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从沈府后门出来,马不停蹄赶往顺天府衙,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脸面,总归越早把任务完成越好。
对于从顺天府要人,张永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不过就是些女人,又不是什么下狱的朝官,就算文武大员下狱,当初他执领东厂时,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以及朝廷的三司衙门也不知去过多少回,这次面对顺天府,他气势十足,务必赶在沈溪前把人救出。
豹房里朱厚照跟小拧子、江彬交待完事情后,只期待了不到盏茶工夫,便又忙别的事情去了。
倒是之前想到如何安置这些女人的时候,朱厚照想起了苏通和郑谦两个老朋友,觉得有必要找两人喝酒找乐子。
毕竟是酒肉朋友,彼此志趣相投,玩起来也能尽兴。
小拧子一直在焦急等候,到了半夜仍旧半点消息都没有,江彬一直没派人回来通知。
“早知道就跟张永一起去了,至少明白发生了什么。”小拧子暗恼,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机会。
就在他担心不已时,门口进来一人,将小拧子的目光吸引过去,却不是江彬,而是钱宁。
“拧公公,您在这里作何?外面天凉,要不要小人给您找个地方,暖暖身子?”钱宁一脸谄笑地凑过来说道。
相比于江彬的“不识相”,钱宁在小拧子眼中就是个市侩小人。
当初钱宁得势时也是目中无人,但总归还算是识时务,跟刘瑾、张苑和他这样得势的太监都有来往,见到当权者也会俯首帖耳,最重要的是钱宁本身就是太监的干儿子,属于“自己人”。
小拧子道:“咱家在这里吹吹冷风,冷静下头脑……不会是碍着你钱大人什么事了吧?”
“没有的事!拧公公想在何处,没人敢拦着……只是听说江侍卫,好像去办差了,似乎是为女人之事?”钱宁凑过来,低声问道。
小拧子一怔,没想到钱宁也会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意识到,有些事或许可以瞒住宫中和朝廷那些人,但想瞒住本身就在豹房供职,还地位卓然的钱宁却不太现实。
虽然现在钱宁没有以前那么受宠,但到底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厚照并没有剥夺钱宁的身份地位。
小拧子道:“江大人作何,咱家从哪里得知?”
钱宁小心翼翼地道:“但小人似乎听说,江侍卫的人被顺天府衙给扣下了,之后张永张公公还去了顺天府,不知跟这件事是否有关?”
小拧子气呼呼地道:“你在说什么?咱家完全听不懂……你不会是想来找咱家的麻烦吧?”
钱宁赶紧道:“拧公公莫要以为小人心怀不轨,恰恰小人才会跟您是一条心,想那江侍卫做事完全不按规矩来,从大河边找到的女人,直接用马车往京城送,招摇过市岂能不被人盯上?估摸顺天府那边也是被朝中什么势力给利用了。”
小拧子打量钱宁,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息,摇头道:“嘿,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小人只是因为在锦衣卫供职,打探到的消息稍微多了些,谁让锦衣卫跟东厂本就一体,京城内那么多番子,若还不知道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钱宁摇头叹息,“小人不能理解,江彬此人行事莽撞,性格倔强,很不好相处,陛下居然如此信任他,出了事我们大家还得给他兜着,你说亏不亏啊!”
“这跟你无关!”
小拧子认为钱宁是在挑拨离间,说话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
钱宁试探地问道:“拧公公,您看这样如何,咱俩利用这件事好好搞一下姓江的,让他吃点儿苦头,无法跟陛下交差如何?”
小拧子厉声喝斥:“你疯了么?这差事,现在已不完全是由江彬来负责,你若惹出麻烦,怕是到最后……还得要人来承担责任!”
钱宁问道:“那担责之人莫非是拧公公您?”
“怎会是咱家?”
小拧子明显言不由衷,“咱家一直都留在豹房这边,若是咱家负责,何至于干等着?咱家不过等着消息以便奏禀陛下……”
钱宁笑道:“那便是了,既然拧公公您没牵扯其中,咱就暗中捣乱,让姓江的下不来台,他是否去顺天府接人了?若是半途人给弄丢了……嘿嘿,您说他怎么跟陛下交差?”
“这个……”
小拧子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听到钱宁的话后,突然改变主意。
“姓江的骄纵跋扈,一直不给我面子,此前在蔚州还被他设计,屁股遭殃!此番我让他去陛下安排的地方等,他非要带人去顺天府,这么想表现自己,我何不将计就计,折腾他一次,让人再被抢走?反正现在一切是钱宁来主导,就算最后事情被查出来,也是钱宁担责,与我何干?”
小拧子脸色阴晴不定,有些迟疑地道:“钱指挥使,你分明是要跟陛下作对啊!”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想让姓江的受些教训罢了……这些女子劫回来后,回头会分批次送到陛下跟前,不过不是以小人的名义,而是拧公公您……等陛下见到这些女子,必然龙颜大悦,拧公公也会受到赏识……总之,这一切针对的只是江彬,而不是陛下和拧公公您!”江彬笑眯眯地说道。
小拧子眯眼打量钱宁:“钱指挥使,你要做什么,其实完全不必跟咱家商议,你自己便可以完成,你来问咱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宁压低声音道:“小人其实想投奔到您老名下,小人知道您老必然不想当司礼监掌印,充作您傀儡的是张永张公公……小人到底跟您共事多年,难道交情还不如姓江的?他其实就是一条不听话的土狗罢了。”
小拧子脸色阴沉,没有马上回答钱宁的话,显然是觉得钱宁所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钱宁再道:“这次的事情,可以让姓江的在陛下跟前丢脸,陛下马上就会对他产生怀疑,看他以后怎么得瑟……这件事对咱们都有好处,如今拧公公和张公公连成一线,实力暴增,小人再不识相,也知道跟您老作对没好下场!却不知……沈大人那边是如何表示的?”
小拧子冷笑不已:“沈大人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钱宁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着说道:“沈大人可是决定谁来当司礼监掌印的关键人物,他若是也支持张公公上位的话,那小人更应该跟您们连成一线,听从调遣,以后江彬就会被孤立,连丽妃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嘿,咱们才是一条心!”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嘉许:“说的也是,如此倒是可以放心让你加入进来……这样吧,你就按照之前所说,半路给江彬一个下马威,将人劫了,不过你要记得,这几天一定要另外找些美女送给陛下,不能是这一批,到时候咱家也能在陛下跟前交差。”
钱宁惊喜地道:“拧公公,您只管瞧好了,今日小人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明早便可以将另一批美女送进豹房!这次一定不会有事,您就等着小人的好消息吧!”
……
……
张永从顺天府衙要人很顺利,他是御马监赫赫有名的人物,又曾掌管东西二厂,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况且张永在顺天府衙门还有两个干儿子,一个是通判,一个是推官,属于中层官员。况且以他的名望,就算顺天府尹见了也要恭恭敬敬,更别说干儿子还有一帮朋友和属下,没费什么功夫就提出人来。
本来事情就不大,没有涉及到朝廷官员,同时顺天府尹也觉得这件事透着一抹蹊跷,既然张永这样的“大人物”都出面了,干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快速脱手,避免麻烦。
张永带着人到了距离府衙不远的安定门大街,江彬便带人迎了过来,此时江彬有些疲累,跟小拧子等人习惯了熬夜不同,江彬刚到京城,作息还没调整过来,尚不习惯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
因为江彬不能调动锦衣卫人马,所以这次只是带了一些跟他到京城来的亲随,数量不到二十。
“张公公。”
江彬上前跟张永行礼。
张永一挥手道:“江大人要将人带到何处去,咱家一概不知……咱家已将差事完成,是否可以回府了?”
此时张永巴不得早点儿走,万一沈溪现身他可要惹大麻烦,只要把人交出去就可以跟小拧子交差,此后再出事就是江彬的责任了。
江彬还没意识到风险,笃定地道:“自然可以,张公公请便吧……在下恭送张公公!”
张永赶紧让下人将他的马牵来,这回连马车都不坐,直接驾马去了。
江彬先是跟此前被抓进顺天府大牢的六个手下寒暄几句,安慰一番,这才把所有女子赶上马车,随即驾车直接往豹房去了,根本就不准备先送去事先约定的地方暂时安置。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京城内一片宁静,江彬根本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
走到半途,突然前面冲出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将他吓了一大跳。
“来者何人?”
江彬不敢随便泄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之前他已被朱厚照教训过,不敢随便狐假虎威。
对面明显不准备跟他讲道理,随手扔出一把黑不溜秋的药丸状东西,着地后“砰砰”的爆响声迅速传到耳中,随即一股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江彬马上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有很大的可能是抢人。
“保护马车!”
江彬大声吆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助感,在他以为安稳如泰山一般的京城,居然接连遇到麻烦,好像这里比荒郊野外更加凶险。
那些黑衣蒙面人冲了上来,一看就训练有素,动作迅捷,相较而言江彬的人已乱成一锅粥。
“不想死的,都下马!”
来人说的是标准的京片子。
江彬意识到应该是本地人作案,当他拔出腰刀准备跟这群人拼命时,马腿被人砍断,座驾发出悲壮的嘶鸣,一头栽倒在地,连累江彬也摔了个狗啃泥。
江彬自以为适应能力很强,但到了京城这个鱼龙混杂之所,才发现自己的见识实在太过浅薄。
在京城要防的不是贼人,而是各方势力,这些势力错综复杂,他这个过江强龙完全就处于有力无处使的懵圈状态。
江彬摔落地上后,脑子晕乎乎的,等他站起身,发现所带马车已被人劫走,而他的手下要么狼狈地躺在地上,要么捂住嘴巴鼻子在那儿剧烈咳嗽,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重的刺激气味,让人适应不能。
“江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手下摸黑找过来,问询道。
江彬怒不可遏:“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追啊!一定不能让人将马车带走,京城之地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江彬恼羞成怒,他准备追上贼人,用刀剑来告诉对方什么才叫真理,可等他带人追到弄巷中,才发现两辆马车空荡荡停在路边,车上的女人已被人带走,根本就没留下什么线索给他。
“这……”
江彬手下全都懵了,以前他们觉得天子脚下,一定是个法制森严、到处都有官兵把守、绝对不会出事的地方,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危机四伏,就算自己是官兵也被人当街打劫。
江彬问道:“可有弟兄受伤?”
这种时候,江彬并没有怪责谁,反而更在意手下的安全,到底这些人是他在京城立足的根本。
马上有人清点人手,最后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大人,咱人没少,贼人没痛下杀手,不过这群人本事不小……是不是锦衣卫那帮兔崽子干的好事?”
就在手下说话时,江彬发现路口又有人过来,一摆手:“过去看看!”
一群人出得街来,但见迎面而来的也是一群黑衣人,不过比起前一帮劫道的人阵型要松散许多,发现情况不对后,这些人马上撤走。
“大人,怎么办?”
江彬手下气糊涂了,忽略了不该在京城惹事的原则。
江彬怒道:“追上去,有一个算一个,把人拿下,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我们!”
最后的结果是江彬带着二十多人,追着不下五十个黑衣人满街乱蹿……
……
……
京城内乱成一团。
江彬带着手下追逐“贼人”,这边张永已到了豹房门口,见到小拧子,将沈溪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告知。
小拧子怒道:“张公公意欲何为?有事不跟咱家商议,居然跑去见沈大人?”
张永叹息道:“这不涉及大事,心中不宁吗?不问一下沈大人的意见,拧公公能放心?鄙人不过是怕出事没人担待而已,不过现在也好,人已经顺利交接,就算出事了也是江彬的责任,现在那小子估摸已遭殃了。”
小拧子道:“这边钱宁也派人去了,就怕三边的人争起来!”
“什么?”
张永听到后非常惊讶,有些发懵地问道,“拧公公,这不是添乱吗?钱宁那边……可是你派去的?”
小拧子叹道:“算是咱家答应他,保证给他撑腰,他才派人去的……现在他也想加入到咱们的联盟中来,携起手来,通力合作。本来咱家只是想给江彬一点教训,谁知道你还去见了沈大人……这下可能要闹出大乱子来了。”
张永想了想,一摆手道:“不会出大事,沈大人在京城最多几个亲卫,最好是让钱宁得手……总归钱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拧子打量张永,问道:“钱宁不是你的人?”
张永没好气地道:“这局势下能信谁?他堂堂指挥使前来联络,能不笑脸相迎?当然鄙人不是言而无信,而是钱宁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咱们都很清楚,这种人根本就是吃里扒外,不值得信任!”
小拧子道:“那怎么办?总该去提醒沈大人一声吧?”
张永脸上多了几分自信的笑容:“以沈大人对局势的判断,一定能想到事情的因果,不会出什么乱子,咱纯粹是瞎担心,就算三边的人碰上,总之吃亏的不是咱们,江彬这下可能要惹上大麻烦了。”
小拧子想了想,最后不由叹了口气:“就怕适得其反,惹出麻烦来还得咱自己解围。”
“不怕不怕!”
张永鼓励道,“只要咱齐心协力,就不怕江彬乱来,若钱宁那家伙真加进来,那咱们这个组合就固若金汤,谁都得给咱们面子!”
……
……
江彬遇到了大麻烦,而且是天大的麻烦。
不但人丢了,两批贼人愣是不知什么势力派来的,倒是从第二波前来找麻烦的人身上找到一点线索,大概知道是军中人士。
其实根本不用调查,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外地贼寇闯入京城所为,说白了还是京城内有跟他们不对付的势力出手了。
“……大人,看来追不上了!”
江彬手下一个个焉了,他们本以为京城内街巷都是方方正正,追人不会很麻烦,但真正跑一趟才发现,原来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拐个弯就不见人,不熟悉路径的话根本没法追,最后还是让那群黑衣人顺利逃走了。
江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眼有些发愣,显然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老八,到底谁干的?之前顺天府拿人的时候,你们探到什么口风没有?”江彬问旁边那个一脸横肉的汉子。
被称为老八的壮汉解释:“老大,真不知怎么回事,咱们刚把人安顿在院子里,官府的人突然就冲进来,几个弟兄刚准备反抗刀剑就架到了脖子上,那些官差全是狠角色,听说还有城防衙门的人,具体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咱对京城两眼一抹黑啊!”
江彬琢磨了一下,脸上带着恼恨之色:“确实不熟,就他娘的吃了这方面的亏,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帮陛下做个事,还能出这么大乱子?回去后如何跟陛下交差?”
一个手下主动建议:“大人,要不您回去跟陛下直说,就说有人暗中捣乱,把人抢走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锦衣卫那群兔崽子干的,大人您跟着陛下回到京城后,那群兔崽子有事没事总找咱们的麻烦,姓钱的不是个好东西!”
江彬叹息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反倒好说了,但就算举报他又如何?陛下能将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说撤就撤吗?那可是关系到皇宫和豹房安稳的职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那咱不能白吃亏吧?”老八道。
江彬道:“没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起来吧,跟我一起回去面圣,这件事可能还跟姓张的老阉人有关……他把人交给我后就匆忙溜走了,一看就是知道内情的样子,当时还没发觉端倪,现在想起来还是自个儿有些麻痹大意了。”
江彬手下都很不甘心,骂骂咧咧。
江彬握紧拳头:“咱就算初来乍到,也不能白吃这亏,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江彬不是好惹的……你们说,咱蔚州卫弟兄是好惹的吗!”
“不是!”
一帮手下群情激愤,在江彬鼓舞下,一个个双眼赤红,额头青筋迸露,好像要杀人一样。
……
……
江彬紧忙回去跟朱厚照汇报。
江彬知道,现在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所以出了事一定要先去找朱厚照说明情况,请正德皇帝来撑腰,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因为他在京城人地生疏,控制不住场面,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到他头上。
面圣时朱厚照正在看戏,丽妃和花妃陪伴左右,但朱厚照对江彬很重视,跟他说话时特地将身边人都屏退,连丽妃跟花妃都没留下,自然江彬又遭致白眼,毕竟不是每个正常的男人都有资格到皇帝跟前奏禀事情。
“……陛下,小人没用,半道上人被劫走了。”江彬跪下来认错,然后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没有动怒,不过脸色不是很好看,最后一把将面前的杯盏扫落地上。
“……小人也不知何人所为,当时张公公将人交过来,走出不到一条街,便有人忽然从夜色中冲出来,抢了人就跑,在一个巷子里就消失无踪。小人正郁闷的时候,又看到一批黑衣人,紧忙追赶,但最后还是把人跟丢了。”江彬低下头道。
朱厚照道:“也就是说,不止一拨人前来劫道……如此看来,你倒是得罪不少人嘛。”
江彬道:“小人在京城内谁都不认识,谈何开罪人?若有的话……也是追随陛下后惹的祸端,锦衣卫那边的人一直看小人和弟兄们不顺眼。”
朱厚照气恼地道:“当时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出现?”
江彬想了想,然后坚定摇头:“路上别说巡城的,就算行人都没见一个。”
朱厚照叹道:“朕的京城,本以为最是安稳不过,谁知道出了事连一个出来撑场面的人都没有,若真有贼人在街路上犯事当如何?看来这京城巡防人马,该换一换了,至于锦衣卫……”
江彬本以为朱厚照会将锦衣卫从上到下摞个遍,谁知道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言了。
朱厚照没有再继续问责,道:“对了江彬,你之前说过,调外地兵马到京城来,是吧?是指你蔚州卫的兵马?”
“是。”
江彬回道,“小人觉得,至少自个儿手下的弟兄都肯为陛下卖命,而且他们一个个忠心耿耿,可以到京城来更好地保护陛下。”
“行,就调他们来,不但要调蔚州卫,西北各卫所兵马都可以抽调,朕要形成定制,以边军人马换防京城,倒要看看,谁敢跟朕作对!”朱厚照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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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听从江彬的建议,调边军入京,戍卫禁宫和豹房,似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其实具体实施方案一概没有。
此时的朱厚照更像是空口说白话,没有任何方案,涉及调动相关职司人员以及兵马等异常繁杂,再加上朝中还有人隐身幕后处处针对,让回过味来的朱厚照意识到,其实推行这件事困难重重。
江彬则大受鼓舞,兴奋地道:“陛下,从边军调人越早越好,如此才能震慑宵小……小人愿意帮陛下做成这些事。”
朱厚照打量江彬,突然叹了口气:“江彬,你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调动边军?让你去一趟蔚州,或许能从蔚州卫调些人来,但要将九边人马换防京城,可能就要大费周章……以你的身份根本不行。”
此前朱厚照冲动下答应江彬的建议,但冷静后却快速恢复理智,开始有了畏难情绪,让江彬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朱厚照道:“这件事要做成,唯有沈先生能帮到朕,但朕又怕沈尚书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朕横加指责,让人头疼。另外,朕怀疑此番你送给朕的女人屡屡出现问题,是朝中那些文臣搞的鬼,他们想让朕收心养性,这群人……”
说到这里,朱厚照抬起手“砰”的一声拍在面前的茶几上,非常气恼,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
江彬试探地问道:“那陛下,此事就此作罢吗?日后您要差遣小人办什么事,怕是会更加艰难……陛下,您作为真龙天子,坐拥天下,不会纵容那些对您不敬的人吧?”
朱厚照神色冷峻,似乎在仔细思索,良久后才道:
“现在钱宁控制着锦衣卫,他跟你不对付,加上之前朕对他办事不力有所怨责,有意疏远,现在想让他帮忙彻查案子显然不太可能,甚至这件事有可能他也横插一脚!朕现在不想追究到底是谁在搞鬼,但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所以就算只是抽调部分蔚州卫的人,朕也要一力促成。”
江彬试探地问道:“那以陛下的意思,是让小人回蔚州卫一趟?”
“你不需要亲自回去。”
朱厚照摇头道,“只需写封信回去便可,朕会给你公函,小拧子也会在旁协助你,朕没想到,京城内居然有这么多人跟朕作对,朕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到最后江彬总算是听明白了,眼前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没找到对策,只是拿出一个暂时的应对之策,先调一些他在蔚州卫的手下到京城协助办差,没法从根本上解决有人针对他的问题。
江彬显得很沮丧,哭丧着脸道:“陛下,小人替您不值啊!您才是大明之主,可现在居然有人打您的主意,处处针对,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本来朱厚照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话后更加恼火,但他没有直接爆发,涨红着脸在那儿生闷气,意味着正德皇帝跟朝臣的隔阂更大了。
查不出谁是幕后指使者,朱厚照就将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当成敌人。
……
……
小拧子再一次被传召,还是在深更半夜。
面圣前,小拧子心中多少带着一丝惴惴不安,毕竟之前朱厚照安排他去协助江彬做事,那那些被顺天府扣押的女人带回来,现在出了问题,等于是他的差事没办好,皇帝会迁怒谁,可说不一定。
小拧子面圣时,朱厚照正坐在戏楼上,一脸阴沉,缄默不言。小拧子了解朱厚照的脾性,当即战战兢兢上前,恭敬行礼:“陛下。”
此时小拧子背后楼梯口站着江彬,除此外再没他人,朱厚照语气不善:“小拧子,这次的差事办得如何?”
小拧子直接跪下来磕头:“奴婢罪该万死,听说这次人在半路被劫了。”
朱厚照也有没吹胡子瞪眼,仍旧用不阴不阳的腔调问道:“朕让你办的差事很难吗?把人送到指定的地点即可,为何会在半道出错?”
小拧子本以为自己留在豹房可以撇清关系,到底是江彬主动提出要在顺天府衙门外接人,未曾想现在朱厚照居然拿他刚开始下达的命令来压他,当即为自己辩解:“奴婢并未亲自前往顺天府衙门,因为一切都跟张公公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际上张公公也不负奴婢所托,顺利将人讨要出来,而且并未向顺天府透露事情跟豹房有关,谁知半道……”
朱厚照斜眼打量小拧子,喝问:“半道如何啊?”
小拧子心中一沉,暗忖:“坏了,可能被江彬这小子算计了!他不会向陛下进谗言,说是我派人去劫道的吧?”
小拧子赶忙道:“听张公公说,江大人接到人后,便直接往豹房来了,并未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去崇文门附近的别院,所以……”
朱厚照打断小拧子的话,“你就没派人暗中保护?你没跟钱宁打招呼,让锦衣卫出马?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城防衙门难道都是摆设不成?顺天府没派人护送吗?”
小拧子心想:“人就是从顺天府要来的,人家怎会主动护送?我要不要将钱宁那小子供出来?”
因为被朱厚照逼问紧了,小拧子开始思索是否有必要出卖钱宁的问题,毕竟在小拧子看来钱宁不可信,他从来就没将钱宁当作是值得信赖的伙伴,反而更愿意当钱宁是竞争对手。
但问题是一旦供认出钱宁,或许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如此一来,小拧子不再为自己辩解,在皇帝面前讲道理没用,当奴才的只需要乖乖认错,把所有罪过扛到身上就行了。
朱厚照没有继续责问小拧子,再问:“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奴婢不知。”
小拧子只能装傻。
朱厚照道:“这种事情都会发生,让朕很寒心……京城乃首善之地,宵禁后居然会出现劫道的现象,说明京城治安已急剧恶化,而且有人故意给朕使绊子,这是要挑战朕的权威吗?”
小拧子可不敢随便接茬,跪伏在地好像在等候朱厚照判决,心想:“真不该听钱宁的,太坑人了。”
朱厚照又道:“现在要让这种事彻底杜绝,必须得下一剂猛药!朕准备让你协同江彬,从蔚州卫调二百青壮来京,专门替朕做一些事。再就是你去见一下沈先生,配合从宣大地区调拨兵马到京城,朕以后出宫门,不想用宫里的侍卫,而是要重新栽培一支侍卫队伍,需要有个由头调动人马。”
“你去吧!”
……
……
朱厚照要做什么,小拧子无权反对。
至于朱厚照调兵找不到具体可行的方案,小拧子这边也没办法,不过现在他领的命令是去向沈溪问策,其实质是皇帝对沈溪下令做事,他不过是个中间传话的人罢了。
小拧子无法理会朱厚照接下来要对江彬交待什么,只能先去见沈溪。
去沈府的路上,小拧子不由自主思索起来。
“……以钱宁那草包的能力,肯定无法把人抢走,必定是沈大人派人做的。但既然沈大人提前将事情告知张永,想来回头也不会隐瞒不报,下一步可能沈大人就会去豹房劝说陛下,如此一来陛下调遣边军到京城,分明就是针对沈大人!现在居然还要沈大人主动配合?”
小拧子越想越心惊,开始为自己谋划退路。
“唉,最好沈大人能答应,将所有责任全都推给钱宁,让钱宁来背锅,这样谁都不会有麻烦。否则的话,陛下和沈大人间的嫌隙就会变大,而我和张永接下来也难做人。”
带着极大的不安,小拧子抵达沈府,没等上前敲门,便见小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人来,正是小拧子见过多次的朱起。
朱起恭敬地道:“拧公公,我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时……请!”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知道咱家会来?”
朱起有些为难,想了想回道:“大人只是吩咐鄙人在这里等候,至于公公您几时来,其实鄙人完全不知,要不……您亲自问问我家大人?”
小拧子叹了口气,意识到沈溪跟朱厚照间展开博弈,会让朝中不少势力牵扯其中,心里悲哀:“为何每次都要我出来当炮灰,被这些大人物当猴子耍?”
小拧子进到前院,随着朱起一起到了书房,此时沈溪已在门口等候,好像对小拧子的到来很欢迎。
“拧公公,请吧。”沈溪没有跟小拧子见礼。
小拧子刚想拱手,见沈溪这随性的模样他也就作罢。
二人进到书房,沈溪使了个眼色,朱起会意地出去,顺带将房门关好,等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后,沈溪直接道:“若陛下派拧公公你来要人,请免开尊口。”
小拧子摇头苦笑:“沈大人,您别耍小人了,陛下怎知道此事是您所为?其实张公公只将事情告诉小人一人,旁人一概不知,倒是钱宁今日也参与其中,试图给江彬找些麻烦,谁知半路被人捷足先登……是您派人去劫道的吧?”
沈溪笑了笑,问道:“本官若说不是,拧公公可相信?”
小拧子脸上苦涩更甚,道:“是与不是都好。陛下派小人来,是有一件事想告知大人,陛下要调蔚州卫乃至九边兵马卫戍宫廷,此番龙颜受损让陛下雷霆大怒,特意让小人来知会大人,让大人以兵部名义调遣兵马……这件事非沈大人出马不可。”
沈溪正色道:“调地方人马换戍京师之事,以前兵部便在推行,且取得不错的效果,但皇宫跟豹房的安保工作事关重大,岂能随便调遣外来人马充任?这些人如何保证身家清白,能随时随地誓死效忠陛下?若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
小拧子摇头道:“具体情况小人也不是很明白,沈大人若想解惑的话还是去请示陛下为好,小人只负责传话。再说,就算是锦衣卫,也未必真会为陛下拼死,所以……这才是陛下对皇宫和豹房侍卫不信任的根本原因吧?”
说是不明白,但其实小拧子门清,要不是朱厚照在张家口狩猎时遇到猛虎锦衣卫集体傻眼没人上前救驾,反倒是江彬出来拼死保护的事情影响,朱厚照也不会对锦衣卫失去信任,江彬也没有崛起的机会。
沈溪摇头道:“看来陛下器重江彬,想让其来当他的侍卫领班,负责陛下的起居生活。到时候你拧公公的地位,可能会大受影响!”
小拧子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用委屈的语气道:“就算这样,小人能作何?小人只能尽量争取陛下的信任……很多事力所不及,毕竟小人只是个太监,伺候陛下的事情谁都可以做啊。”
意识到自己在保护皇帝安全方面力不能及,小拧子才会如此沮丧。
沈溪道:“陛下吩咐的事情,本官记下了,明日一早本官会去面圣,跟陛下提及此事……拧公公请回吧。”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您不会是要去跟陛下说及今晚之事吧?您……要是吐露真相的话,怕是陛下会对您产生极大的怨恨,您……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沈溪坚持地道:“既然本官做了,就不会藏着掖着,很多事必须挑明,若怕得罪陛下便隐瞒不报,跟一个佞臣有何区别?”
小拧子想了下,先是点头,却又马上摇头。
显然这会儿他的心情也是复杂之至,一边准备听从吩咐,任由沈溪去劝谏皇帝,一边又担心沈溪跟皇帝闹翻后他人崛起,自己也被殃及池鱼,丧失现在的地位。
因为朱厚照的胡闹,使得皇帝身边人都会顾忌自己的利益,小拧子也无法例外。
小拧子道:“沈大人若执意要跟陛下提及,最好换一种方式……总归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件事说是江彬所为,其实乃是陛下的意思,针对江彬也就是针对陛下,陛下的脾气……天威难测,沈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到最后小拧子已不知该如何劝说沈溪,因为他知道沈溪跟朱厚照和盘托出的话,等于是明摆着告诉皇帝,二人不对付。
本来朝中就有很多人攻击沈溪擅权,之前朱厚照不相信,但经此一事,皇帝岂能不往这方面想?
沈溪点头:“具体分寸本官会斟酌,多谢拧公公提醒。”
小拧子面上满是为难之色,将事情再简单说过,便匆忙离开沈府,对他来说,这个夜晚太过忙碌。
……
……
小拧子匆忙回豹房,本是要去跟朱厚照回奏,到了地方才知道皇帝已跟丽妃、花妃一起进了寝殿,暂时不会出来。
江彬去了何处他不知,因为此时已是后半夜,他也非常疲累,坐在前院的花台边,显得很凄凉,北风呼啸,他的心却比身体还要冰冷,非常难受。
“本以为回到京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为何现在才发现,情况反倒不如从前呢?”小拧子坐在那儿自怨自艾。
就在他准备起身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眯一会儿时,张永急匆匆过来,到了他跟前时面色还有些惶恐。
小拧子站起身来:“张公公,有事吗?”
张永焦急地道:“应该是咱家问你是否有事才对……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找寻拧公公半天,现在才碰面,听说你也去了一趟沈府?”
小拧子叹了口气,摇头道:“有什么用呢?之前的事情的确是沈大人所为,而且沈大人明日好像要来豹房直接劝谏陛下,也就是说……这件事马上就要为陛下所知,陛下还要从蔚州等地调遣地方人马到京城来加强护卫,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看来陛下跟沈大人的嫌隙……已经到了难以化解的地步。”
张永皱眉:“沈大人果然如此说的?他准备面圣,直接向陛下申明此事?”
小拧子道:“你怎不想想,既然沈大人肯将事情告诉你,那就是说他不介意将事情让世人知晓……你若不去见沈大人的话,或许沈大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你非要去跟他说……唉,你真是自作聪明,让君臣间产生嫌隙,你才是罪魁祸首!”
“拧公公,你不能如此埋怨啊!”
张永虽然也知道小拧子并不是胡乱攀咬人,但他还是不敢认下这一切来自于自己的过错。
小拧子冷笑不已:“难道不是吗?现在朝中已攻击沈大人擅权,经此一事,陛下对沈大人产生隔阂,以后沈大人的话陛下也就不会再多理会,你想当司礼监掌印,还有将来想求助沈大人帮你办事,都会变得困难重重,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多嘴多舌……也不知沈大人怎么想的,会提拔你来当司礼监掌印,看来是所托非人啊。”
因为小拧子正处于盛怒中,说的话没那么中听,张永的脸色青红一片,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张永心知,这件事正如小拧子所说那样,若他不去找沈溪,后续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也不会出现这种进退维谷的处境。
张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拧公公既然说这件事乃是鄙人的责任,你便说如何补救吧,难道鄙人是那种做错事不知弥补之人吗?”
小拧子用不屑的目光望着张永:“你张公公能如何补救法?难道要去跟陛下说,其实人是你劫走的,只是不想让姓江的抢了功劳?”
“那鄙人就去跟陛下如此说!”张永也有点儿气急败坏的意思,气势汹汹地道。
小拧子反倒是一愣:“你不想活了?明知道江彬的女人是送给陛下的,还敢这么说,你是想公然忤逆陛下,找死是吧?”
张永道:“之前可没人告诉鄙人这些女人跟陛下有关,鄙人还以为是江彬背地里胡作非为劫持民女,所以鄙人才会果断出手。”
“嗯?”
小拧子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张永恼火地道:“你以为鄙人不敢去面圣,跟陛下说这些话是吗?但前提是拧公公你引路,让鄙人能够面圣。”
小拧子道:“张公公,你说会否……沈大人前去面圣,也跟你所相似的话,不去攻击陛下,而直接将所有责任推到江彬身上?说江彬掳劫民女,影响恶劣,让陛下惩戒江彬?”
张永眨眨眼,一时间没回味过来,问道:“拧公公,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拧子一拍大腿:“那就是了,以沈大人的高瞻远瞩,怎会直接顶撞陛下,让二人的关系恶化呢?陛下跟沈大人间看似君君臣臣,实则是学生跟先生啊,陛下对沈大人那么器重,而沈大人又忠君体国,把事情做得让双方下不来台,对谁也没好处不是?”
张永缓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不需要鄙人做什么?”
小拧子脸上终于呈现些微愉悦之色,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沈大人到底神机妙算,咱这些小人物哪里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张公公你说得对,该相信沈大人。”
张永摸了摸下巴,心想:“我几时有说过这种话?”
小拧子道:“现在要先定性,此事乃是江彬胡作非为,掳劫民女,对外也要这么说,咱可不能让沈大人下不来台,你还想当司礼监掌印的话,就要记住这说辞。”
……
……
小拧子似乎想开了。
他明白了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努力,也明白沈溪的高瞻远瞩,正因为他对沈溪的盲目崇拜,便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由沈溪来解决。
第二天一清早,沈溪从府内出来,见小拧子已在大门外等候。
“拧公公有事?”
沈溪见到小拧子,还有些许意外,好奇地问道。
小拧子道:“沈大人,小人经过一夜苦思终于想明白了,您此行是要去告御状吧?”
沈溪眯眼:“御状?”
小拧子凑过头,小声说道:“您莫要隐瞒了,其实小人明白您的意思,就算劝谏陛下,也不能让陛下下不来台,所以是去告江彬的状……到底这次的事情是江彬弄出来的,一切都是这个奸佞小人的责任。”
沈溪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拧公公的话实在让人费解,本官要去劝谏陛下,怎会跟江彬扯上关系?难道没有江彬,陛下就不会找他人去民间搜罗女子,甚至做出劫掠妻女的事情来?”
“啊?”
小拧子一惊,随即马上意识到一件事,可能自己又坏事了。
他心里暗自恼恨:“我到底来见沈大人作何?难道只是为了自作聪明?那我跟张永所作所为有何区别?都将沈大人架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子上,岂不是让沈大人只能改变之前的计划,硬着头皮去劝谏陛下?”
小拧子脑子里想法很多,以至于他对沈溪产生种种猜测,自以为都是正确的。
沈溪没有跟小拧子细说,而此时的小拧子也学会缄默不言,随即沈溪翻身上马,准备往豹房去,小拧子紧忙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沈溪驾马跟上,问道:“可是陛下差遣拧公公陪本官前去面圣?”
“没有的事。”
小拧子心里有些憋屈,“是小人自己来迎接沈大人,跟陛下无关,沈大人您面圣后……唉!”
本来小拧子还想劝说两句,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说多错多,也就不再言语。
随后沈溪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往豹房去了,到了门口被钱宁等锦衣卫拦了下来。
小拧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冲上前道:“钱指挥使这是作何?沈大人都不认得?”
钱宁上前行礼:“拧公公这是说哪里话,沈大人小的怎会不认识?沈大人这是前来面圣?”
沈溪打量钱宁,此时钱宁满面都是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一副卑微的样子。以前二人见面虽然钱宁也会低声下气,但没到如今的地步,看这架势,沈溪心中大概有数,知道钱宁是何想法。
因为小拧子没提过钱宁要加入三人同盟的问题,所以沈溪不会主动谈事,朗声道:“本官有事面圣,请钱指挥使前去通传吧。”
钱宁道:“此事还要拧公公来办为妥,小的可没资格通传陛下。拧公公,您是奉了陛下口谕去请沈大人的吗?”
小拧子生气地道:“你怎不开眼呢?不管是否陛下召见,你也不能如此带人出来阻拦,这是规矩,让开让开!”
或许是小拧子心里憋屈得紧,见到钱宁便来气,转念一想钱宁要投奔于自己,不管对方是否用心为善,至少先过一把耀武扬威的瘾。
钱宁退到一边去了,锦衣卫也都退下,如此等于说给沈溪让开一条路,他可以自由进入豹房。
沈溪却没有僭越,转头对小拧子道:“那就劳烦拧公公进去通传,本官前来面圣,涉及昨夜顺天府放出的二十几名民妇之事。若陛下不见,本官便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小拧子听沈溪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心中着急,只能硬着头皮先进豹房。
因为天色已亮,此时要面圣还要过早起的江彬一关,使得他心里很是不爽。过了前院,穿过回廊,江彬好似门神一样站在朱厚照所住院子前,拔刀将小拧子拦下。
小拧子厉声喝道:“沈大人求见陛下,咱家前来通传……江大人,你是要阻拦沈大人面圣吗?”
就算江彬再自负,此时也不由将腰刀收回,连退两步,因为他对沈溪的忌惮发自内心。
他可以看不起小拧子、张永这些太监,但必须仰视沈溪,对于他这样的武将来说,兵部尚书是个地位尊崇的官员,更因为沈溪在军中立下的功劳,让所有大明行伍之人都对沈溪无比忌惮。
江彬问道:“莫非涉及调边军换防宫廷之事?”
小拧子冷声道:“具体是什么,跟你无关。咱家这就去通传陛下,让到一边去!”
……
……
朱厚照本来正准备入睡,听说沈溪来了,带着些许不安传谕召见,而旁边本来要留在朱厚照龙榻侍寝的丽妃不得不暂避。
“……沈尚书来了,朕找他有要紧事说,爱妃先退下,等说完事情你再来。”朱厚照对丽妃道。
丽妃正因为自己在跟花妃的争斗中胜了一筹而沾沾自喜,当她听说沈溪来豹房面圣时,随即想到跟花妃的争斗已变得无足轻重,到底朝局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丽妃领命退下时心想:“可惜在京城,我想向朝事伸手还是太难,这会儿得先将花妃和江彬两个心腹大患解决掉才是正理……倒是可以跟沈之厚说说,让他施加援手,若他肯出手的话,花妃跟江彬没几天好蹦跶。”
朱厚照本要移步去花厅相见,但或许太过疲累,再加上外面天气太过寒冷,他也就没出寝殿,直接让人将内外纱帐隔上,然后从里面出来,到外面酒桌前坐下,这里本来是他平时私下里饮酒,花天酒地之所,此时却用来接见大臣,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庄重。
不过对朱厚照来说没有太在意,总归他知道沈溪了解他的平时作为,没太多可遮掩的地方。
小拧子再一次通传后,沈溪趋步进入朱厚照的寝殿,他进门时朱厚照神色一紧,小拧子察觉后赶紧退出殿外,然后将房门掩上。
以前小拧子或许还想偷听一下,知道沈溪在跟皇帝说什么,他知道谈话内容的话能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安排,邀得圣宠。但今日对他来说,这地方如同龙潭虎穴,一刻都不敢多留。
简单见礼后,朱厚照刻意打了个哈欠,说道:“朕之前找沈先生,是要征调地方人马到京城,拱卫豹房,加强京城各处戍卫,因为昨日京城发生一件事……”
没等朱厚照将话说完,沈溪便直接道:“可是因为陛下派江彬去顺天府要人,结果半路上被人截道的事情?”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从哪里打听来的?”
沈溪回道:“这件事本就是微臣所为,不存在传言是否有误的问题。”
“啊!?”
因为沈溪的回答太过干脆直接,让朱厚照猝不及防。
虽然朱厚照之前也怀疑过沈溪,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言不讳,一丝遮掩的意思都没有。没等朱厚照做出反应,沈溪又道:“陛下直接以江彬这样的武将,到民间搜寻民女,甚至不惜做出劫掠地方之事,是否不太合适呢?”
因为事情败露,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想为自己辩护,但发现很多事难以解释,就算再强辩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沈溪却咄咄逼人不肯罢休:“陛下为何不作答?”
朱厚照羞恼交加,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道:“沈尚书可别欺人太甚,朕乃九五之尊,先不说这件事是否跟朕有关,这是你为人臣子应该跟朕说话的态度吗?”
说完,朱厚照用针锋相对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要死扛到底,君臣间的矛盾已趋于表面化。
……
……
小拧子本在外焦急等候,突然听到里面朱厚照大声说话,吓得腿都快软了。
江彬要靠前,却被小拧子伸手拦住,一如之前江彬阻拦小拧子一般,小拧子警告道:“江大人可知里面非常着紧,想坏陛下的事吗?”
江彬道:“但里面只有陛下跟沈大人二人,出了事谁来承担?”
“你什么意思?”
小拧子想喝斥江彬,却不敢大声,压低声音教训道,“这里的规矩你不明白,这是陛下单独召对近臣,没有陛下圣谕,谁都不许进去。”
江彬即便再勇猛,这会儿也只能忍气吞声,先瞪了小拧子一眼,随后又望着朱厚照寝殿的方向不肯挪步,意思是进固然不能进,但我也不会走。
此时寝殿里朱厚照正跟沈溪对峙,君臣二人的矛盾似乎从来没今天这么严重过,因为以前沈溪基本就没劝谏过皇帝,这种事一直是谢迁等老臣在做,朝中御史言官也说了不少,沈溪唯独一次比较针锋相对的劝谏还是因为刘瑾,但也时过境迁。
此时好像已不再是君臣间的对话,更好像是师生或者朋友的一次对话。
沈溪站在道德低处,因为在朱厚照看来,沈溪不仁义在先,将那些属于他的女人劫走,分明是不给他面子。
沈溪率先打破沉默,叹道:“若微臣继续纵容陛下这么做,那对陛下的声名损害很大,会让陛下之前苦心累积的功德大打折扣。”
“少来这套!”
朱厚照并没有被沈溪说服,气呼呼地道,“沈尚书你这是想拿先生的口吻教训朕,但朕是皇帝,有资格决定一切,不需要旁人指点!”
沈溪道:“难道陛下不在意史官怎么评价?”
“他们爱怎么写怎么写,朕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朱厚照道,“既然沈尚书你已经承认是你劫走的人,那就尽快把人归还,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沈溪摇头:“那些女子,乃是江彬从灾区通过掳劫方式得来,还有很多直接是从半路劫持,她们本就是苦命人,难道陛下希望民间对陛下怨言沸腾?”
朱厚照冷笑道:“那是江彬从灾区买回来的,大河两岸民不聊生,出现很多买卖妻女的情况,朕变相是拯救她们,怎能说不仁不义?”
沈溪道:“陛下去过灵丘,应该知道灾区是个什么状况,敢问陛下,要在民间买女人,还在短时间内买回来这么一批,及时送到京城来,这可能吗?”
“朕不管!”
朱厚照蛮不讲理,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看上去更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气,“朕做什么,不需要沈尚书来指点。”
沈溪突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道:“若陛下被小人利用,做出对大明、对百姓不利的事情,微臣作为陛下近臣,怎能袖手旁观?难道陛下想做一个令世人唾骂的昏君?”
“你……你说什么?”
朱厚照望着沈溪,有点儿傻眼。
沈溪如此愤怒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此时沈溪气势如虹,宛若择人而噬的猛虎一样,让他突然间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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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没人敢对朱厚照瞪眼,自打登基以来朱厚照骄横跋扈久了,遇到沈溪发火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沈溪道:“陛下作为朝廷表率,当以身作则才是……敢问陛下这几年做了什么,让大臣信服?”
若旁人这么说,朱厚照定不会当回事,甚至加以反驳,但现在沈溪教训他,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在他心目中,沈溪始终有不同的地位,不但是他的先生,更是他一直以来学习和模仿的对象,沈溪的话在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朱厚照脸憋得通红:“朕一直都严于律己,从来没做违背朝纲的事情。”
沈溪厉声喝道:“那陛下可还记得刘瑾擅权,还有张苑胡作非为?远的不说,昨日江彬从民间掳劫来的女子,都是你的臣民,却险些送到豹房这里来……敢问陛下这就是你所谓的严于律己?”
朱厚照目光闪避,不敢跟沈溪对视,虽然他平时胡作非为,但有一点还算不错,那就是能够跟人讲道理。
虽然大多数时候朱厚照不会听人劝说,但现在乃是他信任有加的沈溪讲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一些。
沈溪没有给朱厚照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若陛下想要妃嫔,大可发出圣谕,京师内外大户千金不争破头送到宫里来?作何非要强抢民女?”
朱厚照道:“朕没有强抢民女,就算江彬这么做了,也不是出自朕的授意。而且朕不喜欢大户千金,她们太过矫揉造作……”
沈溪道:“那天底下乐户和教坊司女子,也不足以满足陛下临幸的需求?”
朱厚照跟沈溪谈论女人的问题,非常尴尬,但还是倔强地道:“不够又如何?朕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沈尚书来指指点点。”
沈溪再道:“自古以来,皇帝有勤勉克己的,也有贪图享乐的,并非就是勤勉克己一定能治理好国家,但误国者多对朝事懈怠。臣知道跟陛下讲太多道理,陛下不喜欢听,因为陛下觉得,先皇已奠定大明稳定的格局,如今北部边境平靖,已是四海升平安于享乐时,可以恣意妄为,但陛下莫忘了,很多朝代的危机,正是出现在繁华的盛世,开元到天宝,不过短短十几年的事情。”
朱厚照黑着脸,不想听沈溪的教训,但他还是竭力避免跟沈溪起更大冲突,道:“这件事朕既往不咎,若下回沈尚书还这么做的话,别怪朕不客气……沈尚书,你可以回去了。”
沈溪道:“莫非微臣还要感谢陛下不追究之恩?”
朱厚照斜眼打量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我已经给了大家台阶下,咱们各退一步不就结了?怎么你这边还喋喋不休?
沈溪却不理会朱厚照疑惑的目光,坚定地道:“臣这两年可说兢兢业业,图的是彻底消灭北部边患,安定社稷,匡扶天下,让百姓丰衣足食,但就因为陛下这两年不理朝事,再加上臣坚持用兵,以至于现在虽然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朝中仍旧非议声不断,将陛下如今怠慢政务归咎于臣的纵容,甚至将臣当作千古来少有的佞臣……”
朱厚照道:“谁这么胡说八道?看朕不砍了他的脑袋!”
沈溪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若非要堵住,实在是强人所难,靠压制朝中言路取得的臣服不会有任何效果,当初刘瑾在朝时那么多人趋炎附势,朝中没有其他任何声音,难道陛下想恢复那时吏治昏暗的状态?”
朱厚照气呼呼看向一边,不跟沈溪争辩,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说不过。
沈溪继续道:“此番陛下利用江彬于灾区搜罗民间女子,堂而皇之送进城来,多少人盯着?难道陛下不觉得如此做是在败坏自己的名誉,让朝中文武百官和百姓对陛下失望?”
朱厚照道:“他们敢!这……江彬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朕已经教训过他了,沈尚书不必死咬着不放!”
朱厚照总想在沈溪面前发怒,但又提不起气势,每次跟沈溪相处他都有些胆怯,虽然沈溪比他大不了几岁,但沈溪朝中那些老臣更有威严,使得朱厚照不自觉地在沈溪面前矮半个头。
因为弘治皇帝只有朱厚照这么个独子,自小便惯坏了,所有先生在他看来都是摆设,只有沈溪对他产生积极的引导,沈溪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先进的思想和缜密的逻辑分析能力,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超前思法。
更主要的是沈溪寓教于乐,告诉了他很多道理,对他的成长之路产生深远影响。
就算朱厚照不肯承认沈溪对他来说亦师亦父,但潜意识却存在这种想法。
沈溪道:“或许无数人劝谏过陛下,但最后都没有结果,陛下仍旧我行我素,到如今照样不问朝事,如今陛下回朝已有数日,却未曾想过开朝会议朝事,导致权力旁落,若朝中出现危机,陛下如何第一时间探知?”
朱厚照本想说,不是还有你沈尚书,以及那么多忠臣?
但仔细一想,就连沈溪都有那么大的意见,那些所谓的忠臣可能比沈溪还要“危险”,毕竟在他御驾亲征时,没人站在他和沈溪一边,沈溪已算是他在朝中最坚定的“盟友”,至于旁人似乎更支持谢迁、何鉴这些在他看来异常顽固的老家伙。
沈溪没等朱厚照的回答,继续道:“此番正是陛下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勤于政务,下决心开创盛世时,陛下难道不应该做点儿什么吗?”
朱厚照板着脸道:“朕不想听这些,沈尚书请回吧!”
此时朱厚照很想直接叫人来将沈溪赶走,哪怕是来自于沈溪的劝说他也不爱听,毕竟没人愿意接受批评,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沈溪却不依不饶:“若陛下不作为,那微臣就要做一些事了……”
朱厚照听到这里,开始慌张起来,他大概知道下一步沈溪会说什么,那就是请辞,旁人也就算了,朱厚照巴不得那些烦人的苍蝇早点儿离开朝堂,滚回乡下务农让其好好清醒下脑袋,但要是沈溪也这么做的话,朱厚照就觉得自己要人心尽失。
在朱厚照眼里,这朝廷缺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沈溪。
朱厚照抢白道:“既然沈尚书说要管这件事,那朕管就是了……朕降罪江彬可好?”
沈溪道:“全是江彬的罪过吗?”
朱厚照恼火地道:“那还要朕怎样?难道让朕下罪己诏?从民间买一些女人回来,至于如此?”
沈溪摇头道:“陛下应重开朝议,在朝会中公开表示,不接受任何人往豹房或者皇宫送女人才是。”
“呃?”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好像怎么做没什么难度,大不了开朝会时说说,他只是去露个脸,对他这样不要脸皮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但转念间朱厚照又有些不甘心,他很好色,而且口味独特,不喜欢大户千金,就喜欢成熟妇人,他这爱好非有人给他在暗中筹措不可,若直接断了门路,会让他觉得人生有缺憾,当皇帝也没甚趣味,自打登基以来,他除了立志要成为千古明君,剩下就是吃喝玩乐。
朱厚照道:“那依沈尚书的意思,以后皇宫跟豹房连个女人都没有,让朕带着一群太监守在这里?”
沈溪道:“陛下如今富有四海,要女子岂是难事?尤其大明属国众多,难道陛下不可以让那些番邦进献美女于陛下跟前?”
“这个……”
朱厚照本来对拒纳美女一事很有意见,但听了沈溪的话后,突然找到一条门路,想了想问道,“让朕接纳那些番邦女子?是否不合规矩?”
沈溪耐着性子道:“陛下平定草原,威加四海,想来周边藩属国必受到震动。陛下不妨下诏,让各藩国每年进献美人若干,随同贡品一同运至京城,到时陛下也会回礼,若谁不送便以兵锋所向,如此也好试探周边藩属国心意。”
朱厚照之前满心气恼,听到这话,突然觉得非常有趣,但他仍旧板着脸问道:“此议可行,但民间女子……”
沈溪声音又提高八度,道:“那可是你的子民!若只是普通乐户之女,倒无伤大雅,但若是再从民间找寻,陛下很可能会引发民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难道陛下忘了吗?”
朱厚照怒气满盈:“沈尚书除了讲这些大道理,难道就不会说别的?”
沈溪道:“若陛下不想做出改变,那微臣留在朝中有何意义?索性微臣在朝遭遇那么多非议,还背负佞臣的骂名,再者臣已平定北方边乱,几十年内都不虞鞑靼犯境……该做的均已完成,臣正好回乡过几年安稳日子。”
朱厚照最怕沈溪撂摊子,现在沈溪真的请辞,他马上就怂了。
朱厚照很清楚自己登基以来取得的丰硕成果是谁带给的,而且他很懒,不想理会朝事,正是认为有沈溪在朝中给他撑着,他才可以高枕无忧,若沈溪辞官,他还得分心管朝事,若处置不好像唐玄宗那样丢了江山和美人,对他来说比死还难受。
但朱厚照作为皇帝,让他直接开口求饶还有些不好意思,怔了好半晌才道:“沈先生,你不是觉得朕纵容江彬在民间找女人,可能会让朕失去民心吗?大不了以后不这么做,江彬也会降罪,这总该可以了吧?”
“若你现在离开朝堂,旁人一定会说朕没有容人之量,还说朕胡闹赶走股肱之臣,你这是想让朕背负千古骂名吗?”
沈溪道:“陛下还在意旁人的看法?”
“朕当然在意,难道你想说朕不要脸?”朱厚照气恼道,“这次的事情便当没发生,朕会好好惩戒江彬,让他以后不再这么做,旁人也不准,至于朝议……朕答应每月举行一次朝会便是。”
沈溪摇头:“难道陛下认为臣只是以请辞威逼陛下非应允什么吗?”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这样都不行,那你说怎样才可以吧!难道还要朕去跟那些女人磕头认错,再给银子打发她们回乡才可?”
沈溪脸上带着恨其不争的神色:“陛下如此说,那就是憎恨臣,臣也不想令陛下为难,请辞之事暂时搁置一边,不过臣在外久了,也想好好留在府上休息些时日,至于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便暂时放到一边,兵部之事也暂时交给两位侍郎处理……请陛下恩准。”
“准了。”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回答。
沈溪再道:“至于陛下所说每月一次朝会,实在间隔太久,就算不能每日举行朝议,当也以每旬一次为妥。”
“一并准了。”朱厚照此时什么都不排斥,只要沈溪不再逼他,他就可以妥协。
沈溪恭敬行礼:“此事不需陛下惩罚江彬,但陛下要杜绝旁人再以圣旨名义前往民间掳劫女子,中原之地尚在平叛赈灾,望陛下好自为之。”
“你……!”
朱厚照本来准备跟沈溪理论两句,但见沈溪直接转身往外面去了,好像懒得跟他继续对话。
沈溪这种行为属于拂袖而去,让朱厚照很是尴尬,但他没办法,叫回沈溪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还不如让大家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沈大人……”
门口传来小拧子的声音,虽然小拧子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但君臣间的矛盾他大概明白,这次沈溪来纳谏本来就会忤逆圣意。
朱厚照喝令:“沈尚书出征日久,身心俱疲,朕给沈尚书一个月假期,让沈尚书在家好好休息,这一个月内不需沈尚书做任何事。”
这话他既是对小拧子说的,又是对沈溪说的,等于是对沈溪所做之事进行解释,以皇帝口谕的形式传达至朝中。
小拧子闻言赶紧避让到一边,甚至不敢上前去问沈溪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沈溪则趋步往豹房大门外而去,江彬站在边上,惴惴不安,他很怕朱厚照会因为昨日之事迁怒于他身,论起皇帝的信任,他拍马都追不上沈溪。
……
……
沈溪出了豹房大门,意味着未来一个月内他不能再参与朝事。
小拧子跟江彬进入朱厚照寝殿,同时过来的还有退到屋子后面暂避的丽妃。
小拧子、江彬、丽妃都不知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对话内容,但三人都能看出朱厚照脸上的气恼之色,明白两人因为昨日之事产生嫌隙,沈溪劝谏皇帝不成,君臣间种下隔阂的种子。
“陛下,不知小人能做什么?”
江彬初来乍到,属于初生牛犊不怕虎,明知道这会儿站出来说话不合适,却敢于主动打破沉默。
朱厚照抬头看了江彬一眼,喝斥道:“瞧瞧,江彬,这都是你做的好事!送些女人进京城,还能被人发觉,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朕是无道昏君,专门从民间掳掠美女填充豹房吧?”
江彬有些悻悻然,明白自己做错了,但反而心安了,感觉朱厚照并没有降罪的意思。
“小人知错。”
江彬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又打量小拧子:“小拧子,你做事真够可以的,怎么会让人知道朕派江侍卫去顺天府接人?”
小拧子也跪下来磕头:“陛下,乃是张公公去沈大人府上拜访,无意中透露,小人完全不知情。”
“朕明明让你去,你推说张永做事稳妥,朕才让他试试,结果倒好,出了事你不承认跟自己有关?你这是想推卸责任吗?”朱厚照厉声喝斥。
小拧子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这位爷的脾气,若谁死不认错就等于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干脆认罪,当下磕头不迭,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朱厚照气恼地道:“沈尚书真够可以的,直接派人把人劫走,朕的面子一点都不给,今天还特意来声讨,让朕收手……你们说,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听朱厚照拒不认错,江彬心里更加踏实了,江彬这会儿甚至诅咒朱厚照跟沈溪的矛盾更深些才好。
朱厚照又叹道:“但始终沈尚……先生所说,都是事实,朕从民间搜罗美女到豹房,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若被外人知晓是给朕脸上抹黑。之前出征草原时,朝中已有不少人非议沈先生,认为他陪着朕瞎胡闹,将他当作王振一样的奸邪,横加指责,现在回朝朕又不问朝事,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皇帝态度的软化,让在场三人多少有些把握不准,但其中看得最透彻的还要数丽妃。
朱厚照恼火地道:“就怪你们办事不力,这次的事情让朕不得不妥协,否则沈先生这样的忠臣和贤才离开朝堂,是朕和大明最大的损失,甚至可能危及皇位安全,朕不能为了几个女人承受这么大的损失。”
“所以……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皆不得从民间搜罗美女进宫,最多只能找宫女,或者是乐籍、教坊司的女人。”
小拧子和江彬都在琢磨怎么给朱厚照找女人的事情,朱厚照这话一出,等于是有了限制,倒是江彬这边抖机灵:“随便找了女人,就说是贱籍,谁又会知道内情?”
朱厚照没有理会江彬,继续道:“以后每月举行三次朝会,朕将亲自出席,接见朝中文武大臣,商讨国家大事。这次对鞑靼之战以大明大获全胜而告终,也该跟朝官们说说情况,就定在十日后吧!小拧子,你去安排!朕累了,要先休息,你们都退下。丽妃,你也不必侍寝,回去吧!”
……
……
朱厚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朱厚照跟沈溪间产生嫌隙,给沈溪放了一个月的假,等于说沈溪将暂别朝堂。
这会儿朝中正是风起云涌,各方势力面临重组,沈溪暂别朝堂给本来的风浪又加了一股飓风,足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而皇帝身边的人也带着各自心思,为自己日后的出路谋划,江彬算是这些人中最不怕事的一个,作为始作俑者,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漂亮的事情。
小拧子则很懊恼,突然失去沈溪这个“主心骨”,觉得自己好像迷失方向,最后不得不去求助因利益纷争而疏离的丽妃。
丽妃正在跟花妃和江彬斗法,此时完全顾不上朝廷纷争,但小拧子主动前来求见,她倒是可以拿出手段来应付,至少她觉得将小拧子哄得团团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之厚分明是故意激怒陛下,然后离开朝堂,小拧子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丽妃语气古怪地说道。
小拧子望着丽妃,惊讶地问道:“娘娘,您说沈大人这么做有何好处?沈大人回朝本该大有作为才是。”
丽妃道:“他有作为的地方其实是在战场,朝争可不是他的长处,相较而言,他更喜欢当封疆大吏,如此一来就可以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当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你以为他真想当这个兵部尚书?哼,在京城,不但有陛下的管束,还有那么多朝臣嫉妒,今天这个言官参劾,明天又有人在陛下跟前说他的坏话,你觉得他能自在?”
小拧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半天后才摇头:“沈大人没必要这么做。”
丽妃发现,小拧子似乎是多了一些思考能力,无法用一些伪逻辑让小拧子信服。
一旦一个人学会思考和怀疑,便再难收服。
丽妃暗自恼恨:“沈之厚给这些人下了什么蛊?一个个都开始我行我素,真以为司礼监掌印之位那么容易得到,今后可以在朝呼风唤雨?”
丽妃道:“他这么做最大的必要,就是避开跟谢于乔的矛盾,他回京城后甚至不主动去见谢于乔,目的是什么你不知?沈之厚现在是想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于乔是他最大的敌手,若正面碰撞,沈之厚毫无胜算,但若是动用一些手段的话……谢于乔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小拧子望着丽妃:“娘娘,如此一来,司礼监掌印选拔工作可就乱套了啊?”
“总归还是由陛下决定,你怕什么?你小拧子到现在还不想当司礼监掌印,那就等于是将最后崛起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有了江彬,你在陛下面前也无法保持以前的圣宠不衰,最多再有一两年,你甚至会被逼离宫门,到时候你怎么讨生活还不一定!”
丽妃继续发出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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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梦黄粮是天子在鲁院的同学,起点五级作者,新晋大神,每部作品成绩都很好,想必这次也不会让大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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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跟朱厚照产生嫌隙,这是小拧子、张永等本来跟沈溪颇有渊源甚至想跟沈溪合作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但对于朝中更多人来说,这是非常好的消息。
早晨发生的事情,到下午时已传到朝野皆知的地步,因为此时朱厚照身边的确没什么秘密可言。
谁都以为司礼监掌印要以沈溪的意志来决定,但在发现沈溪暂时退出朝堂后,他们感到沈溪不再是威胁,谢迁反倒成为受益最多之人,这点连谢迁自己都没想到,他本在内阁处理奏疏票拟,从梁储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谢阁老,要不您先回家?听说不少朝官想拜望您,似乎是有要紧朝事要跟您商议。”梁储意识到,这是谢迁重整朝廷秩序的机会,虽然梁储跟沈溪关系较为亲密,但始终梁储也是文官体系核心成员之一,很多时候不得不跟着谢迁的步子走。
若是谢迁致仕归乡,梁储作为文官中的翘楚,有很大几率要承担起内阁首辅的责任。
谢迁疑惑地问道:“之前陛下不是要提拔之厚担任吏部尚书么?怎还吵上了?就为昨日顺天府之事?”
朱厚照派江彬到民间搜罗女子,这消息对于权贵来说见怪不怪,好像朱厚照不做点儿胡作非为的事情都不像是他本人,谢迁甚至都没觉得皇帝这么做有多出格,只要不是在民间明火执仗掳掠即可。
但现在的问题却是沈溪反应那么大,不但将江彬送给朱厚照的女人劫走,甚至主动找朱厚照劝谏,一切都体现出沈溪似乎是故意激怒皇帝。
谢迁对沈溪很了解,自然会想,这又是沈溪在暗地里布局。
梁储无法回答谢迁的问题,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并不想过多评价关于沈溪的事情。
谢迁只能先放下手头公事,准备回自己的小院接见那些前来拜访之人,但他不忘提醒梁储两句:
“近来介夫意志消沉,似是因为一些过往旧事而烦忧,你回去时不妨见见他,告知他此事,合适的话明日便到宫里来办差,如今正当用人时。”
虽然谢迁对杨廷和做的很多事有所不满,但还是觉得损失这么一员大将很可惜,这是个可以支撑大局的能臣。
杨廷和近来一直请假,不但有病假,还有事假,谢迁意识到杨廷和对朝政有些心灰意冷,一来是因为在处心积虑针对沈溪时遇到挫折,二来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谢迁之前对杨廷和一定程度的排挤。
梁储行礼:“在下定会去见介夫,跟他详细说明情况。”
谢迁微微点头,正要走人,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事情,驻足道:“翰苑中充遂和子充做事勤恳,如今内阁缺人,老夫有推二人入阁之想法。”
梁储一怔,谢迁此举算是跟他打招呼。
谢迁所说两位乃是靳贵和费宏,此二人一直在翰林体系为官,如今靳贵刚拔擢为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讲,而费宏则为詹事府少詹事,都算是谢迁通过关系提拔起来的“亲信”。
但若以二人入阁,却不符合如今论资排辈的提拔规则,因为在费宏和靳贵前,翰林体系内尚有南京吏部尚书刘忠,以及另一位詹事府少詹事却掌府事的蒋冕排在前面,这两位无论从年岁还是声望,都比靳贵和费宏更适合入阁。
当然这是首辅谢迁的决定,梁储无从拒绝,虽然他在内阁为次辅,但他这个次辅跟谢迁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
问题便在于谢迁是弘治朝阁臣,跟刘健、李东阳等人一辈,又是先皇恩师,弘治朝的一些老人诸如王华、王鏊、焦芳等低谢迁半级的人或许还有资格跟谢迁叫板,梁储在翰林体系中地位足足差了谢迁一辈,话语权方面自然远有不如。
梁储道:“陛下不问朝事日久,若阁老要推翰林学士入阁,当早日将此事提上议事日程。以圣上身边人传出的消息,经之厚劝谏,陛下答应几日后举行朝议,到那时跟陛下提出来最适合不过。”
谢迁点了点头:“届时当将司礼监掌印及内阁新晋人选一并定下,翰林院这几年掌诰敕之人轮番更迭,多为内府之人所用,易沦为奸佞之帮凶,此事若在斯时完成,也可少去不少麻烦。”
虽然谢迁没直接说麻烦是什么,梁储却能理解,应该跟沈溪的干涉有关。
趁着沈溪跟皇帝亲密无间的关系出现嫌隙,请假回家休养这段时间,谢迁似乎要将朝廷内的大事都定下来,这样即便沈溪回朝也于事无补,到时候沈溪仍旧只是朝中文官的陪衬,不能主导大局。
……
……
谢迁匆忙回到自己位于长安街的小院,他那边前来拜见的人已在门前排了十几丈远,谢迁逐一接见,商议之事无非是如何主导接下来内阁、司礼监以及六部衙门等一系列职位更替之事。
本来谢迁对沈溪的崛起很担心,生怕沈溪会影响司礼监掌印的选拔,对内阁造成极大打击,但随着此事发生,谢迁突然觉得一切又回到自己掌控中。
梁储则按照谢迁的吩咐,下午离开文渊阁后,先去见了杨廷和,告知此事,让杨廷和来日回内阁帮忙处理事务,同时将谢迁准备提拔靳贵和费宏入阁的情况予以说明。
杨廷和没有过多评价,毕竟杨廷和也知道自己在内阁中仅位列第三,话语权相当有限。
梁储从杨廷和府宅出来后,心里觉得有些不安,不由自主让车夫载着他往沈溪府宅而去,准备前去拜会沈溪。
对于次辅梁储来说,行事没有太多避忌,不跟谢迁一样瞻前顾后甚至连见个人都需要思虑半天得失,梁储觉得事态不寻常,心中便想一探究竟,等到了沈府后才知道沈溪已宣布闭门不见客。
但梁储没有罢休,让沈家下人进去通禀,最后沈溪亲自出来迎接梁储入内。
“……本以为之厚你这一病,要卧榻多日。”梁储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这大概是对沈溪未来一段时间所做事情的一种提醒,既然称病休息,那就要做出点儿样子,不能有客人来你就出门来亮相,好像告诉别人你故意装病,要跟皇帝作对一样。
沈溪微笑着解释:“在下不过是因为出征日久,身体太过疲惫,方向陛下请了几日病假,用来休息调养,倒也不是病到卧榻不起的地步。”
梁储点了点头,没将沈溪跟朱厚照产生隔阂的事情说明。
二人到了沈溪书房,梁储发现原来沈溪正在整理文稿,很多稿件刚写好,墨迹未干,摆在一边晾着。
沈溪指了指:“这不终于有闲暇,便将一些事情归纳汇总,整理出来,对鞑靼一战起始因由,中间具体细节到现在还没有形成书面性报告,回头怕是不少人想知晓。”
梁储苦笑一下,明白沈溪并不是想出风头,把这些书稿留给史官,而是对朝廷上下有个交待。
诸如沈溪因何要对鞑靼用兵,带兵进入草原后发生了什么,跟鞑靼人作战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进行的,具体作战情况甚至一些特殊武器装备的使用,都需要详细说明,这也算是对天下人的释疑。
梁储幽幽叹道:“做官做到你这个份儿上,真是不易。”
这话倒是梁储的肺腑之言。
换了别人,或许不理解沈溪,但梁储却不同,因为他看到的是沈溪的兢兢业业,也看到沈溪作为年轻人进入朝堂遭遇的一系列白眼,这些其实跟梁储当年的遭遇有很多相似之处,因而引发共鸣。
翰林体系中,文官所谓的历练实质就是煎熬,不知要过多少年才可能出头,其中多数人甚至熬不下去而选择外放为官,苦心等候只是为了跻身朝官高层,梁储看起来成功了,但想到自己于朝中面对很多事时的无奈,梁储又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请坐吧。”
沈溪不想跟梁储探讨太过深入的问题,至于对方是否能理解,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因为沈溪知道,就算梁储能力不错,谢迁还是无法将其做为接班人看待,问题就在于梁储跟他较为亲密的关系,会让谢迁对于未来局势产生某种担忧,宁可跳过梁储这个次辅直接栽培杨廷和。
坐下来后,二人没有谈论当下朝事,倒是叙说起了家常。
二人同为东宫讲官,说到一些过往的事情,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尤其说到南方士林时,二人更觉亲近,毕竟梁储是粤省人,而沈溪是闽省人,而沈溪当初又曾为梁储的恩师陈献章举行追思会,这又加深了一层关系。
闲话过后,梁储颇为感慨:“之厚,你这休息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一句话便体现出梁储对沈溪当前遭遇的极大惋惜,甚至让沈溪觉得梁储这是有意往自己靠拢。
沈溪道:“叔厚兄何出此言?”
梁储道:“陛下不理朝事,朝廷官员更应上下一心,打理好朝政,免得奸邪之辈扰乱朝纲,如今你却凡事不理,在府上安然自乐,看起来你是清闲了,但若未来朝里出了事,怕有你的罪受。”
沈溪微笑着摇头:“叔厚兄此言谬矣,有谢阁老,叔厚兄以及朝中那么多能人异士,在下是否在朝堂其实无关紧要,倒还不如在外为官来得踏实自在。”
沈溪表现出“不争”的姿态,让梁储理解之余,又不免有些感慨。
梁储是实在人,不会跟谢迁那样想太多利益纠葛,对沈溪的同情流于表面,并不会刻意遮掩。
二人又谈了一些当下时事,涉及朝廷年底核算和来年预算等事项,梁储对于六部的事情比谢迁更清楚,因为梁储这个次辅前一段时间乃是朝政的实际掌控者。
沈溪道:“今年府库亏空巨大,不过之前跟佛郎机人的买卖进入最后收官阶段,回到京城后已听闻最后一批银两已往京城运来,到时便可以暂解朝廷用度亏空。”
“希望如此吧。”
梁储对此并没有太多见地,便在于他并非户部尚书,只负责朝政顾问之事,甚至他连首辅都不是,这种事是谢迁、杨一清和未来司礼监掌印该头疼,其实本来跟沈溪关系也不大。
沈溪要留梁储在府上一起吃饭,但梁储却起身告辞,沈溪要亲自送他到门口也为其拒绝。
在院中作别时,梁储叹道:“之厚这段时间可以好好休整,修身养性,让朝中人明白其实之厚你也是一心匡扶朝政,相信此事过后朝中对你毁谤声会被压下去,你切不可灰心丧气。”
梁储到底是前辈,就算平时跟沈溪平辈论交,但在说及一些大道理上,更好像是在提点后辈。
沈溪恭敬行礼相谢,随即又恭送梁储离开。
等人走后,沈溪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朝堂岂如你梁叔厚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只看到内阁跟翰林院这一亩三分地,而我看到的,是整个大明甚至是未来的走向。你跟我之间到底还是不同!”
……
……
沈溪称病休养,对于朝堂上的人来说这借口并不陌生,刘瑾擅权时包括谢迁在内的很多朝官都这么做过。
况且现在朝中还有一些老家伙称病休息,比如说礼部尚书白钺,再比如说杨廷和跟何鉴,朝中人总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能到衙门处理公事,但有一点他们无法推搪,那就是朱厚照即将举行朝议。
当这件事公之于众后,如同沈溪称病不出一样让人关注,便在于朝中人都想去见朱厚照一面,在大明能面圣居然也变成一种稀缺资源。
沈溪说称病,就真的闭门不出,也有人暗中盯着沈府,却发现沈溪一连几天都没有离开府门。
倒是谢迁那边在京城内各朝中要员府宅间来往密切,甚至每天他的小院都会有宾客来往,而谢迁也已确定这次朝议商议的内容,林林总总有十几项之多。
一切便在于朱厚照耽误朝事太久了,回到京城后又是第一次开朝会,谢迁作为文官代表,要将所有上奏的大事都整理出来。
这天何鉴到谢迁府上,倒不是说他想知道关于朝会谢迁准备得如何了,而是想知道自己请辞归田的事情是否被列入重要议案,除了他坚决请辞外,白钺那边也已快要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按照何鉴对谢迁说的意思,白钺沉疴不起,这次朝议无法参与。
谢迁很是气恼:“能去的都去,至于沈之厚那小子去不去,是他的事情,咱们这些老家伙莫非还要倚老卖老不成?”
显然谢迁对白钺不能出席朝会有些看法,在谢迁想来就算最后一次出席朝议,白钺也应该做到善始善终,请辞也得亲自跟皇帝提及,而不是由旁人来传达。
何鉴感慨地道:“于乔,你没见过白尚书的状况,他连病榻都下不来,每日食宿都需要人照料,基本上是捧着药罐子过日子,岂有力气入朝?”
谢迁因为过往的一些事,对这种请辞告假的情况压根儿就不采信,最主要还是他对白钺一再向奸邪容让和妥协有极大的不满,毕竟白钺是刘瑾当朝时便已坐到礼部尚书位子上,就算在谢迁眼里白钺不是阉党,也是纵容阉党为恶之人。
谢迁道:“你不会到时候也称病不去吧?”
何鉴没好气地道:“我倒是想呐,这身子骨不中用,还要走上几里地瞎折腾,难道嫌命长了?但我希望能在这次朝议中,直接提出让人来接替我现在的职务,之前说让之厚来,现在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说到吏部尚书继任者的事情,谢迁立即开始装起了糊涂,沉默不言,作势去看手里的公文,但何鉴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何鉴道:“于乔,你是该改改对之厚的看法了,这次他跟陛下交恶是什么原因,想必你也该清楚了吧?之厚不惜触犯龙颜都要劝谏陛下,陛下虽然恼怒,但行为却收敛许多,不再做那胡闹之事,甚至遵从之厚建议重开朝议,并形成定制……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谢迁心想:“效果如何还存在一定疑问,同时这何尝不是沈之厚刻意营造的铮臣的假象?”
显然这会儿谢迁对于朝会并不抱太大的期望,或者说他对胡闹的朱厚照过于失望而对其处理朝事的能力不看好,所以难免会想,哪怕没有朝议,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票拟来完成那也极好,最好司礼监掌印一直空缺,一切由他来做主。
何鉴再问:“现在能够确定之厚不参加朝会吗?”
谢迁摇头道:“他去与不去,你问我作何?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这小子做事从来不跟人商议,若他面对事情能跟我商议一番,我至于这么恼他?”
何鉴道:“算了算了,不跟你多闲扯了,既然之厚已触怒龙颜,莫非你还准备落井下石不成?咱都一大把年纪了,年轻人一代又一代成长,咱见得多了,咱们自个儿不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那就说定了,此番我请辞,朝会时会提议由之厚接替我的职务。”
“不可!”
谢迁断然回绝,“此事容后再议。”
何鉴当即有些气恼,瞪着谢迁喝问:“于乔,你这是要言而无信吗?”
谢迁叹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若他为吏部尚书,非结党营私不可,现在他年轻气盛旁人已有非议,唯独结党这一块没人提,若让他再授人以柄,岂非是我等的过错?”
“既如此,不如让其继续留任兵部,既然先皇都认可他带兵的能力,留他在兵部又如何?朝廷也需要这样一个人威慑四夷,以及地方上那些野心家!”
“你……”
何鉴气呼呼地指着谢迁,“简直不可理喻,之厚执掌吏部,四夷和野心家就敢妄动了?那你说,让谁来接替老朽?总归老朽没法再在朝中安身立命,这次怎么都要乞老归田!”
谢迁太过执拗,何鉴没法给他好脸色看。
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跟你不一样,我对朝堂没那么大的野心,就想回去儿孙绕膝过几天清静日子,你非要绑我留在朝堂上作何?
谢迁黑着脸,想了半晌后,一摆手道:“总归会给你个合适的人选,你要乞老归田,没人阻拦。”
“那感情好。”
何鉴扁扁嘴道,“若你实在找不到人,老朽便继续推之厚,你自己看着办吧!”
……
……
虽然何鉴是沈溪举荐才得以出任吏部尚书,但自打上位以来他一直坚定地站在谢迁这边,但因为谢迁做事太过激进,好像什么事都要经过他的手才行,这让何鉴产生严重的反感,所以对谢迁的态度变得疏离起来。
司礼监掌印空缺已久,朱厚照又不管事,谢迁现在做的基本就是宰相的事情,甚至比起大明开国时的宰相更有权势。
这就让何鉴对谢迁也产生一定防备心理,换作旁人为了仕途要给谢迁面子,选择屈从,但何鉴却不需要这么做,他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位置太过关键,所以何鉴宁可得罪谢迁,也不能完全顺从对方的意思。
还有一点,那就是何鉴觉得沈溪的确是有能力和担当,觉得谢迁纯属因为傲慢和偏见才会对沈溪横挑鼻子竖挑眼。
谢迁则对何鉴的请辞丝毫不加理会,他对何鉴说的话也近乎敷衍,打消让沈溪成为吏部尚书的想法后,谢迁甚至没去考虑谁来接替的问题,显然是准备继续采用拖延战术,让何鉴再干个两三年。
但就在这个时候,谢迁从小拧子那里得到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就是现在正德皇帝开始着手准备给沈溪封公。
当谢迁听说这消息时,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文官不能封爵这是自大明开国之初便定下来的规矩,现在沈溪以文官封爵,还是直接封为公爵,这是谢迁怎么都不肯接受的事情。
“……之厚封公,地位岂不更在老夫之上?”谢迁感觉到一种浓重的危机。
本来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压着沈溪,但想到沈溪若以公爵之身挂兵部尚书职,朝廷就真的没人能对付得了沈溪,甚至整个大明的军权也将落到沈溪手上,那时五军都督府可能都只是个摆设。
小拧子趁着朱厚照白天睡觉时,特地到谢迁的小院来通知,对小拧子来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倒不是说小拧子不支持沈溪封爵,而是觉得朱厚照这么做会乱了规矩,小拧子本着谁都不得罪的想法,让朝中文武官员来议定这件事是否合适。
小拧子道:“谢阁老,这是陛下的意思,已准备草拟诏书,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可能在朝会上公之于众。至于沈大人那边,小人派人去打探过,得知沈大人并不打算出席朝议,要不您去跟太后说说?”
谢迁非常担忧,生怕沈溪封爵会影响到朝局稳定,但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无法干涉皇帝的决定。
谢迁道:“之厚若被封公爵,大明官场非乱套不可,大明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也会毁于一旦……难道陛下想看到大明出乱子吗?”
小拧子望着谢迁,这种非议皇帝的事情他可不敢做,也只有谢迁可以明目张胆发出如此感慨。
谢迁又道:“老夫这就入宫……不对,是去豹房面圣,跟陛下陈述此事利害关系。”
这边谢迁不顾一切要往豹房,却被面无人色的小拧子拦了下来,小拧子满头大汗,急匆匆地道:
“谢阁老,您千万不要乱来啊,陛下尚未将此事公之于众,小人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跟您老打声招呼,您这么去见陛下,小人岂不是性命不保?”
谢迁斜着看了小拧子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在他看来,小拧子一人性命比起大明安定根本不值一提,牺牲掉小拧子正好可以让皇帝身边少几个佞臣。
这边谢迁执意要出门,小拧子心中暗骂自己多事,然后死死地拉住谢迁的手不放。
小拧子几乎是哀嚎道:“谢阁老要去见陛下,就从小人尸体上踏过去吧。”
谢迁板着脸道:“拧公公,你该知道这件事的影响,这也是你来见老夫的目的所在……想让老夫劝说陛下,阻止此事的发生……你现在这番举动又是何意?”
小拧子泪流满面,痛苦不堪地说道:“小人将此事告知谢阁老,是想让谢阁老有所准备,让朝中上下有所针对,而非让谢阁老不顾一切去面圣……就算谢阁老去了豹房,能保证见到陛下,行那劝谏之举?”
听小拧子这一说,谢迁瞬间一阵气馁,显然如小拧子所言,这年头要面圣可是个技术活,除了沈溪外,就没听说朝中大臣有随便见到朱厚照的,谢迁不由琢磨开了:“除了沈之厚自己去推脱,好像旁人去了都属徒劳。”
谢迁不再坚持往外走,小拧子终于可以松口气,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的脾气,谢阁老难道……不明白?陛下跟沈大人出现隔阂,心里肯定后悔不已,现在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收拢沈大人之心……这件事的根源,在于陛下跟沈大人间的隔阂,谢阁老为何非要执迷不悟坚持要去面圣劝谏?”
谢迁叹道:“除了面圣外,老夫想不到别的方法。”
“小人能想到啊。”
见谢迁有所动摇,小拧子赶紧趁热打铁,“哪怕谢阁老去见太后,或者见沈大人也成哪,要不就等陛下将此事公之于众时,在朝会上跟陛下据理力争,总归要跟陛下摆事实讲道理,有必要急于一时吗?”
小拧子这边又惊又怕,唯恐自己泄露风声被朱厚照知晓,被驱赶离开皇帝身边都是轻的,动辄有杀头之祸。到了这个地步他才明白,两面派不好当,谢迁做事跟沈溪极大不同,完全不顾别人的安危,简直是个老顽固。
谢迁脸色迟疑,好一会儿才道:“到朝会时再反对,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谢阁老就去见太后或者沈大人。”
小拧子终于硬气起来,正色道,“若谢阁老坚持要去面圣,小人第一个不答应,小人会千方百计阻拦……谢阁老您莫要怪小人不识相,实在是这件事会让小人丢掉性命……言尽于此,小人告退。”
……
……
沈溪即将封公之事,最初只有小拧子跟江彬知晓。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在京城突然传开,好像有人故意将消息泄露,让天下人知晓。
谢迁没有去见张太后,也没有见沈溪,此时他还在盘算如何去劝谏皇帝,但左思右想一阵无力,一方面朱厚照执拗的态度他很清楚,一旦决定什么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刘健和李东阳怎么倒台的历历在目;另一方面则是豹房守卫严密,正如小拧子所言,他根本没办法面圣。
随之张氏兄弟也得悉消息,张延龄赶到寿宁侯府见到兄长,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着着实实将沈溪给骂了一顿,好像沈溪挖了张家的祖坟一般。
“……他凭什么直接封公?咱兄弟到现在还只是侯爵,就因为出塞去打了一场仗,就可以凌驾于你我兄弟之上?大哥,这口气咱们可咽不下来,必须得去跟姐姐说,让姐姐降罪那小子……”
张延龄不甘心,嘴里几乎全都是抱怨之辞,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而张鹤龄这边则显得谨慎许多。
听弟弟吐槽半晌后,张鹤龄才道:“见到太后,就能让陛下打消封爵的念头,并降罪于沈之厚?”
“不然怎办?就任由他封公,位在你我之上,以后见了面还要给他行礼?”张延龄咬着牙气呼呼道。
张鹤龄摇头叹气道:“就算沈之厚不是国公,也是兵部尚书,在朝中的地位依然在你我兄弟之上,给他个国公若是能将兵部尚书的位子给下了,反倒是好事一桩……你想想看,朝廷的国公少了?却有几人能跟你我兄弟相比?”
张延龄最初只是觉得沈溪爬到自己头顶上,一阵气恼,根本没有细想其中关键,经过兄长提醒,再稍微思虑后,便感觉言之有理。
张鹤龄继续道:“这件事莫说你我兄弟知晓,朝中那么多人知道,为何这一两天都没见有人闹腾?”
张延龄想了想,回答道:“大概都在等朝议吧,不就是三天后?这次可是大朝,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出席,听说沈之厚不会去,旁人只要能下地的都非去不可……这也是咱那大外甥回京后第一次开朝会,都在等着好戏上演呢。”
“那就是了。”
张鹤龄颔首道,“现在别人不急,咱们急什么?沈之厚当上国公也不可能身兼五军都督府跟兵部两边的差事,最好将他兵部尚书的位置给剥夺了,届时以祖宗规矩来厘定,莫要说什么功勋,当年于廷益(于谦)匡扶社稷、挽大明于既倒的功劳不远在他之上,可最后结局如何?只要有旧例可循,事情就不会太过糟糕,现在去见太后,只会让太后跟陛下间的矛盾加深。”
张延龄叹道:“大哥,发现你现在做事瞻前顾后,一点大将之风都没有。”
张鹤龄白了弟弟一眼,不以为意地道:“你我兄弟掌团营,负责的不过是京城戍卫这一亩三分地,你若要将手伸进朝堂中,怕是自身难保……即便你看不惯沈之厚也该明白,他乃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文官中能超越他的几乎没有,兼之他的功劳让陛下叹为观止,处处以其为楷模……既如此,便要从陛下的信任着手,光靠一股蛮力如何对付他?”
“总归不能让他当国公!”
张延龄黑着脸道,“别说咱兄弟了,就算朝中也有人会不服。这次他跟皇上出了矛盾,咱在背后推动一把,来个落井下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
……
当沈溪得知自己可能要被封爵时,正在家里书房看书,这消息其实他以前便知晓,对鞑靼之战结束后朱厚照便提过,只是一直没有落实,他也没想到这件事回到京城后会被重新提起,而且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相公,现在城内百姓都在传,说是您马上要成为国公,那以后咱沈家可就是勋贵世家,子孙后代也可以永享荣华富贵了?”
不但沈溪得悉,连沈家上下也都听到了风声,谢韵儿专程跑来询问,神色间非常兴奋,因为一旦传言为真,意味着她的孩子有可能会直接世袭公爵之位,如此一来沈家不需要靠科举便能发扬光大,沈家的地位也会经久不衰。
沈溪道:“难道韵儿希望我接受封爵?”
“这有什么疑问吗?相公为大明浴血奋战,国公的爵位是相公用命拼回来的,那些武将可以,为何文臣就不行?若是相公当上国公,咱沈家就可以扬眉吐气……哎呀,如此一来,真不知将来沈家人是应该从文还是习武。”
突然间,谢韵儿莫名纠结起来,好像让子孙在文武间做出选择也成为人生难题,需要她这个一家主母来好好斟酌。
沈溪摇头道:“看起来似乎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但其实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太多,首先谢阁老那边便不会同意这件事……马上就将举行朝会,我还无法参加,这次朝议会争论成什么样子,让人难以揣度,怕是最后又要闹得个不欢而散。”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那相公不想当国公吗?”
沈溪叹道:“爵位乃是双刃剑,若只是为光宗耀祖,完全没那必要,沈家要兴盛,更重要地是开枝散叶,在中枢和地方广植人脉,同时未来栽培出更多读书人,而不是靠爵位传承,否则最多两三代人必会衰落……朝中权力更迭,会让勋贵牵扯进纷争中,比如成祖靖难,许多勋贵世家便灰飞烟灭,实在非安身立命之首选。”
谢韵儿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相公说不合适,想来其中应该有什么道理吧……”
沈溪望着谢韵儿道:“这次我跟陛下出现一定矛盾,朝中很多人蠢蠢欲动,这次朝会算得上是洗牌的开端,未来朝事我不想过多干涉,咱们还是先过几天清静日子吧。”
谢韵儿道:“就怕相公在家里闲不住……相公乃做大事者,守在这方寸天地能作何?”
沈溪笑道:“不是还能陪陪你们么?都说了沈家要崛起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这岂非也是家里人最希望的事情?”
饶是谢韵儿对沈溪的脾性有所了解,听到这话一张俏脸还是难免羞得通红,嗔骂道:“相公莫要在闺房外说此等话,被别人听到多不好意思?”
“何妨?只要在家里,就是自己的地盘,思虑那么多作何?”
沈溪微笑着将谢韵儿拉到自己身边来,“这两天有些怠慢韵儿你了,不如趁着良辰美景,你我夫妻恩爱一番,或许还能给平儿再造个弟弟妹妹,让他也多个玩伴。”
说完,由不得谢韵儿抗争,沈溪已拦腰抱起谢韵儿,往后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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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会即将举行。
本来一件并不在朝中人预料中的事情,被抬到此番朝会重中之重的位置上,便是关于沈溪封爵的问题。
之前朝中还有人担心沈溪当上吏部尚书或者入阁后的政治走向,现在突然说要封爵,比他们预想中的情况似乎还要来得糟糕,朝中不由人心惶惶,开始预作准备。
谢迁本不想去见张太后,但事到如今不得不去见上一面,倒不是说求助于张太后,而更好似一次礼节性的拜访,至少让张太后知道朱厚照要做什么。
当谢迁将朝中事说完,还是张太后主动提及:“谢阁老,听说皇儿准备赐封沈卿家为国公,这件事问过朝中人意见了吗?”
谢迁有些惊讶,大致一想便明白张太后就算久居深宫,也不算对外部消息懵然未知,在经历朱厚照莫名消失的事情后,她对外边发生的事开始关心起来,特别是如今司礼监掌印没定下来,朝局未稳,张太后随时可以通过高凤这个秉笔太监打探到很多消息,可以说很多事并不需要谢迁知会。
“此事仅是谣传,未有确切消息。”
谢迁正色道,“朝议前陛下未曾接见朝臣,只是……曾跟沈之厚见过一面,听说闹得不欢而散,相互间产生嫌隙。”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唉!哀家听闻,下面人献媚于皇儿,给他从民间弄了些女人回来,结果被沈卿家阻止,随即便去跟皇儿劝谏……其实沈卿家用心良苦,皇儿不太理解臣子的难处,这次让沈卿家受委屈了。”
谢迁对于张太后的言辞感到很意外。
张太后以前分明站在沈溪对立面,怕其擅权,威胁皇室权益,跟杨廷和联合起来打压沈溪。
沈溪回朝后,张皇后也是想方设法阻止其崛起,但现在言语间似乎对沈溪非常同情和理解,甚至替其得罪皇帝感到惋惜。
谢迁马上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之前我便觉得之厚这小子有意为之,他跟陛下顶撞,显得大公无私,结果朝中一些满怀疑虑之人重新恢复对他的信心。”
想到这里谢迁更加着恼,觉得沈溪在幕后操纵舆论,连张太后的态度也被沈溪算计到了。
谢迁道:“之厚在这件事上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且当面顶撞陛下,至于具体交谈过程老臣不知晓,但现如今陛下似要对他有所补偿,封其为国公,这就有些过了……”
张太后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谢阁老觉得,让沈卿家就国公之爵位,有何问题?”
谢迁心里疑惑不解:“难道太后有意妥协,让沈之厚成为大明又一位国公?”
因一片茫然,谢迁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思虑再三后摇头轻叹:“太后,文官不能封爵,乃是从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
张太后点头道:“说的也是,规矩不可乱改,但沈卿家功劳实在不小,先皇时便领兵屡立奇功,这次更是靠一己之力将鞑靼人近乎灭族,草原平定后,皇儿要赐他爵位应该能够理解,但因为沈卿家乃是文官……若沈卿家可以放弃文官的职位,到五军都督府任职呢?将来或许可以派他镇守边塞……”
谢迁苦笑:“回太后的话,如此……怕是也不合规矩。”
鬼才愿意放弃文官的职位!
兵部尚书是什么位置?在朝可以控制全国的军队,五军都督府任何行动都要受兵部调遣,而自从英宗朝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将地位便一落千丈,谁会轻易舍弃炙手可热的权位?
张太后蹙眉问道:“这是谢阁老问过沈卿家后得到的答复?”
谢迁听到这里,基本明白张太后的意图,心道:“太后还是对沈之厚忧心忡忡,现在宁可让之厚做个有名无实的国公,保其世代昌隆,也不想之厚继续执掌兵部,领兵权威胁朝堂安稳,所以现在有意让之厚封公爵,那我来找太后说项纯属徒劳。”
本来谢迁寄希望于通过张太后劝说皇帝,或者在其中发挥重大作用,阻止沈溪成为国公。
但明显张太后的思虑比他这个大臣来得深远,对于皇室来说,规矩并非永远一成不变,连张太后也觉得为了朝堂稳固可以破除一些规矩,再加上她并不想跟儿子继续交恶下去,使得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倾向于支持朱厚照的决定。
谢迁行礼:“此事老臣认为不妥,所以未曾去询问之厚的意思,他现在于家中休养,此番朝会也未必会出席。”
张太后微微一叹:“其实很多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才好……谢阁老对沈卿家有知遇之恩,难道他会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不如谢阁老去见见他,顺带捎去哀家的问候……哀家其实很希望他能好好辅佐皇儿,不管能不能成为国公,哀家都不想掺和太多意见,他是大明功臣,这一点哀家是认可的。”
谢迁再度行礼,却没有应声领命,分明是觉得张太后吩咐让他去见沈溪之事,无法接受。
张太后又道:“朝会时哀家不能出席,否则会被人误会垂帘听政,皇儿心里也会不舒服。所以有劳谢阁老在朝会上对皇儿多提点一下朝事,让皇儿留心朝政……哀家如今对他的期望很大!”
谢迁心想:“你这个做娘的都不想直接劝说皇帝,难道我这个臣子就有办法劝说了?连沈之厚这样深得圣宠之人忤逆君王都落得如此下场,旁人谁还敢胡言乱语?”
“老臣记下了。”谢迁拱手道。
张太后没再多指点,一摆手,后面走出来两名美貌的宫女,但见她们手上各捧着一方木匣。
张太后介绍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哀家留在宫里没什么用场,不如就赏赐给谢阁老……想必贵府女眷可以用得上。”
谢迁苦笑不已,张太后居然贿赂起他来,本来张太后在对待臣子上,便很会“来事”,替弘治和正德皇帝赏赐大臣的事情没少做。
“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谢迁没有回绝,因为他知道这是取得张太后信任的一种方式,若推辞的话反而会让张太后心生嫌隙。
……
……
谢迁回到家中,仍旧焦躁不安,一个人在书房内唉声叹气,好像遇到非常棘手、难以解决之事。
“父亲大人,不知孩儿今日是否可以在您的书房读书?”就在谢迁心下烦忧时,一个人正好撞到他枪口上,正是他儿子谢丕。
谢丕以乙丑科探花之身入翰林院担任编修,如今正慢慢地熬资历,归家后得知父亲回府,便兴冲冲赶过来,说是借地读书,其实是想跟谢迁讨教朝事。
谢迁却没好脾气跟儿子说话,道:“难道偌大的府邸还没地方给你读书?平时老夫书架上书籍,你还没看够?”
谢丕没料到谢迁态度如此差,大概猜想到这会儿父亲心情不佳,若换作他人,谢丕才懒得管呢,但问题是现在他的父亲明显遇到什么麻烦事,而谢迁在他心目中又有崇高的地位,哪怕知道说话会有所冒犯,但依然义无反顾。
谢丕问道:“孩儿听说,沈先生要被陛下封为国公?”
“哪里听来的?这种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也是翰林院这等神圣之地可以随便传扬的吗?”
谢迁非常恼火,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布,只是从豹房内传出来的话,未经官方证实,现在就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让他不胜其扰,所以谢迁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言语,尤其出自儿子口中。
谢丕疑惑地问道:“父亲,问题是现在京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总不可能空穴来风吧?”
谢迁没有直接骂儿子,黑着脸道:“总归这些消息来历不明,朝廷现在还没正式下发公函,连陛下也未召对谁并做出相应指示……所以,这种事你还是莫要再议论。”
“但孩儿之所以想问清楚,其实是想替父亲分忧。”谢丕恭顺地解释道。
谢迁蹙眉:“你现在于翰林院中兢兢业业做事,就是对为父最大的回报,或许将来陛下有了太子后,你有机会到东宫为讲官,若你在翰林院中不知进取,到时就算有为父,怕也帮不到你。”
谢丕急了:“父亲,现在陛下纵情声色犬马,不理内宫,短时间内怎可能诞下太子?”
“妄议朝政,可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情!”谢迁厉声喝斥。
谢丕本还想坚持,但见谢迁态度不善,马上服软,低下头道:“那父亲,孩儿想问问您,若陛下真要以沈先生为国公,父亲是否会出面阻止?到底大明除了开国和靖难功臣外,旁人少有机会封爵。”
谢迁摇头道:“为父不会回答这种假设的问题……毕竟事情至今并没有发生,而且为父也不会任其发生。”
“孩儿明白了。”
谢丕行礼,从这番话中他已经知道谢迁所持态度,不会赞同沈溪为国公,肯定要在朝会时想方设法阻挠。
谢迁道:“你明白什么?每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打听这些超越你身份的事情……你要知道,现在正是翰苑遴选考核时,若此番考核你成绩不佳,便会离开翰林院,到地方为官,几时能回京城来都说不定……难道你想外放?”
谢丕摊摊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道:“孩儿一向认为,只要能为百姓做事,无论在何处当官都可以,就算是外放,孩儿也心甘情愿。孩儿其实宁可到地方历练一番,主持一方政务,也是极好的事情。”
“简直是胡言乱语!”
谢迁一听暴跳如雷,指着儿子的面威胁道,“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出路,若你坚持外放……除非是要离开家门,永不再回。”
谢丕一看没辙了,只能乖乖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然后退出书房。
……
……
这天夜里,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
时值小冰河期中期,北方到秋末后就格外寒冷,今年尤甚。
因地面积雪,街道上行人少了很多,百姓都龟缩在家中,只等早市或者晚市时才会走出家门。
沈溪本来留在府中休养,但他并非一直留在家里,偶尔也会暂时外出,不过却不是从正门走,而是从府中后院走地道来到隔壁另一户人家的院子,这里去年就被云柳的情报组织买下来,当作联络站,然后用了大半年时间方才修通连接沈府后花园的地道。
沈溪知道现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留意,此时沈溪更愿意低调行事,今日却不得不外出一趟,因为城中来了他挂念之人。
惠娘和李衿于昨日下午抵达京城。
本来惠娘和李衿在通州整理商会事务,准备在运河封冻前直接南下回闽省,但沈溪不想惠娘就这么离开,要走至少也要等到年后,因此在崇文门附近找了一处院子,然后派人去把惠娘和李衿接来,当然打着的旗号是阖家团聚,共度新春佳节。
沈溪到了隔壁院子,跟这边的手下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去了。
由于这里已经是另外一条街,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一出去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沈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即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为避免招惹眼球,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只是远远几名斥候尾随保护。
顺着熟悉的京城街巷,沈溪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已很难单独出来领略风土人情,路上还要防备被人盯上,但好在他虽然受人关注,但没人预料到他会通过地道离开家门,想找个人注意他都难。
到了惠娘所住院子附近,街巷口有人盯着,这是沈溪特地让云柳安排来保护惠娘的情报组织成员。
沈溪进了小巷,有女兵出来帮忙引路,到了惠娘住所外,没等沈溪上前,那名女兵已到门前敲了敲门,声响蕴含某种韵律,应该是接头暗号。
“不在这个院子,人在隔壁。”
女兵回身恭敬地对沈溪说道,“这是云统领特地安排的,绝对安全。”
沈溪点了点头,等门打开便走了进去,连续穿过两个院子,又通过一道暗门才到了惠娘的住所。
沈溪发现云柳操持情报组织已能将所有事务做到驾轻就熟,很多事不需要他提醒便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条。
“老爷来了?”
惠娘见到沈溪,脸色稍微有些不悦,想来是觉得进入京城后就被人严密保护,如同囚犯一般。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因为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院子里积雪已有些深,沈溪在惠娘引领下来到堂屋前,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只见李衿现身门后,后面跟着活蹦乱跳的沈泓。
“看看谁来了?”李衿笑着说道。
沈泓抬头看着沈溪,目光里带着一抹陌生,显然以他的年岁认不出眼前的男子是谁,更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惠娘跟在沈溪后面进了屋,道:“泓儿年岁小,妾身昨日回来后也是过了许久他才肯叫一声娘,平日照料他的时候太少,倒是随安和东喜两个丫头跟他更亲近些。”
正说话间,随安和东喜走了过来,直接跪下来给沈溪磕头:“奴婢见过老爷。”
沈溪望着自己的儿子,有种陌生的感觉,他跟沈泓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想让儿子完全接纳自己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沈溪随和地点了点头,一摆手让随安和东喜起来,惠娘在旁道:“老爷没那么拘谨,以后再见到老爷不必下跪。”
惠娘对沈溪非常了解,知道沈溪不喜欢繁文缛节,礼数上能省则省。
沈溪将身上的积雪拍落,李衿过来帮沈溪将大氅解下,挂到了门后的衣架上。惠娘拿了坐垫给堂屋中央的太师椅铺好,回过头问道:“今日雪这么大,天寒地冻的,老爷怎么想起出来了?”
沈溪道:“我来自己家里还要挑时间?想过来就过来呗!”
惠娘没多言,给随安使了一个眼色。
随安赶紧过来,似乎要搀扶沈溪坐下,沈溪一抬手阻止随安靠近,道:“我自己来吧。”
惠娘道:“妾身听说老爷抱恙在身,于府中休养?”
“谣言。”
沈溪坐下后看着满屋子妇孺,道,“只是因为一些事,暂时留在家中,忽然想起你们,便过来看看。”
惠娘对东喜吩咐:“先带少爷回房休息,这边不需要你伺候了。”
东喜赶紧行礼告退,脸上神色多少带着一抹不甘。
沈溪观人于微,大概明白东喜心中似乎有些想法,不过作为一个奴婢,东喜没资格做出选择,在其退下时,门正好打开,一名丫鬟将泡好的茶水递了进来,惠娘一摆手示意随安去接。
随安接过送到沈溪跟前,恭敬跪下双手陈上。
沈溪将茶碗拿起,呷了一口,见随安还跪在那儿,摆手道:“起来,坐下说话吧。”
不但随安跪在那儿没起来,连惠娘和李衿也没坐下,惠娘道:“老爷,你没发现这丫头跟平时有不同吗?”
沈溪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早就说过没这必要……随安,你先起来,坐下来说话……我的话你不听吗?”
其实不用惠娘说,沈溪也明白其中的因由,很早时惠娘便说过,让随安和东喜当通房丫头侍奉沈溪,以后可以让这院子热闹一些,当时沈溪是直接出言拒绝,惠娘甚至一度萌生让随安当她儿媳的想法。
但惠娘可不会跟周氏那样坑自己儿子,随安虽然不错,但距离惠娘心目中儿媳妇的标准还差得很远,再加上年岁相差太过悬殊,冷静下来后便作罢。
后来沈溪带着惠娘和李衿到西北半年多时间,此番回来一看随安和东喜将自己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旧事重提,趁着沈溪过来让随安进沈溪的房。
在惠娘看来,哪怕随安跟沈溪有一定渊源,也没资格登堂入室,但她又觉得哪怕随安只是做个外宅,也让今后的人生有了倚靠,如同她跟李衿一样,到底惠娘心目中一直觉得亏欠了随安,想将随安培养成自己的姐妹,而不想凭白无故高随安一辈。
沈溪的话让随安很为难,她先抬头看了看沈溪,再用迷茫的眼神看向惠娘,当沈溪跟惠娘下达的命令不相同时,她就不知自己该听谁的了。
惠娘摇头叹息:“老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看来你没福分啊!”
说话间,惠娘走到沈溪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李衿则笑盈盈将随安搀扶起来:“这丫头还小,以后总有机会,指不定就跟我一样,哪天就得到老爷垂青了呢?”
“该掌嘴。”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道,“多大的人了,非要使出小丫头的脾气,在老爷面前也能胡言乱语?”
李衿没有介怀,将随安扶起来后,李衿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又将椅子往火炉前挪动一下,伸手去烤火。
随安则拘谨地站在惠娘身后,随时听从差遣。
惠娘问道:“老爷稍后是回去,还是留下来过夜?”
沈溪道:“看情况吧,照理说应该回去,但现在回家也没什么事情做,多日不见,总该跟你和衿儿多相处些,留一宿也是可以的。”
“留不留看老爷安排吧。”
惠娘一副淡然的态度,神色平静,“随安,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准备几个菜,再热两壶好酒,老爷过来总得喝点儿热酒暖暖身子。”
沈溪一摆手:“不必,喝茶便可,你当这是在外应酬?”
惠娘道:“还是准备吧,老爷不常来,妾身想陪老爷喝两杯。”
又是惠娘跟沈溪的命令不同,随安不知该听谁的,李衿笑着挥挥手:“还不快去安排?杵在这儿作何?”
随安这才低着头往门口去了,先将厚重的布帘掀开,才打开房门出去,开门时沈溪又听到外面呼啸的北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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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吃顿家常便饭,更多是要跟惠娘坐下来叙叙家常。
不过惠娘这会儿并不太想说什么,之前要说的在居庸关已说得差不多了,对她来讲时隔不到一月,便能再次见到沈溪已经心满意足,有什么话也要等到闺房再说。
“时候不早,老爷不先进房?”
吃过晚饭,东喜和随安都没退下,看起来是在照顾沈泓,其实是惠娘刻意留下她们,等沈溪最后做决定,是否要收下这对姐妹。
沈溪道:“这天都没黑,能说不早了?平时这会儿你们不会都睡下了吧?”
李衿笑着解释:“回到京城,一家人团聚,坐下来说说话才是正理,谁着急休息啊?”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院子看起来有些破败,没什么娱乐设施……看来我得为你们找个大些的宅院,让你们可以过得更舒服自在……”
“不劳老爷费心。”
惠娘正色道,“这京城内的大宅子,都有名有姓,若被人察觉端倪对老爷不利……其实就这样的四合院也挺不错的,主卧、客厅、厢房、厨房一应俱全,这身边没什么人,就几个丫头,妾身跟衿儿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惠娘又道:“之前妾身本已准备回南方过冬,却被老爷留了下来,不知妾身跟衿儿几时才能回南方?”
“过了年再说吧,那边的生意暂时用不到你们。分别日久,多聚几天都不行吗?”
沈溪牵着惠娘的手道,“在京城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光,我想跟你们多待几天,泓儿也该有个弟弟了吧。”
沈溪留在惠娘处,是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无论惠娘平时表现得多冷漠,至少她跟沈溪间的关系无法改变,沈溪总需要拿出真心来维系这段感情,而且他过来更多是想尽到自己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惠娘说话时,有意无意将话题转移到沈泓身上,不但涉及儿子健康成长,也包括未来的学业,说到底惠娘更希望儿子得到应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而不要跟自己一样只做个见不得光的人。
沈溪大概明白惠娘之意,却没有点破,有些事对沈溪来说很难解决,诸如如何定义惠娘和沈泓的身份。
李衿道:“老爷,那些佛郎机人想跟咱做长久生意,而不是一竿子买卖……要不,咱也派人到佛郎机国,买一些货物回来,省得定价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李衿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更多是想岔开话题……李衿很懂事,她知道惠娘的执着,简直执拗得要命,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希望儿子拥有,变相是在为难沈溪。
“说什么胡话呢?”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道,“佛郎机国距离大明数万里,出去一趟这辈子能否有命回来都不知道,而且以之前得到的情报看,佛郎机人运来的东西,并不是他们本国生产制造,都是从别的地方得来……倒是朝廷可以组织强大的船队,出海去将那些海上的小国一一接管下来才是。”
沈溪笑着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头可以考虑下,直接跟陛下请示建造大型船只,然后派出舰队出海,一支装备新式火器的船队可以在数年时间内征服海外诸多海岛,为大明开疆拓土……到时候可以在这些地方开采矿物,种植粮食,解决大明物资供应不足的问题。”
惠娘吓了一条,连忙道:“妾身不懂这些,老爷千万别将妾身的话当真,朝廷作何轮不到妾身来做主。”
或许是意识到沈溪真有可能向朝廷提出如此建议,惠娘马上推翻自己的想法,明显不想招惹上麻烦,又或者背上什么思想包袱。
沈溪一看之前关于沈泓的话题不再延续,便打了个哈哈道:“哟,外面已完全黑了下来,时候的确不早了,咱们该进房休息了……有事等明天再说吧!”
李衿眉开眼笑:“如此甚好……姐姐,咱们进房去?”
惠娘却有些不甘心,道:“老爷明早就会回沈家,今日雪下得大,卧房那边还没生火,太过寒冷,需要有人先去预热,毕竟炭火盆子不能随便放在卧榻边,得让房里慢慢升温……让丫头们先去处置吧,妾身还有话问老爷。”
李衿吐吐舌头,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随安,东喜,你们先去卧房生火,然后上榻把被窝焐热,我们等些时候才会回房!”惠娘冲着两个丫头吩咐几句,待二女退下后,坐直身体望向沈溪,目光中带着些许幽怨,似乎就等沈溪给她做出解答。
沈溪有些惊讶地打量惠娘,做了个请的手势:“惠娘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惠娘神色间满是倔强:“泓儿到现在都未在官府落籍,就算将来进学,也做不了官甚至连科举都参加不了,走出去也会被人笑话……难道老爷不该为他做点儿什么?”
沈溪颔首道:“你们的户籍,我早就派人解决了,之前已入籍粤省,现在只需迁到京城来即可……不过京城这边盯着的人太多,最好落到京师周边府县,不在顺天府范围内即可……其中因由你们应该知晓。”
惠娘微微蹙眉:“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老爷可否带泓儿回府,让他获得个正式的身份?”
一句话,便让大厅内的氛围尴尬起来,就连李衿都觉得惠娘太过固执。
关于沈泓的身份问题以前惠娘没怎么在意,但这次从大同回来后她心中的偏执似乎加剧,这也跟她年岁渐长,觉得自己难以固宠有关,女人到了这年岁就不得不为未来打算,惠娘不敢奢求沈溪未来能给她什么,她不会去争,但她要为儿子考虑,将儿子的未来当成精神寄托。
沈溪叹道:“关于泓儿的事,除非让家里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才会真心接纳他……这怕是惠娘你不想看到的一幕吧?”
“若是能给他身份,就算妾身死了也心甘情愿。”惠娘郑重地道。
沈溪越发无奈了:“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方式,泓儿暂时以我义子的身份入沈府,我会给予他最好的教育,将来他可以跟沈家所有男丁一样参加科举,得到最好的庇护,只是……他会离开惠娘身边,你真的舍得?”
“姐姐……”
以李衿对惠娘的了解,大概明白自己这个姐姐真有可能会这么做,不得不赶紧出言提醒,让惠娘断掉这个念头。
显然沈溪也不愿意让惠娘继续偏执下去,同时更多也是为他们母子考虑,如论惠娘心里有多大心魔,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若让沈泓进沈家,意味着这个儿子要跟母亲暂时切断所有联系,甚至未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现在沈泓年岁还小,背负的东西也少,一旦等沈泓长大,关于身份的压力就大了,那时候再让沈泓做出改变会很困难,如果让他背负惠娘儿子的身份回到沈家,事情早晚会被人查知。
但若现在以另外一层身份带回去,问题可以暂时解决,也会有更大的可塑空间,但这对惠娘太过残忍。
“我……舍不得……”
惠娘迟疑半天后,终于讷讷说了一句。
等惠娘低下头时,神色凄苦,一方面她想给沈泓最好的成长环境,让儿子可以脱去私生子的包袱,未来有沈家的教育资源和背景,甚至可以承袭沈溪的一些荫蔽,前途无量!但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心头肉,本来惠娘日子就过得凄苦,当她对于未来的希望只剩下儿子时,怎么都舍不得送别儿子。
沈溪心情终于好了些,又道:“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你改头换面进入沈家。不过,未来你的真实身份还是会被人知晓,以我现在的能力,足以确保你无罪,让你在沈家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不,绝无此可能!”
惠娘决绝地道,“即便老爷现在可以让妾身进沈家,妾身也不会回去,妾身本就不是老爷内室,而是在外奔波给老爷办事的外宅,这里有衿儿,有随安和东喜,还有那么多跟着妾身吃饭的人,妾身也算是撑起了一个家,哪怕这个家见不得光,但始终完整……只是泓儿不能属于这里,他应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读书识字,走科举之路,他虽然年岁小,但学习能力很强,未来前途可期。”
沈溪叹道:“其实你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不敢面对过往的人!”
一句话就让惠娘满心伤感。
沈溪的言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捅在她心口最柔软的部位。
但沈溪知道,要让惠娘打开心结,就必须让惠娘的旧伤疤揭开,放出里面的脓血,过往的事情越是不堪回首,越要直接面对。
沈溪道:“以前认识你人都以为你死了,将你供上牌位,却不知你还好端端活着,甚至成为我的女人……其实现在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们知道你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慰籍,时间可以化解一切,而不是继续这么固执下去。”
“死了就是死了,永远活不过来。”惠娘说了一句。
由于话题太过沉重,从沈泓的身份提到惠娘的前尘往事,气氛压抑至极。旁边李衿道:“老爷、姐姐,咱们别说这个了,以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提它作何?”
沈溪道:“你姐姐太过执着,其实我希望你们姐妹俩跟我一起回沈家,哪怕我背负世间骂名也无所谓,总归只要能让你们得到幸福,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惠娘摇头道:“不了,泓儿将来能读书走科举之途,就算他不在妾身身边,妾身也觉得很欣慰……只要未来他有出息便可……至于他是否认我这个娘,其实并不重要。”
“姐姐,我可舍不得泓儿,他走了,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李衿悲切地道。
因为沈泓的存在,李衿付出很多也舍弃很多,她早就跟惠娘一样将沈泓当作未来的倚靠,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她和惠娘共同的心血。
惠娘道:“衿儿,你有你自己的路,我年岁不小了,当初跟了老爷更像是一段孽缘,其实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当老爷妾侍,进入沈家,那边的生活可以让你更安心,不必再跟我一样东奔西走,到处流浪。”
“姐姐是要赶我走吗?”
李衿突然间一阵伤感,二女感情很深,李衿在失去家族的依靠后完全将惠娘当作亲姐姐看待,很多事都是惠娘一手为她规划。
现在的李衿归属感很强,不但是沈溪给予她的,更重要的是惠娘和沈泓带给她的,哪怕现在她知道家里人的情况,也明白很多事再也回不到从前,现在的李衿更想维持此时的生活。
沈溪叹道:“非要说这些,都是我儿子,难道我会亏待泓儿?哪怕将来我带他回家,就说是外室生的,谁能说三道四?”
惠娘摇头道:“有老爷的声威,沈家人自会屈从,但无法真心接纳,这孩子将来不可能会得到别人的认可,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妾身不想给他戴上沉重的枷锁。”
惠娘的心态,沈溪能理解。
为了儿子前途光明,惠娘甚至不惜让沈泓离开自己,进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义子的身份学习和追求功名,甚至不让沈泓知道有她这个母亲。
从某种程度说,惠娘的母爱是伟大的,但沈溪却能感受到惠娘的自私。
“以后再说吧。”
沈溪皱着眉头道,“至少现在我不会让泓儿离开你身边,让他可以多接受母爱,将来他可以在你这里有更好的前途,未必需要到沈府去过一种缺少包容和爱心的生活。”
因为惠娘的身份让沈溪心存疑虑,并不想让惠娘或者沈泓去改变沈家现有的结构,以后或许可以,但至少现在不行。
惠娘突然间沉默下来,对沈溪拖延和敷衍非常满意,她能表达抗议的方式仅仅是沉默,她明白沈溪了解她心中所想。
……
……
风雪越来越大。
窗外北风呼啸,房间里却暖意洋洋,沈溪没有早睡的习惯,当榻间一切安静下来后,他还在想关于惠娘和沈泓的事情,很多事让他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因为窗口风太大,丫鬟大晚上还出来帮忙封堵,沈溪见惠娘仍旧没有入睡,不由道:“这里看来不适合你们,这两天给你们换个住处,不需要有多好,至少要比现在更能遮风挡雨。”
惠娘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倒是一边的李衿道:“老爷,外面一直都在传,说您马上要被封为公爵,那可是大明最高的爵位了,以后您就是国公爷?”
沈溪看了眼惠娘,微弱的光线之下,惠娘的面庞显得不是很清晰,但沈溪能感觉到惠娘心中的忧愁。
沈溪心想:“莫不是惠娘知道我要封公这件事,希望沈泓能早点儿到沈家,将来至少也能靠袭爵来得到一定的地位?但大明的爵位始终只有嫡长子才能享有,沈泓作为庶子怎会有机会?”
即便沈溪不想分嫡庶问题,但这时代很多实际问题摆在面前。《大明令·户令》规定:“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这意味着庶子的继承份额只有嫡子的一半,只有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才可以均分财产。
莫说皇族或者贵族,就算是普通农户人家,也是嫡子拥有最高的继承权,庶子通常是分得一小部分资产出去重新安家。
沈溪道:“很多事只是外界传言,连我也只是在听到消息,并没有获得证实。其实我跟陛下间还闹出一点不愉快,因劝谏之举,现在我还不得不在家中休养,陛下又怎会轻易赐爵?”
惠娘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又侧过头继续对着窗户方向,对她来说哪怕只是静静发呆也是一种抗议。
沈溪问道:“若我封爵,衿儿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
李衿美滋滋地说道,“老爷封爵后,地位就会大幅提升,到时候肯定还会有田宅上的奖赏,到时候老爷在朝中会更加无往而不利……”
惠娘终于开口了:“又不是你的,你高兴什么?”
李衿瘪瘪嘴不再说什么,沈溪皱眉问道:“非要分那么清楚吗?之前不是已经让人去顺天府周边买了几百亩地?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以后不都落到泓儿头上?至于店铺,也可以多买几间,这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你们替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战争结束,不需要太多开销,你们也尽可能多为自己积攒些家底。”
惠娘道:“那些都是老爷的东西……老爷不要轻易赐予,妾身跟衿儿都承受不起。”
说话时惠娘好像还在发脾气,这也是少有的情况,以前见了沈溪她还是能恪守一个妇人的本分,对一家之主尊重有加,不会太过忤逆,但这次因为自己儿子的前途问题,她开始犯拧。
沈溪发现惠娘倔强起来时,根本没法讲道理,以前便因此而落罪,多得沈溪想法才保住一命。
沈溪没有回答惠娘的问题,继续问李衿:“现在账面上有多少银子?”
李衿道:“老爷还是问姐姐吧,姐姐对账目的情况更清楚,奴只是帮忙核算,其实很多账目都没过奴这边。”
李衿这么说有推脱的意思,既然看出惠娘心情不好,她可不想继续开罪这位顽固的姐姐,不但沈溪熟悉惠娘的性格,李衿也非常清楚,毕竟平时跟惠娘相处最久也是最亲近的人是李衿,论跟惠娘的亲近程度连沈溪都要靠边站。
惠娘摇头道:“具体数字,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几千两吧。”
“什么?”
沈溪有些惊讶,问道:“只有几千两了?”
“妾身可没有中饱私囊,该多少就是多少,妾身就好像老爷的管家,为老爷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如数上缴,其实留下来的也随时可以征调走,只是因为府上还有丫头,还有泓儿平时开销,所以暂时留了些,也是为了防止行远路突然来不及周转。”惠娘显得很生分。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还越说越来劲儿了?”
惠娘不回答了,每当她心里有意见时,就喜欢生闷气。
沈溪摇头苦笑,他自然明白每个人都有顽固的一面,谢迁如此,惠娘也如此。
不能笼统地说女人有多矫情或者不可理喻,这是人的天性。沈溪一向对谢韵儿佩服有加,便是因为谢韵儿对自己的脾气管控得很好,温婉大方,有一家主母的风范,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沈溪再道:“什么公侯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在朝一天,我便是文官,将来若离开朝堂便当个乡野散人,到时或许会带着你们一起游山玩水,甚至泛舟海外,找个世外桃源过生活。”
李衿望着沈溪,崇拜地道:“老爷舍得放下现在的一切吗?”
沈溪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其实我最割舍不下的还是你们,以往浴血疆场,心中所想不是敌人在哪儿,又或者这场仗该怎么打,而是在想你们做什么,那是打心底的一种牵挂,说出来恐怕你们都不能理解。惠娘,其实在草原上,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你。”
李衿将脑袋偏到一旁,似乎是用撒娇表示自己被忽略了,沈溪伸出手将她拽回到胸口,目光依然在惠娘的俏脸上。
惠娘却不领受沈溪的好意,仍旧对着窗户的方向发呆。
沈溪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轻叹一声:“惠娘,我知道你在想泓儿的事情,你要相信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我不想让他自小便离开母亲,缺乏关爱,我也想他拥有身份和地位,难道你还怕将来进不了沈家门吗?”
李衿一听,回头望向沈溪,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之前的小脾气烟消云散。
“就算是有,我也不想。”
惠娘却依然冷漠,“从此之后,没有惠娘这个人,她已经死了,她若在的话,只会对故人是一种伤害和拖累,难道老爷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溪叹道:“但只有你自己正视过往,才能给泓儿最好的未来……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惠娘显得很固执:“妾身的心,老爷永远不会懂。”
单纯只是一句话,便显得惠娘对沈溪仍旧很生分,把自己摆在世人的对立面上,哪怕沈溪再有诚心,还是无法将惠娘心中的魔障一笔抹去。
沈溪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也未必能得到她的心?或者我也只是个靠权力得到女人的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爱人的要求?”
惠娘不说话,沈溪也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屋子里很安静,外面北风仍旧在呼啸中,李衿娇躯有些颤抖,好像不太适应这种严冬的酷寒,她蜷缩着身体尽量往沈溪身上靠,却又有所顾虑,到底沈溪跟惠娘仍旧在冷战中。
……
……
一直到四更鼓响,惠娘仍旧没入睡,倒是李衿先睡着了。
沈溪也在静静发呆,二人好像杠上了,都在等对方服软。
本来沈溪有很多方式让惠娘软化,但沈溪知道那样做只会让惠娘口服心不服,他想给惠娘多一点思考的时间,但显然无法如愿……当惠娘的思维陷入到一种怪圈后,莫说九头牛,就算天王老子也拉不回来。
直到沈溪困倦欲眠,他才轻声道:“过两天,我会派人接泓儿,你先想清楚,是否舍得孩子。他若离开你,可能十几年都无从相见,只有等他长大,甚至有了功名,或者到他能独当一面时,才知道有你这个母亲,他那时是否会认你……另当别论。”
惠娘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沈溪,目光迷茫,显然她也没做好这种准备。
沈溪再道:“到时候,韵儿会当他的母亲,我相信韵儿会好好待他,如同她善待曦儿一样,但你要明白,就算韵儿人品再好,也不可能跟亲生母亲一样,因为韵儿自己也有儿子,而且将来沈家还会有更多男丁,他在沈家会遭遇怎样的待遇,不是我完全控制得了的。作为父亲,我不推荐你这么做,但若你坚持,我只能为了你的固执,完成你的心愿。”
沈溪并不想让惠娘跟沈泓母子分离,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但惠娘似乎想让儿子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自己却又无法面对过往之事,这就意味着惠娘必须要做出取舍,要么是自己进入沈家,面对世人的冷眼;要么就是跟儿子长久分离,总归惠娘都得委屈自己。
翌日上午,沈溪没着急走,跟惠娘和李衿以居家的方式相处,甚至试着跟沈泓玩耍,让孩子接纳自己,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对于一个稚子来说,根本没那么多烦恼,此时沈泓已五岁,开始记事了,沈泓跟他的哥哥在沈溪看来都像个小不点,那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留下的凭证,哪怕自己离开这个世界,还会有人挂念和祭奠。
“娘,为何爹不经常来呢?”
沈泓明白沈溪就是自己的父之后,不由望着惠娘问道。
惠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
这么小的孩子,虽然已开始有思维,但始终没开窍,如同沈溪所说,让沈泓离开惠娘后再过几年,这孩子也无法记得曾经有个母亲。
惠娘道:“因为父亲要做大事,他没时间过来。”
李衿在旁笑着说道:“泓儿,现在看到爹,多跟爹学一些本事,你爹可是个有大本事之人,所有人都夸他呢。”
本身李衿对沈溪很崇拜,便想让沈泓去学他父亲,若沈泓可以拥有沈溪那样的学识和能力,那未来她也有倚靠,无论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对沈泓的一种寄望,她都希望沈泓有出息,而且她跟惠娘一样都相信,只要是沈溪的儿子一定不会差,这就是所谓的虎父无犬子。
沈泓却根本不懂这些,小家伙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似乎不理解为何自己的姨娘要这么说,但本身沈泓还是很喜欢李衿的,孩子的心思很简单,谁对自己好就会对谁有依赖心,不管这个人到底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在小家伙眼中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东西。
“太小了。”
惠娘微微叹道,“以他的年岁,还没开蒙读书,怎么跟老爷学?而且这院子方寸之地,并不是他成长的好地方。”
一句话,又让氛围变得伤感起来,连李衿都觉得这话题太过深沉,摇头苦笑一下,然后将沈泓叫到身边,逗弄着可爱的孩子。
沈溪在旁一直缄默不言,他心里多有感慨,说他不为所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沈溪想的比惠娘这个当娘的更长远些。
“先给他开蒙,看看他读书有没有天分。”
沈溪道,“其实惠娘你也该知道,读书的成就主要来自于努力,要给他一个严苛的环境,只有在母亲身边他才能有一种家庭氛围,若让他离开你,就好像失去翅膀的雏鸟,未来就算读书有成就,性格也可能会变得很偏激。”
惠娘不言语,显然不同意沈溪的说法。在她想来,儿子的前途最重要,至于什么性格偏激又或者忠孝礼仪,都可以通过教育获得,而不是生活环境。
沈溪到底经受过后世信息社会的冲击,知道家庭对一个孩子的重要性,依然尝试说服惠娘,可惜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无益,最后无奈地道:
“昨日跟你说的事,你多考虑一下,若你实在是坚持如此,我也不会强求,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李衿问道:“姐姐,昨夜老爷说过什么吗?”
“跟你无关。”
惠娘道,“我想将泓儿送走,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应该待在沈家,得到他沈家少爷应有的待遇,而不是留在这里当一个没人看得起的野孩子。”
“姐姐,您怎么能这么说泓儿?他是我们的心血,他走了,你……我也舍不得啊。”李衿很着急,本来她以为惠娘只是说说,现在看来,连沈溪都似乎妥协了。
惠娘不言语,望向沈溪的目光中略带幽怨,最后却叹道:“妾身本来就该死,死了一了百了,害了那么多人,随安本可以过一些幸福的日子,现在……妾身本就是不详人,带给太多人灾难,一个不详人,又怎会给泓儿更好的未来?衿儿,你还年轻,老爷很宠你,你可以有自己的子嗣,有寄托,而我所有的寄托都在泓儿身上,所以我要让泓儿回沈家,哪怕他没有娘,但有大家族的底蕴,这才是他未来可能会有所成就的前提。”
沈溪发现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恼火地说道:“你的偏执一直没有改变,多少年下来,依然如此。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往的事情你怎么就是放不下?好了,你先考虑清楚,我回去了!”
或许沈溪也想给惠娘施压,站起身拂袖而去,没让任何人相送。
李衿本要送沈溪出门,但见沈溪抬手阻止,她也就不敢再继续靠近,而惠娘由始至终都只是站在椅子前,目送沈溪的背影园区,至于沈泓那边则完全不知为何这个刚认的爹又要走,对于他这样的孩子来说,很多事太难以理解了。
沈溪离开后,李衿道:“姐姐,其实老爷还是很疼泓儿的,他今天留下来,多半是想看看泓儿是否聪慧,就算还没开蒙,咱也教了他不少东西啊。”
沈泓的天分显然比沈平、沈运高,惠娘和李衿将所有心血都放在孩子身上,二人都是那种睿智的女人,属于这个时代的异类,她们用很多心血栽培沈泓,如此一来沈泓在接受开蒙前已会写自己的名字,完成一些基本的加减法的算术,还会背诵《三字经》《全唐诗》等启蒙读物。
惠娘的神色仍旧很冷漠,道:“我的悲剧不能延续到泓儿身上。”
李衿道:“其实姐姐可以回沈家,沈家人以前对姐姐不是很好吗?”
“那是他们对待以前的我。”
惠娘道,“可惜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老爷身边一个外室,若让沈家人知晓,不但于老爷的名望有损,甚至我也会无地自容,更会让曦儿……我曾经的女儿无法做人。所以……我宁可当自己死了,要不是要为老爷办事,其实我真的死了也无妨。”
……
……
惠娘太过倔强,让沈溪无可奈何,这样一个有性格的女人乃是沈溪生平仅见。
沈溪回去的路上不由想:“正是因为她独立的思想和不屈的性格,当初吸引了我,现在却又因为她这杨的品质而让我头疼,我到底需要一个唯命是从的奴婢,还是要一个有想法有见地的女强人?这人生为何又如此纠结呢?”
沈溪自己也很苦恼,一边希望惠娘能听自己的,一边又觉得惠娘要是能改变那就不再是惠娘了。
这也让沈溪感觉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无奈,至少在对待惠娘的问题上,他感觉很多情况近乎无解。
沈溪再次由地道回到沈家,刚到书房坐下,朱鸿便过来道:“大人,您昨日去了何处?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有不少人登门拜访,都被阻挡在外。”
“是吗?”
沈溪语气不冷不淡,随即朱鸿将拜帖呈递沈溪手上。
这中间既有朝官,也有五军都督府的人,还有唐寅,最后是张永。
沈溪看过后,大概明白,现在朝中对他未来的走向相当模糊,因为他要被封爵,这次朝议将会引起巨大的波澜,所以许多文臣武将想来探听他的虚实,而张永的到来更多则是为了司礼监掌印之事。
沈溪心想:“这次朝议显然不是张永能左右,谢迁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在我不出席朝会的情况下,张永感觉到自己几乎到手的司礼监掌印位置会旁落,所以才这么着急。”
“若再来拜访,便知会吧。”沈溪将拜帖递还给朱鸿,随口道,“现在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因为沈溪昨夜睡得很晚,回来后他还觉得有些困倦,便出了书房,直接来到后面的院子,上榻后蒙头大睡。
等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谢韵儿已让丫头将午饭给沈溪送来,用碗碟扣着。
“相公醒了?”
谢韵儿坐在旁边,见沈溪坐起来,不由靠近坐到床沿上。
沈溪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谢韵儿道,“这几天天气不好,这雪下下停停,老不消停……相公是否饿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沈溪微微点头,虽然他昨夜不在家中,但谢韵儿没有过问,谢韵儿在沈家就好像主心骨般的存在,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是什么,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管。
沈溪来到桌子前坐下,饭菜有些凉了,谢韵儿问道:“是否需要送去厨房热热?”
“不用,还温着。”
沈溪拿起碗筷吃起来,对于他来说这顿家常便饭没多少滋味,心中五味杂陈,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惠娘的事情。
等沈溪一碗饭下肚,谢韵儿才问道:“娘上午来过,问了小叔考县试的事,当时相公正在休息,便没让娘打扰,之后娘便带着小叔回去,说是父亲那边想念了。至于小姑则留了下来,在房中练刺绣,但她似乎无心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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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韵儿眼中,家事还算和顺,当然她需要关注的也仅仅只是内宅的事情。
女人和孩子就是家中重心所在,谢韵儿作为一家主母需要付出比林黛、谢恒奴等女更多的心思,她跟沈溪说这些时,一点儿都不会心烦,因为这就是她的责任和义务。
沈溪道:“亦儿要是练不好女红,就不让她练,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即可。”
谢韵儿道:“可是……亦儿这丫头没什么正常的爱好,她的脾性倒不像女孩子,偶尔拿起书本来学东西比旁人快很多,有时候妾身会让她教孩子读书,但她总拿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孩子们不喜欢跟她玩。”
沈溪家里一儿二女,逐渐长大,尤其沈平已七岁,当孩子到这年岁,在沈家的地位便会突显,长子嫡孙得到的待遇总是最高的。
沈亦儿总拿自己当大小姐,但她始终不是沈溪的子女,沈亦儿在沈家更多是充当一个淘气包的角色,谁都会卖她面子,但也没人真正将她和沈运当作沈溪这一房的继承人看待。
沈溪吃完饭抚摸了一下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这才道:“她到底是个孩子,随她心意做事吧……不需强求。”
“哦!”
谢韵儿应了一声,委派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但以她年岁,该为将来出嫁做准备了,再有几年就要及笄,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沈溪略微一怔,这时代的女子到十五岁便会结发,用笄贯之,表示可以出嫁了。沈亦儿虚岁十三,过了年十四,虽然在沈溪印象中还是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女生,但在这个封建时代,十三四岁已经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再有一两年便要及笄嫁人,而家里为女子张罗婚事一般都会提前个一两年,也就是沈亦儿必须要为出嫁做准备了。
沈溪笑了笑,道:“这么快吗?当年那个小不点居然快是大姑娘了?”
谢韵儿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亦儿心性总像个孩子,急着将她嫁出去也不好,若是不会女红,又没有很好的修养,怎能嫁到好人家?即便靠相公的威名过门,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女儿家最重要的还是温柔娴淑,而她……唉!”
沈溪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减,旁人或许对沈亦儿的性格不了解,但谢韵儿却再清楚不过。
对于沈亦儿来说,谢韵儿基本上算是半个母亲,周氏没有尽到的教导责任,很多都由谢韵儿来补充完成。
沈溪想了下,点头道:“无论她是否想学,女儿家为了出嫁的确应该思虑周全……那你跟娘商议一下,你这个当嫂子的要是管不住她,就将她交给娘,或许有用。”
“才不见得呢。”
谢韵儿摇头道,“娘更多时候是放任自流,她老人家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
沈溪蹙眉,看向谢韵儿,从妻子的目光中他大概理解到,这会儿周氏很“忙”,估摸是因为沈家这个大家族的事情。
以前沈家那些破事都挪到京城来了,尤其沈永卓和沈永祺等人跟着沈溪建功立业,取得一定社会地位后,周氏在家中的地位攀升很快,她现在很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觉。
沈溪微微摇头:“时候还长,教导孩子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
……
沈溪不想过多管家中琐事,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他拿出再公允的态度,也难以把一碗水端平。
连皇帝都将粉黛三千交给皇后管,沈溪自然不会分太多心思到家事中,连孩子的学业有时也顾不上。
沈溪于家中休养这段日子,沈亦儿多番想作弄兄长,都没得逞,当天她没有跟周氏一起回去,以学女红为名留了下来……这边比起老宅有趣得多,不管是尹雯、林黛还是谢恒奴、陆曦儿,总有人陪她。
不过始终别人不能全程陪着她,到下午别人午睡时她却神采奕奕,却又不肯真的去学女红,无聊之下自己跟自己打牌,坐在那儿正无所事事,忽然看到沈运风尘仆仆赶了回来,直接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拿起茶水便喝。
“不是说跟娘回去看望爹吗?怎么回来了?”沈亦儿无精打采地问道,“不会是你偷跑回来了吧?”
沈运道:“才没有,见过爹后娘便让我回来了,娘去见大伯母聊天,说是没时间照看我,不如让我回大哥这边继续读书。这两天外面下雪,先生不在,我都是自个儿温习功课。”
沈亦儿眨着眼睛问道:“那你陪不陪我玩?”
沈运打量姐姐一眼,将头别到一边,语气生硬:“先生给我留下很多功课,若是做不完,不但先生要打我的手板,娘也不会轻饶我……你还是自己玩吧,别打扰我读书。”
“你……”
沈亦儿很生气,这个弟弟愈发不听话了,此时她好像个发怒的公鸡,涨红着脸,准备要跟沈运死磕到底。
沈运感觉不妙,拿起茶壶便往外走,丢下一句话来:“晚饭时我会在东厢吃,到睡前咱们就不要见面了,免得我分心……听说大哥在家,你有事的话尽管找大哥去。”
说完沈运便抽身离开,沈亦儿怔在那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弟弟就这么丢下她走了,顿时抓耳挠腮,好像全世界都得罪她一样。
“居然要让我学什么女红绣工,连打牌都找不到人,难道我天生丫鬟命,生在沈家就是为了当丫鬟的?”
沈亦儿暴跳如雷,拍打着桌子说道。
她这边正发狂,突然见门口站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本来这丫鬟是要进来找她通报消息的,见她焦躁不安的模样,倚在门口不敢进来。
沈亦儿问道:“小媛,你在那儿作何?有事吗?”
被称为小媛的正是照顾东厢两位小主子的丫鬟,平时也为沈亦儿和沈运端茶递水,有什么事也都是由小媛过来知会,小媛道:“小姐,奶奶让奴婢过来,说是有要紧事跟小姐商议。”
在沈家丫鬟都称呼谢韵儿为“奶奶”,沈亦儿知道是谢韵儿找,皱眉道:“嫂子一定又是督促我学习针织女红,你就说我正在睡午觉,晚些时候再过去。”
“奶奶说,若小姐不去,一定会后悔,说涉及小姐的婚姻大事。”小媛道。
沈亦儿一怔:“我这才几岁,就急着将我嫁出去?不行,一定不能让她得逞,等等,我先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
……
沈亦儿本以为自己这个嫂子要给她安排婚事,等到了才知道,谢韵儿只是问她一些事,顺带提了一下她对于这个妹妹未来的安排。
沈溪没有现身,他对教导弟弟妹妹的事情没那么上心,谢韵儿在得到沈溪授意后,算是掌握了尚方宝剑,沈亦儿再不想听,也只能坐在那儿,耷拉着脑袋作洗耳恭听状。
“……你大哥说了,你这么下去可不行,女儿家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要么恪守妇道,学针线女红,哪怕多读书也无妨,学学《女四书》将来也可以在夫家更得器重……难道你想嫁到谁家,过几年被一纸休掉回娘家来……”
谢韵儿教导小姑子时已算非常有耐心,但因沈亦儿叛逆心重,想跟这个小妮子讲道理难比登天。
沈亦儿听了半天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行,我不嫁人,我要考状元。”
谢韵儿蹙眉:“问题是这世道不允许女子考科举,你再怎么想也没用啊!”
“凭什么?弟弟那么笨,他不是天天读书等着考科举?我比他聪明多了,我写的时文比他好多了,很多时候他的功课都是我帮忙写的,连先生都觉得我文章写得好。”沈亦儿撅着嘴道。
谢韵儿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亦儿,你不能这样,你兄长希望你做大家闺秀,将来一言一行都能代表沈家女子的操行,有你兄长在朝中,你也能嫁个如意郎君……你绝对会嫁到大户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
沈亦儿撇撇嘴:“我不信!大哥才几岁?二十岁出头,跟他一起做官的怎么都是四五十岁的糟老头,就算帮我张罗婚事,也一定是找那些老头的儿子或者孙子,那以后那些老家伙在朝中见到我大哥,平白高出一辈来……就算那些老家伙心甘情愿,我还不乐意呢。”
“嗯!?”
谢韵儿没料到小姑子居然能说出如此道理来。
这种情况连沈溪都没提过,不过谢韵儿稍微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如同谢恒奴嫁到沈家,让谢迁凭白高出沈溪两辈来,但谢迁到底是朝中三朝老臣,对沈溪有提拔之恩,高出两辈也没什么。
若将来沈亦儿嫁出去,定是嫁给朝中那些大臣的子孙辈,而如今绝大多数人官职不如沈溪高,却凭白无故高出沈溪一两辈来,很多时候的确让人觉得尴尬。
“想这些作何?”
谢韵儿有些不耐烦了,“总归你能顺利嫁出去就好。”
沈亦儿皱着可爱的瑶鼻:“那我也不嫁那些老家伙的儿孙,那些纨绔公子哥有什么好的,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祖宗荫蔽才能活得风光,就算娶了媳妇也做不了一家之主,我还要受婆婆欺负,要嫁不如嫁给个普通人。”
谢韵儿怒了:“你这是什么话?”
“人话!”
沈亦儿倔强地说道,“要么就找个跟大哥一样有本事的,我嫁过去直接当状元夫人,否则我宁可一辈子不嫁……嫂子,你好像也没那么早成婚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可明白?我成婚,还要等个几年,或者干脆过二十岁再说吧。”
沈亦儿的婚姻观非常超前,这得益于沈家思想的开明。
沈溪带给沈家的改变,不但体现在社会地位上,也体现在家里的方方面面,沈亦儿作为沈溪的妹妹更是深受影响,因为沈家现在衣食无忧,沈亦儿自小就是个小公主,从来没受到任何生活方面的压力,思维也更开放。
但谢韵儿却吃过苦,很难理解小姑子这种古怪的想法。
尽管长嫂如母,但毕竟不是血亲,她不能直接教训沈亦儿,最后只得无奈摇头:“回头多听听你兄长的意见,或许你兄长会给你安排一条明路……你现在年岁还小,想法太过天真烂漫。”
听到这话,沈亦儿有些不高兴了。
我已经成年,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维,凭什么事事都听从你们安排?
当初我那个兄长不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少年?
为何我就不能跟他一样?
谢韵儿道:“既然你不想学女红,就去跟十郎一起读书,不过你不能帮他做功课,年底前我会跟娘和你兄长说说你的事,近来少在院子里瞎晃悠,天冷得很,别生病了。”
“哦。”
沈亦儿心里不爽,但也明白这是寄人篱下,嫂子没赶自己回去跟老娘过日子就算不错了,在这里至少有人陪她玩。
等沈亦儿出来时,心里想:“看看大哥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无所事事,大哥也没要求她们天天在家里做女红啊?为何到我这里,就要搞这个学那个,女人非要会缝缝补补,再就是生孩子,然后相夫教子?为何女人就不能当状元?”
“这世道真不公平,若是我的话,将来一定多办几所女学,让天下的女孩子都跟我一样可以读书识字,再就是举行女子的科举,到时候让世人知道女孩子也不输于男人!”
……
……
黄昏时分,豹房内朱厚照打着哈欠从寝殿出来。
对他而言今天过得不错,睡得很香,起来后又开始准备新一天的吃喝玩乐。
“朕很忙啊。”
这是朱厚照最近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即便是吃喝玩乐,也能让他整出处理朝政的节奏,好像什么都是堪比朝廷稳固的大事。
江彬和小拧子老早便等在外面。
以前只有近侍太监可以到朱厚照跟前服侍,现在不同了,江彬也有资格,而朱厚照基本保持不错的睡眠习惯,无论夜里多胡闹,可到了休息时,基本都是一人回到寝殿,很少会留女人侍寝。
在太监为他梳洗时,朱厚照问道:“这两天,沈家那边有动静吗?沈尚书还是天天不出门,在家休养?”
小拧子和江彬都侍候在旁,突然被皇帝问及沈溪之事,二人有些始料不及,因为他们并没有派人盯着,这跟他们的职责无关。
江彬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小拧子很了解皇帝的脾性,恭敬地道:“回陛下,沈大人现在修身养性,已多日未曾出门……想来沈大人是想尽快把身体调养好,早些为朝廷效命。”
朱厚照道:“就怕回头朕等来的还是他请辞的奏本,你当朕不知,他现在其实已对朕失望,难道朕真的那么不堪吗?”
这种问题,就不是小拧子和江彬能随便评价的了。
但朱厚照似乎也不求答案,道:“马上要举行朝会了,朝中可有消息?之前放出要给沈尚书封爵的风声,现在外面怎么看?”
这个问题江彬依然不能回答,小拧子凑过去道:“回陛下,现在外面风传,说是沈尚书德高望重,当得起国公之位,但朝中文官……怕是不会支持,奴婢在陛下跟前侍奉,不敢多去民间走访,想来百姓对沈尚书还是推崇的。”
“这才是让朕苦恼的地方。”
朱厚照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百姓越是觉得沈先生有本事,若他请辞,天下人越觉得朕将功臣逼走,那朕的威望何在?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沈尚书封爵,最好是直接封公,这样不但他人跑不了,连他的子孙后代都要为大明效命。”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好像这是他想出来的妙招。
文官可以请辞,公侯怎么个辞法?
都是世袭的爵位,就算沈溪将兵部尚书的职位辞去,将来皇帝有需要,照样可以调用,反正这位沈尚书领兵上有一套,不但文官可以领兵,勋爵也可以领兵,比如保国公朱晖就长时间担任三边总督,大不了到时候给他配几个文官当手下,这样就合朝廷的规矩了。
江彬笑着恭维:“陛下真是高招。”
“哈哈。”
朱厚照得意洋洋,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算是高招吗?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还要怪你们这些人不顶事,若不是江彬你坏了朕的好事,朕至于出此下策?哼!你要记得,做事一定要留心眼儿,这里是京城,不是蔚州那种小地方,而且就算你在蔚州办事,朝中也会有很多眼睛盯着。”
皇帝反复无常的脾性让江彬很为难,赶紧做出俯首帖耳状。
朱厚照仔细一想,又道:“回头朕可以到沈家走一趟,作为九五之尊,不应摆出多大的架子,沈先生为大明付出不少的,朕去探望他,算是给朝中人一个信号,无论朕跟沈尚书之间闹出多大的矛盾,都是一心的,也让那些宵小掂量一下,谁敢犯上作乱,朕就派沈先生领兵讨伐,看他有没本事应付得了!”
好像想到好玩的事情,朱厚照更加得意,正是因为有了沈溪这样的“能臣”,才让他有如此大的自信,让天下人都屈从自己,哪怕不问朝事,也没人敢作乱。
江彬见朱厚照一时兴起,居然要去沈家拜会沈溪,这就让他心里很不爽,脑子突然闪出一道灵光,上前道:“陛下,之前您让番僧入京,这件事已有消息了,听说人已从南边出发,是否安排地方官府迎接?”
“好,好!”朱厚照很热心,瞬间将沈溪的事情抛诸脑后,道,“之前朕便想见识一下那些番僧的本事,听说这些人有能让死人复活的本事,古怪得紧,朕要将他们收为己用。”
小拧子紧张地道:“陛下,只怕那些人来了京城,会妖言惑众!”
江彬道:“拧公公不必担心,陛下早就派人将这些番僧的能力调查清楚了,其实他们的主要还是传教,不足为惧。”
朱厚照点头道:“朕对于他们的教义根本不在意,这天下人信教的多了,难道朕要一个个问他们信的是谁?朕现在要的是人才,哪怕是不入流的番僧,只要他们有本事,朕用他们也是可以的。哦对了,让司马真人准备一下,大概他跟这些人有共同语言,倒是可以让他们比试一下高低。”
说来说去,一切都建立在番僧“有本事”上,显然这会儿朱厚照已想“万世不朽”,做一个长生不死的皇帝。
任何人拥有崇高无上的地位,都想千秋万世,不管再理智的人都不能免俗。
江彬笑道:“这个小人会作安排,另外有番邦进贡的人来京城,陛下之前让他们送美女,这次怕是会有耽搁。”
小拧子怒视江彬,好似在说,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武将,哪里有资格跟陛下启奏这些?
朱厚照却当作稀松平常的事情,略微想了一下后道:“番邦的事情,最好是由懂番邦事务的人去做,哦对了,沈先生对于番邦的事情就很明白,回头下一道圣旨,就说朕让他帮忙迎接一下,关于制定番邦政策的事情也交给他,这样番邦的人都会给沈先生送礼……如此一来,朕也可以跟沈先生缓解矛盾。”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陛下要让番邦人给沈尚书送礼?这……这怕是不妥吧?”
朱厚照斜看小拧子一眼:“沈先生为大明朝做了那么多事,让他得到一点好处也是应该的,如果那些番邦人不懂事,就下一道圣旨训斥,之前那个草原可汗正在京城,最好让草原上那些部落也进贡点儿东西来。让他们识相一些,就算贡品不给朕,也要先给沈先生那边送过去,谁不听从调遣,朕直接派兵攻打!”
不但小拧子听到后一阵发怵,连江彬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番邦来进贡,皇帝居然会逼着使节去给大臣送礼,这种待遇谁曾有过?
而且皇帝让收的礼,那岂非就是合情合法的?
朱厚照这边已梳洗完毕,站起身来:“这两天朕打算再次扩建豹房,司礼监掌印的事也该有个着落……朕决定了,谁筹集的银子多,这司礼监掌印之位就交给谁,回头让他们将自己凑的银子拿到沈先生那里报个数,这件事朕就不多问了,到时候让沈先生写份奏疏给朕便可。”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似乎已经不问此事。”
“朕让他问,他就会问。”
朱厚照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若想让沈先生高看一眼,就让这些人……包括你在内,去给沈先生送礼。朕不会怪责。”
竞逐司礼监掌印的几名得势太监可说是忙坏了。
之前都在思虑如何巴结沈溪,结果闹出沈溪跟皇帝间的矛盾,随即赋闲在家,都以为沈溪跟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不再有关系,结果闹到最后决定权又兜兜转转回到沈溪手上去了。
小拧子从皇帝那里出来,让人去通知张永议事。
等张永到来,小拧子将情况介绍了一下,张永急了:“咱家先前去见沈大人,却并不得召见,怕是沈大人自己想避开朝局纷争,撒手不管啊!”
小拧子道:“现在不是他是否撒手的问题,陛下已下死命令,就归他管。之后陛下便会下御旨,咱家还要去送旨,你是否有话让咱家带过去?”
张永一想,自己想跟沈溪说的事太多,一时间没法与小拧子说清楚,主要因为很多事都只能是跟沈溪单独面谈,不适合让外人知晓。
张永道:“那之前咱们三人的协议还在吧?到底……是否还是三位一体?”
“废话!”小拧子厉声道,“除非司礼监掌印你准备让出来给别人,你舍得的话那咱家无妨。”
张永摇头苦笑:“拧公公您这是说什么话?鄙人岂会言而无信?”
“那就是了,赶紧把话交待好,咱家这就要去见沈大人,去晚了怕是见不到他人。”小拧子道。
……
……
小拧子到沈家时,天色已昏暗下来。
下了马车,小拧子抬头看了看昏沉沉的天空,心中好似也多了几分阴霾。
皇命在身,他可以轻松进入沈府,一直到沈溪书房都没见到沈溪本人,这让小拧子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心想:“不会要到病榻上去见沈大人吧?”
负责引路的朱起道:“拧公公您先稍候,我家老爷之后才能出来。您是不是很着急?”
小拧子本想说,皇命在身还有是否着急的说法?谁动作会不麻溜点儿?
但想到这是沈家,而沈大人正是因为跟皇帝产生矛盾才会被投闲置散,小拧子也就不敢乱说话,道:“尽快吧。咱家还要回禀陛下。”
“您稍候。”朱起请小拧子进了沈溪书房,似乎这里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东西。
下人进来送上茶水,小拧子根本无心饮茶,想坐下来却又想到沈溪马上会来,不由到门口去等候。
而朱起则神色淡然,好像没有去通禀之意,站在门口等候。
小拧子着急地问道:“朱管家,沈大人究竟在作何?是否可以进去催促一下?”
朱起道:“我家老爷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这外边天气又寒冷,出门可能需要些时间,所以拧公公您……稍等为妥,若是着急的话,小的这就派人去后宅催一下。”
小拧子面色懊恼,只能回到书桌前坐下,本来他无心看沈溪桌子上的摆设,此时无意中瞟了一眼,发现有很多书折,他想打开来看看,又怕被沈溪知道不妥,只能赶紧起身到旁边椅子坐下。
小拧子心道:“沈大人每天在家作什么?回去后若陛下问及该如何回答?”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外边脚步声响起,沈溪终于现身了。
小拧子仔细观察,只见沈溪神色轻松,闲庭信步,完全看不出什么病容倦态。
“老爷,拧公公已等候您多时。”朱起对沈溪道。
小拧子可不敢继续坐等,赶紧起身到门口相迎,照面后沈溪问道:“这都已上灯时分,怎还不掌灯?”
朱起点头:“小的这就去跟下人说,老爷请稍等。”
这个时候沈溪才转过头来,打量小拧子,小拧子要行礼却被沈溪一把扶住,道:“拧公公有话请到里面说。”
小拧子轻叹:“本有御旨,但要请翰苑草拟圣旨时间上有些来不及……就当小人是来传陛下口谕的吧。”
沈溪笑了笑,御旨都来不及准备,现在朱厚照做什么事,只是让人前来吩咐一声,完全不顾什么规矩,全靠兴趣所向。
沈溪道:“这迎接圣上口谕,不需要什么规矩吧?”
“不需要。”
小拧子道,“此次小人前来涉及番邦来使……每年藩属国都会向大明进贡,今年因为陛下跟沈大人一起平定草原,番邦前来进贡的人特别多,听说北边那些个部族派了至少上百人来,关于番邦事务,陛下希望由沈大人来接手,所以……”
沈溪听小拧子宣读的“口谕”,就是传达一下皇帝的意见,显得很儿戏。
沈溪道:“那意思是说,我一边不在朝,一边却要理会邦交事宜?这不应该是会同馆该管的差事吗?怎么需要我亲自处理?”
“国体。”小拧子总结道,“陛下是为了彰显大明国威,只有沈大人您出面最合适,您看……”
沈溪微微苦笑:“莫非还有我拒绝的份儿?”
小拧子为难地道:“沈大人您可别见怪,陛下并非有意为难,其实见使节之事,您就当是个优差,陛下说会提前派人知会番邦使节,让他们给沈大人您送礼,这次涉及跟番邦所有协议,都由沈大人来定,到时候只需上奏陛下那里,陛下便会御批。”
沈溪道:“作为臣子,岂有如此权限?陛下这么说,真是折煞我沈某人。”
小拧子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这……这不是因为陛下对您信任有加的缘故?沈大人您应该知道的,之前的事情其实……唉!”
小拧子想为沈溪跟朱厚照之间说和,但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过只是奴才,根本没资格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
沈溪点头:“大概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次我会用心招待番邦使节,不让陛下失望。”
小拧子道:“这就好,这就好啊。沈大人,还有一件事……就是涉及司礼监掌印选拔,陛下说了,那些参考标准太过复杂,其实就一条便可决定司礼监掌印,那就是谁能给陛下孝敬更多银子,陛下说让所有人把数目呈报到您这里……”
沈溪道:“数目而已,到谁那里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啊!”
小拧子急切地说道,“只有沈大人您这里才公允公正,之前陛下也说了要让您主持这个什么委员会,您说的话才有效,这不是陛下为您在朝中的声望铺路吗?”
沈溪摇头:“司礼监的事情,本来就跟朝臣没多大关系,这应该是陛下圣裁之事。”
小拧子道:“话虽如此,但现在陛下已定下由沈大人您来汇总,那事情就得交给您,这不很快就要举行朝会……明天吧,所有参选司礼监掌印之人,都会将数字呈递到您这里,那具体是……所有人一次性呈递,还是说……”
沈溪心想:“这样一来不就成了卖官吗?这皇帝可真是有水平,一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居然明码标价。不对,或许说是让人竞标,还是暗标。”
沈溪道:“一次性呈递过来,具体数字让他们自己报,我只负责接收,转呈陛下,收银子的事情一概不负责。”
小拧子点头:“如此也好,那沈大人是否先给个暗示,让小人跟张公公有个准备,提前将数字备好,一定可以压那些人一头……但就怕出了银子,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沈溪眯眼打量小拧子:“拧公公的意思,是让我作弊,破坏这次选拔的公正性?”
“不是这意思……其实差不多吧。”
小拧子刚想否认,忽然意识到这是欲盖弥彰,当即道,“这纯属无奈之举,其实张公公有多少银子,小人清楚,他说要将那些银子分给小人和沈大人您,论财力,他怕是比不上李兴等人,这些人在宫内外经营多年,赚得盆满钵满,若是他们能拉拢豹房几个管事太监,怕更是无人匹敌,沈大人您看这件事……”
沈溪摇头:“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理会,既然陛下让我来管,那我只负责完成统计,若拧公公你有疑问的话,可以去请示陛下。”
小拧子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沈溪有袖手旁观之意。
小拧子叹道:“沈大人,小人知道您现在心中不悦,明明陛下让您休养一段时间,却又委派差事给你,但现在这些差事都很着紧啊。司礼监掌印之位空缺太久,朝事没人理会,难道您想让谢阁老一直打理朝政吗?”
“难道还能阻止他不成?”沈溪问道。
小拧子一怔,忽然意识到很有可能自己去跟谢迁通风报信的事情已为沈溪获悉,自己这种两面派的举动为沈溪厌恶和遗弃。
“谢阁老德高望重,但也不能将朝事完全拜托给他,这朝中讲究一个平衡,况且现在是沈大人,小人以及张公公三人组成的联盟,目的是在朝中立足。沈大人您看这样如何,在得到那些人的具体孝敬数字后,您只管给个暗示,或者到时候您点头、摇头便可,小人会跟张公公商议好,砸锅卖铁也将银子凑出来。”
原本小拧子想靠推动张永上位来敛财,但在发现朱厚照有卖官倾向时,立即改变立场,准备主动散财来买官。
沈溪道:“陛下以如此方法甄选司礼监掌印,有些不成体统,但既然是皇宫内部事务,为人臣子也不便劝谏,不过有些事先得言明,无论银子多少,我都会据实向陛下启奏……拧公公,你应该明白我跟陛下间出现隔阂,很多事无法做到全力相帮。”
小拧子一听便知沈溪有推搪之意,迟疑半晌后才道:“陛下让竞逐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包括小人在内,都要给沈大人您送礼,这也算是陛下给沈大人您的优待……”
“送礼大可不必,送来我也不会收下!”沈溪直接出言拒绝。
小拧子道:“沈大人是否愿意接受礼物是一回事,小的们根据陛下吩咐送来礼物则是另外一回事,本来沈大人肯在这件事上相帮,小人跟张公公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沈溪心想:“之前小拧子对张永防备很深,为何这才短短几天工夫,他便跟张永达成某种默契,不但对于自己逐渐失势的现实毫不在意,还要帮张永去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甚至不惜花自己的银子?”
沈溪道:“既然拧公公你也知道李兴和李荣等人身后有强大的财力保证,不妨在这次竞逐中留一手……要知道本官并不缺银子,无需多礼!”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那沈大人,回头您……是否可以借一些银子出来?”
沈溪冷目望向小拧子,目光如箭,好似在说,给你脸了,不收你的贿赂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出借钱?
小拧子苦着脸道:“沈大人,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小人听说,那位李兴李公公之前贪赃枉法得到的银子,都是以十万两计的,而且他背后有寿宁侯和建昌侯等人支持,之前半年多时间里两位国舅仗着掌握京营的便利,在京城大肆盘剥商户,所得银两无法计数……小人怕就算是将自己跟张公公两人所有银子加起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沈溪不解地问道:“难道李兴会拿出所有家产来竞逐司礼监掌印?不现实吧!”
小拧子道:“若此人没有沈大人支持,的确是不敢拿出太多银子,毕竟决定权在您手里,如此一来,他们送来的贿赂银子……是否可以暂借一批?”
小拧子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对于借钱的事情他也是难以启齿,毕竟用竞争对手送给沈溪的银子达成自己的目的,算是非常无耻的要求。
沈溪摇头道:“我不会收受任何礼物,也就无从谈借银子之事……若张公公手头拮据,还是不要当这差事为好,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仍要为陛下收敛钱财,敢问张公公有雄厚的财力作为基础?”
小拧子眨了眨眼问道:“难道沈大人之意,是让小人跟张公公不要去争了?”
沈溪摆摆手:“选择权在你们手上,我只负责完成陛下交待的差事,若张公公当上司礼监掌印,未来本官还是会予以支持,但也仅限于朝事,其他的事情……恕在下无能为力。”
小拧子嘴巴张了张,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意味,沈溪的推搪让他意识到想争取对方财力方面的支持几乎是痴人说梦。
他不相信沈溪没银子,先不论沈溪是大商贾家庭出身,单就说过去几年正德皇帝给沈溪的赏赐就有数万两银子,小拧子明白,沈溪这是不肯在张永参选司礼监掌印之事上投资太多。
现实摆在那儿,无论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要巴结沈溪,这已经不是当初刘瑾一手遮天的时代,谁得宠心里会没数?
沈溪再道:“听说陛下决定后天举行朝会,明日就要将司礼监掌印人选定下来,我统计的数字,明天便会呈奏到陛下那里,请拧公公和张公公妥善决策,不要留下遗憾。”
“是,是。”小拧子心里琢磨该如何跟张永说事,开始为最后的结果感到担忧起来。
等稍微反应过来,小拧子才紧忙道:“竞逐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会将孝敬陛下的银两数字送到沈大人这边,谁都怕旁人知道自己的底线,所以不会轻易透露。不知小人明日几时过来问大人统计数字?尤其李兴那边……”
“明日再说吧。”
沈溪随口道,“虽说拧公公是来传达陛下御旨,但本身却是参与竞争之人,应该主动避嫌才是,若当面商议私相授受,实在让人觉得别扭……拧公公没别的事,请回吧。”
“这……那小人告辞。”
小拧子发现在沈溪这里得到的只有冷遇时,内心非常失落,行礼后匆匆告辞。
……
……
小拧子没有直接返回豹房,而是先回到自己的居所,统计一下自己有多少本钱,以及让幕僚帮自己参议是否有必要继续帮张永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
回到住所,臧贤已等候多时。
此时的臧贤并不能得到新主人的完全信任,见小拧子神色阴晴不定走进来,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赶紧上前行礼:“拧公公,您可是为司礼监掌印之事找小人?”
小拧子抬头瞥了臧贤一眼:“明说吧,咱家现在不想竞争司礼监掌印之位,咱家算是明白件事,坐上那个位置会就被朝中文官,尤其是沈大人跟谢大人压得死死的,还不如找个傀儡……你说呢?”
臧贤没想到小拧子领悟会如此透彻,赞叹道:“拧公公所言极是,司礼监掌印之位不争也罢,最重要的是争取陛下的信任。”
小拧子再道:“本来都以为陛下会综合考量司礼监掌印的能力,比如处理朝政、办事得体等,谁知到最后陛下心烦意乱之下只比身家,谁出银子多职位归谁……你说,到底要准备多少银子才行?”
臧贤一怔,问道:“拧公公准备出多少银子?”
小拧子道:“一两都不想出,咱家本就是个小太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买官?以前在宫里要得个相对紧要的位置,都需要花费几百两,现在为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怕是要争破头,尤其是李兴,他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应该不在话下。”
臧贤摇头道:“拧公公多虑了,以小人所知,李兴李公公拿出万八千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小拧子惊讶地打量臧贤,问道:“你是从何得到的内情?”
臧贤低下头,谦卑地说道:“以前追随张苑张公公时,便知道李公公督建皇陵,替皇家办差时中饱私囊,接受地方贿赂,累积了差不多几万两银子,但这几年他为逢迎刘瑾和张苑两位公公,没少花钱,由于陛下常宿豹房,导致现在御用监也没多少油水可捞,料想如今李公公身家也就在一两万两,不能再多了。”
小拧子道:“你倒是厉害,连李兴有多少家产都知道。”
臧贤凑上前:“拧公公,您若是想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可以跟京城周边士绅巨富伸手啊,那些大户人家都想巴结您老人家,只要您开尊口,怎么说也能筹得几千两银子,就好像当初在张家口时……”
“此事休得再提!”
小拧子脸上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此前为了帮朱厚照敛财,小拧子应允宣府地方很多商户的请求,以对草原的通商权换来大笔银子,但钱送给朱厚照也没给他换来司礼监掌印之位,他曾数度请示朱厚照履行承诺无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宣府地方商户虽然还能继续跟草原通商,但始终不是朝廷明文许可,等于只得到一个默许的权限,这可不是当初他们孜孜以求的条件。
等于说小拧子绞尽脑汁为皇帝敛财,但到最后却没有兑现当时的诺言。
因为此事由臧贤主导,所以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赶忙安慰:“拧公公无须担心,事情已过去,那些商户无论如何也追不到豹房来,西北事已是过眼烟云,现在京城周边的人,都认为您才是司礼监掌印的不二人选,肯定愿意拿出大笔钱来孝敬……”
小拧子摆手:“你错估了形势,其实咱家……准备支持张永上位。”
臧贤一琢磨,点头道:“小人知道,这位张公公老成持重,乃是做傀儡的绝佳人选,就算上位还是要听从拧公公安排,关于银子方面您则完全不用担心,小人去给您活动,保证不会出问题。”
小拧子不由皱眉,道:“咱家思来想去都没解决的麻烦,你三两句话便化解了……你是否想打着咱家的旗号,到京城周边欺压良善,中饱私囊?”
“不敢,不敢。”臧贤赶紧行礼。
小拧子道:“京城可不是张家口,宫里宫外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最主要还是沈大人在旁监督,稍有过错就会惹来麻烦……对了,明天就要将数字呈递沈大人,你能在这之前筹集到多少银子?”
臧贤想了下,一伸手:“五千两应该没问题。”
“呵呵,五千两?”小拧子听到后简直有打人的冲动,皱眉道,“买个御马监太监,怕也不止这个价吧?”
臧贤笑道:“用不了那么多,一个御马监太监最多两三千两,再者张公公自己不是还能出一笔吗?若拧公公嫌少,就拿出条件交换,有的是人愿意换取各种权益……若拧公公再凑一些,补足两万两,肯定能压李兴李公公一头。”
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价值几何,小拧子心里没数,他不知以怎样的价格才能拿下这个职位。
不但他不清楚,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朱厚照都对此都没有个清晰的概念,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为别的,就在于他手头开始缺钱了。
回到京城,朱厚照的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但开销却越来越大,不但要应付豹房平时用度,不时打赏身边人,还要准备扩建园子,甚至计划未来还要在城内再开辟些秘密行乐之所……
总归这些都需要钱,而之前小拧子为他筹措的那笔银子运到京城不久便挥霍一空,或许本来朱厚照想用公平公正的方式选拔司礼监掌印,但因为手头紧,也就不顾体统,干脆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这也让竞逐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尤其是那些大热门,诸如戴义、高凤、李兴、李荣和张永等人都觉得很为难,就算公认最有钱的李兴,这会儿也在到处打听消息,希望能得到竞争对手的出价。
而且他们最担心的是竞逐失败后,自己出的钱等于是无偿孝敬给了朱厚照。也就是说,出个价,成就成了,不成银子还要被没收,失败的损失实在太大,简直无法承受。
朱厚照没给确切的消息,小拧子跟江彬等人又没法往外放风,至于沈溪那边态度又极其模糊,让许多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蹿,可时间仓促,他们能动用的手段其实不多。
……
……
谢迁从文渊阁回家,刚由承天门走长安左门出宫墙,便有人拦住他的轿子,靠近说了些事情。
谢迁皱眉问道:“陛下这是公开卖官鬻爵吗?”
那名前来报讯的吏部书吏恭敬地道:“何尚书请您去一趟,谢阁老您看……”
“走走,移步吏部衙门。”
谢迁有些着急,赶紧让轿夫把轿子往吏部衙门抬。
轿子到了吏部门口,何鉴闻讯出来相迎,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谢迁下轿子时,马上有人打着灯笼过来照亮。
简单见礼,谢迁问道:“怎不到私下地方谈,非要到吏部衙门来?”
何鉴道:“这不有交接之事需要交待清楚么?”
谢迁一听脸色便完全黑了下来,想到再过两日就要举行朝会,而何鉴执意要从朝堂退下,想到这里便一阵恼火,但他没说什么,跟何鉴一起进了衙门,半途只见到几个值班书吏,并未见到更高级别的官员。
进了公事房,何鉴请谢迁坐下,连茶水都没奉上便直接道:“刚得到消息,说是陛下让之厚明日将司礼监掌印最终候选人名单呈送豹房,届时将决定司礼监掌印人选,而不需等到后天朝会时再作决定。大体上没乱规矩,宫内职司太监委命,历来跟外臣关系不大,都是由陛下直接任命。”
谢迁道:“但也不能如此行事啊……这分明是要卖官……”
何鉴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倒也算不上是官……以往宫内各职司太监,总会有些暗中走动和交易,只是不为外人道罢了。”
谢迁打量何鉴,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难道之厚想从中大捞一笔?”
何鉴摇头:“能够获悉的消息实在太少,都是豹房那边传来的,陛下似有意让朝官知晓情况……听说此番陛下给之厚委派不少差事,其中接待番邦使节也一并由之厚负责,但想必后天之厚依然不会出席朝会。”
谢迁想了下,叹道:“他缺席朝会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
何鉴一怔,随即想到以前沈溪也总是找借口推脱不参加朝议,当时主要是沈溪跟以谢迁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出现纷争,不想当众撕破脸,没想到时过境迁谢迁仍旧放不下旧事。
何鉴问道:“那现在当如何?难道我等要干涉司礼监掌印选拔?这……本就非你我职责,若过多掺和进去,只会引起陛下反感,到时候怕是连后天的朝会也会受到影响。”
谢迁望着何鉴:“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不问,任由陛下在朝会前将至关重要的司礼监掌印定下,还以银子多寡作为评判标准……这用银子买来的官,未来恐怕会想方设法捞回来,如此必然会危及朝廷安稳,出现下一个刘瑾在所难免,而现在这个人还要跟之厚扯上关系……明知道后果严重还不去劝谏陛下,岂非未尽臣子之责?”
何鉴苦笑一下,不想管谢迁接下来做什么,他要做的就是把人通知到,至于谢迁要做什么恕不奉陪。
何鉴想了想,继续道:“以目前的情况看,张永张公公跟李兴李公公暗中较量,其余人等都未拿出具体措施……听说两位公公已在变卖家产,试着筹集银两,今夜可能还要找人去疏通关系,但无论怎样,之厚那边他们一定会去走动……于乔,你现在去见之厚,时间还来得及。”
“我不会去见他!”
谢迁义正词严,“这朝廷秩序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他总归只是后辈,哪怕背负陛下给予的职责也不能乱来。若他敢在这件事上中饱私囊,老夫非参劾不可!哼……”
何鉴问道:“但若之厚是奉旨纳贿呢?”
谢迁一愣:“你这话是何意?”
何鉴无奈摇头:“其实也是从戴义戴公公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已明令各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人,必须向之厚送礼,具体缘由不太清楚。这可是皇命,谁敢违背?”
谢迁吹胡子瞪眼:“胡闹,简直是胡闹!作为皇帝居然勒令朝中人向官员行贿,这朝廷成什么地方了?这是荒唐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吗?”
听了何鉴的话,谢迁非常气愤,想说重话却底气不足,因为朱厚照做的荒唐事已不是一次两次,这也符合朱厚照平时的性格。
何鉴苦笑道:“陛下跟之厚产生嫌隙,暂时没有缓和的迹象,于是陛下便做一些事调和……如今正值朝廷对功臣犒赏时,朝野都在看这件事,若不能妥善处置陛下跟功臣间的关系,势必引起举国将士反感,于陛下声威有损。”
谢迁黑着脸不说话,显然他也想到何鉴所说这一层,此时朱厚照拼命对沈溪示好,等于是在给君臣关系找台阶下,这让谢迁更觉得无力。
平时朱厚照怎么应付朝臣,谢迁看在眼里,根本就是个完全不讲理的皇帝,何曾用讨好的方式去给自己找台阶下?
但在应对沈溪时,朱厚照却乱了方寸,骄横跋扈消失不见,所想计策荒唐可笑,谢迁心道:“之厚能驾驭陛下心思,既是好事,也是坏事,这朝廷上下除了他,怎就没有第二个人能掌握圣心?”
何鉴再道:“送礼的话基本会选择今日,还是那句话,于乔你去见之厚还来得及,否则明日连之厚自己也掌握不了事态发展,这出多少银子……不是他能决定,现在陛下就是想要银子,咱又拿不出来,本身豹房能自给自足是好事,户部暂时也没银子调拨,甚至连宫里都在节衣缩食……”
何鉴还想对谢迁说一些关于朝廷开支用度紧张的情况,却被谢迁伸手阻止,似乎对朝廷当今的境况完全了解,不需外人来解释。
谢迁道:“容我好好思量,关于之厚的事情,总归有办法解决,未必需要去见他……只要能平衡好张永跟李兴间的关系,司礼监掌印的竞逐就不会出乱子。”
……
……
谢迁很自信,觉得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却不知皇宫体系的人根本就没留意过他。
无论是李兴,还是张永,都没打算借助谢迁的力量,反而多有避讳,因为他们知道现在谢迁对正德皇帝来说就是个让人心烦的老顽固,得到谢迁的支持属于白搭,还不如直接去谄媚沈溪,只有沈溪才是未来皇帝施政的主要帮手。
谢迁之所以如此自负,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控制小拧子,在其看来,这次竞选司礼监掌印的人中,小拧子最有希望上位。
旁人对皇宫体系内部的事情不太了解,谢迁却门清,小拧子在张家口帮朱厚照敛财,这件事也为谢迁所知。
谢迁出吏部衙门时便在想:“若是拧公公好好活动一下,拿出几千两银子来应该可行,一个司礼监掌印最多三五千两银子就差不多了吧?”
谢迁对于宫里卖官鬻爵的情况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一个职司太监价格几何,大明皇宫体系相对于朝官可说自成一派,因为东厂、锦衣卫的存在,以及嘉靖朝前外放镇守太监众多及掌握军权等,也使得大明内官权力非常大,想要得到一个有实权的职司太监,没上千两银子做不到。
若再涉及军权,或者参政权的职司,价值就不能用银子来衡量了。
谢迁本想直接去见小拧子,却发现没门路,他又不想去豹房,便差人试着跟小拧子手下取得联系,而他先回长安街的小院等候消息。
……
……
谢迁当天没等来小拧子,也没等来任何一个太监,因为此时宫里的太监都很忙,要么在竞争司礼监掌印打探竞争对手的情况,要么准备给沈溪送礼,要么就在筹措银两,而那些没有参与竞逐的人也在拉帮结派搞好后勤支持。
小拧子忙着跟张永商议对策,自然也没时间来见谢迁,而且当天小拧子压根儿就没得到谢迁的传话。
不过当天沈家府宅却热闹非凡。
无论是否有心竞逐司礼监掌印,都要给沈溪送礼,因为这次是奉旨送礼,皇帝所下命令,没有任何人敢违背,送多送少得有个意思,若不照办回头连现在的地位都丢了,就算戴义、高凤这样有权有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都不敢怠慢,派人将礼物送到沈府。
太监送礼都很干脆直接,金银珠宝一箱箱往沈溪府上送,朱起和朱鸿父子负责在外接待送礼之人,从上更时分开始,一直持续到二更天,依然源源不断有马车到来,大箱小箱往沈家院子里抬。
伴随着礼物同时过来的,还有几名对司礼监掌印有想法的管事太监,不过他们似乎知道自己并不受沈溪欢迎,所以都很识相先投递拜帖,然后在门口等候,竞争对手来了一概不予理会,连打招呼的兴趣都欠奉。
小拧子和张永没再过来,拜访的人中以李兴跟李荣的地位最高,而二人似乎有一定隔阂,见面了也不说话。
朱鸿进去通禀后,回来对二人道:“两位公公请回吧,今日我家老爷实在不方便见客。”
李荣脾气不好,当初他敢直接跟刘瑾对着干,这会儿被沈家的门子阻挡在外,心里自然不爽,嚷嚷道:
“沈大人又不是真病了,作何要拒人千里之外,这都已经快到深夜了,难道见他一面有这么难么?”
李兴瞥了李荣一眼,好似对李荣的态度有些不屑,而他也不跟朱鸿争,转过身有要走的意思。
朱鸿解释:“两位公公见谅,明日一早再过来,到时候沈家必定开门相迎……二位请回吧。”
到底朱鸿跟沈溪上过战场,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再见到两个狐假虎威的太监,也能应付自如,李荣拂袖道:“沈大人好大的架子,早知道的话咱家就不来了。”
说完,李荣转身往一旁的马车去了,上车后扬长而去。
李兴则不着急走,似乎觉得自己有资格见沈溪,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这位兄弟,要不你再进去通禀一声?这里是辛苦钱。”
说话间,李兴从怀里拿出个银锭,足有五两多,正要递给朱鸿,朱鸿却直接后退一步,恭敬地道:
“我家大人的话已带来了,这位公公该知道我家大人的为人,若非陛下御旨,这些东西都没法抬进院子……小人若收了您的礼物,怕是以后再没法进沈家门。见谅。”
说完,朱鸿继续调遣人手抬箱子,将李兴晾在一边。
李兴嘀咕道:“这沈家的门子就是不一样,走到哪里见过这么横的?一看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
……
……
李兴跟李荣走后,剩下几个前来送礼的太监也都不得不离开。
他们的地位不如前面这二位,而他们本身只是来当中间人,有的太监不方便出面便让亲近的太监代为送礼,这些人都随着李兴和李荣等人的脚步离开。
此时皇宫内,戴义和高凤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正在见张太后,夜深人静,张太后依然精神抖擞,显然张太后对儿子要安排司礼监掌印人选的事情很上心。
“……皇上突然决定甄选司礼监掌印太监,难道没跟你们打招呼?”
张太后临时得到消息,时间比宫外要晚得多,主要是高凤等人不敢随便惊扰。
张太后得知消息,不管时间多晚,立即将在司礼监值夜的戴义和高凤叫来,大有问责之意。
戴义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提前没放出任何消息,老奴得知后也觉得事情很仓促,一边还要准备为沈大人送礼……”
张太后道:“送礼之事就更荒唐了,哪里有皇帝下旨让臣僚间互相送礼?这大明体统何存?你们这些人,平时都是怎么规劝陛下的?”
张太后一边怪责,一边却知道这件事跟戴义和高凤没多大关系,莫说这两个平时瞧不见皇帝面的老太监,就算是她这个当娘的似乎也没有发言权。
高凤道:“太后娘娘,陛下御旨,明日就要将具体孝敬陛下的银两数目交到沈大人处,由沈大人归纳汇总呈递陛下面前,谁孝敬的银子多,谁便可以当司礼监掌印……加上今日送礼的事情,决定权基本在沈大人身上。”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怎会在沈卿家身上?分明是皇儿自己来定!选司礼监掌印,岂能由外臣做主?”
“是,是。”
高凤赶紧应声,他本想劝说张太后向沈溪施压,但似乎张太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张太后道:“你们两个资历深厚,先帝时便独当一面,本该从你们中选一人出来担任掌印,主持司礼监事务,但谁知道皇儿会安排这么一出,若你们没钱孝敬皇儿,只管从哀家这里拿一些去……这个职位,还是要交给你们这些老人才稳妥。”
戴义和高凤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张太后不但不去申饬沈溪,反而纵容皇帝,甚至提出由宫里出这笔孝敬银子。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戴义道。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既然是皇儿的决定,那就遵从他的意思办事,皇儿在豹房缺少用度,账上支个几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吧?”
戴义和高凤本以为张太后会“帮忙”,等听到这番话后,才知道原来张太后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主,因为平时缺乏花销银子的地方,或者说,张太后对于这些太监的财力估计不足,以为小钱就能将人打发走。
戴义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老奴听外面的人说,有竞选司礼监掌印太监者,准备出一万两银子以上。”
“多少?你再说一次!”
张太后一拍座椅扶手,怒不可遏。
高凤道:“回娘娘,是一万两银子以上,即便此番向沈大人送礼,出手都没有低于五百两的,可能给沈大人送去五千两银子往上,甚至……还更多。”
张太后恼火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一个二个奴才,怎比哀家都有银子?难道你们是开银矿的吗?花这么多钱,买个司礼监掌印有何用?”
戴义解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有人想通过此事中饱私囊,以前司礼监刘公公,在被抄家之后,府上发现的银两有百万两之巨,还有很多田宅奴婢,不计其数……”
张太后吸了口凉气,道:“难怪,看来是先皇跟皇儿将你们这些人给惯坏了!说吧,这次给沈卿家送礼,你俩送了多少?”
因为张太后语气冷漠,戴义和高凤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的事闯了祸,二人紧忙跪下来磕头,戴义道:“太后娘娘,老奴得到御旨之后,不得不送,有……五百两。”
“那你呢,高公公?”张太后冷声道。
高凤心想:“我这边家底还算丰厚,本想竞逐一下司礼监掌印,多送了些,但现在可不能说。”
高凤道:“跟戴公公相当。”
张太后气息很不匀称,似乎是生气,半天后才稍微平复:“你们一次就给沈尚书送去几千两银子,那他将钱归在谁账上,谁不就直接当上司礼监掌印?最后的决定权不就在他手上了么?”
高凤和戴义不敢说话,因为张太后说的事情他们早就想到了,甚至还觉得朱厚照分明就是有意让沈溪这么做的。
张太后厉声喝问:“你们怎么变哑巴了?”
戴义道:“回太后娘娘,老奴听说陛下在张家口时,便问询过沈大人关于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问题,当时陛下似乎是想听从沈大人的意见,直接任命,但沈大人却提出公开选拔,务必公平公正,大概沈大人本身并不想干涉皇宫内职司安排……这次也是沈大人告病在家后,陛下才推翻前议,以财富多寡来决高低!”
“是这样……”
张太后听到这话,怒气稍微消减了些。
由不得她不怒,她到底是皇帝的老娘,儿子不想理会的事情,她自然要管,涉及朝廷稳固,也涉及朝中掌权大臣的问题。
不能说张太后有多少治国能力,她只是跟所有当娘的一样,护犊之心使然。
张太后顿了顿,又问:“那沈大人这次可收下礼物?”
戴义道:“礼物基本送了过去,因为陛下所下御旨不能违背,应该都收到沈家前院,大概沈大人会原封不动送去豹房……沈大人清正廉洁,除了陛下平时的赏赐领受外,连过节都不曾收受礼物,在朝中的清名还是很好的。”
“是吗?”
张太后略微有些不满,“当官的作何要那清名?传哀家的话,这次哀家也要送他一份礼。”
张太后要给沈溪送什么礼,戴义跟高凤并不知,但这两个老太监心里很清楚,应对沈溪这样朝中权臣的崛起,宫里已经没有更多办法,只能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朝中人不是都在称颂清官吗?
那就让沈溪做一个赃官,先将他的名声搞臭再说。
不但太监给沈溪送礼,朱厚照还要番邦使节也要给沈溪送礼,甚至连尊贵如张太后自己也要凑份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高凤跟戴义见过张太后出殿来,二人脸上全都满是为难之色,高凤这边沉默不语,戴义率先问道:“高公公,你说陛下这让众人拿银子来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事,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高凤打量戴义几眼,不解地问道:“不然怎样?太后娘娘都无法干涉陛下行事,咱还要去横加阻挠不成?那位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但劝谏的结果是什么,你没瞧见?更何况还是咱这样宫里没什么话语权的执事?”
戴义道:“那这司礼监掌印太监,到底价值几何?”
高凤摇头道:“咱家从何而知?现在怕是只有沈大人才明白陛下心中的预期是多少……此番张永和李兴暗中较劲儿,难道你戴公公也想参与其中?”
“自然……也是想的。”
戴义心有似有不甘,垂首摇头说道。
宫里所有太监中,戴义虽然算不上资历最老的那个,却是内书房培养出来的最有声望的一个,连之前德高望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都是他的后辈。
眼看那些资历名望皆不如自己的后进都能当上司礼监掌印,而自己临告老之前仍旧只是个秉笔太监,没有坐到巅峰回首前尘往事,戴义自是不甘心。
高凤道:“劝戴公公还是莫要做此念为好……想您老离开朝堂时日不多,咱都是日暮西山之人,最好留点儿银子养老,若连傍身银子都没有,谁肯为咱养老送终?让那些年轻的太监去折腾吧……”
“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别牵扯其中为好,这到底不是能力和声望所能决定,谁一下子给出太多银子,将来还要煞费心思重新聚敛财富,何苦来哉?而且司礼监掌印是注定得罪人的差事,吃力不讨好。”
戴义迟疑地道:“当初刘瑾,还有张苑,似都混得风生水起啊,也没见他们自掏多少腰包?”
高凤闻言也不由沉默下来,想到刘瑾跟张苑在出任司礼监掌印时的风光,但凡是个太监都会发自内心的羡慕,但同时他们又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资格,毕竟现在争这个上位的机会,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
高凤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正因为刘公公跟张公公相继给咱做了试金石,咱才算知道,就算坐到内相也很危险……戴公公若要掏出老本来,能得到这差事倒还好,若是财势不如人,最后不但没拿到,还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辈子可就再没任何盼头了。”
“唉!”
戴义也不由叹了口气,似乎对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事一筹莫展。
高凤又道:“总归还是要先得到沈大人的力挺,没有他的首肯,谁都爬不上这位子……目前的情况跟以前不同,以前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想先将沈大人给压下去,但在刘公公跟张公公出事后,宫里谁不明白,若想得此位并安于此位,非要先讨好沈大人不可。”
……
……
高凤所说,不但他自己明白,戴义也清楚其中诀窍,甚至朝中任何一个职司太监都明白此理。
当天除了李荣跟李兴二人试图去见沈溪外,其他的人也都想办法跟沈溪取得联系,在没有得到沈溪首肯的前提下,没人敢拿出大数目搏一把……如果以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来日一早,亲自到沈家后试探一下沈溪的口风。
以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决定权在皇帝身上,但这次似乎更倾向于独立于皇宫体系外的兵部尚书沈溪,戴义回去后便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清点了一遍,琢磨是否要参与其中。
戴义心想:“要不就随便拿出几百两银子,做个样子罢,就当这几百两银子孝敬陛下了,若再加上之前送给沈大人那批,数目过了一千……唉,这就跟白丢钱一样……”
戴义在心中反复权衡得失,是否有必要将自己全部家当砸进去。
“至少还有几个义子,家里也置办有十多间商铺,上百亩地,就算最后不能得到这职位,终归饿不死,总比白丢一千多两银子要强!”
之前高凤虽然对戴义竞逐司礼监掌印的想法非常抵触,但其实高凤自己回去后也在核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以便确定有几分把握参与竞逐。
因宫禁高凤当天无法出皇宫,要等来日一早才能出宫门,这会儿他也在反复琢磨此事:“我的家底怎么都要比戴公公丰厚,在宫里的声望也不弱于人,何况如今还在司礼监任秉笔太监,若这么放弃太过可惜。不行,明日还是先去请示一下沈大人,只要沈大人点头支持,就算砸锅卖铁咱家也认了!”
此时戴义和高凤都将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送礼的多寡也决定他们的决心的大小,好像戴义这样即便有心之人,送出去的礼物也仅仅是三位数,而高凤一送就是一千两,在竞逐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野心更大。
此时张永府宅内,这位常年担任沈溪监军的老太监也在忙着清点手头钱财数量,小拧子在表达不会跟他索要贿赂后,张永就将所有精力放在如何拉拢沈溪上。
“……老爷,您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累下这点儿家业,难道都要送给沈大人?这里有两万多两银子,是您这些年东奔西走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管家在旁苦着脸说道,显然是替张永感到心疼。
张永恼火地道:“怎么,怕咱家散尽家财,到时候你们什么都没了?”
管家一听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有非议,张永望着库房里大箱小箱的银钱,摇头道:“这是咱家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能买下这个至关重要的职务,就告老还乡种田去……现在一切未定,怎么都得搏一把……”
管家站在那儿不敢言语,突然有家仆进房来说道:“老爷,拧公公差遣人过来,说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沈府,说宫里那些公公困守宫城,天明前因宫禁没法提前赶到沈家,这边不妨早些去拜访,跟沈大人坐下来谈事。”
张永皱眉:“连各家底细都没查清楚,就这么去见,明摆着是要招惹事端……不过也好,让那些人知道咱家捷足先登,还有拧公公支持,看谁能争得过!”
……
……
已经是后半夜,沈家前院仍旧热闹非凡。
送礼的人都已离开,不过清点礼物的事情还没结束,同时那些送礼太监基本都写有信函,想要征求沈溪的意思,看他是否有出手相帮之意,需要沈溪逐一查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负责清点礼物,最后由朱鸿将数字汇总到沈溪跟前:“老爷,一共是九千三百五十八两银子,那位李兴李公公送的最多,两千两整,高凤高公公和李荣李公公分别送了一千两,另外其他人基本是五百两到八百两照之间,张永张公公图个好彩头,送了六百六十六两银子。这是详细的礼单。”
沈溪将礼单拿过来仔细看过,对上面的数字非常惊讶,摇头轻叹:“这宫里的执事,一个个都肥得流油哪!”
朱鸿道:“老爷,这些银子存放到何处?”
“就放在院子里吧。”
沈溪道,“不用急着转移别处,明日就要送走,说是送给我的银子,不过只是报名费罢了,这些银子始终还是要送进豹房,交到陛下手里。”
站在门口的朱起一听,不解地问道:“老爷,陛下不是说让诸位公公送礼给您吗?”
沈溪笑着回答:“朱老爹,有些事听听就好,即便陛下这么说,作为臣子的真敢贪污受贿?而且还闹得沸沸扬扬,要天下人都知晓不成?”
朱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升斗小民看来,官员没有不收礼的,既然送到府上来的礼物,甚至还得到皇帝首肯,那不收白不收。
但在睿智的人眼里,清名最重要……皇帝要你收礼你就收了?你还有没有一点文臣的礼义廉耻?你既然如此贪婪,想必人品也不好,最好少交往!
名声一坏,那做什么都是错的,几千两银子在清名面前,一毛不值。
恰在此时,门口有家丁进来通禀:“老爷,外面又有前来送礼,说是宫里来的,让您亲自出去迎接。”
朱鸿有些不耐烦了,随口道:“今天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老爷没一次出去迎接的,让来人把礼物留在门口,叫几个弟兄去把东西抬进来便可……老爷,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拧公公来送礼了……”
之前送礼名单跟司礼监掌印候选者名单中,唯一缺漏那位就是小拧子,小拧子刚开始便到沈家来传旨,离去后并未送礼来,倒是张永很识相,不过送得也不多,大概是觉得要得到沈溪的支持,已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能解决问题。
沈溪却一抬手:“走,出去看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对视一眼,只见沈溪跨步往门口去了,赶紧让人打着灯笼,再将府上护院叫上,抢先出门去开路。
等沈溪慢悠悠踱步到了大门前,只见一堆人拥在那儿。
一名三十多岁看上去非常富态的中年太监走两人过来,施施然行礼:“沈大人是吧?这是太后娘娘送给你的礼物,快谢恩吧。”
跟平常前来送礼的人不同,这次是张太后遣人来送礼,奉懿旨前来的太监趾高气扬,也是因为不知者无畏,宫里大部分太监少有走出宫门,不知外面光景,他们最多只是听说过沈溪的名字,仗着有太后撑腰便气势汹汹,浑然不知如今沈溪的权势已大到什么程度。
沈溪没跟来人较劲儿,行礼道:“多谢公公前来送礼,不知如何称呼?”
“姓孙。”那中年太监道。
沈溪微笑着点头:“孙公公有礼了,进去喝口茶再走?”
姓孙的太监道:“不必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咱家回去通禀,咱家差事完成,这就告辞。来人,将礼物抬过来……”
说话间,姓孙的太监又冲着沈溪说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对你也算礼遇,你该知道作何吧?”
沈溪眯眼道:“请孙公公指点。”
姓孙的太监略微有些不满:“应该进呈谢恩的奏疏,这还用得着咱家来提醒你吗?”
张太后送礼物来,还要人谢恩,好像给了多大的恩赐一样,沈溪心想:“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到张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深宫里住久了,不甘寂寞,开始干涉朝政了?”
沈溪道:“多谢孙公公提醒……既然孙公公不想进内喝茶,那就恕不远送。”
姓孙的太监本想拿点儿赏钱回去,见沈溪态度不佳,一摆手:“不必送了,咱家有腿有脚,走个路还用得着人送吗?走了走了。”
一群人将箱子放下,随即散去,朱鸿过来略微不忿地道:“这个宫人架子倒不小。”
朱起教训道:“老爷面前也能随便胡乱说话?”
虽然朱起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在儿子面前还是要行到教导之责,朱鸿闻言退后几步,此时沈溪已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一挥手:“把东西抬进去吧。”说完自己先进了院子。
很快朱鸿安排人手将箱子抬到前院,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少,等打开后才知道里面并非全是金银珠宝等东西,许多是宫内仓房中的陈货,夹杂有部分银两和铜钱,林林总总不少,看起来数量很大但实际价值就那么回事。
朱起和朱鸿这次要整理起来就复杂多了,连同家里的帐房一起,差不多耗时一个时辰才捣腾出个数字,朱鸿道:“老爷,大概四五百两银子,许多东西不好估值,其中不少是陈年旧物,放在仓房都嫌碍事,却给送来,这算怎么个说法?”
朱起又往儿子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对儿子的态度非常不满,朱鸿却昂首挺胸,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沈溪道:“宫里送来的东西,无论多少都是心意,这会儿豹房那边开销很大,宫内都在节衣缩食,能送来这些就算不错了……总归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德。”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却没真的当回事,只是想让家里的下人保持对皇室的敬畏心,无论他自己做了多少事,取得多少功劳,在朝中得到怎样的地位,始终是大明的臣子,现在他不怕自己心态出现问题,就怕家里人有什么想法,尤其对皇族心生不满,这种负面情绪很容易造成心态失衡,给家带来麻烦。
沈溪再一摆手:“这些送进仓房,明天不必抬到前院来,其余的放在这儿不用理会。先去休息吧,估摸天不亮府上又要来人,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出来应酬……朱老爹,你先回家歇着。”
朱起叹道:“时候不早,就算家距离这边只隔着两条街,但要想好好休息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留在府上对付一宿……义宽,还不听老爷的吩咐,将东西归置好?”
朱鸿平时在军中非常威严,但在老爹面前却提不起气势,赶紧按照吩咐办事。
……
……
府上很热闹,不过仅限于前院,后院距离这边隔着好几个院子,根本就打扰不到,而且府上女眷也不会在意这些。
但在后院东厢,有个人却对前院发生的事情很上心,几次偷跑出来查看情况,一双眼睛瞪了半天,发现人开始散去,这才回到东厢房中坐下来。
“真是稀罕,大晚上来这么多人,难道说大哥要封国公,朝臣都来恭贺?如此说来,以后这里就是国公府,我就是国公妹妹了?嘿!”
此人正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儿,整个沈家也就她无所事事,小家伙精力旺盛,到晚上稍微有点儿动静便出来看风景,而且她胆子很大,一般女儿家根本就不敢出门查看情况,她却没有那些封建礼教束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适用在沈大小姐身上。
过了半天,沈亦儿再出去看时,发现人已经走干净,连沈溪也回内院了,沈亦儿觉得无聊这才折返回来,突然想到弟弟在隔壁屋子睡觉。
她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沈亦儿使劲推了下门,没有推开,顿时来气:“这死东西,睡觉还敢闩门了?以为闩门我就弄不开?”
沈亦儿平时在家里调皮捣蛋惯了,什么事都难不住她,直接将自己的发钗拔下来,然后开始捣鼓,不到一会门闩便被她拨开,然后气呼呼进内挪步到床榻边,伸手便将睡梦中的沈运耳朵给提起来。
“谁?干什么?姐……你闹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沈运很气愤,自己睡得正香,居然被人拎着耳朵弄醒,让他很没安全感。
沈亦儿道:“你个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睡觉居然还敢闩门了?不知道姐姐有事可能找你么?”
沈运坐在那儿,气呼呼望着从小便欺负自己的姐姐,明明彼此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无论怎样都打不过姐姐,尤其这两年,沈亦儿已进入青春期,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以至于沈亦儿比起沈运来足足高出半个头,就算沈运想打架也没有胜算。
“问你话,哑巴了?”沈亦儿怒道。
沈运平时就喜欢用沉默来对抗家里两个强势女人,这会儿他却咬牙道:“是娘吩咐的,说以后距离你远一点……先生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去你娘的,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咱是姐弟,又不是什么陌路人。”沈亦儿叉着腰道。
沈运道:“我娘还不是你娘?你骂娘,回头我告诉娘,那你就惨了!”
沈亦儿一听马上又要伸手去掐沈运,沈运屁股赶紧向墙挪了几下,堪堪躲避过,嘴里嘟囔道:
“你再过来,我可要喊了……大晚上你来欺负我,让大哥和嫂子知道了,非让你回去跟娘过日子不可。”
沈亦儿伸出去的小手僵在半空,当她意识到沈运说的话有一定威胁时,就没有再继续欺负这个可怜兮兮的弟弟。
“真出息了你。”
沈亦儿骂了一句,“以后睡觉不许闩门,有事我还要来找你……比如今天就有事,看大哥一直在前院处理事情,就是月门那边,好像大晚上许多人前来送礼,前半夜一直都在闹腾……”
沈运打了个哈欠,捂嘴说道:“就算如此,那关我们什么事。”
沈亦儿道:“你猪脑子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外面都在传,说是大哥可能要当国公,现在这么多人来送礼,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国公府了。”
沈运显得很无奈:“姐,就算大哥当了国公,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国公将来是要传给咱们侄儿的,又不是什么亲王,你还真当是什么好事?快睡觉去,明天还要跟先生学《春秋》,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每天除了玩不用做事么?”
说话间,沈运倒头又要睡,却被沈亦儿一把拉了起来,沈运一把将沈亦儿推开:“说过不许碰我……你再这样,我告诉嫂子去。”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行,你有本事,学会告状了……那先说好,若你以后不听我的,有什么功课也别让我帮你做,平时先生出的那些题你都会?”
沈运本来还有点气势,听到这话,眨眨眼,然后便一点脾气都没了。
或许沈运的确不是什么学习的材料,或者说沈家人对沈运的寄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使得沈运在学业上进步很小,很多时候都需要沈亦儿帮忙,而沈亦儿的天分便在于此,即便不怎么学,四书五经这些都难不倒她,写起时文来也是像模像样。
沈运道:“有事快说,说完睡觉去。”
沈亦儿道:“我是这么想的,若是这两天大哥封了国公,那沈家人以后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你看咱俩出去做点什么应应景怎样?”
“姐,你疯了?才几岁啊,想做什么?”沈运对这个姐姐很是无语。
沈亦儿骂道:“你这么没出息,一点都不知道上进,你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就算是学习你也学不好,每次还要我来帮你……这里要是成了国公府,那以后咱们在京城就能横着走路了,家里不是有几个下人吗,咱俩去弄间房子,开设个工坊……咱小时候家里不就是做买卖的?”
沈运目瞪口呆:“姐,你这是睡糊涂了吧?以前咱家做买卖的时候,咱俩年纪还小,我都快不记得了,你怎么还有印象?”
沈亦儿笑道:“我在家里看到一些以前做买卖留下来的行头,听说做买卖一定要有大的背景,以前咱大哥只是个普通当官的,不能怎样,但若当了国公可就不一样了,现在我想做实事,但缺个帮手,就你合适。咱姐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沈运哭丧着脸:“被娘知道,你就死定了。”
“你敢!”
沈亦儿道,“现在你是想干也要干,不想干也要干。大哥在咱这年岁的时候,都中状元了,看你这窝囊样……你放心,启动资金我都准备好了,这些年我可积攒了不少,拿出来吓死你!你听不听我的话?”
沈运皱着鼻子不回答。
“臭小子,听不听?”沈亦儿一拳打在沈运的肩头。
沈运道:“行,听你的就是,总归我不告状,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现在我就想睡觉,如果你再来捣乱,就算你以后不帮我做功课,我也要告大嫂和娘去!”
……
……
一大清早,天地间一片朦胧,沈家门口已经来了两位客人。
小拧子和张永来得很早,二人甚至没有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选择步行,为的就是保持低调,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力,他们本想直接进入沈府拜见沈溪,却在门口被沈家下人给拦了下来。
“麻烦通禀一声,便说张永张某人带着拧公公前来求见沈大人。”张永上前道。
此时朱起跟朱鸿父子还在休息,门口只有普通的护院守卫,不过因为沈家很多人都曾跟沈溪上过战场,这些人穿上军服是兵,充任沈溪的侍卫,脱下军服便是沈家护院,保护家宅安宁,因为许多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怕是张永跟小拧子这样显赫的人物前来,他们也不怵。
那下人客气地拱手:“我家老爷昨日睡得很晚,休息前曾吩咐下来,只有今日所有参选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悉数到齐才能去叫醒他……两位公公不妨在外多等一些时候?”
这沈家下人的口音就是京城本地腔调,说话字正腔圆,不但张永听得很清楚,连小拧子也听得分明。
小拧子过来道:“这位兄弟,其实咱家也是得沈大人吩咐,一早前来见他……望进去通传一声。”
沈家下人坚持地说道:“两位公公请见谅,大人的确是如此吩咐的,实在不敢唐突大人……请回吧。”
之前沈家下人称呼沈溪为“老爷”,像是沈家普通护院,可当此人一开口称“大人”,张永马上意识到这些人都是跟沈溪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那批,张永想到这群人可以跟着沈溪在草原上长途奔袭几千里,又在榆溪河一战中绝处逢生,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他都觉得一阵发怵。
小拧子还想坚持,张永扯了他一把,赔笑道:“既然沈大人不肯见,那就先等等看。拧公公不必坚持。”
小拧子急道:“今日为求能早一步见到沈大人,这么早便赶过来,若人都见不到,如何商议事情?怎要等所有人到齐才行?”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比张永更着急,此时他已失去耐性,准备在沈家门前大闹一场,这也是他自小服侍朱厚照,没进内书堂读过书,涵养和学识有所欠缺所致,单纯只是靠圣宠,很难控制住脾气。
“走,走……借一步说话……咱家有要紧事跟拧公公说。”张永一看小拧子情绪几近失控,赶紧劝说。
小拧子不准备听张永,本来在这件事上小拧子占据主动权,进沈家遇挫时,首先想到的是靠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那下人马上招呼几名弟兄过来,道:“两位公公请不要让我等为难,我家大人的确不会出来相见,若出现什么不愉快,实非我家大人所愿……抱歉,我等也不想开罪两位公公……”
“你们……”
小拧子怒视几个护院,心中来气却无可奈何。
张永直接过来拽着小拧子走到一边,那些护院才散开,却依然不时打望,神情间极为谨慎。
……
……
“张公公,你怎么回事?好像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那个人是你,为何你如此气定神闲?还是说你暗中已跟沈大人商议好了,现在不需要咱家出面?”小拧子生气地质问。
之前在沈家门前遭遇的恶气,他没法朝沈家人撒,只能跟张永嚷嚷,就算张永现在还挂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名头,小拧子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张永叹道:“拧公公你先消消气,难道你看不出,其实沈大人根本就没有提前会见的意思?”
小拧子道:“你当咱家眼瞎,还是耳朵聋?”
张永道:“鄙人不是那意思,其实沈大人并非是要跟咱划清界限,不过今日乃是最后一天,陛下连规矩都已定好,沈大人在明面上能帮我们的已经不多,若咱提前来见,这事情被其他参选太监知道,最后又是咱中选,那群人能不闹腾?”
小拧子琢磨一下,又重新打量张永问道:“你怎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这可不是你张公公的作风。”
“小心为上。”
张永道,“既然沈大人已经吩咐门子不允许咱进去,咱就按照他的规矩来,大不了就在门口等。”
小拧子生气地喝问:“要等你等,咱家可不在这里丢人现眼,若被人知晓咱家来了却被拒之门外,岂非颜面无存?要不等人差不多到齐后,咱们再过来吧!”
这边小拧子正气呼呼要走,却被张永给拦了下来,张永道:“拧公公切莫心急,有些事需从长计议。好像今日之事,或许沈大人就想让咱进门遇挫的事情被人知晓呢?这对咱最后得手最为有利啊。”
小拧子道:“莫一口一个咱的,谁跟你是咱?最后上位的只有一人,是你张永,而不是咱家!”
张永苦笑道:“是,拧公公说的没错,但其实这件事就是咱一起来操办,鄙人上位,到时候还不是处处要靠拧公公您的提携?鄙人在陛下面前可没隆宠,甚至陛下平时做什么都不知情,到时候全得靠拧公公您照应。”
听到这话,小拧子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不过此时小拧子还有些生气,道:“要等,你在这里等罢,咱家先到旁处,这种喝西北风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张永道:“本来鄙人一人在这里等也无妨,但若有事,不能及时相商的话……”
小拧子略微想了下,一甩袖道:“咱家便到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之前停马车的地儿你知道吧?有事直接过去找,或者找人过去打一声招呼。”
张永本还想继续挽留小拧子,但想到小拧子这会儿大概是计划受挫而心情沮丧,便不敢强求,道:
“那鄙人便不送拧公公您了,之前要出的数字,已跟拧公公您打过招呼,或者等见沈大人后,再有一定程度修改,一切都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而动,不会再作更改。”
“随你便。”
小拧子很不耐烦,丢下句话,便径直往远处去了了。
张永望着小拧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哪怕拧公公得到圣宠,平时看上去挺机灵一个人,很会来事,但涉及大事还是指望不上。”
……
……
送走小拧子,张永回到沈家门口,准备长时间等候。
他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宫里当值的太监都要等天亮宫门开启后才能出来,虽然宫门都设有小门,但平时可不供普通人进出,太监夜晚要进出宫门手续非常繁琐。
张永神色淡然,请沈家护院给自己准备一张板凳,坐下来后天气很冷,再叫下人拿了件大氅过来,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不断搓手取暖。
便在此时,只见远处有人过来,张永嘴上嘀咕:“倒还真有来得早的……却不知这位是谁?”
张永以为是跟他竞争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到来,根本就不想起身去迎,等靠近后张永才知道不是,却是云柳带着几名侍卫前来。
“云侍卫?”
张永认识云柳。
以前沈溪不管何时何地领兵出征,身边都带着这位俊俏的云侍卫,最初张永还觉得云柳跟面瓜一样就只是因为俊俏而得宠,等见惯云柳跟沈溪出生入死,从土木堡到湖广,再到榆溪河一战中都有云柳的身影,张永才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因为来者是云柳,张永不得不站起来迎接,甚至下意识行礼。
云柳还了礼数:“张公公怎么在这儿?”
张永好像看到某种希望,道:“云侍卫是来见沈大人的吧?麻烦进去通禀一声,便说咱家在外等候,想提前跟他见上一面。”
“不必了。”
云柳道,“大人昨日对卑职传话下来,说是让张公公今日将准备的价码再往下降降,到公公自己能接受损失的地步。”
“嗯?”
张永没听明白云柳的意思,愣神好半晌,仍旧没理出个头绪,继续问道,“云侍卫,沈大人到底是何意?难道他已有自信可以通过旁的方式,帮咱家上位……你知道多少?”
张永正想说什么,又想到可能云柳对于合作细节不知情,所以不敢多问。
云柳却很直接:“大人的意思,今日有人的出价是张公公您承担不起的,即便是沈大人出手也接不住。所以……只能放弃。”
张永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什么承担不起,难道李兴有多少银子,咱家会不清楚?咱家出的银子,一定是最高的,或者沈大人还可以再帮帮忙,哪里有直接让咱家压价的……沈大人这是答应了旁人,想改变之前的承诺,扶旁人上位吧?”
云柳摇头道:“具体细节,卑职也不清楚,沈大人的确是如此交待下来的,张公公您最好还是听一句,因为若是竞价失败,所有的银子都得孝敬陛下的话,沈大人很难帮张公公讨回来。”
张永黑着脸道:“那这是否意味着咱家还要多感谢沈大人帮咱家挽回养老钱?”
云柳不说话,因为她能感觉到张永现在的态度恶劣,或者说对方根本就不想接受沈溪的好意。
张永问道:“现在云侍卫要进去见沈大人?”
云柳道:“今日卑职没有见大人的权限,大人只是让卑职过来传话给张公公,张公公请务必相信沈大人的诚意。”
。
即便云柳已心平气和跟张永说话,但受到刺激的张永却怎么都听不进去,已筹备很久的事情,到临门一脚却突然被告知让他放弃,一时间无法接受。
张永气急败坏地道:“咱家要见沈大人,就算他不肯见,咱家也要硬闯府门!什么意思嘛,咱家什么都准备好了,忽然让咱家罢手?凭何?”
云柳道:“张公公请见谅……今日事关重大,连卑职也没有资格自由进出沈府,所以张公公的请求卑职没法传达给沈大人……卑职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便先告辞了。”
说话间云柳转身便走,张永紧忙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却被云柳带来的侍卫给挡了下来,就在一班侍卫准备动粗时,云柳抬手打断手下的冒失,拱手道:
“张公公乃朝中贵人,以卑职的身份不敢有所冒犯,但也请张公公相信,沈大人不会对您不利,这不过是暂避锋芒罢了。”
张永嚷嚷道:“那到底为何,总该有个说法吧?”
云柳道:“大概意思是说事发突然,有人出了张公公承受不起的高价,所以请张公公忍一时之气,暂时不争……但此时不争未必代表将来也不争,只是权宜之计。至于具体原因,大人并未交待。”
这种理由根本无法说服人!
张永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好个沈之厚,恐怕是被人收买了,嫌咱家给他的银子少了吧?”
云柳歉意一笑,未再多作解释,随即行礼后带人离开,张永站在那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显然是不甘心。
……
……
张永本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但在沈溪派人出来劝退后,心情变得极其沮丧,他很清楚在选拔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沈溪有多大权力,但现在沈溪已明显不站在他这边。
等张永来到街口,行至小拧子乘坐的马车旁,将小拧子叫下来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张永哭丧着脸道:“沈大人不可信,他这次将我们给耍了。”
小拧子皱眉:“沈大人说有人出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高价?到底是谁?又具体出了多少银子?沈大人是否打定主意要支持此人上位?你把话问清楚没有?”
张永恼火地道:“咱家都没见到沈大人本人,他不过是找个人出来打声招呼,咱家从何知晓事情原委?这不是欺负人吗!”
小拧子此时也有些上火:“光知道抱怨,也不问清楚,沈大人做事可说是滴水不漏,他若是让你放弃,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事已既此,你就不要再出高价了,给个千八百两意思一下就行了,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底你出的价码里有咱家的本钱。”
张永道:“拧公公这话是何意?你……你也想退出?”
沈溪那边已让张永恼火,现在连小拧子都在说掉链子的话,让张永更加难以接受,至少在张永看来,无论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必须维系跟正德皇帝间的亲密关系,如此一来便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小拧子。
因为眼下没有任何一个太监可以跟小拧子一样可以时常见到皇帝,有吹耳边风的便利。若说对张永威胁最大的也就小拧子,甚至张永在想,就算失去沈溪的支持,光靠小拧子也可以成事。
小拧子打量张永,皱眉道:“沈大人说的话还不够清楚么?若他诚心坑害你,大可不将事情告知,直接等结果出来,让你将大批银子砸进去,最后闹得个颗粒无收,现在沈大人肯通知你退出,已经给了天大的人情……你最好听他的,毕竟这件事沈大人才是主导,他得到的消息远比咱们多……莫非你不听他的,准备一意孤行?”
张永闻言一怔,没料到小拧子会这么坚决回击他,等想明白后,忽然惊愕地问道:“你……不会是你跟沈之厚有什么私下约定,准备将咱家赶出局,然后你来上位?你……”
小拧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甩手:“张公公,你若不信咱家,为何要跟咱家合作?咱家几时跟沈大人有过约定?你别血口喷人啊!”
张永似乎想通了,脑海中很多念头一闪而过,最后一拍大腿:“是啊是啊,从昨日陛下突然把这件事重新交到沈之厚手上,咱家便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总算想明白了,这其中只有你小拧子见过沈之厚……”
“好啊,感情你们已连成一线,却将咱家蒙在鼓里,现在又让咱家主动退出,那意思是你们已经吃定李兴,就等着将咱家劝退?”
小拧子怒不可遏:“你说的什么鬼话?咱家几时跟沈大人商议过?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张永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小拧子的话他完全听不进去,暴跳如雷道:“好你个小拧子,枉费咱家对你的信任,谁知道你竟然两面三刀,今日还到咱家面前来假惺惺做样子!哼,你放心,你小拧子的银子咱家一文都不会动,此番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跟你斗到底,看谁的家底更丰厚!”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你疯了么?谁要跟你比拼家底了?咱家从来没说要跟你争,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银子来帮你,你就这么回报的?你爱争不争,若是沈大人的话你听不进去,可以参与进去,看最后吃亏的人是谁!简直无可救药了,你这糊涂的老东西!”
因为没从张永这里得到尊重,这会儿小拧子也有些气急败坏,不再心疼和可怜张永……现在对方明摆着要跟他划清界限,他可不会覥着脸讲和。
“你等着!”
张永指着小拧子,气呼呼往远处去了,好像要回家变卖家产,筹集资金。
小拧子站在那儿看着张永的背影,破口大骂:“有本事把你家产全卖了,然后全赔进去,到时候让你流落街头,看谁可怜你!”
两个太监吵得很厉害,他们的随从没有一个敢随便乱说话。
小拧子见张永头也不回去了,气呼呼回过头,见一帮随从还在打量自己,恼火地道:“看什么看,办你们自己的差事去!那老家伙疯了,难道你们也疯了?”
……
……
张永的确是回家筹集银子去了,甚至不惜将家产变卖。
他趁着天亮前还有点儿时间,赶紧派人去联系城中一些大买家,他虽然在皇帝身边没有资源,但在京城中却人脉广泛,毕竟他在御马监长期任职,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又或者城内大户,都能说上话。
这次他不但要变卖家产,还要借银子,他本以为可以顺利得到支持,但派出去的人回报后,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老爷,已经问过了,各家都不会买咱的房子和地,说是朝中已有人打过招呼,好像是兵部的人……”
张永一拍脑门儿:“那就是了,沈之厚阴险狡诈,若他知道咱家跟小拧子闹掰,一定会提前堵上咱家变卖家产筹钱这条途径,他这是想断咱家的后路!”
“老爷,那怎么办?”管家为难地问道。
本来张家下人跟张永共同进退,张永要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对张家人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家里的奴仆想跟着主子飞黄腾达,甚至张永那些干儿子这次还特地孝敬了些,想帮助义父成事,日后好多提拔“晚辈”。
张永冷笑不已:“他以为堵上那些富绅权贵的门路,咱家就没办法了?去京城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人那里借银子,光靠咱家这张脸,就能借回银子来!”
管家一听胆怯了:“老爷,那些人吃人不吐骨头,咱向他们借银子,若是回头还不上的话,恐怕有大麻烦。”
此时张永想的办法,根本不是什么正规途径,居然准备跟京城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借钱,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后方法。
张永道:“咱家若是当上司礼监掌印,还会不上这银子?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之前咱家便想去借,但想到没那必要才没动手,旁人还没这途径呢!去借两万两银子回来,先用家里所有田宅抵押,连你们的卖身契也要用上。”
“老爷……三思而后行啊。”
这次张家下人不干了,齐齐劝谏。
张永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跟咱家多少年了,过了那么多好日子,现在为咱家分担一点,便不干了?管家,你赶紧去,带着家里护院一道,就算最后事不成,难道那些小人物还敢上门讨债不成?咱家手头还有点儿能力,足以让这些人闭嘴!”
管家一想也是,张永虽然现在并不在皇宫职司衙门中挂职,但到底是个管事太监,声望不低,要对付几个放高利贷的似乎没什么问题。
就算对付不过,也能通过一些方式化解,比如说谈判等等。
总归有人要卖张永面子。
“老爷您稍等,小人这就带人去跟他们借银子,但就怕时间来不及了。”管家有些无奈地说道。
张永一挥手:“无妨,总归这次咱家只是去见沈之厚报个数字,不用带银子,银子只要能在两个时辰内带来便可……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若带不回,你就不用回来了!”
……
……
大清早张永本来是第一个抵达沈家门口的,不过回了一趟家,再来时却变成了最迟的那个。
昨天风雪就停了,此时云开雾散,太阳升得老高,但沈家大门依然没打开,门口那些个太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分成泾渭分明的派系。
本来张永跟小拧子一伙,但此番小拧子根本不想搭理他,倒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李兴过来行礼问候。
李兴问道:“张公公怎这么晚才来?还以为你住在宫城外面会先到,却未料比其他人来得都晚,让大家久等了。”
“哼!”
张永没李兴那么好的心情,轻哼一声便当作是回答。
李兴似乎并不见怪,笑道:“咱都是宫里的老人,啥都懂,进沈府后都别张扬,这位沈大人咱们可招惹不起……快些过来站好,就等着入内了。”
说话之后,李兴也不等张永有所表示,先行往沈家门口走去,但见朱鸿立如门神般守在门前,李兴招呼道:“最后参与竞选的张公公也已经抵达,可以开门进去了吧?”
戴义道:“还等什么,快些让开道,莫非这沈府大门比皇宫的门槛还要高?”
这话明显有挑衅之意!
很多人目光往戴义身上瞄,虽然戴义在这些人中算是资历最高的那个,但这么明目张胆在沈家门口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依然让人怀疑其用心不良。
张永心里来气,一边在人群中找寻小拧子的身影,一边在心里嘀咕:“沈之厚到底在搞什么鬼?”
……
……
大门打开,一行人井然有序进入沈家前院。
众人本以为可以直接登堂入室,结果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里摆了不少椅子,好像最后的竞标大会就安排在院中进行。
高凤问朱鸿:“你家大人为何没出来迎接?咱们是进书房,还是到堂屋说事?”
朱鸿道:“诸位公公,我家老爷说了,诸位在院中等候便可,已将诸位座椅准备好,上面张贴有各位公公的名字,按照既定位子坐好便可。”
朱鸿的话让在场太监非常气愤,虽然他们只是宫里的太监,却站在了太监这个群体的顶峰,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礼遇,但到了沈家却连进入正堂的资格都没有,要坐在院中。
戴义嘴里又嘀咕开了:“沈府果然不同,或许今后这里的门槛真要比皇宫还高……大家伙儿坐下吧。”
众人想说的话,被戴义说了出来,很多人当着沈家人的面未必敢这么嚣张,到底沈溪不是好惹的角色,这次选拔司礼监掌印的事情不由朱厚照完成,反而由沈溪来负责,已经让众人意识到如今除了朱厚照外,朝中地位最高之人其实是沈溪,巴结不好这位朝中权贵连在司礼监当差都没好日子过。
张永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这些太监虽然未必有很高的学问,但全都识字,不然的话也没资格进入司礼监。
“沈大人现在作何?几时出来?”李荣问了一句。
朱鸿没回答,走到堂屋门前,安排人手继续搬来桌子板凳,就在李荣站起准备上前追问时,便听侧院月门处传来沈溪的声音:“李公公何必如此心急?”
本来各位太监还在想有没有必要跟着起哄,见沈溪出来不由都站起身相迎,其中几个较为熟悉的甚至想上前打招呼,沈溪却压了压手:
“诸位先坐,本官不过是奉陛下御旨来为诸位主持一下竞拍仪式,不需要多麻烦,将箱子抬过来吧。”
随着沈溪命令,沈家下人抬来个四方箱子,看上去跟普通木箱有所区别,因为这箱子顶部开了一条缝。
高凤道:“沈大人,这是要作何?”
沈溪解释道:“诸位,这箱子跟普通箱子并无不同,只是顶部多了一个长条形的孔,诸位只管将自己已经准备好送到豹房的银子数目的书函,从这条孔塞下去,等所有人完成投标后,本官会当众宣读,如此也算公平公开公正,谁落选也没话讲。”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显然没见识过这种手段,他们觉得惊奇的同时,也在想这背后是否存在作弊的可能,但在仔细思索后却又觉得如此好像最为直接客观。
沈溪再道:“从昨日开始,本官除了得拧公公传旨外,就未再见过诸位,你们具体要准备如何的数字,本官并不知晓,你们要送多少银子给陛下,由你们自己来作决定,本官只负责最后统计便可。”
李兴凑上前道:“沈大人,您何必多费这么多手脚?只管把标底收上去,然后宣读便可,咱们还能不相信您?”
沈溪道:“有些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箱子可以从后面打开,但只有一把钥匙,等所有人将自己的标底塞进去后,本官才会打开……谁先来?”
沈溪似乎不想耽误时间,直接看着在场之人,有催促之意。
轮到在场众多太监将自己的竞标价往箱子里丢时,他们开始变得迟疑起来,好像谁都想后一个投,就算不知对方的出价,也觉得晚出手要好一些,在这种心态作祟下竟然没人愿意先动。
就在此时,戴义走出来道:“沈大人的时间很宝贵,等下还要给陛下写奏疏,诸位便别浪费时间了……你们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尽自己能力便可……咱家先来吧。”
说完,戴义直接走到放置在桌子上的箱子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丢到顶部的方孔中,那方孔不大,再想伸手将其拿出来已不可能。
等戴义有如此动作后,很多人都明白过来,纷纷琢磨:“难怪戴义拿出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感情是自暴自弃,不打算参与角逐了,所以先前才会破罐子破摔,在沈家人面前多番抱怨?”
戴义这边有了动作,其他几个本身对司礼监掌印没多少想法的太监赶紧过去往箱子里丢标价书函,随着一个个过去,剩下的就是张永、李兴、李荣和高凤四人,在这件事上他们的企图心最强。
不过随即旁边走出个人来:“咱家可否退出?”
这人本就没有吸引太多注意力,等说话后,所有人都看着他,其实此人本该是在场人最大的敌手——小拧子。
因为小拧子之前从未表现出对司礼监掌印的渴求,再加上众人觉得他资历浅薄,想必手头也没多少银子,都觉得这次他必须选择放弃,至于小拧子跟张永走得近,想要捧张永上位,也是人尽皆知。
间接的,旁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张永身上,而忽略小拧子。
沈溪笑着摇摇头:“对此本官可不敢替陛下做主,若拧公公不想参与,至少也该写个数字进去,回头本官也好呈奏到陛下跟前。”
小拧子瞪了张永一眼,随即大声道:“咱家不过是陛下跟前听用的小太监,连送给沈大人的礼物都没有,哪里有银子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咱家也没那资格,所以便在这里当众宣布退出,也省得有些人以为咱家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们爱咋地咋地,就当没咱家这个人!”
张永本来对小拧子恨之入骨,觉得小拧子背叛了自己,但在听了这番话后,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心想:“莫不是冤枉了这小子?可沈之厚从昨日到现在没见旁人啊!”
就在张永心事重重时,李荣和高凤过去将自己的标底投放到箱子内,现在只剩下张永跟李兴两人。
张永侧目望去,李兴这时也正好看他,二人开始用眼神博弈。
李兴笑道:“张公公,您先请吧。”
张永黑着脸道:“为何你不先来?还是说准备临时修改?”
李兴摇头道:“沈大人在这监督着,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小小的箱子里也藏不了什么东西,谁先放后放都一样。”
“那你先来!”
张永好像生怕被人捣鬼,因为这次他不但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家产,甚至还加上从地下钱庄借来的银子,可说是不容有失。
李兴笑道:“既然张公公如此怀疑,那咱家就先来了,沈大人您看好了……这可是咱家的出价……”
说着,他给在场之人展示了一下,随即将信封投到箱子内,最后回头打量张永。
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张永身上,此时他已成为众矢之的,心里非常紧张,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怀中其实准备了三个信封,本来他只准备了两封,一封是直接放弃,投一个很低的价格,另外一封则是他之前准备的出价,最后那个信封里则是他回去拆借两万两银子后增加的价码。
此时他陷入了沉思,到底要不要听沈溪的。
张永心想:“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一直受人冷眼,眼看就要归田养老,若一点事都不做,不跟没到人世间走一遭一般?这些银子始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为太监还能做点儿什么?不如就此一搏!”
想到这里,张永便将最后准备的标底,直接投入箱中,他心里还在想:“料想在场之人,是不可能出价超过这个。”
在张永将标底投放后,等于说在场所有太监都已完成出价,朱鸿走过来,将箱子封好。
沈溪道:“诸位,你们出价多少,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就是开箱时。本官只负责将数字汇总,呈递到陛下处,诸位先回自己的座位,等候开箱。”
在场这些太监最怕的是沈溪不当面开箱,而是私底下统计,到时对手出了多少银子他们只有等最后从皇帝那里得到反馈,甚至未必会知晓。
那样便会存在私相授受的可能,决定权基本就掌握在沈溪手上,沈溪想让谁上位谁便会上位,这也是很多太监觉得沈溪应该会做的事情。
但在沈溪表明要现场开箱的态度后,在场太监基本上全都松口了大气,尤其是李兴、高凤和张永三人,他们全力竞逐司礼监掌印,觉得自己有很大机会得手。
不过这些人心中也有忧虑,便在于他们没法取得沈溪的完全支持,唯一得到沈溪支持的张永还被沈溪派人劝退,使得众人心中都带着些许惶恐不安。
“老爷,箱子已封好。”朱鸿走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道:“既然诸位公公都在,其实不必封箱,直接打开便可。钥匙拿来。”
随即朱鸿将钥匙递给沈溪,沈溪拿着钥匙将箱子背后的锁打开,沈溪将里面所有信封拿起来,厚厚一大叠,沈溪再道:“诸位,现在既已开箱,再无修改的可能,可以宣读了吧?”
戴义道:“沈大人作何,不需跟这些人商议,您觉得怎样合适便怎么做。”
说完戴义将脑袋别到一边,好像对于这件事漠不关心,而旁边几名太监脸色多少有些不悦,显然他们怕自己出的数字被别人知道,尤其那些本身就没打算竞逐,只打算陪跑养养人望的。
沈溪笑了笑,道:“那便只公布数字,谁出价多少,心里应该有数吧?”
李荣跳了起来,大声反对:“这怎么可以?还是把数字跟人对应上,既然公开透明,就没必要遮掩。”
“这……”
沈溪故意不做决定,微笑着看向在场众人,道,“还是由你们来做决定吧。”
李兴和张永作为竞逐此位置最大的竞争对手,都在等对方先发言,最后还是李兴率先站起身来,说道:“沈大人,要不您来做决定吧,咱家没有任何意见,相信在座诸位也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说话时,李兴特意瞟了眼李荣,大概意思是让对方消停些。
现在沈溪顾虑众人面子,不公布数字所对应的人,已算是一种善举,可以说是给在场多数人保留了颜面。
李荣虽不甘心,但还是坐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去对抗现场这么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四监的大佬,另外跟深受朱厚照宠幸的沈溪叫板对他来说也没任何好处。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先定下来,开始公布数字吧。”
随即沈家下人又拿来一块黑板,放到架子上,沈溪拿起自制的粉笔,打开一个信封道:“三百两……”
“哈哈!”
在场突然发出一阵哄笑声。
谁都觉得这数字好像儿戏一般,三百两就想买下司礼监掌印之位,简直就是对这个职位的侮辱,有人在想:“怪不得沈之厚不想公布数字对应之人,大概早就料到有些人是来混事的,算是给这些人保留了脸面。若人人都出几千两的话,就算最后没选上,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沈溪是当场打开信封宣读,每次还展示给在场之人看,就算看不太清楚,至少在场人心里有数,沈溪没有虚报数字。
在场人都知道,一旦涉及到最高数字,最后会对应到具体人氏,难免会有人上去验证真伪,尤其是出价第二和第三之人。
沈溪又打开一个信封,“一千二百两。”
这数字就比之前靠谱多了,但许多人还是觉得是拿来糊弄的,一个正司太监的位置,稍微活动下也要拿出个两千两银子,现在只出一千二百两,分明只是想面子上过得去,没有竞逐的欲望。
说到具体数字,至少在场出价人知道是谁的,他们心里就会安定下来,同时隐隐期待没有再比自己出价更高的……虽然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
本以为一千二百两以上应该有出价较高的,但接下来沈溪接连宣读了十多个数字,都在一千两以下,这让在场之人知道,其实对这职位感兴趣的人并不太多,大部分人都只是想蒙混一下,当沈溪读到“三百两”的时候,在场的人又重新哄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你们以为咱家跟你们一样有那么多银子?奉旨给沈大人送礼就支出五百两,现在再加上这三百两,几乎是咱家所有的养老钱!”根本不用沈溪公布对应的数字,戴义便直接跳起来对在场之人嚷嚷道。
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三百两的标底是戴义出的,也就明白为何他最初会有那么大的脾气了,本来戴义应该是最有资格成为司礼监掌印之人,到底他在司礼监任首席秉笔太监已很久,但现在却变成竞价买官,对戴义来说其实算是最不公平的一种方式。
谁都不再发笑,因为戴义在宫里到底还是有非常高的身份和地位,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仅在掌印太监之下,若戴义诚心报复的话,在场人没谁能承受得住。
沈溪没多言,继续拿出一个信封宣读:“八千两银子。”
“哇!”
这一声惊呼,是在场人等真实的反应,连之前发脾气的戴义也望向沈溪,好像觉得沈溪公布的这个数字太不可思议。
一次能拿出八千两银子的人,在场可说寥寥无几,就算是有这身家似乎也不会出这么多钱,因为一旦落选的话,很可能会被皇帝没收,那损失就大了。
小拧子问道:“沈大人,现在这个出高价的,您能告知是谁吗?这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吧?”
沈溪道:“规矩既然已定好,那就不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既然低的没公布,高的也就先不公布,但最后本官会对着这价码去找诸位,诸位别想直接抽身走人。”
说完,沈溪又将信纸塞回信封中,有眼尖的想看看信封上是谁的名字,却被沈溪遮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字迹。
沈溪又拿出一封信,取出信纸宣读:“六千八百两。”
这价码读出来后,在场人等四下环顾,但见高凤脸色漆黑,顿时明白过来,这个比八千两低的价格是由高凤所出,或许高凤对司礼监掌印志在必得,所以才会出相对来说不低的价格,但可惜距离之前出八千两还是有一定距离。
“快点快点,还有几个?”李兴忍不住催促。
戴义道:“催什么催?难不成那八千两是你出的?你李公公可是真有钱啊,别是贪赃枉法得来的。”
李兴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好像这价格对他来说有多不值一提一样,而张永心情也非常紧张,他最希望的这就是李兴所出的价格,虽然自己出的价高了很多,但至少可说没人竞争,职位终将落到自己手上。
沈溪将手上最后捏着的三个信封拿出来:“还有三个。”
众人又紧张起来,很多知道自己不可能竞逐到的,也都屏气凝神,到底涉及未来司礼监掌印归属,也涉及皇宫太监体系未来的掌权话事人的诞生。
沈溪再拿出一个信封:“三万三千两。”
“啊!?”
在场人等全都站起来,惊呼声中,所有人都在四下环顾,也有往李兴和张永这边看过来的,不过看到李兴和张永二人的反应后,在场人都明白事情有些不对头。
李兴非常愤怒,张永则神色淡然,李兴指着张永道:“张公公,这三万三千两是你出的吧?”
张永最后一个站起身,冷笑道:“是咱家出的又如何?咱家愿意出这价码,若你不如,倒可以早早退下。”
正在李兴咬牙切齿时,沈溪已将倒数第二个信封打开,趁着李兴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念道:“一万九千两!”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明白为何李兴这么愤怒,显然这个第二高的价格,是由李兴所出,而李兴却折戟沉沙输了,还白白搭上了一万九千两银子。
“咱家跟你拼了!”
李兴心中不甘,直接朝张永冲过去,大有将张永撕碎的架势。
在场太监全都冷眼旁观,李荣也往张永身边靠近,似乎想找机会下阴脚,明摆着之前的八千两是他出的。
朱鸿突然带人冲过来,将情绪完全失控的李兴给控制住,沈溪大喝一声:“放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溪官威很足,让在场众人如同醍醐灌顶,现场突然安静下来,而沈溪旁边的家丁已举起刀剑,严阵以待。
小拧子急道:“都消消气,有什么可争的?出价不如人,难道要动手解决不成?”
“哼!”
张永拂袖,生气地说道,“李公公,之前是你自己放出风声,说你只能出万八千两银子,不想暗地里竟然凑了这么多银子吧?”
“你的银子,也绝对不是你自己的!”
李兴怒道,“咱家一定会禀明圣上,让圣上来查这件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若你拿不出银子……你就离死不远了。”
张永心里有些庆幸:“还好被沈之厚提醒,回去多准备了两万两银子,难道沈之厚就是说这个?”
当张永看到沈溪手上还有个信封的时候,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一种最可怕的后果,那就是最后一个信封很可能比他出的价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