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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张永尚未将事情想明白时,沈溪已将最后一个信封拿出来。

    此时除了张永外,已经没人将注意力放在最后这个信封上,因为在他们看来不可能有人出价会比张永还要高……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那就是在场人中没人能拿出三万两银子这样的高价码。

    沈溪直接宣读:“最后的出价……十万两。”

    当沈溪宣读完毕,在场人等全都静默下来,此时他们已称不上惊讶,而是完全懵了,对于这样的数字完全是始料不及。

    而张永则好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还是事不关己的小拧子问道:“沈大人您没看错吧?有人出十万两?”

    沈溪点头道:“是。”

    “谁这么有钱?”

    戴义出列,转身看向在场之人,朗声问道,“现在既然投标已结束,该公之于众了吧?是谁请站出来,也好让我等看看新任掌印太监是谁……”

    张永和李兴也环顾现场一圈。

    这会儿李兴也不去跟张永较劲儿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蹦跶不起来,明摆着都落败了。

    但在场之人没一人出来承认是自己所为,最后被人盯着的变成了李荣和小拧子,这二人最为可疑。

    “看咱家作何?咱家可没那么多银子。”

    李荣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尖声说道。

    小拧子也站了起来:“咱家说过不参与其中,定会遵守诺言……这出价跟咱家有何关系?”

    突然高凤在旁问道:“沈大人,不对啊,今天来的一共十八个人,除去没参加的拧公公,应该是十七封书函才对,这……怎么出来十八个?”

    其他人没高凤那么有心,闻言立即去数信封数目,见果然如此,于是全都看向沈溪,他们忽然意识到很可能是沈溪在背后搞鬼。

    沈溪正色道:“诸位,有件事必须要跟你们说明白,在箱子锁好后,本官进入这院子前,已经有另外一封标底已提前投入其中。”

    “是谁?这不是存心捣乱吗?沈大人,你这样还敢说公平公开公正?你分明是在耍我们!”

    李兴气急败坏地吼道。

    张永整个人有些发懵,他忽然想起清晨沈溪派人跟他打招呼那一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先听李兴大肆声讨沈溪。

    沈溪朝着豹房方向拱了拱手,然后道:“乃是陛下派身边侍卫将这封书函送过来……诸位有何意见?”

    听到是朱厚照干的,在场之人皆默不作声,他们明白自己的确是被人耍了,但耍他们的人不是沈溪,而是朱厚照这个主子,也是这是选拔的始作俑者。

    李兴等人都在想:“规矩是陛下钦定,结果他自己派人来出了个十万两的价码,反正都是孝敬给他的,他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们这么多人谁能出这么高的价格?结果就是我们都被作弄了,银子被没收,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依然是陛下想给谁便给谁……”

    “什么!?”

    小拧子有些惊慌,诧异地问了一句:“是陛下派人送来的?那就对了,诸位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紧张,陛下出价是好事啊……”

    在场最失落之人,本来是李兴和张永,现在却变成了小拧子,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倒大霉了。

    非常简单的道理,既然这是皇帝设局要坑在场所有太监,那自然是要获得收益的,而小拧子偷奸耍滑,不但没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向沈溪行贿,就连要求投标的标底都没给,看起来是省钱了,但其实得罪了坐庄的朱厚照。

    小拧子最大的凭靠就是皇帝的信任,现在等于说他摆了庄家一道,回头就到朱厚照对付他的时候。

    李兴瞄了张永一眼,不屑地扁了扁嘴,冷笑道:“张公公,看来你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都是一样的下场。”

    戴义走到沈溪跟前问道:“沈大人,陛下就出了这么个价格,没说别的?那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到底归谁?”

    沈溪的话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虽然这封书函是由陛下派人送来,但并非陛下书写,而是由陛下代为转交……从开始时规矩便已定好,所有执事都可以参与这场司礼监掌印的选拔中……”

    戴义惊讶地问道:“除了在场这些人,难道还有旁人?难道是……”

    当戴义一阵惊惧,在场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会是谁,不过此时沈溪已将信封转了过来,为众人释疑。

    信封正面赫然写着“张苑”两个字,然后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

    小拧子失声惊呼:“沈大人,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张公公?他……他不是被陛下发配去守皇陵了吗?”

    高凤道:“守皇陵难道就不能有银子?张公公以前权势可不小,从中枢到地方向他送礼的人不胜枚举,积攒的银子估计也是这么多宫内执事中最多的一个……想想当初刘公公才当政几年,都累积那么多财富,张公公估计也少不了多少……这样的比拼根本就不公平,谁的出价能比张公公高?”

    结果一出来,高凤已经不敢直呼张苑的名字,显然是想到当初张苑在朱厚照身前只手遮天的嚣张气焰,一时间有些胆怯。

    沈溪摇头道:“具体原因,本官就不知晓了……本想在家好好休息几个月,但陛下却传来圣旨,本官迫不得已才充当这个公证人,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而根据规则,张苑的出价合情合理,即便是由陛下转交,但最后依然要以他实际所出银子为准,若到时候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这次竞标也就不会算数。”

    小拧子懊恼地道:“既然某人敢出这个价,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拿出银子来啊……”

    在场之人心灰意冷,兜兜转转,所有问题忽然回到原点,本来一个已退出众人视野的强势人物突然杀了回来,且这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若张苑只是派人来送个标底倒还好说,但关键这标底是由皇帝亲自派人送来的,意思是说连皇帝也认可张苑参与这次竞价,并无不妥,或者说朱厚照只是看中张苑的钱财,还有其潜在的敛财能力。

    小拧子打量着张永,表情满是揶揄,好似在说:“不听好人言,看看这回你吃了多大的亏?早听沈大人的话,何至于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张永此时有些气急败坏:“不可能,张苑怎么会有十万两银子,他已山穷水尽,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嗤嗤……”

    李荣讪笑道:“张公公,你还是认命吧!张公公能否出得起这银子,现在已经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人家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居然亲自向沈大人举荐,分明是有重新启用的意思,难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在场人等都很清楚,或者说都以为自己洞若观火,觉得朱厚照只是设局当了回庄家,以张苑为幌子,将他们这些小散户一次收刮干净。

    规矩定好了,规则讲得清清楚楚,就连皇帝自己也按照规矩在玩,只是作为庄家他知道你们的家底,出了个你们接不起的价格,然后把你们给收拾了……你们家底不如人,在规则之下输掉,还有什么脾气?

    沈溪道:“既然这件事已告一段落,本官稍后会把所有数字归纳汇总,将结果呈奏到陛下处,据实以陈,就算尽到责任。”

    高凤显得很紧张:“沈大人,您……您不能就这么结束啊,您看我等都给您送过礼,这次就这么……您总该为我等说句话啊。”

    李兴道:“说什么?让陛下不收咱银子?这话你怎不去跟陛下说?你高公公才损失多少银子?怎不看看旁人?好在有张永张公公给咱做榜样,咱心里多少能舒坦些!”

    此时此刻,张永是最吃亏的那个,也被当作是最大的冤大头,似乎李兴损失的近两万两银子也不值一提。

    张永站在那儿,悔恨交加,他不但怪张苑,怪沈溪,同时也在怪皇帝以及小拧子等人,总归在场他没一个看顺眼的。

    戴义问道:“沈大人,您准备如何上奏?”

    小拧子出来挡在沈溪面前:“沈大人只是奉旨当个公证人,并不负责做别的事情,沈大人说了会据实以陈,难道你们还想赖账,少上缴一点?”

    在场的确很多人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反正就这些人知晓,只要沈溪不说出来,事情就不会露馅儿,朱厚照也就不知情况,最后各家都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如此一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皇帝本人。

    沈溪道:“本官不会作出欺君罔上的事情,具体数字,只能按照你们所出来论,不过……本官也会跟陛下提请,由张苑张公公来出这十万两,诸位的银子最好如数退还。至于诸位之前送来的银子,本官一文都不会收,会请示陛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或许会归还到各家。”

    李荣嚷嚷道:“完了完了,不但咱们投标的银子没了,连送给沈大人的这批……也没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孝敬给沈溪的银子,大概率也会被送给朱厚照,如此一来连沈溪这边也没落到好,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银子都被朱厚照收入腰包。

    张永看着沈溪,目光中充满愤恨,却又带着些许哀求,包含的情绪极其复杂,他正想凑过去搭话,但见沈溪一摆手:

    “诸位,既然事情已暂告一段落,那本官就回去书写奏疏,诸位先请回……等最后的结果吧!”

    李兴道:“有什么结果可等?现在都这样了,结果还用得着说吗?张苑那厮连面都没露一下,就这么让他当上司礼监掌印?谁会甘心?”

    “不甘心便去跟陛下说,在这里嚷嚷做什么?”小拧子道。

    此时小拧子似乎底气十足,在场人开始想一个问题:“小拧子是否早就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他才坚持不送礼、不出价?”

    沈溪对朱鸿示意一下,随即往内院去了,张永赶忙开口:“沈大人请留步。”

    沈溪头也没回,留下一句:“本官的责任已完成,很多事已做到仁至义尽,至于事情结果如何不是本官能决定……诸位若不肯走的话,可以在前院待着,但请不要打扰到我沈府安宁!”

    沈溪下达逐客令,在场太监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

    就连张永也觉得挽回损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明白,即便沈溪会将他的报价数字给降下来,那些太监也必会将此事捅到朱厚照那里,到时候两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沈溪一定不会帮他,既然选择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就要承担如此带来的后果。

    沈溪离开前院后,大多数太监还是能保持一个较为轻松的心态离开,毕竟他们的损失不大,本来戴义的心情很糟糕,见谁怼谁,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钱似的,但突然间便轻松下来,再次恢复了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姿态,似乎张苑回归对他非常有利一般。

    张永带着沮丧、失落、愤懑的心情出了沈家大门,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拧子正被人前呼后拥,逮着问话,显然人们都想知道小拧子是否提前得悉消息。

    之所以会有如此怀疑,完全是建立在小拧子没有送礼也未投标的基础上,他们会理所当然认为小拧子提前获得张苑要出高价的消息。

    却不知此时小拧子也非常懊恼,甚至比任何人都不想离开,因为小拧子很想在沈溪那里补缴些银子,免得被朱厚照清算。

    “张公公怎还不走?难道想留下来单独跟沈大人见面?”

    李荣见张永徘徊不去,笑着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就算沈大人肯相助,怕也是无济于事,谁让这件事已闹得尽人皆知?张公公还是赶紧回去将三万多两银子准备好才是。”

    “哼!”

    张永轻哼一声,别过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李荣摇摇头,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张永没打算再回沈府,他在等小拧子出来,待小拧子到近前他走过去,本来小拧子还在跟李兴和魏彬说话,此时两人不得不让到一边。

    “拧公公、张公公,告辞了。”

    李兴先打了一声招呼,抽身离开,仿佛今日没有蒙受多大损失一样,又似乎对丢掉的银子看不上眼,但在张永看来,现在李兴纯粹就是死鸭子嘴硬。

    等人都走干净后,张永才瞪着小拧子问道:“拧公公,你不会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吧?”

    小拧子生气地道:“好你个张永,到现在还怀疑咱家做了什么……若咱家早知道这一切都是陛下安排好的,就不会选择退出竞选,现在回头陛下要核查各人都给了多少银子,要是知道咱家一文钱都没出,岂非要被陛下治罪?”

    张永本来还一股脑儿生气,但想了下小拧子的话,突然感觉对方应该是无辜的,道理谁都懂,这是朱厚照在算计这些太监,小拧子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不利己之事。

    小拧子叹息道:“悔不该当时不听沈大人的,到底他念及旧情还是出手帮了你一把,告诉你不能出高价,你倒好,直接开出三万多两银子来……多出来的这笔钱你从何而来?”

    张永沮丧地回道:“借来的。”

    小拧子惊讶道:“你一次借两万两银子?从哪里借的?你现在连司礼监掌印都没捞着,怎么还?就算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吧?”

    张永黑着脸道:“咱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小拧子哼哼两声:“你以为咱家想管吗?你休想从咱家这里拿一文钱,之前说好给你三千两,那是建立在沈大人同意跟咱合作的基础上,现在咱家的三千两休想拿走!”

    “你……”

    张永很生气,本来觉得自己跟小拧子一伙,哪怕这次竞标不成,也要从小拧子那先讨三千两回来。

    但明摆着小拧子要赖账,不过再一想其实不算是赖账,今天早上小拧子已摆明态度不跟他合作,两个时辰前彼此的合作关系便宣告破裂,现在再讨要银子也不太可能得手。

    小拧子恼火道:“这三千两银子,是咱家准备孝敬给沈大人,交给陛下的,咱家还想在陛下跟前做事,就不能一毛不拔……你张公公以后是走阳关道还是独木桥,那是你自己的事,咱家未来的好坏轮不到你来干涉!”

    张永道:“那依照你的意思,现在就要划清界限?”

    小拧子怒道:“不然怎样?摆明了张苑复出是陛下使出的一步棋,不然张苑在山旮旯里守皇陵,如何知道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不管张苑最后是否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始终是他的,他回来后能对咱有好脸色看?到那时怕是连沈大人都会被其报复……你啊你,沈大人几时害过咱,你觉得沈大人会同意让一个曾经坑害过他的人再次当上司礼监掌印?其实沈大人是想帮你,只是你不开窍,乱怀疑好人!”

    “你……你!”

    张永很生气,指着小拧子便想开骂,但突然间发现什么话都骂不出口。

    无论他再怎么恨沈溪和小拧子,始终这二人都没坑他,现在坑他的是朱厚照跟张苑。

    张永道:“那既然沈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提前说清楚?若他跟咱家说,是张苑那狗东西要出十万两,咱家还会跟吗?”

    小拧子不屑此冷笑道:“你张公公是天真还是无耻?此番陛下让沈大人出来主持选拔,难道所有权限就在沈大人身上?你现在还看不出来,陛下让沈大人出面只是个幌子?沈大人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有人出价是你接不起的,你非要怀疑沈大人跟别人谈好价钱故意打压你……”

    见张永张嘴还想说什么,小拧子继续嘲讽道:“那信封明显有铅封,沈大人难以知道里面的数字到底是多少,但以沈大人的睿智,必然能猜出这是陛下跟张苑间酝酿的阴谋,这才会提醒你。难道沈大人做得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张永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想要分辨什么却又发现口拙,理亏的他连小拧子这么个小太监都争论不过。

    小拧子道:“你要走便走,咱家之后还要设法见沈大人,别说咱家不帮你,咱家也会提一句,看看让沈大人如何能挽回你那几万两银子……不过这件事既然是陛下有意如此做,沈大人也没多少发言权,从开始这就是个无底洞,谁丢多少银子进去都听不到个响来。”

    张永道:“那陛下就没想过,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以上当如何?”

    小拧子嘲笑道:“你张公公天真得可以啊,若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以上,那是陛下求之不得的事情,或者这才是陛下理想中的价位,出不起这价格的,一概都是没本事的,这满朝上下敛财能力最强的还不就数张苑?让你张永凑三万两银子,还要从外面借,看看这位张苑张公公,失势后出十万两银子都不带眨眼的!”

    张苑身体颤抖个不停,一来是因为生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恐惧。

    不但来自于皇帝的算计,也来自于对自己自负的悔恨,他现在必须考虑跟地下钱庄借的两万两银子如何解决。

    就算他一再说不怕被人讨债,但想到这些钱庄背后很可能会有皇亲贵胄的背景,还有一些江湖的亡命之徒,心里便发怵,若是自己当上司礼监掌印,倒还没什么,完全可以靠身份压住这些人,但若没上位,那他就要遭殃了。

    ……

    ……

    小拧子继续留在沈家门口,等候见沈溪,张永却不得不离开。

    主要是小拧子那边有借口,沈溪写就的奏疏总归要经他之手才能交给皇帝,小拧子虽然不是这次选拔司礼监掌印的裁判,也算是跑腿的,可以从中斡旋。

    张永急忙往家赶,他想趁着家里还没借银子前,将银子还回去。

    但半路上他又想到另外一个可怕的后果:“若不借银子,就没法给陛下送过去,陛下岂不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张永便觉得自己进入死胡同,难以抽身而出。

    而此时京城寿宁侯府内,张鹤龄正在接见匆忙而来的弟弟。

    “大哥你猜怎么样,这次有二人从咱这里借银子,一个是李兴,一个是张永,一个借了五千两,一个借了两万两!却听说,这次好像张苑那狗东西要回来了,所以李兴和张永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看他们怎么还钱!”张延龄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次司礼监掌印选拔,他俨然变成主角,那些太监的动向他掌握得一清二楚,除了放高利贷谋利外,还把每个太监中选的赔率拿到赌档供人们下注,当前中选几率最高的张永、李兴、李荣在他这里赔率最低,但也是一赔一甚至一赔二,引来不少人下注。

    京城中的地下钱庄和赌档,大部分都由张延龄控制,主要是因为张延龄掌控京营,扼住城内外物流贸易,同时更因其赚了大笔黑钱不知该如何投资,又不敢跟以前一样大肆买地买商铺扩张,最后走偏门以钱生钱。

    张鹤龄皱眉问道:“钱都讨不回来,你怎么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

    张延龄道:“他们敢借就要想到不归还有什么后果……要是敢赖老子的帐,直接找人把他们锤成一滩烂泥!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两个老家伙!”

    张鹤龄道:“这两万多两银子,是你的家底?”

    张延龄笑了笑:“当然不止这些,大哥你别上火,回头我让人送个万八千两银子到府上来,咱兄弟到底一心,回头也给姐姐送一些去,有姐姐为咱说话,朝中谁敢跟咱为敌?”

    “早干什么去了?”张鹤龄恼火道。

    张延龄道:“谁曾想这次会有人跟我借钱,还把事情给办砸了,以前还想张永和李兴上位后,可以要挟他们替咱们做事,现在全泡汤了!不过现在已经知道是张苑那狗东西回来了,其实也好办,到底是咱府上出去的奴才,经过之前一番浮沉,他应该老实多了,看我怎么将他收拢,否则让他没的蹦跶!”

    ……

    ……

    小拧子留在沈家门口多时,一直等着见沈溪,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由朱鸿出来传话让小拧子入内。

    换作别人家,小拧子早就发火……我怎么说也在陛下跟前听用,就这么让我在门口喝西北风?

    但因为这是沈家,小拧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甚至对沈溪的家将朱鸿都客客气气。

    入内后,小拧子直接被引到沈溪书房,没等小拧子进到书房便见沈溪从内出来,以小拧子的估量,这会儿沈溪已将奏疏写好,只等交给他转交给正德皇帝。

    “沈大人。”

    小拧子赶紧趋步上前,急切地招呼道。

    沈溪道:“拧公公来得正好,请将这份奏疏呈递给陛下,便不用走通政司……”

    小拧子道:“沈大人,现在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您也知今日的事情透着一抹不寻常,陛下突然征调张苑张公公回来,小人提前没做任何准备,之前被张永怀疑便一时义愤退出了这次选拔,怕是会被陛下怪责吧?”

    沈溪眯眼打量小拧子:“拧公公的意思,本官不是很明白,竞拍已结束,拧公公突然又要参与进来,怕晚了吧?”

    小拧子试探着说道:“沈大人您看这样如何,把小人的名字加进去,三千两银子,就当是孝敬给陛下的……小人对陛下非常感恩,若没有陛下的栽培,小人也没有今天……”

    沈溪摇头道:“这件事本官怕是无能为力,刚才拧公公的举止,已经为那么多人亲眼目睹,现在说加便加,怕是有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若流言传到陛下耳中,反而会让陛下心生嫌隙。”

    小拧子几乎快哭出来了,苦着脸道:“小人也不想啊,谁知道陛下会将张苑叫回来,这张苑以前小心眼儿就特别多,做事肆无忌惮,欺上瞒下,他哪里有十万两银子……这次要不是陛下提携,他绝对回不来。”

    一时多言,小拧子说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张苑家底的问题。

    旁人不知,小拧子却明白,主要牵涉到臧贤这个智囊的问题,以前臧贤是张苑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却为小拧子效命,张苑有多少家产小拧子掌握得清清楚楚。

    沈溪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道:“拧公公的心思,本官能理解,但可惜这件事已无从以本官手上奏疏入手,不如由拧公公自己主动跟陛下提出来。”

    “主动跟陛下提及?”

    小拧子愣在那儿,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沈溪道:“拧公公可以直说,你想在陛下跟前侍候,所以没有参与这次司礼监掌印竞选,只要你表明自己无参与朝政的心思,陛下就能体谅。而这会儿再将三千两银子拿出来孝敬陛下,也算体现你的忠心,陛下还能怪责不成?”

    小拧子眨眨眼,稍微思索了一下沈溪的话,便觉得有道理,哎呀一声道:“之前小人怎就没想到,可以单独找陛下说明情况呢?”

    沈溪微笑道:“换了旁人没这途径,未参与到选拔中也就失去送银子到豹房的机会,但你拧公公却跟别人不同,你是可以随时面圣之人,想那张苑,即便他能顺利回到京城入主司礼监,以后还不是要看你拧公公的脸色办事?”

    小拧子再想了下,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并不是失败者,反而是得利者,如同沈溪所说,张苑回来后也要仰仗于旁人的相助,才能重新在司礼监站稳脚跟,不但沈溪可以得益,连小拧子也是受益人。

    而小拧子最大的凭靠,也就是他时常能去面圣,而张苑以后大概得不到这种便利,具体情况还要看其回到京城后的表现。

    小拧子马上又苦着脸道:“沈大人,这次的事情您没提前通知,张公公那边……怕是损失惨重,他从外借了两万多两银子,恐怕会让他倾家荡产!”

    沈溪道:“之前本官已提醒过他,但他就是不听,本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本官也在上疏中提到,既然张苑本不在此次竞逐候选者名单中,属于临时加上的,而最后张苑却可以拿出十万两银子来竞逐,陛下不妨将其他各家的银子退回。”

    小拧子摇头道:“沈大人,这……怎么可能呢?陛下突然抬出个张苑来,目的可不是为了退还银子啊。”

    沈溪笑了笑道:“有些事只能先上奏,至于最后情况如何难说……拧公公你的三千两银子也可以斟酌一下,是否送给陛下,若陛下最后退回各家银子,却将拧公公你的三千两收下,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不心疼,不心疼。”

    小拧子赶紧道,“小人之前没孝敬沈大人您,回去后小人会让人送五百两银子来,聊表心意。”

    沈溪道:“不必破费了,以后在朝中少不得要麻烦拧公公,这次的银子本官也不会收,最终还是要送进豹房,结果如何全看陛下决定。本官在这里不会做任何承诺,因为整件事都是由陛下策划,本官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

    ……

    沈溪没有虚言,情况正如他所说,最初大致方针是由沈溪设计,而之后的发展则完全是由朱厚照主导。

    经历对鞑靼一战后,朱厚照多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做一些在外人看来更加胡闹的事情。

    就好像选拔司礼监掌印这件事,朱厚照完全就是卖官鬻爵,但因为司礼监掌印属于内官体系,外人不能说三道四,到底是皇族家事。

    小拧子拿着沈溪的奏疏,坐车返回豹房。

    虽然沈溪已给出具体建议,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稳当,便在于朱厚照的脾气让人难以琢磨,一旦是从开始就定好的阴谋,而小拧子没有钻进圈套中,那朱厚照恐怕会很生气,就算事后做出补救,朱厚照还是不会放过他。

    路上小拧子已将自己面圣要说的话琢磨不下一百遍,到了豹房之后,没等他进朱厚照的寝殿,已被江彬拦下。

    江彬道:“拧公公,陛下正在歇息,这会儿不能进去打扰。”

    小拧子急道:“咱家有要紧事面圣……乃是关于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

    江彬摇头道:“陛下歇息更为要紧,完全可以等陛下醒来后你再去奏事,你乃陛下跟前近侍,这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小拧子对江彬的无礼很是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便在于江彬现在的权力不小,在朱厚照答应江彬从蔚州卫和西北边军中抽调兵马入京后,虽因跟沈溪的矛盾暂时搁浅,但私下里江彬还是从蔚州卫调了很多人到京城。

    江彬最近有所收敛,不敢再从外面给朱厚照找女人,但随着大量手下加入豹房,连钱宁都发怵,更别说小拧子这样手下没多少人可供调遣的阉人。

    小拧子道:“那咱家在这里等候陛下醒来。”

    江彬打量小拧子一眼,似乎想驱赶,但最后没说什么,退到一边坐下来,闭目假寐。

    跟江彬昨夜休息够了不同,小拧子此时疲累不堪,心中又挂念面圣之事,开始还能支撑,但到临近中午时,被暖阳一晒,最后小拧子靠着墙边便睡着了。

    ……

    ……

    豹房内院,丽妃刚从廖晗那里得知司礼监掌印选拔的结果。

    因为当时许多太监都曾亲身参与,使得这件事在很短时间里便传遍京城,甚至朱厚照还不知具体结果的情况下,下面的人已全都知晓。

    “……陛下突然打出了张苑这张牌?这怎么可能?这几天陛下压根儿就没提过张苑半句,陛下昨日有派人去沈府递过话?”

    丽妃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蹙眉问道。

    廖晗问道:“娘娘,您的意思是说,整件事乃是沈大人一手策划的,跟陛下没多大关系?”

    丽妃摇头道:“现在下这结论为时尚早,以沈之厚的阴险狡猾,应该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肤浅,但以本宫了解,陛下对张苑没多大反感,若是沈之厚主动跟陛下提出让张苑回来,还给陛下十万两孝敬银子,那陛下肯定会动心。”

    廖晗道:“娘娘,最近没听说沈大人跟陛下有过来往,他们……好像还在闹别扭啊。”

    “你懂什么。”

    丽妃冷笑不已,“若沈之厚能被你看透,你就不用在锦衣卫做事,可以在朝中当大臣了!沈之厚是没来过豹房,但你知道他私下里可有给陛下进言?你能时时刻刻都盯着陛下和沈之厚?”

    廖晗马上认错,后退一步不敢再多话。

    丽妃道:“倒是那张永,充当了冤大头,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应该不小,若是所料不错的话,他根本拿不出三万两银子。”

    廖晗凑上前问道:“娘娘,这个小人也有听闻,张公公好像从外边借了银子。”

    “是吗?那就有好戏瞧了。”

    丽妃道,“除非沈之厚能帮张永将银子讨回来,否则张永等人必会记恨沈之厚,沈之厚苦心积攒出来的人脉可能因此崩塌,他之前各方都不得罪,但这次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是由他策划,那所有人都会记恨他,就算想抽身事外也不可能!”

    廖晗笑道:“娘娘,咱是否要推波助澜?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让外人觉得是他在背后捣鬼?”

    丽妃道:“若外人推波助澜,必会被其察觉,沈之厚做事太过谨慎,还是先看看事态发展吧!”



    本来说朱厚照令沈溪牵头成立司礼监掌印选拔委员会,很多人可以参与其中,成为一种值得夸耀的资历,可到了最后却只有沈溪来完成监督和选拔事宜,其余人等都作了壁上观,还是事情结束后才从外界得知情况。

    张苑即将回朝的消息,在京城官场算是一颗重磅炸弹,即便一些人老早就预料到张苑的政治生涯可能不会就此终结,但也未料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的继任者,居然是他自己。

    当天午时刚过,张懋便带着急切的心情去找谢迁,到了长安街小院才知道,原来对此事关心的并不止他一人,何鉴已先一步到来,不用谢迁解释,张懋也明白二人正在说这件事。

    简单见礼过后,张懋急切地道:“于乔,这件事可不小,张苑回朝对朝事影响甚大,对鞑靼一战就是他在背后搞事,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波折。”

    谢迁的态度显得非常平淡,何鉴也好像刚把事情理顺,没有张懋表现得那么急切。

    谢迁道:“事既已发生,张老公爷作何如此心急?张苑回来,总比让一些年轻莽撞、不知深浅的太监来执掌这位子,要好一些吧?”

    张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横皱,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谢迁,明显他开始怀疑,张苑回朝之事是否跟谢迁有关。

    张懋心想:“谢于乔跟张苑走得很近,当初朝中,张苑有任何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听谢于乔的,谢于乔对朝事几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若非坚决反对西北用兵开罪陛下被发配三边,估摸张苑也不至于出现擅权的情况。”

    “相反,沈之厚跟张苑势成水火,张苑因因擅权险些害死沈之厚,按照常理沈之厚不可能将张苑给调回……如此一来,谢于乔就有重大嫌疑!”

    张懋道:“就算张苑要回来,也该提前透露些风声才是,何至于跟现在一般,等他上位了各方都没有丝毫察觉,更无任何心理准备,他这回想必是要掀起一番风浪。”

    张懋说得合情合理,但何鉴却不太赞同,反驳道:“张老多虑了吧?张苑之所以能回朝,全在于陛下对他有宽仁之心……有了先前遭遇贬斥的经历,想必他回朝后不敢再弄权,必尽心助朝廷办事。”

    本来张懋不想将事情点破,但听眼前二人一唱一和,似乎早就知道张苑要回来之事,心直口快道:“难道这件事跟你们二位有关?”

    何鉴闻言看向谢迁,谢迁则静默不言,让目睹这一切的张懋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张懋大概明白,就算二人主导此事,那也一定是谢迁所为,不可能是何鉴,因为何鉴已摆明态度要离开朝堂,不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兴风作浪,何鉴很可能也跟他一样只是事后被告知。

    关于谢迁的脾性,张懋很了解,那就是极其顽固守旧。为了对付沈溪,召回张苑这个昔日盟友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张懋胡思乱想时,谢迁却出声了:“若我等提前知悉,也不至于会乱了手脚……那张苑在宣府做了许多欺上瞒下的事情,老夫就算对之厚有再多防备,也不会主动拉他一把,更何况十万两银子,也不是老夫能够承受得起的!”

    “另外,张苑跟之厚不对付,此事想必也跟之厚无关,如此说来只能是陛下所为。至于张苑是如何跟陛下牵上线的,很有可能是江彬促成,江彬此人为媚上不择手段,还不断往豹房填充人手,乃是陛下跟前头等隐患,需及早拔除为好。”

    张懋释然道:“不是你便好,若连首辅为达目的都不择手段,朝堂非乱不可。”

    ……

    ……

    张懋话虽然那么说,但对谢迁并不是很放心,因为对张苑回朝这件事上,谢迁显得太过淡定,这似乎并非其风格。

    要么解释为谢迁提前获悉消息,退一步理解,那就只能是谢迁觉得这件事对他有利,所以才显得波澜不惊。

    谢迁正会见张懋跟何鉴,坐下来议事时,皇宫内苑,张太后也刚从高凤那里得知此次选拔详情……高凤亲身经历了这次司礼监掌印甄选过程,虽出了高价却没被选上,还要回府宅准备银两,以至于回到宫里已过午后。

    张太后有午睡的习惯,醒来后召见高凤,高凤连忙从司礼监赶往永寿宫,原原本本将当时竞标场面说给张太后听。

    “唉!”

    最后张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高凤道:“张苑张公公重选司礼监掌印之事,提前没任何人知晓,或许兵部沈尚书收到风声,却没点出来。”

    张太后道:“高公公,你觉得是沈尚书促成这一切的?为何哀家倒觉得沈尚书对此全不知情,一切都是皇儿所为呢?皇儿煞费心思导演这一出戏,最后却拿张苑出来顶包……你们都破费不少吧?”

    听到这话,高凤脸色多少有些尴尬,他本想转移话题,把矛头对准沈溪,但显然张太后不完全闭目塞听,对朝事有自己的理解,这会儿谁都看出来其实是朱厚照做庄将众多参与司礼监掌印选拔的太监给通吃了,利用的就是这些太监恋栈权位的心态。

    若都跟戴义一样不竞争,就不会耗费那么多银子,更何况还有一毛不拔的小拧子这个特例。

    高凤不敢作答,惭愧地低下头。

    张太后似乎也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道:“高公公,其实出了银子未必是坏事,皇儿一直都很讲道理,就算得不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还有皇家的宠信,以后你在司礼监中的位置会更加稳固,这点哀家是可以保证的。”

    或许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太合适,让手下这些奴才生出异心来,张太后适当地出言宽慰,不再讽刺高凤等人贪心,而是鼓励他们继续为朝廷办事。

    “是。”

    高凤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俯首帖耳应承。

    张太后又道:“皇儿那边还说了什么吗?比方说张苑几时回朝?总该有个准信吧!这件事前因后果是怎样的,张苑好好地在施家台为先皇守陵,为何突然参与其中?”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件事发生后,下面那些奴才都不明就里,连老奴也忙着给陛下凑银子,实在没心思打听,就怕现在也难以有准信。”

    张太后道:“这就未免有些太过胡闹了……皇儿也是,既然他最先知道这件事,起码应该通知一声,让你们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都有谁……哦对了,除了张苑的十万两外,出价最高的是谁?是高公公你吗?”

    高凤摇头道:“是张永张公公,出了三万三千两。”

    “这么高?”

    张太后不由咋舌,“他在外当了几年监军,有这么多银子入账?”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张永张公公不但当过监军,还曾在御马监当差,又执掌过东厂,临时管过西厂,当时军功赏赐不在少数,此番又督军沈尚书取得对鞑靼之战大捷,风头一时无两,只是……他虽然先后侍奉于宪宗和先皇跟前,但在陛下那里却没挂上号,没办法进入司礼监理事,或许眼看年迈,在宫里时日无多,才不惜变卖家产搏一把。”

    张太后叹息道:“如此竟花了三万多两银子……实在可惜,若他知道陛下要将张苑推出来的话,或许就不会如此了吧。张苑回来也好,总归是咱宫里的老人,很多事可以商议。”

    本来高凤以为张太后会对张苑有极大的防备心理,但在听了这番话后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张苑的影响力。

    张苑是东宫常侍出身,一直帮助朱厚照吃喝玩乐,照理应该属于张太后的“眼中钉”,但其实张苑本身却是坤宁宫执事,属于张太后的嫡系,虽然高凤现在深得张太后信任,可当初张太后最宠幸的太监却是张苑。

    正因为这份信任,张苑受张太后重用,先是奉命监视朱祐樘,后来又照顾朱厚照起居,以便她及时了解儿子的动向,算是张太后跟前最得力之人,所以听到这消息张太后并没有多反感,甚至还持支持态度。

    张太后又道:“这么大的事情,得派人去通知寿宁侯和建昌侯一声,他们也该知道朝堂人员变动。”

    高凤问道:“娘娘,是否派人去问问陛下是怎么回事?”

    “去了有用吗?皇儿不肯听,那就由着他,总归赶紧把司礼监掌印太监安排好,他自己不处理朝事,难道不找个代劳之人?等张苑回来后,哀家也会找机会见他一次,跟他交待清楚,有事多听听朝中文武的意见,别想独揽大权,刘瑾的下场就是对他最好的警示。”张太后道。

    高凤心想:“这有什么用?”

    张太后又道:“对了,哀家还要致函谢阁老,回头你带信出去,让他知道哀家的意思。明天就是朝会,让他们多规劝皇儿勤政爱民,做个让大明国泰民安、蒸蒸日上的好皇帝,现在大明周边已是一团和气,内部也无人作乱,正是发展民生的好时候。”

    “是,是!”

    高凤忙不迭应着。

    张太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若是未来朝局稳定,你们都是大功臣,这次损失的,哀家都想办法给你们补回来……你们只管好好办事,只要你们做了事情,哀家一定不会亏待!”

    张太后最后说的这番话,基本属于安慰性质,高凤很清楚,以朱厚照的贪婪程度,一旦银子被其收走,自己这辈子很难有机会拿回来。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我出的银子不多,换作是李兴和张永,这会儿估摸都在哭吧?不过我手里的养老钱也没剩下几个了,回头得过几天紧巴巴的日子。”

    随后高凤等张太后写信,等接到手里才发现张太后并非是以懿旨的方式向谢迁下达命令,而纯属商议性质的书函,高凤忽然意识到:“一个张苑,一个谢迁,都是太后娘娘信任之人,她的目的已达到,而我的使命却似乎到头了。”

    ……

    ……

    朱厚照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朱厚照打着哈欠,在太监的侍奉下梳头,小拧子赶紧将沈溪的奏疏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作为皇帝,自然不需要亲自去看奏疏中写了什么,而是由小拧子在旁将内容读出来,朱厚照最关心的自然是各家出了多少银子。

    等所有数字读完后,朱厚照点头道:“倒还不错,张苑肯拿出十万两银子孝敬朕,也算有良心……朕恢复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不算亏。”

    小拧子心想:“陛下依然把官职当作买卖看待?这……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不过他马上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心想:“明明张苑没有十万两,这些银子都是陛下打出的幌子,为的是将所有太监手里的银子诈出来,为何陛下的意思却好像张苑真的要拿出十万两银子出来?”

    小拧子本想将自己孝敬三千两银子的事情说出来,但又觉得皇帝未必留意到名单中没有自己的名字,又想起沈溪劝说皇帝将之前所得银子退回,心中便多了些想法。

    小拧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沈大人在最后提议,说是各位公公也很不容易,此番呈报的标底,基本已是倾家荡产,为保证宫闱稳定,最好不要按数收纳……毕竟已有张公公出的十万两银子,其他人加起来也不到其半数,没必要让……”

    此时朱厚照头正好梳完,闻言回首望向小拧子,打断对方的话:“朕几时说过要那些人的银子?既然他们出价不是最高,朕还坚持收他们银子,那朕成什么人了?”

    小拧子心中一惊不老小,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虽然平时朱厚照没做太出格的事情,远未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但到底平时胡闹惯了,且平日贪财好色的名声在外,一个嗜财如命的人会银子送到面前都不收?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其实退还一部分,那些公公已感念陛下恩德。”

    朱厚照没有接小拧子的话茬,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事,反问道:“小拧子,你这次出价多少啊?”

    小拧子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支支吾吾道:“回陛下,奴婢自以为没有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本领,无法帮陛下分担朝事,宁愿在陛下跟前日夜侍候,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退出,当时便跟沈大人和诸位公公说清楚了的,并非是有意不出价。”

    朱厚照微微点头,心平气和地道:“你倒是有几分孝心,即便有机会上位,也知道留在朕跟前伺候,算是非常难得了……不出价便不出价吧,反正你也没十万两银子,就算出了也竞争不到。”

    小拧子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这是皇帝应该给予自己的回馈?这会儿不是应该气急败坏逼问自己为何不听从他的旨意行事吗?

    朱厚照又道:“说老实话,张苑说他能出十万两银子,连朕都不敢相信,不过他既然敢夸下海口,朕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出得起这笔银子,若他拿不出来,只是在忽悠,朕非杀了他不可!敢戏弄朕,下场将会很惨很惨!哼哼!”

    说到要杀要剐的事情,朱厚照神色轻松,仿佛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拧子生怕自己没有问清楚皇帝的意思,再次确认道:“陛下,那些公公的银子,真的不用送到陛下这里来?”

    “说了不用,朕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身边有点儿傍身银子不容易,若以后再有什么职司太监需要他们出价,到时候看情况让他们再竞标便可。”朱厚照道,“不过给沈尚书那边的银子不能退,这是朕给他们表现的机会,若谁想退那笔银子的话,直接法办!”

    小拧子心想:“这边才是大头,给沈大人那点钱简直不值一提。”

    小拧子道:“沈大人之意,是他不会收下,已差人将银子封好,随时可以送到豹房。”

    朱厚照皱眉:“朕赏赐的银子,他再送进豹房来,那朕成什么了?这银子他收要收,不收也要收。”

    小拧子为难地道:“可沈大人态度很坚决,好像是……坚决不收。”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忽然改口了:“说来也是,朕作为皇帝,要给臣子赏赐,直接由朕来给,结果让你们送礼,导致他名声受损,不就成了朕的过失吗?”

    说话时,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可这是朱厚照跟沈溪这个头号宠臣的事情,小拧子哪里敢随便乱发言?缩着头站在那儿,连屁都不敢放。

    朱厚照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又琢磨了一下,才颔首道:“那就按照沈尚书的意思行事吧……他若不收的话,就给送礼的人退回去,反正朕的心意已尽到,若实在不行,张苑将十万两银子送到京城后,再送一万两到沈府好了。”

    小拧子暗自咋舌,心想:“陛下平时对钱财看得很重,但每次赏赐沈大人的时候,都是丝毫也不含糊,这便刚说要得十万两,是否能到位还存在疑问,回头就说要赏赐沈大人一万两?!”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朕没太睡醒,准备到丽妃那里看看,摆驾吧。哦对了,赶紧差人将张苑从施家台接回来,尤其是银子,一文都不能少,给朕清点清楚,这件事由你跟江彬去办。”

    “是,陛下。”

    小拧子心里很高兴,是那种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的愉悦,一张脸几乎笑成了盛开的花朵。

    ……

    ……

    小拧子得到朱厚照御旨后,紧忙往豹房外走,才刚出门口,便被人拦下,驻足定睛一看,却是李兴和李荣二人。

    此时小拧子最想见的人是张永,他要将朱厚照的意思传达下去,告诉张永不用再准备孝敬银子,却不知这会儿张永正在家里发愁,根本没心思到豹房来询问情况,他觉得事情无可挽回,灰心失望至极。

    倒是李兴和李荣更斤斤计较些,一起到豹房来问情况,主要涉及皇帝是否收他们的银子。

    “拧公公,您怎才出来?我等已等您半天了。”李兴上前笑呵呵地道。

    现在虽然不是小拧子当上司礼监掌印,但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与以前变化不大,这些人在思索一番后赫然发现,回头可能张苑都要巴结这位皇帝跟前受宠的年轻太监。

    小拧子恼火地道:“你们等半天?咱家还在里面等面圣苦候一天呢!”

    小拧子到底心善,想到这会儿张永可能会铤而走险,在家中做一些自我了断的傻事,想赶紧把好消息告之张永……到底双方曾结盟过,之前的事情完全出于误会,只要说开其实没什么。

    至于李兴和李荣的死活则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对二人的家底不太了解,倒是很清楚,就算张永从外借了两万两银子,还缺他这三千两。

    小拧子心里很着急:“张永似乎只有一死才能将事情了结,他以为只有如此陛下才不会收他的银子,也才能对放贷之人有所交待。”

    这边小拧子执意要走,却被李兴和李荣联手拦下,顿时翻脸了,喝问:“怎么,你们还想来硬的不成?”

    说话时,小拧子一摆手,身后立即蹿出来六七名彪形大汉,都是他平时所带随从,虽然小拧子没资格带锦衣卫在身边保护,但平时都在门口留有随从,多为宫中和豹房不当值的侍卫来做兼职,算是他私下雇佣的打手,小拧子作为正当红的太监,需要经常在豹房和私邸间行走,也得讲究一些排场。

    李兴尴尬地道:“没有的事情,这不有要事询问么。”

    “你们想知道的,咱家一概不知,到时候朝廷会通知……你们回去等候消息,再不走的话,信不信咱家对你们不客气?”

    小拧子语气随即变得强硬起来,用威胁的口吻道。

    李兴和李荣虽然平时也骄横跋扈,但也仅限于是在那些地位不如自己的太监面前,甚至在张永面前他们也没如此忌惮,到底小拧子现在地位与众不同。

    二人退到一边,小拧子气这才消了一些,放轻声音道:“大抵跟你们说一下情况,十万两银子的确是张苑张公公所出,陛下不过是代其投标罢了,至于你们出的银子……陛下还不稀罕呢!”

    说完小拧子转身便要走,却不知他不说不打紧,说出口后李兴和李荣更不想让路了,都过来阻拦。

    李兴道:“拧公公,您说清楚些,陛下那边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小拧子一看怒火又直冒,大吼一声:“再不让开,小心咱家揍你们!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给陛下孝敬银子心疼了?总归这件事现在没法跟你们细说,一切等咱家回来后再谈!”

    李兴跟李荣愣在当场,却见小拧子带着的随从气势汹汹,不敢再继续叫板,只好退到一边去了。

    小拧子急匆匆而去,看样子是去城北,却不知具体到哪儿。

    ……

    ……

    “你……听明白了?小拧子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几个意思?”小拧子离开后,李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李荣。

    李荣眯着眼道:“大概意思是说,陛下不会将咱们投的标底悉数收缴上去,要留下一些给咱?”

    李兴道:“为何咱家听到的,好像是陛下一两银子都不收呢?该收谁的收谁的,你看他这是着急要去何处啊?”

    “难道是……去见张永?”李荣也有些莫名其妙。

    “那就是了,咱的银子陛下不收,但张永不同啊,他可是出了三万多两银子,陛下哪能不心动?所以小拧子才会说对咱的银子不稀罕。”李兴好像终于将小拧子说的话给理清楚了头绪。

    李荣冷笑道:“希望如此吧,别咱自己的领会,到最后还要将银子拿出来,那可就是白欢喜一场。”

    ……

    ……

    小拧子急匆匆往张永家而去,等到了门口,反而犹豫起来。

    冷静下来后,小拧子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毫无意义,嘴上嘟囔道:“之前咱家那么尽心帮他,沈大人也将他当作盟友,最后好心提醒让他收手,但他仍旧执迷不悟……这次他不听沈大人的,那以后他上位也不会听从我们安排,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意识到张永不会完全听从自己以及沈溪的调遣,小拧子明白此人并非是盟友的好选择,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借助这件事,看清楚了一个人,不然以后够咱家受的……”

    就在小拧子犹豫要不要走时,只见张家门口来了几辆马车,似乎车上载着一些货物,小拧子反复权衡后还是决定仁至义尽,通知张永一下,至少避免昔日的盟友走上绝路,却被张家人拦了下来。

    小拧子气恼地喝斥:“咱家来见张公公,你们不认识咱家?”

    张家一般下人自然不认识小拧子,马上就有知客出来,见到小拧子后赶紧上前恭敬行礼。

    小拧子一甩袖:“多余的话别说了,咱家要立即见到张公公,在前引路吧。”

    知客为难地道:“拧公公,我家老爷不在府上,出们去办事了。”

    小拧子皱眉道:“他出去作何?凑银子?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说过几时回来吗?”

    知客想了下,摇头道:“老爷没说几时回来,不过却说要去见沈大人,似乎对沈大人有事相求。”

    小拧子冷笑不已:“这会儿他想起沈大人了?之前为什么不听招呼?这种人可真……不用引路了,咱家这就去沈府,若他回来,就跟他说咱家来过,事关他身家性命,让他好好掂量清楚。”

    “是,拧公公您慢走。”张家知客知道小拧子现在的权势,不敢对小拧子有丝毫怠慢。

    小拧子赶紧乘坐马车心急火燎往沈家赶去,到了沈家门口还没等进去,已被朱鸿给拦了下来,朱鸿道:“拧公公,您老人家怎么又回来了?这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沈家门前早就冷清下来,可是环视一圈,小拧子也没瞧见张永的踪迹。

    小拧子道:“麻烦通禀一声,咱家来此地找张永张公公,张府下人说他到这里来求见沈大人,是否在里面?”

    朱鸿道:“张公公的确来了,一直等候见我家老爷……可惜我家老爷出外办事未归。不过我家大人说了,若拧公公来找张公公的话,可以直接入内。”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早就知道咱家会来?”

    朱鸿摇头道:“那小的便不知道了,不过我家老爷的确是这么吩咐的……拧公公是进去找张公公,还是请张公公出来相见?”

    小拧子本想进沈府,但想到现在沈溪不在家中,进去或许会唐突沈溪的家眷,再一想自己现在是来帮张永的,总不能事事都要自己主动。

    小拧子道:“你去叫张永出来吧,涉及他身家性命,若他不出来也由着他。告诉他,沈大人能办成的事,咱家也能办成!若他不出来的话,到时候出了偏差,咱家可不替他收尸。”

    ……

    ……

    小拧子威胁的话非常管用。

    本来张永好不容易进了沈家门,还得以到沈溪书房等候,即便没见到沈溪,心中也充满希望。

    听说小拧子前来,他压根儿不想理会,因为他觉得现在小拧子根本帮不上忙。

    不过听了朱鸿转告的那番话之后,张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站起来,带着几分羞恼跟朱鸿一起出了沈家大门。

    张永出了沈府,朱鸿有关门的意思,张永连忙道:“咱家去去就来,这位兄弟不妨先留个门。”

    朱鸿道:“我家老爷说了,只要拧公公跟张公公见面,有些事就不必由我家老爷出面了……你们可以自行协商。”

    说完,朱鸿便直接关门。

    张永气急败坏,正要上前去敲门,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张永心里正懊恼,琢磨是否被小拧子给骗了,等他转过身望向小拧子时,目光隐隐有杀人的倾向,到底他借了大笔外债,却没有得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觉得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小拧子道:“张公公似乎不高兴见到咱家。”

    张永走上前两步,气恼地问道:“拧公公是专程来消遣鄙人的吗?是,鄙人没有听沈大人跟你的,才落得如此下场,全怪咱家咎由自取。”

    小拧子怒道:“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不知道反省……是不是合你心意时,你便听咱家跟沈大人的意思,若不合你意,便一意孤行……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给你自信,让你觉得自己有把握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

    这次张永不再说话,在他看来很多事于事无补,就算被小拧子骂上两句也就那么回事。

    小拧子摇摇头,再道:“陛下已传话,除了张苑那十万两银子,其他人投的标底,一概不收。”

    “什么?”

    张永瞪着小拧子,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陛下真这么说的?”

    小拧子冷笑道:“你觉得咱家会为了安慰你,在这里跟你伪造陛下御旨?或许咱家不能做如此承诺,因为至今也未见到陛下御旨,只是陛下乃是当着咱家跟江彬的面如此说的,君无戏言,事情应该差不离!而且依照陛下的意思,沈大人之前所收礼物,全部由沈大人自行处置,陛下不会收,而以沈大人的意思,若不送豹房,就给你们退回去。”

    张永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摇头道:“这……这不可能!”

    小拧子冷笑不已:“之前咱家也觉得不可能,但在面圣后,才知道原来张苑出十万两银子的事情是真的,而非陛下要算计你那几两银子……陛下现在已给了你机会,你还不跪下来对皇宫方向高呼万岁?”

    张永自然不会依言行事,不过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问道:“陛下为何会将银子送还?”

    小拧子道:“听陛下话里的意思,乃是君王不做无理事,既然此番你张公公没有拿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那无论出多少银子都不会入账!你应该感谢沈大人上疏,若非沈大人据理力争,申明其中利弊,或许陛下会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你的银子一并收下!”

    张永脸色非常难看,不过总算可以松口气。

    小拧子冷声道:“亏咱家跟沈大人一直为你奔走,而你却一意孤行,你可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后咱们的结盟关系,也要重新思量过,咱家算是想明白了,你这种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着笔中文网



    沈溪不在家中,事实上这个时候他也不需要留下来。

    关于朱厚照的决定,他提前便预测到了,他很熟悉朱厚照的性格,在之前所提方略中,便建议要将所有银子退回,而朱厚照也是首肯的。

    朱厚照再怎么胡闹,还算是个讲道理的皇帝,若非如此,沈溪也不会为其效死命,或许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当天沈溪离开沈家,到惠娘处留宿,他已提前跟云柳那边打过招呼,若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及时通知他。

    毕竟第二天便是大朝会的日子,虽然沈溪不会参加,但仍旧是此番朝议的焦点人物,朝中上下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实在是避无可避。

    “……老爷近来办的都是大事,本以为今日不会前来。明日又是朝议的日子,为何不留在府上等消息呢?”

    惠娘对沈溪的到来非常意外,觉得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她这里来。

    “心烦。”

    沈溪回答得干脆而直接,“这理由惠娘满意否?”

    “噗哧!”

    李衿听到后不由笑出声来,她觉得沈溪说话永远那么风趣幽默,压根儿就没一个大人物应有的架子。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当着奴婢的面,你也这么说,真不知你这老爷是怎么当的。”

    沈溪笑道:“那惠娘你还在自家姐妹面前顶撞我,是否也不尊重我呢?”

    惠娘没有搭理,不过沈溪所说是事实,虽然她平时对沈溪言听计从,但偶尔会拿出一些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主见,跟沈溪对着干。

    等安静下来后,沈溪仰着头道:“处理宫中事务,让人心神俱疲……北疆安定下来后,我本该有大把时间休息,不想根本闲不下来,先是负责司礼监掌印甄选工作,继而又有番邦使节需要我去接待,恐怕以后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忙活……”

    惠娘道:“那老爷未来一段时间别过来了。”

    沈溪摇头:“不能将公事带进私人生活中,那样很苦很累……我愿意抽出时间多陪陪你们。”

    当沈溪说话时,一边正在逗弄沈泓的随安和东喜频频看他,似乎觉得这番话太过感情用事,不像是一个大人物该说的话。

    直至现在,她们也只是隐约知道沈溪来历非凡,在朝中当大官,至于具体是什么官,她们不太清楚。

    以她们的见识,根本听不懂沈溪跟惠娘、李衿的对话。

    惠娘问道:“那老爷封爵的事情……”

    “暂时没音讯。”

    沈溪微笑着解释,“陛下这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时闹出一些动静很大的风声、雷声,但最后雨点却很小,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陛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收拢我罢了,现在已安排我做别的事情,他以皇帝的身份吩咐我做事,我除了遵从没有其他选择。到底他是君,我是臣,这关系不会改变。”

    ……

    ……

    次日一大清早,紫禁城午门开始聚拢大批官员,当天正是举行大朝会之日。

    正德皇帝继位后,朝事基本荒驰,虽然朱厚照是否上朝对于朝事影响不是很大,毕竟弘治皇帝给他留下很好的班底,朝臣以贤能者居多,但对于臣子来说非常希望获得直接觐见皇帝的机会,这次朝会又是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召开的第一次,使得大臣们对此都有很多期冀。

    谢迁作为内阁首辅,自然成为所有文臣武将瞩目的对象,因为是大朝会,很多久未露面的人都现身了。

    不过还是有两位部堂级的人没来,一个是兵部尚书沈溪,另外一个则是礼部尚书白钺。

    至于二人为何不参加朝会,大部分官员都很清楚,只有少部分闭目塞听之辈才在相见后多番问询,随后议论纷纷,现实是对沈溪不出席朝会颇有微辞。

    “……于乔,此番上朝跟陛下奏事,全靠你了。”何鉴带着几名尚书过来跟谢迁打招呼。

    谢迁乃是阁臣之首,本就肩负阅览奏疏、拟定票拟的职责,使得地位突显,谢迁对何鉴的态度尚可,不过见到何鉴带来的几人,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兵部尚书沈溪没来,代表兵部众朝官的是左侍郎陆完,这位是谢迁一直抱有成见的官员,另外刑部尚书张子麟,也被谢迁看作是阉党余孽,至于工部尚书李鐩则跟沈溪过从甚密,礼部那边没一个人过来打招呼,也就站在最后位置的户部尚书杨一清,谢迁还觉得顺眼些。

    无论谢迁是否待见,在别人向他行礼后,他还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朱厚照登基四年多,朝中官员更迭频繁,先是刘瑾打压一批老臣,随后又清算阉党,短短四年间,朝中官员已换了数茬,这一批已算是比较稳固的班底,正德朝能当两年尚书都算长久,眼下马上又要面临新的更迭,至少白钺和何鉴已明确提出告老归田。

    因为距离入朝还有一段时间,几人便留在谢迁身边,准备提前商议一下。

    何鉴问道:“于乔,为何不见介夫?”

    谢迁摇头道:“前几天他已回内阁轮值,不过今日以身体不适告假,大概不会出席这次朝会。”

    何鉴叹道:“此番不知要更迭多少人,不过也好,现在朝堂一切稳定,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到此时何鉴对乞老归田仍旧抱有很大的期待,旁边张子麟等人纷纷出言挽留,毕竟何鉴这边并不像白钺那样病得下不了床,还可以在朝中坚持几年,发挥余热,但何鉴没有妥协的意思。

    谢迁早就明白何鉴的态度,没有出言强留,但心里却打定主意,不会主动在朝会中帮何鉴请辞,他的目光一直瞄着宫门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事。

    ……

    ……

    对于朱厚照来说,朝会是最大的煎熬。

    习惯日夜颠倒的作息,早晨这段时间最是疲乏,倒到榻上他可以一直睡到黄昏,他最喜欢的办事节奏是在临睡前大概处理一下政务,召小拧子问点儿事情,然后在睡醒时趁着梳洗再问问,大概就完事了。

    但召开朝会却不同,他得从豹房回到皇宫,盛装上殿会见大臣,折腾一圈才能回到豹房休息,怎么也要日上三竿,以他“日出而息”的习惯显然身体承受不了。

    大早晨朱厚照打着哈欠从豹房后院出来,小拧子已等候多时。

    此时小拧子非常紧张,倒不是说他怕朱厚照不去参加朝会,反正以前朱厚照不知道放过多少回鸽子,并不差这一回,他怕的是朱厚照不给个准信,那些大臣前来问询他不好解答。

    “陛下。”

    小拧子见朱厚照现身,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看到朱厚照一身便装,并未穿戴龙袍宝带,心不由又提了起来,这可不是要去参加朝议的节奏啊。

    朱厚照道:“朕没记错的话,今天要在奉天殿行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小拧子谨慎地回答。

    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沈尚书老是给朕出难题,本来朕说一个月举行一次朝会,意思一下就行了,他非要一旬举行一次,这不是折腾朕吗?”

    这边皇帝一脸憋屈地抱怨,小拧子听到后则腹诽不已:“这朝廷也不知道是谁的,您作为皇帝连朝会都不想参加,那朝事交给谁来打理?”

    朱厚照又问:“大臣们都去皇宫了吗?”

    小拧子一怔,然后道:“奴婢并不知晓,是否现在派人去查查?”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让大臣们到豹房来举行朝会,你看如何?这里环境更随便些,大家可以坐下来闲话家常,有什么事直接跟朕说,朕当即批阅,不用回皇宫一趟那么折腾。”

    小拧子赶紧回道:“陛下,这样做不合规矩啊,免不得要被言官非议,对陛下的声名有损。另外,按照规定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大朝,也就是差不多有一千名左右的官员参与,豹房这边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接见朝臣!”

    朱厚照有些恼火地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朕才是皇帝,对朝事有最终的裁决权……沈尚书确定今天不参加这次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

    小拧子脸上带着委屈的神色回道。

    朱厚照道:“他不去,朕去不去好像无所谓……嗯,朕有点困倦,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吧。”

    “那这次……该如何跟那些大臣解释?”小拧子急忙问道。

    在小拧子看来,皇帝去不去都行,他负责的是让大臣们知道是否需要等候。

    朱厚照转过身,丢下句话:“让他们先等等,反正朕去睡觉了,若中午醒转的话,就去参加朝会,若睡不醒就算了……这么早去皇宫没什么意思,以后把朝会改到卯时之前,亦或者申时、酉时,如此大家都好……”

    说话间,朱厚照往寝殿去了,他说的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小拧子非常为难。

    小拧子望着朱厚照的背影,心里犯起了嘀咕:“意思是让诸位大人等着?到时候看陛下的心情,是否有兴趣见他们?这大明的官,可真不好当。”

    ……

    ……

    众官员基本后半夜就起床,稍作整理就出发,卯时前陆续抵达午门。

    结果一直等到辰时中,才有当值太监出来传话,让大臣们进宫。

    随着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准备穿奉天门,到奉天殿参与朝会。此时他们心里都在琢磨皇帝是否已驾临金銮殿。

    奉天门前,小拧子已等候在那儿,作为在司礼监挂职的太监,同时也是朱厚照近侍,此番专司前来传话。

    小拧子走到队列前,朗声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再向前,先在此等候觐见吧!”

    一句话,便让走在最前面的几位大臣心里来了火气。

    怎么着,让我们来参加朝会,要么举行要么不举行,结果让我们到奉天门前便驻足,这算怎么个说法?

    因为曾发生过刘瑾假传圣旨举行朝会,却在百官列队等候时发生呵斥满朝文武并捉拿朝臣下狱拷问的往事,使得官员们对于等候皇帝举行朝会有一定抵触心理,即便谢迁未参与那次事件,还是觉得如此漫无目的的等待不是个办法。

    谢迁上前问道:“拧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拧子苦笑一下,凑到谢迁跟前,小声说道:“谢大人,小的就不隐瞒您了,是陛下传话,让诸位大人先等,今日陛下是否会举行朝会……小人也说不好。”

    这话谢迁听了很耳熟,仔细一琢磨,好像过去几次参加朝会就没有一次顺利的,不过在他想来,在这里等也比回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次举行朝会要好,有机会总得把握住,至于身体辛苦点似乎也就无关紧要。

    谢迁黑着脸问道:“陛下现在还在豹房?”

    小拧子想了下,断然摇头:“小人不能泄露太多信息,诸位大人先等着吧,若是觉得累了,三品以上官员可以到文华殿休息,其余官员可以在奉天门、左顺门和右顺门的台阶上坐下等候。”

    说话间,小拧子特意看了看身后以及前面左右两侧的台阶。

    “胡闹!”谢迁没说话,倒是心直口快的陆完先出声,对小拧子的提议极为不屑。

    小拧子瞥了陆完一眼,苦笑道:“若是陆侍郎觉得不合适,就当小人没说,小人不能在这里久留,只是负责来传话,回头有消息的话,会第一时间过来通报诸位大人。告辞了!”

    说完,小拧子急匆匆进了宏正门,假道文华殿,由东华门出宫返回豹房。

    何鉴过来凑到谢迁耳边问道:“于乔,这算怎么个说法?”

    谢迁瞟了何鉴一眼:“这还用得着解释么?估摸陛下睡过头了,亦或者,是陛下故意为……嗯。”

    有些话谢迁没说透,但何鉴能理解,这大概意思是皇帝故意晾一晾满朝文武,先给大家个下马威。又或者说,皇帝就是这脾性,说过的话不算数,以戏弄大臣为乐,颇有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李鐩道:“我等是去文华殿还是留在这里?不派人去请示一下陛下?”

    谢迁语气不善:“去什么文华殿,这点儿苦都不能吃,还怎么为朝廷做事?等着吧,总归有机会面圣,朝事积压那么多,是该跟陛下做一次总结,若长久不能面圣,朝堂还算是朝堂吗?”

    何鉴摇头苦笑:“就怕最后等来陛下,也只是匆匆一见,陛下似乎对朝事……不太上心。”

    ……

    ……

    沈溪从惠娘处回来,才刚进家门,便从朱鸿那里得知小拧子派人来递话关于皇帝懈怠朝会、可能会辍朝之事。

    对于沈溪来说,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沈溪没有进内院见家中妻妾,而是先去了书房,现在他手头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写了两封信让朱鸿送出去。

    回到内院,时候尚早,他琢磨了一下,这会儿谢迁等人或许还在奉天门前吹冷风,他已经算是非常自在,堂屋内,谢韵儿正在跟小玉说着什么,见沈溪进门来,二人连忙起身向沈溪行万福。

    “没事。”

    沈溪摆摆手道,“做你们的事情,若有打扰,我先回房去。”

    谢韵儿道:“没事需要避讳……老爷,是这样的,府上下人来报,说这两天咱们沈大小姐又在外捣鼓一些事,让人无法省心。”

    沈溪有些惊讶:“谁?亦儿?她在外面闯祸了么?”

    沈溪对沈亦儿的事情了解不多,到底小姑娘长大了,由于自小缺少父母和兄长教导,沈亦儿调皮捣蛋惯了,他不想将精力分到管教妹妹上。

    谢韵儿道:“亦儿拿了些银子,说是要做买卖,现在已经倒腾起来了……如今银子已经花出去了,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沈溪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脸一红,低下头以避开沈溪的目光,显然在这件事上她有失察之责,沈亦儿说到底是沈溪的妹妹,显然关心程度还不够。

    沈溪笑了笑,说道:“她喜欢捣鼓,就让她试试吧,何必勉强呢?再过几年,便嫁出去了,大概就不需要如此费心了吧。”

    “这么胡闹下去,还真不知将来如何嫁人。”

    谢韵儿发愁道,“连老夫人都管教不好,除非老爷您亲自教导,否则的话……真拿她没办法。”

    沈溪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大概问了两句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想做买卖,便让她做,将来嫁人时多费些心思,以咱们沈家如今的声望,不愁找不到好夫家,你不用太过担心。其实,她在外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若做买卖亏了,她总归会收敛些吧?”

    “老爷的意思是……”

    谢韵儿望着沈溪,大概明白,沈溪准备给妹妹使绊子。

    沈溪道:“丫头大了,不好管教,那是天性使然,既然不能将她约束在方寸间,就给她一点压力……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操心,我稍微动点心思便可。”

    谢韵儿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惭愧之色,大概觉得自己没尽到一家主母的责任,连这样的琐事都要麻烦沈溪。

    而沈溪却没觉得如何,等小玉退下后,谢韵儿好奇地问道:“老爷今日无事?”

    沈溪道:“旁人忙着上朝,我在家里养闲,还是轻松自在点儿好……未来忙起来指不定成什么样子,现在就算给自己放个假吧。”

    谢韵儿迟疑地问道:“老爷……好像对朝事不怎么上心。”

    沈溪微笑着说道:“还是韵儿你了解我……北疆形势稳定后,感觉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放松了,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不过这样也好,没必要事事都追求完美,未来这段时间,我正好休息,不必跟人明争暗斗,一切顺其自然吧。”

    沈溪口中的顺其自然,更像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朝堂所有情况都为他掌握,俨然变成操纵木偶的牵线人。

    ……

    ……

    朱厚照睡得很踏实。

    大臣在不在宫中等候,又或者放鸽子对他有没有影响,都无关紧要,他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在体谅他人难处上还欠缺点功夫。

    这会儿倒是张太后紧张起来。

    张太后上午吃斋念佛时从高凤那里得知儿子再次放大臣鸽子的事情,获悉大臣们都在奉天门外等候,张太后紧张地问道:“有人在那边主持吗?”

    高凤不明白张太后说的“主持”是何意,小声道:“谢阁老在那边支应场面。”

    张太后释然道:“那就好,谢阁老老成持重,能让人心安定下来……唉,幸好不是当初刘瑾胡作非为时,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了,张苑还没回朝是吧?”

    “是啊,太后,昨日刚定下来的事情,张公公怎会这么早回京城?”高凤提到张苑,心里多少有些憋屈,虽然这次司礼监掌印太监选拔中他没蒙受什么损失,连送给沈溪的银子似乎都要退回,但张太后对张苑的器重还是让他不甘心。

    张太后站起身,在高凤等人的搀扶下回到永寿宫正殿,挥手道:“让皇后过来,哀家有话对她说。”

    “是。”

    高凤不明就里,赶紧去请夏皇后。

    夏皇后正在跟小宫女嬉闹,却被张太后叫来,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里带着一种萌萌的呆滞。

    张太后将夏皇后外的所有人屏退,连高凤都没留下,这才和声说道:“皇后,你入宫几年了?”

    “哦……”

    夏皇后先是应了一声,随即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三年。”

    张太后叹道:“是啊,你来这里都已经三年多了,却还未曾跟皇儿合卺,自古以来如此胡闹的事情,大概也就发生在你身上了,对此你不恨吗?”

    夏皇后目光中充满疑惑,似乎她连什么是恨都不清楚,然后直接摇了摇头,脑袋就跟拨浪鼓一样。

    张太后知道这个儿媳有个很好的性格,虽然人有点愚笨,但却实在,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张太后道:

    “皇儿在豹房那边一直不回,你连面圣的机会都少有,哀家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他了,这孩子……心太野了,也是当初先皇跟哀家没有好好管教他……”

    夏皇后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婆婆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对她来说,宫里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至于要不要跟人争宠,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反正宫里没人跟她争就行了。

    张太后最后道:“但如此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迟早要将皇儿的心思收回来不可。本以为他出去打了场胜仗,回来后会有所收敛,谁知道却变本加厉了……哀家思来想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夏皇后秀眉微蹙,直直地看着张皇后,似乎也很好奇,婆婆有什么好办法能把相公管教好。

    张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让你也去豹房。”

    夏皇后没感到多惊讶,只是好奇地问道:“母后,豹房在哪儿?”

    张太后叹道:“就在皇宫外一处宅院,皇儿每天都待在那里,只有去豹房你才能跟他朝夕相处,如果你将他带回宫来,你就是大明功臣。若你留在那里,能成功带回皇嗣来,你也是功臣,总归……你必须要去豹房!”

    ……

    ……

    对于夏皇后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出生开始,所有的路线都是别人为她规划好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关于生活上的事情不需要她多思考,连嫁给谁未来要做什么,她只需要按照别人吩咐的办便可。

    对她来说,这就是从一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的区别。

    张太后跟夏皇后交待了很多事,然后让夏皇后回去做准备,最后将高凤叫了过来。

    等张太后把派夏皇后去豹房的事情一说,高凤瞠目结舌,犹豫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回道:“太……太后,这……这样……怕是不成体统!”

    张太后阴沉着脸,说道:“哀家能不知道这样做不成体统?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吗?哀家也希望皇儿跟皇后能在宫里度日,好似当年先皇跟哀家一样,但有这样的可能吗?皇儿现在的心,的确太野太不着调,哀家这个当娘的,难道眼睁睁就看他这么继续沉沦下去?”

    高凤低着头不敢应答,关于抱怨皇帝的那些话,只有张太后才有资格说,他作为皇家的奴才,连应话的勇气都没有。

    张太后道:“不过也好,皇儿到底年轻,迟早可以回头,再者也不是说就此离开京城,豹房距离皇宫不远,让皇后过去,能得到皇儿的心最好,最差不就是把人接回来,继续独守空闺吗?”

    高凤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张太后又道:“但这件事不能为外人知晓,皇儿一个人在那边胡闹也就罢了,若皇后也过去的话,被人知道皇家的颜面真就荡然无存了。高公公,这件事你暗地里跟小拧子说,那个小太监很机灵,等张苑回来后,你也可以让张苑配合你行事,毕竟从施家台到京城没多远,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高凤问道:“太后娘娘,那皇后去……是以何等身份?”

    “当然是皇后!”

    张太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这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仔细想了想道,“若是以一般美人进献给皇儿,皇儿怎会不认得?就算他多年未见皇后,忘记了相貌,回头让他知道了还是会犯拧……不如让皇后以真正的身份去,只是这件事需要严格保密。”

    高凤为难地道:“太后娘娘,既要不泄露风声,还得将人送到陛下跟前,那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啊。”

    张太后道:“所以才交给你去办,还有小拧子跟张苑配合……对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也可以帮到你?”

    高凤低下头,苦涩地回道:“回太后,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臣子,乃是从蔚州带回来的江彬。”

    “那就让江彬也帮忙。”

    张太后有些不耐烦了,厉声喝道,“皇儿现在太过胡闹了,说是要举行朝会,还是上千人的大朝,结果把人丢在奉天门就不管了,他只顾着在豹房吃喝玩乐,若再不找人将他的心拉回来,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皇帝继续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把祖宗基业败光吗?”

    “是,是!”

    高凤虽然觉得张太后出的这个主意是个损招,但依然只能应承下来。

    张太后道:“好好把这件事办妥,需要谁帮忙,只管说,左右不过是哀家一道懿旨的事情。”

    ……

    ……

    紫禁城,奉天门外。

    上千文武大臣都顶着寒风等候朝会举行。

    早晨天气还不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临到中午时忽然变了天,乌云在北风的推动下席卷而至,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没过多久开始下起小雪来,刺骨的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让大臣们感觉分外寒冷。

    京官多养尊处优,尤其其中大量勋贵,他们本不需去朝堂参与朝事,突然说举行大朝,不得缺席,结果来了却在辽阔的广场上等候,这里既不遮风又不挡雨雪,就让他们非常懊恼。

    好在没人管束,他们可以兜着手,通过跺脚的方式取暖,还有穿得少的朝臣,试着找人弄衣服,一时间却寻不到门路。

    “这鬼天气,要折磨死人啊!”张延龄属于其中最遭罪那个。

    虽然张延龄是武职,但打小便未吃过苦,尤其姐姐成为大明皇后之后,整个家族鸡犬升天,他也活得无比恣意,属于那种晚上睡得晚到第二天不到中午起不起床那种,但今天他却很早便爬起来参加朝会,结果却在奉天门外吹冷风,这让他实在接受不了。

    张鹤龄则早有准备,身上衣服非常厚实,此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像是樽雕像。

    张延龄搓着手,走过去道:“大哥,我已经找人问过了,说是皇上压根儿就没从豹房那边过来,要不咱回家去吧。”

    张鹤龄睁开眼,瞄了弟弟一下,没好气地道:“要是你走了,陛下却又来了,该怎么交待啊?”

    “还能怎么着?就说本来就生病了,再吹这么久冷风,身体实在受不了……你别瞪我啊,今天不也有不少人病休?比如那沈之厚,到现在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大概他早就知道这次皇上又要戏耍咱们。”张延龄不满地道。

    张鹤龄哼了一声:“沈之厚不出席,那是早有定论的事情,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你,你说走便走?连那些老臣,都还在那儿咬牙坚持,你一个年轻人却撑不住,以后是否连京营军权也要被朝廷收回,就因为你身体撑不住?”

    张延龄苦恼地道:“大哥你呛我作何?我这不是跟你就事论事么?咱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说说可以,但就是不能走!”

    张鹤龄正色道,“看看,满朝勋贵,就属咱年轻,他们七老八十还在那儿有说有笑,就你撑不住?回你的位子站好,指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就来了。”

    张延龄脸上带着不相信的神色,随即去往张懋那边去了,因为他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张懋的身体状况,要是这位军中魁首支撑不住,他就可以跟着混出宫去,法不责众嘛。再者,他想知道张懋在跟旁边人谈什么事。

    不过张懋不是傻子,在场这么多人中,本来就不分敌我,唯独两个国舅爷跟朝中文武大臣格格不入,因为张氏兄弟为非作歹惯了,之前被朱厚照教训过一次,现在二人明显被朝中人鼓励。

    “哈哈,这不是建昌侯吗?有事吗?”张懋见张延龄凑过来,不由笑着打招呼。

    一群人马上散开,都兜着手笑呵呵望向张延龄,这些人皆以张懋马首是瞻,最让张延龄不爽的是国丈夏儒也混在里面。

    “没事!”

    张延龄黑着脸,用力跺了跺脚,“就是想到处走走,活动下身子,这天实在太冷了。”

    张懋叹道:“没办法,陛下不来,咱作为臣子就只能在这儿等候,若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建昌侯可以请旨早些回去……每旬十日,朝会哪天都可以举行,但今儿天气不好,总不能让这么多人在这里干等吧?”

    “谁去请旨?”

    张延龄赶忙问道。

    张懋有些惊讶,指了指张延龄:“建昌侯人脉广泛,尤其是在禁宫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自然应该由你去啊。”

    “哼,这老家伙!”

    张延龄暗啐一口,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便重新往张鹤龄那边去了。

    。着笔中文网



    朱厚照睡得很安稳,寝殿里一直没有传来声响。

    到了中午小拧子实在忍不住,垫着脚尖,轻手轻脚进去查看,却发现一名小宫女跪坐龙卧榻边打瞌睡,大感意外,因为以往都是小太监在里面侍奉,少有宫女在旁的时候。

    朱厚照睡觉时容易受惊,这也是他喜欢独睡的原因,越是在意皇位,越怕别人在他睡觉时图谋不轨。

    “拧公公?”

    小宫女见到小拧子进来,有些害怕,轻声问候。

    小拧子食指竖到嘴边做噤声状,然后一招手,小宫女心领神会地站起身,跟小拧子一起出了殿门,小拧子这才稍微提高声音,问道:“小罗子呢?怎么换你在这里?你是谁派来的?”

    小宫女道:“奴婢是花妃娘娘派来的,前几日,花妃娘娘已跟陛下说过,让奴婢来侍奉……”

    小宫女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微,但颇有条理。

    小拧子骂道:“没眼力劲儿,陛下睡觉时身边生人勿进,若醒来不认得你,愤怒之下岂不要了你的小命?”

    小宫女瞪大双眼望着小拧子,不太理解,为何自己在皇帝卧榻前跪着侍奉,会被皇帝杀了。

    小拧子道:“这里不需要你照应,可以退下去了!”

    “是,拧公公。”小宫女恭敬行礼后退下,小拧子看她走远,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随即眉头紧皱。

    他心想:“陛下身边人怎么了?一个二个开始恣意妄为起来……好像自从江彬来了后,什么事情都有了变化,难道是江彬闹出来的?”

    就在小拧子想这个问题时,江彬出现在小拧子面前,问道:“拧公公这是在作何?为何在陛下卧房前心神不宁?”

    小拧子冷声道:“咱家来看陛下是否睡醒了……大臣们正在奉天门外等候面圣,陛下说过睡醒便会去见。”

    江彬道:“怕是陛下今日不太可能会见大臣,不如拧公公去跟他们说,不必再等了。”

    小拧子道:“江大人,你可真有本事啊,现在可以替陛下随便下旨了?你可知道满朝文武都在等候,包括阁臣、部堂和勋贵?”

    江彬摊摊手道:“就算如此,也不是我故意得罪他们,要知道陛下正在休息,一次次进去打扰,责任可不小……拧公公试想,即便陛下醒来,就愿意去出席朝会了?你还不如直接跟陛下说,那些大人回去了,如此陛下就可以得到更充足的睡眠时间……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

    小拧子被江彬的话说得一愣,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彬微笑着道:“拧公公不肯去,那就是不体谅陛下的辛苦,也不为朝中大臣着想,这么冷的天还让他们在风雪中等待,太不人道了……总归你不能再进去打扰陛下,等陛下醒来后自会有答案。”

    小拧子瞪着江彬,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很清楚,江彬的话并非无的放矢,朱厚照的确是如此性格,若按照江彬所言,对皇帝和朝臣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显然对谢迁等想面圣之人却非如此。

    “文武大臣都在等候面圣,陛下没开金口让他们回去,咱家可不敢胡乱传圣旨。”小拧子道,“若此番朝会作罢,下次再要举行指不定要等到何时,若因此耽误朝事,咱家便是大明的罪人,这责任你江彬承担得起吗?”

    江彬笑了笑:“还是拧公公说的有道理,那我便不跟你争了,你继续在这儿等吧。但也请别妨碍我做事,不能再随便进去打扰陛下休息!”

    ……

    ……

    虽然小拧子对江彬很不屑,但现在皇帝的安保工作由江彬负责,尤其白天朱厚照睡觉时,江彬比锦衣卫指挥使江彬权限还高。

    现在江彬对他还算客气,若换作旁人打扰朱厚照休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再说。

    小拧子心道:“这个莽夫,只知道一味讨好陛下,甚至不惜牺牲朝廷的利益……这才是最危险的,看张苑回来怎么收拾你!”

    小拧子断定,只要张苑回来,江彬一定会倒霉,这是建立在他对张苑性格非常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

    小拧子从豹房出来,却没法回紫禁城,他知道无法跟谢迁等人解释,心想:“就算将江彬的话传达给谢大人,他们也不会走,只要有一丝面圣的机会,他们就会继续等待,再者说了陛下现在还没发话说不见。只是让等……不行,我得去见见沈大人,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发现自己无路可去后,小拧子只能去见沈溪,如今只有沈溪能给他指点明路。

    等到了沈府门前,却发现想来见沈溪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早已等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慌张,甚至想马上逃开,正是有小半年未见面的张苑。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惊愕不已。

    张苑离开京城七八个月,模样没什么变化,身上也不见有多少沧桑感,好像只是出游一圈回来,连风尘仆仆的感觉都没有。

    张苑笑着行礼:“这不是拧公公吗?久违了。”

    说话非常客气,让小拧子有些不能接受,这并非他熟悉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司礼监掌印,不过马上想到张苑才回到京城,还未重新执掌权柄,所以见到谁都要客客气气。

    小拧子这才稍微安定下来,道:“张公公几时回的京城?”

    “刚回来。”

    张苑回话非常简单,“陛下正在休息,暂且不能面圣,只好来求见沈大人。”

    小拧子脸上带着些许回避之色,一摆手道:“那张公公请吧。”

    张苑笑道:“一起吧。好不容易从皇陵回来,想跟沈大人说说以后在朝为官的事情……咱家已将十万两银子准备好,但需要沈大人派人护送,这也是咱家来的主要目的,这些银子要给豹房送去。”

    小拧子点了点头:“银子够就好,如此对方方面面都好交差。”

    张苑道:“咱家明白……若银子不够,还敢胡乱出价的话,那就是欺君罔上,是要被杀头的。”

    ……

    ……

    在小拧子看来,张苑是那种张牙舞爪、一旦得势就忘乎所以,非要压人一头的狂妄之徒。

    但这次见过后,对张苑又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的张苑更为低调内敛,说话多了几分老谋深算的味道,开始有了城府,小拧子对于张苑的改变啧啧称奇。

    “这样的变化对我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张苑经历过起伏后,万一更加高深莫测狡诈多变该如何是好?”

    二人一起进入沈家前院,小拧子道:“张公公手头可真宽裕,居然能出那么多银子,咱家就算努力一辈子都赚不到……”

    张苑脸上呈现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没有,未必意味着将来也没有,拧公公你有大本事,一直在陛下跟前屹立不倒,谁不巴结你?咱家不过是因为当了几天司礼监掌印,下面溜须拍马的人多了,才有如此收益,若你也能爬上这位子,保管比咱家有钱。”

    小拧子皱眉,他不相信这些银子完全是张苑贪污来的,因为臧贤曾跟他说,张苑已是山穷水尽。

    “哎呀不好,难道臧贤在骗我?”小拧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张苑好像记起什么来,笑道:“拧公公,咱家身边曾有个奴才叫臧贤,以前在豹房当供奉,后来听说跟了拧公公你。这完全是见异思迁的小人,上不了台面,说是有本事但其实胸无点墨,拧公公你还是早些将他赶走,让其自生自灭吧。”

    本来小拧子还没觉得如何,可当他听张苑直接提到臧贤的名字,不由紧张起来。

    此时张苑神色有些古怪,虽然看起来笑容满面,但额头青筋隐现,嘴角微微颤抖,跟人一种阴森感,小拧子忽然意识到,张苑大概是在暗示他会加以报复,心中不由一凛。

    小拧子一阵憋屈:“不对,不是说姓张的没人脉和资源了,以后需要巴结我吗?怎么现在却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就因为他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所以才在这里大放厥词?”

    虽然眼前张苑的脾性好像跟以前迥异,但小拧子却不那么放心,张苑并非他印象中张牙舞爪盛气凌人,连威胁人的方式都有变化。

    说话间,二人到了沈家侧院,张苑故意走在后面,让小拧子打头阵。

    “我家老爷在书房等候二位。”朱鸿道。

    张苑笑道:“有劳了,如今沈大人担负朝廷重任,想必非常忙碌,今日来打扰很唐突……这位兄台,要不你先进去通禀一声,或者请拧公公先进去会面,咱家稍后再见?”

    本来小拧子以为张苑会跟他一起进去,听了这番话,这才发现对方似乎想避开跟他同时见沈溪,那如此一来张苑就不太可能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小拧子心里觉得非常危险,他对张苑的防备要比对其他任何太监更甚。

    朱鸿不明白张苑为何要这么做,小拧子却抢先道:“张公公,不如一起去见沈大人吧,免得沈大人要见两次面,实在太过麻烦。”

    张苑笑道:“在下就怕耽搁拧公公的大事,您如今替陛下做差,咱家还没获得正式职位,只是个闲人,您先请吧。”

    ……

    ……

    张苑果然不打算入内,好似闲庭信步般在院子里溜达起来,小拧子回头看了一眼,带着些许疑惑进入沈溪书房。

    此时沈溪也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往外看,小拧子进来差点儿跟沈溪撞在一起,等他见到沈溪正往院子里打量,马上低声道:“沈大人,姓张的回来了。”

    在小拧子看来,沈溪理所当然跟张苑是敌人,因为几个月前张苑在朱厚照跟前说了沈溪不少坏话,甚至做了很多不恰当的军事调动,以至于皇帝对于前线情况不了解,最后让沈溪身处险地。

    张苑算是被沈溪赶下台的,所以就算重新起复,也不可能跟沈溪结盟。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评价小拧子说的话。

    小拧子当即要关房门,却见张苑探头往门里看,马上站到沈溪身后,低声说道:“沈大人,不能让张苑在朝中危害社稷,这种人太过危险,利欲熏心,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

    或许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小拧子不断在沈溪耳边吹一些风。

    沈溪回过头看着小拧子:“拧公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跟本官说这些?”

    小拧子一怔,这才想到自己来的真实目的,紧忙道:“乃是陛下……今日朝议恐怕要泡汤了……”

    暂时顾不上外面等候的张苑,小拧子将当日朱厚照放大臣鸽子的事情详细跟沈溪说了一遍。

    沈溪听到后并没有感到大惊小怪,或者说连小拧子自己都觉得皇帝就是这个脾性,不足为奇。

    不过最后小拧子还是愁眉苦脸地说道:“江彬跟小人说,让大臣们直接回去,但小人没照做。”

    沈溪点头:“正该如此,那些大臣早就盼望有一个觐见陛下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也会十倍百倍努力,在奉天门前等一天算什么?”

    小拧子道:“小人也是如此想的,不过还是有些麻烦……大臣中有很多年老体弱,出了问题,小人担待不起,而且江彬有一点说的对,陛下今日的确无召见大臣的打算。”

    沈溪道:“全看陛下怎么想,本官对此无从干涉,所以拧公公你或许不该来见本官。之前陛下说要举行朝会,不过是本官的一个建议,若陛下不想听,就当本官没说过吧。”

    小拧子急了:“沈大人,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其实这一切都是您促成的,若不是您跟陛下建言,陛下又怎会突然提出要在今日举行朝会呢?既然说好了,那些大臣肯定准备了很多国家大事拿到朝会上来说,要是今日朝会无疾而终,不知道要荒废多少正事……沈大人,您于心何忍啊!”

    沈溪打量小拧子,想了想,干脆而直接地问道:“那拧公公你是希望大臣们以后容易面圣,还是难以面圣?”

    小拧子一怔,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的问题。

    想了半天,小拧子才回道:“以前不希望,因为这样小人才有更多上进的机会……这是小人心中的真实想法,沈大人您莫要见怪……不过现在不是了,因为小人要为大明考虑,而且最重要的是,姓张的回来了,他是司礼监掌印啊!”

    小拧子这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

    以前他可以掌握入见皇帝的渠道,连沈溪每次面圣都要经过他通禀,而且只能以他为桥梁,别人就更不用说,他掌握的就是一条通天的渠道。

    但现在不同了,君王身边多了个宠信有加的江彬不说,张苑还回来了。

    小拧子最忌惮的人就是张苑,这是个可以跟刘瑾比肩的危险人物,一旦张苑重新掌握司礼监,不用说下一步就是要打压异己,而皇帝闭目塞听,那他小拧子很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纸老虎,不足为惧!”

    小拧子一怔,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沈溪所说便是在外等候进来相见的张苑。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沈大人说的是……姓张的?他可不是纸老虎,您忘了他当初在陛下跟前所进的那些谗言?他也是东宫常侍出身,而且小人以前地位完全不如他,他跟太后娘娘关系也很不错,听说他以前是国舅送进皇宫里的……”

    当小拧子去防备一个人时,便会将这个人所有的底牌拿出来罗列,好像张苑是那天选之人,很多事早有定数。

    沈溪道:“就算拧公公你说的是真的,但这依然不能成为张苑只手遮天的理由……他一定能将江彬斗倒,再将拧公公你发配出宫?”

    小拧子仔细一想,摇了摇头,倒不是否认,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沈大人,您还是防备点儿吧。”小拧子苦着脸道。

    沈溪笑了笑,说道:“防备肯定是要防备的,但今天的事情,本官的确爱莫能助,本来本官也没有觐见陛下的打算……陛下要歇息,作为臣子非要去打扰才算得上是忠臣吗?”

    小拧子道:“小人不是让您惊扰陛下,只是……”

    小拧子仔细想了下,好像自己来找沈溪,就是想让沈溪去劝劝皇帝,但其实沈溪没有这种责任和义务。

    只要朱厚照睡觉,那无论是谁,都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怎么把他给弄醒,然后才能谈是否去皇宫参加朝议的问题。

    沈溪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有人比本官去做更合适,至少人在豹房,有理由请见陛下。”

    小拧子一怔:“江彬么?”

    沈溪摇头道:“非也,乃是丽妃。”

    听到这个名字,小拧子不由咳嗽两声,因为对他而言这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之前小拧子信誓旦旦要投奔丽妃名下,结果最后发现,对方野心太大,对他的利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于是萌生退意。

    小拧子迟疑地道:“丽妃……不可信。”

    沈溪道:“她是否可信,不在本官思虑之列,不过拧公公你现在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豹房等候陛下醒来,若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可以考虑找丽妃,要么就直接带着张苑去见陛下,或许陛下醒来后……发的脾气会少一些,或者迁怒旁人身上!”

    小拧子目光真切,迫切想让沈溪帮他更多的忙,但眼下沈溪的话更多是敷衍,好像主要目标也放在外面等候的张苑身上。

    “沈大人,您准备如何应付姓张的?”小拧子语气中带着紧张问道。

    沈溪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难道拧公公你不懂?他现在连陛下都没见,便直接到本官这里求见,本官其实更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不知为何拧公公恰好适时出现在沈府?”

    小拧子一怔,等再看沈溪时,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怀疑了。

    小拧子赶紧解释:“沈大人别误会,小人并未派人盯着您府宅,连张苑回城都不知情,算是赶巧了……小人这就回去,回头再来拜访。”

    此时的小拧子不敢多说什么,免得被沈溪怀疑,但心底又对张苑来访的事情放心不下,只能先等沈溪见过张苑后,回头再过来问询。

    因为外面张苑还在等候沈溪传见,小拧子往外瞧了瞧,没说回去是否要求助于丽妃,便行礼告辞。

    沈溪道:“本官就不亲自相送了。”

    小拧子急忙道:“不劳烦沈大人,小人能找到出去的路,沈大人您先歇着……不对,您先见客,小人告辞了。”

    说话之间,沈溪跟小拧子一起到院中,张苑往这边看了过来,小拧子看向张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坚毅,好像已下定决心要跟张苑斗到底。

    “拧公公,这就要走了?”张苑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小拧子道:“不敢打扰张公公见沈大人,回头再款待您……告辞了!”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张苑接风洗尘,但又好像是在威胁,有跟张苑纠缠到底之意。

    张苑笑道:“还是咱家款待拧公公你,回头会将设宴地点告知,找个不需要当差的时候,一起把酒言欢,到时候少不得给拧公公你送上一份薄礼。”

    小拧子听到这话,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到底张苑回来后也要巴结他,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回头看了沈溪一眼,只见沈溪站在书房门口没过来,他轻哼一声便在朱鸿的引领下往门口去了。

    “什么人啊!”

    小拧子走远后,张苑嘴里抱怨了一句。

    沈溪道:“到底是陛下跟前得宠之人,怎么,张公公你有所不服?”

    张苑这才回头看向沈溪,笑呵呵地道:“沈大人这是说的是什么话?咱家怕是连不服的资格都没有,还不如本本分分做事,也好让陛下那边能提携一二,也好给沈大人您分忧不是?”

    当张苑望向沈溪时,目光中蕴含着一抹深邃的笑意,好像跟沈溪有种神秘的默契。

    沈溪没有理会张苑的暗示,一摆手:“到里面说话去,沈家不是你随便闲走之所,真不怕遇到故人?”

    “怕,当然怕,都成了这模样,再被人看到,怕是连祖宗都不会宽宥。唉,这辈子算是完了!”

    ……

    ……

    豹房内,丽妃从小拧子嘴里得知张苑回到京城的消息。

    小拧子脸上带着委屈之色:“姓张的回来得太快了,奴婢都还没准备好,这次他一回来就去见沈大人……娘娘,您说到底是为何啊?”

    本来沈溪让小拧子找丽妃的目的,是跟丽妃说催促皇帝参加朝会之事,但小拧子现在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刚回京的张苑身上,让他想旁的事也是力不从心。

    在对付张苑上,小拧子更能在丽妃这里找到共鸣,浑然忘了之前在沈溪面前所说的“丽妃不可信”的话。

    丽妃打量小拧子,笑了笑问道:“小拧子,一个失势之人,回到京城后屁点儿权力都没有,你需要怕成这样?”

    “谁说他没权力?他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可是所有太监中,权力最大的一个,他甚至能管着朝廷事务,一度连谢阁老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怎么能说没有权利呢?”小拧子强调道。

    丽妃摇摇头:“那是以前,现在有了沈之厚,谁敢保证司礼监掌印的权柄跟以往一样?”

    小拧子低下头:“所以张苑回来后,马上去见沈大人,其实是想跟沈大人服软,以后都听从沈大人调遣……娘娘您是这意思吧?”

    丽妃淡淡一笑:“沈之厚这个人见到谁都会怀疑,他会相信一个曾害过他的人?张苑回朝,只能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谢阁老那边说得过去,陛下那边能得到银子也说得过去,而沈之厚要是也接受……这总比张永当司礼监掌印好得多吧?”

    说话时,丽妃用厉目打量小拧子,似乎怪责对方不听她的意见非要推举张永为司礼监掌印之事。

    当时小拧子跟丽妃承诺过,一切都听从丽妃安排,随后两人便在推谁出任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闹翻。

    小拧子道:“娘娘,现在说这些,太迟了点儿吧?姓张的都回来了!”

    丽妃道:“你现在巴望沈之厚帮你,张苑也是这么想的,张永或者李兴等人难道不同样如此?你小拧子还是要多斟酌一下,到底谁才是值得你真心投靠之人,别到最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小拧子眼睛瞪得大大地,茫然地摇头:“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就算小拧子糊里糊涂,丽妃也不会给他解释,除了丽妃外没人知道沈溪跟张苑也就是沈明有的关系。

    丽妃掌握着一张王牌,当然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本身她对小拧子也没有多大的信任。

    丽妃道:“这件事,你还是先把心安回肚子里,至少在张苑回朝初期,总要巴结着你,回头看看他送的礼是否到了你的宅邸。”

    小拧子神色间满是失落,低着头想心事,半晌才道:“娘娘,还有关于陛下定日期举行朝会却……”

    “那跟本宫无关,不要再说了!”

    丽妃直接打断小拧子的话,道,“回头本宫有机会见到沈大人时,或许会跟他说说,咱们三方连成一线,那才是最有利的局面,你认为呢?”

    小拧子琢磨一下,突然身体打个寒颤,不敢再多言。

    ……

    ……

    一直到黄昏时分,朱厚照才睡醒。

    此时张苑已从沈家过来,正在豹房正院等候面圣,而小拧子跟江彬却在内院朱厚照的寝殿门口等着。

    朱厚照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四下一看,却连个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没有,恰在此时江彬快步进来:“陛下,已是申时中了。”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未时了,外面天快黑了吧?时间还早!”

    快天黑都还早,江彬不知该如何应答,却见小拧子快步往前走上几步:“陛下,您忘了今日还有参加朝会之事?”

    朱厚照这才将眼睛完全睁开,打量门口的方向:“哎呀,还有这事儿?看看朕这脑子,光顾着睡觉,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朕一下?”

    突然想到自己承诺了要开朝会,都这时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即态度就变得轻松起来,道:“不过到这时辰,大臣们该走了吧。”

    小拧子道:“之前派人去问过,人还在奉天门前等着呢。”

    朱厚照眉头皱起,好像对于大臣们的停留不太满意,朱厚照正要说什么,小拧子又道:“陛下,张苑张公公从皇陵那边回来了,正在外等候求见。”

    这话马上将朱厚照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问道:“那他把十万两银子带来了吗?”

    小拧子想了下,这才说道:“说是已备好银子等人去运送……”

    朱厚照骂道:“一群不开眼的东西,有银子还不知道去接收?那可是十万两!江彬,你去把银子接回来,然后清点清楚。”

    江彬本以为这件事跟自己无关,突然间火便烧到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意外,正要说上两句,最好推辞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见小拧子偷瞄自己,心有不甘,却依然恭敬行礼:“是,陛下。”

    朱厚照坐直身体,道:“去传话给那些大臣,让他们不用等了,朕隔日再开朝会,到时会通知他们。”

    一撩睡衣袖子,朱厚照双足放在木台上,已有起床的架势,马上有太监上前侍奉。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之前过去的时候,谢阁老对奴婢说,今日不见到陛下,他们便不会离开,奴婢也没办法。”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群老家伙,一个个就会拿出这种死谏的态度威胁朕,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好吧,那就让他们先等着,朕要洗漱后才能过去,若是可以的话朕还准备再补个觉。”

    小拧子请示:“陛下,那如何回复那些大人?”

    “还能这么说?跟他们说,朕已经开始准备参加朝会,如果他们能等的话,就一直在那儿等着,若谁不想等可以直接走人。”

    朱厚照道,“至于几时能见到他们,可就说不准了,若明早才能看到朕……呵呵,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朕没强求谁。”

    “是,陛下。”

    小拧子意识到,皇帝又要给那些大臣下马威了。

    总归朱厚照胡闹惯了,现在说肯见,也算是对那些大臣的一种“恩赐”。

    小拧子心说:“就算有些大臣对于面圣没想法,总归谢阁老想见到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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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坐在铜镜前,由小太监帮忙梳头。

    张苑已进到朱厚照寝殿,跪在地上磕头,哭诉别离相思,如同个深闺怨妇,哭哭啼啼的模样让朱厚照很是心烦。

    自打刘瑾伏诛、张苑被发配后,已经很久没人在朱厚照跟前用这种“情真意切”的方式说话,朱厚照听了一会儿便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不容易,你是不是思念朕,朕又不能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就先把你的忠心收起来吧!”

    张苑可是个犟脾气,就算在皇帝面前,他也不会有所收敛,皇帝越是不想让他哭,他就哭得就越伤心。

    小拧子守在外间的纱帐后,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不由皱眉暗自嘀咕:“这老家伙果然只会来这套,以前刘瑾也常用这种手段,陛下虽然嘴上骂得凶,但好像还是很体谅,看来以后我也要适当增加一些赢得圣宠的手法……看来陛下是个心软的人啊。”

    “让你住嘴听到没?”朱厚照实在听烦了,转过身将小太监手里的梳子抢过来,朝张苑扔过去,嘴里大声叱骂。

    张苑的声音戛然而止,寝殿内随即变得异常安静,连服侍的小太监都噤声退到一边去了。

    小拧子见状赶紧从外间进来,却不敢靠近,只是低着头等候吩咐。

    朱厚照呼了口气,恼火地道:“成天就知道在朕面前哭哭啼啼,要不是你出了十万两银子,你当朕稀罕你回来?可要让朕看到那银子,若空口说白话……直接把你剁了喂狗!”

    张苑不敢再啰嗦了,他发现朱厚照跟以前相比性格好像有了改变,但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刚回到京城,跟皇帝有所生疏,当然最主要还是皇帝暂时还没忘记他以前做的错事,只希望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朱厚照重新坐下,一摆手:“把梳子捡起来,给朕梳头。”

    小太监匆忙过去捡梳子,却是张苑抢先一步将梳子捡起来双手递上,小太监战战兢兢接着梳子,继续给朱厚照整理头发。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张苑,你虽然做错很多事,但有一条,就是你能帮朕打理好内库,以后朝事那边你少管,朕不打算让你多过问政务,总归尽忠职守便可。”

    “是,陛下。”

    张苑抽泣两声,讷讷回道。

    朱厚照又道:“之前你被发配,在于你自作主张,居然敢隐瞒前线战报,让朕错误估计战场局势,闹出不少笑话。你回来后,一定要记得去跟沈尚书赔礼认错。”

    张苑赶忙道:“陛下,回京城后,老奴已先去过沈府,跟沈大人见过面,求得了他的宽恕。”

    “是吗?总算你还有心。”朱厚照满意地道,“那这件事便如此吧,以后好好做事,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多谢陛下隆恩。”

    张苑又不断磕头,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让小拧子看了直皱眉头。

    小拧子心想:“陛下就这么算了,不再追究张苑过往的劣迹?那十万两银子的来历总该问问吧?还有沈大人那边……怎么可能会原谅他?这家伙一定在陛下面前说谎!”

    朱厚照道:“先别着急谢恩,朕还要先等你那十万两银子到账,送见到钱后你才能官复原职,至于皇庄那边,先皇时本归御马监管理,后来朕继位后刘瑾将其收归司礼监,此后就是他跟你在负责打理。此番朕决定改改规矩,暂时不用你负责,由小拧子全权处理,明白吗?”

    小拧子没想到事情居然跟自己有关,赶紧行礼:“是,陛下。”

    张苑还没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先把手头一个肥差丢到小拧子头上,自然有些不甘心,但他却不敢表露出来,跪在那儿,态度恭谨地应承。

    朱厚照道:“等你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可以帮朕做点儿事情了,听说朝中积压许多奏疏,都是全国各行省奏请,大多内阁都做了票拟,你千万别擅作主张,朕这两天便准备对司礼监人员架构重新做安排。”

    听到这里,小拧子先紧张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朱厚照对司礼监乃至皇宫内官体系重新洗牌释放出的一种信号。

    朱厚照想了想,道:“一个司礼监掌印,可以让你出十万两银子,那秉笔太监至少可以出个两三万两吧?”

    张苑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拧子不敢随便说什么,但心里却明白,那几位对司礼监掌印有想法的太监,家产也就一万两上下。

    朱厚照笑了笑道:“现在想这个有些为时过早,回头看看他们愿意出多少,朕一并把人定下来便是。三个秉笔太监,不能再多了,以后就是四个人帮助朕打理朝政,小拧子你依然在司礼监挂随堂太监衔,继续在朕跟前侍奉便是。”

    最后这话小拧子算是听明白了,朱厚照没有让他成为秉笔太监的打算。

    “退下吧,之后朕可能要去皇宫接见大臣……”

    朱厚照站起身,“天黑后再见,希望那时候张苑你已经把银子送进豹房来了……以后若是开朝议,最好趁着早晚时光,中午朕实在是没时间!”

    ……

    ……

    大明自弘治皇帝开始的午朝传统,要在正德朝作一次更改。

    早朝和晚朝听起来好像皇帝勤勉克己,废寝忘食到早晚都勤于政务,但实质却不过是因为朱厚照想把白天睡觉的时间给避开,迎合他晚上吃喝玩乐白天休息的反常作息习惯。

    而小拧子在领朱厚照御旨后,匆忙往皇宫而去,当他抵达东华门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但他还是赶紧到了奉天门前,此时那些大臣挨饿受冻一天,基本上已经是精疲力尽。

    一天下来别说吃饭,连口水都没喝上,不过好在有条件能去如厕,但即便如此还是让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吃够了苦头。

    “……谢阁老,陛下传话过来,说是稍后便举行朝会,以后每旬的朝会将定在清晨或傍晚,避免大家如此辛苦。陛下还做出吩咐,若是诸位等不下去,可以自行离开。”小拧子赔笑着说道。

    这话不但谢迁听到了,连几个站在谢迁身边的大臣也听得一清二楚,张懋过来问道:“拧公公,陛下是说,今日还要继续举行朝议,是吗?”

    小拧子道:“是啊,张老公爷,不过可能还得等会儿,陛下……那边还有事情要忙。大家在宫里恐怕还不知道,张苑张公公已回到京城,如今正在豹房面圣。”

    本来一群人为几时才能见到皇帝而烦忧,听到张苑归朝的事情,多少将注意力转了些过去,谢迁问道:“张苑几时回的京城?”

    小拧子道:“应该是今天吧,张公公到豹房求见陛下不得,便去了沈府拜见沈大人,之后才又折返豹房觐见陛下……此时他已见过陛下,很可会跟随陛下一起过来……”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没怎么隐瞒,准备将张苑的行止公之于众,让朝中人大概知道张苑的情况,这也跟他从不将张苑当作政治盟友有关。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可以将张苑出卖,至于沈溪是否介意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因为本身小拧子也不是个很讲原则之人,作为皇帝身边得宠的太监,他只需要关注皇帝的喜怒哀乐,多数时候当墙头草便可。

    谢迁听说张苑的消息,神色间倒还正常,似乎这个消息对他没有多大影响。

    何鉴道:“张公公回朝,官复原职,算是一件善事吧,司礼监有人主持,政务也就不会荒怠,做得好坏先不论。”

    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张苑没法把事情做好,只是个混差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谢迁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所有人明白,其实在场人中最牵挂这件事的就数他这个内阁首辅,到底内阁事务跟张苑负责的司礼监对接,甚至某种程度而言张苑还算得上是谢迁的上司,但那只是建立在司礼监权势熏天时,现在张苑是否能控制大局尚是个问号,毕竟许多事已物是人非。

    “希望陛下能早些钱来,若谁实在撑不住,先回府吧。”谢迁最后说了一句,语气比这天气还要来得冰冷。

    何鉴苦笑:“都已等到这会儿了,也不差这点时候,不过入夜后……天气会更冷,诸位若是身上衣服穿的少的,还是先回去吧,要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本来何鉴想要劝说众人留下,但想到对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来说,这次朝议未免太折腾人了,既然皇帝已吩咐不想留的可以自行离开,他也就站在谢迁一边说话。

    在场的人,虽然有很多坚持不住,可现在却没人会走。

    都已经坚持一天了,别人没走,我此时走岂非成了出头鸟?哪怕是皇帝亲口吩咐,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谢迁闭上眼:“沈之厚能见张苑,说明他的病情无大碍……拧公公,麻烦你去传话让他来参加朝议,今天朝会事关重大,谁都不好缺席。”

    小拧子迟疑了:“谢阁老,这么做怕是不合适吧?”

    谢迁道:“难道这也是陛下吩咐的?”

    小拧子想了下,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沈大人并非是病休,而是陛下特旨……有些事难道谢阁老您不知晓?”

    谢迁板着脸道:“哪怕跟陛下出现一些嫌隙,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还是应该挺身而出……今天要奏禀陛下的事情,有几件跟他休戚相关,让他来难道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见谢迁坚持,何鉴往周围往这边看的人环视一眼,道:“于乔,既然陛下没让之厚出席,你作何勉强?且这件事跟拧公公关系不大,你也不要再为难他了。”

    小拧子道:“是啊,谢阁老,这件事要不您跟陛下提请,由陛下来下旨,小人可没本事请得动沈大人。”

    张懋笑呵呵道:“于乔,你跟个后生计较什么?”

    “后生?哼哼!”谢迁态度不善,他很想说,这后生就快跳到我头上去了,那里还算是后生?

    何鉴突然指着远处:“咦,那不是陛下的仪仗么?陛下是到了,还是怎的?”

    ……

    ……

    午门方向,的确有大队锦衣卫往奉天门而来,所有人目光都看了过去。

    等靠近后,众大臣才发现皇帝銮驾不在其中,而是江彬带了些锦衣卫过来,本身江彬并不在锦衣卫当差,再加上他属于皇宫体系新人,在场几乎没人认识。

    江彬带人走近前,小拧子向谢迁介绍:“那就是江彬,陛下跟前的红人,之前他去帮陛下运张公公的十万两银子到城里,未曾想这么快便回来了。”

    关于江彬的一些传闻,谢迁并不陌生,即便现在朱厚照对江彬很是宠信,但在谢迁看来也没多大问题,因为现在江彬的权势暂时还无法跟钱宁全盛时相提并论……看看钱宁现在如何?在正统文官眼里,佞臣都有失宠的一天,对朝政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

    江彬靠近后,没人搭理他,毕竟江彬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地位,在场都是正六品以上的文官和世袭勋贵,没人把一个地方武将放在眼里。

    但江彬却把自己当盘菜,直接走到小拧子身前,趾高气扬地说道:“陛下随后便到,派末将前来打头阵。”

    小拧子有些尴尬,因为他觉得江彬在众大臣面前说的这番话非常无礼,大失皇家体面。

    谢迁道:“又非出征打仗,怎还需要有人打头阵?”

    “于乔,不必赘言,咱们只管安心等候便是。”何鉴善意提醒。

    何鉴的意思是皇帝能参加朝会,就已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不必再强求,如同之前朱厚照参加朝会前,总让钱宁走在前面打点一样,只是现在江彬替代了钱宁的位置罢了。

    江彬看了看谢迁,笑眯眯地问道:“这位便是谢阁老吧?末将有礼了。”

    本来谢迁对江彬很心烦,见对方向自己行礼,直接轻哼一声,转身背对,丝毫也不加理会,何鉴在旁一看,摇头苦笑,不得不上前劝谢迁。

    “呵呵……”

    后面有人发笑,大概意思是觉得这个江彬太把自己当回事,无论在皇帝面前多得宠,想得到内阁首辅正眼相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多的人是觉得江彬没有规矩。

    江彬却不以为意,好像能跟当朝首辅打个招呼,哪怕遭到冷眼也是一件大有面子的事情,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丝毫不觉得丢人现眼。

    小拧子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往旁边走了几步,不想与其为伍。

    江彬却不识相,侧过身对小拧子道:“拧公公,陛下让我通知你一声,这边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回豹房休息吧。”

    “什么?”

    小拧子闻言诧异地望着江彬,但见江彬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开始琢磨江彬是否是假传圣旨。

    因为他对江彬的针对很明显,生怕对方也假借皇帝的御旨来对他进行反击,但眼下江彬所作吩咐又是以皇帝命令的方式下达,他还不敢忤逆。

    江彬道:“若拧公公不信的话,可以等陛下来了问清楚再走不迟。”

    小拧子道:“咱家从来不会质疑陛下的旨意,倒是某些人……江大人,你可要小心一些,现在可不比从前,司礼监掌印已安排好人选。这你应该明白怎么回事了吧?”

    ……

    ……

    小拧子对江彬的威胁,根本不起作用。

    看起来江彬很睿智,但在很多问题尤其涉及朝政,则属于白痴级别的存在,也正是不知者无畏,江彬对于未来需要面对的困难预估不足。

    但这也恰恰是江彬的优势,因为他不需要考虑如何应付张苑的威胁,在他看来,张苑跟小拧子等人不过是同一类人,只要自己得宠,就能把张苑给打压下去。

    奉天门的安保工作,暂时由江彬接管,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天快完全黑下来,朱厚照的銮驾才姗姗来迟。

    那些勋贵以及两三品的文臣,以为可以到奉天殿避避风,却被告知只能在奉天门前列队等候参见,朱厚照这次会见大臣,似乎想在奉天门了结。

    随着朱厚照銮驾抵达奉天门前,一个黑黝黝的身影从銮驾上下来,随即有人为朱厚照搬来御座,朱厚照坐下来,让旁边的人给他披上一件大氅,随即旁边侍奉的张苑高呼一声:“上朝!”

    因为临时改变朝议地点,以至于宫中鼓乐班子都没挪过来,没有丹陛大乐的伴奏,也没有众多太监、宫女和锦衣卫侍奉。

    张苑好像是在唱独角戏,朱厚照甚至懒得说话。

    众大臣没有在冰冷的地面上下跪,站在那儿弯腰行礼,因为身体快冻僵了,无法做到整齐划一,这跟平时觐见的礼节大相径庭,在场很多人长久没见到皇帝的面,甚至不记得上次面圣是几时,有的干脆从上任就没见过朱厚照。

    “诸位大人,有事赶紧启奏,没事的话早些回去为妥。”张苑在玉阶上扯着嗓子大喊。

    因为此时风声过大,张苑的话基本只能被前排的人听到,谢迁等人抬起头,却发现连皇帝的身影都模糊不清,甚至连这位是否是皇帝本人都难以判断。

    朱厚照的位置稍微有些靠后,再加上此时光线黯淡,就算有人出来启奏事情,怕也传不到皇帝耳中,朱厚照能否看到有人出列都难说。

    “说是开朝会,但眼前这算怎么个说法?”谢迁嘴里不由嘟囔。

    江彬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高声喊道:“有谁要上奏的,赶紧出来!”

    因为江彬的声音相对高亢,他这一声倒是被不少人听清楚了,不过以江彬的身份和地位本来是没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的。

    张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却没指责什么,在回来前张苑专门调查过皇帝身边人员的情况,知道现在的江彬可说是最受宠的佞臣,在没有站稳脚跟恰,他不会轻易跟江彬起冲突。

    谢迁马上出列:“老臣有事启奏陛下。”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指了指走出来的黑乎乎影子,问道:“那位是谁?”

    张苑走到皇帝跟前,声道:“陛下,乃是谢阁老。”

    “又是他?真是阴魂不散!”

    朱厚照一摆手道,“让人多举一些灯笼过来……算了,还是举火把吧,至少能看清楚一些,不然谁出来奏事都看不清楚!”

    张苑觉得有些怪异,眼前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基本能看出谢迁的身份,他特意又往谢迁身上瞟一眼,依然看得分明,心想:“陛下眼睛这是出问题了吗?”

    张苑回到玉阶边,对江彬说道:“江大人,你该听到陛下说的话了吧?赶紧去准备火把。”

    江彬自信满满地道:“不用准备,都是现成的!”

    说着,他手上拿出一件东西,然后拿出火折点燃,对准天空,张苑惊讶地问道:“你要作何?”

    江彬不做解释,随即发出“啪”的一声,一个蓝色的焰火直接从江彬手上腾空而起,却是个信号弹。

    张苑心里一惊:“他娘的这里可是皇宫,最怕走火,一向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再说了,这是火器,能在陛下面前施放?”

    他赶紧回头去看朱厚照,但见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空绽放的焰火,似乎觉得很有趣,而随着焰火升空,旁边站着的几十名侍卫突然拿出一根根木棒般的东西,然后眨眼的工夫,这些侍卫便将之点燃,张苑这才知道原来江彬有备而来,所带手下都带了蘸火油的火把,而且随身带有火折。

    这架势,将谢迁等文武大臣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看到后非常满意,甚至亲自站起来,在玉阶上来回走了一圈,好像是在检阅三军将士。

    等朱厚照在玉阶前走动,借助火把的光芒,在场大臣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少年正是大明皇帝朱厚照,只是人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些。

    朱厚照在玉阶中央站定,大声问道:“谢阁老,你有什么事,赶紧说了吧!”

    谢迁道:“老臣有关于朝中人事任免……”

    “这种事用得着在这种场合问朕吗?只需将奏疏列好,呈递给朕,告诉朕哪些官缺空缺,朕直接做出安排,或者等新的吏部尚书到任后……哦对了,吏部何尚书人呢?”朱厚照问道。

    何鉴一怔,他本以为自己请辞是多么复杂的事情,却不知这边还没说什么,朱厚照已经打定他致仕的主意。

    何鉴出列,弯腰行礼:“老臣在。”

    朱厚照道:“你之前不几次请辞吗?你年岁的确大了,应该回乡颐养天年,这样吧,朕就准允你请辞的奏疏,再赐给你奴仆二十名,田地两百亩,还有纹银五百两……”

    在场大臣听了这话,都觉得一阵惊愕,朱厚照出手未免太“阔绰”了,这随口的打赏比之普通退休待遇高出几倍。

    “多谢陛下隆恩。”

    何鉴直接跪下来行礼,这也算是他跟皇帝间一次“作别”,因为以他的年岁,只要离开朝堂,基本不可能再回来,也就是说他的政治生涯到此为止,需要跟皇帝彻底告别。

    朱厚照点头道:“如此一来,吏部尚书的位子便空了下来,朕决定交给此番在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大功的沈尚书,就是现任兵部尚书沈溪,他今日没来,专门跟朕请过假,朕特许他在家休息……”

    谢迁道:“陛下,老臣认为……”

    “不用你认为,朕认为这件事就么定了。”

    朱厚照打断谢迁的话,变成自说自话,“沈尚书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从兵部只能迁吏部,而且兵部似乎缺了他还不可。”

    “陛下……”

    谢迁一听不对劲,赶紧据理力争。

    朱厚照强调道:“所以兵部尚书的位子,也暂时交给沈尚书打理,不过他不需要每时每刻都待在兵部,有陆侍郎和王侍郎在,他应该没那么大的压力……总归是能者多劳嘛,诸位爱卿以为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

    朱厚照不开口则已,话说出来后让在场文武百官皆都惊叹不已。

    朱厚照居然提出让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两个至关重要的职位,虽然有主有次,但到底是将两部的大权独揽,这可比一个单纯的吏部尚书或者兵部尚书要有威慑力得多。

    “陛下,万万不可。”

    谢迁据理力争。

    此时谢迁好像除了会说“不可”外,别的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尽管他已对皇帝的胡闹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荒唐任性到如此境地,俨然将朝廷规章制度置于不顾。

    “请陛下三思。”

    几乎所有大臣都弯腰行礼,请朱厚照收回成命。

    无论别人对谢迁有怎样的意见,至少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要站在谢迁一边,这是涉及自身利益的大事。

    朝中谁不怕再次出现一个刘瑾式的人物?若单纯只是个宦官,或许还好对付,但若是文臣的话,很多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何况还是沈溪这样用兵如神,少年时便强势崛起如今势不可挡总是置身于规矩外的一个年轻后生?

    朱厚照见眼前众臣劝谏的架势,略微不满:“朕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再多说话,别怪朕翻脸!”

    “陛下,让一人身兼两部尚书,等于是将人事和兵权同时放在同一人身上,若此人专横跋扈威胁皇家安稳当如何?”

    谢迁这会儿顾不上别的,厉声质问。

    这声音很大,即便后面没听清之前皇帝说话之人,大概也都听到谢迁在说什么,有的人则很好奇,为何谢迁会这么激动,难道是皇帝说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沈先生忠心耿耿,必不会如此,谢阁老实在多虑了!朕心已决,就如此决定吧!”

    说完,朱厚照冷哼一声,回到御座前坐下,既然他已做出决定,便没有更改的意思,如此一来谢迁无论再说什么都属于徒劳。

    谢迁还想继续抗争,张苑站出来道:“谢大人,陛下的话您听到了,您乃朝中三朝老臣,还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这话隐隐有威胁之意,谢迁没料到张苑一回来便跟他站在对立面上,至少在谢迁看来,张苑这么做非常不明智。

    朱厚照坐在那儿不说话,张苑又如此冷冰冰呛了谢迁,在场其他大臣想说话这会儿也需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是否有资格质疑皇帝的决定。

    张苑道:“诸位大人,还有何事上奏?若没有的话,今日朝会便散了,时候不早……”

    谢迁再次道:“老臣有事启奏。”

    张苑非常无奈,苦着脸道:“谢大人,不是说了吗?沈尚书身兼两职的事情,是由陛下钦定,断不容质疑,难道你是想何大人到老都过不了几天清静日子?”

    谢迁往何鉴身上看了一眼,这时他才意识到何鉴已不再是吏部尚书,自己的盟友已成了退出朝堂、告老还乡的闲人。

    谢迁回过头据理力争:“老臣还有朝中其他人事情况,需要启奏陛下。”

    “不用谢阁老你说,朕已收到礼部白尚书请辞的奏疏,这件事在出征前本就该完全定下来,只是因为当时马上就要对鞑靼用兵,朝中需要维持稳定的政治局面,人事方面不宜变动太大,才以白尚书的经验完成过渡,现在既然他病体违和,不能参政,朕不能坐视不理……就安排他告老还乡吧……”

    朱厚照想得很明白,对朝廷最重要的人事问题必须要做到快刀斩乱麻,如此才能避免后患,断然做出安排,“便由费宏费卿家接替白尚书的礼部尚书之位……这件事想来没人有意见吧?”

    朱厚照将费宏提出来,在场很多人都没想到。

    费宏才四十出头,在朝中,这年岁绝对属于“少壮派”,但本身费宏是状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为官多年,在朝颇有声望。

    谢迁也是一怔,心想:“本有意将费子充提出来作为入阁后备人选,陛下为何突然提拔他当礼部尚书,他有那资格?”

    谢迁始终看不起年轻人,后辈中他宁可相信年长一些但考取功名较晚的靳贵,也不相信费宏,便在于费宏不在他的完全掌控中。

    谢迁说是在朝为官不愿拉帮结派,但很多时候在填补官缺时,还是习惯性地任用一些亲信官员。

    “陛下,费宏尚且没有资历能执掌天下礼仪教化之事。”谢迁马上又站出来据理力争。

    不管费宏是否真的有那实力,总归先出来抗争一下,就算不成功也先把气势造足,显得他这个首辅不会屈从于皇帝的胡作非为,敢于据理力争。

    此时的谢迁更好像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而非就事论事。

    朱厚照将头别到一边,甚至懒得去看谢迁,这态度让满朝文武意识到,谢迁完全无法得到皇帝的信任,内阁首辅似乎就快要换人了,只是接替这个职务的人是梁储,又或者是杨一清,实在不好猜。

    但总归有人能意识到,内阁会迅速补充新鲜血液,只要有四到五个阁臣,那必然有一两个退下来,那时就是谢迁致仕的时候。

    张苑道:“谢大人,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乃是由陛下金口玉言做出的决定,费大人也算是朝中贤能,有何不可?”

    谢迁黑着脸,似乎想从夜色中将费宏揪出来,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费宏在何处,而正德皇帝根本就不需要费宏出来领命,稍后自然有御旨发到费宏手上,省得谢迁去干涉。

    奉天门前安静一片,文武大臣都为皇帝的气势感到震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这个时候,朱厚照再次站了起来:“诸位臣工,朕觉得内阁现在需要增加一定人手,就先加靳贵靳卿家入内阁,让他领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朝政!诸位没什么意见吧?”

    很多人情不自禁看向谢迁,大概意思是,有意见也应该是谢阁老提出来,旁人谁敢跟皇帝对着干?

    谢迁脸色非常不好,因为他感觉今日要提之事,完全被皇帝掌控,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上。

    “这次连谢阁老都没说什么,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朱厚照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对谢迁屈从的一种满意,继续说道,“对鞑靼之战结束,论功请赏虽然已暂告一段落,但对有功将士的赏赐,还没完全结束,诸如沈卿家,他在此战中居功至伟,朕本打算封他为国公,不过听说如今京城中对这件事议论声很大,朕这才折中先让他身兼两职,若不然的话,朕只能委任他当国公,兼领兵部跟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说话时朱厚照还故意看谢迁,有点示威的意思。

    朕就是让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职,你有本事出来反驳啊,你反驳朕就给封国公,到时候他的地位可就彻底凌驾于你之上!

    谢迁此时非常恼火,他当然能分清二者的区别:“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但始终只是个文臣,若让他既当国公又当兵部尚书,等于说他不但可以调兵,还可以掌兵,那整个大明的军权就要落到他手上,以后谁见了他都要先行礼问候,谁还敢在陛下面前攻击他?怕是他可以横着走了!”

    朱厚照道:“最近,番邦使节,包括之前战败的鞑靼人可汗,都会到京城造访,朕暂时没什么安排,先让沈卿家出面接待使节,关于这件事,不需要礼部和鸿胪寺做太多安排……或者说,你们只需听从沈卿家节制便可。”

    谢迁听了更觉上火,这大概是让沈溪兼领礼部的意思,礼部的人必须听从沈溪吩咐行事,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不过谢迁学聪明了,尽管心里不赞同,但既然说出来要跟皇帝产生矛盾,那就只能先不说,先让事情缓一下,看看发展态势,此时再跟皇帝对着干,他就只能告老还乡,而朝堂就彻底被沈溪掌控了,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一幕。

    朱厚照再道:“朝中事务之前是积压了些,那是因为朕没有将一些事安排妥当,现在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回来了,他做事还算得体,朕让他立即把所有政务处理好,以后内阁跟司礼监之间,要多商议,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便来问朕。以后朕每月都会举行三次朝议,时间不定,而举行时间不再是午朝,有可能是早朝,也有可能是晚朝,若早朝便在奉天殿里,晚朝则在此……”

    满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均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以往能面圣一次都不容易,现在皇帝允诺一个月要见大臣三次,这可是长足的进步。

    至于皇帝是否能履行诺言,又另当别论。

    朱厚照把话说得差不多了,冲着张苑摆摆手,大概意思是让张苑补充两句,然后这次朝会便可结束。

    张苑尖着声音问道:“诸位大人,你们这次总归没什么朝事禀奏了吧?”

    谢迁又站出来:“老臣……”

    张苑不耐烦地打断谢迁的话,道:“谢大人,您怎还没完没了了?陛下不都说了吗,有事的话,回头由内阁跟司礼监商议解决,陛下会批阅奏疏,难道这样你还不满足,非要让陛下顶着寒风在这里听你啰嗦?有事的话,先等回家吃饱喝足,把身体养好,从长计议为妥。”

    “恭送陛下!”

    张延龄突然蹿出来,高声喊道。

    这声音实在太过突兀,将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等众人意识到是张延龄在充当这个跳梁小丑时,都报以不屑的态度。

    朱厚照往张延龄身上瞟了一眼,似乎对张延龄的表现也很不满意,随即站起来道:“没什么事,朕先走了。有事则以后再说……这种朝会,简直是浪费朕的时间!”

    朱厚照好像一刻都不想在皇宫里多停留,也不给那些大臣反应的时间,径直往停在一边的銮驾去了。

    “陛下……”

    谢迁可不愿意就这么放朱厚照走。

    他准备上前去阻拦,可未等他靠近玉阶,便被侍卫拦了下来,而朱厚照压根儿就没回头看一眼,登上銮驾后,便在江彬等侍卫的护送下往东华门去了,那急匆匆的模样如同要去赶一场宴席。

    “很多事都没提,这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谢迁很恼火,站在那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其他大臣一看朝会散了,便三三两两往皇宫外走去,到这个地步没人觉得皇帝会折返回来,既见不到皇帝,那留在奉天门吹冷风就属于自讨苦吃,还不如早点回家享受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至少先把饿扁的肚子给治好再说。

    何鉴走过去对谢迁道:“于乔,至少陛下还算处理了朝事,从此以后,这朝中事务就交托给你们了,老朽一把老骨头,也该回老家享受几天清静日子。”

    对于何鉴来说,这次朝会的结果让他心满意足,一直以来告老还乡的心愿终于得到满足,而且朱厚照给予的赏赐也足够丰厚,让他回到老家新昌后能享受一下优裕的晚年生活。

    至于谢迁就很不爽了,老朋友退休,沈溪坐上了吏部天官的位置,还兼领兵部和礼部的差事,三部尚书人选问题,朱厚照根本就没问过朝中任何大臣的意见,直接就宣布结果,让大臣们接受,而省略了之前弘治朝朝议和推选的过程,使得大臣们在这件事上再无话语权,由皇帝直接决定。

    “谢阁老。”就在谢迁还未作出应答时,一人走了过来,正是刚被皇帝委命为礼部尚书的费宏。

    费宏近前后,谢迁往其身上看了一眼,本身他对费宏没什么意见,但问题是对方直接被皇帝任命为礼部尚书,再加上年岁刚过四十,在谢迁看来,这年岁的人难以支撑大局,也使得他对费宏的态度相当不善。

    “陛下既已委任,今后好好办事。”谢迁板着脸说了一句。

    费宏弓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何鉴笑着说道:“子充,这大明礼仪教化之事,就交给你了,老朽就要归乡了。”

    费宏道:“何老于大明劳苦功高,如今能颐养天年,足够为天下士子之表率。”

    谢迁皱着眉头一摆手:“礼部的事情,你去跟礼部衙门的人说,或者干脆听从陛下旨意,去找沈之厚,老夫要跟何尚书一道回去。”

    言语间,谢迁还是将何鉴当作吏部尚书,话里话外都有不愿费宏打扰他跟老友谈话的意思。

    费宏哪里能听不出谢迁之意?赶紧行礼后告辞,跟同僚说话,同时接受许多人的祝贺。

    何鉴望着费宏背影,回头看了看谢迁,此时谢迁已拖着僵硬的身体,迈步出宫,连忙跟上。

    走了好一会儿,谢迁终于感慨一句:“……不入阁,极有可能未来所有朝事都要出于他手。出将入相,大明一代,或单就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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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在皇宫里吹了一天的冷风,而沈溪则在家里安然休息一天。

    对于沈溪来说,这一天实在太轻松了,不需要去罚站,也不会挨饿受冻,晚上陪着家里人好好吃上一顿饭,然后再到书房看会儿书,准备睡觉。

    也是在这会儿,张苑代表皇帝来给沈溪传旨,将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告知。

    “……恭喜了,沈大人。”

    张苑带着几名小太监,派头十足,才刚回来便好像已控制局面,也跟张苑以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对一切事务都门清有关。

    张苑道:“明日便会有诏书颁到府上,咱家只是代表陛下来给您传一句话,让您有个思想准备,按照陛下的意思,虽然您身兼两部尚书,但还是以吏部事务为主,至于兵部那边……只管找人看着,有事的话需要您来最终拍板决定。”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问道:“那本官到底算是哪部尚书?”

    张苑笑道:“总归您是沈尚书,这称呼还不够吗?听说陛下本来要给您封国公,只因为阻力太大,所以先让您身兼两部尚书职位,不过想来再过一段时间,陛下就要再给您进爵,您可能就要从文臣转到武勋……”

    沈溪望着张苑,微微摇头:“有些事,还是不要无端揣测为好。”

    “那是那是。”

    张苑笑道,“陛下还说了,关于各藩属国来京城朝见和纳贡之事,就交给沈大人您来管辖,礼部那边也会听从您的调遣。如今礼部白老尚书已致仕,新任礼部尚书费宏,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人,你应该认识。”

    “嗯。”

    沈溪微微点头。

    张苑道:“认识就好,办事也方便一些,现在朝中好像你谁都认识啊,反倒是谢阁老,处处跟陛下对着干,颇有点孤家寡人的意思。”

    说话间,张苑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似乎站在沈溪的立场排斥谢迁,将谢迁当作沈溪的敌人看待。

    沈溪倒没有那么强烈的跟谢迁敌对的心态,道:“谢阁老到底是朝中老臣,如今位列首辅,怎会是孤家寡人?”

    张苑笑道:“沈大人觉得怎样,那便怎样,咱家不跟您争。事情都交待好了,您可有话需要咱家带回跟陛下?”

    “需要本官说什么?”沈溪问道。

    张苑迟疑了一下,试探地说道:“沈大人难道不要跟陛下谢恩?亦或者是……有什么要紧事?这六部职司,咱家不太明白,还需要沈大人您来指点。”

    沈溪大概明白,张苑其实是想找个由头再见朱厚照一面,此时他最怕的是没有入见君王的机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沈溪道:“不需张公公带话,如今本官正在休沐中,至于谢恩……大概陛下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过繁琐。有事的话,本官会亲自前往豹房,就不劳烦张公公了。”

    张苑笑了笑:“好好,咱家便先告辞了,沈大人您也歇着。告辞告辞。”

    张苑显得很恭谨,客客气气跟沈溪告辞,然后往沈家正门去了。

    ……

    ……

    张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在经历这次沉浮后,人变得内敛了许多,至少没以前那么咋咋呼呼,小市民思想正在逐渐消失。

    这对沈溪来说,算不上太好的事情,不过至少张苑暂时不敢跟他正面冲突,至于将来是否会按照他给规划的路线走,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你刚回来,当然要收敛,但等你权力稳固后,可就未必会这么听话了。你沈明有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你那三十多年的劣根性,光用一次起伏就想让你改变,还是太难了一些。”

    见过张苑,也算是了却沈溪一桩心事,至少皇宫那边朝会的事情已不需要他担心。

    他没再留滞于书房,而是回到内院,虽然此时二更鼓已敲响,但沈家女人没太早休息的,沈溪回到京城后,一个个都会先留在后院正堂,坐下来闲话家常,也好像是妃子在等候皇帝翻牌子,没人知道谁是晚上陪寝的那个。

    沈溪跨进房门,正堂内所有女人都将目光落过来,眼神中带着期待。

    但总归其中会有人失望,尤其是在没轮到自己,心中又存在期望的时候。

    “老爷,您要休息了?”或许是谢韵儿也感觉这些小姐妹有些乏了,直接代表大家起身相迎。

    其他女人也都陆续站起,好像这是最后的作别仪式,在沈溪选了谁进房后,别人也都可以回去休息。沈溪的内房,除了尹文外都有子女,自己的小院中也不会太过冷清,加上丫鬟和婆子,每个院子都会有四五个以上的人。

    沈溪道:“还不是很累,不过倒是可以先进房读书。”

    谢韵儿笑道:“今天没有轮到谁陪老爷,大概是姐妹都在等您最后吩咐。老爷进谁的房?或者让谁进老爷的房呢?”

    沈溪往四下看看,其实每个人都带着期待,本来他想跟林黛多相处一下,不过想到林黛最近得到的关心和爱护也不少了,便看着谢恒奴道:“让君儿到我房去。”

    谢恒奴吐吐舌头,脸上露出些微羞喜。

    别的人也没那么失落,就算林黛,这会儿也想开了些,没必要争那么多,其实在家里她得到的已经是别人没法比的。

    谢韵儿道:“那就不打扰老爷休息了,你们先回吧。各院还有事情呢……”

    “老爷,不坐下来说会儿话吗?”尹文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小文,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时间再说,我这边会比较忙一些。”

    尹文点了点头,稍微带了一点失落,带着自己房里的丫鬟离开,以前她就是个小丫鬟一样的存在,稍微长大些后,身边开始有人伺候,逐渐成了养尊处优的小主,由于沈溪保护得很好,尹文仍旧如之前那般天真无邪。

    “老爷快进房吧。”

    谢韵儿劝道,“回头让丫头来收拾一下,明天可能娘还要过来……说亦儿的事情。妾身也要赶紧去休息,免得娘来时,还没睡醒呢!”

    ……

    ……

    沈溪没有参加朝会,留在家中休养,莫名就担任两部尚书,此事成为朝中最受瞩目的世间。

    似乎张苑回朝都没引起多少关注,朝中人觉得张苑上位也就那么回事,总归这位以前做过司礼监掌印,在如今沈溪强势崛起的背景下,就算想兴起什么风浪也很困难,要知道连权势熏天的的刘瑾都无法跟沈溪较量,现在张苑也注定成不了气候。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府上多了很多访客,这些人不等投递拜帖,直接便登门,好像算准沈溪没出府邸,故意前来堵门,至于到底是来恭喜又或者是来捣乱,没人知晓。

    这些人中很多都不显山不露水,六部部堂没来,五寺正卿、少卿没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没过来,基本上全都是中下层官员。

    不过访客中几名翰林,还有十多个六科以及都察院的官员,这些人平时属于朝中的“刺头”,登沈府更像是前来声讨。

    虽说是拜访,却不急着进门,就站在门口等候,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是百姓在沈家门口集合肯定会被驱散,但来的是官员就没那么好应付了,朱鸿带着人守在门口,谨慎地打量这些官员,生怕这些人突然硬闯。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中午,沈溪都没有出门,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否走了别的门出了沈家大宅,一直在那儿等着,后来一群人干脆坐在地上等候。

    这架势京城少有,即便是当初刘瑾擅权时,也没发生过如此状况。

    “大人,那些人已在外等了一头晌,是否将他们赶走?”朱鸿进去跟沈溪汇报情况时,有些担忧地问道。

    虽然外面都是一群文官,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可一旦这些人往沈家硬闯,侍卫们未必阻拦得住,便在于这些都是朝官,没有沈溪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加害,若这些人就是拿身体作挡箭牌硬闯,届时是否能动粗都存在问题。

    在外可以什么都不顾,但这里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连沈家下人都知道很多事必须要按照规矩来。

    沈溪在书房内悠闲看书,闻言不由抬起头来,说道:“他们喜欢堵门,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看谁最后受不了!”

    朱鸿道:“大人,这到底太过张扬了啊,现在咱府门前可是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群。”

    沈溪道:“百姓们想凑热闹,也由着他们。这些家伙知道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既然那条路不通,便到我这里来,试着让我屈服,让我主动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就没想过陛下所做安排是否合情合理,只抱着他们所谓的规矩不放……既然他们主观上对我没多大恶意,那就让他们继续待在那儿,正好让满朝文武知道,现在我正被一群人围攻!”

    朱鸿有些不理解,小心翼翼地建言:“大人其实可以跟顺天府打个招呼……”

    “不用。”

    沈溪摆手道,“我就在这儿看书,他们在外候着,互相间见不着面,互不影响,也绝不干涉,若有人来,看他们怎么解决。”

    ……

    ……

    沈溪淡然处之,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出门,就算被一群自以为忠直的大臣堵门,也没觉得如何。

    而此时京城各处,这件事已开始被人广泛关注和议论,而谢迁也是在见到新的阁臣靳贵后,从文渊阁出来,才听说众中官员去堵沈溪家门的事情。

    “真是胡闹,沈之厚休沐在家,他们不到自己的衙门应卯,却成群结队去沈府堵门,算几个意思?况且沈之厚不出来,那他们做的一切不就等于白搭么?”

    谢迁说话间非常生气,但并非是怪这些人居心不良,而是对他们抗议的方式不满。

    此时谢迁身边,正是刚结束假期、恢复工作不久的杨廷和。

    之前杨廷和因为心理方面的障碍,选择请病假在家休养,今日在文渊阁谢迁好好鼓励了杨廷和一番,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和支持,并暗示自己致仕时会推荐杨廷和接过首辅的位置,终于成功鼓起了这员能臣的干劲。

    临近午时,谢迁和杨廷和从内阁出来,准备回家吃午饭,听说沈溪的事情,谢迁不由抱怨两句,更多是讲给杨廷和听,他知道这位内阁同仁对沈溪的崛起非常不满,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杨廷和站在一道。

    杨廷和道:“如此举动,怕是会招惹事端,不妨找人去将他们召回?”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老夫倒是想看看沈之厚怎么做!昨日陛下的决定根本不成体统,沈之厚作为臣子,难道不知道上表回绝?到现在他还没什么声响,倒像是乐于接受,亏他饱读诗书深谙朝廷规矩,看他现在所作所为,愈发不像话了!”

    这话如同是在公然抨击,但杨廷和听了却觉得不像,心想:“这位谢首辅,说是要将沈之厚打压下去,但分明是在纵容,什么事都不做,光靠耍嘴皮就能成事?”

    无论谢迁对沈溪打压的态度多坚决,在杨廷和看来都是说说罢了,杨廷和能感觉到,谢迁并非是要让沈溪一蹶不振,只是想打击其锐气,这跟他对付沈溪的思路有极大的区别。

    到了长安左门,杨廷和跟谢迁作别,直接乘马车回府,刚到自家门前,便见有人来求见,却是以前就多次拜访过他的李梦阳。

    李梦阳如今为工部郎中,不过正五品的官职,但因才名高帜,使其在京城年轻一辈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

    李梦阳属于少年得志的才俊,二十一岁便中进士,不过因为没机会进入翰林院,使得他一直只能在朝中六部混资历,弘治朝时因参劾外戚张氏兄弟,蒙冤下狱险些惨死,多亏孝宗皇帝明察秋毫才幸免于难。刘瑾当权时他再次上疏建言,被刘瑾找到机会当众杖打,并勒令其退职归乡,刘瑾倒台后平反官复原职,这些经历为李梦阳积累了足够的名气,别人说到他的时候,都为其忠直的品性折服。

    今日劝阻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李梦阳也有份参与,只是他没有去沈府门前静坐,而是在各处联络,因为此前他便多次拜访杨廷和,所以这次直接来找这位阁臣帮忙。

    “……这件事,老夫无能为力。”

    虽然杨廷和在朝也属于年轻一代的官员,但到底已年届五旬,在李梦阳这样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他已经可以拿出老成持重的姿态来。

    李梦阳以学生后辈的身份说道:“沈之厚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敢兼两部尚书,如今非战情紧要时,朝中根本不需要某人身兼两职,他此时不应该上疏推辞吗?”

    杨廷和脸色多少也有些不好看,虽然他反对沈溪擅权,但有些事情他却没办法干涉,摇头道:

    “除非有人主动登门求见,对其陈述利害,否则让他主动退出,怕是太过艰难……你知道该如何做?”

    李梦阳稍微迟疑,大概思索了一下杨廷和话里的意思,这才有所领悟。

    杨廷和跟沈溪的交情毕竟不深,朝中跟沈溪关系相对好的官员不是没有,比如说梁储、李鐩、靳贵这些人,他们是有资格劝说的,若换作杨廷和去,就变成了登门声讨,对于杨廷和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不可能去做。

    与其用强硬的态度,不如采取怀柔的策略,让人去游说沈溪,那就需要先找到合适的人说明情况。

    “学生明白了。”

    李梦阳恭敬行礼,马上告辞离开。

    杨廷和望着李梦阳的背影,轻轻叹息:“有人想推他上位,也有人想拉他下马,现在朝中官员都开始选择站队,我现在处境尴尬,由于跟太后娘娘合谋,使得陛下对我抱有成见,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

    ……

    ……

    杨廷和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在内阁中地位还要次于梁储,属于三把手,仅仅比刚入阁的靳贵地位高一些,内阁的事情基本上不由他来主持,虽然谢迁允诺以后会推举他上位,但没有皇帝准允,这种承诺根本做不得数。

    而此时朝中沈溪的声望却直逼谢迁,甚至某些方面比谢迁更高,杨廷和的地位已无法做到跟沈溪对等。

    无法跟沈溪平等对话,还得想方设法反击对手,每每想到这里杨廷和便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

    他已经没法站到沈溪一边,无论从他内心倾向,又或者是出于私交或者道义礼法,他都觉得应该将沈溪这个官场另类给彻底打压下去。

    他的想法跟谢迁不同,他不希望沈溪继续担任兵部尚书,在他看来,最好什么都不是,直接致仕回家,朝中才会太平。

    朝官中许多对沈溪存在偏见,杨廷和的偏见属于比较大的那个。

    此时的李梦阳,则紧忙去求见李鐩。

    此时梁储在文渊阁当差,他没法去找寻,而李鐩作为工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进出工部正方便,虽然他知道用这种指派的口吻找李鐩说话不太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求见。

    李鐩这人没什么架子,在六部尚书中,李鐩属于实干派,无论他做事是否妥帖,又或者有无私相授受的成分,都不影响他做事。

    “……恩赐啊,你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谁都知道之厚在家休养乃陛下御准,你让老夫去找他,真的合适吗?”

    李鐩并没有一口回绝,因为李鐩也知道李梦阳在学术上的造诣,他自问没那本事,术业有专攻,虽然李梦阳这官当得相当一般,但架不住人家年轻,有才气,人人称颂,而且还是有名的忠直之臣,这样的人能随便得罪?

    李梦阳道:“但若他一直称病,那朝事便会耽搁下来,李尚书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让他早些面圣推辞差事。哪怕沈尚书只是做吏部尚书,朝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非议之声,朝廷规矩不可乱!”

    “虽说不可乱,但这是陛下御旨,钦定,一旦陛下发了话,那就不是臣子随便能非议的……我让我去劝说,分明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李鐩拿出那股绵柔劲,跟李梦阳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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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梦阳实在是耗不过李鐩。

    成化八年便中进士的李鐩,有近四十年的宦海经历,比起李梦阳这样的“毛头小伙”为人处世的经验丰富多了,当然不会给李梦阳等朝中清流当枪使。

    李梦阳在李鐩这里软磨硬泡半天,最后却无功而返,不由非常懊恼。

    到底李梦阳是来劝说李鐩帮忙,李鐩并非是李梦阳的下属,反而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况且李鐩并没有明确拿出一种拒绝的态度,使得李梦阳挑不出李鐩丝毫毛病来。

    等李梦阳出来时,心里还在想:“都说这位李尚书跟沈之厚关系亲近,现在看来有一定道理,这是找错人选了啊!”

    实在没办法,李梦阳只能再寻他途,先去求见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随后才带着几个人往沈府门前去了,似乎也要加入到静坐抗议的队伍中。

    ……

    ……

    朝中一些年轻官员,特别是那些愤青,基本都在抗议沈溪身兼两部尚书。

    不过也有一批人保持沉默,这些人多受沈溪心学思想影响,在翰林院中独树一帜,谢迁的儿子谢丕便是其中代表。

    别人去沈溪府门前静坐抗议,而谢丕则早早便回到家,当天翰林院因为这件事处于停摆状态,谢丕便到父亲的书房里看书。

    谢迁从文渊阁返回他位于长安街小院的路上,已有多人跟他说过朝中官员去沈府抗议沈溪身兼两职的事情,因何鉴致仕,谢迁心情不太好,再者他自己作为文官旗帜,不会自降身份加入到抗议行列中去,也尽可能不参与。

    由于频繁有人上门造访,不厌其烦的谢迁终于忍受不了,决定回家暂避,结果回到府中,刚进书房就见到谢丕正在书桌前苦读。

    “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迁见到儿子,语气有些冷漠,大概意思是别人都跑去抗议了,你为何在这里泰然自若读书?

    谢丕放下书卷,起身向谢迁行礼后,回道:“父亲,今日翰苑中出了一点事,便早些回来,在父亲的书房读书,希望能增长见闻。”

    谢丕没说关于抗议的事情,但他明白谢迁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作为内阁首辅,很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而他也知道谢迁跟沈溪之间的矛盾,所以不会贸然在父亲面前提沈溪的名字。

    谢丕算是学聪明了,他知道但凡在谢迁面前提及沈溪,都会引起父亲的不悦。

    谢迁道:“为父听闻,今天翰苑有士子闹事,成群结队去沈府门前求见,请求沈之厚主动上疏向陛下推辞任命,回归兵部尚书之位……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谢丕低下头回道,“那些人还让孩儿一起去,孩儿不想参与,拒绝后便回来看书了。”

    谢迁皱眉:“你为何不去?难道你不认为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有失体统吗?”

    谢丕回道:“以沈先生的能力,身兼两职并不为过,可能外界的反应稍微大了些……孩儿不是说此事成体统,而是因为何尚书突然致仕,总需要有人出来担当,以沈先生的功勋,迁吏部尚书本属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兵部那边他可以暂时兼任,之后自然会有人接替。”

    尽管谢丕做出了解释,表明自己属于“中立派”,却得不到谢迁的认同。谢迁有些恼火地问道:“若是陛下不依不饶,让沈之厚一直身兼两部尚书之职,你觉得当如何?”

    谢丕想了下,然后问道:“父亲希望孩儿也加入到那些人中,去沈家抗议吗?若孩儿去的话,就表明了父亲您的政治倾向,怕是对我们谢家以及沈家都不利吧?”

    在这件事上,谢氏父子的态度大相径庭。

    谢迁虽然觉得李梦阳等人的行为有些鲁莽,但到底有建设性,完全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回过头来看到儿子这么淡然,便觉得儿子因为对沈溪学问的痴迷,而把道义礼法全都放到一边,这在他看来是相当危险的思想。

    谢迁道:“为父如何态度不打紧,但切记不可乱纲纪礼法,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就是乱大明纲纪,你身为朝臣,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一旦开此先河,那以后朝中官员任免,就形同儿戏,哪怕现在不能去跟陛下请命,也应该未雨绸缪,做出一些必要的反应,让某些人知难而退!”

    谢迁教训得很不客气,整个人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但底气却有所不足。

    说到底,他无法理直气壮……你跟皇帝请旨不成,无法犯颜直谏,却去为难当事人,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谢丕低着头,虽然没出言反对,却也没办法接受谢迁的观点,更好像是在跟父亲置气。

    看到谢丕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谢迁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教育儿子,无法起到为人父的表率作用,又道:

    “你既然不肯去,这件事便作罢,不过你不能直接回家来看书,至少应该留在翰苑当差,哪怕旁人都不在,你也要留下,没人督促你就不能办事了吗?”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这次谢丕行礼后应了一声。

    谢迁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不过也好,事情总归不会出什么大的差池,沈府到底不是豹房。”

    谢丕没去评价谢迁的话,恭敬地道:“那孩儿告退了。”

    谢迁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谢丕退下。

    谢丕离开书房后,谢迁有些失望自言自语:“之厚那小子,怎会让我谢家人中了他的毒?以中这孩子本来还算听话,而且守规矩,都是那小子让我谢家人变了心思,他在朝中荼毒年轻后辈,实在罪不容赦!”

    在谢迁看来,评价孩子的标准,只剩下是否听话,又是否守规矩,觉得后辈的表现简直不可理喻。

    但恰恰这些在他看来无法理解的后辈,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大明,让大明社会逐渐进步,而这一切的主导者,就是那个他轻视的沈溪。

    许多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叛逆,不按照自己的规划行事,简直是一无是处,但恰恰是这些无视权威敢于质疑一切的孩子,推动了世界的发展,反而是那些因循守旧的孩子,让社会变得停滞不前。

    ……

    ……

    谢迁并不担心沈家门前那些官员安全方面会出问题,因为他回来时派人调查过,沈溪没有动粗的迹象,而那些去请愿和静坐的官员也没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只是引起一些路人的围观,没带来太大的危机。

    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谢迁都觉得一切正常,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就是朱厚照醒来了。

    朱厚照睡醒后,本来没什么,但问题是现在开始有人在朱厚照面前告状,这个人就是刚回到京城,希望在朱厚照面前有所表现的张苑。

    张苑假借来跟朱厚照汇报积压奏疏的事情,趁机告知朱厚照当天很多人去沈家门前静坐抗议的事情。

    而张苑给这件事的定性,就是这群人去沈家“闹事”。

    朱厚照听到后怒从心头起,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喝道:“谁这么大胆子,他们有本事,为何不到豹房和皇宫闹?昨天没见有人在朕面前说三道四,今天居然跑到沈府门前闹?活腻歪了这些人!”

    小拧子和江彬都在旁边,至少二人不会去说这种事,张苑故意把矛盾挑起来,好像这对其非常有利一样。

    张苑心中窃喜不已,好像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似的,主动请示道:“陛下,那该如何解决此事?”

    朱厚照道:“还能如何?派人去把那些人赶走,再严令,若谁再去闹事的话,一概下狱,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就怕那些人不听啊,沈大人今日非常克制,到现在都没闹出任何事端,不过围观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好像民间也开始议论这件事,其中有些话对陛下大不敬。”

    朱厚照怒火更甚:“那些百姓懂什么?他们能分得清善恶对错吗?”

    张苑道:“不需要分辨啊,他们会觉得,那么多人去闹事,一定是沈大人做错了。哪边人多,就该听哪边的,百姓随众心理很强的……”

    “真是岂有此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异常响亮,让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终于缓过神来,道:“直接派人去,若谁不肯就范的话,当场下狱……抓几个人,杀鸡儆猴,看看剩下的谁还敢闹腾!就跟他们说,谁想闹的话,一概到皇宫去闹,一哭二闹三上吊,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张苑道:“陛下,是老奴去吗?”

    “不是你去谁去?你是司礼监掌印,兼管厂卫……让钱宁跟你一起!”朱厚照命令道。

    因为朱厚照已经许久没提过钱宁的名字,此时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皇帝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了,这位之前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张苑恭敬行礼:“老奴领命,到时候若谁不听,老奴会将他们打入大牢,好好拷问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

    “还能有谁?”

    朱厚照生气地道,“就是朝中那些顽固的老家伙,比如说谢老头,昨日朝会的时候就他一个劲儿在跟朕说话,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的,今天他知道没法来豹房纳谏,就安排这么一出,看来他已老迈昏聩,不适合再在朝中做事!必须尽快让他退下来,换个人接替首辅的位置!”

    关于谢迁是否致仕的问题,张苑不甚清楚,那不归他管,不过他从朱厚照的话中明白一个道理,皇帝对沈溪的信任大过朝中任何一名朝臣,谢迁就算是首辅也不会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张苑得到御旨出来,马上将钱宁叫来,嘱咐到沈家门口抓人的事情。

    钱宁已失去圣宠多日,此时正惶惶不安,听闻刚回朝的司礼监掌印召唤,当然要赶紧前去巴结。

    “……张公公,您得陛下口谕,陛下是说如何维持秩序?是抓一两个人杀一儆百么?”钱宁试探地问道。

    张苑道:“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员,你捉拿哪一个,旁人能就此罢休?到时候他们再一闹,那整个京城不就乱套了?”

    钱宁眨眨眼,而后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全都捉拿,既然不识相,就一个不留。在刘瑾之后这群人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次就让他们知道,得罪沈大人的后果!”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钱宁心里疑惑,这位张公公几时开始帮沈大人说话了?这二人不是应该势成水火吗?

    张苑见钱宁在那儿发愣,不由骂道:“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一般作何?还不快去调拨人手?记得多点一些人马,如果有乱民想闹事,一并捉拿下狱。”

    钱宁道:“拿到人后,直接送往锦衣卫诏狱,对吧?”

    按照钱宁的意思,到底是送诏狱还是送三司衙门牢房,是问题的关键。

    诏狱意味着嫌犯都是皇帝亲自下诏定罪,出手可以不分轻重;如果是三司衙门,则最多是走个过场,毕竟朝中官官相护,此番牵涉的人太多,很可能最后的结果便是法不责众,此时得罪人就没必要了。

    张苑尖声道:“先把人拿下,往哪儿送,当然要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不过诏狱最好别轻易送进去,否则不好收场。就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牢房送,给他们找点儿麻烦即可,最好让谢于乔自己亲自审理!”

    钱宁苦笑一下,就在他还想说什么时,张苑已气势汹汹往门口去了,边走边甩下一句话:“再不去,抓不到人的话,可别说功劳没了。”

    “这算什么功劳?”钱宁追过去问道。

    “这就看你是否有眼力劲儿了。”

    张苑似笑非笑地看了钱宁一眼,小声解释道,“把事情办好了,不但得沈大人赏识,还能让陛下看重……你以为陛下想轻饶那些闹事的官员?只是陛下不愿说出口罢了,作为陛下身边近臣,岂能没有这层觉悟?”

    钱宁重重点头:“明白了,还是张公公您了解陛下心态。”

    张苑人已经出了豹房大门,此时钱宁点的四百名锦衣卫已在大门外整齐列队。

    张苑非常满意,点头继续:“很好,过去跟他们说明白了,今天去了后不用废话,直接拿人就是,管他几品官,先拿进牢房里再说。”

    钱宁道:“万一那位沈大人出面阻拦该当如何?”

    “这个……”

    张苑想了下,摇头道,“他出来一样要拿人,这次就是专门表演给他看的,若他想阻拦,就说这是陛下御旨……这本来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跟那些当官的也这么说,陛下让拿人,谁敢反抗就不用客气了。”

    “难道可以格杀勿论?”钱宁再问。

    张苑斜着打量钱宁一眼,揶揄道:“你还真把咱家当刘瑾了?”

    ……

    ……

    一行四百名锦衣卫组成的人马,浩浩荡荡往沈家方向开去,光这一路上便已很扰民。

    终于抵达沈府门前,此时这里就像是开堂会一般,数以千计的百姓围观,虽然有顺天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但始终杯水车薪,这会儿那些静坐的官员有的已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好像要发动所有官员强行冲击沈府的意思。

    “官兵来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呼起来。

    马上有人说:“哪里是什么官兵,来的是锦衣卫!这下要出大事了!”

    百姓虽然围观的很多,但都不敢惹事,随着锦衣卫到来,大部分紧忙避开,而那些官员则不同,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什么锦衣卫。

    所谓行得正坐得直,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群人的心态。

    不过来者就是专门针对他们来的,等发现锦衣卫直接冲上前拿人时,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作何?谁敢对本官无礼?放开!”有人被双手反剪,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随即更多的官员被拿下!

    这群人到底都是文弱书生,面对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他们缺乏抗争的底气,而且这次来的锦衣卫数量太多,一群锦衣卫上来,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张苑走上前,嗓音尖利:“谁再于此处闹事,跟他们的下场一样,这些人全都要下狱问罪,谁敢围观?”

    目光所及,那些百姓匆忙避退,有的直接跑了,而此时锦衣卫已在顺天府衙差的帮助下清场,不多时便把人全都赶走,以李梦阳为代表的静坐官员,此时全都被拿下。

    “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梦阳叫嚣得最响亮,毕竟之前他曾先后弹劾张鹤龄、张延龄和刘瑾,坐牢的经验最丰富,就算他官职不是很高,却有资格代表朝中清流说话。

    张苑走过去:“是陛下给的胆子,这分量够不够?敢到朝中重臣府门前闹事,你们以为当官的就可以目无法纪?”

    李梦阳大声反驳:“谁说这是来闹事?不过是来找沈尚书论理,劝他悬崖勒马。”

    张苑冷笑不已:“管你们说破天,也没见你们进去找沈大人,反倒在这里聚拢一群乱民,若不及早来驱散的话,京城出了状况,责任谁能承担得起?把人拿下!”

    钱宁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到张苑跟前问道:“张公公,现在该定下,到底押到哪个牢房了吧?”

    张苑道:“送去大理寺!你直接跟大理寺的人说,这些是钦命要犯,需要等陛下派人来审问,让他们不得随意放人,当然也不能严刑拷打,一切要等陛下御旨!”

    “什么,你还想刑讯逼供?”

    李梦阳听到这话,突然感觉背脊发凉。

    之前他参劾外戚张氏兄弟的时候,便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好在刘健、李东阳等阁臣搭救,弘治皇帝下旨赦免,才算捡回一条命。

    后来在参劾刘瑾时,他一直回避和遮掩,就在于他明白被宦官报复有多可怕,既做了有意义的事情又不敢明着张扬,算是迂回救国,不过他的软弱导致很多人受牵连下狱重刑,暴毙狱中。

    李梦阳既是勇敢的出头者,也是懦夫,只是在刘瑾倒台后才被人捧到高处。

    张苑冷哼一声,道:“暂时不对你们用刑,但接下来怎么惩罚你们,那可就说不准了。把人拿下,送大理寺!”

    ……

    ……

    张苑感觉自己又风光了一把,比之当初的刘瑾也差不了多少,想谁下狱谁就下狱,而且连牢房都可以随意挑选。

    在这种威风心理作祟下,张苑全然不顾之前朱厚照的吩咐,他到底还算有脑子,因为朱厚照对这些人愤恨不已,他早就想好对策:“若是陛下问责,我就说这群人反抗,一次全拿下才好免除后患,到时候陛下也说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量沈家大门,那是他想进又不太敢进的地方,因为尚未天黑,若是入内有可能会被沈家故人看到,而且进去见到沈溪,他也不太好交待眼前扣押抗议官员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沈溪已经得知情况,朱鸿将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报进来。

    “……张公公带着锦衣卫前来,说是奉御旨将外面的人一并拿下,送入大理寺牢房,交有司处理。”朱鸿道。

    沈溪点了点头:“陛下倒是会做出如此安排,但不会做得如此决绝,应该是张苑自作主张。”

    朱鸿不太明白沈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出言质疑,沈溪想了想问道:“张苑没来求见?”

    朱鸿道:“张公公跟锦衣卫的人都在外面,暂时没有登门拜访的意思,是否派人去请他进来?”

    “不用请,他自会前来。”沈溪道,“如果他这么走了,等于是给自己招惹了个大麻烦,先等着吧。总归这是宫里人做出的事情,跟我无关,就算回头被人怪罪,至少陛下跟谢阁老无法迁怒于我!”

    朱鸿问道:“那小人当如何?”

    沈溪道:“你去外面等着,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张苑若要进来,带他来便可。”

    “是!”

    朱鸿领命而去。

    朱鸿走后不到一炷香工夫,果然又折返回来,这次他带了张苑一起,张苑刚进书房门便道:“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泰然处之,外面那么多人来找麻烦,您都不生气?”

    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来这么一句,大概意思是说他已经替沈溪做主,把问题给圆满解决了。

    沈溪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抬头看向张苑道:“那你假传圣旨,把人捉拿入狱,可想好回去后如何跟陛下交待?”

    听到这话,张苑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道:“沈大人,您……您可别乱说,咱家可没做出违背陛下御旨的事情,您这是诬赖好人……”

    沈溪道:“怎么,张公公现在就想跟本官打马虎眼了?”

    张苑脸色变得很难看,此番回到京城,无论他后续存在何等想法,至少眼前他必须要跟沈溪站在一起,而且要听从沈溪的吩咐办事。

    他明白很多事难以隐瞒,当下黑着脸说道:“这不是为沈大人您解决麻烦么?而且陛下的确下令,把挑事的人给抓起来,现在不过多抓了几个……沈大人不会是想回头告咱家的状吧?”

    沈溪道:“你怎么做,我不想干涉,不过这件事却是在给我脸上抹黑……你张公公的意图是什么?让天下人都说我沈某人不近人情,将那些来劝谏的官员给捉拿入狱,然后拿我跟刘瑾作比?”



    张苑自然明白沈溪话里的意思。

    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干净利落的漂亮事,但最后源头却会追究到我身上,矛盾也会被进一步激化。

    张苑道:“沈大人,您若是对那些胡搅蛮缠的官员不满,为何不亲自动手?想必您早知道,这件事若陛下知道后,绝对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张苑开始为自己辩解,他明白现在的沈溪开罪不起,只能尽量弱化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沈溪眯着眼道:“我不出手,不代表我会容忍他们,我只是不想把激化矛盾,即便陛下知晓,也不可能将所有人下狱,而你现在所为,就是在为我树敌……张公公,真是感谢你为沈家着想。”

    张苑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发怵,他自然明白沈溪可不是什么诚心相谢,完全是在讽刺他。

    他心里嘀咕:“你自己不办事,我帮你把一切办妥,你还怪我?哼哼,要不是我,那群人说不定已经开始冲击你的府宅,你现在是翻脸不认人!”

    即便心里有所不满,但张苑还是老老实实行礼:“沈大人说的是,咱家做事疏忽了,但既然人已经抓起来,那事情也就已经定下。先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哪怕不动刑,也让他们在牢房内冷静几天,您看……”

    沈溪没有回答,直接道:“张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此事吧……不送了!”

    没等张苑说完,沈溪便已直接下达逐客令。

    张苑一怔,随即意识到现在应付沈溪实在太难,他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咱家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沈家啊!”

    话说得漂亮,但其实他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谁都知道。

    张苑以司礼监掌印之身回到京城,自然需要立威,而眼前就是重振雄风的好机会,这几乎就是杀鸡儆猴,让旁人不敢再对他说三道四。

    ……

    ……

    张苑将到沈家闹事的人全部捉拿下狱,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朱厚照耳中,因为皇帝还在例行的吃喝玩乐中,根本顾不上豹房之外的事情。

    不过在众多目睹者口口相传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京城便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那些下狱官员的家属,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赶紧找人去找同僚和上司疏通,消息扩散得很快,在那些忠直大臣眼里,这大肆抓捕大臣的举动俨然就是当年刘瑾所为所为的翻版,唯一的区别就是刘瑾没有说直接把人下到大理寺监狱,而是下于诏狱。

    前面说过,诏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牢房,看起来艰险,锦衣卫抓人时下手可以不分轻重,但只要皇帝一句话,就可以无罪释放;而下到大理寺牢房,等于说案子上升到了律法层面,必须有个定论。

    在大多数朝官看来,此举非常不合规矩,给出了攻讦张苑、沈溪乃至皇帝本人的借口,官员可以以此事是否合法上疏理论,而谢迁也会坚定地为李梦阳等下狱官员说话。

    事态正在发展,入夜后有大批官员奔走传告,许多大臣选择明哲保身,不加理会。

    谢迁府上,户部尚书杨一清登门告之情况,方才知晓。

    “……张苑做事道理上说得通,他奉皇命办差,理所应当。那些人去沈家闹事,或许之厚可以放任不管,陛下知晓后又怎会坐视不理?看起来是在反对之厚,但更是在反对陛下的决定!”

    谢迁语速很慢,似在分析问题,但杨一清听过后便意识到,谢迁并没有一味埋怨沈溪,而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和张苑。

    杨一清心道:“谢阁老之前跟张公公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为何这次张公公回来,态度跟以往迥异,甚至昨日还当面跟谢阁老顶撞?”

    很多事,可以从表面看出来。

    杨一清昨日也参加了奉天门外举行的朝会,自然看出张苑对谢迁的冷漠,这让杨一清大惑不解。

    因为张苑倒台前,跟谢迁的关系还算密切,张苑能力有限,使得朝中大部分事务都是由谢迁的意志决定,所以当朝中人知道张苑重新为司礼监掌印后,还是放心的,就在于觉得谢迁能控制张苑,朝局会朝着对文官集团有利的方向发展。

    但谁都没料到,张苑公开露面的第一天,就给谢迁来了个下马威,在皇帝面前丝毫也不给谢迁面子。

    那就让人不得不联想,这次张苑回来后充分吸收了以往的经验教训,不再跟谢迁站在一道,极有可能已转投沈溪。一旦内阁首辅无法影响司礼监掌印,在皇帝那里也没有好印象,意味着谢迁时代即将终结。

    杨一清道:“沈府门外被抓捕的官员下的是大理寺狱,来之前,在下打听过情况,得知这些人下狱后并未得到虐待,张公公先进沈府求见沈尚书,而后回豹房通禀,目前没有进一步动向。”

    谢迁皱眉道:“若再有消息传来,大概就是用刑了。应宁,你赶紧去跟大理寺那边打招呼,千万不能让张苑的人乱来。”

    杨一清为难地道:“谢阁老,张公公是领了皇命过去,要阻止他行凶很困难……陛下态度不明,若决意大兴牢狱,对那些被捕的官员来说下场会很凄惨!”

    谢迁道:“老夫这就去三法司走一趟,总归你先盯着,咱们分头行事吧。顺带跟刑部尚书张元瑞说一声,不管他作何,都赶紧到刑部衙门坐镇,事情不能拖过今晚。”

    杨一清见谢迁紧张起来,他也感到事情紧急,当即行礼领命:“是,谢阁老。”

    谢迁叹道:“本不过只是请命,却落得如下场,可悲可叹……算了,三法司那边我派人去知会一声即可,老夫打算去豹房看看……若是能直接面圣固然是好,不然也希望找人跟陛下提及,这件事错在老夫,而不在那些朝中清流身上!”

    杨一清感觉到谢迁心中的纠结,甚至可以说这位首辅的想法已开始发生混乱,先说要去三法司衙门,但或许是意识到去了也无济于事,内阁大学士说到底只是皇帝的秘书,绝不可能干涉皇帝的决定,所以才会想到去豹房面圣。

    杨一清道:“是否跟之厚打声招呼?”

    谢迁一怔,然后摇摇头:“不必了,这件事因他而起,暂且不管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这……”

    杨一清不是很赞同谢迁的想法。

    这件事因谁而起,自然要以谁来结束,若沈溪去面圣的话效果会更好,只要沈溪“宽宏大量”,不计较那些人的罪过,还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皇帝也不会不近人情,但现在谢迁不想劳动沈溪,那在杨一清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谢阁老是想用这件事,来打压沈之厚在朝中的声望,继而让沈之厚这个两部尚书变得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杨一清懊恼不已:“之厚到底非奸邪之人,在今日的事情上他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何朝中那么多人偏偏要去针对他?不应该劝说陛下更为直接?”

    ……

    ……

    谢迁觉得沈溪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却未料自己先成了孤家寡人。

    何鉴致仕后,连个通知他朝中事务的人都没有,若非杨一清当日告知他情况,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能得悉。

    哪怕在这件事上显得很支持他的杨一清,似乎也并非完全站在他这边,觉得谢迁跟朝中一些人太过鲁莽武断。

    这会儿或许只有李梦阳等原本为谢迁瞧不起的年轻后生,或者说朝中清流,才会站在谢迁这边,而且坚定不移。

    谢迁不管别的,先去豹房试着面圣求情,或者说据理力争。

    至于杨一清,出门后却开始碰壁。

    刑部尚书张子麟不会因此事见杨一清,因为张子麟根本就不是谢迁一系的官员,在刘瑾案中,张子麟为刑部侍郎,跟他的前任刑部尚书刘璟一样,险些被谢迁定性为阉党,全靠沈溪力挺才过关,进而接过刑部尚书的职务。

    此前张子麟不得不跟文官集团站在一道,但沈溪回朝后,他便开始重新选择自己的立场,如今风显然不是往谢迁这边吹的,张子麟就算不站出来公开支持沈溪,也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帮谢迁做事。

    至于大理寺卿张纶和左都御史洪钟,想法基本跟张子麟一样。

    你谢迁得势的时候对我们不依不饶,总是拿阉党的事情来作为打压朝官的手段,连皇帝都不计较,你谢迁却纠缠不放,现在出了事你倒想我们来帮你?

    杨一清求见张子麟和洪钟不得,最后只能去大理寺卿张纶府上拜访,张纶倒是没有拒绝会面,只是见面后便不耐烦地抱怨:“我说应宁啊,这会儿都已入夜,什么案子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杨一清叹道:“那么多官员下狱,这可是朝中头等大事,人在关押在你们大理寺的牢房里,你作为寺卿,能坐视不理?”

    “不能这么说。”

    张纶一脸回避之色,“人是陛下派锦衣卫抓的,不过是暂时关在大理寺狱中罢了,后续还不知道怎样,就算我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啊!要不这样吧,你去衙门那边找一下宗献,现在刑狱之事归他管,你找他去!”

    张纶不肯出手帮忙,但官秩上他不及杨一清,大理寺卿为正三品,而杨一清作为六部尚书为正二品,且杨一清曾以三边总督负责西北军务,入朝后声望远在他之上,加之户部掌管着中枢到地方衙门的钱袋子,他不好得罪,于是推到手下身上。

    张纶说的“宗献”,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的表字,此人乃弘治十五年进士,正是负责接收李梦阳等人下狱的当事者。

    杨一清一看张纶没有相助之意,不想停留,便马不停蹄前往大理寺,他本以为谢迁已完成面圣过来,但到了地方后,才从随从通禀中得知这会儿谢迁仍旧在豹房门口等候,是否有人去通知皇帝都不知道。

    “杨尚书?”

    就在杨一清等候进去时,只见一人从大理寺衙门内出来,杨一清本来要上马赶往豹房,跟谢迁一起等候觐见君王,闻言不由重新下马。

    灯笼照亮下,来人到了近前,在对方行礼后,杨一清才知道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得知他到来后,主动迎接。

    杨一清道:“宗献,从沈府那边押送来的官员呢?”

    “都已关进牢房。”

    全云旭神色有些紧张,“现在没有御旨下来,一切都还无恙……就怕之后会有御旨到来,要对里面的人用刑,大理寺这边可不敢违抗圣旨……杨尚书还是早些请陛下谕旨放人为妥……”

    朝中对于张苑捉拿大批官员下狱的事情有些措手不及,除了高层集体沉默外,朝中中下层官员对此却异常关切,对李梦阳等人普遍报有同情心,尤其是全云旭这样的“少壮派”。

    杨一清道:“若有人拿御旨来,你先找借口拖延时间,除非是谢阁老前来。我只是来看看情况,之后便要往豹房。”

    全云旭非常惊讶:“杨大人此时不应该去找沈尚书吗?”

    杨一清一怔,心道:“谁都能看明白这个局,此时找之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但谢阁老却坚持要找陛下说理,这不是舍本逐末,主次不分吗?”

    杨一清叹道:“还未到找沈尚书时,总归无论谁来,你都想办法拖延,避免对官员用刑,哪怕是张公公亲自前来,你也找理由推脱。宗献你务必记住!”

    ……

    ……

    杨一清交待完成之后,立刻往豹房去,因为大理寺在城西,而豹房在城东,这一路又要费不少工夫。

    此时沈家,有人再来拜访,这次却是小拧子到来,所带也非皇帝御旨,而是他私人的一次拜访。

    “……沈大人,无论这件事是否跟您有关,现在外面的人都笃定你才是幕后黑手,谁相信张公公有那胆子啊?但当时陛下的确没下令乱拿人,最多抓几个以儆效尤,张公公此举分明是僭越,您若不去跟陛下说,旁人无法面圣不说,更难让陛下接纳,若是有什么死伤之事出现,这脏水可就泼到您身上了……”

    小拧子是否出自好意,没人知晓,不过一番言辞倒还算恳切。

    总归李梦阳等官员出事,沈溪逃脱不了干系。

    沈溪道:“不是说谢阁老已在豹房外等候求见陛下?拧公公为何不想法通禀,却来找本官呢?”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就算通禀又如何?陛下不会见谢阁老,昨日皇宫里,谢阁老跟陛下闹了一些不愉快,这次的事情也很可能跟谢阁老有关,现在张苑做的这些事,或许会将陛下逼得下不来台,尤其现在谢阁老那边也咄咄逼人……”

    沈溪微微点头:“那事情倒是挺麻烦的……”

    小拧子闻言不由惊讶地问道:“沈大人,听您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出面解决问题了?”

    沈溪道:“并非本官不想出面,实在因此事跟我沈某人牵连太大,本官去求情,也或许会让火上浇油。”

    “但只有您才是唯一的人选啊,谁去比您更合适?您……您……”小拧子急得直跺脚,他暂时已想不出理由劝说。

    沈溪摇头道:“拧公公,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去跟陛下求情,陛下会痛快放人。但谢阁老却不会这么想,这个好人,怕是没人愿意由我来当……而且我出面的话,没法起到警戒震慑的作用,明天那些人再来当如何?若明天他们再被捉拿,本官是否还要出面为他们求情?如此反复,陛下会作何想?”

    小拧子压根儿就没想过沈溪说的这一层,听到后不由一怔,仔细一琢磨,摇头道:“沈大人,您怕这件事牵连更大?”

    沈溪摇头:“只要现在没人出来向那些下狱官员用刑,事情就先搁着,本官出面很可能会激化问题……你拧公公并非是请我出面的最佳人选,除非谢阁老派人,否则我只会袖手旁观!”

    “沈大人,您……”

    小拧子瞠目结舌,但他发现沈溪态度坚决,立即意识到对方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出主动转圜。

    小拧子心想:“沈大人不会是想借此机会,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吧?有这次的事垫底,以后谁还想来他府门前闹事,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突然间,小拧子好像理解了沈溪所为。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小人先回豹房查看情况,便不多打扰了。不知谢阁老那边,是否需要小人跟他说说请您出面之事?”

    沈溪摇头:“即便有人来找,也不该是本官主动,拧公公不必做一些好心办坏事的事情。”

    小拧子尴尬一笑:“明白。小人明白了。”

    ……

    ……

    正如沈溪所说,谢迁的确没有求助沈溪的打算,因为他正是想借助这件事来打压沈溪在朝中的声望,无论这件事是否跟沈溪有关,外人一定觉得沈溪才是始作俑者。

    但谢迁又怕接下来朱厚照会做出对那些下狱官员不利的事情,所以只能在豹房门口继续守候,哪怕见不到皇帝,至少有什么御旨下发,都要走正门,他可以先一步查知,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此时豹房内,朱厚照刚知道这件事,告知他详情的正是江彬。

    江彬对于张苑有很深的敌意,发现张苑所为违背皇帝御旨后,可不会像小拧子一样去问沈溪意见,而是选择直接告状。

    本来朱厚照正在豹房水塘划船,欣赏美人放河灯,听说此事后马上上岸,再到外将张苑叫进来,上来先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朕让你去抓几个人稍微震慑一下,谁让你把所有人都拿下?张苑你是怎么回事,想跟朕对着干,是吧?”朱厚照气恼地问道。

    本来朱厚照觉得张苑是“能臣”,毕竟刚给他找来十万两银子应急,他也不问钱是怎么来的,反正这几天他手头宽裕不少,可以大手大脚打赏。

    朱厚照本来准备好好重用张苑,替他敛财,到底张苑在他眼里忠心耿耿,几次救驾有功,此前被贬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被他推出来当了回替罪羔羊。

    现在出了事,朱厚照以为自己信错人了。

    张苑解释道:“陛下,并非老奴乱来啊,实在是那些人蛮不讲道,老奴带人过去后,他们便发疯一样攻击老奴,甚至当着锦衣卫的面,拿石头和沙子袭击老奴,还有人要去撞沈家门,说是以死来劝说沈尚书……老奴实在是迫不得已……呜呜呜……”

    张苑还是老一套,见到皇帝先大哭一场,眼泪比说话好使多了。

    朱厚照听了张苑“情真意切”的表述,丝毫也没怀疑其中是否有伪造的成分,皱眉道:“这些人可真是无法无天……若真有人死在沈府门前,那朕跟沈先生成什么人了?简直可恶之至!”

    张苑继续哭嚎道:“当时老奴也是极力克制,但其中有人拿沈大人跟刘瑾作比,说沈大人不向陛下主动推辞兼任两部尚书,是要像刘公公一样独揽大权,还在不明真相的百姓面前大声宣扬!”

    “老奴见在场百姓实在太多,驱散不及,一群人还被他们挑唆往沈府投掷石块。老奴上去劝说无用,所以干脆先拿下几人,杀鸡骇猴……结果这越发激发矛盾,很多人干脆冲上来要找老奴拼命,迫不得已,老奴才下令把人下狱,先稳定局势再说……”

    朱厚照听到这里,长长地舒了口气,点头不已:“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你没做错。换了是谁,都没法保持克制!这群人实在活该!”

    虽然张苑是在编瞎话,却“有根有据”,张苑说的情况基本符合朱厚照的“预料”,或者说如果张苑真按照他所说的步骤去“劝说”李梦阳等人,或许对方真会做出抗争的事情来。

    但问题就是,张苑根本没给这些人表演的机会,自己先当了主角,上去就把人拿下。

    张苑哽咽地道:“老奴本想将人下到锦衣卫诏狱,又怕此事牵连甚广,被人说三道四,对陛下说出不敬之言。所以老奴擅做主张,将人下到大理寺牢中,总归他们都是朝臣,而大理寺又在朝廷监督下,老奴特地吩咐不允许有人对他们用刑,之后老奴又去见了沈大人……”

    朱厚照问道:“沈尚书怎么说?”

    张苑摇头:“沈大人没说什么,或许是觉得这件事,他作为当事者不方便出面吧。”

    张苑本有编造瞎话离间君臣的意思,但想到沈溪现在手头的权力,最主要还是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便打消这个念头,毕竟这么做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朱厚照叹道:“你应对算是很好了,把人下到大理寺牢中,那些朝官可以知道朕对此事的态度,已算保持极大的克制,但……接下来该如何收场?谢阁老呢?”

    江彬回道:“陛下,首辅谢大人已在豹房大门外等候面圣多时。”

    “这老家伙,果然来了,是想劝朕放人吧?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给一点颜色瞧瞧,他们不知道朝廷的规矩是谁定的……朕不会见谢阁老,让他回去吧。”朱厚照厉声喝道。



    朱厚照不会见谢迁,如同他不想理会这件事一样。

    虽然朱厚照没下令要惩罚李梦阳等人,但也没说要放了他们,这些人下狱已是定数,至于怎么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显然张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张苑面圣后出来,见小拧子从外进来,到近前后,张苑用怪异的语调问道:“拧公公这么晚还出豹房,这是去见过沈大人了?”

    小拧子道:“去见谁,用不着跟张公公你通禀。”

    张苑笑道:“是不用跟咱家说,但之前陛下找你,连你去了何处都不知,你这样当奴才,可没尽职尽责啊。”

    小拧子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慌张起来,但转念一想,皇帝不太可能找自己,豹房内有那么多太监,谁不能侍奉?按照朱厚照的习惯,这个时间段正在兴头上,能出来见张苑一面便不错了,况且皇帝从来没强求说任何一个人需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身边听候调遣。

    “多谢张公公提醒。”

    小拧子同样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回了一句,然后快步往寝殿去了。

    “这小东西……”

    张苑有些不甘心,望着小拧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但显然不会直接跟小拧子交恶。

    张苑出豹房门时,看到一个人正在前庭焦急等候,此人正是陪同他一起去拿人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此时钱宁神色紧张,生怕被朱厚照追责。

    “张公公,您可算回来了,不知陛下那边如何说?”钱宁急切地问道。

    张苑皱眉道:“你怕什么?难道陛下还会追究你的责任不成?有咱家给你撑腰,根本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咱家刚回来,但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咱家手里握有多少权力,你不知道吗?”

    钱宁作为朱厚照身边的“老人”,并非是第一天办差,亲眼见识过刘瑾如何只手遮天,当然明白司礼监掌印拥有的权势有多大,不过显然担心张苑达不到刘瑾的火候。

    张苑见钱宁脸上犹豫之色,大概明白此人如何想,道:“陛下说了,这件事咱家做得很好,就该把那些人下狱……咱家可没违背陛下御旨。”

    钱宁松了口气,继而问道:“那张公公,后续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人都在大理寺牢房里关着呢。”

    “在不在牢房有何区别?”

    张苑没好气地道,“咱家不需要专门对付他们,让朝中那些对此有牵连的官员自己先紧张一下……人被下狱,总归还是要处理,陛下之后会给出交待。”

    钱宁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笑着说道:“在下还以为张公公会继续对付这些人呢。”

    张苑冷笑不已:“怎么,咱家不继续对付他们,你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是吗?咱家回到京城,也需要立威,不对付他们,别人怎知道咱家的厉害?不过这件事,更像是在帮沈大人立威,之后你可要看准一点儿,别连现在谁当权,谁在陛下跟前说话好使都看不出来。”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奉承着,“当然是张公公您当权……”

    “错,乃是沈大人,他才是朝中最有权力之人!别看现在他待在家中不现身,若出来,朝中怎么都要抖几抖。”

    张苑道,“连咱家做事,都要看他的脸色,记住了吗?”

    ……

    ……

    等张苑出来,将朱厚照拒绝接见的事情一说,谢迁脸色发黑。

    张苑趾高气扬地道:“谢大人,您最好莫要在这里久留,陛下对于有人去沈府闹事很生气,若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或许会直接下旨惩罚那些不识相的官员。哦对了,为何不见都察院的人来?呵呵,难道说这次都察院一个人都没被扣押,是吗?”

    谢迁脸色极为难看。

    此时他尚未见到去联络朝中主要大臣的杨一清,尚且不知自己已被满朝文武孤立,皱眉道:“都察院是否来人,无碍老夫在此请命。”

    张苑冷笑一声:“呵呵,谢大人为何不看看眼下的局势?咱家听说这回被抓的人里面,都察院只折进去几个芝麻大的监查御史,从左右都御使到左右佥都御史,没一个露面;六科倒是重灾区,都给事中栽了好几个,此外就是翰林院和六部一帮清流……这些毛头小子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居然质疑陛下的决定,还到沈大人府上闹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谢迁黑着脸,没有作答。

    张苑再道:“所以说,这次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搞事情,一个拿得出手的头面人物都没有。现在陛下没直接对那些人用刑,已算法外开恩,谢阁老这会儿不应在这里,而是应该去大理寺狱中劝劝那些人,让他们及早收手。”

    谢迁冷声呛道:“老夫要作何,毋须张公公你来提醒!”

    张苑冷笑道:“难道咱家说得有错吗?十几个翰林,再加上朝中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员,还想翻天不成?他们以为六科陛下做出的安排既合理,又是对朝中最有利的,谢老你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吧?”

    谢迁抬头打量着张苑道:“陛下在里面,是吧?老夫就算在这儿守一夜,也要等着面圣。”

    “这又是何必呢?”

    张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等也是白等,这道理你谢阁老应该明白,现在想要面圣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去请沈大人前来,要么就等下一次陛下召见群臣……陛下不是说过一个月见三次朝臣吗?想来为期不远了。”

    谢迁当然不会听张苑的,因为他等不了十天,觉得那些惨遭下狱之人也等不了那么久。

    就算不被用刑,一群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也不可能在牢里安份,在谢迁看来,那些人在牢中必然度日如年,急需他去拯救。

    张苑道:“若谢大人你实在不听,那就继续在这里等吧,或许天可怜见,陛下就赐见了呢?呵呵。咱家要回去办差了。”

    说完,张苑不想多留,此时马车已经过来,在几名侍卫和太监的陪同下,张苑往马车行去,谢迁目送其离开,却见一队人骑马过来,定睛一看,为首那位却是户部尚书杨一清。

    谢迁看着张苑登上马车,随后马车远去,心想:“这张苑,刚回来便如此强势,看来他已有新的后台,若非陛下授意,那基本可以确定是之厚所为,怕是别人也无法给他撑起这个腰,更不敢如此张扬!除非他嫌命长了?”

    “谢阁老……”

    这时杨一清到了近前,下马后恭敬向谢迁行礼。

    谢迁一抬手,打断对方后续的话:“有事回去再说,今天算是白等了,还是从长计议吧,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

    ……

    ……

    最后谢迁总算想明白了,张苑提醒得没错,留在豹房门口纯属白费时间。

    以前谢迁或许会拿出固执劲儿,继续等下去,但在见多朱厚照的胡闹后,他意识到光靠自己的坚持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反而会激发朱厚照的逆反心理。

    谢迁没回家,带着杨一清到了长安街的小院。

    过了半个时辰,杨一清从谢迁小院出来,直接往沈府去了,至于他是否带着谢迁的意思没人知晓,总归这件事扯到了沈溪身上,虽然不是谢迁主动登门,但其实跟之前沈溪猜测的差不多,谢迁若想解决问题,必须要从沈溪入手。

    沈溪在书房接见杨一清。

    虽然杨一清并非府上常客,但到底算是老相识,沈溪跟杨一清间说话不需要有太多避讳。

    “……谢阁老本不让我来,就怕你处在中间不好做人。”

    杨一清到底还是帮谢迁说话了,他不想让两位当权者间的矛盾加深,更不能说谢迁原本是想靠这件事来打压沈溪的名声。

    沈溪道:“应宁兄,以你看来,我是否应该去拜访谢阁老,跟他认错呢?”

    杨一清道:“之厚你为何如此说?”

    沈溪摇头苦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陛下安排我做两部尚书,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既让陛下跟谢阁老等人之间产生矛盾,又出现今日朝官到我府门前请愿和陛下派出张公公拿人之事,责任归根到底在我身上。”

    “非也,非也!”

    杨一清摇摇头,“在这件事上,之厚何错之有?何尚书已年老体迈,请辞也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至于白尚书那边,也是因病退下来,跟你何关?陛下如此安排最是恰当不过,兵部如今的确需要有人稳定军心,对鞑靼之战刚结束,此时更替兵部尚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言语间,杨一清似乎对沈溪的处境非常理解,甚至对于皇帝的决定都很支持。

    沈溪不知杨一清诚意如何,苦笑着摇头:“身兼两部尚书,连我听起来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过了,但因之前劝谏陛下的事情,到现在我都必须要在府中休沐……其实这件事我也不该插手。”

    杨一清点点头,虽然没多说,但心中还是稍微有些怀疑:“之前便觉得沈之厚在陛下搜集民女充实豹房一事上有些过激,莫不是老早就为今日之事做准备?”

    虽然杨一清对沈溪没有恶意,但他老谋深算,对沈溪做出的一些事,会情不自禁思索其中因由,从辩证角度看待问题,不由便会把沈溪往坏处想。

    杨一清道:“谢阁老现在非常为难,那些官员被羁押在大理寺狱中,若陛下一直不松口,人是无法释放出来的,你看……”

    “哦,应宁兄此来,是为谢阁老传话,要我去求见陛下,宽宏那些冲撞我府门之人?”沈溪问道。

    杨一清摇头:“谢阁老并未如此说,现在各方只是商议对策,这不是来问问你的意思,看是否有什么好方法解决当前困境?”

    沈溪叹道:“或许谁都可以有好方法,唯独我在这件事上,太过为难,事因我而起,似乎不该因我而结束。”

    莫说谢迁没来,哪怕谢迁亲自来了,沈溪也未必会给这个面子。

    看起来应该救出那些下狱的官员,但他们明显是针对我而来,人又不是我抓的,却让我去跟皇帝求情放人,最后那些官员还不会领情,我仍旧身兼两部尚书,他们还是会申讨我,那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你谢迁可以装好人,我沈溪却没法装这个好人,那不如先当个坏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不加理会。

    杨一清本想劝说沈溪两句,但论朝中地位,杨一清到底不如沈溪,连做尚书的时间都比沈溪晚许多,根本就没资格对沈溪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这不是岁数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沈溪拒绝,杨一清只能回去跟谢迁复命,沈溪可以不理会,但谢迁你却没有逃避的机会,若你实在想搭救那些官员,可以直接来找沈溪说,就看你舍不舍得放下这张老脸。

    “那之厚,我先告辞了。”杨一清没有勉强,他看得出来在这件事沈溪是骑虎难下,他也就报之释然一笑。

    沈溪亲自送杨一清到府门,表达了自己的为难:“请对谢阁老说声抱歉,因事已关己,有些事非要回避不可!”

    ……

    ……

    杨一清回到长安街小院门口,见谢迁已等候在那儿,显然是对此事非常着急。

    杨一清下马,将沈溪的意思大概转告,谢迁皱眉不已:“之厚果真如此说的?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但他有这资格吗?事情不因他,如何而起?”

    “谢阁老,若陛下委派旁人,结果是一样的。”杨一清努力帮沈溪解释。

    谢迁觉得沈溪是始作俑者,杨一清却觉得这件事朱厚照才是“主谋”,因沈溪近来一直休沐在家,也传出原因,却是沈溪犯言直谏,跟皇帝间产生矛盾,现在谢迁非要赖着沈溪,杨一清除了帮忙疏解一下,也实在没别的办法。

    沈溪不肯出手帮那些官员,谢迁又不肯纡尊降贵去见沈溪,于是乎便形成了眼前的死局。

    谢迁道:“要不是沈之厚在西北打了胜仗,陛下也不会冒出如此想法,甚至他之前进言陛下,开罪圣上,都有可能是为以退为进而做的准备。”

    这事虽然之前杨一清也想过,但从谢迁口中说出,却没那么大的说服力。

    杨一清心道:“之厚有本事,能得到陛下欣赏,怎么驱除鞑虏封狼居胥,在你这个当朝首辅嘴里也成了罪过?”

    谢迁带着杨一清进到院子,脸色漆黑,眉头紧皱,一直在思索问题,因他不言,杨一清也不好随便接茬。

    到到屋中,宾主坐下后,谢迁才又问道:“豹房那边没更多动静吧?”

    杨一清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陛下对于下狱之人并未有别的安排,在下已跟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打过招呼,他会安排人蹲守,就算是张苑带人前去也会想办法拖延,不让人伤害到那些官员。”

    谢迁好似自言自语:“若迅速结案,将人放了当如何?”

    “谢阁老,您是在问在下吗?这件事……怕是大为不妥吧?”杨一清有些震惊,这不是公然欺君罔上吗?他当然知道现在朝中出了一些乱象,皇帝不管事,加上张苑未将人下到诏狱,这给了谢迁活动的可能。

    以谢迁话里的意思,既然人下到大理寺,那就由大理寺来审这案子,总归皇帝没下旨让谁来审问,那就由职司衙门负责,只要审定这些人无罪,便由大理寺当庭释放。

    谢迁道:“陛下连谁来过问此案,都没打招呼,别是回头又让沈之厚自己来审结吧?”

    杨一清苦笑道:“以之前几次发生的事情来看,还真有这个可能。”

    谢迁跟杨一清不由对视一眼,脸上都满是无奈,这是对于正德皇帝行事风格无能为力的一种感受。

    “先不做此念。”

    谢迁道,“总归如今陛下未将事牵扯太大,若真有如此安排,老夫就算豁上这张老脸,也要让负责审案之人把事情压下去,大不了老夫一人来承担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