!”
“对了,钱指挥使,你怎么不发表看法?莫非是想临阵退缩?”
钱宁本认真在听,突然被张永质问,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张公公何出此言?这不大家都一起出来办差吗?”
张永冷笑不已:“知道一起就好,有些人别生出另样心思,现在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回头将胡大人叫来,跟他说明情况,由他去跟沈大人联络总归没错。沈大人有通天的本事,若不指望他,咱们的差事休想完成。”
……
……
朱厚照一行终于找到一处小山村。
这个村子靠近唐河,村后是茂密的树林,村前则是一条潺潺小溪,风光秀丽,本是避世的好地方,但如今盗匪丛生,村子里的百姓都已逃走,只留下空荡荡一片屋舍。
村子也就三四十户人家,莫说牲畜,就俩粮食也没留下一粒,更不见铺盖卷这些东西,但这恰恰这是朱厚照一行最需要的东西。
好在江彬为朱厚照准备了毯子,让手下生火取暖,朱厚照先喝了一点粥,身体和精神状况依然非常差劲。
“陛下,若实在不行,咱们就回京去吧?这里距离居庸关、紫荆关和倒马关都不远。”江彬道,“或者咱可以直接派人去灵丘县城,只要拿出您开出的手谕,随便就能进去,到时候您便可以高床暖枕,睡好吃好。”
朱厚照一抬手,神情坚决:“朕说现在日子过得很充实,心里很快乐,你相信吗?”
江彬顿时一阵无语,这小皇帝的性格着实让人头疼。
他心想:“陛下享乐时算得上肆无忌惮,夜夜笙歌,女人换了又换,嗜好铺张浪费,为何陛下现在却如此朴素,好像喜欢上了这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陛下前后的性格反差也太大了点儿吧?”
因为已快到深秋,再加上朱厚照有些感染风寒,就算他靠着火堆盖着毯子,身体还是瑟瑟发抖,江彬大声道:“快加把火,让陛下暖和一些。”
“得令!”
由江彬亲随充任的侍卫们忙活起来,这些人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当今皇帝后,做事非常上心,哪怕再辛苦也很卖力,因为他们知道这关乎到他们将来是否可以吃香喝辣,现在苦点累点怕什么?等到了京城后就会有好日子过。
江彬道:“还没弄来吃的吗?前去买东西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江大人,实在没办法,城里进不去,城外周边几十里都没找到市镇,全都是这样空置的荒村……咱们在外边不敢停留太久,免得被盗匪发现,到时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要不,把马杀掉一两匹?”随从请示。
因为之前赶往蔚州的时候,便做过杀马充饥的举动,现在这帮侍卫便觉得皇帝饿了杀马是应该的。
江彬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朱厚照,朱厚照却摇摇头:“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杀马不妥,先看看是否能带吃的回来,不行再说。这天已经快要黑了,若再找不到吃食,就怕大家伙儿挨饿。”
江彬道:“陛下,您就不必在意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了,还是您的安危最重要。”
虽然江彬这么说,但他跟那些侍从一样,听到朱厚照的话后非常感动。这位少年皇帝看起来荒唐任性,却非常富有人情味儿,说白了就是愿意讲道理,他对那些曾给过他帮助的人会自动地带上一种尊重。
一旦皇帝学会尊重人,其实距离明君圣主只差一步。只可惜现在朱厚照还没从那种恣意的生活状态中走出来,或者说,朱厚照只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回来了!去找吃的人回来了!好像打了野味回来!”
随从突然激动起来,一群人出去迎接,很快将出去搜寻食物的几人引进村子,到了屋舍前,只见他们扛回了一只野山羊。
其中一个侍卫兴奋地说道:“江大人,这头畜生是在村口位置发现的,咱开弓直接命中,个头不小,足咱咱们这些人大吃一顿了。”
江彬赶紧进屋去将好消息告知朱厚照,朱厚照嘀咕道:“不是买来的,却是在村口偶遇,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江彬道:“周围仔细查探过了,没有盗匪出现,也没有循迹而来的锦衣卫和其他什么人……”
朱厚照点头道:“天无绝人之路,看来真正的情况就是如此,只能说朕乃真龙天子,自有苍天庇佑,总能遇难成祥。让将士们吃顿好的,朕只需喝点儿肉汤便可。”
……
……
临近黄昏,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小山村的气温急速降低。
不过好在侍卫们提前做好准备,砍了不少柴回来,但因为露水重,柴火不是很好烧,刚开始烟熏火燎,咳嗽声此起彼伏。
因为怕被盗匪发现,侍卫们不敢在露天坝生火,便在屋子里生起了两堆火,里面那个房间只有朱厚照、江彬和一名进来帮忙烤羊腿嫩肉的侍卫,其他人则留在外面的堂屋。
就算入夜还在下雨,担负护驾重任的侍卫们还得派出人外出巡逻,查探情况,防止盗匪来袭。
在这点上,江彬做得比较好,让朱厚照很安心。
烤着火,全身暖洋洋的,坐在老旧藤椅上的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随后慢慢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被江彬唤醒。
“陛下,羊腿肉已烤好,就是洗得不那么干净,有些腥膻味,您尝尝鲜?”
江彬非常为难,他毕竟不是草原人,没有草原人烧烤的经验和技术,即便苦心摆弄,还是不太美味。
这个地方甚至连盐巴都没有,不过朱厚照拿过来后却大口啃起来,对于此时又累又饿的正德皇帝来说,已算得上是无上美味。
堂屋那边的官兵因为生火晚一些,尚未烤熟,里屋传来的香味,让他们腹中咕咕直叫,相比于朱厚照路上还能吃东西,他们却要辛苦多了。
朱厚照很快啃完一大块羊腿肉,惬意地摸了摸肚子:“朕很久没这么吃东西了,真解馋……剩下的拿去给弟兄们尝尝鲜,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此时皇帝将大明官场生态链中最低贱的卫所士兵当成自家弟兄看待,让堂屋那些侍卫很振奋,隔着破旧的屋门,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股荣光。
朱厚照又喝了一碗肉汤,这才到屋角睡觉,因为只有毯子,下面只能垫一层稻草,还是江彬比较懂得讨好皇帝,干脆将自己已经烘干的衣服脱下来给朱厚照铺着,如此朱厚照终于可以在吃饱喝足后,热热和和地睡上一觉。
等江彬来到外屋时,浑身哆嗦个不停。
侍卫们还在吃东西,但都悄无声息,其中一人凑过来道:“江大人,您这样不行啊,您若是得了风寒当如何是好?”
江彬先往里屋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喝骂:“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枉费陛下对你们的信任……就不知道脱一件衣裳给我穿穿?”
马上有人将烤好的衣服往江彬身上披,江彬一边烤火一边道:“这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说我没照顾你们,这几天都精神点儿,等到京城后吃香的喝辣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若现在谁拖后腿,连蔚州也不用回去,只管找个荒山野岭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就在朱厚照一行于荒野乡村中住宿的时候,距离村子不到二里的山间树林内,穿着一身墨绿色油布袍服的云柳和熙儿站在一株大树的树丫上,观望前方的村子许久。
跟朱厚照这边屋子里可以生火烤肉不同,云柳跟她所带的人只能吃冷食,不但如此,还要躲在相对隐秘的地方,暗中观察,不能现出身形来,甚至朱厚照一行缺少食物时还要给他们送吃的,那只野山羊便是云柳派人送去的。
“师姐,做这些小动作可真不容易啊……您是不知道,刚才送活物过去有多麻烦,险些被朱公子的人看穿……”
熙儿之前负责带着人去送山羊,此时依然心有余悸。
云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人吩咐必须如此,难道我们有选择的权力吗?”
熙儿瘪嘴道:“就算是送死的牲口也比送活物强啊,又或者干脆送一些干粮过去,放在哪户人家的米缸里,就当是村民们走的时候落下的。”
云柳道:“如此很可能会引发朱公子的怀疑,那些斧凿太过明显的事情,最好不要轻易尝试……好了,既然已将任务完成,就莫要再抱怨了,咱这几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是在暗地里完成,这次只不过难度有些提升罢了!”
熙儿还是有些不开心,显然她不想在深秋的雨夜留在这深山老林中渡过,觉得这样也太折磨人了,她苦着脸道:
“师姐,既然朱公子那边没什么危险,不如咱们到后山去,找个山洞燃起火堆暖和一下?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小雨稀稀落落地下着,由于气温太低,呼吸明显带着白气,云柳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但她依然摇头:
“不可,大人的吩咐尚未完成,且现在我们保护的朱公子关系大明江山传承,由不得丝毫松懈……以前我们在草原上再辛苦不也咬牙熬过来了?”
熙儿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师姐,可是……作为女人每个月总归有几天不方便的时候。这鬼天气……让人很为难啊。”
云柳看了熙儿几眼,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轻叹一声:“其实怪不得谁,只能说咱女人出来做事处处都受到掣肘,但越是如此,越要做好……这样吧,你先到后山去,那边已有弟兄生火……今晚不用你来守夜了。”
说这番话时,云柳尽量压低声音,同时望着山村方向,尽管树丛非常茂密,但云柳还是能从枝叶的缝隙间看过去。
熙儿道:“可是……师姐你能行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我都是这几天的生理期吧?”
云柳摇摇头道:“我身子骨没你那么娇气,你是小姐的命,而我却是天生劳碌命,所以不能相比。你先过去,这边若有急事的话,你还是要过来帮忙,别贪睡,这里到底不是什么善地,可能会遭遇虎豹豺狼之类的东西。”
熙儿点了点头:“那师姐我先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其实这种雨雪天气实在不适合咱们出来,交给那些手下便可……毕竟基本都是咱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啊。”
“嗯。”
云柳应了一声,却连头都没回,任由熙儿纵身一跃下树去了。
熙儿迫不及待要去休息,对于她来说这段时间的活动量远比云柳要大,毕竟之前她是专门负责跑腿的那个,连续奔波忙碌下来,身体已呈现不支症状,需要时间休养,而在深秋时节淋雨恰恰是她最受不了的环节。
……
……
后山山洞里,熙儿坐在铺着厚厚棉絮的稻草堆上闭目假寐,前方几米开外就是柴火火堆,火堆旁搭着个铁架子,上面摆着熙儿从包袱里拿出的贴身衣物和外套,虽然都是干净的,但山间潮湿,换衣服前线拿出来烘烤下,等除去潮气再换上。
随着火光跳跃,山洞里温度急速攀升,如此一来仅着湿润单衣的她终于感觉整个人暖和了些。
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七八名手下,全都是女军中的骨干。
云柳和熙儿亲手训练的女军,选择九边、关中、北直隶、中原和山东地界的孤女组建而成,收养时普遍只有十来岁,如今经过三四年的训练,已然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这几年间,所有女军成员先是接受文化课培训,除了读书识字外,还要在看懂地图的基础上学会绘制军事地图,然后就是接受技击和弓马训练,同时接受一些刺探情报之类的细作技能培训。
由于当年姐妹二人是由东厂番子玉娘亲手栽培,她们对于如何训练女军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不过因为女人的特殊性,此番对鞑靼用兵,沈溪并未将这支力量调上战场,但现在要暗中保护朱厚照,这些训练已久的女兵正好派上用场,沈溪也想看看她们是否能做到学以致用。
“总管,您的衣服已烤好了。”
一名女兵拿着热和的内裳和外衣,绕过轻纱布挂着充当屏风的阻隔进来,恭敬地对熙儿说道。
山洞跟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男兵不能靠近这边,他们在另一个山洞里休息。跟朱厚照那边分了房间和堂屋两个火堆类似,熙儿这边也按照性别生了两堆火,每个山洞一个。
跟她一起在山洞最里面烤火的还有两名女兵,这两名女兵倒不是跟她一样来了月事,而是因为之前在山间盯梢时不慎滑落山崖受了伤。
靠洞口的位置围坐着六名女兵,她们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但因为洞口这个地方寒气和潮气都很重,再加上没有稻草枯叶等物铺在地上阻断寒意,普遍脸色苍白,嘴唇发乌,精神状态和风貌都不是很好。
熙儿接过衣服穿上,侧头时发现那名女兵正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她……毕竟她这边什么都有,不但吃喝不愁,还可以烤火,又有被褥和干燥的衣服御寒。
而这些女兵最多带了薄被和雨衣,此外就是换洗的衣物、鞋子和行军水囊,最后就是炒面、锅盔等干粮,基本上是沈溪军中的标配。
毕竟斥候需要跋山涉水甚至潜伏,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其他能带的东西很少,而眼前这些还是身子骨相对单薄的女兵。
“你们都一起到火堆边来取暖吧。”
熙儿吩咐道,“离火堆近些,总归能暖和些。”
得到熙儿这位“总管大人”许可,那些女兵先是欢呼一声,随即都紧张地捂住嘴,然后快速往火堆靠了过来,脸上均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过因为长期经历风吹日晒,她们一个个皮肤黝黑粗糙,论姿色远不及熙儿。
在这些女兵面前,熙儿有一种自豪感。
自己到底是教坊司头牌出身,那是可以靠脸蛋吃饭的地方,不过再想到现在的遭遇,不由得一阵懊恼。
“现在我京城有华丽的府宅,有那么多土地,却不能回去享受,连个子嗣都没有,将来岂不是要孤苦伶仃?大人能回护我几时?”
想到这里,熙儿又有些伤心失望,再加上身体的确有些疲倦和不适,她躺在棉絮上,盖着褥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
夜深人静,小雨淅沥,沈溪依然在赶路中。
沈溪离开居庸关后,基本追随朱厚照的足迹往蔚州进发,以他这几年戎马生涯来说,这种急行军几乎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但他的身体到底不是铁打的,后半夜时,不得不让侍从们停下来休息,朱鸿命人搭帐篷时,沈溪躲在车厢里就着烛火看地图。
“大人,其实咱们可以住驿站的。”朱鸿见一帮手下忙碌不停,于是过来提醒。
沈溪淡淡一笑,“这次出来关系重大,不能有丝毫懈怠,就当是在草原练兵那会儿吧。让弟兄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中间换人轮值守夜!”
虽然沈溪从李频那里借调了二百兵马,但没有跟他一起行动,现在他身边的随从数量只有三十人左右。
但这些随从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敌十有些夸张,但在结阵后利用手里火铳,对付一两百人的突袭还是轻而易举的。
另外,沈溪带的人虽然不多,但他暗地里可以调动的人却不少,只是现在基本集中在灵丘和蔚州一带,保护朱厚照的安全。
虽然沈溪一路疲累,但进入帐篷后却没有急着睡觉,就着烛光查看最新收到的情报,及时掌握朱厚照的动向。
“大人,外面发现个西边过来的信使,人已截了下来,好像是大同镇派到居庸关传递情报的。”
朱鸿在帐篷门口禀报。
沈溪闻言弯腰走出帐篷,随朱鸿一起来到简易的营门口,但见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周围围着一群人。
“你到底什么人?”沈溪问道。
那人道:“军中信使……尔等将信笺还给我!军中加急文书也是你们能看的?”
那个士兵倒是有几分骨气,被一群陌生人围着,还能不卑不亢说话。
沈溪点头:“倒也尽忠职守,甚是难得!将文书拿来吧。”
其中一名随从将文书送到沈溪手上,再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照明,以便沈溪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等沈溪仔细看过才知道,原来涉及草原上鞑靼人的动向,大同镇传告九边,介绍巴图蒙克的最新情况。
沈溪心想:“之前巴图蒙克一直藏着没露面,或许是鞑靼人安插在中原腹地的细作探知大明皇帝出游的消息,忽然大张旗鼓,在官山举起大旗,誓言夺回汗位……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此人如何处置?”朱鸿请示道。
沈溪道:“既然是军中信使,让他继续去传递消息吧……记得下次机灵点儿,莫要如此轻易便被人截获情报。”
那名士兵不甘地道:“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嘿,你小子还不服气?是否找打啊?”朱鸿撸起袖子道。
沈溪一摆手,那名士兵一把抓过信筒,跳上马往远处狂奔而去,朱鸿请示道:“大人,咱们是否继续休息?”
沈溪一摆手:“既然暴露了行踪,就不能再留下了……继续赶路吧,等天亮后再休息!”
……
……
朱厚照在荒村睡了一晚,早晨起来终于恢复了点儿精神,这也是他出了蔚州城六天内第一次在有瓦遮头的地方睡觉。
江彬恭敬地侍候在旁。
朱厚照将身上盖着的毯子和衣服拿下来,瞟了江彬一眼,此时江彬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他故意不披别人的外套就是为让皇帝感受到他付出的辛劳,体现出他的赤胆忠心,但让江彬失望的是,朱厚照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陛下,您醒来了?”
江彬陪着笑脸上前说道。
朱厚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虽然睡了一宿,但依然感觉身体很疲乏,不过总算病情好转了些……现在有没有吃食?朕想喝碗热乎乎的羊肉汤。”
江彬未料到朱厚照一大清早就提这种要求,若是换作小拧子等经常照顾皇帝的人,基本上明白此时该做什么,一早就会准备些简单的吃喝之物,毕竟朱厚照很多时候吃东西不定时,想起来就会进餐。
江彬道:“陛下,小的没有预先着手准备,请见谅。这就去热汤水……”
朱厚照没有苛责江彬,点了点头:“那赶紧去,朕等着。”
江彬到了外边堂屋,让侍卫们将火拨旺一些,然后为朱厚照热昨晚剩下的羊肉汤。
朱厚照起来活络了一下筋骨,等出了院子,发现外面天空已经放晴,太阳出现在东方的山头。因为存在是在一片山峦前面,下过雨周围树木茂盛,可说鸟语花香,他不由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陛下,还得再等些时候才能进食,已经开始加热了。”江彬过来说道。
朱厚照看了看周围环境,皱着眉头说道:“江彬,继续往南走怕是不行啊,咱们手头没有粮食不说,若路上遇到盗寇肯定会有大麻烦。”
“呃。”
江彬迟疑了一下,问道,“那陛下,咱是不是要往西边走?”
朱厚照叹道:“西边肯定会更荒凉……朕希望到江南那种繁华富庶之地游玩,你看看这一路都是什么鬼地方?尽是些荒山野岭,能有什么好享受?”
江彬心想:“您老人家是想一路上都有女人伺候的话,干脆出门的时候带着,何至于要到半路上才想办法?”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着昨日来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道:“灵丘县城距离此地不远,是吧?”
江彬一愣,随即意识到皇帝这是身心疲乏想要找个地方歇脚。
昨夜可能朱厚照已想通,在继续隐藏行踪自讨苦吃以及暴露行踪却可以安然享乐之间,开始慢慢倾向于后者,江彬赶忙道:“回陛下,正是灵丘,昨天咱们已经去过,只是要进城的话非得拿出你赐予的谕旨不可,若不拿出来……地方官员现在都怕招惹事端,肯定不会开城门。”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就派人去通知……干脆江彬你亲自去吧,你到底是蔚州卫指挥佥事,这里又是你的防区,难道守城官兵会阻拦你进城吗?”
江彬恭敬行礼:“那陛下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哎呀不对,应该是听从陛下吩咐,您让小的几时出发都行。”
朱厚照一挥手:“别拖延了,朕在你回来前,都会守在这儿,避免暴露行藏为盗寇所趁,你进城后带人来接驾便可。”
江彬请示:“那您的身份……”
“朱公子。”朱厚照无所谓地道,“跟之前一样,随便他们误会朕是谁吧。就算当朕是个太监,也行。”
……
……
江彬得到皇令后,马不停蹄往灵丘县城而去。
而在江彬出发不久,云柳也得到消息,当即皱眉,自言自语道:“江彬往灵丘县城去作何?”
熙儿在旁作答:“可能是去买粮食吧,不是说朱公子那边没有吃喝的东西,若他想继续往南走,哪里能不带干粮啊。”
云柳摇头:“周边除了县城可以买到东西,几十里内没有集镇,莫要忘了,他们将昨日烤好的羊肉带着,也能坚持个一两天,现在突然去县城,若拿不出凭证的话,谈何进得城门?”
熙儿有些疑问:“师姐的意思是……?”
云柳道:“怕是朱公子一行准备进城了……或许是昨日朱公子风寒加重,身体支撑不住,只能先到城里去打声招呼,然后再带着人马前来接公子进城。”
熙儿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道:“那师姐,咱们该当如何应对?难道去给朱公子送药?咱们自己也没带什么治疗风寒的药啊……倒是有一些伤药,但公子应该没受伤吧?”
云柳熬了个通宵,此时神色黯淡,道:“现在赶紧想办法通知大人……大人应该动身往南边来了,接下来就看大人如何安排吧。咱按兵不动,毕竟咱的差事只是暗中保护,至于公子那边是否遇到生病等问题,并不是我们能管的。”
“怎么传信?大人不在居庸关,信鸽没用了吧?”熙儿又问。
“派出信使。”
云柳谨慎地道,“一定要防止消息外泄,记得用暗语,大人见到后自然会安排下一步行动。现在我们也要准备进城了。”
……
……
就在云柳等人做出安排,准备进灵丘县城时,马九跟六丫等人抵达灵丘周边。
因为马九没得到更多情报,尚不知皇帝的确切位置,还在等云柳派人通知,但现在云柳却暂时顾不上他这边。
“大哥,我们到这里来作何?那位不识相的小公子,已经进了灵丘县城吗?”六丫望着远处的城墙,心里有些着急,这一路上他们也是翻山越岭而来,吃了很多苦,还要防止被人探查到,一路上都很小心谨慎。
马九道:“这两天都没大人的消息,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六丫不悦地道:“不是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哥你出来后,不是应该独立做主?怎么能处处等大人吩咐?大人现在还在居庸关吧?”
马九没回答,突然旁边有弟兄过来奏禀:“当家的,有消息传来,让咱在城北十里等候,之后可能想办法安排咱进城。”
“嗯。”
马九点了点头,此时他心安许多,道,“那就赶紧前往城北,记得先把周围地势地形探查清楚。”
手下人都听从马九吩咐,六丫则显得很不甘心:“哥,没有大人吩咐,为何咱还要听别人指手画脚?难道咱就不能自行决定吗?”
马九摇摇头:“现在我等对周围情况完全不熟悉,甚至连公子在哪儿都不知道,若是遇上盗匪……不知该如何回去跟大人交待,还是听从安排,这也是大人交托,遇到事情咱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可。”
……
……
江彬离开后便没了音信,朱厚照很着急,很快两个时辰过去,都快晌午了,江彬才回来,还带来了城中戍守官兵。
“公子,已经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咱们随时可以进城。”江彬很兴奋,过来跟朱厚照通禀。
朱厚照终于缓了口气,此时他已经很不耐烦,不过有人前来护驾,他多少心安一些,之前他很担心江彬离开的时候遇到危险,又怕江彬手下不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命,只有江彬这个肯为他去死的人在身边时他才能放心。
“走吧。”
朱厚照说了一句,翻身上马。
在大队官兵护送下,朱厚照一行浩浩荡荡下了山,到了官路后加快速度往县城而去,本来就不是很远,到了城门口已有地方官等候。
此后朱厚照换乘马车,没有跟地方官打招呼,所有接洽的事情都交给了江彬。
等进城后朱厚照直接钻进驿站中,躺在高床软枕上,先好好补了一觉。等他睡醒时,已经是未时中,江彬让人准备好了饭菜,甚至为朱厚照找来身材妙曼的婢女在旁伺候,江彬脸上带着笑容,显然是觉得自己将差事办得很好。
朱厚照给江彬打了个眼色,江彬先是一怔,这才明白朱厚照有话要对他交待,外人在场不太方便。
等婢女出去后,江彬将门关好,凑过去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朱厚照道:“县令那边怎么说的?他将朕当作宫里的职司太监了?”
江彬很为难,望着朱厚照,此时朱厚照因为多日未曾剃面,脸上已经胡子拉碴的,江彬道:“回公子的话,小的只是跟地方官说,您是陛下派来办差的,不过……”
“不过什么?”
朱厚照脸色多少有些不悦。
江彬道:“关于陛下您出来的事情,现在已闹得人尽皆知,连地方上的人都知道了,地方县令凑过来低声问小的是否陪同圣驾,小的虽然竭力否认,但看样子他们并不相信。”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们爱信不信,总归朕不想再住在驿馆这种地方,为朕找一处大一些的宅子,朕要好好休息两天。”
江彬本来还担心朱厚照会因为泄露身份而不悦,但见到现在这派头,大概明白过来,皇帝这是准备壮声威到地方胡作非为……既然城池外抓不到什么村妇,干脆到城里来撒野,地方官知道这是圣天子有需求,自然会主动安排,朱厚照反而能享尽荣华富贵,甚至走的时候都会被安排得周周到到。
江彬笑道:“小的明白,宅子已备好,陛下随时可以搬过去。那边会尽量安排妥当,让陛下可以好好活络一下筋骨……嘿。”
朱厚照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就知道你会办事,放心吧,回去后朕就提拔你,让你可以随时伴驾身边,朕以前从来没觉得谁办事有你这般踏实,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
……
朱厚照进灵丘县城的消息,很快传到蔚州。
这消息还是沈溪的情报系统帮忙传送的,当张永、小拧子跟钱宁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倒也没多少惊讶,只是赶紧收拾行囊准备往灵丘去,但还没出发,便得到沈溪马上抵达蔚州的消息,不得不先停下来等候。
沈溪抵达蔚州城时,张永、小拧子、胡琏三人带人到城门口迎接,此时他们已经无需掩藏身份,地方官府甚至主动配合他们。
时值黄昏,沈溪在城门口未跟他们有什么交流,一直进到城中驿馆,沈溪才收拾心情跟几人商谈,连之前出去打探消息的钱宁,也出现在会见的大厅内。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您来了就好,陛下居然去灵丘了,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官道那边咱们一直有人守着,根本没发现人。不过听说陛下此番走的是山路,崎岖难行,听说陛下还染了病,身边连太医都没有,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呜呜……”
说到最后,小拧子又落起泪来,是否真诚另说,但至少小拧子把事情说得很透彻,情真意切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伪装。
张永跟钱宁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胡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本身胡琏有一定能力,但他不懂得如何处理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皇帝回京,以至于之前支配这件事的一直都是小拧子跟张永,他就好像是跟着出来打杂的跟班。
沈溪语气平和:“知道陛下往灵丘去了就好,这样就有了方向。为防夜长梦多,看来必须连夜出发。”
张永道:“沈大人这是星夜兼程赶来的吧?不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打量张永:“张公公之前在这里停留几日,是否也需要再休整下呢?”
“嗯?”
张永一看沈溪脸色不善,马上收声不跟沈溪争论,显然此时沈溪脾气不是很好,一语不合就可能会产生龌蹉。
胡琏问道:“那是否现在就去准备马车?”
沈溪道:“马车就不必准备了吧,虽然走西南方的官道要比完全走山路好许多,但路途中终归还是有一段山路,马车很难过去,甚至那段路程咱们只能牵着马走。陛下到灵丘后是否会继续南下,目前不得而知,所以就算再辛苦,你们也要忍一忍。”
在场几人中,钱宁跟胡琏不太在意连夜赶路,但小拧子跟张永是太监,身子骨跟沈溪等人有极大不同,虽然张永也经历过戎马生涯,但毕竟年老体迈,当时在草原上行军他就多番叫苦,很多时候都乘坐马车,现在让他骑马赶路有些吃不消,小拧子更是养尊处优久了,无法适应。
小拧子道:“沈大人,小人骑马长时间赶路有些困难啊……小人骑术很差,就怕路上给诸位添乱。”
张永道:“若拧公公无法成行的话,不妨留在蔚州城等候,待沈大人将陛下劝回后,再一起动身前往居庸关。”
本来张永应该是叫苦连天的那个,但此刻他却意识到这是上位的绝好机会,跟着沈溪去劝说朱厚照,比小拧子等人一起靠谱多了,何况路上可以跟沈溪谈合作等事情,他也不需要再考虑跟小拧子争夺什么首功等问题,事情办成后太后那边自然会更欣赏他,可谓一举多得。
小拧子看着张永,怒目相向:“张公公,你是想让咱家留在这里干着急吗?”
钱宁道:“拧公公,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既不能赶路,今天却必须要出发,莫不是还要我们为了方便您乘坐马车,而绕远路不成?好像灵丘周边山岭环绕,没有你希望的那种官道!”
这边沈溪还没说话,先来的几位便争吵起来,小拧子一看钱宁这架势便明白了,钱宁似乎找到了新靠山,之前两天对他还非常恭谨,现在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小拧子往张永身上看了一眼,心说:“难道张永暗地里将钱宁收编了?他一边说要听从我的吩咐,现在却暗中拉帮结派,我还怎么相信他?”
胡琏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不出来说和不行了,当即道:“诸位莫要争执,不如听听沈尚书如何说?”
说完后,几人都看向沈溪,都愿意以沈溪马首是瞻,但他们又各怀鬼胎,另有所图。
沈溪道:“若拧公公觉得旅途辛苦,慢一些走无妨,我们先一步出发,拧公公迟个一两日抵达也可。”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小人不是这意思,小人是想说,要不咱不用那么急着赶路,您不也没休息过?身子骨要紧。等您休息好后,咱稍微慢一些走,别太折腾就好,如此也耽误不了多少行程。”
小拧子的话让在场的人全都皱起了眉头,你身虚体弱扛不住不能骑马连夜赶路,却想让别人迁就你慢慢走,把大家伙儿捆绑在一起,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就在几人以为沈溪会拒绝时,沈溪却点点头:“如此也可,本来本官想早一步去见陛下,但既然现在知道陛下已经入了灵丘城,暂时没有继续出巡的迹象,那咱可以先缓一缓再出发,总归能在三五日内抵达灵丘便可。”
张永哑然失笑,半天后才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辛辛苦苦赶来,就因为……拧公公不能骑马连夜赶路,所以就延期去找寻陛下?您不会一转眼先出发,连咱家等人都不等了吧?”
沈溪道:“张公公多虑了,本官做事自有分寸,若打算自行去灵丘的话,何至于会通知你们要进城?之前急着赶路是怕陛下在荒郊野外出现变故,现在既已进城,自然就没那么急切了。再者,这里本官想请教个问题,之前陛下为何要离开蔚州?”
“这……”
张永不知该如何回答,四下环顾后才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说咱们惊扰到了陛下?”
沈溪微微点头:“或许没有惊扰陛下,但就算惊动江彬也可能会进谗言让陛下继续南巡。”
小拧子一拍大腿:“咱家就说当时跟江彬说要面圣,他反应不对,感情是他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真是居心叵测。”
沈溪道:“陛下何时出灵丘继续巡视民生,或许重点就在于几时再让陛下感受到威胁……现在既然确定陛下安全无恙,那为何不索性让陛下在灵丘多休息几日,如此我们也可从长计议!”
张永苦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正着反着都是您。”
显然张永不太习惯沈溪的逻辑——因为怕皇帝获悉劝说的人就要赶到灵丘而继续出游,那就干脆慢一些去,甚至连肩负的劝说皇帝回京的使命都不顾!
小拧子则很支持,道:“沈大人所言极是,咱们未必需要急着赶路,让陛下多休息休息,龙体违和可是大事,当时咱们就不该去见江彬,让陛下多在蔚州休息,等到沈大人前来,一切疑难迎刃而解,何至于现在还要眼巴巴赶往灵丘?”
钱宁和胡琏专司负责执行命令,见此情形不好说什么,因为现在明摆着分成两个派系,张永主张快速出发,而沈溪跟小拧子现在都说慢点儿走,以两边话语权来说,自然是沈溪这边高。
沈溪微微颔首:“既然不着急走,那诸位先回去休息,本官也略作休整,明日一早出发,路上可以缓一些。该缓的缓,但劝说陛下回朝却刻不容缓!”
张永嘀咕:“既然刻不容缓那路上还缓行做什么?”
声音不大,但正好可以让沈溪听清楚,似乎是在抗议,但沈溪全当没听到,小拧子那边则有些不满意:“若张公公心急如焚,那就先一步走好了,咱家跟沈大人一起出发。到时候惊扰到陛下,令陛下再辛劳赶路,责任就不是张公公可以承担的了。”
此时小拧子说话明显带着一股火药味,不过太监之间的针锋相对本就如此,但有时候在利益面前却不得不选择合作,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便转开头,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到底小拧子跟张永间的矛盾只是一时嫌隙,不可能永远敌视下去。
沈溪一摆手:“那诸位先去休息,本官也先找家客栈住下。告辞了!”
“沈大人不住驿站?”张永好奇地问道。
沈溪摇头:“暂时住在客栈好些,本官出来可不是奉了皇命,不需将身份公之于众,几位要如何本官管不了,但也请诸位严守规矩,出门后低调行事,如此方是对陛下负责的最好方式。”
沈溪这边要住客栈,没让小拧子跟张永出来相送,胡琏则跟着告辞,觉得沈溪很可能有别的吩咐,但出了驿馆后仍旧不见沈溪有任何指示,有些心急地问道:“沈尚书,是否今夜便出发,星夜兼程往灵丘去?”
沈溪道:“都说过要一起走,那就没必要太赶,其实我没做隐瞒,若早一步去而被陛下得悉,那陛下很可能会在短暂休息后便继续出游,故意躲着我们不见面,现在只要确定陛下留在城池中,哪怕做事胡闹些,但只要能确保安全无恙,我们就算为陛下身体考虑,也不要去做太过勉强他的事情。”
胡琏叹道:“沈尚书所虑周到。”
沈溪笑着摇头:“陛下并非少不更事,做臣子的只要尽到本份便可……重器兄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会。”
如同沈溪猜测的那样,朱厚照暂时留在了灵丘,在确定没有追兵到来,不需去面对那些劝他回去的人时,被挨饿受冻遭遇吓着了的朱厚照并不急着赶路。
现在的朱厚照,甚至连去哪儿都没想好,只顾眼前的享受。
但显然正德在灵丘享受到的待遇,没有在蔚州城时那么高,这里虽然也属于蔚州卫防区,但直属万全都司的蔚州卫兵马主要分部在大同北方,南边兵力很少,江彬手头能调动的人手不多,再加上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江彬根本没办法搞到太多吃喝玩乐的东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灵丘在这时代的确不是什么大县,城内物资极为贫乏,连酒肆都很少,秦楼楚馆更是无处寻觅,跟闽西的宁化县情况差不多。
朱厚照刚开始还很兴奋,以为自己找到一处可以乐呵好几天的地方,结果晚上却只能对着几个“庸脂俗粉”喝酒,让他很不满意,一改之前对江彬的中肯评价,觉得江彬本事也“不过如此”。
江彬委屈地解释:“公子,现在地方贼寇闹得很厉害,本来这里就很萧索,如今更是如此了……反倒是蔚州城,那里有大量卫所官兵可以拉升消费,跟这儿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实在非小的不想帮您操办啊!”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是让本公子回蔚州?”
江彬不说话了,他第一次感到原来侍候皇帝如此闹心,他之前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辛苦,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钱宁等人难以在皇帝跟前固宠,实在是因为朱厚照的要求有时候太过苛刻了。
朱厚照看着眼前几名相貌“不堪入目”的女人,强忍呕吐的冲动,挥手道:“这样,让她们撤下吧,今天就看戏好了。”
因为实在看不过眼,朱厚照觉得碰这些女人会玷污自己龙体,所以直接下逐客令,来个眼不见不烦。
把陪酒女打发下去后,江彬凑过来道:“公子,刚问过了,这城里没有戏班子,甚至连家像样的酒肆都难寻,一入夜就万籁俱寂,灯火全无。”
“什么?”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喝问,“感情这进城还不如留在城外?”
江彬知道朱厚照是气话,心想:“显然进城比留在城外好多了,至少这里高床软枕,吃喝不愁……看看昨日在荒村过的是什么日子?看来要让皇帝满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江彬道:“公子,要不……小的去城里看看,到大户人家征几个女人回来?”
朱厚照喝问:“你早干嘛去了?你不是说地方官员对你多有逢迎吗?你就没跟他们说需要女人?”
江彬为难道:“地方官员虽然毕恭毕敬,但灵丘毕竟是下等县,在这里做官的基本都没有大的背景,上进心不强,得过且过,小的实在没办法强迫他们做事,就连酒菜都是小的花钱在一家酒馆买回来的,本以为城里有秦楼楚馆,进来后才知道因为朝廷对草原用兵,商旅断绝,本地人又少有这方面的需求,导致皮肉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全转到宣府、大同那样的大城市去了。”
朱厚照见江彬那委屈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苛刻,之前江彬觉得自己把衣服让给皇帝没得到赏赐有点亏,但现在朱厚照对江彬的宽容正是建立在江彬此前任劳任怨的基础上。
“罢了罢了,你现在立刻出去找,等你一个时辰。”朱厚照板着脸道,“今天必须找到合朕心意的女人回来,否则严惩不贷!”
“遵旨!”
……
……
江彬又干起了老本行,开始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虽然江彬可以尽量做到不被地方官府查知,但始终难以瞒过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比如说云柳和熙儿派去的斥候。
此时云柳和熙儿也已进城,她们进城的方式非常特别,是通过连接城池内外的密道进城的。
西北边塞那些常年走私贩货之人,为避免被官府查获货物,便在靠近城墙的地方买上一个大宅子,名义上修葺护家的高墙和堡垒,实际上却暗中挖掘地道通向城外,然后再在城外修建对应的庄子做掩护。
这么偷偷施工,有个几年才能完工,此后就可以利用这些通道源源不断向城内输入盐巴、茶叶等物资,避免缴税。
云柳手下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来往,这次云柳为防止被皇帝知道有人盯梢,没有用兵部开具的通关文牒进城。
毕竟灵丘城处于戒严状态,若要开启城门放人进城,很容易被江彬知晓,那时皇帝就会有所防备。
“……师姐,你说那江彬在干什么?为何到了城里,依然鬼鬼祟祟像个小偷一样?”熙儿听到手下的汇报,不由蹙眉问了一句。
云柳淡淡一笑:“这还用得着问么?当然是公子又需要女人了……江彬走街串巷到处打听,肯定是为公子搜罗女人。”
熙儿翻了翻白眼:“当皇帝就是好,天天换女人,而且可以公然掳劫民女,犯法也不能追究,就算受害者家属知道后也只能吃哑巴亏,最终还是女人遭殃……”
“这是你能说的话吗?”云柳板起脸喝斥。
熙儿缄口不言。
云柳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色,道:“可惜之前大人没交待发生如此情况该怎么做,但总归不用我们去为公子张罗女人。”
“那是……”
熙儿道,“我们上哪儿找去?莫不成让咱们手下那些女兵去?”
言语间,熙儿带着嬉笑,好像说的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但看到云柳冷漠的神色后,马上顿住了。
云柳严肃地道:“灵丘城占地不大,若江彬找来的确会很麻烦,我们必须先把自己藏好……派出斥候随时盯着他,就算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我们也不能出手制止,否则很可能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那师姐的意思是……”
熙儿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云柳。
云柳叹道:“既然知道公子住所,暂时不要盯那么紧,先将咱们的人藏好,就让灵丘本地的眼线白天过去打望一下就行……眼下灵丘戒严,咱们只需要盯住城门,防止公子突然出城离开即可,只要做到这一点,其它无所谓。”
熙儿道:“啊……听姐姐的意思是,咱们又要城外去住?才刚进城,我还以为能睡个安稳觉呢!”
“安全第一!”
云柳严肃地说道,似乎觉得这么做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对于熙儿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委屈地道:“昨夜淋雨,师姐你还没好好休息,本来还想让师姐在城里先沐浴然后好好睡一觉,现在出城去的话……”
“也未必要出城,不过要打起精神来,稍微有风吹草动,咱们就下地道,避免被公子的人发现端倪!”
云柳想了想,又道,“咱们将大人交托的事情办好才是重中之重,要享受的话,以后回到京城后有的是时间。”
熙儿很不开心:“就怕回到京城也没机会享受……大人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让我们休息,结果哪天不是东奔西跑?我们一点儿都不像是女人,现在回想起来,真不如当初在汀州府呢,至少那时不用劳碌奔波。”
云柳本想斥责熙儿见识浅薄,但想到彼此的姐妹感情,只能叹口气没说什么。
……
……
居庸关内,入夜后谢迁还在对着昏黄的烛光看着手上的信函。
这些信大部分是京城送来的。
京城官员知道谢迁抵达居庸关后,立即来函问候,一边说明京城情况,一边催促他赶紧回京主持大局,但因为沈溪不辞而别去找寻皇帝,使得责任心很强的谢迁一时间无法挪窝,只能留在居庸关等候情况。
“这一天又一天,似乎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面对厚厚一叠书信,谢迁非常疲累。
对于他这样年岁的老人来说,本应该归乡颐养天年,但现在却在朝中做着最劳神的事情,千里迢迢从延绥赶到居庸关,然后就开始面对无数案牍,这让他很头疼。
旁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在打瞌睡,却是王敞。
王敞属于被谢迁硬拉来做伴的。
对于王敞来说,什么公事都可以先放到旁边,反正他从来没有主持过朝局,就算有票拟的事情要做,那也是谢迁的事情,他只需要在旁随时跟谢迁对答两句,久而久之瞌睡来了,就变成了啄米的小鸡,不断点头。
“汉英,你说太后是否有意让之厚知难而退?应宁统率的兵马都快到紫荆关了……”谢迁突然问了一句。
等了一下没有回音,谢迁转头看去,发现王敞已睡了过去。
谢迁又问了一句,王敞这才惊醒过来,问道:“于乔你说什么?”
谢迁将问题说出第三遍后,王敞才听清楚,摇头道:“太后娘娘的意图,岂是你我该想的?”
言语间王敞带着敷衍,显然是不想跟谢迁探讨谁对谁错的问题,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朝廷那么多破事。
谢迁无奈地道:“现在情况越来越复杂,应宁领兵直接走紫荆关,前往广昌,应该是预计到陛下很可能在灵丘至广昌一线。若应宁跟之厚对上,不知该怎么办。”
“哦。”
王敞没有回答,此时他心里厌烦至极,大概听到谢迁在说话,但具体是什么根本就不想细听。
谢迁又道:“应宁我倒是放心,但就是保国公……此人在西北任职做了不少错事,一直到之厚跟应宁就任三边总督后,才将他施行的弊政革除,当初陛下登基时,我就提过要谨慎使用此人,不想太后娘娘又提拔重用他了。”
王敞打量谢迁,不解地问道:“你跟保国公较什么劲儿?他就算没什么功劳,至少也有苦劳吧?”
谢迁一摆手:“什么苦劳?这位根本就是个贪赃枉法的佞臣,只是因为有祖上功勋庇佑罢了……这些个勋贵,养尊处优,长久未上战场一个个都养成了草包,只知道为自己的利益奔波,谁会真心为大明奉献?”
王敞这次连应答的心思都没了。
谢迁又道:“我准备去信太后,请太后娘娘发懿旨安抚之厚,这小子比保国公之流做事靠谱多了,当初保国公在延绥时便吃过之厚的亏,怕是这次有可能会给之厚难堪。”
王敞道:“你谢于乔管得可真宽,其实你去见陛下劝说他回京最好,除了你,旁人恐怕没那本事。”
谢迁瞥了王敞一眼,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说反话讽刺他,因为真正跟皇帝关系好的大臣只有沈溪一人,若不然他也不会被发配到三边治理军饷,这一蹉跎就是大半年。
……
……
沈溪在蔚州城只是停留一晚,次日一早便动身出发往灵丘去了。
小拧子、张永、钱宁和胡琏四人起来得都比沈溪早,沈溪做事始终有条不紊,表现出的是一种不慌不忙的心态。
张永见沈溪从客栈出来,赶紧迎过去道:“沈大人,这么晚才出来,您这身子骨怕是没缓过劲儿来吧?咱家本以为您仗着年轻身体好,半夜就走了呢。”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看法时,说话都很阴损,太监尤其如此,显然张永对沈溪晚起有意见,当然最主要还是沈溪昨日选择站在小拧子那边,拒绝了他连夜赶路的建议。
沈溪道:“疲累与否都不打紧,至少我们不能让陛下太过疲惫,诸位以为呢?”
沈溪的意思是我们不着急赶路,乃是为了让皇帝多休息休息,免得知道我们到了又要吓得跑路,做臣子的需要多体谅一下。
张永轻哼一声没说什么,胡琏过来道:“既然沈尚书已休息妥当,那咱就快些出发,所有事项都已准备妥当。”
小拧子跟钱宁没说什么,张永拂袖道:“唉!这一天天的,除了赶路就是等候,也不知做点儿什么。”
像是在抱怨,又好像另有所指,但没人接茬。
随后几人各自将马匹牵过来,上马后每个人都怀着心思,一起往城南去了,没到城门口已有地方官员和将领列队,准备送沈溪离开。
沈溪进城不算什么秘密,对于地方官员和将领来说,很希望巴结上沈溪这个朝中顶级文臣,但又不敢送礼,所以只能等沈溪离开时表达心意。
沈溪早就习惯了新到一个地方众星捧月的感觉,下马后主动跟地方官员和将领寒暄,小拧子跟张永等人则没有下马,直接穿过城门洞,停留在护城河外边等候沈溪打发这些人。
张永又开始抱怨起来:“就沈大人有面子,到哪儿都受人追捧。相比之下,咱们这些人真可谓颜面无光,就这么灰溜溜出城了。”
钱宁笑道:“两位公公未来很可能是司礼监掌印,现在他们不知分寸,不明白雪中送炭的道理,未来就算想巴结也没门路了。”
提到司礼监掌印之事,张永跟小拧子各怀鬼胎,都没有接茬,气氛一下子冷起来。钱宁说过后见没有回应,不由非常尴尬,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最后只得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再吱声。
很快沈溪便从城门洞出来,那些地方官员和将领簇拥在后边,到吊桥前便止步,不再相送。
张永道:“沈大人,您跟他们说了什么?为何不见有践行的酒水?连临别馈赠都没有?”
沈溪听张永说话阴阳怪气,便知道张永记恨上他,心里不以为意,摇头道:“我们出来责任重大,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张公公若是对什么临别馈赠感兴趣的话,不妨伸手去跟他们讨要。”
“免了。”张永将头别向一边,气呼呼地道,“咱家可没沈大人的面子,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沈大人主导一切,咱家听从您的吩咐便可,就算有礼收,那也是沈大人来收,咱家能跟着喝口汤便可。”
说话时他还特意看了小拧子一眼,见小拧子神色木然,似乎在想心事,便兴致全无。
一行顺着官道,向西边的广灵去了,然后会翻越广灵南边的大山,抵达灵丘。
……
……
一行出发之后,张永动力十足,至于沈溪跟小拧子等人则显得不慌不忙,本来胡琏还着急,但发现沈溪平和的心态后,他也被感染,放缓马速,不再勉强。
一直到中午,一行停下来吃饭,张永见随行的锦衣卫埋灶,心里多少有些不满,问道:“沈大人,这去找寻陛下,劝陛下回京才是当务之急,一天吃个两顿饭还能让人饿死不成?就算谁饿了,中午吃点儿干粮垫垫肚子不行吗?”
他说话时,见小拧子坐在卧于道旁的枯树干上喝水,脸色更加不悦,好似对沈溪处处迁就小拧子而耽误正事不满。
沈溪道:“敢问张公公一句,若咱急着赶路,到了灵丘,却得知陛下已出发一两日,需要再急着追赶,届时你是否还有力气?”
“嗯?”
张永一时间没明白沈溪的逻辑。
胡琏点头道:“说的也是,现在尚不知陛下是否因为我等前去灵丘县城而选择继续南行,这个时候保持体力要紧,实在不宜过度疲累,等得知那边的真实情况后,再决定是否加快速度……沈尚书是这个意思吧?”
“对。”沈溪直接点头。
张永急道:“沈大人,您真是带了一群养尊处优的人出来啊,这路上是否还要缓一些?亦或者先派人去灵丘打探消息?若没确切的消息,你还不走了?”
沈溪淡淡一笑:“本官从居庸关出来,也是星夜兼程赶路,那时想的是早些跟诸位会合,现在既然已经汇拢一起,也就不急了,总归现在陛下尚未有危险,相信江彬能保护好陛下的周全。”
张永道:“江彬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小小的蔚州卫指挥佥事,居然敢挑唆陛下出游?这种低贱的武夫也能采信?或者就算他有点忠心,但手头无人,遇到贼寇当如何确保陛下安全?”
沈溪摇摇头道:“只要陛下仍在灵丘城内,怕什么呢?据说灵丘周边已经戒严,近来也未听闻有什么盗寇逞凶的消息……大概是盗寇见没有油水可捞,都往南边去了,张公公将心安回肚子里便可。”
张永气得直跺脚,但就是没半点办法,他还不能单独前行,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一边是怕得罪沈溪,一边又在不断用言语挤兑,张永活得那叫一个纠结,但特殊时候他无可奈何,便在于沈溪手上的权力太大,而且张永也明白这次有机会将皇帝劝回去的人,非沈溪不可。
张永已经跟小拧子试着去劝说君王,结果没见到君王的人,只是见了个江彬,就让屁股开花,自己受委屈不说,还将皇帝吓跑了,他怕再担责任,所以宁肯将事情丢给沈溪,但他心里却还在想“立功”,赢得表现的机会。
……
……
沈溪一行不慌不忙往灵丘去了。
而在这两天时间里,朱厚照在灵丘县城里的日子过得非常寡淡。
即便江彬开始从民间搜罗女人,却无法满足朱厚照的胃口,主要是因为灵丘城太过狭小,再加上盗匪作乱,城内本就没多少百姓,就算有一些大户人家,也是家门紧闭,这些深宅大院的院墙足足有四五米高,部分甚至修筑了堡垒和箭楼,江彬想进去抢人不太现实。
江彬非常为难,一边是皇帝确实有需要,一边则是城内悲惨的现状,他一边努力,一边试图依靠地方官府来帮忙解决问题。
但可惜并非所有地方官都会为了迎合皇帝而不择手段,对于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来说,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即可,再讨要额外的东西很不现实。
江彬这两日的一些作为,已经引起地方官府不满,如此还有其他非分之想,几乎是天方夜谭。
“……陛下,实在没办法,这地方鸟不拉屎,要不咱去别的县城瞧瞧?”江彬本来想证明自己有本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了灵丘他才知道这没有米下锅的饭有多难做。
朱厚照脸色漆黑,这两天他连好一点的酒都没喝上,全是一些没甚滋味的浑浊米酒,陪酒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姿色好的,戏班子和弹琴唱曲的一概没见到,朱厚照总在想自己是否回到了原始社会。
江彬说过情况后低下头,不敢跟朱厚照对视。
朱厚照瞪眼鼓嘴,喝斥道:“出来前,你说过有的是手段,怎么到了这里你的手段就不灵了?这里是没有富户?还是说地方官员捣乱?”
江彬低下头道:“地方太过贫瘠,城里估计总共也就千把人,还要扣除官员和兵丁,城外更是连村庄里的人都逃难去了,一片萧索,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可想啊。”
朱厚照轻叹:“江彬啊,你跟朕的时间不长,但胜在有眼力劲儿,难道朕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江彬怔了怔,没想到朱厚照会给他扣一顶“有眼力劲儿”的高帽,心想:“我怎么不知道有着本事?真要有你说的那么能干,何至于现在连您老都伺候不好?”
朱厚照将酒杯放下,道:“这酒不在醇而在是否喝得欢实,若无知己,这酒再醇美也是苦酒!”
江彬一愣,心想:“难道陛下的意思是说,女人找不到,就找男人回来陪酒?这也太……”
朱厚照又道:“这美人也不在多,只在精,也不是说非要有姿色,或者年轻怎样。女人最重要的是韵味,朕从来没说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江彬道:“陛下,您就直说,小的如何才能伺候好您?”
朱厚照笑了笑道:“既然你找不到,那就由朕亲自来办事吧,朕不为难你,今天入夜后咱俩一起去,到时候朕在前面办事,你在后面给朕把风便可,朕不挑剔。”
“陛下,这……这……”
就算江彬素来胡作非为,但此时依然发怵。
倒不是说他怕君王有失体统,而是怕地方官真的会不识相前来阻拦,到时候可能会发生类似于在蔚州被赵员相逼的情况,他根本想不到如何应对类似的危机。
……
……
朱厚照又要开始肆意妄为。
离开京城,身边没人管束,他的心更加野了,也是因为出来后遇到的情况让他很郁闷,把以前许多美好的设想全都打破有关。
夜色降临后,朱厚照带着江彬等人来到一条胡同,开始找寻“猎物”,朱厚照关注的自然不是那些小门小户,而都是拥有高墙大院的大户人家,但他发现自己想钻进去逞凶真不是什么容易事。
“这里每户人家的院墙为何都要建这么高?”朱厚照抬头看着前方高不可攀的院墙,嘴上直嘀咕。
江彬为难地道:“公子,这里是灵丘,毗邻大山,这几年周边一直不太平,城内大户都想靠着院墙与外界隔绝,防止盗匪进家。”
说到最后,江彬有点担心,因为他意识到现在皇帝要做的事情根本与盗匪无异,仔细想一下,那些大户人家其实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阻挡朱厚照这样的“贼人”么?
朱厚照气恼地道:“明明都在城内,却不相信官府,这些人家分明是对朝廷不信任!回头让人将这些院墙给拆了。”
朱厚照气急败坏,好像城内这些大户对不起他一样。
江彬试探地问道:“那公子,咱还进去吗?或者……另外再找几户人家看看?”
朱厚照道:“之前你就没试着进去看看?或者附近有院墙比较低矮的大户人家吗?最后就是城里有什么漂亮的女人传闻?”
江彬非常难堪:“公子,小的没本事,这些都没查清楚,这城里但凡大户人家都不好进,此地跟蔚州城不同,蔚州有卫指挥使衙门,这里……什么都没有,人人自危,只能把院墙加高,连院门都是内外两层,想撞开都难。”
朱厚照恼火地道:“活人总不能让一泡尿憋死吧?”
此时的朱厚照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本来想好好作奸犯科嘚瑟一把,谁知道城里的情况比京城还要来得险恶,到了这个小县城里才发现到处都是家族式的堡垒,有厚重的乌龟壳保护,以至于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江彬道:“公子,咱敲门进不去,只能试着想办法从院墙翻进去……”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除非进去的人很多,不然的话里面的人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想找官兵帮忙都不行,这一户户人家里面可能有不少护院和打手……哎呀,他们不会是想谋逆吧?”
江彬心想:“在这偏僻之地,就算家里蓄养一群打手,也不可能是为了谋逆,这些人家怕是连地方官府都不敢得罪。”
江彬请示道:“那陛下……现在当如何?”
朱厚照无奈地道:“大户人家进不去,就只能选择小门小户……要是没收获,咱们就去看看左近是否有乐坊之类的存在,朕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县城真的连个满足正常男子需求的地方都没有……带路吧!”
江彬心想:“若城内有烟花之所,我还用得着这般发愁?现在关键是城里一片萧条,就算以前有乐籍之人,现在都逃干净了。如此看来只能到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去‘办事’,但就怕引发民愤不好收场啊。”
心中带着担忧,但江彬还是乖乖照办,跟朱厚照一起往县城深处而去。
……
……
就在朱厚照带人在城内乱逛,四处找寻目标时,暗地里有人在盯着朱厚照的一举一动。
云柳对于朱厚照的行踪基本掌握无遗,甚至猜出朱厚照要去做什么,不过她没有说出来。
熙儿有些不明所以:“公子难道是想找喝酒的地方?”
云柳打量熙儿一眼,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熙儿吐吐舌头:“师姐真当我笨哪?其实我知道公子是想去找女人,但这城里可不怎么好找,若是找到咱这里来……可就麻烦了。师姐,要不咱找几个女兵给公子送过去?”
此时熙儿说话的口吻非常轻佻,云柳压根儿不想理会她,想了想道:“公子人地生疏,这里又非京城繁华之所,若出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江彬居然敢带公子出来为非作歹,他这是不想活了?”
熙儿瞪大眼睛问道:“那咱怎么办?”
“还能怎样?”云柳有些无奈地道,“我们跟之前的处境一样,总归不能出面让公子发现,如此会让大人接下来的差事难办……大人之前有吩咐,在他抵达前一定要尽量避免被公子知道我们的存在。现在只能暗地里保证公子周全。”
熙儿吐吐舌头:“那或许真不如咱给公子找几个女人送去呢……男人为何都是这般德性?”
“注意你的言辞。”
云柳蹙眉道,“也就是现在没人听到,公子也是你能随便非议的?现在要赶紧去信给大人,让大人早一步赶来,这边的情况我们怕是难以控制……公子并非只守在宅院内,一旦出了宅院,有很多危险不是我们能应对的。”
熙儿点了点头,但又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其中做什么。
云柳又道:“而且我们不能让公子做出有损百姓利益,妨碍风化之事,必须想办法阻止公子所为。”
熙儿大惊失色:“师姐,那可是……咱怎么阻拦啊?师姐之前不也说不能露面,让公子发现吗?”
云柳道:“都说是想办法,未必需要露面,只要暗中破坏便可……可以向官府报案,让官府出动衙差,再就是派人去捣乱,总归不能让公子在城内做有损皇家威仪之事。”
熙儿撇撇嘴:“怕是想得容易做起来难,不如什么都不做,至少不会犯错……若是做得不好,就怕大人回头怪责我们。”
云柳没好气地道:“若我们什么都不做,被大人知道恐怕会被斥责,名义上我们出来的任务只是保护公子,但其实暗地里还要兼顾公子在地方的所作所为,这毕竟关乎公子安全,就算大人没有吩咐,我们也应该主动做一些事。”
熙儿嘟着嘴,懊恼地道:“师姐说怎样便怎样吧。不过一定不要被公子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可不想让大人生气……师姐,咱做事不能太过激进,总归还是听从大人吩咐办事比较好,总觉得心里没底啊。”
云柳道:“就算出了事,也是我来担着,跟你无关。”
……
……
朱厚照发现大户人家进不去后,本以为小户人家应该一逮一个准,但谁知道依然碰壁,甚至连人都没找到,进了街巷后发现居然屋舍都是空荡荡的。
“怎么回事?”
朱厚照有种吃屎的窝囊感。
江彬发现情况不对,马上道:“公子,这情况不寻常啊……好像远处有火光,是否是地方官衙的人前来捣乱?”
朱厚照怒不可遏:“他们来作何?谁给他们的权力?”
江彬心想:“地方官府在有盗寇的情况下出来巡查,不正是负责任的表现吗?这权力可能还是您老人家给的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江彬则显得很踟躇:“或许是碰巧遇到吧。”
“走!”
朱厚照看出有问题,便带着人出了巷子,正要顺着大街回住所,却见县衙的官差已靠了过来,将几人拦下。
江彬上去喝道,“本将军出来办差,谁敢阻拦?”
出来办事的可不是什么官员,入夜后官员睡下来,出来巡夜的都是衙差和地方巡检司的人,他们可不管什么朝廷钦差。
一名衙差道:“城内有盗寇流窜,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冒的……先到衙门说话。”
虽然说话有些强硬,但这些人办事还是相对客气,没敢直接上来拿人,也是考虑到之前县令已打过招呼。
江彬回来跟朱厚照禀报:“公子,这些人油盐不进,要拿我等到县衙去。”
朱厚照气恼地道:“这算怎么回事?出来找个乐子,还能遇到这么多事,不会是要被下狱问罪吧?”
“不会的。”
江彬道,“见了官员一切就好办了,这些都是打杂的衙差和地方巡检司士卒,跟他们讲不清道理。”
朱厚照道:“现在要去衙门?”
江彬点了点头,他心里也非常懊恼,此番跟着皇帝出来就没一天顺心过。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既如此,那就先到县衙去,真想见见这灵丘县衙长什么样?再看看那狗屁知县,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此时的朱厚照一肚子窝囊气,在接连遇挫后,根本就不会有好脾气应对眼前的事情,他干脆想拿出自己皇帝的身份教训地方官,然后再用这个身份威逼官府主动帮他找乐子。
在极度郁闷的情况下,朱厚照已顾不上泄露身份的问题,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份才是硬道理,当皇帝的如果连特权都没有,那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不服?谁让老子投胎好呢?
朱厚照跟江彬一起,到了灵丘县衙,刚进衙门,便见一名身着官服的人迎出来,显然县令在事情发生后才得知原委,又得知江彬被抓了回来,吓得魂都快没了。
“江大人……”县令过来行礼问候。
江彬道:“去跟公子说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朱厚照丝毫没有当嫌犯的觉悟,直接走到公堂案桌后坐下来,那群衙差和巡检司士卒傻眼了,这位可真是好大的来头,连县令老爷的位子都敢坐上去。
朱厚照一拍惊堂木,大声道:“你个狗屁县令,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
县令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臣接驾不力,求陛下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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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很愤怒,但就在他想发作的时候,却发现理不直气不壮,归根结底他自己才是胡搅蛮缠的那个。
他今晚要去做的,根本就是到民间劫掠女子,这在大明属于重罪,身为九五之尊他到底还是爱惜羽毛,指着跪在地上的灵丘县令半天没说出对方到底犯了何罪。
江彬见在场的人,包括县令的师爷、衙差和巡检司官兵全都跪了下来,心里一动,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请示:
“陛下,您看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朱厚照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属于正面人物,一摆手道:“沟通的事情你去做,朕先回去休息了,你务必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儿。”
江彬先是一怔,不明白朱厚照说的事情办漂亮点具体指什么,不过他素来精明,在朱厚照带人离开公堂后,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气定神闲地走向受到惊吓、正颤颤巍巍站起来的灵丘县令。
“……有些事,不用本将军提醒你吧?”江彬语气冷漠。
县令不是什么有才能之人,读书都快读成书呆子了,只会子曰诗云,其他一概不过问,做事的主观能动性很差。本来灵丘就是下等县,在大同府地位很低,他现在做的是无过便是功的差事,在盗寇肆虐的时候不想着配合蔚州卫平叛,干脆下令关闭城门,任由城外的老百姓遭殃,极大地影响了民生,却从来没想过试图改变什么。
“请上官示下。”
县令恭敬地向江彬作请示,依然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什么,又或者送江彬一点礼物打通关节。
江彬对于眼前这位不识相的县令有些着恼,板着脸道:“陛下前来灵丘,本为领略地方风土人情,可进城后看到的却是一片萧索的景象,你这个县令是怎么当的?做事居然还需要本将军来提醒……难道你自己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在江彬看来,能做到县令的人应该不会笨到无可救药,只需要略微点拨几句即可,可谁知道眼前这位恰恰笨到超出他的想象。
但见这名中年县令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江将军可否说得清楚些?下官实在不太明白……”
虽然江彬在正德皇帝跟前做事时,一直都保持点头哈腰的状态,非常之低调,但那也只是因为皇帝身边全都是文武大员,就算不是顶级高官也是有权有势的太监,他就跟个虫子一样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在灵丘这里,他作为深受皇帝器重的蔚州卫指挥佥事要碾压一个小小的县令并不是难事。
江彬非常恼火,但他只能竭力压住火气,凑到县令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县令听到后不由大惊失色:“这……这如何使得?”
江彬低声喝斥:“陛下在灵丘城里总归要找一些娱乐助兴的消遣,难道你作为地方父母官,不该进一进地主之谊?如今城内大户人家全都关门闭户,这是在防贼还是在防陛下啊?”
“呃……”
县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彬让他去找女人,而且是那种成熟有风韵的女人,大概意思就是找有夫之妇,这对接受礼教大防思想异常深刻的儒官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身为官员都要以身作则,修身养性,对美色诱惑需要敬而远之,难道皇帝就可以将大明法度置之不顾?
江彬道:“你说个准话,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本将军这就回去奏请陛下,将你的县令之职拿下来!”
县令苦着脸道:“江将军,要不您先回去,下官这就去安排,不过却不敢保证能满足……哎呀,下官记起来了,城内有几户乐户人家,倒是可以请来给陛下弹琴唱曲。不知将军您如何看?”
江彬恼火地道:“既然有,为何不早说?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了?”
因为江彬并非是第一次来见县令,使得他对此人反应如此迟缓极度不满。他已经把所有需要地方官府做的事情全都交待清楚了,但对方却来个不见兔子不撒鹰,一点儿都不识相,偏偏这位县令表面上还对他非常恭维,可转眼就拒不配合。
县令抚着下颌的胡须,诧异地问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后宫粉黛三千,怎会稀罕民间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女人?”
江彬冷笑不已:“你吃山珍海味多了,偶尔不也想吃个粗粮换换口味?难道陛下就不是如此了?你要记得,莫要将陛下在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若被外人所知,影响到陛下安全,那时不但没有功劳,反而会有抄家灭族的风险。”
江彬之所以敢出言威胁,也是他看出来了,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中年县令根本没有跟他叫板的底气,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绝对不敢像赵员那般铤而走险,甚至于连朱厚照皇帝的身份都敢质疑。
如此一来,江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施压,对方不会办事,大不了多教教就是,总归要推动地方官府做事。
县令诚惶诚恐,拱手道:“下官谨记……还请将军陪陛下回临时行在,下官这就为陛下安排,切勿动怒。”
说到最后这个县令也没有送礼的意思。
虽然江彬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没过多计较,他知道现在这当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光靠自己皇帝近臣的身份便想赚取利益,为时尚早。
果不其然,有了地方官府大力配合后,朱厚照终于如愿以偿找到相对有姿色的歌姬和舞女,虽然只有四人,但总算酒席上多了点情调和氛围,当然还有个因素便是酒席上的酒水比之前好多了,其中甚至有闻名天下的杏花村酒,全都是县令派出衙差一家一家敲门从那些大户人家中买来的。
“陛下,地方官员不会办事,惊扰了圣驾,所以特地准备好酒好菜前来赔罪。”江彬笑呵呵地说道。
朱厚照看着两名歌姬唱着本地小调,两名舞女翩翩起舞,又看了看旁边弹奏的几名男性乐师,不由摇头轻叹:“这种货色,放在豹房朕都不稀罕多看一眼,但到了这鬼地方,居然还觉得挺不错,简直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唉,经历此事后,朕决定了,以后出来玩还是走那些富庶的地方,绝对不能再到这种偏远之地受苦。”
江彬苦笑道:“陛下,主要还是因为中原之地有乱民造反,不然的话,山西还是挺富庶的……本朝洪武年间山西统计的人口就有七百万,太原府和河中府都是有名的商业中心……”
朱厚照本来压着火气,听到这话不由提高了嗓门儿:“你说的富庶就这是这寒碜模样?就算有盗寇,也不至于会萧条成这般光景!说白了还是地方官府不作为,从未想过主动出击平息民乱,改善民生!”
这次江彬不敢随便接茬,大明各地情况不是他一个武将可以掺和进去的。
因为朱厚照突然提高声音说话,惊扰到了乐户,不但歌姬、舞女停止了唱歌跳舞,就连乐师的弹奏也停了下来,全都用惊讶的目光望向这边。
朱厚照有些扫兴,指着四个女人道:“你们过来帮朕添酒。”
四名乐籍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她们不知眼前的少年郎是谁,但能觉察这少年气度不凡,尤其骂人时中气十足,似乎是官宦之后。
一杯酒下肚,朱厚照很快来了兴致,抱着四名女子胡天黑地起来。
……
……
朱厚照在灵丘的日子终于变得舒坦起来,可惜好景不长,沈溪马上就要抵达这个地方。
这次沈溪没有保密,为了让朱厚照心里有个数,还特地泄露风声,让地方官府将消息告知江彬,再由江彬转告朱厚照。
当朱厚照获悉这一突发情况时,江彬发现这位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子有点儿不自在,眉头深锁,似乎带着某种畏惧心理。
“……陛下,若被沈大人找到的话,或许会有些麻烦……据悉沈大人会在明日抵达灵丘,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晌午前就会赶到。”江彬详细禀报。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会儿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现在出城已经来不及了。
但想到沈溪六七个时辰后就会到来,朱厚照一阵心虚,盯着江彬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彬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咱现在就动身,出城往西或者南面进发?”
朱厚照眉头皱得更深了,想到进入灵丘城前那几天苦日子,这对自小就习惯锦衣玉食的他来说实在太过凄惨,继续出走的心思忽然淡了下来。
江彬又道:“此番小的可以多准备些东西,顺带让地方官府调拨些人马随行,护送陛下周全。”
“不必了。”
朱厚照突然一摆手道,“就算沈尚书来了又如何?朕就留在这里,派人守在门口,莫非他还能往里边硬闯不成?”
江彬显得很为难:“陛下,若是沈大人真要硬闯的话,小的根本不敢出面阻拦……他毕竟是兵部尚书,一句话就可以让小的丢官去职,陛下您看……”
朱厚照点了点头:“你怕沈尚书,那是因为你必须要听命于他,但若朕给你权力的话,你就不必担心了。这样吧,明天你就守在门口,谁敢往里硬闯,你便警告说朕会降罪,然后不顾一切拦下来,就算是沈尚书想乱来也不行。”
江彬迟疑地问道:“陛下,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朕已经给你权力了,你还需要思考如此做是否可行?胆子大一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办,管那么多干嘛!”
朱厚照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又想到什么,一摆手道,“哦对了,之前不是说过要送个戏班过来么?听说还是这城里的大户自行豢养的……赶紧催促那狗屁县令将戏班子送来,只要他伺候周到,朕就会宽赦他之前大不敬之罪!”
江彬忽然意识到朱厚照这边只负责动嘴,真正的麻烦需要他来解决,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可以借皇帝的势,狐假虎威,当即行礼道:“陛下,小的这就去办事。”
……
……
朱厚照没有继续南下逃避的意思,就守在灵丘县城,故意等沈溪前来。
难题就此抛给了江彬。
江彬一直在想怎么应付沈溪,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去阻拦沈溪几乎是找死,所以他没有多少底气。
此时沈溪已先行派人到灵丘城跟地方官府打招呼,说明来日一早便要进城,而在这之前,沈溪一行已择地驻扎休息,准备次日一早赶路。
“……沈大人,不是说好了路上缓一些走的吗?现在咱不但加快了速度,还派人去通知城里的官员行踪,若是消息泄露出去,陛下又先行离开,咱该如何是好?”
小拧子又开始叫起苦来,觉得沈溪欺骗了他,之前说要迁就他不多赶路,结果这一路上似乎并未压低多少速度。
张永不屑地道:“拧公公,你就知足吧,知道沈大人此前在草原上的行军速度是多少?一天走百里是常有的事情……那时咱家不是天天跟着大军赶路,吃够了苦头?这几步路,不至于累死。”
对于钱宁和胡琏来说,这一路下来的确没多疲累,一行人中情况最差的还是要数弱不禁风的小拧子。
沈溪点点头道:“本来今晚会继续赶路,毕竟如今距离灵丘县城只有不到三十里,抓紧时间的话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但此时夜幕笼罩,灵丘地方又在防备盗寇,为避免误会带来不必要的伤亡,就不连夜进城了,如此也是方便拧公公好好休息……这样的安排有问题吗?”
小拧子摇头苦笑:“如此说来,小的还应该感谢沈大人您咯?”
沈溪道:“谢就不必了,大家目的一致,这个时候更应该团结起来共度难关,尽一切可能劝陛下回京。”
说话间,营地已建设好。
沈溪单独住进了一间规模较大的帐篷,朱鸿等侍卫负责在帐门外守护。
沈溪一直在等灵丘那边的消息,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有人前来传递情报,却不是云柳派来的人,而是马九亲自前来拜访。
这几天马九都没进城,而是在各个城门外边盯梢,防备皇帝突然出游……毕竟城池戒严,出趟城不容易,目标很明显。如此一来,马九这批人马索性驻扎在城外紧邻官道的屋舍中,只需要派人紧盯着城门便可。
“……大人,这几天公子并未从城里出来游玩,有确切情报说公子目前一切平安,不需要过分担心。”
马九见到沈溪后,将这几日跟踪保护朱厚照的情况大致说明,最后才将他听来的关于城内的消息相告。
沈溪微微点头:“陛下既然在城里,有官兵保护,我可以放心些……九哥辛苦了!”
马九道:“大人实在太抬举小人了,小人这几天其实也想进城近距离护驾,但云侍卫不同意。之前公子从蔚州离开时非常仓促,便是因为小人在蔚州城内,闭目塞听,才对事情预估不足,幸好有云侍卫提供线索。”
言语间,马九对云柳的能力非常肯定,此时马九已意识到,沈溪手下的情报体系中,他占据的位置并不是绝对核心。
沈溪点头道:“其实让九哥你留驻城外的命令,是我亲自下达的,只不过让云侍卫转告你罢了。陛下做事太过随兴,若突然出城的话,临时再去找寻会非常困难,而云侍卫等人又是通过一些非常规渠道进的城,说白了就是密道,若陛下紧急出城,他们恐怕追赶不及,这时候就要看你们的了。”
马九行礼:“小人明白。”
沈溪微笑着点头:“从军中离开前来保护圣驾,这一路九哥恐怕寝食难安吧?今天的最新情况是陛下暂时没有出城的打算,不过具体如何要明天进城后才能知晓。你赶紧回去,让弟兄们盯好四个城门,若明日陛下没走,你们跟我一起进城便可。”
马九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突然要从暗处转到明处,在短暂惊讶后,赶紧行礼:“小人领命。”
……
……
马九这边回去安排,云柳派来的人一直到后半夜才赶到,乃是熙儿。
熙儿见到沈溪后,跟马九一样先将这些天的情况汇报,只是她多汇报了一样,其中涉及到惠娘跟李衿的安全,但其实沈溪早就见过二女,只是熙儿还不知道罢了。
“大人,那位公子这两天在城里可说是胡作非为,要不是师姐下令阻挠的话,或许会做出奸淫掳掠的事情。”
熙儿愤愤不平地说道。
沈溪道:“那你们是如何阻止的?”
这问题熙儿回答不上来,因为具体安排云柳没告诉她,她只将自己知道的部分告知沈溪,包括派人将朱厚照即将抵达的民巷的人转移,再通知官府巡视抓贼等。
熙儿最后道:“后来是地方县令找了几名优伶送到公子居所,才消停两日,但师姐说今日公子有可能会出城,所以一直盯着,不敢随便给大人您告知消息,就连现在,也不确定公子是否还在驻地。”
沈溪虽然没进城,但不代表他对朱厚照的情况一无所知。
虽然云柳的人无法进入朱厚照的住所查看情况,但沈溪基本可以确定,朱厚照暂时不会走。
若朱厚照要走的话早就离开了,在一个找不到多少乐子甚至环境恶劣基本没什么乐子的小县城里住下来,说明朱厚照的确累了懒得走,或者说朱厚照是想找个台阶下,早日回京,只是碍于面子没有付诸行动。
“先去休息吧。”
沈溪吩咐道,“再过两个时辰,随我一起进城。”
熙儿看了看沈溪,随后恭敬行礼:“是,大人。”
本来她以为沈溪会留下她,一起休息,随后才明白原来沈溪是让她单独去睡,此时沈溪非常忙碌,需要连夜做一些事,熙儿本想留下来看看沈溪到底在做什么,但在沈溪催促下,只能先去休息。
对于大半夜都在奔波忙碌的她来说,的确有血累了,需要休整。
在熙儿进入侍卫提前搭好的单人帐篷时,沈溪依然坐在马扎上继续看情报,这些情报不是从灵丘传来,而是来自京城、居庸关以及九边之地的情报,如今谢迁、王守仁、杨一清甚至张太后等人的所作所为,正是沈溪关心的,其中重点是杨廷和此时在做什么。
“先是江彬,后是杨廷和,现在他们一个个都急不可待地跳上历史舞台,本来杨廷和在内阁中的地位因我受到极大的打压,但现在还是出现问题,事情有些棘手了。”沈溪感觉很不寻常。
谢迁给他的压力,在沈溪看来只是一种类似于鞭策之类的东西,但杨廷和带给他的压力却让人胆战心惊,只有他这样熟悉历史的人才知道,杨廷和在未来朝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对沈溪来说非常可怕,问题便在于杨廷和做事非常狠辣。
“如果想彻底解除威胁,最好是给杨廷和添乱,让他自顾不暇,但这也变相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现在谢迁还在朝中,不过就算他可以多干几年,也不会超过五年,大概到正德八年之前,内阁便有可能就成为杨廷和主导的舞台,那时我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个之前一点儿威胁都没有的杨廷和。”
“刘瑾已让我吃到一次教训,没想到这次又遇到这种问题。但刘瑾的存在有其必然性,而杨廷和的崛起又意味着什么?这个人到底该直接打压下去,还是留下他完成历史使命?要让他彻底沉沦下去,又得采用怎样的手段?要对付这样做事极端狠辣的文官,不可能像对付刘瑾那么简单!”
“刘瑾最多靠手下幕僚和爪牙维持权力,主要是靠皇帝的宠信,但杨廷和却是文官楷模,他可不会跟谢迁一样做君子,若是他要拿出阴谋诡诈的手段跟我较量,那时他有朝中文官鼎力支持,怕是到时候我只能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这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
……
劝说皇帝回京城,在沈溪看来已非最紧要之事。
在朱厚照失踪这件事上,他觉得可怕的是杨廷和突然冒头,这是让他感觉历史纠错性很强,这个苗头非常可怕,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跟历史上的江彬一样,成为杨廷和算计的对象,甚至会在某个时间段,他跟杨廷和间会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进而爆发激烈冲突。
如此境况下,他便要多思虑一些事,应对杨廷和的崛起。
最大程度保证杨廷和在内阁顺位人中靠后,让谢迁后的继任者为梁储,是他目前想到最好的办法。
不过让沈溪觉得难办的是,现在张太后开始信任杨廷和,而且随着梁储与世无争性格的突显,会让梁储的地位变得非常尴尬,无论是谢迁,又或者朝中文官集团,大概都不想梁储晋位首辅成为文官领袖,到时候估计会推一个强势的文官出来。
杨廷和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沈溪心里多有无奈:“历史上的梁储仅仅是在杨廷和守制后才出任首辅,那时朝野上下都知道杨廷和会回来,而且朝中杨廷和的势力已非常稳固,就算他人不在朝中,文官集团也可以掌控好朝局。但现在不同,若梁储在文官们看来撑不起大局,或许会劝他致仕,杨廷和成为首辅第二顺位也可以登顶。”
因为想着内阁的事情,沈溪直到出发前都没休息。
小拧子跟张永等人从帐篷出来时,眼圈都是黑的,显然昨夜他们并没有休息好,本来就是在荒郊野外露宿,再加上早起出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自然谈不上有多好的精神状态。
“早些走。”
沈溪道,“争取日出前便赶到灵丘城下,既然已经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届时可能会有人出城来迎接。”
张永道:“沈大人,实在不宜张扬,若被陛下知道咱没什么好处……其实您进城就好了,您去面圣,我等可以留在城外等候消息。”
钱宁望着张永,奇怪对方态度变化,之前张永急着面圣,试图劝说皇帝回宫,旁人理解为是张永立功心切,但现在到了灵丘,张永却又推动沈溪去办事,而他只想隔岸观火。
只有沈溪知道,张永所谓的立功,不过是建立在人到心意到的基础上,真正面圣劝说,张永根本就指望不上。
小拧子打了个哈欠道:“张公公,咱都到这里了,能半途而废吗?早些进城面圣,有沈大人带路,总归要顺利许多……太后和满朝文武正在等候咱们的好消息呢。”
张永没好气地道:“要进城那就进吧,有沈大人在,咱就是跟班,别把自个儿本事看得太大,若是咱能办事的话,不至于让陛下多走一段路到灵丘,在蔚州就将事情办妥了。沈大人,您先请!”
……
……
一行人抵达灵丘县城,此时地方官府已派人出城来迎接。
本来灵丘县令想亲自出来迎接,到底来的这几位都是重量级人物,尤其是沈溪,这可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文官。
但想到皇帝还在城中,而沈溪的目的又是来劝说朱厚照回京,使得灵丘县令不敢来见,免得摊上责任。
这个时候已没有谁想立功,只是想让事情赶紧过去,哪怕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也好,总归沈溪要办的事难以从地方获得支持。
“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这么大的架子!”张永语气不善,大概是觉得县令没有出迎,让他很没面子。
不过张永看了沈溪一眼,发现沈溪态度平和,也就不再强人所难,因为一行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人还是沈溪,连沈溪都没怎样,他作为一个太监似乎更没理由逞威风。
沈溪没有跟县衙派来迎接的人说什么,胡琏前去接洽,随即城门重新打开,一行往城内而去。
到了城内,一名师爷模样的人过来询问:“这位一定是沈大人吧?不知沈大人下一步要作何?”
一行人中,沈溪非常碍眼,毕竟他穿着一品大员的官服,看起来很年轻,而其他人在骑马行路时也体现出以沈溪为核心,这跟小拧子进城后畏畏缩缩有关,他空有一副稚嫩的面孔,却没有沈溪的气度。
沈溪道:“本官来灵丘,乃是有紧急公务要办,不会惊扰地方。将人撤下便可。”
“是,是。”
那师爷模样的人赶紧将衙差和巡检司兵马遣散,之后才凑过来道,“沈大人是否直接去面圣呢?”
一句话便让场面变得紧张起来。
皇帝就在灵丘这件事,在前来迎驾的队伍中都还算是秘密,至少中下层官兵不清楚这一点,只是单纯听从命令,众人只字不提刻意隐晦,结果一个县令的幕僚直接把情况揭破,让人有种泄密的感觉。
张永喝道:“你这厮说什么?可知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几斤几两?”
师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解释:“陛下亲临灵丘县衙时,已将身份公之于众,小人不过得悉此事前因后果,以为诸位大人也都是知情人,这才直言不讳,并非是有意冒犯圣驾。”
沈溪道:“有些事你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陛下安危至关重要,本官来的目的,不需要跟你们详细解释,只管在前带路便可。”
张永回头看着沈溪,大概意思是怎么能让地方官府的人带路?这种事你不应该早就查清楚,直接登门就行了吗?
师爷见沈溪很好说话,松了口大气,赶紧在前引路,带着沈溪等人到了一处宅院前,但见宅院周边有侍卫守护,江彬赫然就在门前。
除了江彬带的人之外,还有地方官府派来的衙差和巡检司士兵,以及蔚州卫一个百户所的官兵,显然是为保护圣驾而特意增派的人手。
“姓江的,你果然在这里。”
张永和小拧子见到江彬便来气,与沈溪会合听了沈溪分析后,二人断定是江彬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才让朱厚照从蔚州到了灵丘。
沈溪一抬手,阻止张永和小拧子上前找江彬算账,他带着钱宁、胡琏打马上前,到门口时翻身下马。
江彬主动上来打招呼:“小人见过沈大人。”
江彬在朝中没什么地位,几乎见了谁都要自称小人,只有在县令这种级别的官员面前才能稍微耍一点威风,却还总不奏效。
沈溪没直接回江彬的话,旁边胡琏已开口了:“江侍卫,我等前来乃是拜见陛下,现在急需面圣,请代为通传。”
江彬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小拧子跟张永,有些奇怪二人为何没跟上来。
相比于阻拦沈溪,他更愿意阻拦那两位,到底眼前这位兵部尚书不是他这级别的武将容易对付的,反倒是小拧子跟张永因为本身就是靠皇帝的宠幸而得势,真要论地位跟他半斤八两,反而没那么可怕。
江彬道:“两位大人请见谅,陛下并不在此地,小的只是奉谕旨来灵丘公干,至于……这位大人说的话,小的实在听不明白……还是请回吧。”
此时的江彬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搪塞,但他很聪明,知道怎样的话才有效,干脆就推说皇帝不在,反正你们也没法进去求证,而且我这里也得到圣令,可以阻碍你们进去,哪怕最后谎言拆穿,我也没有责任,反而你们会有大麻烦。
胡琏皱眉:“江侍卫,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陛下明明跟着你一起出来的,现在人就在院子里面,真当我们不知啊?”
虽然胡琏平时对待谢迁、王敞之类的军政大员,基本跟江彬一样要低声下气,但此时他非常气愤,到底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就开始文贵武贱,他堂堂宣府巡抚被一个武将戏耍,同时他本来就看不起江彬这样靠媚上而得到权势和地位的奸佞小人,所以忍不住跳出来拆穿对方。
江彬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请两位大人,以及诸位……见谅。有些事小的只能这么说,至于事实真相如何,不是小人能擅自做主的……沈大人,您应该明白小人的苦衷吧?”
因为江彬不敢得罪沈溪,就算有皇命在身,面对沈溪时也会发怵,言语间带着一种哀求的意味,好似在说,你们应该理解我的暗示,最好就此离开,咱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道:“那咱们就先回驿站去休息吧……天不亮就赶路过来,再加上之前旅途劳顿,的确有些疲惫不堪了。”
“啊!?沈大人,您……您说什么?”
钱宁非常惊讶,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想到沈溪居然会打起了退堂鼓……本来谁都以为沈溪会用自己兵部尚书的身份逼迫江彬就范,但结果却是高举轻放,在江彬的糊弄话前选择退让,就此失去面圣的机会。
张永在后面等得心焦,见前面迟迟没动静,快步上前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江彬,你来说,是否让咱们进去见陛下?”
江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公公,您一路辛苦了,沈大人这边说请诸位先回官驿去休息,小人就不送客了,毕竟这边小人还有更为紧要的差事需要办理……诸位请回吧。”
说话时江彬带着一种轻松,本以为最难应付的人,居然就这么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心中隐约有一种成就感,觉得连沈溪这样的大人物都要给自己面子,这是何等的荣光?
张永急了:“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咱都到这里来了,陛下明明就在里面,怎么不进去劝说陛下早些回京?”
沈溪不想揪着一个问题解释多遍,直接转身往自己的坐骑走去,胡琏跟上,剩下几人根本就没资格跟江彬叫板,只能跟着沈溪一起走。
……
……
望着沈溪离开的背影,江彬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于他来说面对沈溪这样无比显赫的人物,心中的紧张难以言喻,他暗忖:“怎么就跟在刀口上走了一遭似的?就算当初帮陛下挡猛虎,好像也没现在这么紧张啊。”
等看沈溪骑马走了,他才想起来要进院子去跟朱厚照汇报情况,猛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沈大人千里迢迢到了灵丘,陛下就在院子里他基本是心如明镜,为何不坚持闯进去?”
带着不解,江彬疾步往大门内走去。
到了后院,此时朱厚照已准备上榻休息,进城后朱厚照一改之前的作息,又换成昼伏夜出的生活模式。
江彬快速将之前见沈溪的情况说明,朱厚照听了不由皱眉道:“沈先生果真来了,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咄咄逼人哪?朕不过是出来散散心,他何至于这么快便追来,让朕心里不痛快?”
江彬本来就对沈溪有意见。
善于投机取巧的江彬,明白自己难以得到沈溪这样顶级文臣的欣赏,作为一个奸邪小人他有足够的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时候进谗言才最合适,当即火上浇油:“陛下,沈大人突然前来,怕是会不断在陛下面前晃悠骚扰,不如将他打发走……一道御旨下去,怕是沈大人不敢有所违抗吧?”
朱厚照一听黑了脸:“你懂什么?沈先生作为兵部尚书,既是朕的先生,又刚刚在对鞑靼的战事中立下大功,朕不能不给他面子……他来就来吧,总归朕不见便可。你让朕直接将他赶走,等于说朕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说不一定就会在心中记恨朕,以后不会尽心尽力为朕出谋划策,治理江山。”
江彬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但等他抬头去看朱厚照时,却发现朱厚照似乎并无多少气恼的意思,好像也在思考怎么打发走沈溪的问题。
朱厚照又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道:“朕暂时不见他们,你把人挡在外面,这几天你的差事就是在好好看门的同时,监视他们在城里的一举一动。你派人去打探,若发现他们有什么新动向,可以过来跟朕说,只要不是打扰朕的好事,其他都没问题。”
“哦对了,你再跟灵丘地方的狗屁知县知会一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一概送来,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你让官府跟他们说,只要谁能拿出让朕欣赏的好东西,回头朕都重重有赏!”
朱厚照一边琢磨怎么打发沈溪,一边却在想吃喝玩乐的事情,好像沈溪的到来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玩乐之心。
江彬一边应声一边也琢磨开了:“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知道沈大人来了,也不着急走,选择避而不见,陛下到底是想留下来,还是想继续出游?我该怎么做才能迎合上意,让陛下肯定我办事的能力?看陛下的态度,若是贸然得罪沈大人,我今后在朝中的日子不好过啊。”
想到沈溪的威胁,江彬便觉得一阵头疼,沈溪在他面前好像一座大山,根本就跨越不过去。
“朕累了,你先退下吧,记得朕的交待……朕的病现在还没痊愈呢!”朱厚照最后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
……
江彬没有去见沈溪等人,怕被刁难,之前他在蔚州城只见到张永跟小拧子就感觉压力山大,现在沈溪来了,他更觉得如坐针毡。
驿馆内,沈溪等人坐在二楼大厅里。
从撑开的窗户,张永往外探头看了看,回过头道:“外面有不少人盯着这边,大概咱们被姓江的小子给盯上了,他这是故意阻碍我们前去面圣……这家伙简直活腻了,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小拧子咳嗽两声:“有没有好处还是两说,至少咱们没有直接的途径前去面圣……再说,就算见到陛下又如何?陛下坚持不回京,谁能忤逆圣意?”
说话时,小拧子打量沈溪,好似在作请示。
沈溪看着张永道:“张公公,你之前好像对面圣的事情非常上心,其实你可以亲自去跟江彬提一下,或许有机会直接前去觐见陛下呢?”
张永道:“沈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咱家等人都以您马首是瞻……您这边都不出马,咱家跟着凑什么热闹?您之前说回就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怕了姓江的小子呢。”
小拧子这边也有些疑问:“沈大人,你毕竟是陛下的先生,又是朝中柱梁,现在只有您才能劝说陛下……您为何不坚持觐见呢?”
沈溪笑了笑,反问道:“今后不是照样有机会?”
“那几时才是面圣良机?”
这次连钱宁也插嘴了,“咱们都追到这里来了,若陛下坚持来个避而不见,甚至于下谕旨直接赶咱们走,回去后咱们有办法跟朝廷交差吗?或者就此一直跟着陛下?未必能跟得住啊!”
这回张永学聪明了,不再咄咄逼人,只是笑眯眯在旁看着沈溪被人连番追问……正好钱宁跟小拧子的问题也是他想提的,只需听答案即可。
沈溪道:“几时面圣,本官自有主意……若几位觉得不合适,可以自行前去面圣,前提是能见到陛下,且说的话对陛下有用。”
胡琏释然道:“看来沈尚书早就有了安排,诸位不必担心,有沈尚书在,我等还需要牵挂什么?”
“也罢,也罢。”
张永笑着摆摆手,此时他开始有意收敛脾气,不再跟沈溪置气,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下。
反倒是小拧子没那么淡定了,但又知道沈溪的存在实在太过特殊,只要队伍有沈溪,他们都没有跟皇帝直接对话的资格,本来他们去蔚州劝皇帝回京也是出自沈溪授意,现在正主都来了,也就不需要他们额外做什么事。
沈溪对胡琏道:“重器兄,这两天还是要防备陛下突然来个不辞而别,城里城外要多派人手守着。”
胡琏有些迟疑地道:“沈尚书,咱们的人手……怕是不够吧?”
小拧子道:“人手应该够了,这回锦衣卫足足来了五六百人,守四个城门应该没有问题。若实在不够,还可以征调地方兵马,虽然灵丘县令、县尉和主簿一个没来,但也派来了帮手,咱们借调些眼线总归没问题吧?”
“不需要。”
沈溪摇头道,“惊扰地方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除了要维护陛下安稳外,更要维护陛下威信,很多事根本就不成体统,所以需要我们亲自来做……另外,就算我们带来的人,也不能到处张扬,给陛下抹黑0。”
胡琏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恭敬行礼:“那就按照沈尚书吩咐办事。”
……
……
沈溪进城,没有急着去面圣,朱厚照发现这一点后居然有点不适应。
江彬没有贪功,说什么自己“拼死阻拦”之类的话,当他发现朱厚照第二天情绪有些低落时,开始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先生昨夜没过来请见吗?这都到城里一天了,他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说想守株待兔,等朕出去见他不成?”
朱厚照脸上带着不悦的神色问道。
江彬没法作答,只能试探地问询:“陛下,是否需要去跟沈大人说一声,比如让他带着人回去的话?”
“就凭你能将沈先生支走?算了吧,沈先生乃是先皇器重的老臣,还是朕的先生,这次他追来虽然让朕很没面子,但也可以理解……哦对了,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朱厚照再次问道。
江彬突然又没法回答了,毕竟长期流浪在外,他们跟朝廷的联系基本中断,而且也从未想过提前去了解,只能将无意中打探到的一些情况说了出来。
“陛下,京城暂且没有消息,之前倒是听灵丘地方官府的人说,太后娘娘派人去了居庸关,接管了沈大人的军权。”
朱厚照突然很气恼:“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情?”
江彬又思索了一下:“大概是沈大人领兵进入居庸关不久吧,听说后来内阁首辅谢大人也到了居庸关,被太后娘娘委以重任。想来沈大人无官一身轻,便只身前来劝陛下回京,至于更多的事情……小的也办法追查。”
朱厚照脸色更差了,嘀咕半天,最后生气地说道:“现在京城那边开始干涉朕做事了吗?朕不过出来游玩几天,又是剥夺沈先生军权,又将谢老头捧上位……难道母后耐不住寂寞,想剥夺朕的权力,来个垂帘听政?为此她不惜提前把朕的好帮手沈先生从朝堂上赶走?”
这问题江彬无从回答,毕竟太后娘娘跟皇帝之间闹矛盾,哪里是他一个佞臣可以掺和进去的?
不过江彬突然意识到,之前跟朱厚照站在对立面,前来劝说朱厚照回去的沈溪,突然在小皇帝眼中又变成“正面角色”,两人因为张太后的所作所为而站到了一起。
这种情况让江彬很郁闷,他最希望见到的结果,是朱厚照跟沈溪之间矛盾和龌蹉不断,这样他才有上位的机会,一旦朱厚照跟沈溪间君臣关系恢复融洽,那他争取圣宠的可能将大大降低。
朱厚照道:“既然沈先生不主动来见朕,那你就查查京城和居庸关那边的情况,看看谢老头现在在做什么,还有京师的人是否在猜忌沈先生……朕不希望大明功臣最后落得个惨淡的下场,那可是朕最倚重的臣子,江山稳固还得靠他来帮朕维系,而不是那些喜欢挑拨离间本身却碌碌无为的小人!”
江彬本想说自己无能为力,但想到皇帝嘱咐的只是让他去打探消息,似乎没那么困难,紧忙行礼:“小人遵旨。”
朱厚照一摆手:“若下次沈先生前来请见,你就说朕这两天身体不适,需要静心调养,让他暂时不要来,等以后稍微恢复再说。”
……
……
江彬不是傻子,他从皇帝的态度改观中,发现朱厚照似乎对于继续出游的事情没那么上心了。
好像此时朱厚照更希望尽快回到京城。
“想想也是,陛下在京城,不管是皇宫还是在豹房,美女无数,更有大江南北最好的戏班子为陛下表演,还有什么斗兽、杂剧等好玩的东西,何至于花这么大力气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遭罪?或许沈大人一来,跟陛下一说,陛下就回心转意回京去了。但现在似乎是沈大人那边并不着急啊。”
“不对,这是打蛇打七寸,或许沈大人就是棋高一着,拿住了陛下的小心思,若是换作小拧子跟张永之流,怕是这会儿已迫不及待面圣,那时主动权反而在陛下和我这边。这个沈大人可真厉害,揣摩人心可谓是一针见血,以后绝对不能小觑他。”
江彬发现沈溪办事很有一套后,心里顿时警觉起来。
历史上可以一飞冲天,在正德皇帝跟前保持十年圣宠不衰的江彬,做事很有一套,他跟刘瑾等人的风格大不相同,所以才能长久维持地位。
这也是为何沈溪对江彬防备心理那么重的根本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江彬的崛起途径跟历史上有一定区别,如今更有一种蛰伏和小人物的心态,这会让其行事更加内敛,这对于沈溪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江彬不能亲自去将皇帝的消息传达给沈溪知晓,却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进行点醒……一方面他会跟地方官府接洽,问询京城跟居庸关那边发生了什么,一方面则会派人去跟沈溪说明,关于皇帝口称染恙和等稍微康复再赐见的情况。
江彬心想:“只要把话带到,估摸沈大人就该明白陛下想回京城的心思,只是现在要找个台阶下罢了。我这么做其实算是成全陛下吧?”
江彬有一点比较聪明,一开始就没有蓄意制造自己跟沈溪的矛盾,在发现事情有了变化后,第一时间就将消息告之沈溪,如此一来他还能赚个好人,倒不是说他想靠拢沈溪派系,而是想树立一个中立的公正形象,以换得各方对他的容忍。
果然,江彬派人把话带到后,就算以张永、小拧子等人的头脑,也大概明白皇帝这是话外有话。
“……沈大人,陛下染病在身,咱作为臣子的现在不去探望一下?”张永就算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等着沈溪主动将问题揭破。
沈溪笑了笑,道:“陛下不说了么,这几天先不见,等要见得另寻时间?”
张永苦笑道:“也就那么一说,或许陛下现在想赐见沈大人也说不准……诸位意下如何?”
小拧子眨眨眼道:“沈大人,或许咱应该试着去见驾啊……龙体有恙,咱又未带太医在身边,找几个地方大夫前去探病总不为过吧?”
胡琏道:“两位公公,难道陛下染恙,地方官府跟陛下身边近侍能不去找大夫?咱去了,于事有何助益?”
很多事上胡琏都站在沈溪一边,沈溪有些不太愿意出口的话,干脆就由胡琏来说,而胡琏的语气相对冲一些,主要原因是他跟宫里的太监没有太多接触,属于彼此无太大利益纠葛的存在。
张永斜眼看着胡琏,神情间有些不满,大概意思是,你胡琏之前对我们还恭敬无比,怎么沈之厚来了,你就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到底有何主意?咱这些人都会听您的……还请沈大人示下。”
几双眼睛都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热切,甚至连钱宁这样之前在皇帝面前得宠几近目中无人的宠臣也不得不对沈溪报以极大的希望,主要是现在谁都知道,除了沈溪能直接压一下江彬,其他人面对江彬时都会被其气势所迫,问题便在于现在江彬才是受皇帝宠信的那个人。
沈溪道:“今日还传来个消息,听说江彬亲自去县衙打探京城跟居庸关的情况,若他们了解不够透彻,我们不妨出手帮一把,毕竟是陛下想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关于中原地区的灾害和盗乱,也该让陛下清楚,如此陛下才能更好地计划下一步动向。”
张永跟小拧子对视一眼,他们马上意识到,这是沈溪向朱厚照进一步施压,让其回京的一种手段。
看看,在你这个皇帝独自出来游玩后,你的兵权被太后派人占据,你之前所做出的安排都被太后和谢迁等人驳回,现在中原各处盗乱丛生,你再继续走下去的话或许小命都没了,到时候谁能为你维持江山?你连子嗣都没有,大明皇位眼看就要旁落他人了。
想到这里,小拧子还没觉得怎样,张永则倒吸了口凉气,心道:“之前在居庸关时,沈之厚对太后以及朝中人的压迫不闻不问,甚至有点儿妥协放弃的意思,当时是觉得他在韬光养晦,现在看来分明是以退为进哪!看看到了灵丘便知道,他跟陛下站在一边,若陛下感受到来自于太后跟朝廷的压力,岂非会更相信沈之厚?”
“太后剥夺的并非是沈之厚一人的军权,而是拿下了陛下跟沈之厚二人共同的权力,沈之厚来见陛下,并不算是劝陛下回京,而是要跟陛下陈明现在京城内外局势,陛下看到自己走后的权力格局变化,立即就会明白谁才是他最值得信任之人!沈之厚太可怕了!”
当张永意识到沈溪的深谋远虑后,已不敢再拿言语顶撞,开始变得小心谨慎,甚至于在跟沈溪对话时陪着笑脸,颇有点儿阿谀奉承的意思。他的想法很简单:“由着沈之厚去安排,总归他的计划一定是最妥当的,咱家只需跟着他喝口汤便可。”
而小拧子那边根本想不到这一层,还在一个劲儿地问:“陛下知道危险后,大概便会恩准跟咱们回京城去吧?”
沈溪道:“陛下是否要回京,现在不好说,一切等面圣过后再定吧。也不能做太过乐观的期许,陛下出来巡视四海,本身并非什么坏事,至少能让陛下了解中原地方百姓民生疾苦,此番陛下或许正是为了摸清中原盗乱缘由而出来的呢?”
张永咳嗽两声,大概是对沈溪的鬼话有些听不下去了。
张永心想:“陛下根本就是任性出来游玩,听沈之厚这么一说,好像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忧国忧民的明君圣主……你这沈之厚原来这么会拍马屁啊!”
沈溪不着急见驾,朱厚照这边反而急了。
朱厚照已经在灵丘这小地方待够了,在这里他根本找不到太大的乐子,又想到继续出行大概率往西走,去的地方可能比这里还要偏僻,想到之前路上经历的辛苦,以及未来可能在半路上遭遇盗匪,让朱厚照打从心底里排斥继续出游,心想还不如回京城好好乐呵一段时间呢。
要出游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而且可以直接去江南富庶之地,而不是到这些偏远的小地方来吃苦受累。
但朱厚照实在没办法,沈溪不来劝说,他这么灰溜溜回去的话会很没面子,只能干耗着,索性他在灵丘城里安全无忧,吃得饱穿得暖,至于陪酒的女人质量如何,又或者是否有好的戏班子演出,暂时都是次要的事情。
“……陛下,沈大人未再来过。”江彬过来跟朱厚照汇报京城和居庸关那边的情报时,带着几分为难对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先生怎么可能会不来?他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者你亲自去看看?”
江彬一怔,随即意识到,之前派人去通知沈溪关于皇帝染病,暗示他前来见驾似乎没有奏效,下一步他必须得主动去见沈溪,将皇帝的意思挑明,逼迫沈溪前来劝说皇帝回京。
朱厚照道:“现在京城内的情况还算稳定,那就好,朕其实不着急回去,现在该琢磨一下之后去何处。你可以去问问沈先生的意思,看看他觉得哪里好。”
“呃!?”
这下江彬更为难了,皇DìDū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自然没理由去怀疑什么,摆明了就是想回京城。
现在就是想要找个台阶下。
这个台阶皇帝自己争取不来,需要他这个懂事听话且有一定觉悟的手下代为传话,但江彬想到要见沈溪这个狠角色,心底不由一阵发怵。
不过等江彬看了皇帝一眼,大概看清楚朱厚照脸上期待中带着一抹畏惧之色后,立即意识到,就算是皇帝召见沈溪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大概沈溪属于朝中那种谁都不待见,鬼见神愁之类的人物。
江彬道:“陛下,小的几时去见沈大人?”
“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厚照慵懒地道,“朕的病还没好利索,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有时候思考问题都很困难,不如这些事就交给你去办理吧……朕也想看看你的办事能力如何。哦对了,小拧子跟张永来了吗?让小拧子前来伺候吧,毕竟他是朕的贴身近侍,有他在身边照料,朕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江彬愣了一下,就本心而言,他肯定不愿意让小拧子接近皇帝,本来小拧子就是来劝说朱厚照回京城的,现在正德皇帝突然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将小拧子调回到身边侍候,江彬的危机意识很强,立即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
“之前在蔚州时,我不小心得罪了拧公公,若是他在陛下面前攻讦我的话,我可能会有麻烦。”
江彬当即试探地问道:“陛下,地方官府刚刚送来两名美女,您看……”
“是吗?”
朱厚照听到有美女,精神略微振作了些,却也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既然是地方官员的一片心意,就让他们把人送来吧。小拧子那边催促一下,叫他赶紧过来,朕这几天不舒服,亟需有人伺候。”
“是,陛下。”
江彬尽管非常为难,但还是领命而出。
……
……
江彬硬着头皮去了驿馆,见到几位他压根儿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物。
等他将朱厚照的意思传达后,小拧子最为惊愕,瞪大眼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陛下让咱家去伺候?”
“是啊,拧公公。”
江彬陪笑道,“这可是陛下亲口吩咐的,您之后便跟小的一起过去面圣,伺候好陛下。哦对了,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江彬在这群人面前,总觉得自己身份卑微,就算这几人中地位最低的胡琏,那也是巡抚级别的,尤其是宣府巡抚算得上是他这个蔚州卫指挥佥事的顶头上司,没有一个他可以比肩,虽说现在的他有皇帝宠幸,但未必能长久,眼前就有一位锦衣卫指挥使钱宁面临失宠的危机,钱宁正是因为那次他在虎口下救驾之事而一直耿耿于怀,至今两人都不对付。
小拧子先环视一下在场之人,道:“本来陛下传召,咱家必须第一时间赶去面圣,不过有些事情得跟这几位大人说一下,江大人可否先到外边等候呢?”
“自然可以。”
江彬一听便知道眼前几位要开闭门会议,自己作为外人留下来不太合适,他赶紧行礼后告退出了门口,到前边院子里等候。
等江彬离开,小拧子才急忙道:“沈大人,您赶紧出个主意,陛下居然传召小的前去伺候,这件事非同小可!”
张永皱眉道:“拧公公慌张个甚?之前不一直希望能面圣劝陛下回京么?如今你能到陛下传召,侍候君前,随时都可以劝谏陛下,应该说是荣幸之至才是,咱家羡慕还来不及呢!”说到这里张永连连叹息,似乎是对于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惋惜不已。
小拧子道:“陛下让咱家前去伺候,可没让咱家说三道四,就算到了陛下跟前,也不敢随便乱说话……咱家只是尽奴才的本分,伺候陛下的饮食起居,张公公这种话还是莫要乱说为好!”
因为心里很着急,小拧子说话的口吻非常冲,根本就不给张永面子。
张永没有再说什么,反而看向沈溪,大概意思是由沈溪来拿主意。
其实沈溪早就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眼前的局势谁都能看懂,已经不是皇帝是否要回京去的问题,而是由谁去劝说的问题,总归是皇帝在外面耍腻了,想要回到朝堂,但问题是现在谁去当这个苦口婆心之人?
小拧子显然不愿意,张永老奸巨猾也不会去,钱宁作为侍卫头子更没资格去劝,剩下两人也就是沈溪和胡琏,必然是二者中选其一,但既然沈溪在,胡琏就没有话语权,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问题,你沈之厚到底几时去劝说陛下回京?
沈溪道:“陛下召拧公公前去伺候,这是好事,至少可以让我们知道陛下如今龙体是否安泰……还是先确定陛下安然无恙后,再做下一步决定吧。”
张永摇头道:“陛下龙体染恙,难道就不能摆驾回京了?咬牙坚持一下,京城的国手御医多的是,陛下安危更有保障!”
“回不得、回不得。”
小拧子紧忙道,“沈大人言之有理,咱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却贸然安排事情,大为不妥。若陛下染病自然不能即刻踏上归程,怎么都得先养好身体再说……亦或者等咱家去见到陛下龙体究竟如何后,再派人去京师请太医过来也是可以的。”
胡琏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这架势,沈溪已一语定乾坤,先等小拧子面圣,带回消息后再做下一步决定,如此一来正德皇帝想起驾回京城之事,就得往后拖延,总归沈溪暂时不会出面规劝。
而所有人只能看着沈溪,由沈溪来决定最后的劝说时间,此时连胡琏都开始着急了,你沈尚书既然已经看明白形势,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呢?这不符合你以往的性格啊!
……
……
小拧子终于见到朱厚照。
朱厚照的状况其实还算不错,所谓的病也不过是之前半路受瘴气侵袭,感染伤寒,在入城后病情基本已痊愈,只是赐见时朱厚照偶尔会装模作样在小拧子面前咳嗽几声,旁人自然听不出来,但小拧子却清楚知道皇帝是在装病。
因为小拧子对正德皇帝太过了解,旁人或许会疑神疑鬼,以为有什么隐疾,但小拧子却笃定龙体已基本无恙,因为旁人无法做到跟他一样自小伺候君旁。
“陛下……”
小拧子见到朱厚照后,跪在那儿嚎啕大哭,久别重逢之后,他确实非常想念朱厚照,此刻难免真情流露。
朱厚照再度咳嗽两声:“小拧子,你到朕身边来,可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拧子一边抽泣,一边心里纳闷儿。
我需要说什么吗?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朱厚照继续问道:“换一个方式说吧……沈先生可有让你带话来?”
小拧子再一想,不由摇了摇头,他忽然意识到,皇帝是想通过他来判断沈溪的态度,只是他临走时沈溪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当下羞愧难当,红着脸垂下了头来。
“早知道的话,临走时就私下见见沈大人,无论如何都请他交待几句,也不至于现在束手无策。”
小拧子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陛下,沈大人如今人在驿馆,只等前来面圣,跟陛下说一些重要事项。”
“什么事情如此重要啊?”朱厚照假惺惺地问道。
小拧子不想直说,因为他要是说出口,等于是劝说工作从他这里便正式开始了,他识相地要把事情推给沈溪,所以只能在皇帝面前装糊涂,愣了好半会儿才摇头道:“奴婢不知。”
朱厚照有些心急,却不好表露出来,点头道:“既然你不知,回头去问问,这两天你在朕这里好生伺候,朕身体的确不怎么好,这一路餐风露宿染了一些怪病,可惜这里又没有太医诊治,实在让朕很不痛快。”
小拧子到底有些脑子,立即意识到,这是朱厚照给他重新回去见沈溪,把皇帝的最新情况带给沈溪的绝佳机会。
小拧子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之前执意要往南走,谁劝他他就惩罚谁,但在得知沈大人到来后,现在就算沈大人不来劝说,他居然也会忍不住暗示让我去请沈大人前来……这算怎么个说法?”
小拧子双膝往前挪动一些,关切地道:“陛下,奴婢来晚了,没有侍候好您……奴婢打定主意,今后在您身边寸步不离,一辈子都照料好陛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儿,需要什么事都由你来伺候吗?朕需要的是会办事的人才,而不是个只会端茶递水帮朕穿衣服的昏聩奴才!”
“小拧子,朕有些累了,要回房去休息,你现在就去问问沈先生,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若情况紧急,就让他到朕房门外等候,朕休息好了自然会见他。”
小拧子虽然脑子愚钝,没有张永那般老谋深算,但有一点却算是弄明白了,朱厚照召他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留他在身边伺候,而仅仅是利用他去传话。
朱厚照对于小拧子并没有多少兴趣,不是离开他的照料就不能生活,皇帝现在关心的是沈溪能否尽快前来劝说他回京。
等皇帝进房间去休息后,小拧子发现去路被几个侍卫挡住,就算他是皇帝近侍也没资格再往里去,当即折返出门,赶回了驿馆。
见小拧子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张永跟胡琏等人感觉很意外,小拧子一来便紧忙问道:“沈大人现在何处?”
张永道:“沈大人刚出去了,说是有要事办理……拧公公怎么突然回来了?莫不是未见到陛下?”
“见到了,见到了!”
小拧子带着几分激动说道,“陛下如今平安无事,只是乏了要休息,没让咱家进房去伺候,倒是睡前专门跟咱家说了一通话……对了,沈大人到底去了何处?咱家现在有要紧事找他。”
张永没好气地道:“你也不说清楚,陛下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莫不是陛下现在情况不妙,龙体沉疴难起,需要你马上出来找大夫,或者让沈大人传话回京城召唤太医?”
小拧子没有作答,他看着胡琏,想从胡琏那里获悉沈溪的去向。
胡琏也有些莫名其妙,道:“拧公公走后,沈大人便出去办事了,暂时未归……莫不是沈大人已去面圣?”
小拧子摇头道:“咱家刚从陛下住所回来,沿途并没有见到沈大人,况且就算要面圣也不容易,因为现在陛下已睡下了,要起床起码得三四个时辰。”
张永叹道:“现在上哪儿找人去?或者胡大人赶紧派人找寻……钱指挥使,你的人手调派出去了吧?”
钱宁没有应答,因为他现在并不受张永管辖,至于胡琏那边似乎也不打算给张永面子,张永话说了等于没说,只遭到两个人的冷眼。
这让张永多少有些始料未及,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很有地位,刘瑾在时他还督过东厂和西厂,又数度追随沈溪出征立下大功,谁知现在谁都不将他的话当回事,找寻沈溪的事情似乎只有他亲自去做。
“你们……”
张永本想发作,但一想不对劲,跟这两人置气纯属徒劳,不如隔岸观火。
小拧子望着胡琏:“胡大人,您一定要帮忙想想办法,赶紧将沈大人找回来,陛下那边有事找他协商。”
胡琏问道:“拧公公,现在的确无法找寻,要不您先将陛下找沈大人说的事,提前透露一下,我等可以参谋一下是否可以帮上忙?”
小拧子急道:“陛下要跟沈大人说什么,咱家如何得知?咱家现在只是前来传话。若一时间找不到的话,那就等吧,反正陛下要到下午才会睡醒。”
几人面面相觑,好似失去主心骨一般。
张永道:“沈大人突然失踪,莫不是有比面圣更为要紧的事情?换了其他大臣,现在怕是要赶紧去等候,哪怕明知道陛下在休息,也要等到陛下醒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没人搭理张永,哪怕是之前跟张永稍微走得近一些的钱宁,这会儿也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
……
沈溪没有前去面圣,当然他也没做别的,只是暂时“躲”了起来。
之前朱厚照不想回京,需要有人前去劝谏,但现在沈溪不想这么做,不管朱厚照多迫切想回京城享乐,沈溪都要让这个学生明白,皇帝的荣耀不是你想丢下就能随便丢下的,很多事情要按照规矩来,否则就会出现各种乱象。
连我这样跟随你的大臣如今都被人猜忌,原本直属于你的权力也会旁落,甚至还有人会觊觎你的位置,就问你怕不怕?以后还敢不敢如此胡闹?
因为沈溪突然“失踪”,让小拧子非常为难,虽然说可以等皇帝睡醒后再让沈溪去见,但皇帝具体几时醒来没人知晓,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便在于,小拧子已经下不来台了,皇帝那近乎明示的表达都没有执行的话,以后他怎么在皇帝面前立足?
带个话你都不会?你说沈之厚失踪,这不是鬼话吗?人就在灵丘城里,还能走丢了不成?
小拧子这边得到钱宁跟胡琏的帮助,但可惜无论怎么找都没找到沈溪的下落,最后连官府那边都惊动了。
中午时分,江彬过来询问情况。
在江彬看来,小拧子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会无能到找不到人的地步,出来传个话而已,哪里需要这么久?朱厚照说是休息,但中间起来问了江彬两次关于沈溪是否已前去请见,显然朱厚照此时迫切想要回到京城,已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拧公公,沈大人怎会突然不见?莫不是出城去了?”江彬见到小拧子,问清楚情况后,带着疑惑问道。
小拧子气恼地回答:“咱家若知晓的话,至于在这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么?江大人你难道不帮个忙吗?”
江彬苦笑不已:“想找到沈大人怕不那么容易……亦或者沈大人本来就没打算让人找到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拧子诧异地打量江彬问道。
江彬不多作解释,旁人看不懂的事情,江彬却洞若观火,接连几次通知沈溪去面圣而不得,他已经意识到沈溪的计划并不是马上见到皇帝,这次来灵丘很可能另有目的。当然,江彬没不会妄自非议,在沈溪身在灵丘跟皇帝只是一步之遥时攻击沈溪,基本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小拧子道:“不管沈大人在何处,总归在城里,如今城门都处于紧闭状态,沈大人还能去哪儿?不管沈大人有何计划,咱家都可以去请示,至于江大人你赶紧去保护好陛下,这边没你什么事情。”
江彬恭谨行礼,没有跟小拧子争什么,他知道现在跟小拧子间不存在利益冲突,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钱宁,至于宫里的太监跟他不是一个系统的,用不着早早就树敌。
江彬离开后,小拧子将驿站里所有的锦衣卫和太监全叫到身边,吩咐道:“将城内各处茶楼酒肆都找上一遍,若还是找不到沈大人的话,你们不用回来了!若找到的话,请沈大人去陛下居所见咱家,咱家不能在这里干等,若陛下醒来见不到人的话,咱家以后不用在陛下跟前当差了!”
……
……
朱厚照睡不着觉。
本以为沈溪来了,随便听沈溪说上几句大道理,然后自己有了台阶下,便可以顺顺利利回京城,就算路上可能会辛苦些,但至少面子保住了,回到京城后可以好好休息,为这次的出征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谁知道之前是拒绝沈溪请见,现在却是请沈溪来见而没有门路。
朱厚照心想:“莫非还要朕亲自去见沈先生,当着他的面认错?”
显然朱厚照不会认错,他毕竟是皇帝,有天下至尊的威严,而且他不觉得自己出游有什么错,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次私自出走给朝廷运转带来一定麻烦。
“陛下……”
就在朱厚照坐在桌子前发愣的时候,江彬进来恭敬行礼。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在何处?”
江彬道:“回陛下的话,从拧公公那里得知,沈大人今日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朱厚照皱眉道:“这就稀奇了,沈先生在这里没有亲眷,也不会有什么公事要处理,怎么会找不到人?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是否派人去找了?”
江彬回道:“那边正在派人到处找呢……小人不敢随便派人,怕中了坏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危及陛下安全。”
朱厚照点了点头,同意了江彬的说法,就算是他也不会调遣人手找沈溪,在他看来灵丘县城就这么大,沈溪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不成?
“沈先生乃朕之股肱,他这次带了几个人出去?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朱厚照又问道。
江彬虽然心中笃定沈溪是故意躲起来了,但他却不得不装糊涂,苦着脸说道:“小人不知啊。”
朱厚照非常气恼,甚至有些窝火,好像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愣是被复杂化了,而且是那种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变化,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回京这条路会因为沈溪突然失踪而出现阻碍。
朱厚照问道:“小拧子人呢?”
江彬道:“尚未过来,正在派人四处找寻沈大人。”
朱厚照冷笑不已:“都在找人,那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地方官府通知到了吗?”
江彬回道:“也通知了。”
“啪!”
朱厚照一拍桌子,气愤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县城屁大点地方,还能让个大活人失踪?这地方官怎么当的?沈先生走之前就没留下任何线索?”
江彬见朱厚照气急败坏,不由劝说道:“陛下,您消消气,沈大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倒是现在陛下龙体有恙,实在不宜在灵丘这种小地方久留。”
朱厚照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彬道:“陛下,若不行的话,咱们先去紫荆关吧……紫荆关到底是关城,里面有医术更高明的大夫,再者太后娘娘也派人到了紫荆关,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陛下,您的安危要紧啊!”
朱厚照不言不语,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走,在得不到沈溪劝说的情况下就往京城赶,他觉得自己遭遇了极大的挫败。
朱厚照非常不喜欢这种失败的感觉。
“朕不能一走了之。”
朱厚照倔强地说道,“沈先生都没找到,还是先等见到人再说!朕素来关心朝中大臣,岂能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