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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的回答非常随意,却直接反呛张苑,朱厚照听了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张苑。

    张苑本以为只要推给沈溪,沈溪一定会帮他解决这个问题,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额头上冒出少许冷汗,连忙道:“沈大人,明明是您说的,这案子牵扯到了朝廷中枢,其中还包括京城不少达官显贵,让处理案子时小心一些,一定要先查清楚状况再行定夺……您怎转头便忘了?”

    沈溪道:“当时陛下只是让微臣查明真相,但微臣未曾出京城,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跟此案有关的细节,只追查到地方官员一些恶劣行径,至于京城权贵涉案等情况,还请陛下另行派人彻查。张公公所言,臣一概不明是怎么回事。”

    张苑非常恼恨,本以为耍小聪明的举动,却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他心里也在纳闷儿:“这件案子分明已牵扯到了张氏外戚,如今陛下对大侄子可说非常信任,只要大侄子说这件事跟张氏有关,陛下必不会怀疑……为何他现在却要表现出跟此案无关的模样,甚至不惜坑我一手?”

    这件事,连一侧目睹此事的小拧子都倍感惊奇。

    小拧子暗忖:“不对啊,丽妃分明说沈大人跟张苑是一伙的,怎现在看起来,并非那么回事啊?他们不是要联手对付张氏外戚吗?”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最近忙着吏部和兵部的差事,的确没时间彻查谋逆和倭寇案,现在能查到地方官员跟倭寇勾连,已属难能可贵。”

    对于朝中人不明白为何沈溪会直接拿南直隶和闽浙地方官员勾连倭寇的事启奏朱厚照,原因便在于沈溪奉旨查案,但王敞等人对此却全不知晓。

    张苑道:“陛下,沈大人之前的确如此跟老奴说……”

    “闭嘴!”

    朱厚照气恼地道,“让你去办点事,结果到现在还不清不楚……之前你不是说已查出了个大概?当着沈先生的面,把你查到的说出来。”

    张苑这下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心想:“本来担心大侄子绕过我跟陛下呈奏一些事,让小拧子和江彬占了便宜,却未料最后坑了自己。”

    张苑道:“陛下,是否可让老奴回头再跟陛下和沈大人细说?眼下说……不那么合适,毕竟牵扯到朝中权贵。”

    “牵扯到谁,你直接说清楚便可……这里几位朕信得过,难道他们还会出去说三道四不成?”

    朱厚照板着脸道。

    张苑一咬牙:“事关太后……乃是外戚张氏一族!”

    当张苑把这话说出来,现场一片安静,连朱厚照都不再言语。

    此事牵扯到的对象,的确是张苑不该招惹的,或者说朱厚照还在等张苑或者沈溪接茬。

    但沈溪始终是缄默无语,张苑也不知该如何把话题圆下去。

    小拧子用惊恐的语气问道:“张公公,事关重大,您可有证据?”

    张苑道:“证据?证据全都在钱宁手上……之前咱家把一些证据交给钱宁,他如何跟陛下奏禀的,咱家完全不知。”

    朱厚照黑着脸喝斥:“好你个张苑,老是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简直是岂有此理!”

    张苑打量沈溪,道:“沈大人,您可要出来说个公道话,张氏一族牵扯到谋逆案,您不可能不知情吧?之前张氏派人谋刺陛下,于豹房外伏诛,后来发现张氏一族跟倭寇有勾连,您也知悉……”

    说话间,不但张苑往沈溪身上看,连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朱厚照已跟张苑商量好,只是在表演双簧,等着沈溪来指证张氏一门罪行。

    小拧子和江彬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尤其是小拧子,心想:“张苑莫非疯了不成?怎么被陛下怪罪,他仍敢继续喋喋不休攻击皇亲国戚?”

    沈溪没有回话。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沈先生,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沈溪在众人凝视下,缓缓道来:“以目前获取的情况看,尚且不能完全认定张氏一族牵扯到倭寇乃至叛国谋逆案,但若有此风险的话,陛下应早些将寿宁侯和建昌侯手里的军权革除,暂时投闲置散,以防二人涉案后铤而走险。”

    还是没人说话,只能等朱厚照点头首肯。

    过了半晌,朱厚照终于点头:“现在已不单纯是地方官府勾连倭寇对大明百姓不利,更有京城权贵牵扯进案中,朕之前便已表明态度,无论是谁涉案,都要一查到底。虽然暂时不能认定朕的两个舅舅跟此案有关,但为平息民间议论,便暂时将他二人手上权力剥夺,不再监管京营即可。”

    “陛下英明。”

    张苑一副崇拜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说道。

    朱厚照道:“这案子之前朕一直让张苑和钱宁去查,但这两个奴才,办事不力,这案子暂时就让沈先生你来负责……从现在开始,京城中不管谁牵扯到案子,一定要查到底,就算皇亲国戚也绝不姑息!”

    沈溪行礼:“臣不敢领命。”

    朱厚照一愣:“沈先生,你这话是何意?如此惊天大案理应由你来办理,你都不站出来担当,谁有这本事?”

    沈溪摇头:“微臣如今的处境,已多遭非议,若再兼领旁的差事,怕是朝中非议声会更大,到时只会误了陛下大事。”

    朱厚照脸色难看,却坚定地说道:“这次朕给沈先生你颁发御旨,让你领皇差办案,你如今是吏部尚书,本就有资格核查朝中文臣武将跟倭寇勾连,甚至叛国谋逆之事,朕决意把如此重任交给你,看谁敢说三道四。”

    “江彬,这次你要全力配合沈先生,若谁敢捣乱……尤其像之前那般到沈府闹事,一概拿下,当作通匪处理!”

    这次朱厚照的态度异常的坚决,小眼睛里露出一抹凶光,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

    张苑道:“陛下,光靠江大人配合,这差事依然不好做啊。”

    朱厚照想了下,再次点头:“的确如此,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如今不在京城,朕着东厂配合沈先生,再就是三司衙门,一概配合办案。朕会在御旨中会说明,只要涉及查案,沈先生可以调动一切力量。京城各衙门,都要听从沈先生差遣!”

    朱厚照的话,让张苑和小拧子咋舌不已。

    之前沈溪身兼两部,又管了部分礼部接待外宾的事,已让朝中人有诸多不满。

    现在朱厚照居然直接委派沈溪查官员谋逆案,连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要归沈溪调遣,这一下沈溪可说大权独揽,要查谁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再加上张氏兄弟被剥夺军权,沈溪要查张氏兄弟也可说易如反掌。

    不但张氏,朝中其他权贵也会如芒刺在背,开罪过的人更担心会被同时掌握人事和司法大权的沈溪伺机报复。

    因为这并不是朝议,只要沈溪子不提出反对,在场没人敢说三道四,朱厚照的话就是最后的命令。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直接领了朕的旨意,出来办事便可,若是谢阁老那边有反对意见,朕自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都是为了朝廷稳定,相信他不会多加反对。”

    沈溪恭敬行礼:“臣遵旨。”

    见沈溪领旨,张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好似在炫耀:“大侄子,你可别忘了是我在陛下面前给你说好话,你现在可说大权独揽,这全都是我的功劳。”

    朱厚照了叹口气:“朕本想过个清静年,谁知却老是有人出来捣乱……哼,居然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朕会让他们知道跟朕作对的下场!”

    当朱厚照说出这话,已清楚无误地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不管这件事是否真的牵扯到张氏外戚,他都要杀鸡儆猴。

    这是朱厚照确立绝对权威的关键时候,不会手下留情。

    ……

    ……

    朱厚照因为太过困倦,刚解决完事情,睡意袭来,连连打呵欠,沈溪见状自动地提出告退。

    小拧子和江彬,由始至终都没在皇帝面前说什么话,不过二人各有任务,一个要负责年后豹房节目安排,一个则要配合沈溪查逆党和官员通倭案。

    出了豹房寝殿,小拧子没有陪同,先自去了,而江彬和张苑则跟随沈溪一起往豹房大门走去。

    途中张苑笑道:“沈大人,您现在可说位高权重,您要查谁,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别再跟之前一样于陛下面前算计咱家一手!”

    沈溪瞥了张苑一眼,语气冷漠:“到底谁在算计谁?”

    张苑愣了愣,随即想到是他先耍心眼儿把事情往沈溪身上推,这才遭至反戈一击,顿时缄口不言。

    江彬在旁问道:“沈大人,不知需要在下如何配合您办案?”

    沈溪道:“若查到谁,只管派人去捉拿归案便可,审案之所暂定大理寺衙门,再派些人手将可能涉案人等府宅盯着,不能让京城外闲杂人等接触罪臣!”

    江彬有些疑问:“那就是说……要盯着寿宁侯和建昌侯的府宅咯?”

    沈溪笑了笑:“现在还不好说,等先领过陛下御旨,再到大理寺商定后再行定夺。不过现在你更要防备有人图谋不轨、铤而走险才是。”

    江彬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两位国舅有可能不放权,是吧?在下明白了,在下这就去安排。”

    随后江彬匆忙而去,好像是去调遣人手。

    张苑看着江彬的背影,近乎咬牙切齿:“这狗东西,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陛下如此信任……若咱家一直伴驾君前,有他什么事情?”

    沈溪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张公公对江彬不太服气?”

    张苑道:“他也就仗着陛下宠幸,行事无所顾忌,迟早是个大患……沈大人几时将他弄下去?”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身边的人,岂能说赶走便赶走?若他一直得陛下信任,办事又得力,谁能耐他何?至于本官……还不会干涉陛下用人。”

    “哼。”

    张苑轻哼道,“莫非沈大人想把江彬这狗东西当作自己人来用?您可知江彬吃里扒外,听说当初还想拜小拧子为义父,谁知得势后便翻脸不认人,这样的人何曾有一点信誉?沈大人还是趁早死了拉拢他的心。”

    沈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上下将张苑打量一番,问道:“那你张公公呢?”

    这下张苑的脸色有些别扭,算是被沈溪这番话一针见血,说到要害处。到底都是在皇帝身边做事,谁的信誉度都不高,半斤八两罢了。

    张苑道:“沈大人可真是尖酸刻薄,敢问一句,怎么对付张氏一族?这兄弟俩,早就想置你于死地,这次你来督办这泼天要案,那两位肯定会铤而走险,派人刺杀你,这次他们有倭人协助,怕是你平时出门要多增加人手护卫。”

    沈溪点头:“先谢过张公公提醒……别说,确实需要留意些,小心某些人狗急跳墙,不过案子是否真的牵扯到张氏外戚,目前还不好说,或许只是坊间传闻。”

    张苑差点蹦起来,道:“沈大人,这事乃是您先挑起,怎到现在您却想抽身事外?可别忘了……”

    “有些事不需张公公提醒,本官知道如何做!”

    沈溪说道,“还有件事要提点张公公,既已将江彬当作心腹大患,就该多防备点儿,这次陛下要毁谁,要成就谁,难道你看不明白?”

    “嗯?”

    张苑一怔,暂时没琢磨清楚沈溪的话……以他的政治觉悟,显然没看透眼前事。

    沈溪语气幽幽:“之前陛下便有意要重用江彬,你可知是何故?”

    张苑道:“听说陛下在张家口外犯险,众锦衣卫束手无策,倒是江彬拼命杀出来,临危救主?”

    沈溪点头:“这大概就是陛下担忧所在……哪怕是作为陛下亲军的锦衣卫,关键时候也不堪大用,而京营人马更是在张氏一门把控,你觉得陛下待在豹房中能心安?”

    张苑吸了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其实不是您沈大人在背后推动,完全是陛下自己……”

    沈溪又往张苑身上瞟了一眼,道:“有些事你能清楚最好,别把你看到的狭隘的东西当作真理,现在陛下要在朝中扶持一批亲信,张氏兄弟虽为国舅,但到底是先皇时的外戚,跟陛下之间隔着心。”

    张苑嘴里好像漏风,发出嘶嘶的声音,半天后他才问道:“那咱算是陛下自己人,还是隔着心的那种?”

    沈溪道:“你说呢?”

    “嘿,那肯定是自己人,尤其咱家是沈大人您还是……”

    张苑恭维地笑道,“多亏沈大人您提醒,要不是您揭破,咱家还真看不出来……现在陛下要清洗那些掌握兵权和要害职位之人,但您说说看,这江彬……该怎么应付?”

    沈溪叹了口气,道:“就算想应付也不能流于表面,这种事不需要旁人提点吧?该怎么对付江彬,难道用得着我来提醒你?”

    张苑笑了笑,道:“还真是因人而异,江彬这小子正得势……正如沈大人所言,他是陛下信任之人,要对付起来很不容易。以目前的情况,张氏两个国舅失宠后,就是江彬来执掌军权吧?”

    “这不就是你应该防备之事?陛下想让他执掌京师兵马,难道你身为司礼监掌印,不该做出一些反应?”沈溪道。

    张苑眨巴着眼睛,过了半晌后,好像明白什么,道:“那按沈大人所说,咱家下一步要针对的并非是张氏一族……他们总归有陛下和您沈大人去对付,咱家只需防着江彬崛起就行了,对吧?”

    “对了对了,确实如此,一定要找人把京营大权给拿住,这才是涉及陛下安危之大事……”

    说到这里,张苑非常兴奋,再度拱手行礼:“多谢沈大人提点,咱家知道该怎么做了,哈哈,还是您沈大人厉害,无往而不利啊!”

    ……

    ……

    沈溪出豹房后,先回了吏部衙门,不多时豹房便有御旨下达,由沈溪督办京城逆党案。

    至于逆党案细节,正德皇帝没有在御旨中传达,不过这消息当天便传到京城各衙门,而沈溪在执领吏部和兵部的同时,也挟制三法司,这突如其来的大案让原本就总领人事权的沈溪手头权力空前聚中。

    得到御旨后,沈溪马上前往大理寺。

    接待沈溪的是大理寺卿张纶。

    张纶这边已得到正德皇帝颁发的御旨,得知沈溪要督办一桩要案,至于案子细节他并不了解,见到沈溪后也不敢多问,只是问及自己负责的职责。

    张纶恭敬行礼:“沈尚书,这衙门您想用,随时都可以……不知需要大理寺调拨多少人手给您?”

    年岁上,张纶大沈溪很多,但论朝中地位,张纶跟沈溪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见到沈溪如同见到顶头上司一般,甚至连参见谢迁都未必有这么恭敬。

    沈溪道:“本该借刑部衙门办案,但年底年初这段时间刑部事情正忙,便在大理寺这边处理案情。暂时有多少人牵扯到案中尚不得而知,一切以皇命为准!”

    沈溪拿出正德皇帝来当幌子,也可说是最大的紧箍咒,朝中任何人都不能说三道四,否则就是欺君罔上。

    本身张纶并不属于任何派系,但到底是文臣,沈溪对他的信任还是有所保留,到大理寺卿这职位,论在朝中的资历已算不低,想要完全调配并非易事。

    张纶听出沈溪有打官腔的意思,苦笑道:“下官唯沈尚书之命是从。”

    沈溪点头:“本官先成立一个工作小组,你派几名属官加入便可,案子尽可能不扩大化,若有贼首只管先惩戒贼首,杀一儆百,让朝堂恢复安宁便可。”

    张纶试探地问道:“这案子听说牵扯到了皇室中人?”

    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张纶想从沈溪这里打探一些案子的内幕。

    沈溪却直接摇头:“事不宜多说,陛下只是委派差事,具体情况要等进一步落实。倒是坊间有不少传闻,应该派人压一压,不得让人再对案情有更多非议。”

    张纶一怔,随即恍然:“也是也是,民间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总是在茶余饭后谈论朝廷是非,确实该好好惩治一下……现在该跟顺天府那边打声招呼了吧?”

    沈溪道:“由大理寺派人到街头巷尾张贴公告,不让人随便议论便可,何须惊动顺天府衙门?”

    张纶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打鼓,暗忖:“这本来就该是顺天府和下辖两县衙门该做的事,怎还轮到大理寺具体办事?大理寺有那么多衙差吗?”

    以张纶想来,事不关己最好,不过沈溪已点名大理寺衙门作为办案场所,并且要大理寺上下配合,张纶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张纶道:“回头让宗献来陪同沈大人办案,这……下官很多事不方便出面……”

    本来以大理寺卿本人配合沈溪办案最为合适,但张纶属于老奸巨猾的类型,自己不想出面,就让手下顶替,他想到的是之前帮沈溪处理李梦阳等人案子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沈溪本来就对张纶这样处世油滑缺少担当的大臣没多少好感,宁可多用年轻人来帮忙处理事情,不管这些人政治倾向如何,但至少会做实事,同时具备一定的可塑性。

    沈溪颔首道:“宗献之前做事还算得体,这次由他来帮本官的忙,再合适不过。至于衙门内的差役,先安排去张贴公告,工作小组本官自会安排他人加入。案子结束后,连衙门带人一并归还。”

    张纶想了想,大概明白沈溪的意思,笑道:“沈尚书如何安排,下官遵从便是。牢房那边……”

    “牢房便不必了。”

    沈溪道,“这案子牵扯不是太大,可能只是叫几个人来问问案情,处理一下便可,若有人需要问罪,会在衙门临时设个关押之所,随便找个厢房,能关人就行。”

    张纶恭维:“还是沈大人高明,下官都听您的,这就去安排……”

    ……

    ……

    这边张纶紧忙调派人手协助沈溪。

    但因年前京城各衙门已基本处于停工状态,临时找人没那么容易,过了中午全云旭和几名大理寺属官才匆匆赶来,配合沈溪工作。

    沈溪向全云旭吩咐:“此番不需要有太多人协同办案,很多时候请来问话的都是朝中勋贵,可能需要先准备好椅子、茶水等。”

    全云旭问道:“那大人,公堂不知该如何设置?”

    沈溪一摆手:“摆几把椅子,随便找几个人陪同,防止有人冲撞本官便可。”

    (本章完)



    沈溪在大理寺开衙之事,并不算秘密,很快为谢迁所知。

    谢迁本在准备年后官员升迁考核,等于说要阻击沈溪的考核结果顺利通过,却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非常不痛快。

    “……大概意思是说,这案子归之厚管,且可调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人参与,至于吏部那边,本就在之厚管辖下,他要征调谁也非常容易,这案子多半涉及朝中勋贵,尤其是两位外戚!”

    王敞亲自登门把消息告知。

    此时谢迁没在自家府上,而是在他那长安街的小院内,本来小院很安静,却因王敞的到来变得躁动不已。

    王敞也是从沈溪回吏部衙门做准备时得知一些情况,马上来跟谢迁说明。

    谢迁道:“那他人呢?”

    “滞留大理寺,至今未归,可能今日就要问案。”

    王敞道,“豹房派人卸了寿宁侯和建昌侯军职,现下御旨已到五军都督府,不出意外的话,那边会有人来找谢阁老议事。”

    谢迁仔细思索其中关节,此时下人进来通禀:“大人,五军都督府派人前来知会,说是豹房派出人马将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给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还说牵扯到了谋逆大案。”

    谢迁紧忙问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今日不在军中?”

    下人愣了下,摇头:“不知。”

    谢迁紧忙将手上已准备好的案牍放下,当即要出门,王敞问道:“谢阁老是怕两位国舅闻讯后铤而走险?”

    谢迁气恼地道:“胡闹,真是胡闹,连外戚都敢随便乱动……之前陛下亲征时,两位国舅镇守京师,没有出何乱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为何要这般着急动手?若是出了什么偏差,如何跟太后娘娘交待?”

    王敞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谢阁老这是为了京师安稳,而不想动京城几大势力……外戚张氏兄弟虽然平时也胡作非为,但到底还是维持了京城的稳定,且是太后的亲弟弟,若是君臣交恶,势必影响到太后跟陛下母子间的关系。”

    谢迁道:“老夫这就去大理寺问个清楚。”

    王敞急忙道:“谢阁老还是不必去为难之厚了,他到底是受皇命所托,且他查案未必会牵涉到外戚,这只是豹房派人去监督两位国舅,以防不测……若是有真凭实据的话,也不该只是派人去围住两位侯爷的府邸,而是直接抓人了。”

    谢迁突然站在那儿,好像是被王敞的话说动。

    过了一会儿,谢迁回过头看向王敞,问道:“那意思是,现在案子只是刚开始,没说要审到谁,只是如今外面对于外戚谋逆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所以陛下派人先将两侯府给看管住?”

    “对,大概就是这意思。”

    王敞终于松了口气,因他知道谢迁的脾气,也知谢迁在当上首辅后雷厉风行的性格,觉得能劝住谢迁不去找沈溪很难得。

    谢迁道:“案子什么时候不好查,非要到年关时来审,这到底是何缘故?不过却也正好,估摸寿宁侯和建昌侯今日并未到衙所,被直接拘押府中,如此也能保证京中安稳。”

    王敞问道:“那现在是否要找人跟五军都督府那边打声招呼?”

    谢迁未答,此时门子又进来道:“老爷,又有探子回禀,说是大理寺派人去各处张贴布告,说是禁止京城百姓谈论逆党案,今日城中很热闹,百姓纷纷上街,聚集在布告前指指点点。”

    “他又想干什么?”

    谢迁老脸横皱,“说是不闹腾,却把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现在怕是连不知情的闲杂人等也会问上两句。”

    王敞琢磨一下,道:“现在案子指不定牵扯到谁,还是先维持朝中安定为妥,不过今日朝中各衙门的人也不多,若是想让大臣们安心,怕是要挨家挨户去说。”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既然决意走仕途之路,难道不知在京城当官需要秉承基本的原则?闲事莫理!既然他们没牵扯进案子,就不该怕被追责,若是之厚敢妄加定罪,老夫绝不轻饶!”

    王敞心里不由感慨:“我的首辅大人,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已不是你随便说两句话别人都会跟着你走的时代了?陛下给了沈之厚权限,就是要让朝中那些反对声音闭嘴,不过以沈之厚的为人,到底不太可能公报私仇。”

    此时下人过来道:“大人,马车已备好。”

    谢迁道:“先去一趟都察院,老夫想知道这案子有何隐情,牵扯到谁,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

    ……

    王敞不太明白,为何谢迁问案要先去都察院。

    其实都察院今日没什么人,年底所有衙门都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准备休沐,左右都御使、副都御使少有当值的,通常是佥都御史以及监察御史在做一些琐事。

    王敞本要跟谢迁同去,但想到自己作为吏部右侍郎,不该更多牵扯进案子中,就在出了小院后往吏部衙门去了。

    在这件事上,王敞还是秉承着明哲保身的儒家处世之道。

    而在谢迁前往都察院时,建昌侯府和寿宁侯府已被官兵团团困住,而当天建昌侯张延龄并不在自家府宅,不过也没到军中,而是到了哥哥寿宁侯府中,当天晚上会有个团圆宴,加之前一天他在寿宁侯府多喝了几杯,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到中午都没睡醒。

    直到下人惊慌失措前来通禀,张延龄才知道两家府宅被围了的事情。

    “岂有此理,简直不把本侯放在眼里!”

    张延龄匆忙出了屋,气急败坏便要去找堵门的官兵理论,却在前院被张鹤龄拦了下来。

    张鹤龄已先一步去问询情况,在得知是皇帝下令后,顿时生出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感,见弟弟过来,他怒喝道:“作何去?”

    张延龄问道:“大哥,听说外面有兔崽子把咱府宅给围了?”

    张鹤龄黑着脸回道:“是。至于为何,你该清楚,现在事情已惊动陛下,听说领御旨审案之人,是沈之厚,这下你总该知道紧张了吧?”

    “是沈之厚又怎样?他还能无中生有不成?”张延龄道,“之前大哥提醒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

    张鹤龄似是怪责张延龄当着下人的面把事说出来,一摆手:“你们都退下,记得若是有人强闯进来,一概不得阻拦。”

    “大哥,你这算什么意思?咱就等着束手就擒?”张延龄觉得很不甘心。

    张鹤龄道:“这你都看不明白?这明摆着是有人见到咱兄弟二人不在军中,趁着蛇未出洞时先将洞口给堵上……怎么着,你还准备冲出去,回到军中,公然造反不成?那纯粹是找死。”

    张延龄气急败坏地道:“早知道这样的话,昨日我就不该听你的,从军营中回来……今日沈之厚那小子也不敢如此嚣张!”

    张鹤龄叹道:“现在说这些没用,我出去问过了,是江彬派来的人,还有几个百户的锦衣卫人马,人数倒不太多,名义上也只是来保护而非要拿你我去问罪……现在只希望能早些派人传信出去,让太后知道此事,由太后出面帮忙调停。”

    “对对,有姐姐在,看谁敢嚣张。”

    张延龄似乎也理清了思路。

    张鹤龄瞪着弟弟道:“你啊你,若非你胡作非为,何至到如此境地?希望沈之厚审时度势不要深究,否则你我都逃不脱干系。”

    张延龄有些不甘心:“大哥,你的意思是,咱还要求着他不成?”

    “你能求得了再说这话……”

    张鹤龄没好气道,“沈之厚现在于朝中势力,连谢于乔都对付不了,除了陛下能差遣他外,怕是旁人说什么都无用,若实在不得已,别怪为兄我大义灭亲!”

    ……

    ……

    本来年底京城一片平和。

    但随着除夕日全城兵马调动,城内又兵荒马乱起来。

    不过过了中午,街上行人明显减少,尤其是在看大理寺张贴榜文后,时值大年三十,城内又掀起一场大的政治风波,百姓都明白事理,但凡跟自己无关,一概高高挂起,把房门一关便过自己的小日子。

    随后顺天府出动衙差,加上豹房调动的锦衣卫,京营军权很快便被朱厚照派去的人拿下。

    等消息传到大理寺,沈溪组建的工作组才正式开始办公。

    在这之前,必须防备有人乱来,甚至连朱厚照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更多来自于沈溪的提点,其中江彬起了很大的作用,来大理寺传递消息的也是江彬本人。

    江彬道:“沈大人,您差遣的事,在下均已完成,若是要拿什么人,您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立刻派兄弟把人拿来。”

    沈溪面对这么一个“能干”的“属下”,并没什么欣赏成分在内,历史上的江彬到底有多无法无天,他一清二楚,这位根本不是他想要收拢的“人才”。

    沈溪简单一笑:“不必了,就算衙门设下来了,审案也未必就是今日,大过年的谁想惹一肚子不痛快?要审案,等明天再说吧。”

    江彬一怔,问道:“大人,今天……不审了?”

    连一边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也对沈溪的决定感到意外,看起来风风火火,到最关键拿人问案的环节,沈溪却不着急了,要把事情缓一缓?

    沈溪道:“陛下说过,现如今握有证据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在京城,谁牵涉到案中,本官这里没有确凿的证据,直接把人提来过堂,那不等于打草惊蛇?若是一般人等也就罢了,涉及京城勋贵,更不能操之过急。”

    沈溪大张旗鼓成立专案组,却并不急着审案。

    随即沈溪便打道回府,好像此时的他觉得过年更重要。

    而大理寺上下却不能掉以轻心,钦命成立的专案组就在这里,就算过年他们也不得清闲。

    事情很快传入宫门,张太后本计划趁着过年这当口跟儿子见上一面,甚至打算主动去豹房探望儿子,却被高凤告知,说是沈溪在大理寺准备开公堂审问逆党案。

    “……御旨是陛下所下,不过听说在这之前,沈大人曾去豹房求见陛下,也就是今日之事,之后陛下便下御旨让沈大人到三司衙门开衙审案,还派人将两位国舅的府宅给围了,不过听说现在建昌侯正在寿宁侯府内……”

    高凤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他的消息渠道相对广泛些,有张太后作为靠山,他在朝中并不太惧怕张苑的打压。

    张太后黑着脸问道:“这案子明确说明牵涉到张家人了吗?”

    高凤想了下,这才回道:“并未说有关,不过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消息源头不知从何而起,午后大理寺在京城各处张贴公告,不允许百姓随便议论逆党案。”

    “现在都已经传开了,禁止有何用?”

    张太后有些生气地问道,“提前干什么去了?”

    高凤这次不敢应答,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他负有知情不报的责任,不过在他想来,就算消息及时报给张太后知晓,最多只是将谢迁叫来嘱咐一番,没什么大用。

    张太后道:“事出时,哀家就跟朝中人打过招呼,当时不是说有人查这案子?张苑那边怎么说的?”

    高凤回道:“太后娘娘,这次张公公没牵扯进案中,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在查……”

    张太后面色很不好看,又问道:“沈之厚那边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让谢阁老去跟沈之厚打过招呼?他为何就是要跟张家人过意不去?”

    “这……”

    高凤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高凤一边想在张太后面前告沈溪的状,一边却又怕被沈溪得知后报复,所以他说话小心翼翼。

    张太后一摆手:“现在你去豹房请见,能见到皇上吗?”

    “老奴怕是难以面圣。”高凤显得很为难,低下头道。

    张太后皱眉:“那就让能见到皇上的人去说,不管怎么样,寿宁侯和建昌侯都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就算不看他们的面子,也要看哀家的面子,无论这案子牵扯到什么人,他的两个舅舅一定不会图谋他的江山。”

    高凤赶紧应道:“是。”

    张太后想了下,又道:“去告诫一下沈之厚,让他做事小心点,想挑拨陛下跟张家关系的人,都是朝中蛀虫,就算他沈之厚再劳苦功高也不例外……若他还想在朝中当官,就要守规矩。”

    高凤这下为难了,因为张太后的意思,是让他去警告沈溪,心想:“若我去了,那沈之厚不就知道是我在娘娘跟前告状?”

    有念于此,高凤道:“娘娘,要不您派个太监去递话?若是老奴去了,怕是那位沈大人……会多想,以为老奴在背后做了什么。”

    张太后狠狠地瞪了高凤一眼,道:“你不想去?也罢,哀家让旁人去,不过你一定要把话带到皇上那里,再让皇上把围着他两个舅舅府宅的兵马给撤了……真不知他要做什么,旁人不相信,连至亲之人都不相信了吗?”

    ……

    ……

    到下午临近黄昏时,朱厚照终于睡醒,此时江彬从大理寺回来,准备跟朱厚照汇报情况。

    小拧子也在旁,等朱厚照问明情况后,不由皱眉:“沈先生只是在大理寺开了个公堂,却没有审案?那寿宁侯和建昌侯呢?”

    江彬道:“两位侯爷的府宅被围了起来,如铁桶一般,没人能进出。但此时建昌侯并不在自家府宅,而是在寿宁侯府。”

    “嘶。”

    朱厚照吸了口气,道,“朕的这个二舅,非常喜欢惹是生非,二人凑在一块,一定会商议对策,或许会派人去干什么坏事也说不定……城中兵马调动如何?”

    江彬没回答,他往小拧子身上看去,小拧子紧忙道:“回陛下的话,五军都督府遵旨出面,如今九城城门防备都已控制住,尤其是两位国舅的亲信,全都被看管起来……”

    朱厚照这才释然:“还好,还好,幸亏朕早有防备,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次行事可说雷厉风行,你们做得很好。”

    江彬和小拧子顿时觉得颜面有光,不过想到情况如此危及,皇帝依然可以酣然入睡,心里也多少有些打怵。

    小拧子暗忖:“陛下可真是有魄力,虽然担心两位国舅造反,却依然能睡得这么香……不过要不是有沈大人在城中坐镇,怕没这么容易把事情解决。”

    朱厚照道:“案子不能久拖,迟则生变,让沈先生赶紧过堂审问,最好在今夜前便有结果,只要涉案人等,一概可以拿到大理寺……”

    江彬道:“陛下,现在怕是有些难……沈大人已回府,说是上吊还要喘口气,明日再审。”

    说完这话,江彬和小拧子一样都屏气凝神不再言语,似乎怕朱厚照发火。

    但朱厚照只是喘了几口粗气,道:“沈先生做事可真是高深莫测,或许他又有了什么安排,但不跟朕说明白……朕就是有些不安,万一有人谋反,对朕不利那该当如何是好?”

    江彬赶紧道:“陛下,如今京城一片太平,不会有人谋逆。”

    “呵呵,这种承诺你都敢出,你也是活腻了!”

    朱厚照冷声道,“也可说你不知者无畏,京营本就在张氏一门控制下,就算卸了二人的职位,他们在京营党羽众多,若是有心谋反的话,就算是朕也不好应付,尤其是城外兵马,若是要集合起来攻打京城的话,或许城门处会有人给他们开城献降!”

    小拧子紧张兮兮道:“陛下,是否让沈大人派人把那些京营主要将领给拿下?”

    朱厚照道:“真是馊主意,这个节骨眼儿上拿什么人?现在卸了九门城防的人,再围了侯府,都可能会引起一些人不安,难道沈先生就没想过这些人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小拧子跟江彬对视一眼,显然他们都不敢有如此大胆的假设。

    随即朱厚照好像否定自己的想法,道:“沈先生到底足智多谋,不会拿京城安危做赌注,现在他到底为何要把案子拖延,朕实在看不懂。”

    小拧子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去问询一下沈大人?”

    “这时候……”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点头道,“该问还是要问,不过不是你们去问,而是朕亲自登门求教。朕要跟沈先生一起督办这个案子。”

    小拧子道:“陛下,今日是除夕,豹房内可有不少节目……”

    “糊涂!”

    朱厚照骂道:“真是不知所谓,朝政跟玩乐哪个重要,你不知道吗?朕的江山都可能会丢失,你让朕沉迷逸乐?赶紧给朕安排,朕这就去一趟沈府,既然沈先生在府宅内,他的府宅安全乃重中之重,朕今天可能一夜都不回来了!”

    ……

    ……

    江彬跟小拧子开始为朱厚照出豹房做准备。

    小拧子本要安排銮驾事宜,却被朱厚照阻止,此番出门他并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随便换身便服而已。

    等候的时候,江彬问道:“拧公公,陛下作何要在沈府过除夕?这案子……好像陛下比沈大人还要上心。”

    “陛下钦定的大案,能不上心吗?”

    小拧子正在气恼中,说话的语气也就急了一些,气呼呼地道,“你在陛下跟前做事才几天,知道个屁啊!”

    江彬被骂也没觉得如何,把头转向一边不再多问。

    很快朱厚照换好便装出来,二人赶紧迎过去。

    朱厚照问道:“怎样?护驾人员都点齐了吗?”

    小拧子正要回答,江彬却抢先回道:“陛下,点了二百多弟兄,准备陪同陛下往沈府。”

    “才二百人……”

    朱厚照对这数字似乎不那么满意,道,“再增加些人手,你带的人不够多是吧?就从锦衣卫中抽调,朕不信这时候,还有人敢附逆!小拧子,你再安排几名太监和宫女陪朕一起过去。”

    小拧子一怔,他不明白朱厚照为何要有此安排,心想:“陛下这是要搬家?”

    朱厚照道:“朕有可能过去要住个一两日,先把案子督办完成,朕不想把这案子拖到来年,最好今天晚上就连夜过堂,什么大理寺审案,不如直接就在沈家把案子给结了。”

    饶是小拧子和江彬都知道朱厚照做事不拘成法,但听了这番话后,还是觉得自己的三观再一次被刷新。

    在大臣府上审案,皇帝亲自坐镇督办,这可算开了先河,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小拧子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跟大理寺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派衙差过去?”

    “这么嘛……”

    朱厚照稍微思虑一下,点头道,“也好,多些人就能多些照应,再让五军都督府派人过去支应,今天晚上就不要当是过年,当成是审案之日便可。”

    小拧子紧忙应声:“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安排。陛下,要不您先回去等等?”

    “等你娘啊……”

    朱厚照骂道,“朕现在就要出门,案情重大,不搞清楚朕寝食难安,哪里有心情等待?还不快去办事!”

    (本章完)



    高凤匆忙前往豹房,本想通过小拧子将张太后的话传到正德皇帝耳中,但到了豹房门前却发现根本无法入内。

    皇帝在何处,高凤完全不知,想让人传告小拧子,却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再加上他没有自由进出豹房的资格,就算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就在焦躁不安时,却见张苑从豹房内出来,高凤只能硬着头皮找张苑帮忙。

    “……张公公,太后娘娘让咱家来跟陛下说,不能将逆党案往外戚身上牵引,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高凤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把事情往张太后身上推,在他看来,张苑怎么也是坤宁宫走出来的太监,会帮他一把。

    谁知张苑竟板着脸问道:“陛下不在豹房,你不知道吗?”

    高凤一怔:“陛下往何处去了?莫非是回乾清宫过年?咱家怎么完全不知情?”

    张苑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么多问题?老实跟你说吧,陛下往吏部尚书沈大人府宅去了,说是要在沈家开堂审案,至于审谁那可就说不准了……要不,你去沈府将事情呈奏陛下知晓?”

    高凤一听便打起了退堂鼓。

    莫说是去沈府找皇帝,就算派人去禀告皇帝高凤也没那胆子,看到皇帝心意已决,大有拿两个国舅祭旗的意思,他不由慌了手脚,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张苑看来十分滑稽。

    “哼。”

    张苑冷声道,“有事你当面找陛下说去,在这里杵着根本没用,要不就回去跟太后娘娘说清楚……现在情况十分危急,想让两位国舅脱身,可不是你在这里闲话两句便能轻松解决问题的!”

    高凤一听在理,连忙点头:“还是张公公高明,咱家这就去想办法解决。”

    说完,高凤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便离开豹房所在街区。

    张苑反倒一愣,等反应过来,嘴上不由嘟哝道:“这老东西,分明不将老子放在眼里,看回头如何收拾你……”

    ……

    ……

    高凤虽未见到皇帝,也未将张太后交托的差事完成,但他从张苑口中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朱厚照到沈家去了,要跟沈溪一起来查办逆党案,很可能外戚张氏兄弟要被牵扯其中。

    这会儿高凤不敢回宫去见张太后,因为他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极其无能,而且就算是告诉张太后也无济于事。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内阁首辅谢迁帮忙。

    此时谢迁已从都察院打道回府。

    得知沈溪并未在大理寺开衙审案后,谢迁稍微放下心来,准备先回府吃顿团圆饭,顺带筹划一下次日如何干涉沈溪问案,避免张太后和正德皇帝的母子关系进一步恶化。

    谢迁回到家中,刚坐下来,准备跟家人吃饭,便见下人心急火燎进来,跟他说了高凤前来求见之事。

    “父亲,可是有要紧朝事?”一旁坐着的谢丕问道。

    谢丕当日难得过来陪同谢迁吃饭,同时过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史小菁以及长子谢恒。

    本来谢丕应该陪过继的养母吃饭,但谢迁正妻徐夫人极力请求,谢迁终于准允谢丕带着妻儿过来一起吃年饭。

    除了谢丕外,饭桌上还有谢迁的小妾金夫人,以及几个侧室生的儿子。

    谢迁站起来环顾在场人一圈,朗声道:“或许是宫里有事,你们先用饭吧,不必等我了。”

    在家人面前,谢迁已尽量不摆架子,但因他贵为当朝首辅,平时回家的时候很少,就算在家里也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姿态,很少跟家里人闲话家常,这也使得他跟家中亲近和善的氛围格格不入。

    谢迁到了前院,只见高凤站在照壁后面,不断地挥动手里的拂尘,显得心烦意乱,当即上前问道:“高公公有事么?”

    高凤这才留意到谢迁已从月门出来,黑咕隆咚的院子,本非谈话之所,但情况紧急,他根本顾不上进堂内说话,急忙将情况说明,包括张太后的嘱咐,还有他从张苑那里听来的关于皇帝往沈府准备审案的事。

    谢迁皱眉:“陛下出豹房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高凤道:“不太清楚……乃是张苑张公公从豹房出来,跟老奴所言,看他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言乱语。”

    谢迁眉头紧皱,过了片刻后才问道:“现在还有谁在沈府?”

    高凤摇头:“完全不清楚,如今就算回去跟太后复命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陛下真要提审两位国舅爷,这……老奴根本没法跟太后交差啊……谢阁老,无论如何您都要想个办法才是……”

    说是让想办法,但其实就是督促谢迁前去沈家探明情况,对于这一点谢迁本人心知肚明。

    谢迁犯起了嘀咕,迟迟没给出答复。

    如此一来,高凤着急了,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谢阁老,现在箭已在弦上,若您都不出面的话,怕是没人能阻止陛下……两位国舅的府宅中午时就被御林军围了,就怕陛下查案查到大义灭亲。”

    谢迁道:“若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未做出谋逆之事,陛下又怎会动轻易他二人?”

    “这……”

    被谢迁呛了一句,高凤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迁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在太后跟前的人说这话不那么合适,又道:“如今情势紧急,让老夫临时拿出解决方案来非常困难,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过眼下看来一切都还平顺,高公公你可回去与太后复命,老夫会再想办法。”

    高凤急了:“谢阁老,您如此回答,老奴回去恐难以跟太后娘娘交差……您还是拿出个起码的对策……。”

    “那你让老夫怎么着?”

    谢迁有些生气了,“光嚷嚷有用吗?仅凭老夫一人,能劝陛下回头?现在连两位国舅牵涉进什么案子都不知道,便要老夫想对策,如何能做到对症下药?要不然……高公公你去多问几人,看看他们是否有办法?”

    说到最后,谢迁的语气有所软化,没有继续为难高凤。

    不过他以为自己没为难,还是在为难,因为高凤除了找他外,并没有其他合适的请求人选。

    高凤心道:“连你这个首辅大学士都不能解决问题,你让我去求谁?谁又肯出面趟这浑水?”

    谢迁此时顾不上回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一撸袖子:“这会儿时候不早了,老夫还要先去跟几人商议,拿出对策后便赶往沈府……老夫能做的就这么多,高公公先请回吧。”

    高凤见谢迁往门口走去,连忙追上几步,请求道:“谢阁老,让老奴跟您同往可好?”

    “不方便。”谢迁一口回绝,“高公公还是去做该做的事,至于商议对策,高公公暂且回避为妥。”

    ……

    ……

    高凤明白谢迁的意思。

    他是太后身边的人,跟可能涉案的张氏兄弟有着利益连带关系,若他去参与商议,很可能会走漏风声或者做出偏帮之举。

    如今并非是朝中官员在三司衙门审案,而是朱厚照亲自参与断案,又有身兼两部尚书的沈溪出面,案子注定不会小。

    高凤明白谢迁现在是让他避嫌,并非是有意为难他。

    但高凤出了谢府后,心里还是非常着急。

    “既不让咱家去,还不能回宫复命,难道这把老骨头要流浪街头?”

    高凤发现自己进退维谷,完不成差事没法回去跟张太后交差,而沈家那边他又不敢去,生怕惹来麻烦,以他这样一个只想平安过活不愿招惹是非的老太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眼下更难抉择。

    这会儿的谢迁则匆忙去见杨廷和。

    此时内阁无人轮值,到年初一才会重新安排轮值之事,当天属于团圆夜,内阁其他三位大学士早早回了家。

    在谢迁心目中,遇到事情时更为倚重杨廷和,而对本为次辅学士的梁储信任度就没那么高了,主要就在于梁储在大事上更习惯于随波逐流,而杨廷和在主观能动性方面让谢迁觉得很对胃口。

    至于靳贵,无论是否有能力,都因刚入阁,属于相对年轻且无资历的一个,不能让谢迁托付大事。

    谢迁到了杨府,没等入内,杨廷和已匆忙出来迎接。

    杨廷和一身休闲的居家装束,显然没料到谢迁会在大年除夕夜而来,当天府宅内还在放鞭炮,声音异常嘈杂。

    杨廷和见到谢迁后恭敬行礼:“谢阁老,是否进去说话?”

    “不必了。”

    谢迁道,“跟老夫一起去见应宁,有事路上说。”

    谢迁在朝中第二信任之人,乃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杨一清。

    在谢迁看来,若说杨廷和是个很好的谋士,那杨一清就是个做实事的务实官员,两人一个出谋划策,一个负责办事,能力方面都得到谢迁的认可。

    杨廷和本没打算出门,但见谢迁这态度,知道无从拒绝,只得先跟谢迁告歉回内宅换上二品大员的常服,又跟夫人简单交待两句,这才与谢迁出了府门。

    二人上了谢迁的马车,往杨一清府宅去了。

    马车上,谢迁将情况大致跟杨廷和一说,杨廷和为难地道:“此案很有可能涉及外戚张氏一族,即便非陛下御审,若是由沈之厚来审问此案,怕是不会让张氏一族好过。”

    谢迁道:“照你的说法,勾连倭寇和海盗,甚至卷入谋逆案,乃是事实,寿宁侯和建昌侯怎么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问题让杨廷和不好回答,黑暗中,他幽幽叹息:“具体是什么个情况尚不知晓,但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如此了。”

    突然间,马车车厢里一片宁静,倒是外面随处可听到鞭炮声,还有人在街道开阔处放焰火,京城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杨廷和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拨开车帘看了出去,发现有不少衙差在维持秩序……当天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公差最为忙碌,火龙队全体取消休息,随时听命,防止意外发生。

    过了许久,谢迁道:“现在无论外戚是否牵扯进案子,总归不能让陛下降罪惩戒……这也算是对先皇和太后有个交待。”

    这话算是一种基调。

    先不论张氏兄弟是否有罪,一定要让二人脱罪,更像是一种包庇和纵容。

    ……

    ……

    夜色渐浓,京城内越发热闹,百姓们都在自家门口放鞭炮,加上那些围观的孩子,新年氛围很是浓烈。

    京城到底比地方更为繁华,哪怕大明中原和江南沿海有盗乱,但对于京城百姓来说,这跟自己没多大关系,这些乱事根本不会威胁到城内人的安全。

    天子脚下,求的就是一个安稳。

    华灯初上,朱厚照一行杀气腾腾到了沈府,让守门卫兵惊恐不已……当天是新年,朱起和朱鸿父子不在,而沈家主要管事都放了假,回去吃团圆饭,朱厚照的到来让沈家门口乱成一团。

    不过很快沈溪便闻讯出来,见到朱厚照站在门前台阶下,正打量沈家门楣,赶紧上前迎接。

    朱厚照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礼,今天权当朕是个闲人,到你这里过年来了。”

    皇帝刚从豹房出发沈溪便已得到消息,只是他必须要表现出对此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否则只会引发不必要的猜疑。

    关于朱厚照的来意,沈溪也很清楚,这小子哪里是来蹭年夜饭,分明是来捣乱,不让人过清静年。

    沈溪请朱厚照到了沈家正堂,同时进来的还有江彬、小拧子和一干侍卫。

    原本昏暗的堂内,燃起十几枝蜡烛,朱厚照往周围看了看,有些奇怪,问道:“先生,这里刚才有人吗?”

    沈溪道:“没有。陛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皱眉不已:“为何这里如此暖和,好像生有火盆,但又好像不是。”

    对于朱厚照来说,理解不了沈家正堂到大冬天晚上居然温暖如春,这让他觉得很神奇。

    沈溪没法跟朱厚照解释太多,当年他接手这栋房产后,便安排人将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尤其是增加“供暖系统”,说白了就是造了个小锅炉,然后用热水管与各个院子相连,每个房间撞上暖气片,这比之以前烧火炉要安全和便捷许多,最重要的是能统一进行供暖。

    沈溪回道:“陛下可有留意到这些弯弯曲曲的铁管子?里面都是水,伙房那边派人烧水,如此整个宅子都被热水管包围,就算寒冬腊月屋子里也不会太冷,夏天的话水里加入冰块,又会凉爽许多。”

    “这个好,这个好。”

    朱厚照马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回头给朕也建造一个,皇宫先不用装,先在豹房试用……这冬天实在太冷了,每天朕就算躲在房舍内,也还是觉得冷……有了这些东西,朕就算穿得少一些也不用担心染上风寒……”

    沈溪行礼:“臣回头便让人安排。”

    朱厚照眉开眼笑:“真没想到,刚到沈先生这里就发现好东西,这下可解决了朕的大麻烦……小拧子,回头听从沈先生吩咐,把这件事给落实了,如果工程量太大的话,优先把朕常去的地方给装上。”

    “遵旨。”

    小拧子笑眯眯地应承下来,这件事做成将会是大功一件,由不得他不上心。

    朱厚照似乎穿得有些多,一把将袖子撸起来,顾不上什么皇帝的体统,端坐在那儿,道:“先生,朕也就不跟你多废话了,今日朕来是想你尽快把逆党案审结,让朕可以安心过个年。”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陛下要亲自过堂问案?但似乎……不该来寒舍才是……”

    朱厚照道:“审案嘛,只要主审人选定下来,在哪里过堂不过是走个形式,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一些人的罪行……朕已派人去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派官吏和衙差过来,随时听候调遣,朕还派人通知朝中相关衙门,让他们配合……”

    说话时,朱厚照表现出一股强大的自信,好像什么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一般,沈溪点头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审问案情?”

    朱厚照打量沈溪,道:“朕安排先生作主审,想来这会儿先生已经知道哪些人涉案了吧?比如说……两位国舅?”

    这已经不算暗示,而是直接锁定目标。

    江彬和小拧子相互瞥了一眼,明白就算张氏兄弟没涉案,当天朱厚照也要找证据证明二人有罪。

    沈溪有些迟疑,皱眉道:“暂且证据不是很充足,不过既然陛下决意要御审,有些罪证可以在公堂上提取……如此,今日就先请寿宁侯和建昌侯来问案?”

    朱厚照黑着脸,冷冰冰地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前刺杀先生,朕就放过他们一马……钱宁已查到,二人跟倭寇勾连,竟在东南沿海岛屿上私自训练军队,跟倭寇勾连,残害百姓,下一步可能就要谋害朕!哦对了,之前豹房发生了刺杀朕的案子,虽然阴谋不成,但已查清跟倭寇有关……如此说来,多半也跟朕那两个吃里扒外的舅舅脱不了干系。”

    按照朱厚照的说法,已不再是探讨案情,更像是直接给张鹤龄和张延龄来个盖棺定论。

    沈溪对这些事很难评断,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还是皇帝家事,不该由他这个外臣多加干涉。

    朱厚照问道:“先生准备审案?”

    沈溪道:“既已查出部分事情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就该趁早搜集证据,不过今日派人围了两家府宅,怕是他们已有所警觉,可能做出毁坏证据之事。”

    朱厚照一拍大腿:“哎呀,朕怎就没想到呢?江彬,你就没派人进去查查?”

    江彬人有些发愣,他看着沈溪,目光中满是委屈,大概想辩解说,这围困两位侯爷府宅还是您老亲自下达的命令,怎么现在反倒在陛下面前告状?

    江彬这边还没回答,沈溪主动接过话茬:“不过想来,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便已有所警觉,恰恰围了二人府宅后,他们才会有所异动,正好给了获取证据的机会。微臣一边将案情放缓,一边派人盯着侯府周边街道,如今已证实之前有人私自潜出建昌侯府,与一批形迹可疑之人出了京城,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

    朱厚照乐呵呵地道:“朕就说嘛,沈先生做事与众不同,这才叫高明,连审案都可以做到虚虚实实,让那些狗东西掉以轻心。江彬,你马上带人去,将贼人捉拿归案,朕要亲自审问这些罪人!”

    ……

    ……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朱厚照已经铁了心要把他两个舅舅扳倒。

    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具体做错什么事情其实已无关紧要,本身建昌侯张延龄又跟倭寇有勾连,谁也没冤枉他。

    沈家不由热闹起来,不但朱厚照带来的侍卫在办事,沈溪的侍卫,以及从京城三司和城防衙门征调来的人也都各司其责,远近几条街道被灯笼和火把照得透亮。

    当谢迁带着杨廷和、杨一清抵达沈家门前时,只见沈家门口已俨然如宫门一般,戒备森严,几人根本就无法靠前,不过却有个小太监站在那儿,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只等着去传报。

    “三位大人,您们怎么来了?”小太监过来打招呼,似乎认识三人,但三人却对这小太监有些陌生。

    谢迁道:“劳烦小公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三人来请求面圣。”

    小太监为难道:“三位大人还是莫要进入沈府,今天之事……尚需对外保密,三位大人的请求有些莫名其妙,让小人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迁很着急,隐隐有发火的迹象,杨一清却心平气和地道:“那小公公进去通知沈尚书一声便可,就说故友求见。”

    “这个……”

    小太监往旁边的侍卫身上看一眼,远处还有朱鸿在大门口往这边眺望。

    谢迁顺着小太监目光看过去,随即有些着恼,不过却见到朱鸿往院子里进去,气息变得有些粗重,却未再为难眼前人。

    沈家正堂,朱厚照还在优哉游哉喝茶,好像在沈家审案是很有趣的事,等候抓人的同时,他还饶有兴致询问关于沈溪制造的供暖系统的情况,好像要把知识学会了,自己来当工程师一般。

    便在此时,门口小拧子跨进门槛:“陛下,沈大人,内阁谢阁老、杨大学士和户部杨尚书在外求见。”

    朱厚照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们来此作何?朕要审案,关内阁和户部什么事?”

    沈溪道:“既是提审皇亲国戚,谢阁老带人来问问,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不必着急。”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似乎是给沈溪的面子,未再继续多问,当即吩咐:“小拧子,你亲自出去跟他们说,朕今日很忙,要审问一个泼天的大案,让他们先回去,有什么事等回头朕会亲自跟他们说明。”

    以朱厚照皇帝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已算很给对方面子,平时朱厚照做事根本不与人解释,现在还知道说回头把事情详说,有点对天下人有个交待的意思。

    在沈溪看来,这也算是皇帝的一种进步。

    “是,陛下。”小拧子领命退下。

    等门关上后,朱厚照骂道:“真是不知好歹,怎么朕做什么事情他们都阴魂不散缠上来?不过这暖气还真不错,小拧子进进出出,也没带走多少热气,要是京城家家户户都能装上这东西,那不是所有人一整个冬天都可以处于暖洋洋的状态?”

    沈溪道:“陛下,造价还是太高,技术上也不完善,只能在部分区域施行,无法做到大面积覆盖。”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也知道完全覆盖有些难度,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设想罢了,就算一时没有成功,留个念想也好嘛。这几天先把朕那里给装上,让朕过个暖冬再说,不然的话……这鬼天真是冻死人不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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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本该阖家团聚,喜气洋洋。

    但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和张延龄则焦躁不安,他们不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无一例外都被人给挡了回来。

    “……老爷、二老爷,不是不派人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啊!外面堵门的不是锦衣卫的人,尤其晚上换过来这批,听口音都是外地人,根本说不上话,宫里面也没听说有人前来,怕是到现在太后娘娘都不知有这回事呢。”

    张鹤龄急道:“不是让你们从后门偷偷潜出去报讯?”

    下人回道:“也被拦了下来……翻院墙出去的几个全都被抓了起来,现在押至何处关押都不知道。”

    “唉!”

    张鹤龄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人也变得苍老许多,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张延龄一摆手,让下人退下,这才说道:“大哥,我早就说过了,事情不那么容易解决,不如咱先安心过年,有事等明天再说。”

    张鹤龄打量弟弟,说道:“看你这副模样,似乎成竹在胸,你在这里有何安排?”

    张延龄得意地道:“早就看出大哥平时毫无准备,若被人掐住七寸,怎么成大事?我府上有信鸽,可以很容易将消息传递出去,就是之前我来得匆忙,没把信鸽带在身边,好在我那边有几个办事利索的,一定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

    “传递什么消息?”

    张鹤龄皱眉问道,“是给太后那边报信吗?”

    张延龄道:“不是给宫里,而是给城外的人。”

    张鹤龄恼火地道:“荒唐,荒唐,如此看来你还是跟外面的人有勾连,也就难怪咱二人府邸会被人给围住了……若是你的人现在被官兵拿住了呢?你啊你,这次张家指不定会给你祸害了。”

    ……

    ……

    因为张氏兄弟无法知道侯府外的情况,他们还不知现在皇帝已移驾沈家,更不知沈溪现在正跟朱厚照一同参详案情。

    而率先被拿下来的,正是张延龄最得意的手下,也就是他的头号打手黄玉。

    黄玉人本就不在建昌侯府,得到消息,下午便潜逃出京,正准备跟接头的人交待事情,突然见官兵冲进来,黄玉本想负隅顽抗,但前来追捕他的都是练家子,连他所带的手下也一并成擒。

    可说是兵不血刃,黄玉便被抓获归案,而后被送进城来,在朱厚照抵达沈家时,其实黄玉已被押送进城。

    等黄玉被押至沈府,已是上更时分,同时被押送过来的还有从建昌侯府偷跑出来的几个人,都是被故意放出,而后循迹跟踪,待与他人碰头时实施抓捕。

    黄玉单独被押送进沈家正堂,当其抵达时,朱厚照和沈溪坐在正座,黄玉被头朝下直接按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面前是谁,就算再挣扎,也不过只能看到前面有四只脚而已。

    “下跪者何人?”

    朱厚照俨然坐衙的青天大老爷,喊话时带着一股威严。

    不过因他身子虚,再加上声音略微带着几分稚气,不能让黄玉感到惧怕。

    黄玉狂妄地叫嚣:“你们居然敢抓老子,信不信我家侯爷会宰了你们?”

    黄玉本就不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出自江湖,张延龄器重他便在于其在民间交游广阔,可以邀约亡命之徒为侯府所用。正因为广泛收罗党羽,张延龄才可以肆无忌惮做一些非法买卖。张氏兄弟控制京师防务时,正是靠黄玉极其手下欺行霸市。

    朱厚照一听便火大,一摆手:“打!”

    不等审问,上来便开打,这暴脾气让旁边的小拧子和江彬觉得不妥……到底是罪犯,需要问出口供来,若是打死了就不好继续追查案情。

    不过明摆着眼前这位不识相,居然敢冒犯皇帝,连沈溪都不劝阻,小拧子和江彬也就站在那儿默不做声。

    黄玉没料到自己在有靠山撑腰的情况下,会被人抓到陌生之地挨揍。

    而且没有拖出门外,就在原地,锦衣卫拿着棍子便开始“噼里啪啦”打起来,一连打了二十几下,等黄玉嘶喊的声音低沉下来,朱厚照才一摆手:“算了,先如此吧,别打死了……先问问他话再说。”

    江彬安排执法的锦衣卫退下,黄玉没料到受审不是打板子而是先吃一通杀威棍,这二十多下让他只剩下半条命。

    朱厚照问道:“说吧,你是怎么为寿宁侯和建昌侯做事,又是如何跟倭寇勾连,意图谋反的?”

    黄玉虽然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但面对眼前这个声音稚嫩的年轻人的指责,腰杆依然挺得很直,不是他想死撑下去,而是他知道眼前这些指控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和背后的张氏兄弟掉脑袋。

    退一步说张氏兄弟有姐姐张太后撑腰,或许不会死,但他一定小命玩完。

    黄玉声嘶力竭地道:“都是诬陷,我家侯爷并未跟倭寇勾连,全是小人栽赃……”

    朱厚照没什么问案经验,眼见嫌犯辩驳,有些傻眼,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又有了用刑的打算。

    沈溪突然接过话茬,问站在门口的马九:“捉他的时候,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对。”

    朱厚照好像被点醒,看向马九,问道,“马将军,跟他一起被捉拿的,还有谁?”

    马九道:“捉拿此贼时,还有几个不明来历之人,都在外受审,用过刑后必会招供。”

    黄玉马上喊叫:“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跟我素不认识,别以为抓来几个不相干的路人,就敢诬陷我家侯爷……我家侯爷乃建昌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当朝外戚,他的姐姐可是当今太后娘娘,谁敢乱攀咬?”

    朱厚照听到这番威胁后非常不爽,皱眉对沈溪道:“沈先生,可能朕问话的方式方法不太对,这案子本来就该由你来审问,朕还是把主导权交给你吧。”

    黄玉本来还在那儿列家谱,拼背景,听到朱厚照这话,猛吸口凉气,差点儿把自己给呛着,瞬间什么话都没了。

    这一口一个朕,除了当今皇帝还会有谁?而他嘴里的沈先生,想必是当今帝师,身兼兵部和吏部两部尚书的沈溪!

    这才叫身陷龙潭虎穴,再无翻身的机会!

    沈溪道:“审案讲求的是人证、物证俱在,若只靠屈打成招,他们事后大可叫屈,人心不服。现在既然人证不是很齐全,就该拿出一些物证来……马将军,你在捉拿案犯时,可有拿到什么物证?”

    “有!”

    马九非常干练,当即让兵士拿来个包袱,当面将包袱打开,一堆好似书籍的东西落在地上,许多书信和纸条夹杂其中。

    沈溪问道:“这是什么?”

    马九道:“都是从案犯接头的地方搜查而来,有大量书籍,书信,还有一些纸条类的东西,似是接洽所用。此外还发现大批信鸽,据说从京师到南方,有多个地方蓄养这种信鸽,专门用来传递消息,养鸽人都是受建昌侯府招募,已招认不讳,不过他们对于建昌侯拿信鸽来做什么并不清楚。”

    黄玉不说话了,自从知道皇帝在这里,他就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心中兀自为刚才对皇帝不敬而后悔。

    心里不断哀鸣!

    这回不管怎样都必死无疑了,冒犯皇帝还有能活着的?

    朱厚照道:“把东西拿过来,让朕看看。”

    马九正要准备送上东西,却见江彬抢先一步……这会儿江彬可不想让旁人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直接将地上的包袱抓起来,双手捧到朱厚照跟前,然后在小拧子帮忙下,从里面拿出书册、信函和纸条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找到什么物证,拿来定罪,但在打开仔细看过后,却大失所望。

    一些书册好像就是从寻常书店买来的,上面没什么出奇的,还有一些无字的册子,什么都没记载。

    关键的账簿,却没有发现。

    好在那些纸条写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以建昌侯口吻下达的命令,但字迹凌乱,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也做不得罪证。

    朱厚照用疑问的目光看向沈溪,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何用。

    沈溪却好像根本没有看那些物证的意思,对着双手被反剪身后、头按到地上的黄玉,问道:

    “现在物证就在这里,陛下跟前,你还想狡赖?若是将所知之事供述出来,或可留你一条性命,否则的话……你满门怕是留不住!”

    黄玉道:“这位想必就是沈大人吧?小人没什么大本事,但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杀便杀,在下绝不含糊。”

    朱厚照把手里的书册掷了出去,直接砸到黄玉脑袋上,怒不可遏:“好你个狗东西,跟朕叫上板了,是吧?想死还不容易吗,直接拖出去杀了喂狗!回头诛他九族!”

    “得令!”

    江彬当即就要上前拿人,没等他动手,沈溪突然抬手打断他举动。

    “案子要一点点审,若杀了他的话,倒是让此人得偿所愿,由此也将导致线索中断……现在还有跟嫌犯同时捉拿归案的犯人,请陛下饶他一命,等案情审结后再定罪也不迟。”

    朱厚照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也行,总归这案子由沈先生你来审,朕不多干涉。这里是沈家,朕当个旁观者即可……你们只管听沈先生命令行事,知道吗?”

    朱厚照这话其实只是对江彬和小拧子所说,二人俯首领命。

    沈溪一摆手:“先将此人押解下去,看管好,绝对不能让他寻死,再派人搜查建昌侯府,看看是否有证据。”

    “是,大人。”

    马九领命而去。

    马九离开后,朱厚照问道:“先生,现在是不是该把朕那两个为非作歹的舅舅拿来,好好审问一番?”

    沈溪道:“陛下,若案子这么审下去,即便最后拿出结果,旁人也会认为其中有问题,或许会怀疑屈打成招。按照朝廷规矩,必须要放在公堂审问,若无法做到也该将谢阁老等人请来听审,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可不管谁审案,只要能把事情完成在他看来都可取,加上现在他要用沈溪,沈溪提出申请他也就乐而接受。

    “……沈先生,你先给朕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把人提过来后,朕再过来看看你审案便可。”朱厚照道。

    沈溪颇为无奈。

    皇帝到了大臣家里,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大臣府宅也是你随便找地方休息的?而且你这皇帝的人品明显不太好。

    沈溪道:“那就请陛下移步东厢休息。”

    “好。”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

    这才刚开始审案,他便困倦不堪,这跟他平时晚上都是吃喝玩乐有关,突然要办点正事,他的精神便跟不上。

    随后,在小拧子引路下,朱厚照往沈家东厢去了,那边也是沈溪书房所在。

    ……

    ……

    沈家内宅很是热闹。

    皇帝驾临,带来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众多,本来沈家就没法跟豹房这样的皇家庭院相比,前院人多了,自然要挤占沈家人住的地方。

    本来沈家还在吃年饭,因突然到来的变故,各房只能暂时留在后院。

    甚至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后院门口多了一些守卫,除了沈溪有意安排的亲卫外,还有江彬派来的人。

    “嫂子,前边怎么了?为何弄的好像打仗一样?那么多兵丁?”沈亦儿当天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哥哥家里过年。

    概因沈明钧、周氏要跟大房、二房等其他四房人一起过年,这也是沈溪担任两部尚书,基本确定站在朝廷权力巅峰的第一个新年,周氏母以子贵,想体会一下当沈家大家长的感觉,自然要张罗大家族的聚会。

    儿子周氏自然要带过去,不过女儿就有些麻烦了。

    这个时代女人终归要嫁人,将来不姓沈,所以也就没那么着紧。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周氏觉得这个闺女太会捣蛋,还不如丢给儿媳看着,总归儿子后宅都是女人,让沈亦儿到这边过年也方便。

    沈亦儿的问题,让谢韵儿有些难以作答,琢磨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你大哥在外审案……好像是公堂挪到咱家来了,应该是有重要人前来。”

    因为不清楚皇帝是否在前院,谢韵儿不敢随便乱说。

    再者,她还得防备沈亦儿过去捣乱。

    关于沈亦儿跟朱厚照的“渊源”,在她这里不算什么秘密,沈溪已叮嘱过她严禁沈亦儿随便到前院乱跑,防止突然遇到朱厚照,跟朱厚再次起冲突。

    “审案吗?那倒是有趣。”

    沈亦儿乐呵呵地问道,“那嫂子,我能过去看看吗?”

    谢韵儿当即回绝:“不行,你大哥在那边做正事,你不能过去打扰……而且现在出了后院月门,就有大批人看守,基本是朝廷派来的官兵,如果你过去捣乱的话,会让你大哥很难做。”

    到底谢韵儿太过心善,没有吓唬这个小姑子,她对这个小姑子没有太大脾气,平时并不会拿出周氏那样强硬的态度。

    沈亦儿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嫂子。”

    恰在此时,小玉过来,有内宅的事情要跟谢韵儿说。

    谢韵儿顾不上小姑子,沈亦儿趁机溜到外面的院子,对她来说,别人越不想让她做的事,她越想“挑战”。

    “哼,以为有院墙阻隔,就能难倒我了?大哥的府邸,我比谁都熟悉,大不了我去房顶看看大哥是怎么审案的。”

    沈亦儿心里得意,自言自语道。

    平时周氏骂女儿能上房揭瓦,这话听起来夸张,但一点都不假,以沈亦儿的性格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她的性格比一些好动的男孩更加活泼,爬山爬树上房下池塘以前可没少做,这跟她平时无所事事有关。

    当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时值青春叛逆期却没有什么事做,就会想怎么找好玩的东西,而沈家又想将她关在闺房,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便琢磨怎么偷跑出去玩,而翻墙上房这都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课”。

    ……

    ……

    就在沈家大小姐准备到前院看好戏时,谢迁、杨廷和、杨一清三人刚从传话的太监口中得知皇帝安排,让他们进沈家旁听审案。

    虽然不合规矩,但谢迁却不能回避,且他一直坚持要进内,这回也算得尝所愿。

    杨廷和劝说:“谢阁老,为今之计最好能向陛下建言,不能再如此胡闹下去……若进到院中,等于是默认陛下胡闹。”

    杨一清则没什么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谢迁。

    谢迁面色不善,随即三人目光放到远处,只见有马车过来,而且不止一辆。

    等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几人,除了司礼监掌印张苑外,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以及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三人过来属于协助审案,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系受皇帝传召,而张苑则是主动前来。

    “谢阁老,您还在这里等候呢?”

    张苑在这几人中权势最大,带的随从也最多,走过来后也有跟谢迁直接对话的权力,甚至杨廷和、杨一清,他基本上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张子麟和全云旭则过来给谢迁等人行礼。

    谢迁问道:“张公公过来作何?”

    张苑笑答:“跟谢阁老目的一致,问问陛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听说今日陛下要亲自过问逆党案,这案子牵扯到朝中一些权贵,若是有必要,连皇亲国戚都要提审,这可真是桩泼天的大事。”

    杨一清问道:“张公公乃是奉陛下御旨而来?”

    一句话,就让张苑脸上的笑容凝滞,随即目光阴霾地看向杨一清……对方这话似乎是故意呛他。

    若是谢迁或者杨廷和,或许会在表面上对张苑保持尊重,到底内阁跟司礼监属于对接的关系,就算再看不过眼也只能保持和气。

    但杨一清领衔的户部,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独立行事,他看不惯张苑的嚣张气焰,再加上张苑胡作非为的过往也是人所共知,即便此番重新被皇帝启用,依然难以得到杨一清这样的直臣尊重。

    张苑道:“咱家来求见陛下,就不多打扰诸位了……告辞!”

    或许是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张苑先行往沈家正门而去,快到门口时有侍卫过去阻拦,便听到张苑大声喝斥。

    看着张苑的背影,杨廷和皱眉道:“这个张公公,行事愈发骄横了,若长久下去怕是会出乱子。”

    谢迁往杨廷和身上看了一眼,摇头道:“他要怎么做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咱们先进去看看,希望别出岔子才好。”

    ……

    ……

    谢迁、杨廷和、杨一清、张子麟和全云旭一起进了沈家前院,院中已挂起一盏盏灯笼,将沈家正院照得透亮。

    两旁已设了几个座位,似是给来旁听审案之人准备,朱厚照和沈溪都没出来,张苑也在正堂见沈溪,房门紧闭,谢迁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马九走过来:“几位大人请入坐,这边特意准备了烤火的火盆,还有暖炉等,另外尚有热茶和厚披风。”

    几人这才知道,原来沈溪为这些来听审的官员准备得很齐全,生怕这些人冷着了,座椅座垫都有,还有全套御寒装备,进来后的确是比等在门口好太多。

    “嗯。”

    谢迁没跟马九置气。

    对于大明有功将领,谢迁还是保持礼重,如此也能在中下层军将和官员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

    随即谢迁走到当首的座椅前坐下。

    这边刚落座,便有人将热茶递过来,谢迁本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已经冻僵了,于是指了指面前的小几,示意放在上面。

    马九过来道:“谢大人,这里有暖炉。”

    谢迁顿时一阵感慨,突然觉得沈溪这府宅多了几分温情,人情味浓重许多。看着面前的小暖炉,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沈家堂屋,他坐的地方距离堂屋门口不过两丈,但见门打开,张苑从里面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沈溪,却不见皇帝的面。

    “沈尚书。”

    没等谢迁起身打招呼,张子麟和全云旭便迎上去,因为二人不但是来听审,更是来参与审问,分别代表着刑部和大理寺两大司法衙门。

    沈溪先是行礼,再走到谢迁跟前,本来谢迁想起身相迎,但略一琢磨却选择坐在那儿不动,倒是杨廷和跟杨一清已站起来。

    谢迁有资格在沈溪面前拿乔,旁人却不行,沈溪的职位和地位在那儿摆着,朝廷到底是个讲究尊卑的地方。

    沈溪道:“谢阁老。”

    “嗯。”

    谢迁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四处望了望,问道,“陛下呢?”

    沈溪回道:“陛下正在厢房休息,之后会提审一些涉案嫌犯,还有一些案犯正在西厢接受审问,谢阁老是否要亲自过去看看?”

    谢迁仍旧端坐如常,目光落在沈溪身上道:“别都是外戚张氏的门人吧?”

    “有些是。”

    沈溪回道,“还有缉捕回来的接头人,如今很多证据表明,外戚张氏似乎涉及跟贼人勾连,至于是否参与谋逆尚不好说,陛下言明要在今日将案子审结。”

    谢迁本想怪责沈溪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发现没什么可说。

    沈溪的回答已算是滴水不漏,既没有给案子定性,也没发表什么个人见解,而案子的关键也在皇帝身上,而非沈溪引起。

    谢迁道:“老夫想要求见陛下,是否可行?”

    沈溪摇头:“陛下之后便会过来,谢阁老到时候便可觐见,但此时不行,陛下之前已有明言不见大臣。但陛下已同意再邀请朝中一些元老勋贵旁听审案,目前他们正往这边赶过来。”

    对于谢迁来说,没办法苛求太多。

    皇帝还在休息,稍后会在审案时露面,真有事情可以到那时再呈奏,不必急于一时,而且现在皇帝还让三司衙门的人加入到审案,特意增加旁听监督的官员和勋贵,至少在之后审问时有何不当之处,他和那些文臣勋贵可以跳出来说明情况。

    “嗯。”

    听了沈溪的叙述后,谢迁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表明他已知晓。

    恰在此时,江彬走过来,对沈溪道:“沈大人,已派人去将建昌侯府搜查过,回报说搜查出一些证据,正准备送来。”

    沈溪点头。

    谢迁支棱着耳朵倾听,闻言不由带着几分恼火质问:“谁让搜查建昌侯府的?皇亲国戚的府宅也能随便搜查?”

    几人都在打量谢迁,在场人中也只有谢迁坐着,跟整个现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沈溪没有回答,江彬则显得很傲慢,瞟了谢迁一眼,昂着头道:“乃是陛下亲自下谕旨搜查,之前已擒拿建昌侯府一名管家,发现他跟贼人秘密勾连,罪证确凿……陛下随即下令搜建昌侯府。”

    谢迁可以在沈溪等文官面前耀武扬威,但面对一个身份低微的武将,却发现无言以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现在江彬这个武将居然给他这个首辅大臣讲规矩和道理,而且人家所说很有道理,已查到部分罪证,所以皇帝才下旨搜查建昌侯府,这样做有何不可?

    谢迁本以为沈溪会替他说上两句,却见沈溪站在那儿好像木头人一般,不由心里来气。

    好在杨廷和凑过来打起了圆场:“既是陛下下旨,还是等搜查结果出来再说。”

    谢迁非常着急,心道:“这不已经明摆着说找到人证,现在又搜到物证?如果陛下犯浑,决意要杀外戚,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之厚,你去做你的事,老夫有事再找你。”谢迁突然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更像是下达逐客令,显然他想跟杨廷和、杨一清等人商议事情,又不想沈溪听到。

    沈溪不由对谢迁很无语。

    你在我的府宅,居然对我下逐客令?

    你要做什么用得着遮遮掩掩?无非就是找人通知张太后,尤其是高凤,让他把消息传到宫里面?

    谢迁觉得自己老谋深算,做事周详,但在沈溪看来,谢迁身上全都是破绽,对他来说毫无秘密可言。

    不过沈溪还算是给谢迁留个面子,行礼道:“那在下就不多打扰谢阁老了,正好也有要事先作安排。”

    随即沈溪跟江彬一起往西厢而去,那边有被擒获来的几名贼寇,正在拷打审问。

    沈溪离开后,谢迁马上对杨廷和道:“赶紧派人通知高公公,让他回奏太后,说是这边已开始搜查寿宁侯和建昌侯府,许多证据已被坐实,闹不好就是通番卖国的罪名,甚至可能涉及到谋逆……”

    杨廷和道:“谢阁老,如今案子尚未查清,如此去跟太后奏禀,是否会……”

    谢迁道:“你以为有之厚在,这案子审下来还会有别的结果?等他把事都查清楚,也由陛下给定了案,再想转圜恐怕来不及,只有此时奏禀到太后,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廷和稍微想了下,不由点头,他大概理解到,这是谢迁对张太后最后的提醒,估摸是要以太后来对案情施加影响。



    沈溪到了西厢院。

    审问正在进行,锦衣卫要对付一些没多少扛刑经验的匪寇轻而易举,早早便把南北镇抚司衙门的酷刑全都搬到了沈家院子。

    还没等靠近,沈溪便听到哀嚎声,在这相对安静的庭院之地显得异常刺耳。

    周围都是锦衣卫和侍卫上直军的官兵,沈溪心中满是无奈:“把我家当作官衙,什么严刑全都用上了……要是在我府上闹出人命来,我自己倒不觉得怎样,但让我家人如何过太平日子?”

    “沈大人。”

    一名锦衣卫百户过来向沈溪行礼。

    沈溪一摆手,问道:“审问出结果了么?”

    那百户先看了江彬一眼,显然是对江彬有所防备。

    这些人并不隶属于江彬领衔的边卫系统,只是现在他们的顶头上司钱宁不在,他们没法避开江彬。

    那名百户恭敬地道:“有招供的,说是出自东瀛,先是在琉球落草,然后又在东南沿海干打家劫舍的营生。此番坐船到天津卫上岸,由陆路来京。不过他们说不出到底是如何跟逆党勾连,连具体名单也给不出来。”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心想:“这些锦衣卫分明是拿对官员审问那套来对付倭寇,但这些倭寇多半连文字都不识,最多只是奉命办事,哪里知道跟自己接头的人是谁?让他们拿出名单来,跟让他们胡乱攀咬人差不多。”

    江彬忍不住插话道:“不是已经知道跟谁勾连了么?他们是来见建昌侯府的人,而且是一网成擒,两相对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百户听了江彬的话,充耳不闻,讷讷不语。

    在沈溪这样深受皇帝宠幸的高官面前,那百户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沈溪摇头:“既然暂且审问不出结果,就别再用刑了,死了人脏了地方,以后这宅子还能住人吗?这里毕竟不是诏狱,让他们指证跟建昌侯府的家奴见过面,便足够了。”

    “是,大人。”

    百户这才领命退下,让旁边的江彬看得悻悻然。

    沈溪再往里面走,看到一路上血迹斑斑,心里越发不痛快,恰在此时,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匆忙于前院过来,除了他外还有几名大理寺属官。

    他们本是来监督审案的,但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已经成为了锦衣卫表演的舞台,大理寺的官员根本插不上话。

    此时刑部尚书张子麟正老老实实留在前院当个旁观者,喝茶烤火,不时跟左右聊聊天,等候最后的结果。

    见礼后,全云旭道:“沈尚书,捉拿审问贼人之事是否由三法司来接手?如今乃是锦衣卫办案,这……我等根本干涉不得啊!”

    大明特务体系非常发达,东厂和锦衣卫构成的诏狱系统,让三法司方面望而却步。

    沈溪还没回答,张苑已带着人进入中院。

    在沈溪与谢迁对话时,张苑趁机到了东厢房,想去求见朱厚照。

    沈溪以张苑到来的时间判断,应该是碰壁,未见到朱厚照本人。

    张苑老远便嚷嚷开了:“都是一群无胆匪类,一直打就行了,怎停下来了?”

    全云旭面对张苑这样强势的大太监,只能往后站,沈溪斜过头瞪了一眼,问道:“怎么,张公公还想干涉这里审问之事?”

    张苑冷笑道:“不敢,咱家就是想通知您沈大人一声,谢阁老已派人知会宫里,下一步可能太后娘娘就会亲自赶到你这小院……你觉得陛下还能不受干扰把案子给定下来?不抓紧时间,怕是什么都要凉!”

    ……

    ……

    张苑担心的恰恰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谢迁让杨廷和出去找人传话给高凤,高凤得知消息后,直接骑快马往宫门赶去,接下来便是一路狂奔。

    他要在最短时间里把消息告知张太后,让张太后做出防备,而如今唯一能救张氏兄弟性命的人也只有张太后。

    与此同时,张懋、夏儒和朱晖等勋贵,正陆续从自己的府邸出发,乘坐马车前往沈家。

    张懋和夏儒这一对老友,从来都是走一路,这次夏儒更是先到了张懋府宅,问清楚大概情况后才动身。

    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以便路上商讨一些事。

    “……这不明摆着的么,陛下要对张氏一门下手了,以前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先皇不好意思拿皇后家里人动手,所以屡屡照拂,虽惹来不少非议,但看到先皇皇后夫妻恩爱,大臣们都忍下来了。”

    “可陛下登基之后,情况跟以前大不相同,毕竟陛下也要照顾自己的妻族,需要培养新的外戚势力,只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没察觉到这种变化,依然我行我素,这才惹下祸端……”

    张懋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得意,好像他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

    这是来自于在朝为官近一甲子的老狐狸的智慧,多亏张懋老早就跟夏儒站在一道,两人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没有什么戒备心理,才会畅所欲言。

    夏儒则很迷惑,问道:“这两位到底是太后的亲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件案子……究竟会对二人造成如何影响?”

    张懋道:“死罪应该不至于,不过下半辈子怕是接触不到实际权力,就当个闲散的贵人也是极好的……若是陛下狠心些,或许二人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渡过。”

    夏儒摇头叹息道:“没想到成为皇室中人,还有如此多的困扰和麻烦,一个不慎就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就怕……”

    换了别人,或许会为张氏兄弟被制裁而感觉无比痛快,大叫一声“好”,但夏儒这样本就身为外戚,甚至还算得上是既得利益者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现在夏家人能得到好处,但未来可就未必了。

    张懋摇摇头:“最重要的还是要勤勉克己,谨慎行事……要不是张家人闹得太不像话了,陛下也不会痛下杀手!”

    张懋这是在提醒夏儒。

    别觉得张家人的遭遇会成为你们夏家的未来,最重要的还是你要教育好家里的下一代,让他们老实本分些,要明白事理,不要做一些骄横跋扈巧取豪夺的事情,更不要对皇位有非分之想。

    “明白。”

    夏儒点头,他对于张懋非常信任和佩服,决定回去后就严加管束家人。

    张懋突然若有所思,轻声说道:“这次的案子,是由之厚来帮陛下审结,就怕事后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之厚……”

    “不过,之厚这年岁已在官场有如此高的造诣,若他怕的话也不会接下这差事。现在还是要防备,若太后赶到沈家,以血脉至亲相要挟,陛下又如何审案?”

    夏儒想了下,同样没有答案,摇摇头表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街道上不时有鞭炮声响起,二人静静地倾听,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张懋打破沉默,“不过也好,总归是之厚来处理这案子,不是于乔,否则的话这案子连了结的可能都没有。”

    “现在于乔已把他自己跟张家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一向公正严明如他,在这件事上却存有私心,如此还想让人接受他处理的方式,实在是强人所难。”

    “唉!这次全靠之厚支撑大局,难道以后这朝堂就要听他这么个年轻后生的调遣?”

    ……

    ……

    沈府开始热闹起来。

    张懋、夏儒、朱晖等军方人士到来后,相继又有礼部尚书费宏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到来。

    院子设下的座位已不够用,需要临时加座。

    朱厚照暂时没有露面,沈溪和张苑也没出来,陆续赶到的人都想从谢迁口中打探一些消息,但谢迁对于细节也不是很了解。

    皇宫内,高凤心急火燎地出现在张太后面前。

    本来张太后跟儿媳夏皇后吃过年夜饭都准备休息,被高凤打扰,心中非常不悦。

    不过在听到高凤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后,张太后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非要跟我张家人作对?”张太后很生气。

    在政事上,她是没有太大主见,以至于对儿子的胡闹根本无计可施,甚至对刘瑾擅权等事也毫无建树,但在私情上,这绝对是个护短的女人。

    高凤道:“陛下已派人将建昌侯府查抄,下一步可能就要提审两位侯爷。娘娘,现在怕是只有您出面,才能为两位侯爷解围。”

    张太后蹙眉:“他们有证据吗?哀家两个弟弟,难道还会反大明不成?这样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高凤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如泣如诉:“连谢阁老等人都已被请到沈府,陛下要公开审理这案子,而且听说已拿到人证、物证,据说两位侯爷在东南沿海一带海岛上练兵,之前甚至派人去刺杀陛下,只是刺客被抓住后伏诛……”

    张太后本来气定神闲,听到这话后立即紧张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高凤道:“娘娘,现在不是有谁想要针对两位侯爷,很可能是两位侯爷真的做了一些错事,且证据确凿,若没有您出面的话,指不定陛下要如何定两位侯爷的罪。”

    张太后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些事,陛下大可私下里跟哀家说,哀家自会召他们入宫,严加斥责,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他居然当着朝臣的面,审问他两个舅舅,这么做他可有想过先皇?”

    高凤心想:“太后娘娘如何觉得陛下会对两位侯爷心慈手软?自古以来为争夺皇位,连父兄都可以杀掉,何况只是舅舅?或许只有先皇才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两位国舅保持仁慈,但若涉及谋逆大罪,就算先皇也不会饶过两位国舅。”

    张太后站起身来:“摆驾,哀家要亲自前往沈府……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对我张家人动手!”

    ……

    ……

    沈府,朱厚照还在打瞌睡,本来他就不习惯做正事,时间还是晚上,更让他疲乏不已。

    就在昏昏欲睡时,门口突然有骚乱声传来,朱厚照睁开眼,探头看去,没好气地喝问:“何事喧哗?”

    小拧子凑到门口看过,回来通禀:“陛下,乃是……抓了个人。”

    “嗯?”

    朱厚照不明所以。

    随即听到一个尖锐的少女声音传来:“这是我大哥的府宅,你们是谁?竟敢抓本小姐,回头让我大哥治你们的罪!”

    不听到这声音还好,骤然听到这声音,朱厚照身体不由打了个激灵,之前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

    对于朱厚照来说,每当这声音响起,总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随即锦衣卫领班进门来通禀:“陛下,抓住一名刺客。”

    小拧子嘀咕道:“什么刺客,那是沈家大小姐,沈大人的亲妹妹,娇贵得很,怎会刺杀陛下?”

    朱厚照道:“把人带上来吧。”

    随即侍卫将沈亦儿押送到东厢房。

    沈亦儿一边挣扎,一边怒斥:“放开本小姐,信不信本小姐踢死你们?”

    若是换作其他大户人家小姐,被侍卫拿住,肯定会羞愧至死,但对于沈亦儿来说眼前不过是几个不识相的粗鲁男子,狂悖无礼,根本对她沈大小姐的清誉毫无影响。

    随即沈亦儿看到端坐在那儿的朱厚照,当即怒道:“怎么又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胆,敢对陛下无礼!”

    侍卫喝斥着。

    虽然侍卫一副凶狠的模样,但也知道这姑娘乃是沈家中人,说是刺客有些牵强,也不敢再对沈大小姐有何不敬的举动,松开沈亦儿的手退到门口。

    朱厚照扁了扁嘴,问道:“怎么?你不知道朕是谁?为何不见礼?”

    沈亦儿双手得脱自由,叉腰道:“你不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儿么?看你这模样,根本不像什么有为明君,倒像是个昏君,跑到大臣家里来欺负良家少女。”

    “大……住嘴啊,大小姐。”

    小拧子听到后简直怕死了,这位沈大小姐还真是口无遮掩,什么话都敢说。

    朱厚照脸色果然变得很差,指着沈亦儿,身体颤抖得厉害,问道:“你说什么?”

    沈亦儿道:“说你是昏君,怎么了?”

    侍卫一听瞪直了眼。

    虽然民间早就对朱厚照的行径有所评价,关于昏君的名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总归在皇帝面前敢如此说话的也就这位大小姐而已,让他们感觉背脊发凉。

    朱厚照怒道:“好你个不识相的女娃子,屡次三番得罪朕,这次算是你犯在朕的手里了……朕一定要好好惩罚你!”

    沈亦儿显得很得意:“你若不是昏君,跟一个姑娘家较什么劲儿?分明是你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

    朱厚照一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束手无策。

    一边是这小丫头屡次“欺负”他,让他每回都吃哑巴亏,甚至还被这小丫头打得头破血流,一边却没理由惩罚,不然的话正好应了小丫头所说,他成了个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昏君”。

    朱厚照道:“瞧这伶牙俐齿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朕……”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他敬仰有加的沈先生的妹妹,可说是名门闺秀,也是未来可以充作政治用途的棋子,比如说要收拢谁,就可以让沈溪跟这家人联姻,到时候就可以劳驾这位沈大小姐了。

    此时的朱厚照非常为难,一边想教训沈亦儿,一边又怕丢面子。

    不过好在此时,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陛下,人已到齐,可以开审了。”

    朱厚照感觉松了口气,他也不问更详细的事,道:“将她好好看管,等朕回来之后再处置,现在大事要紧!”

    ……

    ……

    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和张苑出了东厢院后,兀自有些灰头土脸。

    他心里也在庆幸出来及时,同时有些纳闷儿:“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为何我每次都治不了她?这样的小姑娘长大后,不是谁都不是她的对手?”

    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跟她大哥倒是挺像的,瞧瞧沈先生,能文能武,那叫一个天下无敌,想来他妹妹也差不了多少……这沈家就是出能人!”

    朱厚照想着心事,人已不知不觉出了院子,谢迁等人见他出得月门,全都站起身恭敬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诸位爱卿不用多礼。”

    随即朱厚照走到正堂前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来,却不是坐在正中,显然那是为今日主审官沈溪所准备的位子。

    朱厚照道:“诸位爱卿,你们也坐下吧……此番让你们前来,是旁听一个案子,具体等人到后,你们便知道了……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已经押解过来了吗?”

    在场大臣和勋贵听到这话,都感觉皇帝气势很盛,对两位皇亲只是以名字相称,足以说明在皇帝心目中二人都已是罪人。

    这些人在来之前,或多或少都听说一些逆党案的情况,甚至整个冬天,逆党案都在慢慢发酵中,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关于案子牵扯到谁也早有风传,甚至民间都在议论关于两位国舅谋逆之事。

    江彬大声回答:“陛下,人已往这边押解,很快便会送到。”

    “嗯。”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一挥手,“去请沈尚书出来。”

    现场氛围又紧张了一些。

    只见朱厚照而不见沈溪,始终让在场大臣觉得缺少点儿什么,等见到江彬进入西厢院,将沈溪给请出来后,在场人等都预感一股大的风浪已经袭来。

    沈溪出来后没有跟那些朝臣有任何互动,脸色严肃,直接走到朱厚照跟前,恭敬行礼:“陛下,已可开审。”

    朱厚照道:“好,那就开始审案吧。”

    沈溪在众人瞩目下坐到正中的位置上,不过他面前的矮几上没有惊堂木之类的东西,但这无关紧要,便在于皇帝和这么多大臣在,没人敢造次,就算是偶尔劲吹的北风呼啸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溪道:“先将建昌侯与倭人勾连的证据带上来。”

    “是。”

    这次是由马九办事。

    很快两名大理寺衙差,抬着沉重的箱子上来,等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书册、信函和纸条之类的东西。

    这里面既有之前呈递到朱厚照面前的那批,也有未曾御览过的,沈溪没给现场人反应的时间,直接道:“提人证。”

    随即几名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押送上来,黄玉也在其中,因为此前刚挨过军棍,这会儿只能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

    沈溪道:“人证物证俱在,可以提审寿宁侯和建昌侯!”

    这次江彬快速往大门口走去,众大臣和勋贵的目光也随之转动。

    不多时,只见在江彬引路下,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延龄两兄弟往院子里走来,二人见到眼前的大阵仗似还有些不解,不过随即便镇定下来,甚至心底暗自窃喜。

    眼前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全都是熟面孔,人一多想必朱厚照行事也会有所顾忌,到时候他们也就可以蒙混过关。

    “不知陛下深夜传我兄弟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张鹤龄神色淡然,因为他认定自己没有涉案,在一定情况下甚至可以大义灭亲,以此自保。更重要的是路上有人偷偷告知他,太后马上就要赶来,眼前应该不会有事。

    朱厚照没回答,只是木着脸坐在那儿。

    沈溪语气平和:“寿宁侯和建昌侯勾连倭寇,于海外岛屿练兵,图谋不轨,今日陛下召集诸位臣僚到此,是为审理此案。”



    沈家前院所设公堂。

    沈溪和朱厚照面色严肃,端坐于堂屋前,两边坐着十几名文武大臣和勋贵。

    院子正中站着张氏兄弟,他们身后有大批侍卫,防止图谋不轨。

    张延龄冷笑:“沈尚书,你可真会血口喷人,什么事都往我们身上栽赃,我们几时勾连倭寇,又几时在海外练兵?这种无中生有的指控,难道没人管吗?”

    等他再抬起头,见到朱厚照的目光,到底有些心虚,赶紧加目光避开。

    沈溪道:“人证、物证俱在,是否需要当着你建昌侯的面,详细审问?”

    张延龄道:“血口喷人,什么人证物证,本侯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看看这些家伙一个二个猥琐下贱的样子,看着就厌烦,本候怎会与之勾连?”

    原本张氏兄弟是作为案犯出现在这里,但因张延龄是世袭侯爵,再加上外戚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在皇帝面前他都恣意妄为,更不会将沈溪放在眼里。

    沈溪神色平和,并没有跟张延龄急,不紧不慢地道:“从你府上出来的人,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还有这些人,都是倭寇派来京城跟你接洽的,捉拿时正好他们碰头,又从你府上搜出证据若干,这里还有你跟倭寇联络用的书信……”

    “沈之厚,你这是栽赃诬陷!”张延龄嚷嚷道。

    沈溪把话说得言之凿凿,让在场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各怀心思,谢迁早就想出来发言,这会儿赶紧起身,向朱厚照行礼:“陛下,此案尚有许多未清楚之处,应该从长计议,而不应贸然勘定……请陛下将此案押后再审。”

    “请陛下三思。”

    杨廷和跟谢迁站在一道,听了这话马上起来帮腔。

    朱厚照眯眼打量眼前几人,神色间满是失望,但他终归没有翻脸,只是阴沉地说道:“朕只是来旁听审案,跟你们一样……有话去跟沈尚书说,他觉得行,那就行。”

    事情又推给沈溪。

    沈溪道:“通番书信一应俱全,人也是建昌侯府上的……谢阁老,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案情不清不楚?难道非要等将贼人全都拿来,再让他们一一指证寿宁侯和建昌侯跟他们有联系,才能最终定罪?”

    谢迁黑着脸道:“案子过堂,人证物证都要经得起推敲,现在这些证据不知来历,如何能够确定乃是出自寿宁侯和建昌侯之手?”

    沈溪冷声道:“那就先直接认定,如果不是案犯可以自辩……建昌侯,你说自己并未涉案,但你手下跟贼人接触乃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且之前有人试图闯入豹房,谋刺陛下,幸亏被锦衣卫发现,格杀当场……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

    张延龄冷冷一笑,问道:“人都死了,难道他们还能活起来指证本侯不成?”

    沈溪道:“人是伏诛,不过他们身上有倭人高层嘱咐他们办事的信件,且身上衣料以及所用兵器也是倭人常备,而在倭人信件中,明确指出到京城后,你建昌侯府的人会帮忙带路……”

    “胡说八道,什么倭人信件,莫非你还认识倭人文字不成?”

    张延龄因为对倭人刺杀皇帝的事不太清楚,这会儿被沈溪一口咬定跟他有关,心里无比慌张。

    不明真相,也就不知如何辩驳,甚至连沈溪手上有什么证据他都全不知情。

    沈溪语气平静:“来人,将刺客所用兵器、衣物和信件带上来。”

    这次是锦衣卫官兵将东西送上,放在张氏兄弟面前的地上,就算院子周围挂着二三十盏灯笼,但由于周围坐着一圈人,挡住了光线,人们依然看不清楚都是些什么。

    沈溪道:“建昌侯,是否需要找人验证一下?”

    “诬陷,都是诬陷!”

    张延龄继续辩驳,总归他觉得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真有什么倭人信件,他也可以托口那些信件是倭人栽赃陷害。

    沈溪再道:“既然建昌侯不想验证,那东西先放到一边,这里有你出卖大明军中机密的证据……”

    张延龄瞪大眼,不知道沈溪的指控从何说起。

    沈溪瞟了一旁神情专注的朱厚照一眼,一摆手:“传工部员外郎赵琪!”

    马上一群侍卫出现在门前,将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押送到朱厚照跟沈溪面前,那官员直接跪下来,磕头不迭:“老臣见过陛下,见过诸位大人。”

    朱厚照看着沈溪,显然是对眼前这人的来头不是很清楚。

    虽然工部员外郎的官阶已不低,但始终他这个当皇帝的很少去见大臣,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中下层大臣具体谁是谁。

    沈溪道:“你负责看守军中器械图纸,之前泄露的图纸便是从你这里外泄……你可知罪?”

    赵琪磕头道:“回沈尚书的话,这些图纸本来都保管得好好的,不过陛下御驾亲征时,建昌侯借口查看,将所有图纸借走十余日,归还时还少了部分……说是因为保管不当而损毁。”

    张延龄脸色很难看,道:“那又怎样?本侯借图纸,只是为了研究一下大明军中火器,想为大明火器改进出谋献策。”

    这话说出来,在场没一人相信。

    你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让你管着军队已经高看你了,居然还想改造火器?你有这本事?

    沈溪道:“问题是在你借走图纸后,这些图纸便出现在倭寇手中,他们倚靠大明的技术,来改造他们装备的火器,然后用来在大明沿海攻城略地……传京营百户朱遂。”

    马上又有一名军将被押送进来,却是位京营将领,此人直接被锦衣卫双手反剪按倒在地,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沈溪问道:“朱遂,本官查知,半年多前,你曾从京城押送一批军械往南方,共计两千多杆火铳,还有大批弹药和军械,这些都被你运到何处?”

    没等朱遂回话,张延龄已经怒喝:“你小子别乱咬人!小心你和家人的狗命。”

    本来在场人还不觉得这件事跟张延龄有关,在听了他威胁的话语后,便明白这件事一定是张延龄所为。

    朱遂道:“回沈大人的话,乃是寿宁侯派小人运送军械出京!”

    张鹤龄本在一旁琢磨,如何才能抽身事外,听到这话,赶紧道:“你怎胡乱说话?我几时让你运送军械到南方?”

    沈溪冷着脸喝问:“怎么,寿宁侯,你准备跟建昌侯一样,威胁证人?”

    张鹤龄顿时不做声,但听朱遂道:“小人押送军械时,曾见过寿宁侯,他说将这些军需物资送到中原之地,说是助地方平叛,不过运到地方后,又收到京城传来的命令,说是要继续往南送,后来运到海州一处港口,由一些不明来历的人将其从海路运走。”

    张鹤龄不由傻眼,连忙道:“陛下,这件事确实跟臣无关。臣记起来了,那批军械……本来是运到归德府,交由当地官兵平叛所用。”

    朱厚照幽幽道:“这么大批火器,是一般卫所军队可以装备的吗?当时朕正在西北领兵,你是领了谁的旨意,竟敢把京营装备的军械往外地运送?”

    张鹤龄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对这件事的记忆并不深刻,印象中似乎是五军都督府的命令,却忘记当时是谁交给他的手令。

    张鹤龄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延龄搞的鬼,是他的亲弟弟伪造了军令,而在海州接手这批军械之人,也是张延龄派去的。

    沈溪再道:“建昌侯,这件事你不会也说跟你无关吧?”

    “当然无关。”

    张延龄昂着头,倨傲地说道,“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军官,可能是被谁利用了,他运火器,并非是本侯下达的命令。”

    张鹤龄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弟,随即怒喝:“你说什么鬼话?不是你,难道是为兄下达的命令?定是你在背后搞……”

    话说了一半,张鹤龄没有再说下去,本来他准备把弟弟出卖了然后独善其身,但现在他却发现好像自己已经跟弟弟捆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就算是出卖了弟弟,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沈溪道:“来人,再将从城外起获的贼赃抬进来!”

    沈溪话音落下,又有侍卫进了院子。

    这次抬来的有两口箱子,等箱子放好后,侍卫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些兵器,却并非大明官兵的制式兵器,而是海盗惯用的诸如鱼叉、倭刀等武器。

    沈溪道:“这些东西,乃是从你建昌侯于城外私藏金银珠宝的仓库中查获,除了这些还有几十箱,你不会说也跟你无关吧?”

    “凭何说是本侯的?”

    张延龄又是死咬不肯承认。

    沈溪还是不慌不忙:“传建昌侯府于城外仓库管事。”

    随即又有几个人被押进院子,这些人都是一些管家、帐房模样的人,跪下来后都拼命磕头,沈溪道:“陛下就在面前,说实话可饶尔等性命……你们可是建昌侯府奴仆,这些东西可是你们平时保管?”

    “是啊,大人……饶命啊,大人……”这些人都很怕死,因为人数很多,再加上都是被现场抓获,无从抵赖。

    沈溪一摆手,这些人连同之前的赵琪和朱遂都被押送下去,沈溪再道:“建昌侯,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延龄倨傲地道:“本侯不认识他们,他们全都是信口开河,不足采信!”

    人证物证下,张延龄还在拼命狡赖,让在场所有人无比鄙夷,不过这会儿谢迁却顾不上鄙视张延龄,他已经在想如何破解沈溪使出的连环招。

    谢迁心道:“不好,让这小子审案,非刨根问底不可,若让他继续审下去,就算最后两位国舅不承认,那也可以定罪……陛下可是在场呢。”

    一念及此,谢迁连忙起身,劝谏道:“陛下,事关重大,此案可押后审讯。”

    此时谢迁已不单纯出来说和,而是想拖延时间,因为他知道,若是在张太后到来前案子已经有了定论,那什么事都难转圜。若是张太后来得及时,那沈溪拿出来的证据也就只是疑证,做不得准。



    以前张氏兄弟从来不把谢迁放在眼里,哪怕谢迁贵为当朝首辅,他们同样目中无人。

    但眼前的谢迁却让他们觉得分外亲切,目前除了谢迁外,旁人就没敢在皇帝和沈溪面前为他们兄弟俩说话的。

    朱厚照道:“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沈先生断案也非常合理合度,为何要押后审讯?谢阁老,你只是来旁听审案,如果你不想参与,随时都可以离开,朕不会多挽留,若你再说三道四,朕可能会请你到一边去休息。”

    虽然现在案子没出结果,但审案完全是在朱厚照预期中进行,这让他感到很满意,不想节外生枝。

    谢迁也看出问题症结所在,暗忖:“陛下跟之厚合作无间,这是要让张氏一门再也爬不起来……从皇帝自身的角度来说,或许这么做并无大错,但对于大明安定而言,这就非常糟糕了,难道大明以忠孝治国的传统要因此荒驰?”

    沈溪打量谢迁,对老头子的坚持倍感无奈。

    “哪怕贵为首辅,曾经以主持公义著称,也因为偏听偏信甚至是偏见,而产生认知上的误差,你谢于乔做事难道可以自问无愧于心?面对谋逆的外戚,你居然也会出手相帮,毫无底线,这是你一个忠臣应该做的事情?”

    沈溪道:“继续审案。”

    “不可!”

    谢迁态度很坚决,一旦倔劲儿上来,旁人很难拉住他。

    此时谢迁已铁了心要等皇宫传来消息,或者干脆把张太后等来,因此蓄意阻挠沈溪和朱厚照联合审案,让这案子尽量晚一些出结果。

    甚至谢迁早就知道,如果没有外力涉入,最后会是如何结果,但他并没有站在案情本身替张氏外戚说话,更像是胡搅蛮缠,靠他所谓的孝义礼法,还有所谓的维持朝廷稳定作为借口,拼命为张氏兄弟说话。

    朱厚照厉声喝道:“谢阁老,你大概是累了,朕想请你到旁边院子去休息……如果你再强行阻挠的话,朕会直接请你打道回府,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谢迁根本听不进朱厚照的话,走到院子中间,站到张氏兄弟前面,直接冲着朱厚照跪下来,表现出一副公忠体国的模样。

    “陛下,大明自开国以来,审案都是在公堂上,从无今日这般草率……而且今日审问对象又是皇亲国戚,涉及国本,请陛下移步回宫,来日再将此案审结!”

    “简直是不知所云,快把这个老家伙请走!”朱厚照气急败坏,指着谢迁大喊大叫。

    谢迁当众忤逆圣意,等于说他跟谢迁已不可能再有任何商量余地。此时朱厚照情绪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大有直接给谢迁定罪的节奏。

    江彬可没有丝毫仁慈心,一向都以皇帝的意志为准则,直接带着人把谢迁从地上拖起来,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架着谢迁的胳膊就往后面的厢房拖去,就像是对待罪犯一样。

    “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谢迁不断挣扎,回过头提醒朱厚照。

    但这只会招来朱厚照更大的愤怒,等人被塞到厢房院子后,前院终于安静下来,在场所有勋贵和大臣面有惧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皇帝下一个针对的就是他们。

    朱厚照坐下来,恨恨地道:“沈先生不必理会无关人等的杂音,继续审案吧。”

    ……

    ……

    连谢迁都像死狗一般被拖走,在场再也没人敢站出来捣乱,就连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也只能偃旗息鼓。

    沈溪得到朱厚照首肯后,便继续审案,一抬手:“来人啊,将下一批案犯带上来。”

    当沈溪开口,不但张氏兄弟,连在场听审的勋贵和官员都替两位国舅爷捏了把汗,沈溪的组合拳丝毫也没有结束的意思,罪证是一批接着一批,这次被带上来的,却是王恭厂监厂太监毛顺。

    相比于之前被请上来两位属于名不见经传,毛顺因为在这几年兼领火药制造等事宜,再加上这次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大功,已成为内官体系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已有消息说要调他往御马监任职。

    突然被沈溪捉拿归案,在场那些认识毛顺的官员和将领,普遍认为或许跟张氏外戚挪用火药有关。

    沈溪道:“毛公公,你的职责乃是督造火药,但从王恭厂过去两年账册中,本官发现制造火药的经费被挪用近两万两,另外还有八万多两的开销你无法做出解释……再就是今年的火药产量与库存大不相符,缺额近二十万斤,这还不算过去几年库存离奇减少的数额……”

    毛顺连连磕头,近乎是嚷着说道:“沈大人,这不是奴才的错,是两位侯爷……以往两位侯爷掌管京营时就经常挪用火药,说是供团营平时训练之用,但又拿不出朝廷公文,今年陛下御驾亲征后,两位侯爷几次从厂里挪走近三十万斤火药……还让奴才伪造账目填补,但缺额实在太大,奴才根本无法平掉账目……”

    “啊……”

    在场勋贵和官员听到这里都是一阵惊叹。

    要说张氏兄弟所为,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公然掠夺朝廷财富,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而且好像没把毛顺收买,被沈溪问上两句,毛顺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张鹤龄觉得自己非常无辜,怒斥道:“你这狗东西,胡乱攀咬也不是如此做法,本侯几时从你那儿挪用火药了?”

    毛顺哭嚎道:“陛下,奴才并未撒谎,确实是两位侯爷挪用的火药!”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毛公公,你所说的两位侯爷,可是你身后这两位国舅?”

    “正是。”

    毛顺继续磕头,“奴才一心为朝廷,但两位侯爷位高权重,当时又主导京畿防务,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才违心提供火药……沈大人饶命,陛下饶命啊。”

    沈溪没有回话,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道:“拿着朕的粮饷,做的却是畜生不如的事情,还让朕饶你一命?”

    沈溪却冷静地问道:“毛公公,当时你为何不上疏陛下,让陛下知道寿宁侯和建昌侯的斑斑劣迹?”

    毛顺道:“当时陛下出征在外,京城内外都是国舅的人……两位国舅行事跋扈,不但挪用火药,还从朝廷各衙门偷走不少军械和军需物资,更是动用京营,欺行霸市,先是利用控制城门卫的机会,独家从城外运送粮食、柴禾等到京城,高价出售,谋取暴利,而后变本加厉,将京城卖平价粮的商户全部捉拿下狱,没多久粮食价格便被他们生生炒贵五倍不止,所有粮食物资都必须经两位国舅之手,普通商家卖一斤粮食要交两斤的税……”

    当毛顺说到这里,在座很多人都知道这段典故。

    他们大多数都没跟朱厚照出征,京城什么状况,一个二个门清,张氏兄弟欺行霸市可不是什么秘密,但因朱厚照回朝后一直躲在豹房,谢迁又有意包庇,沈溪也闭门不出,使得御史言官不敢随便造次提起这案子。

    这也跟刘瑾当权后,京城内大部分官员学会明哲保身有关。

    再者张氏兄弟巧取豪夺,损害的主要是百姓的利益,大户人家的存粮都足够,反而很多权贵借助张氏兄弟欺行霸市,出售存粮,狠狠地赚上了一笔,而张氏兄弟也没从这些权贵手中收税,等于用这种方式将京城官员收买。

    “无耻,这都是谁教你的?信不信本侯弄死你?”张延龄听到这里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想踢毛顺,却被旁边的侍卫死死拦住。

    沈溪语气仍旧很平和:“毛公公,你要举证,仅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挪用王恭厂火药的罪证,关于他们欺行霸市,大发战争财,自会有其他人来作证,你可以先下去,等候最后的裁决。”

    毛顺仍旧在求情:“陛下饶命……沈大人饶命,奴才不敢了,以后一定遵从皇命行事。”

    随即毛顺被人往院子外拖。

    朱厚照怒道:“现在知道遵从皇命,以前做什么去了?寿宁侯、建昌侯,你们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挪用火药之事?”

    本来张鹤龄还想嘴硬,继续狡辩下去,但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大有致两人于死地的意思,要不赶紧把弟弟出卖的话,那所有的坏事他都跟弟弟一起做下的……连毛顺这样的人出来举证,都是把他兄弟当作穿同一条裤子,如此一来必须得尽快做利益切割,否则就会玉石俱焚。

    越想越担心,张鹤龄暗忖:“以前无论做什么,就连陛下安排军职差事,我兄弟都是一体的,如何都脱不开干系。现在二弟胡作非为,难道我要跟他一起背罪?若陛下恼羞成怒,直接将我们兄弟俩问斩怎么办?张家难道就此沉沦?”

    想到这里,张鹤龄不等沈溪再传召更多证人,直接跪下来磕头:“陛下,臣知罪,但一切罪行都是二弟年轻,少不更事导致,与微臣无关啊。”

    “大哥,你在说什么鬼话?”

    张延龄怎么都没想到,这边沈溪还在问案,结果他这个大哥先认怂,要当众承认罪行,还把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

    朱厚照怒道:“好你们兄弟俩,乃是朕的亲舅舅,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你们还在沿海岛屿上私自练兵,更是要谋逆,刺杀朕……你们可认罪?”

    张鹤龄本来已做好检举弟弟的思想准备,但突然听到这么大的罪名,顿时犹豫起来。

    他开始反复斟酌,权衡把弟弟出卖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命,万一皇帝要来个满门抄斩,那他小命也没了,等于出来认罪除了害死弟弟,还会搭上自己。

    “大哥,你可别乱认罪啊!”

    张延龄看出大势已去,虽然想强辩,但现在后院起火,只能先把大哥稳住。

    箭在弦上!

    突然门口有人喊道:“太后娘娘驾到……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一句话,让在场之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不过随即更紧的弦,又被拨动,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朱厚照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沈溪将案子审结,却未料自己的老娘突然杀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朱厚照登基已经三年多,但总归有个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他老爹弘治帝就一个皇后,他一直回避的原因是因为老娘在他眼中过于强势,处于少年叛逆期的他搬出皇宫更像是离家出走,真让他跟张太后对着干,突然间没了底气。

    “沈先生……”

    朱厚照将求助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似在等这个先生给他出谋划策。

    眼见院子里有些骚动,那些大臣都站起身准备迎接张太后,连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张氏兄弟更像是找到救星,满脸都是喜色。

    沈溪低声对朱厚照道:“陛下,太后亲临,按照规矩还是要迎接的。”

    朱厚照满心恼恨:“太后怎会随便出宫?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消息传给太后?”

    但就算心里再不甘心,但朱厚照还是按照沈溪吩咐,一起往府门去了。

    而后随着高凤现身,张太后一身锦衣华服,在宫女和太监引路下进入沈家前院。

    “参见太后娘娘。”

    这次由张懋和夏儒先过去给张太后行礼,二人到底是勋贵和国丈,跟宫中女眷关系一向不错。

    张太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目光炯炯,显得很有威仪,而朱厚照则没有上前,甚至于还躲到沈溪身后,不想直接面对母亲。

    沈溪拱手行礼,没有说什么,而张太后的目光还在院子中环顾,当看到两个弟弟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目光中充斥着一股愤怒,但这股愤怒并非是针对两个弟弟,更像是对那为难张家之人,也就是沈溪。

    “太后娘娘,您要为臣弟做主啊,有人诬陷张家人谋反……呜呜……”

    张延龄见到姐姐到来,直接上前,跪在地上,呜咽着说道。

    张太后厉声喝道:“谁这么大胆,敢诬陷我张氏一门?我张氏一门素来忠烈,哀家更与先皇系结发夫妻,莫非有人想造反,公然挑唆我大明皇族内部关系?”

    这指责,分明是冲着沈溪说的,目光也是直接落在站在张懋等人身后的沈溪身上。

    朱厚照这回倒未躲避,越过沈溪,大声质问:“母后,你有问过青红皂白吗?朕的两个舅舅,不但跟倭寇勾连,更是意图谋逆,公然派人刺杀朕,难道朕不能审问他们?”

    朱厚照从未想过推卸责任,直接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说话的语气非常强硬,但沈溪还是能听出朱厚照在张太后面前有股发自内心的胆怯,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跟自己的母亲狡辩。

    张太后怒道:“皇上,你被奸人利用,难道没有觉察?他们是你的亲舅舅,怎会做出刺杀之举?国舅,哀家说的是否有错?”

    “是啊,太后娘娘,我们兄弟二人根本没有派人刺杀陛下,都是宵小之徒从中挑唆。”

    来了救星,张鹤龄也不再检举弟弟了,改而跟姐姐求情,他很清楚目前只有张太后能救他二人。

    张太后道:“散了!散了!这种荒唐至极的公堂,居然设在大臣府上,简直是要让天下人笑话……若是大明百姓知道你们这么审问国舅,怎么保存皇帝的威严,怎么让大臣为皇家效命?皇帝,难道你忘了你出征后,是谁为你镇守后方,让大明京师稳固?”

    朱厚照气得脸颊通红,被灯笼映照下,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气急败坏之下,朱厚照握紧拳头,大声说道:“朕已找到证据,现在就差给二人定罪,连寿宁侯自己都承认罪行,母后这是要指鹿为马不成?”

    张太后一愣,随即看向张鹤龄,问道:“寿宁侯,被人诬陷,你也会认罪?”

    这话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被人诬陷,算是光明正大给张氏兄弟撑腰,张鹤龄马上道:“太后明鉴,臣弟乃是被人所迫,并未认罪。”

    朱厚照气得够呛,刚才在他面前认罪要揭发弟弟的人,现在居然仗着太后撑腰,在他面前耍赖,让他更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毫无尊严,但对此他就是没有办法,只好回过头,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让自己的先生站出来好好惩治张氏兄弟。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来说这案子罢。”

    “是,陛下。”

    沈溪拱手领命,但还没等他说话,那边张太后已经愤怒拂袖。

    “沈尚书,你乃朝臣,没有资格在这里议论皇室中事,皇家内部事务还轮不到你一个臣子来管!”

    沈溪拱手道:“太后说的是,皇室家事微臣的确没有资格来管,但问题是现在有人意图谋逆,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更有人公然在沿海岛屿练兵,跟倭人勾连刺杀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全都是诬陷!”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的母亲,直接打断沈溪的话,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整个天下也只有她跟朱厚照拥有不讲理的资格,而大臣对此确实无可奈何,除了朱厚照外,没人能跟张太后叫板。

    朱厚照近乎是暴怒地质询:“请问太后,这大明江山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请您给个明确的说法!”

    这话朱厚照近乎是蹦起来说的,当他话音落下,张太后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生气,在她的印象中,儿子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孩子,怎么有能力执掌江山?更别说是主持什么大事!

    朱厚照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横征暴敛,刚才这么多大臣都是清楚听到的,可不是朕冤枉他们……尤其是建昌侯,甚至跟倭人勾连,公然行刺朕……自古以来,但凡是谋逆一律杀无赦,难道到了你们张家这里,就要公然改写历史,甚至让朕对你们宽厚仁慈?”

    张太后愣在那儿,半晌之后才道:“皇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朕的母亲,你公然包庇你两个弟弟,危害大明社稷,朕不会对你如何,但你的两个弟弟却是谋逆,要你儿子的性命……哼,朕今天非要给他们定罪不可!”朱厚照已经被张太后的胡搅蛮缠彻底激怒。

    张太后道:“皇上,你不能被奸人挑唆。”

    朱厚照怒道:“什么奸人?关于两个国舅谋逆的案子,是朕亲自派人调查的,现在所有证据也都是朕提供给沈尚书的,母后你不会是想说,在场的都是奸臣,你的儿子更是奸邪之首,只有你两个弟弟才是忠直之臣吧?请问他们到底是对谁效忠?对你们张家?还是朱家?”

    这话把张太后呛得说不出话来,恰在此时,谢迁从侧院出来。

    谢迁听说张太后来了,本想出来据理力争,但在听到朱厚照愤怒之下说出的话,感觉今天的问题大了。

    涉及国本之争,很可能连张太后都解决不了眼前的麻烦。

    “陛下息怒。”

    张懋老奸巨猾,赶紧出来说和,也不就事论事,更像是出来捣乱。

    “陛下请息怒。”

    随后所有的听审大臣全都跪下劝说。

    这纯属“技术性”发言,遵循的也是儒家的中庸思想,总归现在劝说皇帝息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算不上是偏帮谁。

    朱厚照还想继续发言,却被沈溪抢白:“陛下,此案涉及人太多,不如日后再审?”

    朱厚照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沈溪,问道:“沈先生,你怎么也让朕将案子押后?”

    沈溪使了个眼色,朱厚照见状愣了一下,皱眉沉思,“今天有人坏事,将太后给搬了出来,现在当着太后的面要把朕的两个舅舅定罪怕不是那么容易,沈先生的意思是让朕把人下狱,等回头再审,那其实从结果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哼!”

    朱厚照开始学得老谋深算,拂袖转身往东厢院子而去,等走到半路,回过头道,“先将两个犯事的国舅押下去,等朕出来后再审!”

    江彬一看这架势,马上领命:“是,陛下!”

    张太后怒道:“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她觉得以自己的威严,完全能压得住那些文臣武将,当兵的更不在话下,但她万万没料到江彬是个只认皇帝命令的人。

    江彬倒不是不识时务,而是他到了京城后压根儿就不觉得太后有什么权威,现在他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就要完全以皇帝的命令为优先,根本就当张太后的话是在放屁。

    “拿下!”

    江彬亲自上前,带着从蔚州卫抽调来的弟兄,当着张太后的面把人拿下。

    张太后有点傻眼,自己把这么多大臣都震慑住,却连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武将都搞不定。

    “大胆……”

    张太后没说什么,旁边高凤已在喝斥。

    江彬朗声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格杀勿论!将人押下去!”

    张太后目瞪口呆,看着她的两个亲弟弟被眼前的军士拿下,往西厢院子押去,张太后一时没站稳,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儿晕厥倒地。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陛下,太后娘娘气晕了……”高凤赶紧喊道。

    张太后这一“晕”,更像是技术性动作。

    大明以孝义治天下,皇帝更要成为天下人表率,张太后想用最后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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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太后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朱厚照根本没有世人想象中那般,非要去给谁当表率不可,而且现在的他,的确对母亲恨之入骨。

    当朱厚照回到东厢院后,嘴里骂开了:“……真是岂有此理,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莫非太后的弟弟就可以胡作非为,不受律法约束?如此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劲?”

    小拧子和张苑跟随在朱厚照身边,不敢随便插话。

    作为内侍,两人非常惧怕张太后,这跟外臣截然不同,到底张太后目前还是内宫之主,在宫中的权力足以让那些不识相的太监知情识趣。

    恰在此时,沈溪也进入东厢院。

    朱厚照并没有往房间里走,因为他想到里面还有个难缠的主,正是之前被他扣押,但到现在他还没打定主意该怎么惩罚的沈亦儿。

    “陛下。”

    沈溪进到东厢院后,上前恭敬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免礼,外面情况如何了?”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气血攻心,似乎是晕厥过去了,目前正在正堂休息,已派人去皇宫请太医过来。”

    “应该是装晕吧,如此才显得朕不孝!”

    朱厚照气恼地一跺脚,道:“沈先生,你说太后怎么突然杀了出来?本来这案子审得好好的,连寿宁侯都已承认罪行,只等最后把案子定下来,就万事大吉……现在被太后这么一闹腾,朕什么心情都没了,如何把案子继续审下去?”

    沈溪没有回答。

    跟小拧子和张苑的担忧一样,这涉及皇室亲情以及孝道礼法的问题,连皇帝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作为臣子又岂能随便说三道四?

    张苑道:“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侯可是谋逆大罪……”

    眼看沈溪不想多加干涉,张苑有些着急,想到自己有把柄落在张氏兄弟手上,再加上记恨这对兄弟让自己由正常男人变成太监,迅速落井下石。

    朱厚照没有听张苑的,只顾打量沈溪,问道:“沈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摇头:“难道陛下想违背孝道,让天下人耻笑?百姓们会说陛下为了惩治自己的亲舅舅,置太后的安危于不顾!”

    张苑道:“沈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吧?寿宁侯和建昌侯可是犯下谋逆大罪,杀了都不为过!”

    沈溪反问:“敢问张公公,现在案子已定下来了么?还是说张公公认为,在有太后撑腰的情况下,寿宁侯和建昌侯还会承认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怪就怪太后来得太过突然,不然这件事也不至于如此麻烦,先生还是先想个对策,让朕可以把案子了结。”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倒不如先遵从谢阁老的意思,将这案子押后再审,将寿宁侯软禁在居所内不得外出,而建昌侯……则下狱,等之后再行审问。”

    “嗯?”

    朱厚照皱眉。

    这处理方案在他听来异常熟悉,俨然就是上一次他对付张氏兄弟的结果,当时也是以这种方式结案。

    不过现在倒不是要就此结案,更像是要将这案子暂时搁置,等于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结果。

    朱厚照显得很不甘心:“那可是谋逆的大罪,若这么处理的话,岂不是太过便宜他们了?”

    沈溪摇头道:“陛下请三思,先不论这案子是否能顺利定罪,毕竟倭人刺杀陛下的事情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再者东南沿海岛屿上那些倭人,他二人也可矢口否认与其有关,现在若只是定寿宁侯和建昌侯擅权和欺压百姓,甚至敛财之举,难道陛下能对他二人痛下杀手吗?”

    朱厚照不回答了,让他亲手杀掉张氏兄弟,还是有些不忍心。

    沈溪道:“他二人毕竟是太后亲族,也是陛下的亲舅舅,哪怕真有错,软禁起来即可,只要将来不再为非作歹,陛下倒是可以宽恕他们。”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能原谅他们吗?他们横行不法,父皇那会儿他们就屡屡为恶,还曾派人刺杀沈先生,本以为朕教训过一次后他们能有所悔改,谁知道竟然变本加厉,连朕都敢加害……”

    此时的正德皇帝,就像个怨妇一样,将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说出来,也就是在沈溪面前了,在旁人面前他绝不会如此直言。

    最后,朱厚照用求证的口吻问道:“沈先生,若朕不顾一切杀掉他们的话,天下人是否会觉得朕太过残暴?”

    沈溪摇头:“若罪证确凿,谋逆乃是十恶之首,罪在不赦,民间绝不会有此议论。”

    朱厚照道:“那行,这案子朕先不定案,接着查,先把太后给打发了,让她先回宫去,回头朕可以随时提审案子,到那时……”

    朱厚照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好像已经想好对策,先来个缓兵之计,回头再把两个舅舅给解决了。

    沈溪道:“陛下,这案子其实……可以适可而止了。”

    “什么?”

    朱厚照震惊地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解释道:“若案子没有定性,还可以说陛下仁慈,给了两个亲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两位国舅留了条生路,太后娘娘也会感谢陛下,天下人也不会认为陛下处置不公,毕竟案子没有查清楚。”

    “但若是案子已定性,无论结果如何,陛下还能如此从容处理吗?”

    “嗯?”

    朱厚照陷入沉思,越琢磨越觉得沈溪说的有道理。

    张苑沉默半晌,也像得到启发,帮腔道:“陛下,沈大人说得对,如果案子出了结果,那朝廷就要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交代……陛下若杀了两位侯爷,便是不孝,若不杀,则罔顾朝廷律法,如何做到惩前毖后,教育世人?若来日他人群起效仿当如何?”

    朱厚照皱眉:“那朕只能这么悬着案子,不再追究?”

    沈溪道:“若陛下觉得惩罚力度不够,大可将二人削职为民,建昌侯长久下狱,只要二人不在军中担任职务,就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抹不太容易让人察觉的笑容,显然沈溪所说正合他的心意。

    沈溪再道:“统领京营的权力让出后,即便二人心怀不满,依然想要图谋不轨,也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如此也对太后娘娘有了交待,陛下更无需为跟天下人解释而烦忧。”

    朱厚照点了点头:“嗯。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朕到底不能杀掉这两个罪人,不然真就当了不孝的皇帝,朕本心也不想多造杀孽……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将二人削职为民,将大舅软禁在府宅中,再将二舅下到天牢,让他们俩好好反省,从此以后不得叙用!”

    沈溪行礼:“陛下圣明。”

    朱厚照笑了笑,道:“还是先生你想的周到,若是让朕自己处理的话,非要一查到底不可,管他是否有太后撑腰。对了,沈先生,现在将二人职位削夺,那让谁来提督京营的防备?朕眼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没等沈溪回答,张苑便推荐:“陛下,可以让兵部直接管理,如此不是更好?”

    朱厚照点头道:“有理,让沈先生提调,朕也能放心些……”

    “陛下,万万不可!”

    沈溪直接回绝,“兵部本就拥有调兵权,若再拥有对京营的直接管理权,无疑是将两权合二为一……领兵者不得调兵,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固守的传统,如此微臣便有擅权的嫌疑。”

    朱厚照摆了摆手:“先生多虑了,莫非朕还会怀疑你的忠心不成?”

    沈溪再次回绝:“臣自然誓死效忠陛下,但就怕流言蜚语伤人……而且若开此先例,将来兵部权力将会大幅扩张,到时候怕是兵部不太容易接受陛下管辖,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微臣这般忠心耿耿,如果臣之后的兵部尚书有不臣之心呢?”

    “这个……”

    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表明了态度,我是绝对不会造反的,所以你给我统兵和调兵权,那没什么,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的继任者没有这样的想法,你这么做等于是给自己挖坑。

    朱厚照道:“那先生怎么看待此事?谁更合适呢?”

    沈溪道:“大长公主驸马都尉崔元最合适。”

    “啊?你说朕的……姑父?他……他就没带过兵,怎可以胜任?”朱厚照对于这个人选非常意外,因为崔元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没人知道其本事如何,更不会有人觉得此人能胜任提督京营的职责。

    张苑也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沈溪,怀疑沈溪是否跟崔元有什么私下里的秘密协议,而张苑则跟崔元并不认识,更别说有什么交情了。

    沈溪道:“越是不相干的人,越能体现陛下对此案并无偏私,若陛下直接安排亲信之人接替国舅的位置,怕是朝野会有不少非议。”

    朱厚照想了下,最后又不得不点头,因为沈溪所说非常有道理。

    你要针对自己的两个舅舅,还要让天下人信服,就得体现出你并非为一己私利,但其实你本身是想安插信任之人到这职位,让你可以高枕无忧,但现在你已经露了痕迹,我不过是帮你遮掩而已。

    张苑突然想到之前沈溪对他的提醒,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道:“陛下,驸马都尉到底也是皇亲国戚,这件事……倒是可行。”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暂时就这么安排吧,至于是否合适,等日后再行商议,至少朕的这个姑父不会跟两个舅舅一样谋逆造反,朕还是可以寄予信任的。”

    ……

    ……

    朱厚照不想再面对张太后,下达御旨一切按照沈溪的意思处置,至于传命之事则交给沈溪和张苑一起办理。

    当沈溪和张苑二人再次出现到正院,张太后已从之前的“晕厥”中清醒过来,只是没有亲自出来。

    谢迁作为张太后的代表出现在沈溪面前。

    谢迁用愤怒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态度十分淡然,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宣布而已。

    “陛下下旨,此案押后再审,寿宁侯送府宅看管,建昌侯下刑部大牢,其余事项陛下明日会下御旨传达……”沈溪道。

    谢迁道:“这算什么意思?”

    沈溪摇头:“谢阁老,这话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陛下,这是陛下的御旨,需要我重复吗?陛下对太后凤体很关心,但不方便探望,另传旨由高公公护送太后回宫,不得在宫外耽搁……”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本想斥责几句,但终归没有理由,因为现在沈溪是在代天子传达圣旨。

    谢迁轻哼一声,转身往正堂去了。

    江彬走过来问道:“沈大人,寿宁侯和建昌侯如何处置?”

    沈溪再将朱厚照的吩咐说了一遍,江彬显得很干练,一挥手:“马上押解人犯到该去的地方!”

    “太医来了。”

    就在此时,宋太医在太监陪同下进入沈家前院。

    沈溪随便看了一眼,没怎么关注张太后的身体状况,连朱厚照都不在意的事,跟他这个外臣更没有理由关心了。

    ……

    ……

    没人能违背朱厚照的圣旨,哪怕是尊贵如张太后也只能接受儿子的命令,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一个被软禁,一个下狱。

    这一切总归没有超出张太后的接受范围。

    毕竟张氏兄弟没有定罪,现在只是等待审判结果,在她看来,或许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就可以让两个弟弟平安无事回到家中。

    沈溪没有传达朱厚照削夺寿宁侯和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这事本来就不该由他来说,需要等专门的御旨下达,他要是说出来的话意味着将会彻底跟张太后站到对立面。

    谢迁陪同张太后出了沈府大门,外面有早就准备好的凤撵,在张太后踏上回宫路前,还对谢迁有诸多交待……她想借谢迁之口传达给儿子和沈溪关于她的想法,而谢迁在目送张太后离开后,再次回到沈府。

    沈家前院还有些凌乱,不过这会儿张氏兄弟已不在此,张懋等人没有得到朱厚照的御旨,不知是否该离开,又怀疑朱厚照很可能在张太后离开后重新审案。

    “之厚,你过来。”

    谢迁见沈溪正在跟张懋等人对话,伸手招呼了一句。

    沈溪走过去,除了沈溪外旁人都有意避开,躲得远远的,似乎不想打扰沈溪跟谢迁间对话。

    谢迁道:“这件事你是始作俑者吧?”

    沈溪摇头:“请谢阁老不要随便说话,陛下还在院子里没走,难道谢阁老认为以在下的能力,有资格干涉皇宫内的事情?若非陛下的意思,谁又能对两位国舅动手?”

    谢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往张懋等人身上看一眼,这些人都赶紧再往正堂方向避退一些,他这才凑过头,低声问道:“这到底算几个意思?皇室家务事,几时轮到臣子来管了?”

    沈溪道:“谢阁老莫要忙着指责,敢问一句,从开始就是陛下主导案子,在下在审案时是否有所偏颇?一切都以证据说话,而所有的证据都流于表面,到现在张氏外戚仍旧平安无事,不是最好的结果?若非在下跟陛下求情,谢阁老能进到这院子旁听?又哪里有机会告知高公公,请太后来此?”

    “你……”

    谢迁哑口无言。

    沈溪言之在理。

    谢迁自然能想到,若不是他进了院子从沈溪口中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会赶紧让杨廷和找人通知高凤这边的情况,也不会在定案前将张太后请来。

    若是这案子盖棺定论,张氏兄弟很可能会被抄家灭族,自古以来谋逆都是皇帝眼中的禁忌。

    沈溪再道:“在下能做的就这么多,若如此还不能得到谢阁老理解,那在下只能说……谢阁老你太过强人所难,如今这结果,怕已经是最好的了,若谢阁老还不满意的话,那就请自己去对陛下进言,恕在下无能为力!”

    说完,沈溪行礼,自行往东厢院去了。

    不多时,小拧子从东厢出来,对谢迁等人道:“诸位大人,陛下下旨,今日案子先审到这里,下一步需要补充些证据,所以……押后再审,诸位先请回去吧,今天乃除夕日,就不耽搁诸位过年了。”

    谢迁走过去道:“老夫想进去拜见陛下,有话对陛下说。”

    “谢阁老还是莫要打扰陛下。”小拧子面色为难,“陛下有言,除了沈大人外,任何人都不见。诸位请回吧。”

    小拧子没马上走,好像要监督谢迁等人离开。

    谢迁望着东厢方向,除了侍卫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先一步往沈家大门而去。

    至于张懋等人早就不想留了,各自行礼后出了院子,在门口一番道别,三三两两上了马车和轿子,一行往远处去了。

    ……

    ……

    朱厚照在沈家东厢院里,刻意没有进房间,因为里面有个难缠的沈亦儿。

    “……陛下,沈小姐该如何处置?”张苑发现朱厚照坐在一处假山前,好像在想心事,不由问了一句。

    朱厚照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今晚是除夕夜,案子差不多审完了,朕要回豹房……嗨,真扫兴!”

    最后一句,让张苑感觉到皇帝深深的不满。

    恰在此时,沈溪进了东厢院,朱厚照站起身走过去,道:“沈先生,今天事情很多,朕要先回豹房,年后可能需要过上几日再见。”

    沈溪行礼道:“陛下且慢行,先等诸位臣僚离开后再走也不迟。”

    “这个……”

    朱厚照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先等他们走后再说吧。”

    说话间,朱厚照往前院方向探头看了一下,当发现小拧子往这边过来时,大概已猜到谢迁等人已然离开。

    朱厚照道:“沈先生,朕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陛下请赐教。”沈溪拱手道。

    朱厚照叹息:“令妹,也就是沈家大小姐,平时真是缺乏管教,刚才趁朕在里面休息时,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听说还是从房顶过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刺客,幸好侍卫们机敏,没对令妹放箭,你看这个……”

    “臣一定会好好管教她。”沈溪道。

    “这就好,那希望下次朕来的时候,她别再跟朕过不去,真是个小瘟神。”朱厚照显得很丧气。

    说话之间,小拧子也回来,对朱厚照奏禀道:“陛下,谢阁老等人已出了沈家,各自都离开了。”

    朱厚照问道:“他们没再废话吧?”

    小拧子道:“谢阁老想求见陛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没让他进来。”

    “朕根本就不想听他们啰嗦,一直在为两个国舅开脱,也不想想那两个狗东西做了什么有愧大明、有愧于朕的事情?”

    朱厚照显得很生气,“也就是朕宽宏大量,才没有将张家直接来个抄家灭族,这也算是给足了太后面子……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吧。”

    张苑问道:“陛下,这会儿是否该把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招回来?”

    朱厚照斜着看了张苑一眼,道:“他还有事情要帮朕去做,朕暂时不打算马上招他回来,这件事你不要瞎掺和。时候差不多,是该回豹房了……小拧子,之前你不是说为朕准备了精彩的节目吗?”

    “是,是。”

    小拧子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有意无意打量着沈溪。

    朱厚照这才想起在沈溪面前说这些,跟揭自己的老底差不多,讪笑道:“沈先生,朕先回了,你过两天还要继续完成官员考核,大概这几天也会忙碌些,就不多打扰了。走了,走了!”

    “恭送陛下。”沈溪行礼相送。

    朱厚照道:“沈先生不必出来,把该交接的事交接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不劳沈先生你操心了。”

    说话间,朱厚照到了前院,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少卿全云旭还没走,他们毕恭毕敬地向朱厚照行礼,但朱厚照却好像根本就没看到二人,径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往大门口而去。

    “准备銮驾,陛下回宫……”小拧子说着,突然想到有哪里不对,朱厚照根本不是回皇宫,而是回豹房。

    好在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他的话是否有错,全都俯身恭送。

    沈溪没有送朱厚照出门口,他不送,张子麟和全云旭也只能站在沈溪身后,目送皇帝离去。

    过了半晌,马九等人回来,向沈溪行礼:“大人,陛下銮驾已远去。”

    “嗯。”沈溪点头,侧过身看向张子麟,道,“张尚书,麻烦你大晚上还来府上一趟,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陛下短时间内不打算继续审问此案,关于建昌侯关押刑部大牢之事……”

    张子麟笑道:“沈尚书请放心,在下能处理好。”

    沈溪点头,说话间跟张子麟一起来到门口。

    张子麟不敢让沈溪相送,拱手后出门坐上马车,踏上归途,却非打道回府而是要先去刑部衙门安排事宜。



    大年三十,夜。

    众勋贵和大臣到沈家折腾一番,终于可以踏上归程。

    张懋和国丈夏儒依然同乘一辆马车。

    就案件本身,二人参与度不高,再加上夏儒对很多事看不透彻,回去的路上,便有意向张懋请教。

    “……公爷,你说陛下为何要在沈家来这么一出?而且太后娘娘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若再迟一些,怕是这案子就已审定。”

    夏儒语气中多少有些遗憾。

    即便他将张氏外戚的下场作为对自己家族的警示,但仍旧希望自己的家族取代张氏在朝中的地位,而非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

    张懋微笑道:“这你都没看明白?其实这也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张氏兄弟被监禁,大概就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啊……?”

    夏儒一时间没能理解。

    大费周章,就是轻飘飘地监禁了事?

    张懋继续解释:“之前我还奇怪,为何陛下突然让人旁听审案,更是把公堂设在靠近北安门的大臣府宅中,不就是想让人将消息传给太后,让太后能早一步赶来营救张家这两个不争气的国舅么?”

    “表面上看起来当今陛下做事随兴,但仔细想想,这次断案却处处透着玄机,着实高明啊!”

    夏儒摇了摇头:“公爷是否把事情看得太过复杂了?”

    “想再复杂都不为过!”

    张懋道:“你忘了陛下身边是谁?沈之厚!若说谢于乔和杨应宁这些人行事只是循规蹈矩,没有新意,沈之厚却是老谋深算,走一步算三步,陛下按照沈之厚的安排做了眼下之事,结果自然是最好的……大致可以看到陛下网开一面,在惩戒张氏兄弟的同时也威慑了朝臣,彰显了天家威严。”

    夏儒略一沉吟,问道:“那下一步,陛下还会继续审案吗?”

    “不好说。”

    张懋有些迟疑地说道,“没出结果,但随时都可以拿出结果,这也是如此行事高明之处……陛下既对他的舅舅显示出仁慈之心,又做到了维护朝廷威严,不过现在我最想看到是谁来接替俩兄弟的职位,若是夏家人……”

    夏儒赶紧摆手:“夏家哪里有这等本事?”

    张懋笑了笑,道:“只能说张家人的好时候过去了,若是你一直不去争取,或许真会被那些新贵……比如说之厚给拿走权柄,你就甘心?”

    夏儒没说话,显然他还是有一定想法的。

    但读了半辈子的书,夏儒对军中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根本就没有资格执掌京营,而他家族中也找不到能力出众的年轻才俊,脸色满是苦涩。

    张懋没有继续追问夏儒,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事暂且了结,也算是好事一桩,相信接下来一两天陛下就会做出安排,不知道谁会上位,或者直接把权力交给兵部……至于御马监的人,大概会暗中得意吧……”

    因为京营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但兵部是上司,五军都督府也管辖日常训练,更有御马监等职司衙门统领和监督,这可以说是一块大蛋糕。

    而张懋的意思,是现在这块蛋糕变成无主住物,自会有人觊觎,下一步肯定会有很多人跳出来争抢。

    夏儒道:“希望是兵部兼领这个差事,换作他人,真不让人放心。”

    张懋笑道:“照我看哪,就兵部不可能,沈之厚如此慧黠,会犯低级错误,让陛下日夜防备他?哈哈,看着吧,最快明天一早就有结果。”

    ……

    ……

    不用等到来日一早,其实当天夜里便有结果,只是尚未对外公布而已。

    关于驸马都尉崔元执掌京营之事,已由司礼监草拟诏书,张苑在这件事上完全听从沈溪的安排,可以说沈溪让他做什么他都会遵命。

    当天沈溪没有继续对案子劳心。

    等所有人散去,沈溪终于可以松口气,派人收拾院子。

    此时已临近三更天,家里人却都没有入睡。

    到底是除夕夜,家里又兵荒马乱,人影憧憧,后院的人自然没那么容易睡下,都留在后堂守岁,等候新年的到来。

    “老爷,小姐那边似乎受到惊吓,一直不说话……”马九从东厢过来,到正堂后,把关于沈亦儿的情况告知沈溪。

    沈溪道:“让她回内院,告诉她暂时没事了。”

    马九摇头道:“小姐说要等老爷您过去,否则不肯走。”

    “哼,她还任性起来了?”沈溪有些恼火,本来好端端的审案,却因沈亦儿的出现而节外生枝。

    沈溪心想:“若非陛下今日疲累,指不定就要对那丫头降罪……也不知这丫头跟正德那小子有什么渊源,总是能撞到一块儿。”

    对于此,沈溪也很费解,好像每次朱厚照来沈家,都会跟沈亦儿产生一定纠葛,这也是他感觉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过这会儿沈溪也没多少心思细想,简单交待过马九接下来要做的事后,便往东厢院去了。

    这会儿沈亦儿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秀眉紧蹙,似乎还在怄气。

    “……大哥,皇上走了吗?他不是说要来惩罚我吗?这做皇帝的还喜欢信口开河?”沈亦儿这边一点不见受到惊吓的模样,倒对皇帝的仁慈带着一丝不满。

    沈溪道:“陛下走了,你不是应该庆幸?你这般胡闹,没被陛下降罪都已算是好的了。”

    长兄如父!

    沈溪有资格教训妹妹,但话出口却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到底妹妹没出家门口,在自家院子做点儿胡闹的事,无可厚非。只不过朱厚照不讲规矩,总是跑到沈家来串门,这才闹出不愉快。

    沈亦儿轻哼:“他倒是降罪啊……大不了我再打他,反正已经打过很多次了。”

    旁边的朱鸿吓坏了,赶忙劝说:“小姐,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若是被人听到,那可是……”

    “听到就听到吧,一个屁大的娃娃,真能当好皇帝?听说那家伙就是个昏君,欺男霸女,一点作为都没有……大哥,你给这样的家伙当大臣,真不值当!”沈亦儿居然开始为沈溪鸣不平起来。

    沈溪不得不板起脸:“胡闹!荒唐!立即送小姐回内宅,明日一早送回老夫人身边,以后再不得让她过这边来。”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

    沈亦儿不满地抗议。

    沈溪不再听沈亦儿的废话,转身往前院去了,随口道:“这是我的府宅,你作为我的妹妹,又非我的子女,凭何让你住进来添乱?”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喝了茶,过了那股兴奋劲儿后,突然想起之前对他不敬的沈亦儿来。

    “……真是没教养。”

    朱厚照随口抱怨一句。

    小拧子立在旁边,听到朱厚照的话后,不由缩了缩脑袋,他知道皇帝口中没教养的人是谁。

    朱厚照又道:“今天的事,朕倒觉得挺解气的,让两个不争气的舅舅好好反思一下,规规矩矩做人,以后休想再被朕重用……也就父皇把他二人当回事,没本事不说,还大肆窃取朝廷府库钱财物资,还不如两条看门狗忠心呢!”

    小拧子听到后一阵发怵,皇帝这是根本没把两个国舅当人看啊,这与其平时宽以待人的风格大相径庭。

    小拧子心想:“陛下平时对人挺好的啊,对奴才也只是骂而少有动手的时候,怎对两位国舅如此憎恶?”

    朱厚照一摆手:“节目安排得如何了?”

    小拧子回道:“奴婢还来不及去问,不过提前已派人回来通知丽妃娘娘,想来娘娘早就为陛下安排好节目……”

    朱厚照身边人中,小拧子算是站稳了脚跟,地位随之凸显,专司负责帮皇帝安排吃喝玩乐之事。

    如此一来,丽妃在皇帝身边几个得宠的女人中也脱颖而出,毕竟小拧子很多时候需要求助丽妃,顺手提携一下,属于互利互惠的事。

    “传她来。”

    朱厚照没有移步去见丽妃的打算,坐在那儿休息。

    小拧子紧忙去传话,不多时,丽妃已翩然到来……显然她早就知道君王回来,穿戴整齐,随时等候觐见。

    “陛下……”

    丽妃身着黄色六幅长裙,裙上刺绣着精美的图案,双臂环绕着红帛。她头梳云鬓,戴着一朵艳丽的绢绸牡丹,容颜娇美白皙,秀眉修长,双眸如两泓深潭,目光深不可测,鲜红的嘴唇丰满不失棱角,嘴角挂着迷人的笑意,让朱厚照看了眼前一亮。

    本来丽妃并未将花妃这个竞争对手当回事,因为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过在钟夫人回到京城后,她的警觉性大幅度提高,之前一段时间的慵懒不得不作改观,开始在皇帝的宠幸上着手,谄媚的花样愈发增多。

    “免礼。”

    朱厚照脸上展露出笑容,一伸手招呼丽人到跟前,然后一把揽入怀中。

    朱厚照笑嘻嘻地问道:“听小拧子说,爱妃为朕安排好了节目,可以让朕好好过个新年?”

    丽妃脸上带着羞喜,道:“陛下今日疲累,不如先洗个花瓣浴解解乏,臣妾已让人准备好了香汤。”

    朱厚照有些迟疑:“花瓣浴?跟以前的沐浴有何不同吗?”

    丽妃微笑着回答:“陛下到了便知。”

    “嗯。”

    朱厚照脸上多少有些失望,显然他并不想移步到丽妃那里,不愿把主动权交给旁人。

    小拧子凑过去:“听说丽妃娘娘刚修了池子,若是里面都盛满热水的话,怕是能进去不少人吧?”

    朱厚照原本没多少兴趣,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

    丽妃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问道:“陛下,您是否过去看看呢?”

    “看,当然要看。”

    朱厚照脸上重新涌现笑容,“爱妃的心意朕难道不好好体会一下?正好今日朕出去一趟,一直都在吹冷风,回到家中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解解乏。”

    小拧子笑道:“陛下,今夜豹房内将会有焰火表演,陛下沐浴更衣后,随时都可以让奴婢安排开始。”

    ……

    ……

    大年初一。

    天刚蒙蒙亮沈溪便起来,好像昨夜审案对他并未有多大影响。

    他没有着急去沈明钧夫妻那儿拜年,因为当天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家事只能暂时延后。

    时值新年休沐期,本来应该没什么事情。

    从弘治末开始,朝廷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中枢各衙一直会休沐到正月十六,所以在这段时间六部衙门基本都是轮值,各寺司中甚至有的连门都不开,除非有紧急军情递奏,否则所有奏疏都会押后。

    沈溪当天将前往吏部,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大年初一,老爷也要这么早去衙门办事?”谢韵儿给沈溪换上厚重大氅时,好奇地问道。

    外面天气异常寒冷,家中老小基本都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外面院子里空荡荡的,更别说城中街巷了。

    年初到上元节前,街路上基本不会有什么人。

    沈溪道:“有事不分是否过年,作为朝官,总归要先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完成。”

    没有跟谢韵儿交待太多,沈溪匆忙出府去了。

    当天吏部没有开衙,官员一个不在,只有一些吏员在值守,这些人也只是早上过来照看下,到中午时基本都会离开。

    “大人?”

    沈溪的到来,让吏部衙门口值守的差役非常惊讶。

    沈溪道:“本官有事要处理,你们不必理会。”

    沈溪态度随和,他平时对差役就比较友好,这些人对沈溪抱有极大的敬意,赶紧给沈溪开门,再分出两人陪同沈溪入内,到了中庭沈溪便独自往后院去了。

    “大人有事吩咐么?”

    值班的吏员听说沈溪到来,赶紧过来请示。

    大年初一的早晨,吏部尚书亲自到衙门,这是有大事发生的节奏,可是这个时候整个吏部内一个有品阶的官员都没有,吏员以为沈溪要临时召开什么紧急会议,所以打起精神应对。

    “没什么要紧事,本官要在公事房办公,避免有人进来打扰即可。”

    沈溪进了公事房,吏员在门口观望一下,便恭敬退下,很快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

    ……

    ……

    “沈之厚去了吏部衙门?今天他还有政务要处置?”

    早晨拜年时,杨廷和将消息传给谢迁。

    谢迁当天没有去官衙的打算,作为内阁首辅,年初来拜年的人不少,本来他还打算在沈溪到他这里来问候的时候,好好质问下,却从杨廷和口中得知,沈溪似乎在忙什么事。

    杨廷和道:“一早便过去了,至于要作何,尚且不清楚。”

    谢迁此时还有些疲乏,昨晚在沈家听审,折腾大半夜,早就心力交瘁,一早还要起来等着宾客临门……正是因为沈溪在朝中崛起,让他更重视跟朝臣之间的交情,换作以前他可不会如此在意宾客的看法。

    谢迁道:“张氏外戚的案子,今早可有什么新消息?”

    “未有。”

    杨廷和摇头,“翰苑今日并未得豹房传谕,五军都督府那边也没什么情况发生。”

    谢迁打量杨廷和,脸上神情有些怪异,大概是觉得杨廷和现在对于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能考虑周到,是否太过于热衷了?

    这还没当上首辅呢,一大早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这件事怕只能去问司礼监,陛下到现在,有什么事情少有跟翰苑打招呼,更多是直接出谕旨。”

    谢迁说到这里有些气恼。

    以前圣旨的编写需要翰林官,但在朱厚照登基后,因为很多命令都是临时想起来,而朱厚照对于朝臣极为疏远,还有对规矩非常抵触,使其更多靠身边人传口谕,或者直接让近侍书写奏疏,用上宝印便当御旨。

    逐渐这种近乎传奉的形势,成为常态,以至于朝廷有事时,朝臣无法关注朝议和翰苑的反应,更多是要看皇帝的动向。

    杨廷和请示道:“那谢阁老,是否要防备之厚前往豹房面圣?昨日的案子,怕是还没了结,陛下对于外戚的愤恨也未消除……”

    谢迁没有立即回答,他还在思考昨日审案的一些细节,可惜他对于沈溪的套路完全搞不清楚,再仔细回想沈溪的说法,最后自言自语:“将人看押起来,压后再审,这已是当前最好的结果……老夫现在想清楚了,之厚应该不会主动挑唆皇室内斗,不过他去豹房面圣请示下一步动向倒是有可能。此番到吏部衙门……或许是为写奏疏?”

    因为对沈溪的目的不太清楚,谢迁不敢妄下定论。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往这边过来。

    只见是谢府知客过来,行礼道:“老爷,又来了两位大人,乃是刑部张尚书,工部李尚书。”

    “嗯。”

    谢迁点了点头,一摆手,“让他们到前堂等候。”

    等知客退下,杨廷和望着谢迁,想得到进一步指示。

    谢迁道:“昨日时器未往沈家,或许对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而刑部那位来多半是问老夫的意向……这样吧,介夫,你去招呼一下,老夫先往吏部衙门一趟,阻断之厚面圣之路。”

    杨廷和显得很为难:“谢阁老,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在杨廷和看来,自己到谢府来不过是个客人,其实他也是来跟谢迁问策的,结果谢迁却让他做代表,出去迎接客人,这样做很不合规矩。

    谢迁没好气地道:“让你去便去,你乃内阁大学士,还应付不了他们?今天不过是新年第一天,属于礼节性的拜会,你们无需对朝事议论太多!”

    在安排杨廷和去接待宾客的同时,谢迁算是奠定一个基调,就是今日只是问候而不论朝事,既是来拜年就不要破坏气氛,谈及朝中事务。

    ……

    ……

    杨廷和往正院而去,谢迁则从自家后门出来,让人准备好马车,匆忙往吏部衙门去了。

    既不清楚沈溪的动向,谢迁干脆就来个直接堵门,主要是防止沈溪去见朱厚照,升级事态。

    不过显然谢迁多虑了,沈溪并没有出吏部衙门的打算。

    当谢迁带着几分担心生怕沈溪先一步赶往豹房,紧赶慢赶来到吏部时,问过才知沈溪一直在公事房没出来。

    谢迁在吏员引路下到了吏部公房,只见房门紧闭,不由皱眉,走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却毫无动静。

    吏员躬身道:“谢老大人,是否帮您传告沈大人?”

    “不用,你们退下吧。”谢迁低声说了一句。

    一群吏员都觉得很奇怪。

    之前沈溪来得非常突然,没给出什么具体的指示,而这位首辅大学士也是这么贸然而来,他们都不知自己是否该办完事就离开,又或者是继续待在吏部,等候吩咐。

    等人走后,谢迁再次敲了敲门,门依然没开,倒是公房临院的窗户被人打开,沈溪正站在里面打量谢迁。

    “谢阁老,新年好?”

    沈溪笑呵呵地招呼一句。

    当谢迁看到沈溪悠闲的神色,身体一紧,觉得自己落进了对方设置的圈套,他也不客气,来到旁边那道门,直接推门而入,等到里面时,沈溪已过来迎接。

    谢迁道:“你清早便来官衙,是料定老夫得知消息后会来找你?”

    谢迁上来便以质询的口吻,好像是要追究沈溪的责任,沈溪却淡然摇头:“谢阁老要作何,在下如何知晓?何况……在下往吏部来这么小的事情,应无人关注才是,如何能料到这么快便传到谢阁老耳中?”

    “嗯。”

    谢迁应了一声,实在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沈溪的话。

    但他仍旧不觉得这是实情,毕竟他对于沈溪做事的风格非常了解,沈溪通常都会把事情算得很精确,一举一动都蕴含深意。

    谢迁往沈溪的办公桌看了一眼,问道:“你大年初一到此,却是为何?”

    沈溪道:“准备上疏陛下,将主审逆党案的差事推辞掉。”

    “嗯!?”

    谢迁大为震惊,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沈溪,只见沈溪走回到办公桌前,将一份还没完成的奏疏拿起,过来后直接塞到他手上。

    谢迁没有客气,埋首看过,发现沈溪并无虚言,这的确是一份沈溪上疏推辞朱厚照让他继续担任逆党案主审官的奏疏。

    谢迁问道:“这种奏疏,你在自家府上便可完成,作何要到这里来?”

    沈溪摊摊手:“只是躲个清静罢了……谢阁老难道不觉得,今日若在下留在府上,会被人不断打扰……很多人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总归会让人为难!”

    谢迁老脸横皱,思索沈溪的意图,但细细一想,沈溪说的正是他平时烦忧的东西。

    明明想趁着假期清闲几天,但就是有人在年初上门打扰,比如说他来之前,还有人等着见他,后续更会有大批朝官以拜年为由,排队等着问他事情,让他表明态度。

    “你完全可以提前写好。”谢迁不依不饶。

    沈溪道:“之前可不会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张氏一族到底做了多少为非作歹的事情,谢阁老应该清楚,不过您老人家却出于维护朝廷稳固而没有计较,其实在下也想学谢阁老你不闻不问,但陛下却执意让在下打理案子,事情便糊弄不过去了。”

    谢迁冷声道:“你这是责怪老夫?”

    “绝无此意。”

    沈溪摇头道,“若在下对谢老您有意见,也不会争取时间,让谢老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以最快速度通知到宫内的太后娘娘,更不会劝陛下适可而止……难道谢老没察觉到,其实昨天本可直接审结一些事,但在下却故意拖延吗?”

    谢迁微微皱眉,他当然能想到,昨日沈溪一直就张氏兄弟欺行霸市、贪污并挪用军资军械的事做文章,而对于谋逆的事,却压到最后才来审问。

    似乎就是拖延时间等着张太后出面。



    面对沈溪的解释,谢迁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沈溪见谢迁无言以对,又接着道:“出了这种事,明摆着陛下要收权,身为臣子不过是尽力帮陛下做一些事,谢阁老完全没必要将怨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是当今朝廷面临的困局,若有人能解开的话,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谢迁微微摇头:“那你就准备继续这么推诿和敷衍下去?把事情做了一半,就跟陛下请辞,不再肩负责任?”

    沈溪叹息道:“很多事不是在下能左右,陛下性格乖张,身为天子之师,其实在下跟谢阁老的想法是一样的,希望陛下能回归正途,做一些于朝政有利的事情……难道在下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又是一个让谢迁无法反驳的理由。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是从来都把我当成善于逢迎、事事都算无遗策的佞臣吗?难道你就看不到,我一直在暗中帮你?之前主张让朱厚照恢复朝议,哪怕是一旬举行一次,至少让朝政回归正轨,如今更是惩戒张氏兄弟……无论你跟张氏一门关系有多亲密,也该认识到张家人的确乱了大明纲纪!”

    谢迁不再吭声,凝眉思索,该怎么反驳沈溪的话。

    不过最后,谢迁也没有继续拿出强硬的态度来,只是皱眉道,“这案子如此悬着,总归不是办法,张家两兄弟卸职算是好事吧……关于更多的情况,你可知晓?”

    沈溪道:“驸马都尉崔元马上就要接替张氏兄弟的职务,至于京营人员调动,怕是要陛下自行揣摩,若是陛下不能亲力亲为,权力可能就要落到司礼监掌印之手……又或者,谢阁老应该去跟五军都督府的人沟通一下,兵部在这件事上很难插话。”

    谢迁想了想,最后满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正如沈溪所说,统领京营对于兵部来说绝对是个禁忌,本来兵部就已拥有调兵权,旁人都可以对京营的事情说三道四,唯独沈溪这个兵部尚书说什么都会被人攻讦,所有人都怕沈溪将军权揽在手中,只要有丁点儿苗头都要扼杀于摇篮中。

    至于沈溪推举崔元,在于朱厚照的本意是要让沈溪这个“亲信”执掌京师兵权,沈溪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才另外推举人出来充任。

    沈溪再道:“既然先皇这一脉人丁单薄,只好从宪宗的子女中择优取用,也算是对皇族势力的一次平衡……谢阁老以为呢?”

    谢迁黑着脸道:“你倒是比陛下更为深谋远虑!”

    沈溪自然能听出来,谢迁这话根本不是在赞扬他,更像是讽刺。

    沈溪丝毫也不介意,道:“若谢阁老不满意,那不妨按照您的想法行事,在下绝不干涉。这两天吏部事务繁忙,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谢阁老派人来知会一声便可……”

    沈溪这么说,更像是提醒谢迁,他的责任已完成,后面的事就交由谢迁来善后。

    你谢迁不是总觉得自己作为首辅,在朝中却被人轻视么?现在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让你动用你的人脉和个人魅力去解决这问题,反正我有吏部考核的公务作借口,有事你可以知会,但我是否会出手相帮那又另当别论了。

    ……

    ……

    沈溪往豹房递交逆党案暂时审结的上奏,以证据尚不充分为由,请求朱厚照将案子搁置。

    关于如何处理张氏兄弟,沈溪没有在奏疏中提及,因为这奏疏是直接上奏皇帝,属于密折,沈溪不需要给通政司留底,也不会通过内阁或者司礼监衙门,跟谢迁打了个招呼,便让人送到豹房,他都没想过面圣。

    当天朱厚照可说非常惬意,一早就让张苑去传旨,安排驸马都尉崔元进五军都督府接掌京营。

    永康公主乃宪宗皇帝次女,弘治六年十五岁时下嫁崔元,驸马府在皇宫东安门外的十王府附近。

    明朝有公主下嫁民间才学品德兼优的年轻人的传统,崔元本为国子监监生崔儒之子,不但才学不错,更是相貌堂堂,这才为皇室选中。

    不过崔元乃一介读书人,根本就不懂练兵之事。

    历史上此人结交广泛,因弘治帝这一脉人丁单薄,再加上朱厚照一直没有子嗣,弘治帝的姐妹夫家开始为皇室倚重,而崔元在历史上不曾参与太多朝事,最大的成就便是在朱厚照死后,由张太后委命前往湖广迎接嘉靖入朝,因此而以驸马之身受封京山侯。

    不过对于朝中人来说,大概能理解朱厚照如此安排人事的用意。

    既然张氏一门执领京营出了偏差,朕也不能说随便就安排个亲信去接管,先派姑父去,让人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朕是秉公处理的……

    当然这也是朱厚照在沈溪提醒下做出的选择。

    若是让朱厚照自己做决定的话,要么是沈溪,要么直接让江彬或者许泰这些亲信统率京营,他才不管什么资历和能力不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

    现在沈溪推荐启用崔元,朱厚照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把崔元推到前台来,也能堵上张太后的嘴。

    本来当天崔元要到皇宫谢恩,却知皇帝隐居豹房不出,不会回宫,去了也属于白去,再加上他知道他抢的是张太后两个弟弟的职位,为了防止被张太后碰到逮住教训,干脆跑到豹房去等候面圣。

    因朱厚照白天睡觉,根本没时间赐见,小拧子出来跟崔元说了两句:“……驸马大人,您无需多礼,只要好好处理公事,便是不负陛下信任。若真要感谢,你就去谢兵部沈尚书,是他推荐的你……”

    崔元政治觉悟不高,作为读书人连功名都没考取,好在当上了驸马,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却也被公主管束着,说不上幸运或者不幸。

    在得到小拧子提醒后,他明白一件事——与其谢君恩,不如去谢沈溪。

    大明那么多皇亲贵胄,要不是沈溪推举,这差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出任,他瞬间便打定主意,以后遇到事情最好是去求教沈溪而不是旁人。

    “多谢公公提醒。”

    崔元非常悲催,明明眼前只是个小太监,但看起来却威风凛凛,不管是侍卫还是太监都毕恭毕敬,可惜他却不认识,只好恭恭敬敬行礼后离开。

    小拧子挥手道:“驸马大人,慢走啊!”

    崔元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又行了一礼,这才在仆人和侍卫簇拥下,上马车离开。

    等人走后,小拧子不由皱眉嘀咕:“大公主家的驸马,一看脑子就稀里糊涂的,听说此人交游广阔,不过做事能力嘛……怕是差劲得很。沈大人为何要举荐这种草包?难道说……沈大人是为了方便日后控制他?”

    送走崔元,小拧子赶紧回豹房,跑去见丽妃。

    这会儿丽妃也很疲乏,毕竟昨夜都是她在给朱厚照安排“节目”,几乎陪正德皇帝折腾到天亮,正准备睡下,不过小拧子这个政治上的盟友前来求见,她还是打起精神出了卧房。

    小拧子先将昨夜的事大致说过,再将豹房门口见崔元的情形说出,最后问道:“……那位驸马爷,一点儿派头都没有,看上去就跟个文弱书生无异,您说沈大人为何要提携他?”

    丽妃眯着眼问道:“你觉得呢?”

    小拧子道:“以奴婢想来,沈大人估摸是想控制此人……这位驸马爷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根基,总不至于跟两位国舅一样乱来吧?”

    说到这里,小拧子期待地注视丽妃,等待答案。

    丽妃冷笑道:“沈之厚向陛下举荐驸马都尉,乃是为了求得平衡,让太后不至于太过记恨陛下身边的亲信……沈之厚本可自己来担当这职位,但又怕被朝中人参奏,干脆找个软柿子顶上……当然,若一切都这么简单的话,那本宫和你都可以比沈之厚更有谋略……”

    “呃……娘娘是说,沈大人的用意并不单纯于此?”小拧子愣了愣,问道。

    丽妃道:“沈之厚做事老谋深算,朝中那么多老家伙,没一个有他会算计,他可不会遵循什么平衡或者中庸之道,把一个驸马都尉推出来,更像是在收拢皇室中人的心,或许他知道没法拉拢那些文官,干脆另辟蹊径……一个普普通通的驸马都可以上位,那其他人会怎么想?”

    小拧子咋舌:“这倒是,说不定那些皇亲国戚都会争先恐后拉拢沈大人,沈大人就不会跟现在这般处处受敌。”

    “也许吧。”丽妃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道,“都说沈之厚做事老谋深算,本宫现在也不过是在揣摩他的用意。或许这也是他多方考量后做出的决定……那位大公主到底是何来头?”

    小拧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娘娘为何要问大公主之事……”

    丽妃道:“驸马平庸,他背后的公主可未必平庸,若公主能独当一面,等于说未来京营可能会掌控在皇室旁支手中,沈之厚提议前一定考量过永康公主的能力,他清楚的事情,你却不知道,不就落后于人了吗?”

    小拧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奴婢这就去打听……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公主的事传出来,奴婢只能找人问问……”

    ……

    ……

    关于永康公主的事,朝中所知者甚少,有明一朝公主并不参与政治活动,大概只有皇室中人才对公主和驸马有一定了解。

    不过这位到底不是弘治皇帝的亲生女儿,加上弘治帝这一脉人丁单薄,之前朱祐樘对他的弟弟妹妹防备很深,并不允许他们接触到实质的权力,再加之朱祐樘夫妻俩不热衷于去跟弟妹拉拢关系,弘治帝这些弟妹非常低调,用不显山不露水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小拧子派人去打听,却发现能获悉的消息很少。

    不得已,他只好去求助张永,到底张永在宫中算是老人,他希望张永能给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永康公主?拧公公这可就难为人了,鄙人这几年从未曾见过什么公主、驸马,怎知他们的情况?倒是听外边的人说,这位驸马爷很善于交际,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有,朝中也有一些官员跟他关系不错,拧公公要不问问他们?”张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小拧子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和推诿。

    小拧子道:“那这位驸马爷的朋友都有谁?”

    张永一怔,道:“这个……恐怕要先去打探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归内府管理,想必会有专人与之接洽,外人很难知晓……”

    小拧子有些生气了:“咱家要是知道调查方向,早就知道结果了,问题是现在找了一圈人问,谁都说不了解,没想到你这里居然也是这样!”

    张永心想:“现在永康公主和驸马突然进入朝堂,很多人没看清楚形势,只能含糊其辞……你小拧子代表的可是皇帝,你派人去打听,谁敢跟你说实话?”

    张永道:“要不,回头鄙人去问问……拧公公切莫着急,这大过年的,咱俩先喝几杯……你也该累了吧?下午可在鄙人这里休息,鄙人这就抽调人手。”

    ……

    ……

    当天崔元很受关注。

    他前往五军都督府履职,但到了地方才发现官衙没开,无人接待,要顺利接管京营还有些困难。

    崔元对于自己的差事不是很了解,本来从豹房离开后,他听从小拧子的建议赶去沈府拜谢,却被告知沈溪不在,苦苦等候一个多时辰,直到临近午时才去了五军都督府,结果同样碰壁,只好怏怏不乐回家。

    这让那些等消息的人非常失望。

    谁都觉得崔元新官上任会闹出点什么名堂,却未料一片风平浪静,无论是皇宫还是豹房,对崔元都未有任何表示。

    倒是下午时,驸马府那边有送礼的迹象。

    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驶出驸马府,去向不明。

    很快便有人将消息传开,因为礼物不知是送给谁的,那些趁着年初一在外拜年联谊的大臣都在暗中猜测。

    谢府内,中午有很多人留下来吃饭。

    这其中,并不包括谢迁在内阁的同僚杨廷和、梁储和靳贵三人,基本是六部和寺、司官员。

    这其中以礼部尚书费宏、户部尚书杨一清和吏部侍郎王敞官职最高,共开了三桌酒席,还没吃完谢迁便借口离席。

    午饭后,除了杨一清和王敞外,其余人都离开,连费宏都没留下。

    在费宏看来,昨日的案子跟他无关,礼部并不牵扯到如今朝廷的纷争,关于谢迁和沈溪间选边站队的问题也跟他无关,他作为刚获得提拔的礼部尚书,当发现自己没有话语权时,便识相地便离开谢府。

    等谢迁再出来时已过正午,杨一清和王敞二人都百无聊赖。

    见谢迁出来,二人站起来相迎,谢迁环视一圈,煞有介事地问道:“怎都离去了?”

    杨一清道:“都忙着走亲访友,眼见谢老事务繁忙,便不敢多打扰,不过都拜托在下跟王侍郎转告谢老并致歉。”

    “嗯。”

    谢迁释然点头,又是一摆手,“坐下说话吧。”

    三人于正堂落座,过了正午府上暂时不会有人前来拜访,要等黄昏时才又有人登门,如此也是希望能被主人挽留,留下来吃个晚饭,跟谢迁攀上关系。

    谢迁道:“听说驸马到了都督府,却没人为他办理交接手续,只能先回府?”

    王敞笑了笑,对这消息并不太感兴趣。

    杨一清分析道:“本就是年初,衙门都没开,再者涉及外戚,这会儿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则都督府的人不会上心……”

    “嗯。”

    谢迁又点头,“老夫也有这方面的担心,如今京营无人掌控,京畿之地防备空虚,若这时候出乱子当如何?毕竟中原地区尚有盗乱未被平息。”

    杨一清用请示的目光望向谢迁:“谢阁老的意思,是派人去说说?”

    谢迁看着二人,道:“老夫是有此意,不知你们如何看?”

    杨一清一时间没回话,而王敞则显得老谋深算:“我们……怕是管不着,就算于乔你出马,也凭空变不出人来,难道直接去那些勋贵府上求助?”

    谢迁没回话,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王敞又道:“为今之计,倒不如派人知会之厚一声,他如今兼着兵部尚书,由他出面接洽最为合适。再者,他能进豹房,跟圣上直接对话。”

    谢迁气息粗重,显然不太甘心,思索半晌后才道:“那就由汉英去一趟沈府,不知意下如何?”

    “啊!?不可不可!”

    王敞连忙摆手,笑着推辞,“我这把老骨头,不过是来跟谢老一起喝喝酒说说家事,怎不知不觉聊到公事上去了?你们的休沐期很长,吏部却不同……再过两日我便要回衙当差,必须得养精蓄锐,时候不早,先告辞了。”

    面对谢迁的请求,王敞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回绝后借故离开。

    管你谢于乔跟沈之厚闹什么,总归不是我的事,一概不予理会,我走了不还有个杨应宁?

    杨一清本要出门相送,却被谢迁拦下来。

    谢迁道:“他既不想去,不用勉强。应宁,你去跟之厚打声招呼如何?今日老夫已见过他,再去见他怕是不太合适。”

    这会儿谢迁并不想见沈溪,也是早上沈溪在他面前表露“你有事别来烦我”的态度,不过沈溪说过允许他找人通知,谢迁便想让杨一清去,只要杨一清不说是他的意思,沈溪也不会公然拒绝。

    杨一清有点骑虎难下,但到底他不能跟王敞那样打个哈哈便拒绝,只好应道:“好吧,那在下这便去通知之厚,告辞。谢老请留步。”

    ……

    ……

    沈溪并没在府上,以至于杨一清只能是在留下口信后扫兴而归。

    杨一清本有跟沈溪商谈朝中事务的打算,但在发现沈溪有意在大年初一这天避开人情往来后,也就不再主动惹人嫌。

    但其实沈溪并非是有意躲避谁,此时他不过是趁着年初去跟惠娘相聚,碰巧不在家罢了。

    惠娘年底将儿子沈泓送去沈家后,便郁郁寡欢,而沈溪也好像故意给她难堪,卡着不来相见,让她感觉到种极大的失落。

    这次沈溪前来,惠娘脸上多少有了些神采,眼睛里充满期望,不过在对话后,沈溪发现惠娘根本没有后悔的意思。

    “……泓儿在沈家平安无事,妾身便放心了。”惠娘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一直等的就是沈溪那句报平安的话,毕竟她要想知道沈家内部的事情太过困难,儿子走了后就完全失去音信。

    沈溪道:“这几天他的病情好转了些,开始读书写字,但没有正式开蒙拜先生,因为府上先生教授的都非开蒙的知识,回头还要单独为他请个先生。”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看了旁边眼巴巴望着他的李衿一眼,问道:“怎么,不打算让泓儿回来了?”

    惠娘摇头:“妾身已经不配再当他的娘亲,沈家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妾身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这种话被惠娘说出来似乎多天经地义一样。

    换作以前,沈溪或许会怒火攻心,但此时却波澜不惊,习惯惠娘古怪的心思,他也不会再勉强。

    沈溪心想:“既然选择将她留在身边,就不能对她的性格多加苛责,正是因为她的固执和坚强,还有她身上特有的女强人气质才让我着迷,如若她改了,或许那就不再是她……沦为一个平庸的女人有什么好?”

    沈溪再道:“年初这段时间,我都会比较忙,过来的次数也会少一些,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派人到街口那个茶楼联系,自会有人将消息带给我。衿儿,你记住便可。”

    因为察觉到惠娘完全心不在焉,沈溪就单独对李衿嘱咐一句。

    李衿点了点头,问道:“老爷,今日你会留在这边过夜吗?”

    沈溪叹道:“今天的事太多太杂,我只是过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

    “老爷还是留下来,陪陪妹妹。”

    惠娘忽然抬起头,好像想起很着紧的事情,出言劝说。

    沈溪微微摇头:“没时间,真的没时间,而且……也没心情。”

    本来沈溪对惠娘和李衿还有一种眷恋,可当见到惠娘,沈溪发现自己的心境有所变化,而他也知道当天找他的人不会少,下午有可能还有人到府上拜访,于是简单交待几句后,起身便走。

    “老爷几时再来?”

    惠娘相送时问道。

    沈溪道:“看情况吧,年后吏部考核,大概要到初十左右才会结束。这几天你也冷静想想,别再固执了,我还是希望你把泓儿接过来,让他可以在温馨的环境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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