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清早,谢迁刚从小院出来,便见何鉴一行从汇集六部衙门的东公生门那边过来,等靠近谢迁身边后,马车停下,何鉴从马车上下来。
“这就要走了?”
谢迁皱眉,望着何鉴问道。
何鉴道:“事情均已处置完毕,留在京城作何?倒是于乔你,很多事该放下了。”
谢迁摇头道:“这会儿言退,为时太早。”
何鉴笑了笑道:“老朽并非是劝你退出朝堂,只是劝你放下心中成见,之厚能力不错,主持朝中政务不会有任何问题。”
“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为何一个二个都替他说话?现在连三法司的人,都要跟我刻意划清关系了……”谢迁生气地说道。
以昨日杨一清讲述,朝中高层官员基本都在回避,因沈溪兼职两部,七卿只剩其六,再加上五寺官员,唯有户部尚书杨一清站在谢迁这边,其他人均态度模糊,比如说新任礼部尚书费宏,工部尚书李鐩、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洪钟等。
从表面上看,他们保持中立,既未表明态度支持沈溪,也没说支持谢迁,其实这也意味着这些人更倾向于沈溪。
不就是沈溪兼任两部尚书么,至于闹得这么大?又是在奉天门前抗议,又是一群人到沈府围攻激化百姓情绪等等,沈溪还算克制,若不然当时就可以直接派出家丁驱散人群。
何鉴道:“于乔,你还是劝劝那帮清流接受现实为好。你是准备入宫吧?即便找到太后也没辙,倒不如去大理寺看看……这次下狱的基本都是中下层官员,跟他们讲道理或许不听,但你尝试一下,便是你的错。”
谢迁皱眉:“你这是特意来教训我的?”
“听不听全由你。”
何鉴笑着摇头,“反正我就要离开京城,说的全都是肺腑之言……之厚劝谏陛下,乃是臣子的本份,陛下所做也不过是论功请赏,何必抱残守缺,在朝中闹出乱子来?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谢迁一怔,随即明白何鉴的意思。
正值张苑官复原职,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位子看起来不是很重要,但在朱厚照继位后闹幺蛾子的基本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先是刘瑾后是张苑,都没少惹出事端。
何鉴也不多避讳,道:“昨日拿人的是谁?一定是陛下所下御旨?更有可能是某些人胡作非为吧?正好可以挑拨于乔你跟之厚的矛盾,还能在陛下那里挑唆一番,最后天下人要么站在你这边,要么站在之厚那边……”
“谁会站在之厚那边?不顾朝廷规矩了吗?”谢迁打断何鉴的话。
何鉴道:“站在之厚那边的官员少了么?”
这句话又不给谢迁面子,谢迁正准备争辩两句,何鉴道:“你可明白,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必要害你?这不是为了维护朝中稳定?再这么闹腾下去有何意义?或许这正是陛下想看到的一幕呢?”
谢迁虽然明白何鉴所说,因为皇帝总会在朝中搞一些制衡,自古以来上位者很多都是这么做的,但谢迁却不愿意承认。
他已经亮开车马炮要跟沈溪搞对立,至于谁才是幕后黑手,他并不在意,总之认为沈溪不该如眼前这般张扬,这件事谁都劝不了。
“走了走了。”
何鉴有些无奈,挥手道,“从今以后,朝事就跟我无关,还是留给你和之厚处理吧……可惜啊可惜,一个是年轻才俊,一个是主导大明盛世的老臣,为何不能精诚合作,非要你争我夺,这有为后生还不是某人提拔起来的?”
说完,何鉴不等谢迁有所表示,直接上了马车,一行“吱吱呀呀”往远处去了,谢迁站在那儿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这老东西,自己躲得远远的,还非要给别人惹出一肚子气来,他就不能想办法去劝劝那小子?”
谢迁带着几分羞恼说道。
……
……
谢迁在门前驻足好一会儿,终于折返回去,没再去找张太后。
对于何鉴的意见,他也算是从善如流,此时能主导皇帝情绪之人,唯有沈溪,找旁人一概没用,就算他能见到皇帝,以他跟皇帝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过往,很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反而有可能会火上浇油,将事情恶化。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迁出门去了大理寺,他想见见李梦阳等人,不想在抵达时,却被告知皇帝已下令不得外人探监。
大理寺少卿全云旭颇为无奈,冲着谢迁抱歉地道:“谢阁老,您应该知道,这些人到底是钦命要犯,现如今还没定下具体审讯流程,旁人不能进去相见,以免串供。”
“连老夫都不行吗?”谢迁黑着脸喝问。
一个大理寺少卿,区区四品官,还真不被纵横朝野二十余载的谢迁放在眼里,甚至连大理寺卿张纶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全云旭摇头,脸上满是爱莫能助的表情。
谢迁叹道:“不让进去也罢,但先说好,若旁人进去也要拦下来。”
全云旭道:“谢阁老放心,之前杨尚书已跟在下吩咐过,不会出状况。”
“唉!”
谢迁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往大理寺衙门口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有一股严重的失落感,好像什么事都不由自己掌握,身为首辅却又身不由己而产生的巨大心理反差。
“伙食那边也供应好,若有人生病,记得找大夫,同殿为臣,彼此还是需要照应。”谢迁最后如此嘱咐。
……
……
沈溪没露面跟皇帝求情,谢迁又碍于脸面没去找沈溪,等于说问题就此陷入僵局。
李梦阳等文官下狱,谢迁不着急上疏施救,看起来似乎有故意拖延之嫌,但实际上是他看到正德皇帝不过是想小惩大诫,并未有继续用刑的打算。
谢迁没有去内阁应卯,但又怕消息阻碍,便跟杨廷和说了一声,自己回到小院,一边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同时还能让人及时找到他。
他本以为沈溪府宅当天会有很多人拜访,却未料当天沈家一片安静,不但门前冷清,没人继续前去围攻以便声援李梦阳等人,连三司衙门都没人找沈溪,如同对这件事完全漠不关心一般。
一直临近中午,谢迁才得知李鐩登门拜访沈溪。
“他去作何?”
谢迁心里一阵纳闷儿,“工部跟此事没多大关系吧?好像听说工部郎中李梦阳是这次事件的组织者之一,难道李鐩是去捞人的?”
正如谢迁不解一样,旁人得到这消息,也看不太明白,不过总归有人觉得李鐩这个尚书还算负责任,旁人都不愿意去沈家为属下说项时,他毅然去了,光是这一点,就给他的声望加分不少。
不过让外界所没想到的是,李鐩登门并没有跟沈溪谈及救人之事。
李鐩很识时务,他登门完全是身为工部尚书,很多事必须要问清楚才能放心。如今六部尚书外加左都御史,七卿中沈溪占了俩,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因为涉案不方便出面,就只剩下三人,杨一清已在奔走,深得仕林好评,至于礼部尚书费宏刚上任不需要做表面文章,如此一来李鐩就不得不做点事,表明立场。
到了沈家,李鐩跟沈溪说了关于工部近来兵器铸造的情况,刻意不提官员下狱之事,只等沈溪开个由头。
不过沈溪也没说,正如李鐩的回避,沈溪属于当事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
“……明年户部调拨款项必然紧张,今年马上就要进行年度预算,降工部用度,倒是之前内监那边曾跟工部协商,准备借调工部修河堤款项,用以扩建豹房,之厚你怎么看?”
李鐩作为工部尚书,在很多事上都很为难,便在于现在朝廷很多事工部都力不从心。
沈溪道:“年底前,陛下会召集内阁跟六部衙门商讨预算,你不必多担心,届时我会给你说话,你倒是先把今年的用度整理清楚……没出现大面积的亏空吧?”
李鐩脸上露出些微尴尬之色,随即摇头苦笑:“亏空总归还是有一些的,但在可接受的正常范围内,左右找补一下还是能对付过去,倒是让之厚你费心了。”
沈溪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虽然李鐩做事倒也尽职尽责,但能力也就那么回事,没有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而且李鐩在控制银钱开销方面没有太大造诣,因工部跟内监有很多工作需要对接,皇帝借助内监衙门从工部划拨走不少款项,这也是工部亏空的主要原因。
“之厚,你几时回朝?在家休沐有一段时间了吧?这几日朝中都在议论,说你何时到吏部履职,之前还有官员考评之事需要你去做,光靠吏部两位侍郎怕是不能完成啊。”李鐩说道。
沈溪苦笑:“大概还要休息些时日吧……这几天出了点事,需要先把这段风口浪尖渡过去才行,总不能这个时候高调复出,那不是激化矛盾吗?”
突然提到当前焦点问题,李鐩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他不想把话题谈得过于深入,而沈溪却好似没有什么需要隐晦的,道:“这么说吧,现在这案子已搁置,估摸再过几日,陛下就会下令放人。等事情揭过,我便到吏部报到,现在吏部和兵部似乎不需要我这样一个闲人去添乱。”
李鐩笑道:“你这算闲人?哈哈!”
沈溪大概明白李鐩所说,他在朝中已属于什么事都可以管的另类存在,现在连礼部都在他节制下,主导迎接番邦使节之事,旁人可以说自己在朝中混日子,沈溪却无法这么说,再下一步,很可能沈溪还要多背几个职位,有了兼职两部的先例,为何不能领三部?
沈溪道:“不问事,也就是闲人,现在吏部和兵部就算有事也不会来问我,几位侍郎都是老臣,他们做事得体,我这个尚书只拥有拍板的权力,其他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否则我真要累死。”
……
……
沈溪不说上疏救人之事,李鐩也不挂口不提,一通闲话下来,李鐩起身离开。
连沈溪都不得不佩服李鐩这种“中庸之道”,总归在众人瞩目下来了一趟,但其实什么都没提,甚至在他稍微涉及时李鐩还刻意回避,分明就是不想惹事,但又不想让人说他什么事都没做。
沈溪心里不由带着几分无奈:“身为七卿之一,做事很可能会出错,不做事又会被舆论绑架,最后结果只能跟李鐩这样,来说事也只走个过场。”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李鐩这种行为属于打酱油混日子,但沈溪却能理解李鐩的心态。
虽然李鐩可以提出来,但谁都知道意义不大,若沈溪诚心要解决问题,便不会在家里躲避不出,而李鐩身为工部尚书,在文官集团两大魁首,也就是沈溪和谢迁的夹缝中求存,他跟沈溪的关系摆在那儿,使得谢迁对他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如此一来李鐩也就学聪明了,不去硬碰硬。
最后沈溪摇头说道:“李鐩才是真正不管事的闲散之人。”
沈溪没有送李鐩出府门,刚到前院李鐩坚持让他回去,毕竟现在沈溪还称病在家休养,若公开露面对其名声不利,无论朝中是否知道沈溪休沐是怎么回事,对朝廷和百姓总该有个交待。
李鐩去后,沈溪没着急回书房,不多时朱鸿进来禀告:“老爷,查过了,外面的确有不少人盯着。让人看过后门和家中几个侧门,也都有眼线,甚至附近几个街口都有可疑人士出没……”
沈溪笑了笑:“倒也在情理之中,我这府宅,竟成了朝中最受瞩目之所,派几个人,把这些盯梢的人赶走,顺带警告一下,如果再出现于我沈府外,别怪我找顺天府的人来,将他们抓进大牢治罪!”
“老爷,怕是顺天府不会管这种事。”朱鸿道。
沈溪淡淡一笑:“以前是不会管,但若我亲自去顺天府呢?”
朱鸿一怔,立即意识到沈溪现在跟那些眼线对上了,轻松地道:“不用老爷出面,小的就能把问题解决……这些人阴魂不散,把沈府当作什么地方了?”
沈溪提醒道:“就算赶人,也别用暴力,总归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就没脸留下来,还要提防那些来往的行人,他们中肯定有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总归把样子做足,我就是让外面的人知道,我做什么不需要有人在旁盯着,谁来惹我,纯属自取其辱。”
……
……
朱鸿带人出门赶人后,京师各方派来盯梢之人基本被一网打尽。
虽然这些人中有官差,但相比于沈溪的身份和地位,这些人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敢在沈府门前闹事,被警告后便赶紧离开,生怕沈家人会向顺天府告发,亦或者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来驱赶。
此时豹房一处院子角落,小拧子正在跟张永会面。
“……沈大人可真会兴风作浪,现在莫说朝廷,就算民间也都议论纷纷,他的名声可是下降了不少,很多人同情那些下狱的官员。”张永面带担心道。
小拧子嗤之以鼻:“沈大人的想法,能被你知晓?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当这个恶人呢?”
张永一摆手:“拧公公你可真会言笑,就算沈大人再有本事,也不想让百姓唾弃他,损失名望吧?”
小拧子冷声道:“换了咱家也会这么做,先让世人唾骂,再出面营救那些下狱官员,以显示高风亮节。”
“有这个可能吗?”
张永疑惑地问道,“怎么看,沈大人都没有出面的意思,而且谢阁老等人也在活动,大概不用两天,人便出来了。”
小拧子道:“那可就未必了……若是陛下再下旨,要好好审问这些人是谁在幕后指使呢?风声一紧,官场就会紧张起来,风声鹤唳……那时候才是沈大人出手的良机!”
“你……拧公公为何如此说?”张永惊讶地道。
小拧子摇头道:“现在可不是你跟咱家说了算的时候,你别忘了,现在多出来个张苑,张苑回朝后先找的是沈大人,您说沈大人有什么计划,会不会第一时间去跟他说?”
“这……”
张永迟疑起来。
小拧子再道:“而且陛下一定会给沈大人这个面子,让沈大人出来当好人,陛下会想方设法成全沈大人。所以……最终能解开这局的,只有沈大人。”
小拧子这番话让张永刮目相看。
他没料到小拧子能做出如此一番论述,仿佛已将所有问题看得清楚透彻,如同一个智者般可畏。
张永心想:“小拧子背后有高人指点,难道是臧贤?这次张苑回来重掌司礼监,最怕的应该就是臧贤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张苑肯定会对以往背叛他的人加以报复,臧贤现在只能拼命为小拧子出谋划策。”
“倒希望如此。”张永道,“现在谁都不愿那张苑得势,拧公公,关于司礼监秉笔这件事……”
不由的,张永又提到职位问题。
因为张永回朝后一直没有被朱厚照委以具体职司,使得他不得不多往小拧子这边走,试着打探风声。
小拧子问道:“怎么,张公公你想跟张苑打下手?让张苑有借口对付你?”
张永道:“难道咱家不进司礼监,他就不对付了么?拧公公,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就算花一些银子疏通,也最好能进司礼监……”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现在戴义和高凤还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好端端待着,想将二人拉下马来,必须要有陛下御旨,陛下不发话,你让咱家怎么活动?沈大人那边也不跟陛下通气,只是让咱家帮你说话……哼哼,还是省省吧。”
张永有些着急道:“但一直这么吊着,实在是……”
小拧子道:“看看回头将你安排回御马监任职……不过,现在东厂已不归御马监管理,陛下已令戴义戴公公提督东厂,如此一来戴公公手里也有大权……你张永就不怕?”
张永黑着脸,不再说什么。
“至于腾骧等四卫勇士旗军,现在依然在御马监统领下,提督京营及坐营、监枪之责也在御马监,但将来怎样可说不一定。”小拧子道,“两位国舅于朝中只手遮天,在京营想做点儿事也难……”
张永道:“鄙人可以再给拧公公送上一份厚礼。”
“免了吧,现在能说的上话的,只有沈大人,连张苑都要靠边站……或者,你去贿赂一下江彬,都比咱家说话管用。”小拧子冷声道。
张永叹道:“这不别的渠道都不行,只能走拧公公您这条路么?沈大人现在分身不暇,拧公公您这会儿不趁机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难道任由那张苑折腾?给陛下的下一笔银子,只有拧公公您来出,才能体现出拧公公的本事。”
小拧子不说话,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张永道:“给陛下的孝敬,咱家或许可以帮忙疏通一二。”
小拧子不屑地道:“张苑一出手就是十万两,你再疏通能给多少?两万两?若能疏通得来,也不至于被张苑抢走司礼监掌印之位,省省吧!咱家会帮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过那银子……”
张永马上道:“两千两银子,随后就送到拧公公您的宅邸。”
“才两千两……”
小拧子对于这数字显然不太满意。
张永一咬牙:“这两千便当是订金,若事成,怎么也会给五千两,单独孝敬拧公公您。”
“那就一言为定。”小拧子盯着张永道。
“一言为定。”张永也道。
单凭小拧子的能力,对局势当然看得不那么透彻,提点他的人是丽妃,现在小拧子又开始重新巴结这位正德皇帝跟前的红人。
因为丽妃没有获得正式嫔妃的封号,全靠皇帝宠幸才获得一定发言权,一旦被皇帝疏远,没有人会继续跟她亲近,尤其皇帝身边这几个得势的如江彬、小拧子、张苑、钱宁等人。
小拧子得到张永许诺,能拿到两千两银子后,带着几分期冀去内宅找丽妃。
此时朱厚照还没睡醒,丽妃和花妃都在费心打扮,准备稍后去皇帝跟前邀宠。
“……娘娘,陛下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醒来,您这边可以慢慢收拾。”小拧子恭恭敬敬地道。
丽妃正在宫女的侍奉下梳妆打扮,朱厚照从西北回来后,将豹房制度进一步完善,从宫里调出不少太监和宫女,使得豹房逐步成为皇宫的一处别院。
至于丽妃这边,地位也得到显著提升,俨然已是妃子的待遇。
不过因为花妃还没失宠,丽妃无法掉以轻心,加上她的确年龄相对较大,不得不靠一些梳妆打扮吸引皇帝的注意。
丽妃问道:“听说你去见了张永?”
小拧子一怔,见丽妃没回头,还对着铜镜,当即笑了笑回道:“是去见过,他是来问关于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事,陛下有意重新选拔秉笔太监,跟之前掌印太监一样,都要花银子竞标。”
“那你收了他多少孝敬?”丽妃问道。
小拧子有些尴尬:“两千两。”
“倒也不少,你准备给本宫多少?”丽妃继续追问。
小拧子一怔,没料到丽妃会直接跟他伸手要银子,期期艾艾地道:“娘娘,奴婢还没拿到银子啊……”
丽妃已梳妆完毕,站起身,回过头看着小拧子:“拧公公可真会装傻,你以前有多少银子,本宫不管,但现在本宫跟你要的,是张永给你两千两银子中的一部分,你不会是想全都独吞吧?”
小拧子不想分给丽妃,道:“娘娘在这内宅,留银子也没用啊……”
丽妃道:“以前本宫没想过银子的问题,那是因为本宫对你们这些人报有期望,觉得只要跟你们相处好了,可以用真心换得你们的投诚。但现在本宫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先是钱宁,再是张苑,又是你小拧子和江彬,本宫一次次被你们打击,现在只有银子才能让本宫安心。”
小拧子虽然不想承认丽妃的话,但有一点却心知肚明,那就是丽妃的确没赢得人心。
丽妃再道:“本宫留银子作用很大,既可以收买人心,又可以让身边人过好日子,看看这些丫头,给本宫做事,若本宫一点都不赏赐的话,她们会尽心竭力么?”
小拧子脸色仍旧很为难,大概的意思是就算你缺银子也不该跟我要,而是应该赐给我才对啊。
“小拧子,本宫身边这么多人,能帮忙的人不多,你小拧子绝对算一个,本宫不跟你提什么忠心之事,你以后也别再提这个,本宫就跟你直接作买卖,每次你来问策,只管拿银子来,本宫帮尽心帮你分析局势,而且还会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甚至帮你刺探风声,若本宫将来求你办事,也会给你银子……如何?”丽妃道。
小拧子道:“那小人……给娘娘您五百两?”
“太少了。”丽妃道,“这两千两,就当是小拧子你下订的钱,将来再有事,可以再问本宫。”
小拧子心想:“这话听着为何如此耳熟?好像是张永之前对我所说的,难道被她的人获悉?”
丽妃道:“没多要你一分,张永给的银子,只管送到本宫这里,将来或许还可以赐你一些,若你不肯就范的话,那以后这门你别来了,本宫也不需要你在陛下面前帮忙说项。”
小拧子苦笑道:“娘娘,您既然要银子,奴婢不能不给,两千两就两千两吧,只要张公公送来,奴婢便给您送来。”
“不行。”
丽妃断然道,“本宫今日便要。”
“这……”
小拧子更加为难了。
丽妃发怒道:“难道两千两银子你小拧子都没有?若不送的话,还是那句话,自求多福吧。”
“送,今日便给娘娘您送来,但送到这里是否太过张扬了些?还是在豹房外给娘娘找一处地方……”小拧子试着转圜。
丽妃一抬手:“不劳小拧子你费心,总归会有人跟你接洽……把银子送来,也会有人安排把银子归置好。小拧子,本宫先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本宫还要过那种手头紧巴巴的日子,这银子就当是你暂时放在本宫这里的,本宫会用别的方式报答你。”
……
……
小拧子别提有多心疼。
好不容易从张永那里坑来两千两银子,一转手就被丽妃讨要了去。
而且他还担心张永不会履约把银子送来,到时候这两千两的损失就要自己来承担。
小拧子出来的时候便在想:“结交丽妃,可真不是省钱的事情,貌似有点亏本啊,人家沈大人总归没跟我要银子。她平时得陛下的赏赐不少,为何还要我的银子,难道她别有目的不成?”
小拧子心里来气,总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一路憋屈地来到朱厚照寝殿,没等他靠近大门,便被江彬拦下。
“陛下已开始洗漱,未得传召,无关人等一概不得靠近。”江彬道。
小拧子皱眉问道:“咱家进去伺候都不成?”
江彬道:“陛下没传话,拧公公还是躲远一些为好,今日陛下有些火大,你是想去忤逆龙颜吗?”
小拧子一怔,抬头看着江彬,觉得对方是在胡说,但又知道君心难测,若朱厚照正在里面生气的话,进去还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小拧子心想:“就算真是这样,江彬会提醒我?”
恰在此时,小拧子见张苑一脸惊惧地从寝殿大门出来,好像非常害怕,出来后擦了擦汗,径直往门口去了,好像没看到他和江彬一般。
“看来是了。”
小拧子心想,“多半还是跟那些下狱的官员有关,莫非陛下知道了实情?”
张苑前脚刚离开,朱厚照便从寝殿出来,江彬跟小拧子赶紧迎过去行礼。
朱厚照道:“这狗奴才,总是自作主张,让朕很不满意……小拧子,你去跟沈尚书传旨,就说大理寺那个案子交给他处理,也不能直接说放人,朕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陛下。”
小拧子心里一阵奇怪,没完全领会朱厚照言中之意。
朱厚照又看向江彬,说道:“这案子,你也跟去看看,帮小拧子打理一下,朕今天不用你二人伺候。”
江彬看了小拧子一眼,这才行礼:“小人得令。”
明显小拧子跟江彬之间都满腹疑问,而朱厚照此时已带着宫女往内院去了。
朱厚照离开,小拧子马上问道:“江大人可否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江彬道:“张公公向陛下进言内容,本将在外值守,如何能够知晓?拧公公还是不要多问了,很多事不是咱们能过问的。”
“你在指点咱家?”
小拧子有些恼火,刚刚在丽妃那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非常想找人宣泄。
江彬笑了笑:“拧公公的规矩,跟本将明白的规矩有所不同,陛下安排张公公做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你我的利益,若拧公公非要过问,还不如直接去问张公公,他现在可是朝中最有份量的太监,拧公公要知道进退才好。”
因为江彬所言非常隐晦,小拧子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心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投靠张苑?”
江彬再道:“拧公公,既然现在陛下已安排沈大人来处理案子,咱们是否直接去沈府见沈大人?”
小拧子冷冷一笑:“连张公公去办什么差事都不知,就如此见沈大人,该怎么跟沈大人交待?光转告陛下之意?还是先查清楚张公公所作所为,再去见沈大人也不迟……但领了皇命,总归不能留在豹房,江大人请借一步,出了豹房再安排吧。”
……
……
此时小拧子不着急行动。
他生怕张苑那边领了皇命,做的事对他不利,不想贸然去见沈溪。
等出了豹房,派人去问过,才知张苑去了大理寺,而且进去后便没出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做。
“……拧公公,看来陛下要对那些人用刑啊。”臧贤略一沉思便向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一边让咱家告知沈大人办案,一边却派张苑去用刑?难道让沈大人出面阻止?”
臧贤道:“以小人看来,陛下是想让张公公先沈大人一步问出点什么事来,不然为何要先派张公公去大理寺?但以拧公公您所言,陛下似对张公公有所不满……是否可能涉及到幕后主谋一直未查清之事?”
小拧子骂道:“有个屁的主谋,就是一群不识相的年轻官员去闹事,就算张公公不动手,朝廷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当时沈大人只是保持一定克制罢了。”
臧贤再道:“拧公公此时宜早些去沈府,或许沈大人可为拧公公解惑……您想啊,沈大人足智多谋,他若是出面,这案子还不快刀斩乱麻一般解决?”
小拧子瞪着臧贤,好似在说,既然我能去找沈大人解决问题,还专门找你参详作何?
你跟我说这些废话,就是为了让我早些去见沈大人,你就不用动脑子了?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进来通禀:“公公,江大人那边已在催了,若不早些去沈府,怕是天就要黑了。”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跟他说,咱家这就出来……真不知急个什么,要不是他,陛下跟沈大人间能闹出这么大的矛盾?”
这边小拧子将走,臧贤还不忘出言提醒:“拧公公,此事陛下安排江大人也一起,可能会出现一定麻烦,您可要谨慎对待。”
小拧子对臧贤很不满。
因为臧贤没能给到他想要的帮助,倒不断泼冷水,让他对朱厚照的意思更加难以揣摩。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为何透着如此大的邪乎劲儿?先是沈大人隐忍不发,然后就是陛下替他强出头,还有个张苑推波助澜,谢阁老居然碍于情面不向沈大人求助,沈大人也就心安理得,继续坐视不理……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小拧子琢磨着事情,上了马车,而江彬也带人抵达。
一行人往沈溪府宅方向去了,一路上小拧子都在盘算这事儿。
“现在陛下让沈大人去过问案子,正如丽妃分析的那样,是陛下要给沈大人一个机会挽回名声,但名声丢了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但为何要先让沈大人丢掉名声呢?陛下难道就没想到这一出?”
因为很多人的作为,跟小拧子本来的预期,或者说跟朝中大多数人的预期截然不同,小拧子便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等小拧子跟江彬一起到了沈府府宅,向守候在门前的朱鸿知会后,朱鸿却显得很生分,婉拒道:“拧公公请见谅,我家老爷说了,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则谁都不能进去觐见。”
小拧子道:“咱家就是奉了陛下口谕而来。”
朱鸿无奈地道:“拧公公,这口谕跟手谕到底有所不同,您这不是让小人为难吗?”
江彬凑过来,瞪着朱鸿道:“陛下口谕都没用?那算几个意思?沈大人难道准备将陛下亲自委任的钦差都阻挡于门外?”
小拧子狠狠瞪了江彬一眼,似在怪对方出言不逊,随即回过头赔笑道:“劳烦阁下先进去通禀一声,若是见不到沈大人,咱家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朱鸿抱拳:“两位请见谅,这是我家大人亲口吩咐的,若有问题的话,请先按照我家大人的说法,回去请了御旨来,否则今日真的不能进沈府。”
“你……怎么能这样?”
小拧子都快被气糊涂了,怎么一个二个完全就是任性做事,不但素来胡闹的正德皇帝如此,连沈溪也如此,他有些羞恼地喝问,“非要让咱家回去跟陛下请旨吗?可旨意怎么个请法?陛下如今正忙,会接见咱家?”
朱鸿耸耸肩:“小人不明白这其中诀窍,要不等回头拧公公您请示我家大人?”
江彬生气地道:“这可是圣谕,不遵圣谕之人……”
“闭嘴,先滚到一边去。”
小拧子恼火地道,“沈府可不是狐假虎威的地方,既然沈大人如此坚持,那我等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先回去请旨!嗨,这算什么事儿,回豹房后不被陛下斥责才怪了!”
小拧子在沈家门口遇阻,只能先告辞,回去找朱厚照重新颁发圣旨。
……
……
因为不明白张苑在大理寺中所为,小拧子精神一直高度紧张,马不停蹄往豹房赶去,带着江彬回去面圣,跟皇帝提出眼前面临的实际困难。
此时的他非常想去见丽妃,觉得只有丽妃才能为自己释疑,很多事他完全看不懂,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过此时他没机会见丽妃,就连请求面圣都不那么容易。
回到豹房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朱厚照看戏去了,这会儿正留在戏楼上没下来,小拧子对旁边的江彬道:“要不,江大人进去请示一下陛下?”
江彬对小拧子之前的无礼难以释怀,黑着脸道:“拧公公才是奉皇命办差之人,本将不过是给拧公公打下手罢了。”
小拧子咬了咬牙,带着江彬来到戏楼所在的院子外,却被守在这里的太监给拦下,他当即喝斥:“怎么,连咱家都不认得?咱家此来是为求见陛下,有要紧事禀告。”
“不得见。”那名太监坚持道。
小拧子非常着急,此时却见一人急匆匆而来,小拧子连忙喊道:“钱指挥使,你先过来。”
来人正是钱宁,而钱宁的目标好像也是去见朱厚照,似乎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钱宁本来就是往这边赶,靠近后马上向小拧子行礼,至于江彬则被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小拧子问道:“江大人作何前来?有要紧事面圣么?”
钱宁看了眼江彬,这才说道:“有些事非要面圣后才可说。”
江彬板着脸道:“要去面圣,可不容易,你以为谁都能见陛下?有事在这里说出来,如果要紧,本将可以代钱大人通传。”
“你……”
因为江彬的无礼,钱宁越发生气,到底现在江彬虽得宠,但官职上却不如他,不想却如此看不起人。
钱宁故意忽视江彬的话,郑重地对小拧子道:“拧公公您先等候,小人这就去求见陛下,今日就算有人阻拦,也非见到陛下不可!”
说完,他直接往院子里硬闯,那值守太监正要阻拦,却被钱宁抽出佩刀架在脖子上,那太监都吓傻了,钱宁此举简直有“擅闯禁宫,无法无天”的意味。
“钱大人,您这是何意?”
江彬一看,这事不能坐视不理,到底皇帝身边的安保工作是由他来负责,当即从腰间拔出佩剑,就要冲过去阻拦。
但见钱宁举起绣春刀,指向江彬:“本官面圣奏事,谁都不得阻拦,出了问题你们担待不起……谁都别过来!”
说完,钱宁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小拧子惊讶地目送钱宁背影消失在门楼后面,这才侧头打量江彬:“江大人,这会儿咱俩还不赶紧进去?陛下身边没有卫士保护,出了危险当如何?”
“这……”
虽然江彬之前表现出一副护主心切,但现在却不想冒头,好像钱宁不守规矩,对他来说是件很有利的事情,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将对方拉下马来,当然最主要还是他不觉得钱宁会对皇帝不利。
……
……
大理寺内,张苑突然带人闯入,让坚持在此值班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紧张不已。
“张公公?”
全云旭赶紧迎过去,用紧张的目光望向张苑。
张苑一摆手:“带咱家去牢房,咱家要审问犯人。”
此时尚未天黑,张苑所带都是锦衣卫,一群人站在那儿,让大理寺的官员感到束手无策。
或许在沈溪、谢迁等人看来,锦衣卫也就那么回事,毕竟这些人不敢对上层官员如何,但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锦衣卫便好像煞神一样,这些人代表的是皇帝,拿下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愣着作何?快带咱家去牢房!”
张苑见全云旭没有动作,当即皱着眉头喝问。
全云旭道:“张公公请见谅,没有圣旨谁都不得随便打开牢门,此乃刑狱重地。除非张公公现在就拿出陛下御旨来。”
张苑冷笑不已:“你竟然敢跟咱家要御旨?咱家乃是司礼监掌印,又奉陛下口谕而来,你开不开?”
因为之前谢迁和杨一清都对全云旭有过交待,此时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当即一咬牙,昂着头道:“没有御旨,任何人都不得开启牢门。”
张苑道:“好啊你,居然敢跟咱家作对!跟咱家作对那就是跟陛下作对,跟陛下作对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来人哪,拉出去打!”
“谁敢?”
全云旭一摆手,本想找几个衙差过来相助,却发现除了自己外没人敢靠前,他这才知道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不过他仍旧没服软,道,“涉及钦命大案,没有御旨不能随意提审,张公公还是请御旨前来吧。”
张苑一挥手,马上有锦衣卫冲上前,将全云旭架起。
全云旭大喊大叫:“张公公,你虽然是司礼监掌印,但也不能乱了朝廷规矩!”
张苑冷冷一笑:“陛下御旨就是规矩,咱家奉皇命前来,查这些人中是否有私通倭寇和鞑子的贼人……这可是谋逆大案,你一个大理寺少卿竟敢阻拦,很有可能乃是这些人的同伙……别怪咱家对你不客气!”
说完,张苑又是一摆手,全云旭便被拖了下去。
张苑对着剩下噤若寒蝉的大理寺官员道:“还不快带咱家去牢房提审案犯?”
“恐怕要请示过大理寺卿才可。”大理寺一名属官战战兢兢说道。
张苑一声冷笑,对方马上胆怯了,连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张苑也是说拿就拿,别人根本不敢与之作对,随即有人给张苑拿来钥匙,顺带找人带张苑去大理寺牢房。
待张苑进入牢房,门口的人战战兢兢,还有狱卒过来问询情况。
“还等什么?快去跟张大人说明情况,现在陛下派张公公来提审,且并非在沈府闹事之事,涉及通敌大罪,闹不好会出人命来。”
带张苑来牢房的大理寺官员着急地说道。
“只是前去通知张大人?那之前的全大人……”属吏不太理解。
那官员骂道:“全大人已被捉拿下狱,现在还有何办法?这个时候不去跟上司说,还能跟谁讲?旁人是咱能接触的吗?即便有不妥之处,也该由张大人找人去说,跟咱无关!先把这里盯好,若出了事赶紧把风声放出去。”
……
……
张苑“办事”时,小拧子这边还在等候面圣。
出了钱宁硬闯戏楼的事情,小拧子还不知道张苑在大理寺那边做了什么。
此时连江彬也进去也有些时候了,小拧子有些慌张,就在他来回踱步等待时,小罗子过来禀报:“拧公公,外面有人通知,说是张公公在大理寺提审犯人,好像是通番的钦命大案。”
小拧子一怔:“谁传的消息?”
小罗子道:“乃是大理寺的人,具体是哪位大人,小的不知。”
小拧子有些心烦意乱,问道:“丽妃娘娘现在何处?”
小罗子摇头:“不知。或在戏楼上,又或许在等候迎驾事宜,后半夜陛下会开酒宴……”
小拧子气恼地道:“怎么今天这么多事,沈大人也……”
话刚出口,小拧子马上意识到不能在小罗子面前泄露太多,一摆手:“你先退下去,咱家还要等候面圣……等见到陛下,自会有所安排。”
因为小拧子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属于“无能为力”的那个,只有得到御旨他才能见到沈溪,也只有沈溪才能解开这团乱麻。
又等了半晌,终于见到钱宁出来,钱宁出来时倒是意气风发,腰间仍旧挂着绣春刀,气势汹汹往豹房正门去了。
小拧子嘴上嘟哝:“不用说,姓钱的已跟张苑联合到一块儿了,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就在他转身看钱宁,想知道钱宁做什么时,江彬也从戏楼上下来,招呼道:“拧公公,陛下让你进去。”
小拧子回过头,本想问一些事,但想到皇帝传召,顾不上细问,赶紧进入院内。
来到戏楼二楼,但见朱厚照在那里悠哉悠哉看戏,目光深沉,小拧子心道:“难道陛下又看上戏台上哪个人?”
“陛下。”小拧子上前道。
朱厚照没侧身看小拧子,抓起茶杯,语气幽幽地问道:“沈先生是说,没朕的御旨,他不肯见外客?”
“是,陛下。”
小拧子大概猜想是江彬将事情告知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回来请御旨。”
朱厚照道:“沈先生到底是何意?”
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朱厚照似乎也没在意答案,自言自语道:“张苑那狗东西,跟朕说那些官员中有人私通狄夷,分明是胡乱攀咬人……哼,朕就遂了他的心意,他不是想乱咬人吗?让他查,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他自己承担责任!”
小拧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想:“怪不得陛下见张苑后会那么生气,最后还是派张苑去了大理寺……原来如此。”
朱厚照又道:“钱宁更加离谱了,居然说有人谋反……呵呵,一个二个都来挑战朕的耐性,玩虚张声势这一套?小拧子,你不会是想说,沈先生那边在搞什么鬼吧?”
小拧子惊讶地道:“陛下,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厚照道:“罢了,防微杜渐也是好的,沈先生不是要朕的御旨吗?朕就给他御旨,让他监督查办通敌和谋逆大案。至于张苑和钱宁,可以各司其责,由沈先生来居中统筹,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来人啊,按照朕的意思草拟圣旨,让小拧子给沈先生送去!”
……
……
小拧子一头雾水。
虽然听清楚了朱厚照的话,他却觉得事情越发蹊跷。
拿到御旨后,这次没有江彬跟随,小拧子终于可以自在些,但内心的想法却更加复杂。
“……张苑说有人私通狄夷,指的是谁?那些义愤填膺跑去找沈大人抗议的朝官么?他们有那胆子?分明是想屈打成招,找一些理由教训人!张苑刚回朝,就算他想立威,有这胆子胡作为非?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指使?”
“那钱宁说得就更加离谱了,居然说有人谋逆,现在京城周边局势稳定,有沈大人在朝中坐镇,谁敢乱来?莫非是国舅爷?不会又是钱宁得到谁的指使胡编乱造吧?谁有那胆子?”
“沈大人那边好像知道一些事……莫非这件事跟沈大人有关?”
小拧子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去沈家求见。
此时已过上更时分,天色漆黑,小拧子却还在四处奔波。
刚回府的谢迁从下人禀报中得悉,张苑带着大批锦衣卫前往大理寺审案。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说要提审犯人?还是张公公亲自带队?”谢迁一听便火大,他在这件事上一直属于后知后觉的那个,根本就没人来跟他通报消息。
眼前这个消息,还是大理寺卿张纶回到衙门后,派人来知会,消息已相对滞后。
“老爷,要不要去阻止?”下人问道。
谢迁恼火地问道:“去哪儿阻止?大理寺还是刑部?亦或是豹房?这会儿见谁有用?陛下没派人去沈家?”
下人摇头:“没听说这方面的情况。”
“不好,陛下可能是想拿这些人开刀。”谢迁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派人跟户部尚书杨应宁说一声,让他先到刑部,这次的案子怎么也要三司会审,轮不到宫里的人出来搞风搞雨。”
“知道了,老爷。”下人匆忙领命而去。
这边谢迁心急火燎,他不会去大理寺跟张苑正面起冲突,而是前往刑部,通过三法司来对张苑施压。
……
……
谢迁准备往刑部衙门去的时候,三法司负责人,左都御史洪钟、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卿张纶已聚集在刑部正堂,召开闭门会议。
显然张苑气势汹汹去大理寺牢房审案,让三法司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张苑所审乃是“通敌”大案,本身又是奉皇命行事,使得三法司的发言权非常有限。
“……要不直接上疏陛下,由陛下定夺?”洪钟语气显得不急不慢道。
“这样有用吗?”
张子麟摇头道:“若无陛下首肯,张公公敢到大理寺来撒野?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不是这群人兴师动众跑到沈家去闹事,也不会出现在的案子,就怕陛下想找机会教训一下朝官,杀鸡骇猴,避免以后朝中再有人出来说三道四。”
张纶显得很紧张:“那该如何?现在张公公都还在大理寺,可不在你们的衙门……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洪钟和张子麟相对无言。
三法司对此案并无良策。
似乎只能等神仙打架出个结果,而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必要时提供一些协助,不至于令事态恶化。
而另一边小拧子已心急火燎往沈家去了,他带着皇帝的御旨找沈溪处理案子,他只知道第一个案子是张苑诬陷那些言官关于通番卖国之事,至于钱宁所指谋逆的人是谁,此时尚且不知。
小拧子心中也在想一个最匪夷所思的可能:“若是张苑把矛头指向沈大人该如何?”
等小拧子到了沈家,将御旨亮出来,这次没人再阻拦,他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沈府,在书房见到沈溪。
小拧子不管别的,见面后连起码的礼数都没有,劈头盖脸便道:“沈大人,您可要赶紧出面,现在张公公正在对那些围堵您府门的下狱官员用刑,若不及时制止,恐怕天下人都会将骂名落到您身上。”
小拧子的着急并非是伪装出来的,他的确很焦虑,本以为此时沈溪也会很紧张,但在他话出口后,却发现沈溪仍旧是一副平和的态度,惊讶之余,也意识到沈溪在这件事上并不想过多分心理会。
沈溪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道:“拧公公,不就是些翰苑和朝中同僚,到本官府宅来闹市,让本官不要身兼两部尚书么?怎还涉及用刑了?至于你说的骂名……本官不是很明白。”
小拧子心道:“沈大人怎可能不明白,他这是故意装糊涂,或者背后就是这位沈大人在统筹一切。”
小拧子道:“沈大人,这是陛下御旨,您先看过。”
说着,小拧子将朱厚照下达的圣旨交给沈溪,没有什么宣读的仪式,就好像是一次通知,让沈溪去督办此案。
沈溪很快看完,随手放到一边:“有这道圣旨又如何?陛下只是让本官过问张公公和钱宁所负责案子,本官好像没有理由去打乱他们审案的节奏。”
小拧子越发诧异了:“沈大人,难道您看不出来,张公公是在诬陷人吗?那些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怎可能会私通狄夷?再者,钱宁举报的谋逆案,很可能也涉及沈大人您,沈大人怎可如此淡然?现在满朝上下都在看着您呢。”
沈溪叹道:“正如拧公公所言,如今满朝文武的确都在关注本官,但如此并非意味着本官就要去施救……本官虽然是当事人,但与此案关系不大,由始至终都没掺和进去!”
“至于张苑检举之事,自该由陛下安排人手彻查,几时轮得到本官发话了?还有钱宁,他举报的谋逆案,并不涉及兵部事务,本官如今尚是兵部尚书,若出面干涉,那这案子的性质可就变了。”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那沈大人就坐视不理?那么多人可都看着您呢。”
沈溪转过身道:“关于此事,本官还要思虑清楚,哪怕要管,也不会是现在。或许要等本官面圣后再说!”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您几时面圣?”
“今晚是不可能了……”
沈溪沉吟一下,继续道,“等明日吧,明天一早,本官便去豹房求见陛下。”
听到沈溪要去豹房面圣,小拧子多少放心了些,但他仍旧很紧张:“沈大人,这一晚上的时间,怕是那些来您府上闹事的官员,会有不小的麻烦啊……张苑是何人,他早就想当第二个刘瑾,他好不容易找机会打击异己,树立威信,岂能轻易放手?非沈大人您出面,才能制止他的嚣张气焰。今晚……怕是那些官员有难啊!”
沈溪看着小拧子,神色淡然:“拧公公,你该明白,陛下并非派本官负责两件案子,只是监督张苑跟钱宁做事,他们若尚未做事,本官又如何监督?张苑用刑,再有便是你所说谋逆牵连等事,都只是你拧公公揣测,毕竟未亲眼见到。”
小拧子道:“就算如此,沈大人也该去大理寺牢房盯着啊。”
沈溪道:“本官去了大理寺,钱宁那边谁盯着?况且,就算本官去了大理寺,起到的无非也就是监督作用……张苑若执意要用刑的话,本官该如何对他说,告诉他‘本官认为你是构陷’,让他停止用刑?”
“这……”
小拧子语塞,发现沈溪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就算沈溪去了大理寺,似乎也只是提醒张苑有人盯着他办事,而沈溪在家也能起到这作用,若去了大理寺反而会忽略钱宁的所作所为。
沈溪显然不想顾此失彼,而且还不愿直接跟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起冲突。
沈溪道:“既然陛下也说,张苑有可能是诬告,那本官就更不该去主动找他,如此只会打草惊蛇。难道张苑在本官监视的情况下,就不会用刑了?涉及通番和谋逆,这可不是小事,看起来那些官员是在大理寺狱中,但其实这已是诏狱范畴,本官既不是三法司的人,又非御旨钦命办案者,只负责监督张苑跟钱宁,这案子……本官不想干涉!”
……
……
小拧子劝不动沈溪,在朝中能命令沈溪办事的,除了皇帝外没旁人,就算是张太后和谢迁也没那资格。
在被沈溪下逐客令后,小拧子只能怏怏不乐离开,但他显然不想就这么回去通禀朱厚照,他意识到这件事必须要跟人商议一下,却不想去找臧贤。
他想到的对象,便是谢迁。
当下时刻,小拧子实在找不到别的在朝中拥有一定话语权之人,唯独谢迁这样的首辅大臣有资格干涉此事。
小拧子马不停蹄往谢府而去,到了才知道谢迁不在府上,而是出门去了。
“……拧公公,我家大人已前往刑部衙门。”谢家下人解释。
小拧子皱眉自言自语:“这案子明明是在大理寺审,谢阁老怎去了刑部?”
想不明白事情,小拧子只能先去刑部,不过距离有些远,他心里一阵发怵,不过想到即便回到豹房也见不到皇帝本人,也只能赶紧往刑部赶去。
等他抵达刑部门口时,只见几辆马车停在那儿,显然不止谢迁一人到来。
小拧子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却被人拦下,小拧子喝道:“不认得咱家?咱家乃是来找谢阁老。”
即便刑部中人不知小拧子是谁,但还是放行了,这年头的太监一个个都有权有势,能随便出宫走动办差的太监,显然非平常之辈。
小拧子刚进刑部正院,谢迁和杨一清已闻讯出来,跟他们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三法司负责人。
“拧公公?”
谢迁见到小拧子,突然感到一阵心安,以为君王已安排好应对措施,由小拧子来传话,解决问题。
小拧子往四下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本是来找谢阁老一人,怎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全都是朝中要员啊。”
“谢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拧子不想上前行礼,因为太过麻烦,耽搁的时间也不少,而且他还没法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来意。
谢迁马上意识到小拧子并非是奉皇命来颁布御旨解决问题,很可能是一次私下的拜会,心里稍微一沉,这才道:“那便出去说话……应宁,你跟他们先进去,等老夫回来。”
谢迁跟着小拧子出了刑部大门,这才问道:“拧公公,有话直说便可。”
小拧子道:“谢阁老,事情是这样的,现在张公公诬陷那些官员通敌,好像涉及倭寇和鞑子,说是其中藏有主谋,要刑讯逼供,而钱宁钱指挥使那边也说朝中有谋逆之事,现在无法定论,小人之前去找过沈大人,沈大人说他现在不方便出面,但明日一早会去求见陛下……”
谢迁皱眉:“突然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提前没有任何风声?”
“小人也是刚知晓。”小拧子道,“至于沈大人那边,小人没办法劝说,只好先来跟谢阁老说明情况。”
谢迁神色谨慎:“案子闹得这么大,不是轻易能了结的,涉及谋逆和通番,连三法司都束手无策,怎轮到他这个吏部尚书出面?”
小拧子一怔,心想:“谢阁老是怎么回事?他不该着急沈大人没及早出面吗?为何倒好像很理解沈大人所作所为一样?”
显然小拧子理解不了谢迁的心态,在谢迁这里,规矩比别的什么都更重要,若只是因为冲突沈溪府宅,那沈溪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但若案件性质发生变化,上升到叛国的地步,那就不该是沈溪该管的。
小拧子道:“谢阁老,您说当如何是好?”
谢迁道:“现在能否去通传陛下?老夫亟需面圣。”
“没办法啊。”
小拧子摇头道,“陛下安排沈大人督办案子,不过沈大人说,他只是负责监督张公公和钱指挥使行事,并不包括亲自问案,所以他才不出面……”
谢迁点了点头,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
小拧子又道:“现如今陛下正在豹房内宅,连小人回去也没法面圣,只能等候传召,明日一早沈大人若去豹房的话,或许倒可以通传,以前陛下说过,但凡沈大人要面圣,陛下可以赐见。”
谢迁黑着脸道:“那就该让他连夜去面圣!”
小拧子苦笑道:“可沈大人就是不去啊。”
谢迁脸色漆黑,好像比夜色更加凝重,道:“他这是想抽身事外?可一切都因他而起,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事情也都围绕着他在转,他这是在逼老夫去找他……那好吧,老夫这面子也不要了,便主动登门求见罢!”
谢迁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与其继续跟沈溪冷战下去,还不如灵活变通一下,否则李梦阳等人真有可能被张苑拷问致死。
必须说必须要放下身段,不过谢迁内心还是有些不情愿,带着一些抱怨,先去跟杨一清等人打过招呼,这才重新出了刑部衙门,杨一清等人没有陪他一起出来。
小拧子问道:“谢阁老,需要小人跟您一起去沈家?”
“不必了。”
谢迁挥手道,“拧公公还是早些回去跟陛下复命,老夫独自去见之厚便可,若是今晚可以面圣,你也不要将此事告知陛下。”
“是。”
小拧子点头领命,是否明白谢迁的意图是一回事,但至少不会说三道四,他隐约猜想,谢迁顾及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他低声下气主动登门去求沈溪。
随即谢迁往自己的马车走去,此时他情绪多少有些落寞,连告辞的话都未跟小拧子说,小拧子也不知是否该跟过去问问情况,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目送谢迁坐上马车后远去。
小拧子道:“若如丽妃娘娘所想,一切都是沈大人所谋划,那目的就是为了让谢阁老服软……想必以后不会再为难那些下狱朝官了吧?”
想到这里,小拧子不由轻轻一叹,甚至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叹息一声,总觉得谢迁屈服似乎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小拧子上了马车后,前面的车夫问道:“拧公公,现在去何处?”
“回豹房。”
小拧子沉声道,“今晚咱家要求见陛下,哪怕见不到,明日一清早沈大人也会过来,咱家得跟进去向陛下通禀情况。”
……
……
谢迁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此时附近街道一片冷清。
发生官员聚集围攻的事情后,沈溪又派人驱赶各方势力安插在沈府附近刺探情况的眼线,如此一来再也没人敢造次,此时沈家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如同城中任何一处入夜后不接待宾客的民院。
谢迁在随从相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先往沈家大门看了一眼,一摆手:“过去敲门,就说老夫来找沈之厚。”
随从上前去敲门,过了很久,门才从里面打开一道缝,传出个声音:“这么晚了,谁啊?”
“我家老爷要见沈大人。”
随从大声说道,“在下乃首辅谢大学士家仆。”
门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提着灯笼的人,看到谢迁后有些惊讶,连忙在大门前站成两队,作迎接状。
谢迁认得站在前面的两人,正是朱起、朱鸿父子。
朱起恭敬行礼:“谢大人,您老来了,快请进。”
谢迁皱眉:“之厚早就知道老夫会来吗?”
朱起一怔,随即回道:“我家老爷说过,只要谢大人您前来,无论任何时候都先请进内,再派人去后宅通传……谢大人快请进。”
虽然谢迁脾气不好,但总归在沈溪这里得到礼遇,但对方不亲自出来迎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但有求于人他也不会苛求,在朱起和朱鸿父子引领下进入沈府,而早一步已有人前去后院通知沈溪。
到了沈溪书房门前,谢迁有种熟悉的感觉,毕竟他以前来过很多次,只是近年来他跟沈溪关系逐渐疏远,也不知多久没来过了。
谢迁想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我是什么时候跟之厚产生隔阂的?”
朱起在旁恭敬地说道:“谢老大人先进内等候,我家老爷正在穿衣,稍后便会出来,您先请……”
朱起生怕怠慢谢迁,没法跟沈溪交待,一言一行都透着小心翼翼。谢迁没多说,门打开后便进入其中,虽然没生火盆,书房里显得有些阴冷,但谢迁却没当回事,毕竟有瓦遮头总比在外面吹冷风好多了。
朱起引领谢迁入内后,便弓身退出,在门口等候。
谢迁站在房里四下看了看,嘴上嘟哝:“跟老夫以前来时,也没多少差别嘛。”
说完后,他直接往书桌前走了过去,没等坐下,便看到桌面上摆放了一些书稿,如获至宝,赶紧拿起来一看,过了一会儿却无奈摇头,“怎么他平时所看所写都是经史子集方面的内容?这是准备进国子监当先生么?还是说知道老夫要来,故意将平时看的东西藏起来了?”
沈溪摆在桌子上的书稿,全都是关于做学问方面的,没有一点能让谢迁“窥探**”的东西,让他有些不满。
随即谢迁坐下,拿起沈溪平时看的书卷看了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却不得不放下,心想:“多少年下来,再拿起这些文章,完全看不进去了。”
就在他想起身想看看架子上有什么书时,听到门口响起朱起的声音:“老爷,谢老大人已久候多时。”
“嗯。”
沈溪的声音传来,随即脚步声响起。
沈溪打开门入内,谢迁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再次拿起书稿,好像是在认真拜读,其实是在摆造型。
沈溪走过去行礼:“见过谢阁老。”
谢迁这才慢慢抬起头,眯眼打量正拱手行礼的沈溪,语气悠然:“你倒是心宽,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沈溪不解地问道:“请恕在下不明白谢阁老之意,为何在下会睡不着觉呢?”
如同之前的对话一样,沈溪的语气针锋相对,丝毫也没有退让之意。
这是谢迁最不满意的地方,沈溪此言如同是在问他,为何我要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这种态度完全得不到谢迁的认同!
谢迁冷声道:“昨日那些朝官,其中不少还是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的御史言官,不过在你府门前停留一段时间,便被陛下派人拿下,现在还要遭受阉人诬陷追究通番卖国甚至谋逆之罪,难道你不该站出来说和一下?”
说话时,谢迁盯着沈溪的眼睛,全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沈溪也没有落座,就站在谢迁对面,就好像两个人地位对比,谢迁高高在上,拿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傲慢地教训沈溪,而沈溪作为晚辈似乎只有站在那儿洗耳恭听的份。
沈溪回道:“是否诬告,要等最后结果出来再说,现在谁都不敢做出如此评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们本身就是主谏言、监察的官员,熟悉律法,更应该知道目无法纪的下场,不需旁人提醒……既然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人是陛下派人拿下的,在下并未有任何干涉,不存在公报私仇的可能!”
谢迁听沈溪口吻,便知已无法心平气和探讨问题,当即喝问:“你说,此事当如何解决?”
沈溪道:“在下已跟拧公公打过招呼,明日一早便会动身前往豹房,争取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害,试着大事化小,小事变无,化干戈为玉帛!”
谢迁神色阴冷:“意思是说,今晚无论如何你也不会走出府门?”
“是。”
沈溪颔首道,“哪怕谢阁老亲自前来,在下也未打算变更计划……谢阁老应该很清楚在陛下面前咄咄相逼的后果,越是迫得紧,越是会激发陛下的反感……谢阁老也不希望出现更大的矛盾吧?”
谢迁目光阴郁,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来了。
沈溪看得出来,此时首辅大人正在极力压制内心怒火。
按照谢迁以往的脾气,大概只会强行命令沈溪做什么,根本不会与之做出商议,现在他已算是一反常态,跟沈溪商议,却依然被拒绝,觉得面子上完全挂不住,但还是隐忍不发,因为他知道自己动怒的话,会让自己丢更大的脸。
谢迁发出质问:“若张苑在大理寺用刑,出现死伤,你良心过得去么?”
沈溪摇头道:“陛下派专人问案,而且还是司礼监掌印带队,什么时候轮到在下这个外官干涉了?诚然陛下给了在下监督之责,但在案件没有结果前,凭何出面指责?最后,谢阁老难道认为,没有昨日之事,陛下就不会找机会拿朝中官员立威?”
谢迁眉头紧皱,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道:“很多事,不需在下跟谢阁老解释太多吧?或许谢阁老觉得,这件事是在下为虎作伥,但切莫忘了,陛下从开始就未曾问过在下任何意见……”
“这件事分明是陛下有意立威,而一切根源便在于朝中大臣对陛下所做决定的质疑,在下做过开罪陛下之事,难道你谢阁老可以保证没有对陛下有任何不满?”
“你……”
谢迁怒目而视,虽然他很生气,不过在细细思量沈溪的话后,却有觉得有些道理。
看起来是皇帝有意帮沈溪出气,但其实是给自己立威。
皇帝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但因为这些朝中清流跑到沈溪门前聚集,公然质疑皇帝做出的决定,更有之前奉天门前的晚朝,谢迁对皇帝所做决定的质疑,让朝会不欢而散的因素在内。
至于沈溪对皇帝的忤逆,不过是因为朱厚照在民间掳掠女子,而谢迁就完全是对朱厚照施政方针的质疑,从本质上来说,谢迁的所作所为更让皇帝没面子。
皇帝没法直接对谢迁下手,怒火无从宣泄,随即发生诸多官员到沈家门口聚众闹事的事情,朱厚照将这些人下狱,如此也是为了警告朝中一些人。
谢迁矢口否认:“陛下不会这么做!”
沈溪摇头:“有人帮陛下做了……当时朝会上,陛下已有极大不满,却不会亲自做一些事,正巧张苑回朝,他会放过这个表现忠心的机会?一旦张苑把事情做成,陛下会收手么?这会儿谁去劝有用?陛下是在给自己挽回颜面,还是如谢阁老之前所想,要帮在下一介臣子出气?”
谢迁不回答,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沈溪继续道:“此时若在下去豹房,等于是说,连作为事件的当事者也要不顾陛下颜面,那到底是大事化小,还是推波助澜?”
沈溪有时候觉得,对谢迁讲道理根本是对牛弹琴,这是个老顽固,不可能将他的解释听进耳中。
但他却不得不说,他要表明自己的心迹,毕竟涉及立场问题,而且说开了会把利益得失计算得更加清楚,而不像谢迁那样完全按照心中想法去做,那在沈溪看来非常鲁莽和没有意义。
谢迁眉头紧皱,因为沈溪说来说去都在为自己辩解。
而且谢迁感觉自己不占理,如此一来反倒越发气愤:“你不去做,便在此将很多事否定,陛下立威就要以刑罚加诸于士大夫之身?那些人有错吗?这刑罚,倒更应该用在老夫身上……你是想表达这层意思,是吧?”
沈溪摇摇头,他不想再回答谢迁的问题,如同进入一个死局。
谢迁不理解他,他又不会按照谢迁的方式办事,所以二人才会分道扬镳,到现在已算是政敌。
谢迁再道:“那些人,说是冒犯了陛下,但其实主要还是开罪你,你不出手相助,也是想通过如此方式震慑朝官,对吧?”
沈溪摊摊手:“若谢阁老非要如此认为的话,在下也无话可说。”
谢迁显得很生气:“老夫难道会冤枉你不成?自打对鞑靼用兵,你便一意孤行,在战场上你是所向披靡,但你莫要忘了,朝堂并非战场,你所面对的不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仇敌,那些人不过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典章制度,你却如此狠心,放任不理,那你走的就是一条完全错误的路,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沈溪道:“敢问谢阁老,在这件事上,在下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没有出面搭救?又或者没有主动推辞陛下安排的差事?”
“你根本就是避重就轻,你如此心态恰恰说明了你根本无心救那些跟你同殿为臣之人,你现精于算计,连老夫的话也不放在心里,整个朝堂因为你而变得混乱不堪,你还不知错?一切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不过因陛下胡闹,你所犯错误不那么明显罢了!”
谢迁仍旧在盛怒中,说话时根本不考虑转圜,纯粹是为了让嘴巴过瘾,已不去考虑如何让沈溪接受的问题。
其实沈溪根本不可能被说服,因为他没打算给谢迁面子,尤其是在眼前事情上,他仍旧如谢迁所说那般继续一意孤行。
沈溪耸耸肩,道:“既然在谢阁老心目中,在下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又如何会听从谢阁老安排呢?明日一早,在下会去求见陛下,是否能见到另说,至少现在请谢阁老另请高明吧!”
说话间,沈溪下达了逐客令。
几句话工夫,沈溪跟谢迁的关系便彻底破裂。
谢迁望着沈溪,脸上满是失望之色,道:“将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真是老夫生平最大的错误,你只适合在外领兵作战,而不适合在朝为官,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祸国殃民……从今后你跟老夫再无关系,好自为之吧!”
说完,谢迁头也不回离开,显然对沈溪彻底失望。
……
……
夜幕凝重,万籁俱寂。
谢迁没有任何办法解决问题,只能前往豹房请求面圣。
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哪怕皇帝不赐见,他觉得自己尽了一份心,在李梦阳等人被皇帝派人用刑后,他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我做过事情,只是于事无补,至少不会跟沈之厚一样有能力解决却拒不出面。
谢迁在豹房门口一直等到后半夜,天寒地冻,小拧子从里面出来,谢迁也不抬头去看,整个人好像已完全麻木了。
小拧子拿来大氅,给谢迁披上,道:“谢阁老,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您快些回去歇着吧。陛下不会赐见的。”
谢迁不回话,对他来说守在豹房门口更多不是为了面圣,而是让自己内心好受些,对世人也有个交待。
小拧子见劝说无效,最后不由叹了口气,道:“谢阁老,是小人错了,小人收回之前所说的话,这件事跟沈大人无关,乃是陛下要惩罚那些人……沈大人或许也很无奈吧。”
谢迁这才抬头看向小拧子,目光中有些微不解,不明白小拧子现在为何要替沈溪说话。
小拧子低下头:“陛下如今未再传话出来,不过以目前情况看,张公公在大理寺对那些下狱官员用刑,目的不是为了问出是谁通番卖国,而是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做主,陛下大概不会太过为难那些人,最多是让他们受一些皮肉之苦吧。”
谢迁道:“这些话,是谁对拧公公说的?”
小拧子摇头:“是小人自己刚刚想明白的,小人能做的,就是劝谢阁老您看开些,莫要去为难沈大人……沈大人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做人的那个。”
谢迁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他难做人?那老夫呢?”
小拧子低下头来:“谢阁老跟沈大人都是朝廷柱梁,不该有任何嫌隙,若因小人的一些话而造成困扰,还望谢阁老别见怪,小人以后不会再冒失递一些话……小人只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谢迁深深吸了口气,对于小拧子的话生出一定不满,却没发作。
小拧子再道:“谢阁老您还是回去吧,关于张公公在大理寺做了什么,那是陛下该管的事情,不过谢阁老也该留意一下谋逆案的情况,这件事……陛下好像也很在意,钱指挥使现在人在何处,小人都不知晓。”
谢迁一怔,他这才想起还有个钱宁的事情没解决,之前光顾着营救李梦阳等人而去见沈溪,又对沈溪拒不合作的态度着恼,一直未分心兼顾。
“小人告退。”
小拧子道,“希望明日一早,沈大人能顺利见到陛下,再跟陛下求情,把问题解决,那时就平安大吉……京城应该安稳些才好啊,等沈大人到吏部履职后,朝事不就平顺了吗?小人走了,谢阁老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
……
谢迁终归没见到皇帝的面。
但他没着急走,准备等到天亮,看看沈溪是否真如其所言去见皇帝,甚至他还有面圣的打算……若是沈溪能进去,那他也有机会,大不了到时候跟着沈溪一起入内便可。
小拧子在门口往外看了几次,见谢迁都在,不由摇头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往内院去了,他不是为求见朱厚照,而是想听听丽妃的看法。
此时丽妃并不是单独在自己小院中,身旁还有一人,正是一直帮丽妃办事的廖晗。
“……小拧子,谢阁老还在豹房门口等着?”丽妃见小拧子进来,不等其行礼,先开口问道。
小拧子面色有些苍白:“是。”
“谢阁老倒是很坚持,难道他不知在外等着也是徒劳?”廖晗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如今陛下谁都不会见,哪怕是沈大人前来,也是徒劳。”
丽妃道:“豹房这么多人,基本都没看明白局势,倒是沈之厚看得透彻,他就是不出面,说他是存心报复也好,说是审时度势也罢,总归他是最了解陛下心思之人……不过,张苑回来后的作为,显得老谋深算,一点儿都不像以往行事风格。”
小拧子有些疑问:“娘娘是说……张公公背后有高人指点?”
丽妃没回答,反而问道:“小拧子,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张公公到底从何处得来十万两银子买官,你查清楚了?”
小拧子苦恼地摇头:“小人并未查清楚,毫无头绪,根本无从查起啊。”
丽妃道:“给他银子之人,就是幕后指使者,这银子不可能由陛下自己出,而别人也很难拿出十万两银子来……”
小拧子惊愕地问道:“莫非是沈大人出的钱?”
丽妃脸色带着疑虑道:“沈之厚有那么多钱吗?沈家近来有没有大笔支出款项?本宫消息闭塞,对这个情况了解不多……小拧子你知道多少?”
小拧子苦笑道:“小人也没查出丝毫端倪,但听口气……沈大人根本没有出银子的意思,不过沈大人出钱的话,未必会从沈家库房里拿出来吧?”
丽妃道:“若张苑一切都听从沈之厚号令行事,事情就好解释了,为何沈之厚会如此淡定,因张苑所作所为都是他在幕后指使,掌控着局势进展,而张苑不过是站在台前的傀儡罢了。”
小拧子满腹疑问:“张苑此人阴险狡诈,就算他有意投奔沈大人名下,沈大人也不会相信他才是。”
丽妃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主要是她了解一些小拧子不知道的内幕。
而恰恰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张苑跟沈溪之间有血缘关系。
丽妃道:“这世上最会利用局势之人,便是沈之厚,小拧子,你该用点心了,别每次都靠本宫来提醒你,那位谢阁老现在已是日暮西山,你最好跟他离远点儿,想想怎么去讨好那位沈大人,得到他的支持,比你现在做的很多事,都更有用。“
“小人没那本事,让沈大人认可。”小拧子神色沮丧。
丽妃冷笑道:“光靠求情,或者让人怜悯,当然不行,你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沈之厚非用你不可!”
……
……
谢迁苦等之下,天终于蒙蒙亮,到底年纪大了,此时他整个人已困倦不堪。
沈溪迟迟没来,谢迁心中多了几分忐忑,生怕沈溪因他昨日斥责而赌气不来,那对于营救李梦阳等人就更加困难。
小拧子未再露面,杨一清、张子麟等人也没过来,整个豹房门口就谢迁一人颤颤巍巍等候。
终于天快大亮时,豹房门重新打开,出来一队侍卫,将昨夜轮值的侍卫换下,此时谢迁仍旧没见到江彬和钱宁的身影,他开始为钱宁做的事情担忧起来。
“谢阁老,您还没走呢?”就在谢迁苦等沈溪到来时,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对谢迁招呼了一句。
谢迁并不打算搭理此人,乃是御用监太监李兴,本身跟谢迁的关系就不是很紧密,在司礼监掌印选拔中李兴败北,也让谢迁没将李兴当作重大隐患,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方突然到来,让谢迁稍微有些异样。
李兴走到谢迁身边,脸上堆满笑容,好像没发觉谢迁表现出的冷淡,说道:“谢阁老,咱家奉皇命,来跟豹房供奉商议添置器具之事,未曾想在这里遇到您,便不多打扰了。”说完,径直往豹房大门去了。
谢迁本以为李兴没资格入内,但见对方过去后跟豹房侍卫打了个招呼,拿出官牒一样的东西查验过,便径直入内,心中越发有些不平衡……连李兴这样没什么权力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入豹房,谢迁觉得自己遭遇的实在是一种空前的冷遇,皇帝对他这个首辅大臣完全没有敬重之意。
“他来商量添置器具,那就是又要花钱,这次不知是动用内库的银子,还是要从户部调拨?”谢迁又为皇帝胡乱花钱的事情而感到烦忧。
谢迁心绪不宁,恰在此时,远处有马车过来,谢迁稍微提起精神,本以为是沈溪到来,但等马车靠近停下,来者掀开帘子现身,谢迁才知道不是,此人是张永。
“谢阁老,给您行礼了。”张永上来也对谢迁非常恭敬。
谢迁对张永倒没多大成见,张永在内官体系中地位明显比李兴高多了,且谢迁跟张永间还有一定交情。
谢迁皱眉问道:“张公公来作何?”
“陛下昨日传旨让鄙人今日一早过来,至于是何事,尚且不知。”
张永轻叹道,“谢阁老在此等候一夜?那真是辛苦了。鄙人先进去等候面圣,便不多打扰了。”
张永说完,又朝豹房正门而去,仍旧是在简单接洽后便入内,谢迁看到这状况,心里越发来气:“这些太监是集中到这里开会?还是说陛下有意如此安排,故意气我?”
谢迁心里不爽,此后豹房又接连来了几名太监,戴义、高凤、李荣都到齐,这些人恰恰也是之前司礼监掌印竞选中最热门的那些,谢迁隐约明白什么。“感情是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事情……之前便有消息说陛下又要卖官,那豹房添置的器具,很可能就是这些人出银子,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简直是胡闹啊!”
……
……
谢迁没有猜错。
这些太监大清早到豹房来,显然不是朱厚照找他们有要紧事吩咐,就算真有事情,朱厚照只需找人传话,完全没必要把所有人叫来。
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竞价司礼监秉笔太监。
跟掌印太监只能有一个不同,秉笔太监是可以有两三人,具体数量可以由朱厚照来定,最多可以到五六人,总归没有定制,这些人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动笔杆子,而真正拍板的还是掌印太监张苑。
但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依然拥有很高的权限,如今朱厚照将东厂、锦衣卫的提督权限交给司礼监秉笔太监,眼前这职务便成了香饽饽,连之前李兴、张永这样对秉笔太监没多大兴趣之人,现在也是志在必得,他们已开始四处活动,谋求职位。
谁得到那个位子,就等于说大明特务情报体系就归谁掌控。
这次竞选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人,比之前竞选掌印太监少多了,就几个核心人物,张永、李兴、李荣,再加上原先的两个秉笔太监戴义和高凤,这是谢迁亲眼看到的情况。
至于豹房内是否有别的太监会牵扯其中,或者是否有内官体系的太监从别的门进入豹房,谢迁完全不知晓。
如此一来谢迁很着恼:“本以为能一早便能面圣,谁知来这么一出,看来陛下倒是很有闲情逸致……沈之厚这是不准备来了?”
天已完全亮开,谢迁往豹房正门两侧的街道看了一眼,完全没看到沈溪的踪迹,谢迁心里来气,身体却又极度疲乏,加上寒冷和劳累,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便在此时,远处过来一队人,看起来很有气势,等靠近谢迁才知道是江彬带着一队人马过来,好像是刚从城内某处办完事回来。
江彬跟别人不同,他不会向谢迁行礼问候,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在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后,带人径直进入豹房,甚至门口的锦衣卫都不敢阻拦和问话。
“……这个江彬倒是有不小权力,跟他人不是锦衣卫,却连身份都没查清楚,便可以直接进去?豹房的规矩,到底乱到何种程度?”
谢迁心里无比气恼。
突然他发现自己生的闲气实在太多,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不但沈溪做事让他不满,皇帝所作所为也不堪入目,甚至身边也没一个人让他觉得满意。
“长此以往,朝廷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谢迁又在揣度情况,发现自己成了旁观者,眼前一切都跟他关系不大,这些人在他面前急匆匆过去,都带有某种目的,而这些人都可以顺利进入豹房,反倒是他这个真正急需面圣之人,却一直在外等着那虚无缥缈的传召。
谢迁心里感慨:“即便陛下传召又如何?以现在陛下逆反心理,想要劝服他,或许比劝之厚那小子更加困难,却不知大理寺那边如何了。”
……
……
谢迁一直苦等沈溪出现。
但沈溪却迟迟没在豹房门口露面,跟谢迁的预估不同,也跟沈溪之前放出的风声不同,沈溪没有往豹房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此时大理寺正堂,沈溪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伤痕累累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昨日顶撞张苑后,全云旭被张苑派人打了二十大板,虽然屁股皮开肉绽,好在行刑的锦衣卫还算知道轻重,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此时全云旭撑着身体,站在沈溪面前,将他知道的情况详细说明。
“……既然不知里面的情况,那就把张公公叫来,本官亲自问他。”沈溪道。
全云旭一摆手:“沈大人的话听到了?赶紧派人去请张公公。”
本来都觉得张苑听从吩咐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在派人去牢房传告后,很快张苑便急匆匆赶来,从其憔悴的神色看,张苑也很困倦,显然从昨日进入大理寺牢房后,到现在都还没休息。
张苑先往站在一边弓着腰无法落座的全云旭身上看一眼,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这才打量坐在正堂下,拿着茶碗喝茶的沈溪。
张苑行礼:“见过沈大人。”
“嗯。”
沈溪点了点头,将茶碗放下,高傲地问道,“张公公,陛下让本官来问通番卖国的案子,你将情况详细道来吧。”
张苑道:“沈大人,没有御旨,您可不能随便问案,咱家也是奉皇命行事,陛下可没说要让咱家听旁人的。”
沈溪一摆手,旁边马九便将朱厚照通过小拧子传给沈溪的御旨拿到张苑面前,张苑看到后神色变得拘谨起来。
沈溪淡淡有一笑,问道:“这样,本官可有资格了?”
“这……算是有吧。”
张苑有些回避,吞吞吐吐地道,“沈大人昨日就得的御旨?今日才来……看来沈大人对于一些事不着急,这样,由咱家慢慢道来,不知是否可将无关人等屏退,免得泄露重要线索?”
说话间,张苑看着周围那些大理寺的官员。
因为三法司主官都没来,其实大理寺中管事的也就是被张苑打过的少卿全云旭。
沈溪一摆手道:“除了全少卿之外,其余之人先退下。”
张苑道:“某些人更应该退才是。”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问案,当然需要大理寺的人在场,难道张公公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张苑脸色稍微有所凝滞,随即苦笑道:“当然不会,既然沈大人要留下某些人,那就让他旁听好了,咱家没什么可回避的……关于有人通番卖国之事,咱家已审问出结果,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大理寺牢房中,有几人跟倭寇有牵连,还试图跟鞑靼人取得联系,帮助鞑子可汗重建汗庭。”
“好大的罪名。”
沈溪冷冷一笑,道,“既然张公公你把案子审问得差不多了,也该把人证物证拿上来,以正视听。”
张苑手颤抖个不停,好像被沈溪给气着了。
张苑气呼呼地道:“沈大人,您这么气势凌人有何好处?难道咱家做的事,不是在帮您教训那些不识相的官员?他们一次次给你找麻烦,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咱们才是一心啊!”
说话时,张苑特意看了侍立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一眼,大概是让沈溪提防此人泄露风声。
沈溪语气冷漠:“朝中有什么人攻击本官,那是朝官内部的事情,与你张公公何干?你刚回朝,想借助眼前这个机会为自己立威,当旁人不知?连陛下都被你利用了,你胆子可真不小……你信否,本官跟陛下将你所作所为详细奏禀,你猜陛下会如何惩戒你?”
“你……你……”
张苑这下更加气恼,却拿沈溪没办法。
全云旭道:“张公公,您还是收手吧,那些人不可能会是谋逆乱党……他们全都是进士出身,在大明拥有很好的前途,怎会抛下一切功名利禄跟番邦勾结?”
“闭嘴!”
张苑道,“你还嫌屁股打得不痛么?大理寺说是朝廷衙门,但其实都听从陛下安排,陛下要怎么给人定罪名,用得着跟你打招呼?”
全云旭即便再不甘心,但还是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去了,张苑瞪了他一眼,喝道:“滚下去,咱家要跟沈大人谈话,你留在这里,是想探听机密吗?”
“那下官先告退。”
全云旭不想多停留,行礼后退出正堂。
待人离开,张苑苦着脸道:“沈大人,您要在人前抖威风,也适可而止吧!现在咱家人已经审过了,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想怎样?难道让咱家回去跟陛下没法交待你才满意?莫非还想要咱家承认是故意找他们麻烦?”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让本官督办案子,其实就是来监督你,提防你胡作非为,难道陛下会不知你是想借机生事,在朝中重新树立你司礼监掌印的威风?”
张苑道:“但陛下还是委派咱家来审案,说明对此是认可的……当然他还是敲过警钟,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遭殃的便是咱家。”
沈溪微微摇头:“你若是真查出点什么来,那才是大难临头,连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被你办成铁案,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这……”
张苑仔细思考了下,脸上涌现几分担忧,好像被沈溪说中心事。
沈溪道:“很多事情都要适可而止,你审也审了,该逞的威风也逞了,连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你都说打便打,还想怎样?现在曲终人散,正该将人释放,至于如何跟陛下交待,本官会跟你一起去面圣,代你转圜!”
张苑脸色为难:“就这么放人,实在不甘心哪!”
“再不甘心都要放。”
沈溪斩钉截铁地说道,“扣押几个嫌疑人便可,若所有人都关在大牢里,陛下会认为你肆无忌惮,不知凡事都要有个限度……能提醒你的就这么多,你若不想听从,那本官这就去面圣,到时候请来御旨,出什么状况的话你就要自己担着。”
“别,别……”
张苑气势全无,赶紧道,“沈大人,咱家听您的还不成么?这就将人给放了,至于那几个……有些眉目的,回头等请示过陛下再说。”
……
……
谢迁守在豹房门口,坚持到辰时过去,精神总算好了些。
过了最困的那阵子,脑袋恢复了清明,不过因为他一直待在豹房门口,与外界消息基本断绝,只能咬牙忍耐寂寞。
就在谢迁快要承受不住,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时,只见小拧子从豹房门口匆忙出来,谢迁本要迎过去,但见小拧子驻足四处张望,似乎并不是出来找他的,更像是得到什么消息,专程前来迎接人。
“谢阁老,您老先等等,沈大人跟张公公从大理寺回来了……小人刚得到消息,出来恭候……”
小拧子对谢迁说道。
谢迁皱眉问道:“谁跟谁?你说的是沈之厚跟张苑?”
“正是。”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莫非谢阁老您还不知?今日一早,沈大人便往大理寺去了,听说在那儿跟张公公据理力争,张公公迫不得已已将大部分收监的朝官释放,不过仍旧扣押了一些,好像跟通番卖国有关……”
谢迁瞠目结舌:“这算怎么回事?”显然他没料到沈溪会在天亮后先去大理寺问案,之前他消息还算灵通,但守在豹房门口已有七八个时辰,等于主动闭目塞听,以至于事情发生很久他才从小拧子这里得悉详情。
小拧子眨了眨眼睛:“沈大人和张公公一行马上就要抵达,您老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
谢迁板着脸道:“老夫哪儿都不去……莫非还需要特意避开某些人不成?”
小拧子摇头苦笑一下,不再跟谢迁多说,赶紧去张罗迎接事宜。
谢迁本想问一下里面那些太监聚集所为何事,是否涉及竞逐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此时小拧子手忙脚乱,他根本就没机会上前搭讪。
不多时,果然见到远处有马车过来,前后两辆,沈溪的马车行在前面,张苑的马车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大队锦衣卫骑手,而马车两侧则是沈溪亲随,一个个铠甲明亮,腰挎长刀,背后背着火铳,显得威风凛凛。
马车在豹房门口停下,沈溪从车厢里下来,瞟了谢迁一眼,就在谢迁板着脸等沈溪过来“认错”时,小拧子已迎上去,殷勤地跟沈溪打招呼:
“沈大人,您怎么才来啊?陛下之前就说要上榻休息,结果听到奏报说你要来,表示可以等一会儿,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不知是否还能见到陛下。张公公……”
正说着,张苑已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也是远远地看了谢迁一眼,便走到沈溪跟小拧子身旁。
沈溪丝毫也没有拜见谢迁的意思,一甩手:“那赶紧面圣,本官有要紧事跟陛下说,兹事体大,丝毫也不能耽搁。”
这话沈溪说得很大声,连远处的谢迁都听得清清楚楚,谢迁大概理解为沈溪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既然丝毫不能耽搁,那为了节省时间见到你这个长辈也要装作没看见,你老别见怪,总归你继续在这儿等候,我直接进去面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若只是宫里的太监入内,谢迁还没那么大的反应,见沈溪来不但能直入豹房,甚至有专人出来迎接,这让谢迁心理很不平衡:
“这小子可真够嘚瑟的,来豹房可以不经通报便可入内,陛下就算要休息也得忍着,这还有天理和王法么?”
谢迁本想过去说点儿什么,但看到这架势,只能站在那唉声叹气。
这回就连小拧子都没过去安抚,带着沈溪和张苑,直接进入豹房正门,而谢迁,堂堂首辅却好像个透明人,压根儿就不存在一般。
……
……
沈溪进了豹房,小拧子让人代为引路,他自己却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去后院向朱厚照通禀。
当沈溪和张苑抵达外院大堂前,驻足等候了好一会儿,小拧子才从里面出来,道:“沈大人,陛下说他之后便来,您先等一下,还有张公公也如此……”
最后小拧子才记起张苑,这会儿堂堂司礼监掌印已变成无关紧要之人,最后只需稍微一提。
“哼!”
张苑心里自是不满,但在沈溪面前,他不敢发作,轻哼一声便昂着头,故作清高地站在那儿。
过了许久,里面出来个太监传报。
如此一来,沈溪、张苑和小拧子才得以入内,只见朱厚照一脸疲态坐在堂中,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被人摧残的事情,精神极度萎靡。
“臣参见陛下。”沈溪行礼。
“老奴拜见陛下。”
张苑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道:“沈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唉,朕精神不济,你看你在家里养病,朕也没力气去探望。”
这种寒暄,不但沈溪听了觉得很假,连朱厚照自己都说得很没有意味。
沈溪道:“臣身体安好,得陛下御旨,督办案子,如今有了结果,必须得前来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先生出马,案子肯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呃?钱宁呢?”
朱厚照往对面瞧了瞧,发现钱宁不在后,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本来两个案子,却有一个案子的经办者没来。
小拧子回道:“陛下,钱指挥使未归,不知人在何处。”
朱厚照一摆手:“那就由得他去,张苑,昨日你说那些闹事的官员中,有人被番邦收买,甚至跟狄夷有勾连,涉及到了……对,是鞑子和倭寇,这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张苑被皇帝询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似有征求沈溪意见的意思。
随后张苑跪下来道:“回陛下的话,老奴已查出,的确有部分人通番卖国,这里口供。”
说着,张苑从怀里拿出所谓的“证据”,其实不过是屈打成招,甚至乱咬人一样的指责,根本做不得数,但若是皇帝下定决心要给谁定罪,这些“证据”便已足够。
这年头,口供是最重要的证据,有了口供便等于有了一切,什么人证、物证在皇权面前都是扯淡。
小拧子接过来,转呈皇帝手中,朱厚照只是瞟了一眼,发现错漏百出,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让小拧子代为宣读,朱厚照眯着眼一边听一边道:“真有人通番卖国?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皇帝的口吻,似乎没那么生气,张苑心道:“坏了,真被我那大侄子说中了,陛下根本不信有谁通番卖国,不过是找个由头让我去惩戒那些人。现在人教训了,证据也拿到了,那下一步该如何?”
带着迷惑不解,张苑不由望着沈溪,好像想从沈溪那里得到一些启发。
朱厚照将口供丢到一边,脸上露出气愤的模样,但怎么看都很假,略微提高声音道:“这案子不小,通番卖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沈先生,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厚照的态度,并不像是等沈溪给出中肯的意见,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张苑揣度:“陛下明摆着不信真有此事,为何还要问我那大侄子?难道陛下只是想借大侄子的口说出某些话?”
沈溪道:“通番卖国兹事体大,光靠口供怕是不够。”
张苑马上出面争辩:“沈大人,这都已经有了口供,怎还不足够?”
朱厚照打量张苑道:“少废话,听沈先生说完……靠边去!”
被皇帝斥责,张苑只能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他还是忍不住打量沈溪,而之前出来争辩,他也像是在“例行公事”,眼前宛若一场心照不宣的对话,连每个人的态度都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一般。
沈溪道:“以口供定罪本无不可,但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且这些人既未担任要职,又不能探得朝中机密,即便有通番卖国的途径,又能让大明损失多少?”
朱厚照听到后非常惊讶:“沈先生,你是在帮他们开脱?但凡通番卖国,可不问情节轻重,都要满门抄斩。”
“那敢问陛下一句,番邦收买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能给番邦带来什么实质性好处?番邦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值得他们敢于付出前途尽失的代价?”沈溪反问。
朱厚照一时语塞,完全回答不出来。
旁边小拧子和张苑听到后都一阵惊奇,他们从来没见过谁能这么跟皇帝说话,而皇帝居然不气恼,居然在那儿认真思索这些问题。
“有道理。”
朱厚照最后所说,更是让小拧子和张苑觉得不可思议。
沈溪道:“人既被拿,如今又有了口供,可以说对天下人都已有交待,陛下不妨将此案搁置,案子不再继续审下去,到此为止吧,如此一来各方都能理解陛下的苦心,望陛下恩准……”
朱厚照没回答,似乎仍旧在思索。
张苑再次站出来:“沈大人此话是何意?查出这些人通番卖国,居然不继续追查,那到底他们犯没犯罪?”
沈溪反问:“他们是否犯罪,别人不清楚,难道你张公公会不明白?”
“呃……”
张苑脸上露出些微慌乱,随即往朱厚照那边看了一眼,见朱厚照也在冷冷打量他,赶紧将目光收回,低着头不再应声。
朱厚照道:“沈先生见地不凡,朕的确不想把这案子继续追究下去,否则的话,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无关人等,最初可能是在查案,后来就变成胡乱攀咬人,到时候朝中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打理朝政?”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若此案不给出说法,怕是有些人那里……不好交待。”
“谁那里不好交待?”
朱厚照板着脸道,“朕就觉得,沈先生提出的方案最好,既不宽恕,也不深究,让他们自己反省一下,若他们还有人敢跟番邦勾结,那朕就会连同今日旧账,一起跟他们好好算算!”
小拧子一怔,随即行礼:“是,陛下。”
这会儿小拧子别提有多尴尬了,低下头噤若寒蝉。
朱厚照道:“那这案子,就这么定了。把人放了,这案子……到此为止,不过总归要先跟那些人打招呼,这件事由沈先生和张公公一同前去大理寺!”
……
……
偌大的案子,被沈溪在君王面前说了一番,居然大事化小。
莫说小拧子没想到,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张苑也没料到,在面圣结束后,跟随沈溪一起出来,张苑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这大侄子做事就是跟别人不同,他既争了,又不强争,如此一来陛下的颜面得以保存,还敲山震虎让朝中的官员都识相,让他们以后不敢再闹腾,对谁都有好处,那我岂非被陛下和大侄子拿来当枪使了?”
张苑最后总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的目的已达到,把那些忤逆他的朝官抓起来,用刑后审出皇帝想要的答案,就是其中部分人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仅仅只是口供也好,总归让朝中官员没什么话说……谁让你意志不坚定,扛不住皮肉之苦的?
最后不再深究,既体现出皇帝的宽宏大量,又震慑朝中那些平时喜欢跟皇帝作对的大臣。
至于沈溪这边自然也达到了目的,那些冒犯他的官员被抓起来还被用刑,留下牵连家族的罪证,有这作为前车之鉴,以后自然再也没人敢闹了。
而且沈溪果断出手,把人救出来,对朝中官员也算有了交待。
连张苑也得到好处,司礼监掌印的威严得以保存,只是他意识到:“这群人回头该恨那人,却便成了我!”
沈溪走在前面,张苑几步追过去:“沈大人,现在您目的可算达到了,陛下这么轻易便听从你的建议放人。”
沈溪侧目看过去,脚下放缓,道:“莫不是张公公忘了还有个钱宁在外兴风作浪?”
张苑不屑地道:“钱宁能兴起什么风浪?沈大人要对付他,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沈大人是否跟咱家一起去大理寺?”
沈溪道:“陛下有吩咐,让本官去大理寺放人……张公公倒可止步,本官却不得不亲往一趟。”
“呵呵!”
张苑有些不满地说道,“沈大人,您可真是机关算尽哪,所有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陛下的反应,也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吧?”
说话间,二人到了豹房正门,一眼就看到门廊下站着的谢迁,此时那里还多了个户部尚书杨一清,显然杨一清是专门过来跟谢迁说一些事,顺带跟谢迁一起等候面圣。
沈溪没有快步出去,临出门前,对张苑道:“你做事太过武断,就没想过先跟人商议一下?若下次再自作主张的话,你看本官会帮你!”
“你……”
张苑听了沈溪发出的威胁,脸色马上变得不自然起来,目光闪烁,显然忧心忡忡。
而沈溪此时已出了豹房大门,门口两边的锦衣卫都躬身对沈溪行礼,而远处谢迁和杨一清则都侧头打量他。
沈溪没有继续往前,一摆手对锦衣卫道:“准备快马,本官奉皇命往大理寺办差,任何人不得阻挠!”
这话又像是专门对谢迁说的,告诉谢迁他要去大理寺的同时,也解释了不上前搭话的原因,谢迁脸色只是绷紧一下,随即把头转向旁处。
张苑在那儿嚷嚷:“沈大人的话没听到?赶紧准备快马,还有咱家的,咱家要跟沈大人一起办差。”
……
……
张苑非要把自己弄得好像跟沈溪是一体的,但也不过是表现给谢迁等文官看,他想告诉这些人,自己做事完全是听从沈溪命令。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挑拨沈溪跟朝中文官的关系,让这些人不再把矛头对准他,要找也是找沈溪算账。
谢迁最容易被挑动情绪,杨一清则显得理智许多。
在沈溪跟张苑骑马离开后,谢迁缓了口气:“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一清道:“看来沈尚书已面圣,跟陛下请来御旨,现在去办差很可能是去放人。”
谢迁叹息道:“人抓也抓了,打也打了,就这么草草结束?陛下难道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杨一清为难地道:“谢阁老,以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其中有些人……的确招认了通敌之罪……”
“那能叫招供?那是屈打成招!”谢迁笃定地道,“用这种方式来教训朝中官员,这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杨一清摇头道:“若能平安脱身,其实不该再奢求其他,就怕现在张公公跟着一起去……事情不会轻易结束。”
听到这里,谢迁突然跨步便走,杨一清大声问道:“谢阁老这是往何处?”
“还能去哪儿,大理寺!”谢迁道,“让人将马车赶过来,老夫乘马车前往……应宁你若撑得住,骑马快点儿。”
杨一清叹了口气,却也没辙,只能先一步骑马往大理寺去了。
……
……
当谢迁抵达大理寺衙门前时,已过了正午。
大理寺门口一片冷清,但见杨一清站在那里,神情落寞,谢迁下了马车过去问道:“怎么回事?还没放人吗?”
杨一清摇头:“人全都放了,大理寺特意派出马车,把人送回各家,没有再过堂。”
没过堂,也就是没过大理寺正衙,而是直接从牢房那边送走,因而这边才会如此安静,还有就是牵扯到忤逆皇帝以及通番卖国的大案,大理寺如今成为朝中上下都避讳的地方,没人愿意到这边来刺探消息。
谢迁松了口气道:“人……都没事吧?”
杨一清摇头:“多数用了刑,严重的已是遍体鳞伤,不过应该性命无碍,好在这会儿不是盛夏……”
谢迁听到后不由唉声叹气,似乎为那些官员的遭遇感觉惋惜不已,恨恨地说道:“都怪之厚这小子没及早出面。”
杨一清道:“刚听大理寺的人说,若非之厚出面,可能案子会更严重,毕竟已有人屈打成招,又是之厚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最后才撤案……”
“他……”
谢迁本想骂沈溪两句,但最后发现,自己实在底气不足。
人到底是沈溪救出来的,无论在这件事上是有功劳还是过错,主要责任也在皇帝和张苑身上,而那些官员围攻沈家只是个引子,即便没有这件事,皇帝还是会找由头来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顺带立威。
谢迁最后恼恨地道:“当日老夫就不该在奉天门前跟陛下据理力争。说到错,还是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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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看似顺利解决,却让谢迁更加悲切,事情的走向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朝堂事务似乎再也不受他掌控。
皇帝的任性,还有沈溪的貌合神离,让他感觉前路艰难,此时心中那股灰心和失落难以言喻,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强烈。
不过总归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连谢迁自己都感觉一阵庆幸,而在昨日跟沈溪见过面,正式宣告双方决裂后,他也没机会再跟沈溪交谈。
“之厚这小子,完全不听话,未来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不会再被别人左右。唉!”
谢迁回府后便告假,称病不出。
不过这次倒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两天前在奉天门前便站了一个白天,昨晚又在豹房门口吹了一晚北风,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的确扛不住,风寒入体就此病倒,他也就顺势请了病假,如此一来也好耳根清静,任由沈溪去闹腾。
谢迁本以为沈溪马会到吏部履职天官之位,然后趁机搞事,让他想不通的是,沈溪跟他一样仍旧在休沐,似乎并不着急“夺权”。
留在府中的谢迁还在关心钱宁查办的“谋逆案”如何了,但这案子雷声大雨点小,一连几天都没音讯,似乎钱宁已出京去了,案情进展也就无处打听。
“……谢阁老,您安心在家养病,朝中事情都很顺利,张公公回朝终归使得那些积压日久的政务得以顺利解决,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这天梁储来谢迁府宅探望病情,站在病榻前,对谢迁解说目前朝廷的情况。
“咳咳。”
谢迁捂嘴咳嗽两声,眼巴巴地望着梁储,问道,“内阁情况可还好?”
梁储点头道:“充遂入阁后,处理票拟得心应手,谢阁老不在这几日,吾等协作无间,一应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张公公那边基本也是按照内阁给出的票拟进行朱批,未有差池。唯一就是六部那边,工作有些拖延,尤其是吏部和兵部……恐与无人主持有关……”
谢迁又在咳嗽,脑子里却在认真思索梁储说的事。
目前谁都能看出沈溪跟谢迁之间存在的矛盾,难免有人觉得,是谢迁的阻碍才让沈溪不得不继续在家休沐,此时朝中已开始有人替沈溪说话,指责谢迁嫉贤妒能。
谢迁道:“之厚是否回朝,跟老夫何干?那是他的事……之前他已面圣,身体无恙,作何还要拖延,故意不履职?”
“或许阻力重重吧!”
梁储的评价很直接,“之厚回朝面临的压力非常大,他不得不避让一下,避免遭受舆论冲击!如今陛下一直滞留豹房不回,许多事非得谢阁老您出面解决不可。”
谢迁一撇嘴:“这时候想起老夫来了?老夫在内阁做事,几时可以管到吏部和兵部事务了?”
梁储很为难,心想:“怎么才能让谢阁老认识到,现在他的认可对于之厚回朝最有帮助?难道就这么无限期地僵持下去?或者之厚就此独树一帜,在朝单独搞个派系出来,与文官集团对抗?”
梁储道:“在下不过是发表些浅见,谢阁老既然不愿意出面,那就随意吧!”
朱厚照安排沈溪兼任两部尚书,遭到朝中很多人反对,就算支持的人也不敢明着说,使得沈溪出山,必须要赢得朝廷舆论支持。
这种舆论导向,其实由谢迁这个文官集团领袖来主导最为稳妥,光靠朱厚照的委命其实无济于事。
但现在谢迁对沈溪抱有很深的成见,显然不会给予这个便利,沈溪又没有在皇帝面前推辞任命,使得他要么硬着头皮履职吏部尚书,要么就跟现在这样继续拖下去。
梁储道:“之厚近来并未闲着,听说接待番邦使节的事情也是由他来负责,他一直在调遣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做事,他虽滞留府中,对于朝事却并未懈怠,兵部如今也运转正常。”
“这很正常!”
谢迁直接拿出自己的观点来:“朝中少一两个尚书,其实无关紧要,只要侍郎、郎中等属官能顶上来,按部就班处理好政务即可!”
梁储不由苦笑,暗忖:“朝中有事不靠尚书,却要靠侍郎、郎中,大概只有当下才会出现这样的怪事。”
“谢阁老跟之厚都不入朝理政,就这么僵持下去,算怎么回事?”
梁储又跟谢迁说了一些朝中事务,便告辞了。
临走时,谢迁交待:“不管之厚是否能力出众,都不能乱了朝廷规矩,谁想让他兼两部尚书,谁就是跟大明体制作对!把话传出去,便说是老夫说的!”
……
……
谢迁没法说服沈溪,便想从舆论上施压。
营救下狱言官,沈溪是出了力,但这无法换得谢迁的宽宥,甚至在此事过后还更加气恼。
这是正统文官跟新兴文官之间的矛盾。
对旁人来说,这问题如同一个死结,得不到谢迁的支持,沈溪就永远没法按照正统方式接任吏部尚书,文官集团也不认可他。
但作为当事人,沈溪对此却态度淡然,这件事对他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
看起来兵部和吏部的事情都被耽搁了,但其实上并非如此。
在家养病这几天,他在筹划一件事,乃是涉及提拔谁来出任吏部右侍郎。
兵部两位侍郎,陆完和王敞能够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基本上不需要他来操心。
而吏部则因前任尚书何鉴老迈,以及右侍郎长久空缺而有所懈怠,光靠一个左侍郎孙交,已无法把全国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完成,沈溪琢磨得尽快把右侍郎这个官缺补上,他的想法是进补一个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到这个位子。
也就是要用自己人。
既为吏部尚书,若整个衙门没一个自己的亲信,那等于说行事要受人钳制,下达的命令也无法及时高效地推行下去。
但想找到满意的人选,有些困难。
思来想去,跟他相熟的人中,并没有合适的对象,数来数去也就大理寺卿张纶、兵部右侍郎王敞适合,虽然王敞做事古板,但总归能做实事,至于张纶,则跟沈溪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
因为这二人本就为正三品京官,就算左迁更为清贵的吏部右侍郎,也只能算是平级调动,属于沈溪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沈溪想过调胡琏或者王守仁回来,但二人资历不足,且不熟悉吏部事务,提拔起来很困难。
问题一时间得不到解决,沈溪并没有纠缠不放,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迎接番邦使节上,而其中以来访的佛郎机使节最让他上心。
之前一年时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佛郎机人利用从美洲开采来的白银,从大明买走丝绸、茶叶、瓷器等东西,为大明提供了足够的军费,完成对鞑靼一战。涉及接下来的远洋贸易,旁人没法接手,只能由沈溪出面跟佛郎机人谈。
佛郎机人的大船,从美洲运来白银,不是直接运回欧洲,而是来大明买到他们心仪的商品,使得收益成倍增加。
同时,佛郎机人也从欧洲和美洲带来许多东西,诸如辣椒、烟叶等农作物,开始逐渐在沿海一带流行。
此时差不多是开海禁的最好时机,不过沈溪没打算马上跟朱厚照提开海事宜,因为他跟正德皇帝的矛盾,以及跟文官集团的纷争摆在那儿,改变过往的规矩,等于把自己推到传统势力的对立面,只能一件一件进行。
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沈溪不会亲自跟朱厚照说,而是由张苑代为奏禀。
“……陛下,佛郎机人的大船,装载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每一锭都成色十足。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每年都可以赚几十万两至几百万两不等,这么大笔钱,可以做很多事……”
张苑开始给朱厚照画饼。
恰恰朱厚照就是个贪财的皇帝,听说有大笔银子进项,眼睛都直了。
张苑道:“过去这些银子都用来打仗了,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九边平靖,咱们完全可以把这些银子直接运到大明府库,作为户部用度,也可以用以修筑宫墙和宅院,豹房也可扩建,剩下的都交给陛下花销……”
朱厚照眉飞色舞,乐呵呵地道:“朕哪里用得完那么多银子?既然是从民间所得,还是要用在百姓身上才对。”
“陛下英明。”
张苑身后站着的三名太监,高凤、李兴和张永,用无比恭敬的语气恭维皇帝。
经过一番竞逐,这三位领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为首席秉笔太监,东厂权力则再次落到了张永身上,不过这次他不再是以御马监太监身份兼领,而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身提督,名头光鲜亮丽许多。
由此戴义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司礼监形成了一主三副的四大太监主政的格局。
李兴道:“陛下,那些佛郎机人不知道从哪里开采那么多银子,把咱们的好东西都买走了……若是那些银子是咱自己开采的,该有多好啊!”
“是啊,陛下。”
高凤也在旁附和,“若是能派人将银矿抢来,那大明就不再缺银子,以后市面也可以拿银子来流通,大明宝钞也就可以废弃了。”
张苑瞪了二人一眼,似在怪责他们多嘴多舌。
此时朱厚照却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才道:“这话有些道理,不过佛郎机人靠海洋吃饭,听说他们的船只很大,咱是否能造出类似的大船都难说,更别说打海战了……光靠你们几个人的嘴,成不了事,倒是可以请沈先生琢磨一下是否具有可行性。”
张苑道:“陛下,近来沈大人没有前往吏部衙门履职,还在府上休养……接见佛郎机等番邦使节的事情,是否可以交给他人来做?”
“你有那本事么?”
朱厚照生气地喝斥,“没本事就少废话,打败佛郎机人的就是沈先生……看看人家佛郎机炮的威力,如果不是沈先生这样有大能耐之人,设计将他们击败,他们能心甘情愿到咱大明来做买卖?恐怕跟你们想的一样,利用船坚炮利公然抢劫了!”
“是,是。”张苑赶紧应声。
朱厚照又道:“咱大明讲信誉,当初商定好了做买卖流程,轻易不能改变,免得让佛郎机人以为我们大明说话不算数。”
张苑试探地问道:“那陛下,勘探并开采海外银矿的事情……”
朱厚照又琢磨了一下,摆手道:“先去问问沈先生的意思……就由你张苑去吧,若沈先生说可行,便按照他所定方针行事!记住了,除了沈先生外,旁人没有资格自作主张!谁若触犯这一条,休怪朕翻脸!”
……
……
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几乎是发自骨子里的,参与这次会议的几名司礼监太监瞧得清清楚楚。
出了豹房,李兴凑过来道:“张公公,您先说说,这什么事都靠沈大人的话,还要我们作何?陛下在这问题上,是否太过相信沈大人了?”
张苑没有回答,倒是张永呛了一句:“你知道佛郎机国在哪儿吗?”
李兴道:“怎么不知道?就是西洋嘛,昔日三宝太监下西洋,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南,然后又往西,大概就在暹罗西边,跟波斯很近吧……”
张永冷笑不已:“夜郎自大,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实际上却是个井底之蛙!”
“嘿,就张公公你会说俏皮话?那你张公公可知道佛郎机国在哪儿?”李兴很不服气,瞪着张永道。
张苑厉声道:“够了!在这里争什么?就算你们知道在哪儿,给你们船,你们能去吗?”
这下包括高凤在内,三名秉笔太监都不说话了,好像在等张苑训示。
张苑道:“既然不清楚,那就按照陛下所言,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吩咐,他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他说能行,咱就造大船……你们从来没见过佛郎机人的大船,真以为那能过大洋的海船是几条舟楫可比?”
李兴赔笑道:“还是张公公您说得在理,是否需要找人陪您去沈府拜见沈大人?”
张苑道:“怎么,你李兴想跟咱家一起去?”
李兴尴尬地道:“这不,进了司礼监后,尚未有机会拜见沈大人,所以……”
“省省吧。”
张永在旁奚落,“你这个秉笔太监,不过是在司礼监打打下手,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其实这次你亏大了,进司礼监真不如留在御用监,那可是有油水的肥差,过来就跟着咱喝白粥吧!”
张苑道:“真是给你们脸了,走到哪儿争到哪儿,还不如戴义那老东西在司礼监那会儿,至少不会胡乱说话……咱家这就去见沈大人,你们可以先回皇宫,若有要事的话,派人通知咱家……今日咱家便不回宫了,寻常事务等咱家明早到了宫里再说。”
……
……
虽然张苑经历浮沉,但回来后却能迅速占据上位,让旁人不敢忤逆他,能力还算不俗。
当然,这也跟他之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于工作流程非常熟悉有关,加上这次回来他做了几件震慑朝臣的事情,使得他这个内相的威势得以保全。
张苑从豹房出来,马不停蹄往沈府赶去。
到了沈家门口,这次他先等门子进去通禀,显得十分客气,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等候拜访的下位者。
沈溪没出来迎接,只是让朱鸿带张苑到书房,等见到沈溪时,张苑还主动上前见礼。
“沈大人。”
张苑客客气气,一点张牙舞爪的气势都没有。
沈溪道:“张公公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苑笑道:“沈大人怎就不觉得,是陛下有要紧事找沈大人?”
沈溪没好气地道:“无论是谁有事,只管说出来,本官可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跟你唠叨。”
张苑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您让咱家跟陛下提及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陛下很高兴。不过陛下有一点很迟疑,佛郎机人所得银子,是从矿山开采所得,听说还不是在佛郎机国境内……咱大明为何不能派出一支水师,将那些矿山给占了?”
沈溪道:“这是陛下要问的?”
“呃……”
张苑想了下,这才回道,“陛下有这层意思,不过也有部分是咱家的理解,毕竟谁也不希望靠别人兜里的银子来撑起大明的江山社稷,而且咱付出的代价太大,好东西都让人买走了,若能直接开采银子的话,那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沈溪摇摇头:“成本太大。”
“这从何说起?成本再大,也不过是修造几条海船的事情,耗费的人力物力,难道不比一条海船运回的银子低多了吗?咱大明地大物博,人多的是,找一些兵士随船去一趟那地方,把东西抢回来,说不定还能在银子外,找到别的什么,甚至可以奴役当地番人,让他们来给咱做苦力。”张苑道。
沈溪道:“你张公公倒是光想好事,佛郎机人在海上经营上百年,他们对于航海路线、天气气候以及洋流走向,都很清楚,你凭何觉得到了海上,大明的海船能能跟佛郎机人抗衡?”
张苑道:“沈大人,您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咱大明在战场上怕过谁?呃……当然是有您在就不怕,大不了您亲自带兵去讨伐……”
沈溪眯着眼问道:“这才是你张公公的目的吧?本官出海一趟,至少经年,且在半途得疫病出状况的概率很大,如此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本官铲除?”
“这……瞧您说的,咱家可没这么想过。”张苑苦笑道,“这不还要仰仗沈大人您在朝中相助么?咱家几时有这种阴损的想法?”
沈溪道:“若是陛下问的,那你可以直接回禀,就算派船出海,也必须等个几年,在此期间努力发展造船业,造出能够在大海上航行的大船,这需要时间,而且我们派出这样一支船队慢慢摸索,远不如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从成本上来说,我们不算亏。”
张苑听得云里雾里,“沈大人,要不您再说一遍?”
沈溪一摆手道:“不需要跟你说清楚,本官会详细列下来,写一份奏疏,详细论证出海之事,你若能等的话,那就在这里待着,本官会在两个时辰内写好,由你带去豹房。”
“两个时辰?那还是明日吧!”
张苑苦着脸道,“今天咱家先不回豹房,总归去了也见不到陛下,不如……回去跟家里人团聚……你懂的……”
沈溪打量张苑一眼,点头:“也可,本官就不送了。”
张苑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苦笑道:“沈大人别着急啊,其实咱家还有问题,比如说……您到底几时到吏部衙门报到?现在吏部事务繁忙,很多事都搁在那儿,要不您就在家里处理吏部的事情也可,先去吏部衙门那边打声招呼?”
沈溪一摆手:“这些事,就不劳张公公费心了。请吧!”
再次被下逐客令,张苑没辙,只能起身告辞离开。
……
……
豹房北院,丽妃已收拾妥当,今晚她要陪朱厚照饮酒作乐,不过在离开前,先见了一下小拧子。
“……张苑现在可真是风头无两,他这是急着当刘瑾吗?”
丽妃的语气有些嘲弄,“呵呵,其实他就是沈之厚屁股后面的一条狗,什么事都是沈之厚在调遣他做。”
小拧子为难地道:“娘娘,听说这次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咱大明能赚几百万两银子,若这些银子送到京城,那陛下……可就不会再垂青他人了。”
丽妃着恼道:“那是你们太监的事,别扯到别人身上。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想被人认可,就要拿出点本事来,总是拿出这哭丧着脸的模样,表现给谁看?”
小拧子道:“请娘娘指点迷津。”
丽妃道:“很简单,以后你先堵住张苑面圣的途径,别他想见就见,真以为又恢复张家口时他只手遮天的地步?只要见不到陛下,看他急不急!”
眼看到年底,沈溪仍旧按部就班在家休沐,顺带做些兼职,本职工作反倒被他放在一边。
冬天京城很冷,沈溪不时出来走走,多是去惠娘处,偶尔也会去马怜那边,但基本不会在外过夜。
主要是因为此时他万众瞩目,需要主动避讳一些事。
此时京城很热闹,几乎所有大明藩属国的使者汇聚一堂,会同馆内住不下,有许多甚至安排住进了东单牌楼附近的诸王馆。因沈溪具体负责接待事宜,想来给他送礼的人很多,但基本找不到门路。
哪怕那些番邦使者收到风声,说是大明皇帝给了沈溪收礼上的种种便利,想要主动送礼攀附,但沈家的高门槛却不是随便说进就能进的。
至于朱厚照,的确履行了对沈溪的承诺,利用清晨睡觉前的时间,在奉天殿连续举行两次朝会,但都是半个时辰内便草草结束,基本没掀起什么波澜。
最初朱厚照确实是一旬举行一次朝会,但久了便恢复常态,随后大半个月都没召集朝议的意思。
因谢迁和沈溪都在休沐,这会儿没人跟他叫板,所以朝会说停也就停了。如此晃眼到了腊月,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城池都被冰雪覆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天沈溪一如往常留在家中书房处理公务,朱鸿忽然前来通禀,说是鸿胪寺的官员前来求见。
“跟他们说,陛下暂时没时间赐见,让各藩属国使节安心在会同馆和诸王府等候,或许开春后才有机会拜见陛下。”沈溪对朱鸿道。
朱鸿问道:“老爷,事情未必跟番邦使节有关,您还是去见见吧!”
沈溪摆手:“你只管这么说,这两天我可能会忙一些,没时间打理礼部和鸿胪寺的事情,让他们多派人手盯住那些番邦使节,别在京城惹出什么事端,否则不好收场!”
“是,老爷。”
朱鸿领命而去。
沈溪伏案将信函写好,装入信封,放进怀中,起身往外走。
这时朱起过来问询:“老爷,今天外面天气很冷,要不给您准备件厚实点儿的衣服?”
“不用了。”
沈溪一摆手,“今晚不用留门,我不会回来……这几天加派人手,守护好府宅,周围若有陌生人窥伺,一概驱离。”
“好,老爷。”
朱起送沈溪出了府门,此时外面已准备好轿子,街路积雪都没完全扫干净,沈溪便出门去了。
……
……
豹房内,朱厚照的小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暂时还没有进项,不过他手头还算阔绰,主要是来自兜售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赚取的银子,够他挥霍一阵了。
没有谢迁和沈溪找麻烦,朱厚照非常惬意,每天换着花样吃喝玩乐,只是有一点他不甚满意,就是无法从民间搜罗美女,这也是为了履行当初对沈溪的承诺,即便江彬提出暗中帮他搜罗女人,也为朱厚照拒绝。
在这期间,朱厚照出过几次豹房,逛了逛城里的秦楼楚馆,也去赴过苏通和郑谦二人举办的宴席。
大雪封城后,朱厚照便没出过豹房大门,不过却开始琢磨把苏通和郑谦叫到豹房来玩。
“……他二人,算是朕的朋友,得好好款待一下,不能有丝毫怠慢。”
朱厚照这天早上休息前,对小拧子和江彬作出如此交待,“今天朕要在豹房设宴,除了必要的南戏外,再就是安排教坊司前来表演歌舞,新近排练的曲目全给朕拿出来……朕好不容易请回客,你们若办不好,那就是砸朕的招牌!”
“是,陛下。”
小拧子忙不迭回应。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这两天怎么没见到张苑……哦对了,钱宁可回来?”
小拧子道:“张公公忙于公事,没到豹房来求见陛下……至于钱指挥使,他不是出京去经办大案了么?奴婢对此不是很清楚。”
朱厚照皱眉:“本来说不费什么工夫便可查清楚,结果却是一去便杳无音讯,这算什么?打着朕的名号出去游山玩水?”
江彬道:“陛下,或许因为大雪封山,河流冰冻,路上有所耽搁吧。”
“嗯,可能是这样。”
朱厚照颔首道,“先不管他了,总归朝中一切太平就好,若沈先生前来,一定要记得通知朕,旁人嘛……就算了。”
小拧子和江彬感觉到,朱厚照对于朝事根本不想理会,对百官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唯独对沈溪“情有独钟”,大臣中只有沈溪才可以随意面圣,连小拧子和江彬都不敢阻拦。
……
……
皇帝要休息,小拧子和江彬识相地退出寝殿,二人要去安排宴席,以便朱厚照接待苏通和郑谦。
江彬问道:“拧公公,陛下为何要款待宫外人?这两位究竟是何来头?”
小拧子道:“你不知其中因由,陛下每次去见这两位,江大人都没随行,这里咱家提醒一句,这二人是陛下相识于市井的朋友,举人出身,由沈大人引荐到陛下跟前,听说是沈大人参加科举时的同窗。”
“沈大人的同窗?”
江彬觉得非常新鲜,“沈大人如此年岁便登高位,那他的同窗……”
小拧子打断江彬的话:“怎么?觉得不可思议?这有什么……沈大人乃弘治十二年状元,那时还是个少年,三元及第轰动朝野……你江大人不会不知吧?”
江彬道:“那沈大人将二人举荐到陛下跟前,有何目的?”
小拧子摇头:“这从何而知?只要陛下安排下来的,照办便可,哪管什么目的?这次宴席就由你江大人来负责吧。”
江彬脸色有些差,显然不想让宫外人来跟自己争宠,尤其对方还是有功名的举人。
大明举人的地位很高,又有沈溪的背景,这引起江彬的警觉。
小拧子不知江彬有那么多心思,似有所思地嘟囔道:“现在朝廷太过安静了,就怕这滩死水下有暗潮涌动……万一沈大人去了吏部衙门,那可就热闹了!”
……
……
沈溪暂时没有去衙门应卯当差的打算,当天他去见的人是云柳和熙儿。
他跟二女私会主要是交待一些事,因大雪封城,使得消息往来阻隔严重,他对于外边的情况了解不多,需要时刻问询。
“大人,按照之前所查,钱宁已完成差事回京,是否半途将其截下,甚至……”说到这里,云柳做了个“切”的手势,脸色坚毅。
云柳行事跟她的性格一样,干练而果断,平日这股狠劲儿最受沈溪欣赏,此时他却摇头:“杀人灭口大可不必……这次案子,说白了就是给朝中某些人使绊子,咱们只需要旁观便可,必要时甚至可以予以一定帮助,助其早日回京……这次能否奏功,就看他有几分本事了。”
熙儿在一旁道:“这种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小人,能有多大本事?”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杀人灭口对其权势而言属于举手之劳,这种人难道还不危险?”沈溪警告道,“你们也小心点儿,虽然他暂时没得到陛下信任,但到底身居要职,若是盯梢的人被他发现,很难脱身。”
云柳行礼:“大人请放心,跟踪的人都是老手,不会出差错。”
沈溪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小心为上,另外再把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的府宅盯好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大人。”
云柳再次领命。
……
……
京城,建昌侯府。
这几天张延龄没出门,整天都待在家中逍遥快活。
因之前大发战争财,哪怕是正德皇帝回朝没机会再敛财,但侯府还是积累了海量财富,再加上之后又将钱用来放高利贷,财富暴涨,如此一来也就不需要张延龄再出去强抢民女或者强占民田,仅仅现在的银子就能让他舒舒服服过上好日子。
年底前,张延龄买了大把女人回来,一边是为自己享受,一边却是想栽培好了,给朱厚照送去。
“怎么都要拉拢一下我那大外甥,连花妃都是从我这里送去的……嘿嘿,等我吃过肉后,把汤留给你喝,别说我这做舅舅的没想着你!”
张延龄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找回来的女人,既有从市井乐坊搜寻,也有从灾区买回来的,途径跟之前江彬给朱厚照搜罗女人一样。
不过因沈溪阻挠,江彬的行为受阻,豹房已经很久没进新人了。
张延龄这边却没人管,或者说别人想管也管不着。
张延龄丝毫也没有廉耻之心,再加上并未作奸犯科,使得他所作所为,就算顺天府或者地方官府知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雪封城,张延龄干脆躲在家里,天天吃喝玩乐,学的也是朱厚照的做派,好像京城内所有权贵的生活方式都在向朱厚照靠齐,这也算是上行下效。
就在此时,张延龄这边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钱宁在查倭寇的事情。
“他去查倭寇?谁给的权力?不是说在京城周边办差么?几时去了南边?”
给张延龄带来消息的是黄玉。
在帮张延龄聚敛大量财富后,黄玉也受到重用,在京营挂了个把总的官衔,现在主要负责帮助侯府联络江湖势力。
黄玉道:“钱宁到底去南边作何,没人知晓……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说是陛下特意委派的差事,当时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在豹房处境堪忧……”
张延龄道:“这个钱宁,听说被刚回京城不久的张苑收买,如此看来,这件事跟张苑有关!跟张苑有关,就是跟……姓沈的小子有关!”
“不能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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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初八这天,沈府热闹起来,番邦使节成群结队前来送礼,据说是皇帝谕旨传到会同馆和诸王府,命令各使节必须向沈溪送礼。有了这个正当的借口,使节们便倾巢而出,相约前往沈府,所送都是各国“土特产”,大有将沈府当作上贡之所。
只有佛郎机人没来,那些西域、北边、南边的藩属国,大大小小几十个,无一疏漏。
礼物送来,因涉及皇命沈溪还无从拒绝,礼部派专人来维持秩序,这次的事情更像是沈溪替朝廷接受藩属国馈赠。
“……老爷,东西实在太多,咱府上怕是放不下,特别是诸如牛、羊等牲口,更难管理,要不另外找个地方存放?”
朱起发现番邦使节送礼太多后,赶紧前来向沈溪请示。
沈溪这会儿正站在中庭,似乎在赏雪,不过更多则是发呆。
听到朱起问话,沈溪回过神来,道:“礼物多的话,先放到厢房,回头自会有人将其送走。牛、羊等牲口,暂时送到附近的校场安置……这些东西若挪到旁处,别人还以为我已私下处置。”
朱起不太明白沈溪话中之意,却还是赶紧去安排归置清理。
沈溪没进屋,在院中来回踱步,想着心事,这时鸿胪寺少卿丁凤过来:“沈大人,这些馈赠乃陛下安排各藩属国进献,这里是具体清单,请查点。”
说着,丁凤将一份书册递给沈溪。
沈溪拿来一看,上面所列都是羊皮、草药、人参、东珠、沉香等各番邦进献的礼物,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冒,道:“礼物清单交礼部存档,回头本官会将东西整理妥当,归于朝廷。”
丁凤有些迟疑:“其实……,没这个必要吧?以鸿胪寺所得圣谕,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外邦使节送给您的。另外……还有一些奴婢,暂时归于教坊司,这两日便会送到您府上。”
丁凤所说“奴婢”,其实就是藩属国进贡给大明的“美女”。
之前朱厚照通过沈溪提醒,可以从藩属国索要女人,如此这些使节成行前,不得不去精心准备,进贡给大明的礼物中便包括数量不菲的美女。正德皇帝命令各使节向沈溪送礼,这些美女自然包括其中。
人口馈赠到底不同于普通货物,涉及户籍归属问题,鸿胪寺需要先将这些番邦女子送到教坊司定籍,再送到沈溪府上来,因而这些“奴婢”也就不在当日所送礼物中。
沈溪没对丁凤说什么,也没送其出门。
丁凤前脚刚走,朱鸿又过来跟沈溪说及礼物存放之事,沈溪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情绪上的变化。
“老爷,已经比对过了,真的放不下,就算是把那些闲置的屋子借来堆放也不够,这雨雪天,总不能放在院子里吧?”朱鸿是替他老爹来向沈溪说明难处。
沈溪道:“放不进房里,就堆在院子里,前院不够,其他院子甚至后花园都可以拿来堆放,不过记得要找东西盖着,这两天可能会下大雪。”
“明白了。”
朱鸿匆忙而去。
沈溪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申时,于是折返回后院。
谢韵儿等女都在看从前面院子送进来的东西,比如东吁敬献的翡翠,如今大明流行的是羊脂白玉,翡翠很少见。
“老爷,听说那些番邦使节送来的东西不少,连仓房都堆不下了?”谢韵儿见沈溪进来,赶紧迎上前行礼。
沈溪没让其他人起来,直接跟谢韵儿到了茶几前坐下,道:“东西虽然多,但基本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都是那些小国的特产,大明不常见。”
林黛问道:“那是否可以留下?”
沈溪笑道:“想要的话,可以留一部分,但不能太多,自个儿去挑一些喜欢的,或者让小玉带着丫鬟帮你们选选。”
“不用,我自己去。”林黛毫不客气,直接叫上丫鬟,便往仓库去了。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黛儿,这么急作何?那边都还没归置好,乱七八糟的,一个妇道人家就跟去抢东西似的,成何体统?”
林黛本要出门,听到这话不由退了回来,想到正院那边一堆人在搬抬东西,便皱皱眉头重新坐下。
沈溪道:“都说了,回头让小玉带人先去看过,挑一些合适的带过来,你们自行挑选,家里总不会缺这点儿东西。”
旁边谢恒奴道:“七哥,我想要个波斯地毯,可以铺在榻前,这样下地时就不会冻着脚了。”
“回头自己去拿。”沈溪微笑着说道。
谢恒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因为波斯地毯已算是送来礼物中的“大件”,她在知道有这东西后,便直接跟沈溪请示。
那边林黛稍微有些不高兴,好像谢恒奴有而她没有,不太公平。
谢韵儿见状微微一笑,道:“老爷,既有这好东西,就给各房送一个吧,妾身其实也想要,平时还有旁的用处。”
谢韵儿这个正妻替姐妹们做主,这话由她来说,不会显得太突兀。
旁边冒出来个声音:“我也要,我要带回家去,那边也需要。”
沈溪侧目看去,只见沈亦儿带着一身碎雪渣子进来,好像在外跟人打了场雪仗,又或者因为不小心摔进雪窟窿里,总归看起来很狼狈,即便是这样,还不忘跟沈溪申请属于她的那份东西。
小玉看到小姐的狼狈模样,赶紧过去帮沈亦儿拍打身上的雪花,沈亦儿咧嘴一笑:“没事,就是跟那不开眼的先打了个雪仗,我赢了。”
“谁啊?”谢韵儿皱眉。
小玉平时不允许自家小姐出门,可前几天沈亦儿回去了,也就失去监管。如今再见时,却刚跟人打了雪仗,好像还玩得很起劲。
沈溪问道:“你弟弟呢?”
沈亦儿笑道:“他没过来。”
沈溪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恰在此时,有丫鬟匆忙进来通禀说马九有事来见,家里女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平时马九不在家,若回来的话很可能涉及公事。
沈溪没说话,起身出了堂屋,到了侧院门口,马九过来在沈溪耳边说了一句,沈溪顿时皱眉,再往前走上几步,但见正院摆着的一口箱子前,朱厚照坐在那儿,一头灰头土脸的模样,小拧子还在给他拍打身上的残雪。
朱厚照这模样,分明被人“欺负”了。
“沈大人……”
小拧子见沈溪过来,不由招呼一声,这才让朱厚照将注意力吸引过来。
沈溪行礼:“臣参见……”
“行了行了。”
朱厚照站起来,一摆手道,“真是晦气,早知道的话走别的门,省得跟那小丫头碰上……沈先生,你的妹妹,怎么教养跟别家千金不同啊?”
朱厚照说话时带着几分气恼,显然沈亦儿把他折腾得不轻,沈溪不由暗自皱眉。
“就算这小子进来碰上了亦儿,也不该会出现这种状况,难道身边人都不阻拦的么?另外,马九在干什么?”
朱厚照没等沈溪回答,直接道:“朕居然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真是稀罕!”
这话出口,沈溪便明白过来,原来是朱厚照主动挑事,大概是朱厚照看到沈亦儿正在院子里玩耍,想起之前的“一箭之仇”,便用雪球去找场子,结果却是沈亦儿比他想象中更灵活,以至于他那久经酒色浸泡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住。
沈溪心想:“你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疏于锻炼,居然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还有脸在这里抱怨?”
说话间,朱厚照跟沈溪前后脚进了正堂。
朱厚照坐下来,着恼地道:“沈先生,你平时没时间吗?怎么没好好管教一下令妹?”
沈溪道:“臣惭愧,小妹的确是疏于管教。”
朱厚照轻哼道:“也就她是个丫头,不然朕非……沈先生,你这么放纵下去可不好,将来不好嫁人……还有,她是住在这边还是怎的?为何朕每次来你这儿,总是碰到她,真是个瘟神!”
这边朱厚照光顾嘴上痛快了,好像刚才落下的面子只有朝沈溪发泄一通才能找回来。
沈溪道:“舍妹还小,不着急婚姻嫁娶之事。”
“瞧她体格,年岁应该不小了吧?十四五虽总该有的!”朱厚照笃定地道。
沈溪回道:“虚岁十三。”
“才这么点儿?”朱厚照皱眉,好像觉得自己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欺负,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
小拧子笑呵呵道:“陛下,您其实不必担心,有沈大人在朝中的威望,沈家小姐要嫁出去,哪里会有困难?”
“要你多嘴?”
朱厚照骂了一句,这才说道,“沈先生是尚未给她许配人家,是吗?那朕就替她做主,朕要给她赐婚!”
这话说出来,旁边小拧子眼睛一瞪,觉得有哪里不对,随即想到,朱厚照跟沈家小姐结下梁子,拳脚比不过,现在居然想用皇帝的威严,强行给沈家小姐赐婚。
虽然打不过你,但我是皇帝,连你兄长都能指挥,干涉你的婚事自然也没问题,到时候让你得罪知道我的下场。
沈溪道:“不劳陛下费心。”
朱厚照笑道:“一点都不麻烦,我舅舅……就是寿宁侯,他的长子跟令妹年岁相当,你们两家结亲,实乃好事一桩!张家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如此一来我们成了亲戚,岂不美哉?”
朱厚照觉得完美无缺的事情,在沈溪看来却纯属扯淡。
你身为皇帝,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打架从来就没赢过,居然想用卑劣的手段,以左右对方婚事的方式挽回颜面,所嫁更是寿宁侯府这样注定完蛋的外戚家庭,简直令人发指。
你不但坑爹坑娘,还坑臣子……臣子的家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
沈溪道:“舍妹年岁尚小,嫁人还要等个几年,就不劳烦陛下安排婚事了……臣这里先谢过,但不能接受。”
对于旁人来说,皇帝能做媒赐婚,那是天大的荣幸,尤其嫁的还是国舅爷这种皇亲贵胄家庭,这门婚事怎么看沈家都不会吃亏。
但沈溪却坚决不接受,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朱厚照不由皱眉:“国舅家的公子,可是寿宁侯世子,未来的寿宁侯,这样还不好么?沈先生是否对于未来的小舅子太过看重?不会也想找个跟你一样,十几岁就中状元,还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的俊杰吧?”
朱厚照诧异地望过来,沈溪目光如炬与其对视,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咳!”
朱厚照稍微有些尴尬,不过在这个问题他却很坚持,又道:“就算沈先生你看不上寿宁侯家的公子……也就是朕的表弟,朕回头寻摸一下,看看她婚配给谁合适……总归会为令妹找个好夫家。”
沈溪闻言不由皱眉。
你这是要给她寻个好夫家,还是故意把惹往火坑里推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至于这么记仇么?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继续探讨这个话题,道:“陛下莅临寒舍,所为何事?请先说正事为妥。”
朱厚照笑道:“朕本想跟先生好好说一说令妹的婚事,但既然说到正事,那就先说开吧……朕觉得,沈先生你已身兼两部尚书,吏部和兵部都是无比重要的衙门,但现在先生一直在家休沐,如此是否对朝事太过荒怠了?朕觉得沈先生还是应该早些到吏部应卯。”
“是啊,沈大人,现在朝中人都在等着您履职呢。”小拧子终于能插上话,笑眯眯地说道。
这次朱厚照没斥责小拧子,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却摇头:“臣并不以为这是履职的良机,如今朝中不少人对臣身兼两部尚书有极大意见……”
朱厚照打断沈溪的话,安抚道:“沈先生,管那些人说什么,只要朕支持你便可。朕也知道,之前让江彬在灾区买女人,让您为难,朕这不也改了吗?最近你有听说过朕在外面搜罗女人……就算有几个,也是别人自愿送到朕身边来的。”
沈溪没有回话,在他看来,跟朱厚照这样堂而皇之探讨女人,实在不成体统。
我是大臣,还是你的老师,不是狗肉朋友。
朱厚照却丝毫没感受到沈溪的抵触情绪,继续说道:“至于先生所说朝会,朕也履行了承诺,只是近来天气实在太冷,所以就没进行,不过先生你回朝后,朕马上就会重开朝议,绝对不会有所懈怠。”
沈溪提醒道:“如今谢阁老好像还在病养中。”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喜欢养病,由着他去,他不在朝,少了只苍蝇在朕耳边嗡嗡,朕觉得舒坦多了。另外,谢阁老对沈先生不也说三道四么?他不来最好,要不是他是先皇信任的大臣,且现在内阁需要他稳定大局,朕早就将他撤换了。”
沈溪道:“谢阁老到底是文官魁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若陛下让臣于此时回朝,与其意愿相悖,恐怕臣要担上许多骂名。”
“啊?”
朱厚照一愣,他从未想过文官集团内部的利益纠葛,能知道谢迁跟沈溪间的矛盾就算不错了,关于沈溪应该几时回朝,这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问道:“谢阁老的病早就好了吧?只是跟朕闹别扭,迟迟不肯回朝,朕难道还要求着他,让其回心转意?那……朕岂不是很没面子?”
朱厚照有时候很顽固。
谁得罪他,他恨之入骨还来不及,想让他低声下气求情,自然不情愿。
当然沈溪是唯一的例外,因为在朱厚照心目中,始终不当沈溪是一个臣子,更像是老师和朋友。
沈溪道:“陛下若要成为千古留名、为世人称颂的明君圣主,就必须高风亮节,若陛下可以出面探望谢阁老病情,并请他重新回朝的话,以臣想来,无论朝廷文武大臣,又或者天下百姓,甚至后世人都会称颂有加,给陛下的丰功伟绩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厚照摇摇头:“朕可不这么认为,朕觉得这样做……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还是很疼的那种。”
说话间,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是想得到认同,请沈溪把这个建议收回去。
沈溪却很坚持:“若陛下不能请谢阁老回朝,臣必须顾及他在朝中的巨大威望,还有当年对臣的提携之恩,只能等在家中,无法到吏部履职,望陛下理解。”
说着,沈溪恭敬行礼。
模样虽毕恭毕敬,却又很顽固,让朱厚照无可奈何。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别这样为难陛下,陛下亲自登门请您出山,那是多大的面子?您怎能再给陛下出难题呢?”
沈溪不回答,而朱厚照那边也不说话,君臣开始对峙起来。
最后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朕知道,把沈先生逼得太紧没用,现在吏部事务虽然繁忙,但也不见得有多紧迫,正月前能把事情处理完便可。可事情不解决,咱们君臣间就横着一根刺,如此朕就听先生一次,亲自到谢府,探望谢阁老病情。”
“陛下英明。”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笑道:“还是沈先生你说的这声英明,让朕听了舒心,别人说的朕根本听不进去,那些人纯粹是为了阿谀奉承,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小拧子道:“陛下,这说明沈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处处维护陛下的名声。”
“用得着你来说?”
朱厚照笑道,“朕也觉得,要名流千古,光靠嘴上说没用,还要看实际行动,这次朕去看望谢阁老,也算是对天下人有个交待……朕的颜面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体现大明的君臣团结,上下一心。”
这边朱厚照在那儿说着雄途伟略的话,但其实不过是痴心妄想,本身他是个什么人,不用外人评价。
要不是弘治皇帝留下来的班底,他这个荒唐皇帝早就被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就算现在,他的名声也不那么好,沈溪所提建议,仅仅只是给他挽回一点形象。
朱厚照道:“若是朕能劝谢阁老回朝的话,沈先生你是否也马上前去吏部履职?”
“是。”
这次沈溪回答得很干脆,就好像是在跟朱厚照做交易。
朱厚照欣然点头:“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听张苑说,吏部右侍郎一直空缺,沈先生你作为吏部尚书,是否有好的人选推举?朕直接委命便可。”
沈溪道:“陛下不妨问问谢阁老的意思,看看他更中意谁。”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道:“这主意不错,谢阁老性子太犟,若朕不拿出一点诚意,到他那儿很可能会吃闭门羹,不如就拿吏部右侍郎跟他交换,让他来选!”
沈溪心想:“陛下心目中,把天下间所有事情都当作买卖,很多事要先在心里盘算一下合不合算,这种‘生意头脑’可真不多见。”
沈溪行礼:“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朱厚照又跟沈溪闲话几句,所说都是西北时的过往,以及犒赏三军的事情。此前两个月,朝廷已分批次完成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涉及田地也都安排到位,让地方履行,是否能切实落实到有功将士身上,还要看官府的执行力度。
由于接下来还要去一趟谢府,还有可能是因为在沈家碰壁,又或者斗不过沈亦儿,朱厚照急着要走。
沈溪亲自送朱厚照出门,临上马车前,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对沈溪道:“沈先生,朕按照你所说,没从民间搜罗女子,但从番邦得来的女子,不违背咱之间的约定吧?”
沈溪颔首道:“那是……”
朱厚照微笑着点头:“这就好,就怕先生你回头怪责朕。听说那些番邦的人给先生送了许多美女来,先生你好好消受,多生几个孩子……朕现在其实也想要一个太子,不然走到哪儿都不方便,一堆人会说朕必须要有后,出了事有人承担,好像朕出去走走就会挂掉一样,真没劲儿!”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您寿与天齐,万古长存啊。”
朱厚照没好气道:“自古以来皇帝都想长生不老,但没一个能做到,朕也不求长生,但延年益寿却可以指望一下,朕想找一些西域番僧还有民间方士到京城来,朕知道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江湖骗子,但说不定其中有那真本事之人呢?高手在民间嘛!”
沈溪不想搭理朱厚照,皇帝做长生不老梦,这种事最不靠谱。
朱厚照笑呵呵出门:“有志者事竟成,朕若可以延年益寿,活个几百岁,那天下就可以长治久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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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去找谢迁了。
具体谈了什么,沈溪不清楚,但至少在这次会面后,谢迁次日便回朝继续当他的内阁首辅。
这意味着谢迁跟皇帝间的冷战正式宣告结束。
按照约定,沈溪本应回朝履任吏部尚书,但因沈溪跟谢迁间未达成和解,使得沈溪暂时没有履行承诺。
腊月十二这天,教坊司将番邦送给沈溪的十二名美女,用马车载着送到沈家。
看起来只是送给沈溪的侍婢,又或者当歌姬,但沈溪并没有接纳进府,而是让人直接送到就近的教坊司安置……这种馈赠对沈溪来说更像是烫手山芋,因为内宅的女人会因此吃醋,家里的葡萄架有可能倒掉。
因为是皇帝赐予,这些女人到沈家来,很可能不会是充当下人,大概率是进府就是沈溪侍妾的身份,有人会觉得这些新人会抢夺她们的宠爱。
好在今天这些女子没有进府,她们无从发火。
沈溪没进内院跟家里的妻妾解释什么,当天甚至不在家中,直接去了惠娘处。
这更让家里一些容易吃醋的女人,比如说林黛,觉得沈溪是去跟那些番邦女子私会。
“……姐姐,为何你不劝劝老爷?那么多女人,还都是异族,他消受得起吗?”林黛到谢韵儿那里诉苦,不过更像是发牢骚。
林黛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宠爱太少,这次家里突然多了一群番邦女人,随时可能会打扰到沈家后宅安宁,她不得不留心。
谢韵儿倒是神色淡然:“陛下赏赐的,老爷又能作何?”
林黛道:“什么作何,他可以选择不接受啊……那些女人都是异族,其心必异,肯定会让我们家乱成一团。”
谢韵儿抬头打量林黛,出言安抚:“其实没什么,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莫说现在没进府,就算进了府也不过是下人,区区歌姬和舞姬而已……老爷平时就算碰了,也不会影响你们得到的宠爱。”
林黛很是懊恼,坐下后扒拉着手指头好像在算计什么,半晌才道:“一次就给这么多女人,以后说不定会赐更多,听说老爷还要当什么国公,那时咱沈家不就成了公爵府?女人恐怕会更多,想想……真不甘心。”
谢韵儿微笑着道:“又非老爷对你不好,你可以说是家里老爷最宠爱那个,旁人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要固宠,可不是靠你在这里说牢骚话,得拿出实际行动来,不然怎么让老爷看重你?”
“姐姐就不担心吗?”林黛问道。
谢韵儿摇头:“谁不怕失宠?但总归日子还要过,你扪心自问,平时老爷对你不好吗?之前老爷是很忙,常年领军在外,但自打回京城后,基本都留在家里。”
“还说呢,今天他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林黛撅着嘴道。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老爷如今身兼两部尚书,同时还担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差事,有许多公事要办,若什么都迁就你,那怎么为沈家遮风挡雨?这朝堂可不安宁……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过日子,别去跟那些小姐妹抱怨,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别人。”
林黛还是有些不满,坐在那儿闷闷不乐,手指头却扒拉得更频繁了。
谢韵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递过去道:“有时间,多把女经看看,好好照料孩子,再有本事的话,缠着老爷为沈家开枝散叶……说起来老爷回京有一段时间了,家里女人身体却没一个有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老爷年轻,咱也得趁着年龄合适,不赶紧给沈家开枝散叶,难道真想把机会让给别人?”
林黛蹙眉道:“有时候也想,但越是强求,越怀不上啊。”
谢韵儿微笑道:“那就多去请教稳婆以及多子多孙的妇人,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或者姐姐也可以教你一些,姐姐毕竟是医生,对调理身体还是有些门道的。瞧瞧你现在这副任性的模样,怕是平时都是老爷在迁就你,你现在毕竟已经是母亲了,可哪里有母亲的样子?倒好像跟刚认识那会儿,就是个孩子,总那么任性。”
“姐姐!”
林黛有些不满,她可不想让人说自己没本事。
谢韵儿道:“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来劳心,每日闲着你总是找小姐妹打牌,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掉了,现在又怕失宠,那怎么不想把浪费的时间用来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咱们沈家今时不同往日,要有大户人家妇人的气质,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过府来做客,到时你们多学学,看看人家内宅的妇人是如何当的。”
“哦。”
林黛知道京城内大户人家妇人间的走动常会有,都是小轿接送,显得神秘而保守,这种必要的联谊也是为了皇宫一些活动做准备。
只是到了正德朝,因为朱厚照对于宫内一些节日庆典极为懈怠,使得这种贵妇间的走动变少了,毕竟像皇后每年对命妇的宴请都给省掉了,其他活动自然也相应削减。
谢韵儿又道:“老爷这几天就会去吏部履职,可能年底前会忙碌一些,你别总缠着老爷,若有事的话直接跟我说,不要在老爷和姐妹们面前抱怨这些……妇人想固宠,总归还是要靠自身的魅力,总是小肚鸡肠的,一次两次老爷不说,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心烦,尤其是朝事繁忙时。”
“哦。”
林黛点了点头。
谢韵儿叹道:“不过现在也好,老爷在朝声望如日中天,看看咱沈家的光彩,旁人谁不羡慕?以前咱刚到京城时,那些权贵家的夫人、千金,根本就瞧不起咱,但现在不同了,有事没事都会想着来走走。最近我也准备再找一处宅院,最好就在周围,当作咱家的别院……”
林黛问道:“找别院作何?”
“许多东西没地方存放了,需要择地安置,家里的奴仆也多了,总得有地方住吧?再就是皇上赐给老爷的女人,放在别院,不也能让人眼不见心不烦?”谢韵儿微笑着说道。
林黛轻哼:“那倒是,最好把她们关进小黑屋不出来,哼……”
谢韵儿道:“尚书府该扩建了,不过周围邻居相处久了,不能乱来……直接买现成的宅院,再就是城内多购置些铺子,城外再添置田地,最好是那种连成一片的……咱沈家要中兴,光靠堆银子不够,还得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不过好在如今咱也买得也差不多了,就算老爷从朝廷退下来,不当官,咱在京城也可以过舒心日子。”
“不回老家了吗?”林黛问道。
作为沈家的童养媳,林黛对于闽西老家更怀念些,虽然她不是江南人,但因自小就跟沈溪生活在宁化,使得她对于那边的生活很是向往,反而是京城这边小半年严冬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尤其当年汀州府那会儿,她更像是沈溪的正妻,几乎所有人都把她跟沈溪联系在一起,等沈溪真正开始考科举开始,她的地位才渐渐下滑。
那是林黛光荣的过往,让她无比神往。
谢韵儿道:“暂时回不去了,沈家整个大家族都迁徙到了京城,各房人都在京城安顿下来,且在福建咱已经没了田产,还回去作何?不如留在京城……不过天子脚下也有一点不好,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这里便首当其冲,不过有老爷在,外夷倒是杀不进来,就是达官显贵多,办事总需要小心谨慎些……”
林黛瘪着嘴道:“就姐姐想得多。”
听了谢韵儿一席话,林黛多少有些感慨。
她心里更多是一种难言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处处不如谢韵儿,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当不了沈溪的正室,因为她在维持家中日常事务上,完全就是个门外汉,让她去负责她也没那耐心和精力,反而不如当一个闲人,有人处处为她遮风挡雨。
“而且那里……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谢韵儿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中带着一股失落和伤感。
就算林黛再愚钝,也明白谢韵儿所说是什么,自然是关于惠娘的事情。
惠娘“故去”后,沈家格局大变。
以前是惠娘和周氏主导沈家,而那之后就完全是沈溪的光芒照耀沈家,一切都围绕着沈溪转,以前虽然也有这种倾向,但那时沈溪毕竟还是个孩子。
林黛问道:“姐姐,买了田宅,是否会分到各房名下?”
“傻话,当然不行。”
谢韵儿微微沉着脸,“沈家以前是分过家,但现在不会了,咱们上下一心,将来就算老爷年岁大了,还有子孙后代,那时候沈家一大家子也会聚在一起,你作为家里的主子,可别跟下人说这种话。”
“哦。”
林黛应了一声,心底却不太同意谢韵儿的说法。
自打谢韵儿做了沈溪的正室后,林黛就在想分家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有分家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照旧,她的集体荣誉感没那么强,更想过自己独门独院的小日子,跟别人区分开。
谢韵儿道:“加上老爷军功所得,咱沈家已有几千亩地,树大招风,总归要低调些,哪怕这些真的是老爷赚回来的……再把后续田地买回来,可能有上万亩之多,咱沈家的人,不会为几粒米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