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见过惠娘后,已不指望这个执拗的女人回心转意。
在很多事上沈溪只能迁就惠娘,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惠娘的选择也是对沈泓的一个“交待”。
若是惠娘能进沈家门,何至于要牺牲她自己跟儿子相聚的机会?
“我哪里有资格怪责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在这段关系上没有处理好,不然的话她也不用如此纠结了。
离开惠娘居所的沈溪,没有急着回府。
大过年的,街道上没什么人,他坐在轿中,撩开窗帘看着外面,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寂寥的情绪。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近来少有见面的马怜,竟有了几分眷恋,索性让人将轿子停在街口,带了几名随从,往弄巷去了。
到了马怜住的地方,婆子开了门,前院很热闹,今天到吏部衙门前沈溪指示熙儿送一批过年的东西到这边,足足五大箱,大概马怜不是很喜欢,干脆让院里的女人自己去分。
小院内婆子和丫鬟已增加至十二人,平时未必都会过来,但过年总要分润些好处,该来的都来了。
“夫人在里面午睡,老身这就进去给夫人说……”婆子正要往里走,沈溪却一摆手示意她不必进去。
沈溪没有理会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自行往后院去了。
三进的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已算宽敞,等沈溪进了主屋,里面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到了后堂右边的卧房,只见马怜还在睡梦中,抿着嘴唇,憨态可掬,沈溪不由多了几分怜惜。
沈溪将手轻轻落在马怜额头上,马怜娇躯一颤,猛地惊醒过来,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沈溪,定了定神,赶忙从榻上起来。
“老爷!?”
马怜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抹了抹,随即俏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大概对沈溪突然袭击有些不太适应。
沈溪微笑着说道:“今天没什么事,出来走走,到你这里来看看……前院很热闹,倒是你这后宅安静得紧。”
马怜羞喜地低下头,“老爷取笑了。上午有人送了五大口箱子过来,全都是丝绸布帛之类的东西,奴用不了那么多,便让她们整理分类,然后统一进行分配,未曾想被老爷看到……若是老爷不肯给,奴只管收回来便是。”
沈溪摇头:“既然给了你,你就有资格处置,就算一把火烧了也没人管。”
马怜抬头望着沈溪,喜滋滋地道:“昨夜梦里还惦记着爷,以为这些天您不会过来,谁知今日便能见到……没什么准备,爷在这边应该停留不了太长时间吧?”
说话间,马怜双臂环着沈溪的脖颈,就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面对眼前这张如花娇颜,予取予夺,沈溪不由想起固执的惠娘,两者几乎是天差地别的对比,就像着了魔似的,心中升起一股邪火。他一手揽住玉人腰身,伸出右手点了她的琼鼻,微笑着说道:“就算时间不够,也能将你治得服服帖贴。”
马怜贝齿咬着下唇,脸上带着羞喜,却增添几分女儿家的倔强,轻声道:“那就试试看好了。”
……
……
本来沈溪想在惠娘和李衿处得到的温馨,却在马怜这里获得。
相比于惠娘和李衿的温婉含蓄,沈溪必须要保持几分矜持。而在马怜这里,他却根本不必有什么避讳。
马怜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会用女人本身外的本事吸引沈溪。
惠娘和李衿更像是为沈溪敛财的职业经理人,情义占了很大的部分,相互都需要尊敬。而马怜则纯粹是作为礼物送给沈溪,更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沈溪在马怜这里少了情感包袱,只需将其当作纯粹的女人看待便可。
在这里,沈溪不需要想马怜性子如何,怎么才能讨得佳人欢心……因为马怜永远也不可能任性,清楚自己的定位后,女人往往都会变得极其现实,只需要不时在男人面前表达她的眷恋便可。
缠绵悱恻,对于沈溪来说其实已很遥远。
无论是在家中,又或者在惠娘处,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没有那种生理和心理的期许。
唯独在马怜这里,沈溪却能感受到一股新奇,每次都能让他身心愉悦,只顾享受眼前而不顾窗外的风风雨雨。
当一切平息后,玉人仍旧用她的痴缠表达对沈溪的深深眷恋,对于一个自卑自怜,认为没有什么价值,而且连子女都没有,生怕将来失宠的女人来说,沈溪便等于她的一切,不但寄托了她未来所有的希望,更有马家崛起的希望。
背后有一个靠她悉心笼络才能立身处世的家族,这让马怜背上一些心理包袱,对于一个聪慧有思想的女人来说,压力很大。
“……爷几时给奴找个姐妹呢?”马怜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马怜靠在沈溪怀中,像一个孤立无助的宠物,她只知道如何讨好主人,时刻都在担心失宠而被遗弃。
“怎么了?”
沈溪闭着眼,脑子里恍恍惚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虽然沈溪很注重跟身边女人进行心灵的沟通,但很多时候他实在太累,不能每时每刻都保持很高的专注度。
马怜微微侧过身,望着沈溪英俊的面庞:“奴怕自己伺候得不好……听说爷之前得到一些番邦美女,为何没送到奴这里来呢?”
沈溪道:“你是你,她们是她们……而且我并不认为那些女人应该闯进我的生活中来,她们是为皇帝准备的,与我无关。”
“哦。”
马怜明白,自己的竞争对手并不是沈家内宅的女人,因为她的身份跟那些女人天差地别,完全够不着边,她担心与自己争宠的,恰恰是那些留在沈溪身边,上不得台面,进不了府门,随时都会被沈溪弃如敝履的“外宅”。
马怜想了想,道:“听说兄长准备给爷送几个可人儿过来,都是从江南找的绝色佳丽……快送到京城来了。”
沈溪有些诧异,睁开眼,低头看向马怜:“为何我没听说?”
马怜道:“兄长在外领兵打仗,功劳不小,得了军功后其实兄长没更多想法,就是想继续留在爷身边,多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若只是奴,怕伺候不好爷,就添置几个人,让爷多几分到这里来的雅兴。”
沈溪闻言眉头一皱,仔细打量马怜,虽然这个女孩在很多事上有主见,但涉及这种事,就变成了逆来顺受的弱女子。
沈溪心想:“到底她处在囚笼中,有这样的想法和表现不足为奇,要让她改变心境,非常困难,我不能操之过急。”
“他要是喜欢,就让他自个儿留着。”沈溪淡淡一笑,说道,“难道我还缺他送的几个女人?这院子里有你就足够了。”
“但奴觉得不够。”
马怜争辩道,“若是好,还是让兄长送来,或许爷能看上呢?这男人总不会觉得女人多,若是不喜欢,爷不碰她们便是……若是以后这里少了爷的羁绊,就怕奴以后就要长久守着孤灯,爷也不忍心不是?”
马怜说起男女之事,头头是道,沈溪没有多少精力细想,只是摇摇头道:“回头再说吧。我先打个盹儿,醒来后便要回府,不能留下来陪你用饭了。”
……
……
沈溪并非无情,而是他要兼顾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没有多少精力放在某一个女人身上。
这也是他为何不想多找女人的原因,不是他不好美色,完全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精力。
女人多了,完全没有精神方面的交流,沈溪会觉得自己胡作非为,还不如经营好眼前的情感,让自己的注意力可以多放在正事上。
不过对于马怜或者惠娘,乃至谢韵儿来说,她们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不管有意无意,她们都在争宠,知道自己无法长久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越是怕失去,越知道舍与得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谢韵儿表现得或许还不明显,而在惠娘和马怜这里,都开始为增加姐妹而烦恼……就连一向拘谨的惠娘,也试着将随安和东喜送到沈溪身边。
这也是身为外宅女人的无奈。
除了男人的怜惜,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维持自己的生活,于是乎女人也顾不上争宠,只能拼命为自己找寻增加吸引男人关注的筹码。
马怜在送走沈溪后,心中异常失落,短暂的相聚便当是过年,短暂的兴奋过后,又要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或许找个姐妹回来说说话,会开心一些,总比那些丫鬟好,姐妹间可以商量一下怎么伺候爷,只要她们心向着我便可……”马怜不无悲哀地想。
日落时,院子来了一位拜访者,却是马怜的嫂子。
妇人背了个竹篓,里面装的并非什么家常东西,在马怜面前放下并掀开遮掩的褥子,从里面拿出几个小木匣,道:“这些都是你大哥专门为你置办的,全是金银玉器,留给你装扮,必要时也可以用来救急。”
马怜道:“家里那边现在日子很好过吗?需要这么大手大脚花销?”
妇人没好气地道:“以前你还是姑娘家时,对这些首饰都很喜欢,现在看起来你似乎不是很中意?沈大人给你的东西很多吗?不过想想也是,跟着贵人,以后你有的是福享……对了,大人年前可有来过?”
“来过,匆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马怜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
妇人则显得很关切:“年前我跟你说过,要给大人送来自江南钟灵毓秀的丫头的事,跟大人提了么?”
马怜点点头,道:“提倒是提了,可大人交待,不必让马家费心。”
“话是这么说,但天底下的男人谁不希望占有更多女人?”妇人扁扁嘴道,“人都已经接到京城,再过几日便可送来,不过还是要先问过沈大人的意思……总归要先打好招呼打,不能好心办坏事……这可就是你的差事了。”
马怜问道:“能不送吗?”
妇人笑了笑,“怎么,怕在沈大人跟前失宠?这些个女人说到底都是你兄长送来的,全都听你的话,你不喜欢可以立即送走,就看你怎么把控了。”
马怜有几分失落:“就怕大人一口回绝,同时胡思乱想,对兄长前程不利。”
妇人道:“这就你多心了,女人是送给大人的,大人不喜欢最多只是把人送走,要是不送,你永远无法知道大人的喜好……对于你来说,一切不都是为了笼络住沈大人的心?”
这次马怜没有出言反驳,沉默着不做声,又好像暗中郁闷。
妇人又道:“能来见你一次不容易,这院子外边有不少人保护,看来大人对你很看重……你这院子里丫头不少啊,就没发现有姿色能给大人暖被窝的?”
马怜摇摇头:“都是普通的粗使丫头,没一个顺眼的……”
“那倒也是。”
妇人道,“这次你大哥从江南找回来的女人,姿色上佳,且都有才艺傍身,色艺双绝,过来后均以你为尊。这些女人可用,但也要防着点儿,身为女人总要多些心思,得了大人的宠幸倒不算什么,能让大人多来那才叫本事……不过若是她们中间有谁自作聪明开罪大人,就是你管教无方。”
马怜的情绪不高,轻轻颔首:“知道了。”
“那我就不多留了。”
妇人道,“这两天会把画像送来,你先看过,有机会也给大人看看,若大人没什么意见的话,随时可以给你送过来……这院子也需要多一些人气。”
说话间,妇人起身往门口走,不打算带走竹篓。
马怜疾步跟上,问道:“外面院子有些年货,嫂嫂喜欢的话,可以带部分回去。”
妇人驻足回首,微笑着说道:“你以为我图你那点儿东西?钱财只是身外物,你大哥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巴结好沈大人,手头能挪出来供你笼络下人的银子不多……全留给你吧,我在外边有吃有喝,日子过得还可以,你若有什么需要,记得让丫头出去通知一声,咱在京城总归有点家当……”
“嗯。”马怜再次点头。
二人继续前行。
等出了后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妇人道:“现在你大哥一切顺利,以后咱家兴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外面的事你不用担心,只管琢磨如何才能讨好大人。还有些东西不方便直接送来,也会跟那些女人一并送到。”
“是什么?”马怜问道。
妇人轻轻一笑:“等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多说无益。还有,若是大人长久不来,你也派人说一声,有时候光靠你自己不行,你就算聪明慧黠,也没法做到面面俱到。”
“你一个姑娘家,别太拘谨,若是扭扭捏捏就跟大人身边其他女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如何固宠?再就是……希望你能早些怀孕,以前可能要防着,不过这次给你送来女人后,你的顾虑就没有了,总归有人帮你固宠便是。”
……
……
接连送走沈溪和嫂子,马怜突然间很失落。
对于独居的女人来说,夜晚是最寂寞难熬的时候,她回到屋里,拿起桌上搁着的一本书,没精打采地翻阅起来……那是沈溪老早给她送来用来解闷的武侠说本,她已经看过几遍,初时兴致盎然,多看几回也就索然无味。
等她将说本放下,丫鬟进来,在旁等候吩咐。
“……夫人,晚饭已备好,您随时可以用餐。”丫鬟轻声细语。
马怜摇摇头:“人都不在,有什么胃口?”
她说的话非常隐晦,丫鬟不知该如何揣摩及应答,而马怜也没有解释,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这里暂且没你们什么事了。”
“是,夫人!”
等丫鬟退出房门后,马怜望着床榻,不由回想起之前跟沈溪缠绵悱恻的情形,让她分外甜蜜和思念,不过想到沈溪的离开,以及自己未来的身份等等,又多了几分失落,一时间郁结于心,难以释怀。
“爷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没多少精力应付女人,今儿是大年初一,爷对我宠爱有加才会抽时间过来,怕是他内宅的女人都未必能见上一面。”
马怜学会了自我安慰,想到这里,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不过随即心境又稍微一沉,“爷总归是做大事的,怎会有太多的儿女情长?非要以很多姐妹来固宠?本来就已摊得很薄的情义,再分润下去,不知轮到我身上时还剩下多少?若再过几年,连子嗣都没有,将来没有入沈府的机会,那我就只能在这样的院子里孤独终老。兄嫂总归指望不上!唉!”
……
……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总归会想很多很多,对于沈溪来说就像天书般难以理解。
沈溪明白外宅女人的辛酸,也试着想办法弥补,但许多时候都收效甚微,因为他的感情不能分成很多份,也没法长时间陪伴在谁的身边,女人对于感情的羁绊需求也不尽相同,这碗水他怎么都端不平。
回到府宅,得知午后杨一清来过,知道其来意是想让他协助驸马崔元尽快履职。
他当然明白,这请求不会是杨一清主动提出,更多是来自谢迁的授意。
至于谢迁的用意,沈溪不想揣度,更愿意把心思放在家里人身上。
除夕夜家中提审犯人,闹得那叫一个鸡犬不宁,大年初一他又在外奔波一天,到晚上一家人终于可以坐下来补个团圆饭。
晚饭过后,沈溪没进书房,而是留下来陪一干妻妾坐下,他的话不多,不过这不妨碍他倾听闲话家常。
“……娘说了,这个年过得很好,家里各房,不管是谁都要听从她的吩咐,现在沈家又拧成了一股绳。就是四房那边有些凄哀,六叔长期滞留在外,不得音讯,希望相公您能多问问六叔的事……”
谢韵儿当天见过周氏,周氏对于儿子没去拜年没什么不满,或许是知道沈溪位高权重,要做大事,现在周氏也学会了“体谅”。
不过沈溪更觉得周氏是没心思顾念,这会儿还在琢磨当沈家大家长的事。
“……老爷,家里那些长辈,都想见见您,说是找个机会,在爹娘那边院子设宴,请您过去。”
谢韵儿最后望着沈溪说道。
沈溪道:“说起来,家中那些长辈,我还真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林黛突然插话:“那些人以前对我们很不好,现在看到我们发达了,不但让家里人跟着相公当差,现在还想绑着老爷,一起来振兴沈家,也是给他们脸了。”
被谢韵儿白了一眼,林黛不再说下去,不过她这话一下子就把沈家两代人的恩怨都说出来了。
“记着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沈溪倒显得无所谓,摇头道,“如果只是小门小户,关起门来斗也就罢了,现在沈家五房人全都迁到京城来了,若还在意以前的事,那就家不成家……咱分出来过倒是无所谓,爹娘总归还是当自己是沈家人,老娘还想着学当年的老太太,当沈家大家长呢。”
谢韵儿问道:“那该怎么回复娘那边?”
沈溪叹了口气,慵懒地道:“还是要看时间是否合适,我现在没那么多闲暇,家里的事我都很难管,更别说沈家那更大一摊子了……娘想怎样,由着她吧。”
谢韵儿没再说什么,她不说话,林黛等女也不敢随便插话。
尹文和谢恒奴到底是后加入这个家庭的,对于沈家过往的恩怨知之甚少,而她们现在的心态也更像是无拘无束的少女,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东西。
“早早睡了吧。”
沈溪突然起身,“我还有点公事要做,不能陪你们了。”
林黛皱眉,不满地问道:“老爷不是在休沐吗?”
沈溪笑了笑:“年初三就要开工,哪里算休沐?我一个人兼着两部尚书,公事繁忙,以后家里的事尽量由你们来做主,我真的没那么多精力看顾。”
……
……
夜深人静,沈家已彻底安静下来。
外边街道上三更鼓敲响,沈溪仍旧在书房埋头写东西,无人前来打扰。
写着写着,沈溪搁笔沉思,思虑下一步动向。
“功高盖主……到我这身份和地位,其实很多事已难控制,一旦权力到了顶峰,自然就会跟皇权发生冲突,皇帝不可能永远信任一个人,毕竟朱厚照也算是个有主见的皇帝,难道他会将权力完全放出来,让大臣威胁到他的皇位?”
“不过这会儿我已没有退路,朝中反对的声音不能完全扫除,若真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就会是我仕途的顶点,也是危机的伊始。”
“既想当一个权臣,又想跟皇帝相安无事,世上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倒还不如领个勋贵的爵禄,一辈子高枕无忧,甚至将爵位世代传下去,让沈家可以兴盛个几百年。”
“但若我真什么都不做,大明总归还是大明,历史进程没有得到扭转,将来仍旧可能会上演外夷侵占中原的一幕。”
“我到底应该当一个大明的忠臣,还是当一个逆臣?只要皇位一天在朱家人手中,我所做的一切都可能随时被人颠覆,而且就算一切都成功,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正德四年,正月初二。
谢府,谢迁书房。
张懋跟谢迁二人在靠窗的书桌前相对坐下,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单独会面。
“……于乔,其实你该放心才是,此番之厚把事情处置得极为巧妙,既没有让张氏一门彻底垮塌,又给了朝廷一个交待,把一切隐患消弭于无形,真是善莫大焉……”
张懋对沈溪的评价很高,一如既往地跟谢迁叫板。
因为张懋知道谢迁总会不自觉去打压和贬低沈溪,朝中也只有谢迁这个三朝元老才有资格把沈溪当作不成器的后生晚辈看待。
谢迁本来招待张懋时表现得客客气气,但听了这番话后,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似乎很介意旁人对沈溪的赞许,他更希望旁人指出沈溪的缺点,而不是在他面前拼命褒奖。
张懋却不以为意,继续说着:“……过了年,朝廷将彻底安定下来,下一步关注的重点就是维护中原和东南沿海地区的稳定,听说江南那边倭寇越演越烈,总让人不省心啊。”
谢迁道:“那下一步,是否让之厚到南方领兵平乱?”
张懋眯着眼睛望向谢迁,质疑道:“难道非要之厚去么?若说北方跟鞑靼人开战,之厚去倒也恰当,毕竟他对阵鞑靼人还无败绩……但中原之地匪寇,并非是正规兵马,就算地方卫所军队出动平乱都绰绰有余,至于沿海倭寇,则需出动水师,之厚擅长打水战吗?他作为兵部尚书,应该坐镇中枢才对吧?”
谢迁冷冷一笑:“看来张老公爷你早有安排,故意到这里来探我的话,是吧?”
“哦!?”
张懋一副意外的样子,问道,“于乔,你何出此言?老朽几时探过你的话了?”
谢迁道:“之厚在朝如日中天,陛下对他的信任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让他长久留在中枢,跟什么人稍微勾连,不但朝政容易为其把持,连军中事务也会悉数落到他手,难道五军都督府就没有妥善应对之策?”
“哈哈,于乔,你多虑了吧?难不成咱还要防备之厚不成?之厚到底是大明功臣,他上位总比那什么宫里执事揽权更为稳妥吧?”
张懋打了个哈哈,故意将问题揭过。
谢迁神色严肃,说道:“他留在京师,太过碍眼,要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久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怕是再难有人撼动其位置,连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在他面前退让。若是张老公爷肯跟我一起上疏,调他到南方平乱……倒可为朝廷解决一时困局。”
张懋摆摆手,笑着说道:“于乔,你言重了,之厚到底还是守本份的,你怎跟防贼一般应对他?这样做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谢迁冷着脸道:“以他的年岁,位居高位,说他无野心,我是不信的,我只是不想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明开国至今,可从未出过乱国的贼子,若他成了例外,那他今日取得的成就也将毁于一旦,功过是非不过是在一念之间……是我亲手将他带进朝堂,这件事旁人不管,我总要理会。”
“啊……这个……”张懋开始装糊涂,如同那些中庸老臣的态度一样,并不想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明确表态。
谢迁再道:“回头便有奏疏上达天听……地方所有战报都会如实禀明陛下,这世上能调动他的,也唯有陛下……”
……
……
沈溪在朝权势真可谓如日中天。
在皇帝不理朝政的情况下,沈溪这个吏部尚书可说将朝中所有官员的任免大权完全掌控于股掌之间,军队调动以及将领升迁也全看他的脸色,如此一来朝中敢跟沈溪叫板的,只有谢迁。
至于谢迁外的人,哪怕对沈溪有极大意见的杨廷和等人,此时也只能尽量保持低调,至于那些中下层官员更是老实本分,避免再出现下诏狱的情况。
谢迁跟张懋打了个招呼,便开始着手谋划调遣沈溪往南方平乱事宜。
本想主动上疏,但谢迁细细琢磨后却发现不太方便,他明白朱厚照对他的反感,便请了御史言官写好上奏,按照程序先交到通政司衙门,再由他煞有介事地票拟一番,将奏疏呈递到司礼监。
司礼监掌印张苑此时可不敢开罪沈溪,即便此时他也有调沈溪到地方的打算,也要拼命隐忍,毕竟现在沈溪权势熏天,只要随便在皇帝那儿说上几句,弄不好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都要被褫夺。张苑很聪明,不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拿出具体的意见,便直接将奏疏交由朱厚照御览。
正月初三,清早。
张苑天未亮便赶到豹房等候觐见。
小拧子手拿拂尘,站在朱厚照的寝殿门口,疲倦地打着哈欠。
但其实此时朱厚照并不在殿内,正在后院跟女人厮混,至于江彬,由于时间还早,并没有露面。
“陛下几时来?”
张苑等久了,心里非常着急,不由拿质问的口吻对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回答:“咱家从何而知?陛下的事,也是咱做奴才的能随便过问的?”
张苑恼火地道:“那你就不知道进去看看?就在这儿干等着?”
小拧子叹息道:“你当咱家愿意?陛下可能不喜欢奴才在他面前晃悠,昨日咱家稍微表现得关心一些就挨了骂……要是张公公你等急了,大可自己进去求见,免得总是把罪过归到别人身上。”
“哼!”
张苑轻哼一声,继续回去等候。
一直到太阳蹿到半空中,朱厚照才懒洋洋地从后院出来,身边带着一名女子,张苑老远看到还觉得惊奇,毕竟平时朱厚照习惯了独睡,少有带女子回寝殿。
“参见陛下。”
小拧子和张苑赶紧下跪行礼。
“免礼。”
朱厚照一摆手,好像没看到候驾的人中多了个张苑,带着人便往里面走,张苑赶紧上前一步,“陛下,老奴有朝事启奏。”
朱厚照闻言驻足,回头打量了一下张苑,皱眉道:“有事等朕休息好后再说,行吗?”
说完,他又和颜悦色,对身边的女子道,“来,跟朕到里面去,这就是朕在豹房的寝宫。”
张苑心想:“陛下这是带了什么女人前来参观?这女人面生得紧,根本不是以前得宠的那几个!”
小拧子可不会阻挠皇帝,直接让开路,张苑却再次进言:“陛下,老奴真的是有要紧事禀奏。”
“跟你说了等朕休息好再说……再不识趣的话,看朕怎么收拾你。”朱厚照说完,人已经跨步进入寝殿,那女子随其一起入内。
同时入内的还有两名侍奉的宫女,她们进去后直接将殿门关上,张苑再想往前走已经无法如愿。
“张公公,陛下的话你该听到了,做奴才的不能忤逆圣意……请回吧。”小拧子可没打算留在寝殿前侍奉,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守了一夜,不可能还有精神等皇帝睡醒,只能先回房休息。
而小拧子又不想张苑单独面圣,所以在走之前,要将张苑驱离。
张苑皱眉问道:“陛下最近都是跟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过夜?”
小拧子神色一紧,四下看了看,快步走过去,小声说道:“张公公想自讨苦吃么?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
说话间,小拧子扯着张苑的衣服,二人一起过了回廊到了院外,过了侍卫设立的关卡后,小拧子又环顾一圈,这才小声说道:“莫怪咱家不提醒您,陛下最近情绪有些古怪,尤其年后这两天,你悠着点吧……”
张苑皱眉道:“你吓唬谁?”
小拧子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咱家这是在吓唬你?本来陛下跟丽妃娘娘还很欢畅,但不知怎的,或许是丽妃、花妃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这两天连咱家都近不得身,若你想知道实情,不如去问问江大人,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就是他……比司马真人和钱宁更得宠,到现在钱宁还不知栽在哪个洞里没出来……”
张苑听了这话,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似在思考小拧子话语中蕴含的深意。
小拧子一撇嘴:“现在这帮侍卫并不是锦衣卫,全都是江彬从边军调来的人,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就是他们,比锦衣卫都要威风。想过好日子,先琢磨清楚这里边的形势再说……”
……
……
张苑没有在豹房里停留。
他手上既有参劾沈溪的奏疏,也有申请调沈溪去平叛的奏疏,总归都是针对沈溪的,他要琢磨一下这些奏疏送到御前是否会触发皇帝的雷霆之怒,进而牵连到他。
“名义上我可以中立对待这些事,上奏的人又不是我,不过我拿这种事跟陛下参详,那本身就是触犯龙颜的事,陛下会觉得我跟这些人是一伙的。”张苑心中多了几分警觉,琢磨是否要在下午继续将奏疏内容告知朱厚照。
张苑愁眉苦脸地回到皇宫,刚到司礼监掌印房,等候在那里的高凤立即凑过来问道:“张公公,太后娘娘问,最近是否有参劾两位国舅爷的本子,您看……该怎么回复?”
张苑道:“人都在刑部大牢内,现在谁会落井下石?”
高凤叹道:“其实娘娘是想问钱宁的事,不是说这件事是钱宁给闹出来的么?好像那位江大人,也开罪了太后娘娘……”
“那是他们的事,咱家可不知。”
张苑道,“司礼监这边并没有参劾张氏国舅的奏疏,太后问及,你高公公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凤稍微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点头道:“那就照实说。”
说完,高凤转身便走,张苑一招手,喊道:“你先站住!”
高凤侧身望着张苑,问道:“张公公还有事么?”
张苑道:“你要记住,你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在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做事,而不是给内宫某一个贵人做事,轻重缓急要分清楚……咱家这边还有事交给你去做,等完成后再去见太后娘娘不迟!”
……
……
刑部大牢。
高凤带着忐忑的心情而来,这种地方他本不愿涉足,但张苑吩咐下来,他又不得不从,只能委屈自己。
“……高公公,侯爷就关在里面。这两日侯爷对小的们又是打又是骂,但没人敢忤逆,平时都好酒好菜招待,除了住的地方不好外,其他全都是按照外面富贵人家的生活标准,没人敢对侯爷怠慢……”
司狱对高凤异常恭谨。
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谁都知道张氏一门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算张延龄被降罪关入狱中,但刑部上上下下都觉得,国舅爷迟早会出去,并且能官复原职,此时落井下石就是跟自己的前途过意不去。
“嗯。”
高凤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目光往牢房内部肮脏的甬道望去。
那司狱又请示:“是否需要为您请来尚书、侍郎大人?”
高凤一摆手:“不必了,咱家只是有事来知会一声,说完便走,不需惊扰太多。打开牢门,让咱家进去。”
“是,是。”
司狱赶紧找来牢头和狱卒,帮忙开了门,让高凤可以入内。
高凤很爱干净,随着一股股恶臭袭来,他皱着眉头,手掩着鼻子往前走,两边牢房多半都空着,但偶尔也住有人,高凤不时看看,想从中找出一两个熟面孔,但基本上所有囚犯都很陌生。
“为何不关押在靠门口这边?”高凤强忍呕吐的冲动,侧头问道。
司狱耐心解释:“并非是我等有意怠慢侯爷,实在是因为靠近门口的地方常年不见天日,异常阴冷潮湿,再者这边关押的都是重刑犯,若是有高官前来检查的话……有些事不好安排。”
高凤立即醒悟,张延龄在刑部天牢得到了“礼遇”,不过刑部大牢的人又怕上面突然来探监又或者提审犯人,需要一定的时间提前做出安排,就算为了面子好看也要将张延龄所有的优待撤下,因此找个比较幽深的地方关押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高凤没再问,拐了几处弯,一直到了一处头顶有着天窗的牢房时,司狱才远远指了指:“侯爷便在那边。”
“陪咱家一起过去吧。”
高凤见司狱和牢头、狱卒都不想靠前,不由皱眉说了一句。
司狱耐心解释道:“小人有所不便,让下边的弟兄陪您过去便可。你们几个,陪在高公公身边,把钥匙带着……高公公,您担待些,让侯爷出来说说话,透口气还好,但若是要带人走的话,非要有陛下的御旨不可。”
司狱怕高凤直接拿张太后的懿旨压人,把人带走,所以先打了剂预防针。
“哼!”
高凤轻哼一声,在几名狱卒带领下往牢房门走去。
还没等到关押张延龄的牢房门口,或许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张延龄已在里面叫嚣开了:“……给本侯再倒些热茶来,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不赶紧办事,本侯出去让你们不得好死!”
高凤心想:“国舅爷可真不识相,到了天牢还这么嚣张跋扈,难怪管理刑部大牢这帮人都不想靠近,感情是毛病多。”
心里这么想,但高凤却不敢表现出来。
慢步走过去,只见张延龄穿着被捕时那袭华衣锦服,坐在特地为他准备的一张宽大木床上,上面有被褥等物,牢房一角备有桌椅板凳,靠墙的位置则有马桶两个,显然是即用即换,随时保证牢房里清洁卫生。再加上临近窗户,通风良好,周围几个号子全都被腾空,这牢房内也算清静。
“让你们倒热茶,耳朵聋了?”张延龄并没有仔细看来者是谁,只顾着撒野,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高凤现出身形,说道:“国舅爷,老奴来了。”
虽然只是来探监,高凤话音中却带着一抹悲怆,好像他才是倒霉的那个。
张延龄闻声几乎是从榻上跳起来,等他下地后高凤才发现张延龄穿着靴子,或许是因为牢房内天寒地冻,需要保暖,张延龄大概这两天都没有脱掉靴子。
“高公公?”
张延龄眼睛里满是期望,神情振奋,跟他蓬乱的头发和沧桑的面庞有些格格不入,一见高凤就连声问道,“是皇上让你来接本侯出去的吗?快……快给本候打开牢门,这鬼地方,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高凤一摆手:“开启牢门,咱家进去跟国舅爷说说话。”
狱卒过来将牢门上的厚重铁锁打开,张延龄兴奋不已,以为自己得脱自由,当即便要往外走,却被正在进门的高凤给拦住去路。
高凤道:“国舅爷,老奴有话要跟您说。”
“在这里说什么?有事咱们出去慢慢聊。”
张延龄显得迫不及待,“啊哈,终于可以回去睡高床暖枕了……这地方太过阴冷,只有晚上才给火盆,一点儿都不暖和,早知道的话就多穿一点,这些被褥也都是麻絮,不怎么保暖!”
高凤张开双臂挡着门,无奈地说道:“国舅爷,请您见谅,老奴只是前来探监,并非是带您出去,陛下还没下旨呢……”
张延龄脸上的兴奋之色瞬间消失不见,瞪着高凤,厉喝道:“皇上没下旨?那太后娘娘总该打招呼了吧?太后娘娘不知道本侯在这里受苦?”
“这……”
高凤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延龄。
“老子不管……老子在这里待够了,这就要出去,看谁敢阻拦。”张延龄一看这架势,自己不能出牢门,便想来硬的,但门口的狱卒却不会任由他胡来,马上拥过来一群人,将门口给堵上。
牢头过来道:“高公公,侯爷,您二位别让小的为难……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若没有陛下谕旨,谁都不能从这里出去,若违背,格杀勿论!请多担待些!”
高凤赶紧道:“你们在外守着便可,国舅爷不会出去,咱家有事,说完便走。”
等高凤转过身时,但见张延龄已灰头土脸坐回桌旁的椅子上。
张延龄提起茶壶,想给自己倒杯热茶,结果壶嘴一滴水都没流出来,旁边狱卒见状赶紧道:“侯爷稍候,小的这就给您准备热茶。”
说完过来一人,将茶壶提走,高凤站在那儿很为难,连连唉声叹气。
张延龄一脸青黑之色,瞟了高凤一眼,道:“是姐姐让你来的吧?看看本侯死了没有?哼哼,这当姐姐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弟弟?”
高凤苦着脸说道:“侯爷,您宽心些,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出去,这才不过两三天……”
“两三天?这跟两三年有何区别?这里简直度日如年,本侯这辈子吃的苦,基本都在这几天吃完了,上次本侯进牢房也没这样……给老子下到刑部大牢,这些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在这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张延龄破口大骂,不时发出咳嗽声……是否真咳高凤不知道,因为不能排除张延龄故意在他面前卖惨的可能。
张延龄道:“你回去后,赶紧跟姐姐说,让她派人送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过来,或者干脆给本侯换个地方,哪怕要监禁,也要回府宅,跟大哥一样在自家府中看管居住,不也很好么?”
“呃……”
高凤耷拉着脸,“老奴回去后,一定会将国舅爷您的遭遇,跟太后娘娘说清楚……”
张延龄打量高凤,再次问道:“高公公,你真的是姐姐派来的吗?”
“这个……”
高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确不是受张太后委派,而是张苑指使的,而他来办的差事也不是探望张延龄,而是来传达朱厚照褫夺张延龄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也正因如此,他见到张延龄后,就不再称呼侯爷,因为从朝廷法度来说,现在张延龄已经是平民,只能算是国舅而非其他。
张延龄忽的站起来,厉喝道:“说实话!”
高凤一跺脚:“好吧,老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太后娘娘确实很关心您,但没有陛下的圣旨,谁都不能前来探望,就连老奴也没这资格。”
“那你为何……”
张延龄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高凤木着脸道:“国舅爷,这里是陛下颁布的谕旨,老奴就不给您念了,您自己拿去看看吧。”
等高凤将御旨拿出来后,张延龄瞬间站不住了,几乎是跌坐回椅子上,身体剧烈颤抖,用无比恐惧的目光望着高凤,结结巴巴地道:“高公公……你说实话……陛下是下旨……要杀我……还是让我自行了断……”
只有进了牢房,张延龄才清醒了些,把以前做的那些事考量了下,终于发现若是没有国舅这一层身份撑腰,皇帝早就将他赶尽杀绝,绝对不会拖到今天。
所以,这次他指使人在沿海岛屿练兵,犯下谋逆大罪后,心里一直很恐惧,先前那副不在意的模样都是装腔作势,现在看到高凤犹豫中带着怜悯的表情,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整个人几乎快崩溃了。
高凤听了张延龄的话,顿时愣住了,等他明白眼前这位惧怕什么后,赶紧解释:“国舅爷,您误会了,是陛下……下旨将您和大国舅的爵位给剥夺,如今您已是平民,宅院外的东西悉数罚没……”
本来这已是让张延龄接受不了的“噩耗”,但相比于赐死,张延龄反而松了口气。
等张延龄稍微缓过神,赶紧道:“高公公,你赶紧回去跟姐姐说,请她去皇上那儿,给本侯求情啊。”
此时的张延龄再也顾不上摆架子,抓着高凤的双手使劲摇着,涕泪俱下,整个人显得无比凄惨,苦苦哀求。
高凤叹道:“国舅爷请放心,其实太后娘娘也很关心您,只是现在这情况……需要先让陛下消消气,您或许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您别灰心气馁,只要这股风头过去,太后娘娘会想办法让您出去,甚至您的爵位也可恢复。”
“对,对,这只是暂时的。”
张延龄松开高凤的手,在那里自我安慰起来。
高凤道:“老奴还要赶回去复命,谕旨便带走了,您先歇着,回去后老奴会将您的情况告知太后娘娘……国舅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到陛下宽恕您的那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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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凤完成张苑交托的差事,紧忙回皇宫跟张太后复命。
原本张太后只是让高凤去司礼监打探消息,结果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回来时张太后焦躁不安,脸色很难看。
不过当高凤将自己去见张延龄的事告知后,张太后眼睛里多了几分期许。
“……建昌侯……他还好吧?想来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头……”
张太后到底还是关心弟弟的,娘家人跟她儿子闹了矛盾,她觉得自己负有很大责任,满脑子琢磨的都是怎么才能成功调和。
高凤面色凄哀:“太后娘娘,老奴刚获悉,陛下已正式下旨,将两位侯爷贬为庶人。”
“什么?”
张太后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怒极,却苦于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怔了半晌后才道,“皇儿真不顾念血浓于水的亲情,非要把他亲舅舅往死里整?他这是想把亲人统统拉下马来,靠一帮外人为他打理江山,是吗?”
张太后说得义正词严,不过在高凤听来,却分外别扭。
高凤暗忖:“两位国舅跟您确实是血浓于水,但跟陛下哪里谈得上?都不是同姓中人,更何况二国舅还是因谋逆大罪而下狱……”
张太后道:“哀家会给皇儿下一道懿旨,回头你带到豹房去,让陛下知道他此举是自毁长城,纯属瞎胡闹。”
即便高凤不以为然,但还是老老实实行礼,俯首领命:“是,娘娘。”
“唉!”
张太后叹息一声,苦恼地说道:“皇儿现在变了,一定是那些佞臣在他跟前说我张氏一门的坏话……哀家要将这些蛀虫给找出来,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朝中胡作非为。高公公,你有何办法?”
“这……”
高凤非常为难地道,“娘娘,现在外边众说纷纭,但大多持同样的看法,那就是看起来是身兼两部尚书的沈之厚帮助陛下针对两位国舅,其实却在暗中帮忙调解,之前谢阁老好像也对沈尚书所做所为大为赞许,要不……请沈尚书帮帮忙?”
张太后摇头道:“就怕沈之厚才是始作俑者。”
“可是……”
高凤犹豫不决地道,“如今能打动陛下的,好像只有沈尚书了……娘娘,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皇时的顾命大臣,到现在没几个了,这朝中除了谢阁老和沈尚书外,旁人有谁是真心为大明着想?”
经高凤这么一提醒,张太后不由低下头,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高凤又道:“除夕那天,的确是沈尚书传信给谢阁老,再由谢阁老派人通知老奴,若非老奴及早告知娘娘,或许现在陛下已将两位侯爷定罪。两位侯爷所犯,可是……天大的罪过。”
因为不能直接说“谋反”、“弑君”等字眼,高凤只能用“天大的罪过”代指张氏兄弟的过错。
张太后不悦地道:“自从沈之厚以地方督抚之身进入中枢,朝廷出了多少乱子?刘瑾被拿下倒不是什么坏事,但他怂恿皇儿御驾亲征,又数次针对两位国舅该怎么说?现在沈之厚在朝中大肆清除异己,连哀家的亲弟弟都下狱,岂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娘娘,可是两位侯爷要获得自由,非得……”高凤还想争论。
张太后一抬手:“高公公的苦心,哀家能理解,其实哀家也想让建昌侯早些脱离牢狱之灾,不过现在还没到这个份儿上,哀家尚有办法可想,你先去传信吧!”
……
……
高凤根本没办法把张太后的懿旨送到朱厚照跟前,因为他连豹房都进不去。
不过他还是通过层层贿赂,想方设法把懿旨交到小拧子手上。等完成这一切,他感觉一身轻松,坐上马车回到皇宫,等不紧不慢赶到司礼监衙门,才知张苑一直在找他。
“张公公,您找在下?”
高凤的年岁和资历,要比张苑高上许多,不过因为彼此身份和地位的差别,高凤见到张苑只能毕恭毕敬行礼。
张苑坐在那儿,手里捧着茶杯,瞟了高凤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高公公,咱家让你办的差事,你可有完成啊?”
“完成了,完成了。”
高凤忙不迭回道,“谕旨已分别送到寿宁侯和建昌侯……哦不,是两位国舅爷那里,他们已知道陛下贬斥他们为民的事情。”
张苑突然变色,喝问道:“既已完成,为何不早些回来跟咱家复命?”
高凤有些手足无措,讷讷地道:“张公公请见谅,您也知道,在下本是奉太后懿旨出来做事,您说过可以在完成您交托的任务后,先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所以……”
张苑冷笑不已:“你回宫跟太后娘娘复命自无不可,但觐见完毕又作何去了?明明可以顺道过来跟咱家知会一声,却故意躲得远远的,存何居心啊?哼,你以为你领的差事是咱家交托的吗?不,是陛下给的!你说是陛下的差事重要,还是太后的差事重要?”
高凤低着头,不敢为自己辩解,他在宫中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自然明白掌权太监从来不会跟下属讲道理,他们的话就是最大的真理。
张苑道:“好了,扣你一个月薪俸,小惩大诫,若是再犯的话,咱家不会包庇,直接将你的过失奏禀陛下知晓。”
“多谢张公公开恩。”
高凤心里很不爽,自己堂堂首席秉笔,一个月的俸禄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扣掉不说,还要覥着脸谢对方,最重要的是周边还有一群太监围观,面子丢大了。当然,他明白张苑这是故意拿他开刀,有杀一儆百的意思。
张苑稍微气消了一些,道:“你的差事既然完成,想必见到牢里那位爷了吧?他的境况如何?”
高凤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这问题是张苑问的,还是朱厚照想知道的。
就这么迟疑一下,张苑已勃然动怒,大喝道:“问你话,为何不答?”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高凤摇头道,“二国舅境况凄惨,如今天寒地冻,牢房里潮气又重,他却穿得单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
张苑点了点头:“你回禀太后之后,不知她是怎么说的?”
高凤心道:“太后娘娘的意思,也能随便告诉你一个奴才?你还直呼太后娘娘为她,一点儿尊敬的意思都没有,怎么你这奴才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高凤却不敢表露出来,低着头说道:“太后娘娘知道二国舅的情况,很是体恤,却又知是陛下的意思,没有多说,只是让在下去豹房送了一份懿旨,有劝说陛下宽恕,让二国舅早些回府之意。”
张苑闻言嘀咕了几句,最后道:“除此之外,太后就没问别的?你没有跟太后提出请沈大人出面斡旋?”
高凤一怔,问道:“张公公,您……”
“问你话,直接回答。”张苑中气十足。
高凤心想:“不会是太后娘娘跟前有他收买的细作吧?怎么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有。”
高凤不敢有丝毫隐瞒,据实以陈,“在下的确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此事,不过太后娘娘……没有应允,太后娘娘说断不至于屈尊纡贵,向沈大人一介臣子求助。”
张苑点了点头,似乎对高凤的回答很满意,道:“你记住了,这件事不得外泄,连咱家问你话的话也要保密。”
高凤看了看在场几名太监,似乎在说,我能保证不说,但他们可以做到吗?
张苑却像根本没思虑到高凤的担忧,因为他现在已掌握了司礼监,整个内宫体系只有一两个敢跳出来跟他叫板,也就是小拧子加个张永。
张苑起身,道:“你在外辛苦了,估计这会儿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吧?”
“不累,不累。”
高凤连忙摆手。
张苑笑了笑,说道:“累便直说,咱家不是不体谅你,要是不累的话,现在正好有奏疏需要人朱批,你只需按照内阁上奏朱批便可,不过用印之事等咱家回来后再说……你先跟李兴一起做事,咱家先出宫去一趟。”
“啊!?”
高凤这才知道张苑根本不是体谅他的辛苦,而是换个方式差遣他继续做事。
张苑伸了个懒腰,擦擦有些模糊的眼睛,随口道:“咱家一直等你回禀,然后把情况向陛下禀报……若非你不识相,先去见过太后,然后又出宫一趟,咱家何至于等到现在?帮咱家做点儿事难道就累了你?”
“李公公,这里就交给你了。”
张苑最后的话却是对另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说的。
此时李兴已经跟张苑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张苑豢养的一条狗。
因为李兴“识相”,以至于高凤在司礼监中首席秉笔太监的身份严重动摇,张苑作为内相,安排工作从来都是看人的,总让高凤去做一些跑腿的差事,批阅奏疏这种事却让李兴来做主,高凤只是在旁辅助。
高凤心有不甘,但只能认命,心想:“就算有太后娘娘撑腰,依然无法撼动张苑的地位,谁让他嫉妒我呢?”
……
……
无论是高凤,又或者李兴,能力都相对平庸,就算张苑和张永也只能说差强人意。
这一届司礼监太监质量参差不齐,不过总算比戴义在时好一些,年岁相对年轻,更富有朝气,再加上沈溪在朝中强势崛起,司礼监的权限一再被压缩,如此一来他们能力有高低之分也没有太大影响。
张苑对于繁琐的朝事并不上心。
本来司礼监衙门该在年初休息,但因年前奏疏积压严重,谢迁要求内阁一帮阁臣加班加点把所有奏疏拟好票拟送到司礼监,张苑感觉肩头亚历山大,发现没法在年前完成差事时,就直接把一切丢给手下太监。
张永长期请病假,没在司礼监坐衙,朱批就由李兴和高凤完成。
“好个张永,仗着有小拧子撑腰,还有我那大侄子跟他关系好,屡次跟我作对,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惩治一下!”
张苑在出皇宫时心中如是琢磨。
张苑没去豹房,他知道这会儿朱厚照没睡醒,便直接去吏部衙门找沈溪,他知道当天沈溪在吏部坐镇,考核官员,他有一些事想跟沈溪商议,却不包括谢迁等人力主将沈溪外调平叛的事。
到了吏部张苑才知道,沈溪此时正在后衙接见那些前来面试的官员,在前院等了约半个时辰,不少前来参加面试的官员都殷勤地跟他打招呼,他却没什么兴趣跟这些人熟络,又百无聊赖地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有吏部属官来通知,让他进去见沈溪。
“……沈大人,您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张苑等得很不耐烦,见沈溪坐在花厅里,翘着二郎腿喝茶,上去便用声讨的语气说道。
沈溪笑了笑,问道:“张公公何出此言?”
张苑道:“何出此言?你让咱家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咱家还要赶着面圣,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体谅人!”
沈溪道:“本官要考核官员,这是公事,丝毫也不能耽搁,至今午饭都未吃,还是趁着面试间隙出来见见张公公你,怎就变成本官不近人情?”
张苑在许多时候不想跟沈溪讲道理,因为实在讲不过,这会儿也不例外,立即岔开话题:
“跟你说,陛下今日已正式下达御旨,将寿宁侯和建昌侯爵位褫夺,咱家让高公公去刑部大牢见了建昌侯,回去后他向太后做了汇报……”
张苑将高凤去见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的情况一并跟沈溪说过后,又道:“沈大人,看来太后那边就要展开反击了,而且你也知道陛下一向心软,若是陛下再次放过两位国舅,你准备如何应付?”
沈溪无所谓地摊摊手:“难道陛下以前没有宽恕过二人罪行?”
张苑皱眉:“所以你就不管了,放任自流?”
沈溪打量张苑,反问道:“那你觉得,陛下这次会那么容易便宽恕二人?他们犯的罪行是一样的吗?”
张苑仔细想了一下,断然摇头:“的确不同,这次涉及到谋反,罪名可不是陛下说宽恕便能宽恕的……不过太后那边似乎还有别的手段,本来她应该求助于你,但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这么做,好像有所凭仗!”
沈溪抿了口茶,道:“这种事,谁知道呢?”
“你肯定知道太后娘娘有何手段……”
张苑对沈溪有种莫名的自信,陪着笑脸问道:“换作你,在不求助你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好好帮咱家想想,之后咱家要去面圣,若陛下问及的话……咱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沈溪打量张苑,道:“是你自己想知道,还是要去陛下跟前邀功?”
张苑道:“两者兼而有之吧,总归你给我释疑便可,少不得你的好处。”
沈溪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张公公,好像今天你有什么事没对本官说吧?比如说,今日你早些时候前去面圣,要跟陛下提什么?”
被沈溪点破行踪,张苑脸上多了几分局促,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例行公事,跟陛下说及朝中事务罢了。”
“那你说说看,可有跟本官有关的事情?”沈溪冷声道。
张苑叹了口气,道:“咱家也不瞒你,朝中言官纷纷上疏,要调你出京平息地方叛乱,大概全都是受谢老头指使……咱家行事不会偏狭,涉及你的事都会跟陛下详细陈奏,这也是之前陛下所定规矩,可不是有意隐瞒。”
沈溪道:“那你张公公对此又有何看法?”
张苑好像被踩住尾巴一般,大声嚷嚷:“咱家跟你一心,难道还想你调走不成?咱家当然是全力支持你。不过这几天陛下对一个女人很着紧,居然同榻而眠,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也不知这女人是何身份,当时陛下让咱家退下,等回头睡醒后再召见……稍后咱家便会去豹房,跟陛下提及此事。”
沈溪微笑道:“你什么态度,不需要跟本官解释,只希望张公公你记得当初的约定便可,别不小心开罪陛下,再一次被下放,那时就没这般好运,还能重新回到中枢……”
张苑冷笑一声,却不得不服软,赔笑道:“咱家记得你的好,这总该总行了吧?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咳。这样吧,你告诉咱家,太后到底会有何手段给两位国舅说情?”
沈溪微微瘪嘴,摊手道:“太后还能作何?她是陛下的生母,更是大明王朝的太后,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很难拒绝。”
“这是什么话,太后当日到你府上,不也声情并茂,涕泪俱下为她两个弟弟求情?陛下还不是将二人褫夺爵位?”张苑不以为然地道。
沈溪冷笑道:“若太后去跪求陛下宽恕呢?”
“啊!?”
张苑一惊不老小,随即仔细琢磨一下,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说话怎如此渗人?太后娘娘会跟陛下跪谏?这……这……这怎么可能?”
沈溪一摆手:“你就当是本官无端揣测,现在没人能预测太后娘娘会如何,不过想来大致不会差……本官已跟陛下提出不再负责此案,以后有这方面的事情少来烦人,免得为本官招惹事端。”
张苑脸上堆满笑容:“行,以后咱家不再问你这方面的情况……不过你说的对,若是太后娘娘真拿出跪谏的手段,陛下不好收场啊……不行,咱家要赶紧提醒陛下,你且放心,咱家不会说是沈大人你说的,会主动把责任揽在自个儿身上。”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心想:“你当然不会说是我提醒的,要是一切都是你想出来的话,便凸显你有主见,善于审时度势,能为皇帝处理危机,自然也会更加受宠。呵呵。”
张苑兴冲冲要走,留下一句话:“沈大人,您先去忙,咱家这就赶去豹房,有事……等没事再过来找你闲话家常,有事的话咱家会尽量自行解决。”
沈溪道:“张公公先留步,难道有些事不该先把话说清楚再走?”
“啊?”
张苑一怔,驻足回首,问道,“还有旁的事?”
沈溪冷声道:“你张公公可真健忘,来一趟,只为自己的事?难道本官就不能提点你几句?”
张苑脸上多少有些尴尬,道:“可以,当然可以,沈大人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不过您可要快一些,时候不早,从吏部衙门到豹房还有段路要走,咱家怕去晚了见不到陛下的面……”
……
……
张苑在被沈溪交待一些事后,带着几分不甘出了吏部衙门,乘马车往豹房去了。
张苑心想:“这小子,分明将我拿来当枪使了,他自个儿不做事,却总指使我去做,有些话他自己跟陛下说不是更合适?”
等到了豹房后院,见到小拧子,才知道朱厚照仍旧在休息,没有起来。
张苑道:“可要小心点儿,陛下身边有人侍寝,且来历不明,若是对陛下有所不利,咱们可没法担待。”
“哼……”
小拧子不屑地道:“不劳张公公提醒,在这之前,咱家已进去多次,没发现那女人对陛下有何不轨之举。”
“这就好。”
张苑本来还想教训小拧子,但见这架势,顿时少了几分底气,到底他现在不能恢复到对皇帝言路的把控,更重要的是他怕沈溪这个克星。
张苑往一直在院子旁晃悠的侍卫身上看了一眼,问道:“姓江的呢?”
小拧子道:“之前进去过一次,好像是有要事跟陛下禀报,而后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什么?”
张苑惊讶地问道:“江彬……他……进去过?”
因为皇帝有女人侍寝,江彬进寝殿之事在张苑看来非常不可思议,小拧子则显得很平常,说道:
“这有何好惊讶的?现在江彬面圣,比咱家跟张公公你还要容易,而且任何时候都能去面圣,陛下对他没什么顾忌。”
张苑闻言不由咋舌,心想:“我那大侄子到底没看错,怪不得他对江彬如此防备,这真是个危险人物,不能不防。”
过了很长时间,殿门从里面打开,有宫女走出来,小拧子迎过去,但听那宫女娇怯地招呼道:“主子已醒来,传唤随从进去伺候。”
小拧子赶紧一招手:“过来!”
从回廊方向过来几名太监,端着水盆等物,排队往里进,这些东西都是一炷香左右时间一换,水一直都保持温热。
张苑跟着小拧子一起进到里面。
因为是太监,在皇帝寝殿内没多少顾忌,小拧子进去见朱厚照,而张苑只能先在外屋等候,不过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内帷瞄。
“那女人,跟陛下倒是挺亲近的,俨然有成为花妃和丽妃外第三大势力的架势……如此一来,那位钟夫人算怎么个说法?”张苑非常纳闷儿。
不多时,小拧子从里面出来,招呼道:“张公公,陛下传你进去说话。”
张苑跟着小拧子进内,等站定后,才发现朱厚照仍旧在跟那女人厮混,根本就顾不上梳洗,那些进来服侍更衣漱洗的太监站在旁很是为难,不知是不是该退下。
“陛下。”
张苑堆笑着上前,跟正德皇帝打招呼。
朱厚照这才将注意力从那女人身上挪开,落到张苑身上,见张苑站在那儿,不由皱眉:“你个奴才,倒很准时嘛,朕让你下晌来,还真过来了。有什么要紧事,说吧。”
张苑道:“陛下,今日已将您下达的关于褫夺寿宁侯和建昌侯的御旨,传到两位国舅府宅……和牢房,他们已得悉此事。”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这算什么要紧事?前两天就该办妥的事情,今天才落实,你还好意思前来表功?”
张苑再道:“还有……关于沈大人的上奏。”
朱厚照听说沈溪有上奏,一对小眼睛马上瞪圆,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尚书因何进言啊?”
张苑迟疑了一下,赶忙解释:“陛下,并非是沈大人有事启奏,而是有关于沈大人的奏疏。”
朱厚照顿时意兴阑珊,身子萎顿下来,道:“怎么,又有人想参劾?朝里那些人还肯不消停吗?”
“陛下,并非是有人参奏沈大人。”
张苑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些,说话不急不躁,“朝中有大臣提出,如今中原和沿海盗乱,一直都未平息,听说湖广和巴蜀之地又有叛匪闹事,这一来二去……非要沈大人出马才能平息才可。”
朱厚照眯眼望着张苑:“这些人是故意找借口,将沈先生调出京城,这样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张苑一听便明白皇帝对沈溪有多回护,连忙道:“陛下,他们的确是如此上奏的,老奴只能如实禀告。”
朱厚照皱眉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说,湖广和巴蜀之地有叛匪作乱?为何之前朕从来没听说过?”
“年底才发生的事情。”
张苑解释道,“地方刚上奏京城,老奴知晓后马上便来跟陛下启奏……只是,早间不是没来得及跟陛下说吗?”
朱厚照道:“你早晨心急火燎来跟朕说的,就是这个?这倒不是小事……怎么朕当了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吗?先有北方蛮夷频繁寇边,接着中原贼寇跟着闹事,现在连海上倭寇和西南山匪也跟着起哄……他娘的,朕就这么好欺负?”
这话更多是抱怨,张苑不敢接茬……而小拧子则识相地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不过也罢,朝中大致还算安稳,听说中原平叛进展不错……对了,西南之地叛乱,为何不是兵部上奏?”
张苑道:“陛下,乃是地方官府上奏,走的是通政司,没过兵部衙门……或者沈大人还不知道这个突发状况……这地方上的乱事是如何规模,只有见到奏疏才能知晓。”
“也是。”
朱厚照释然地点了点头,道,“现在朝中那些怕事的文武官员,只要听说地方有叛乱,便想沈先生领兵出征,他们自己就可以躲在京城高枕无忧……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不能明辨是非,只会人云亦云……行了,赶紧把这件事通知兵部,让沈先生尽快拿个对策出来,回头朕会找他议一议。”
张苑问道:“那陛下,关于沈大人领兵出征之事该如何定夺?”
朱厚照恼火地道:“这还用得着问吗?朕不答应沈先生领兵出征……现在京城这儿有那么多是非,全靠沈先生帮朕撑着,为何朕要应允沈先生出征?留在京城坐镇,为朕主持大局不是更好吗?”
张苑试探地说道:“其实,陛下您……可以御驾亲征啊。”
朱厚照撇撇嘴,说道:“说得容易,朕要御驾亲征涉及太多事,去年战事已让府库空虚,这两年最好平稳做事……之前朕已答应过沈先生,今后要以休养生息为主,所以但凡有战事,低调处理。对了,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滚蛋了!”
张苑怔了怔,随即意识到皇帝下了逐客令,只能识相行礼:“那老奴告退了。”
……
……
张苑出了朱厚照寝殿,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儿,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同样心不在焉的小拧子。
“……小拧子,你觉得陛下最近是否有些跟往常不同?比如说,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张苑突然问了一句。
小拧子道:“张公公想的可真多。”
张苑道:“问你话,直接回答便可……你可知道,现在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那姓江的。”
小拧子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张公公要对付谁,别拉上咱家,咱家跟谁都无冤无仇,张公公现在要赶着去兵部知会吧?咱家就不打扰了,毕竟手头还有事情做。”
说完,小拧子头也不回往豹房西苑去了。
张苑望着小拧子的背影,火冒三丈,却只能拼命压制,暗忖:“小拧子近来态度有些揣摩不透,他在陛下跟前,对陛下的脾性非常了解,若是能让他投到我麾下,用处很大……不过这小子拉拢了臧贤那狗东西,还跟张永连成一线,怕是无法如愿。”
想到这里,张苑放弃了招揽小拧子的想法,匆忙往豹房外去了。
……
……
小拧子乃是去见丽妃。
等会面时,小拧子将朱厚照宠信新得美人之事大概一说,丽妃神色淡然,道:“本宫送去的女人,得到陛下的宠幸有多稀奇?不过只是几天光景罢了,久了陛下就腻歪了……若本宫没有一些手段,如何在陛下跟前固宠?”
小拧子道:“娘娘,您送女人给陛下,可能会影响到您的切身利益。”
丽妃道:“关于本宫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提点,小拧子,你把之前张苑面圣时说的话,跟本宫讲讲。本宫现在更在意这个……”
小拧子只能大致将张苑面圣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娘娘,张苑出豹房时还试着拉拢奴婢,但奴婢岂能让他如愿?他也是猪油蒙了脑子,居然想让咱家投靠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丽妃淡淡一笑:“他拉拢你有何好稀奇的?陛下跟前,你是最得宠的太监,他要面圣,根本就绕不开你,只能想办法拉拢。不过就算是刘瑾,也没理清楚如何维持跟宫中各职司太监的关系,难道到了张苑这里,就能有个大变样?本宫看还是算了吧!”
小拧子心想:“丽妃说得没错,刘瑾就算在朝呼风唤雨,但在打理跟内宫职司太监关系上却是一团糟,不然的话也不会倒台。”
丽妃道:“不用理会便是……张苑还算机敏,知道哪些人值得收拢,哪些人又是他的敌人,你别以为他是诚心诚意招揽你,更多是利用……”
“娘娘提醒的是。”
小拧子做出洗耳恭听状。
丽妃再道:“不过你还是要防备沈之厚跟他过从甚密……这几天,本宫总觉得沈之厚行事太过低调,大概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娘娘,沈大人除夕那晚不是刚把两位国舅的案子给审结?现在又在大张旗鼓面试考满官员,他……这样还算低调啊?”
丽妃面色冷峻:“你以为沈之厚只是个平庸的人?对付两个国舅,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随便换了谁都可以做到,毕竟有陛下支持,根本就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但若是他暗中酝酿什么大事,一旦发动怕是朝中人都应付不了。”
小拧子闻言打了个寒颤,好像想到什么。
丽妃笑道:“你别怕,他到底不会造反,就算他真的造反了,也影响不到你!”
……
……
是夜,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到谢府做客。
杨廷和此番是来跟谢迁谈及调沈溪出京之事,如今跟朝中御史言官联络之事,大多由杨廷和来完成。
杨廷和道:“听说今日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前去豹房面圣,大概已跟陛下提及朝官们的建言,但至今没落实,又得知张公公后来去了吏部衙门,莫非是故意透露消息跟之厚,让之厚有所警惕?”
谢迁摇头道:“陛下不可能轻易便调之厚出京,除非火烧眉毛……”
杨廷和露出失望的神色,道:“如今南方的叛乱,基本都是疥癞之患,情况并不严重,如此就想调沈之厚出京……会很艰难……难道就让事情一直悬着?”
谢迁望着杨廷和,问道:“怎么,你失望了?你可千万不要气馁,老夫年老体迈,在朝剩不下几年了,以后要防止之厚乱来的重任,恐怕就要落在你肩上。”
“谢阁老?”
杨廷和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
谢迁直接道:“老夫不瞒你,虽然你在内阁的位次,并非直接排在老夫后面,不过老夫会想办法,由你接任首辅,不过你莫要对旁人说。”
杨廷和非常震惊。
虽然他想过接谢迁的班,但始终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毕竟有梁储挡在前面,而且梁储在朝中算得上“年轻力壮”,很难短时间内给他让出位置来。
谢迁再道:“有些事,老夫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不过现在看来,只有你才能真正防备那小子乱来,其他人更多是在随波逐流……那小子太过年轻,又自负谋略过人,刚愎自用,将来会如何真不好说,尤其陛下还胡作非为,就怕他生出懈怠之心,甚至有取而代之的不臣之念。”
杨廷和摇头:“之厚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谢迁无奈叹息:“老夫自然希望他能守住本心,但若朝中没人跟他抗衡,谁又能保证他不乱来?自古以来的权臣,都是从打压异己到无所顾忌,再到擅权、弄权,史书上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自然要防备一些。”
这次杨廷和没有反驳,因为很多想法,他跟谢迁基本是一致的。
谢迁道:“从之厚跟司礼监那帮人过从甚密上,老夫便看到不好的苗头,这是内外勾结、把控言路和朝政的预兆……张公公回朝总透着股邪气,说是陛下力主,但若没有沈之厚在背后推波助澜,怕是张公公不会那么容易回来。”
杨廷和皱眉问道:“谢阁老怕二人勾连起来,祸国殃民?”
谢迁瞟了杨廷和一眼,道:“问题倒也没那么严重,老夫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那小子的行事风格,明明是个少年,却呈老成之态,恐怕这朝中最奸诈狡猾的便是他,倒是张苑能力一般,不能担当大任,也幸好之厚没进内阁,不然的话……内阁和司礼监勾连在一起,朝事会完全为其把持。”
杨廷和想了想,全无头绪。
谢迁再次出言提醒:“多盯着他们一些也好,知道在作何,心里也有个数。尤其那小子,一定要全方位监控,若继续胡作非为的话,就发动满朝官员参劾他,让他声名受损……说到底他是文官,不是阉党,还是在意身后名的!”
……
……
年后沈溪一直很忙碌。
初四这天,上午和下午他都在吏部衙门主持工作,面试考满官员,日落时又往兵部走了一趟,主要涉及头天晚上皇帝交待下来的平乱差事。
原本今天兵部不会有人轮值,但因有皇帝御旨下达,兵部左侍郎陆完不得不前来兵部当值,且在沈溪抵达时,他已将平乱策略写好,只等沈溪签字后便能以兵部名义上呈。
陆完非常负责任,等沈溪到了兵部衙门后,立即将新鲜出炉的奏疏送上,交由沈溪审阅。
沈溪详细看过,陆完在旁做出解释,包括从何处调动人马平叛,粮草又如何补充等,事无巨细,详细说明。
如此一来,沈溪在面圣时就可以根据奏疏内容,指点江山,而不会犯错误。
最后陆完谦虚地说道:“……这些都是在下的一些浅见,若是沈尚书觉得不合适,不用也罢。”
或许陆完猜想,沈溪通晓兵事,未必会采用他的方略,他只是尽到自己的职责罢了。
沈溪点头:“很完善,可直接进呈陛下。”
陆完闻言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料到沈溪居然如此好说话,同意他的方略,似乎连继续补充的打算都没有。
沈溪道:“其实现在陛下需要的,并不是兵部平乱策略,而是要兵部对地方上的情况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此番是由地方官府呈奏西南出现叛乱的情况,而非兵部衙门,若是兵部这边迟迟不上呈关于乱事的奏疏,陛下会觉得兵部没有尽到责任。”
陆完摇头苦笑:“若非沈尚书在兵部的话,怕是陛下不会如此看重。”
沈溪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陛下尚武,所以对于军政之事会看重一些,无关乎谁在这个位子上,且在下也无法身兼数职,很可能不久后就要从兵部尚书上退下来,到时很可能由陆侍郎你来接任。”
“这……”
陆完对于沈溪的话感到非常意外,未料到沈溪会说让他接班的话题。
沈溪道:“陛下坚持让在下身兼两部尚书,实在无从拒绝,这才勉强接受下来,之后在朝中造成怎样的影响,陆侍郎应该看到了,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如今吏部琐事缠身,在下会再上奏请求陛下,暂时卸掉兵部尚书的职务,到时还得陆侍郎你来主持这边的差事。”
陆完想了下,苦恼地说道:“其实除了沈尚书外,他人很难执掌兵部,倒非陛下有意让你身兼多职,这实在是能者多劳。想大明上下,谁不佩服你在军事上的造诣和成就?”
沈溪笑了笑,道:“陆侍郎谬赞了,该怎样便怎样,既既然现在我已接过吏部尚书职务,就不能再分心兼领他职,这毕竟是朝廷延续已久的规矩。”
“为避免再被人攻讦,在下还是识趣些为好,这次上奏,便以陆侍郎你拟定的策略为准,若面圣陈奏,到时请陆侍郎一同前去。”
陆完本想拒绝,见沈溪说话态度坚定,这才点头:“若有需要,自是义不容辞。”
……
……
陆完能力很强,这是朝中公认。
就连谢迁也不得不承认陆完可以打理好兵部,但回归问题本身,因为陆完在刘瑾当政时为了官位曾短暂依附过,以至于在那些正统文官看来,陆完属于“阉党”残余,对陆完一直抱着排挤的态度。
这造成陆完在朝中做事总是被掣肘,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同,甚至沈溪提出让陆完接班兵部尚书这件事前,陆完都觉得自己这个左侍郎很可能是官场的终点。
至于沈溪对陆完的信任,来自于其对于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方面的深厚造诣,此番拟定的平定湖广和巴蜀地方乱事方略,陆完思虑全面,沈溪看完后觉得自己来制定的话,也最多只是丰富细节,在大的方针上不会做出改变。
如此一来沈溪意识到,自己再恋栈兵部尚书的职位,只会给自己未来一段时间行事造成麻烦。
“你谢于乔不是想力主将我送出朝廷,让我领兵去地方平乱吗?若我不是兵部尚书,你有何理由让一个掌管天下官员官帽子的吏部天官去平定地方叛乱?要派,也只能让兵部尚书领衔,而不是我。”
沈溪有点把陆完拿来当枪使的意思,不过这也是因为陆完的能力在那儿摆着,而非沈溪故意要把这职位推给个不会办事的人,毕竟沈溪知道,陆完是正德一朝最稳定也是最被人称道的兵部尚书。
历史上陆完背着“阉党”的恶名,由兵部侍郎做到兵部尚书,再进位吏部尚书,为大明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的人,沈溪的确没必要排挤。
当天沈溪不想太过费心,在跟陆完说过面圣的事情后,便让人将奏疏呈递通政司,他自己则先回府去了。
这份奏疏当晚便由梁储带着送到谢迁手上,梁储本在内阁值夜,因为这份奏疏,不得不在皇宫跟谢府间奔波。
“……谢阁老,陛下对于湖广和巴蜀的平乱之事很在意,张苑张公公亲自到兵部衙门提及此事,才短短一天,之厚便上奏……”
梁储虽为内阁次辅,但也只是在小事上有票拟权,涉及六部事务,一律由谢迁做主。
谢迁手上拿着兵部上奏,看过后不由皱眉:“倒是那小子的风格,所有安排面面俱到,他一边管着吏部的差事,还能兼顾兵部事务,真是不可思议!”
说话时,谢迁有些懊恼,毕竟在他看来沈溪应该分身不暇才对,不应该像眼下这般,只听说沈溪到兵部走了一趟,就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当然他不会想到,眼前这份奏疏其实是出自陆完之手。
梁储道:“谢阁老,您看这票拟该如何定?”
谢迁想了下,叹道:“他所做安排,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缺失,不过问题的重点是必须由他亲自领兵平叛,朝中毕竟可供调拨的钱粮不多,人马也要地方自行筹措,用他一人,可以节省下数十万两甚至百万两银子开销,何乐而不为?”
梁储不由愣神,这应该是你一个首辅大学士说的话吗?
不过梁储仔细想了一下,又觉得其实谢迁没说错,用沈溪领兵打仗,的确是朝中最节省人力、物力的方式。
谢迁道:“朝廷开战,通常是以对等人马出征,只有沈之厚,每次不过带数千人马,便可取得一场辉煌大捷,此前就领兵驰骋草原,更早时在南方任督抚时也是一马平川,先后平息闽粤和湖广、八桂叛乱,若换旁人,谁有这能力?”
梁储为难地道:“那谢阁老的意思,票拟中建言由之厚出征?”
“可以这么写。”
谢迁道,“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要落在陛下身上,现如今帑币不足,陛下应该会权衡利弊。”
梁储摇头:“以在下看来,陛下恐怕很难调之厚往南方,毕竟如今朝廷也是多事之秋……”
谢迁道:“不尝试一下怎知不行?如今朝中也有多人提出此建议,陛下一直留中不发,没说让他去,但也没否决,所以说陛下还是能看清楚形势的,票拟便如此定下,接下来的事情就跟内阁无关了。”
……
……
当晚,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到了惠娘的小院,这也是他在初一上午造访过后,再一次前来探望,这次他还选择留下过夜。
惠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太拧,让沈溪心生不满,所以她这次尽量不发牢骚,关于沈泓的事也不问,不过沈溪能看出惠娘并没有回心转意,有带回儿子的打算。
“……老爷辛苦了,妾身已让丫头给老爷准备好沐浴的香汤,再让衿儿好好伺候,妾身先回房等候。”
惠娘跟沈溪一同吃过晚饭,便用刻板的语气说道。
沈溪手一指,说道:“坐下来,咱们先说说话。”
惠娘本已起身,闻言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老爷有要紧事吗?”
沈溪摇头:“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也不跟你谈泓儿的问题,知道你已经打定主意,也就不勉强,现在只是跟你说说目前的情况……现在已可确定,湖广和巴蜀之地爆发民乱,不过只局限于边远州府,有土司涉及其中,最近朝事可能会比较繁忙。”
惠娘没有回话,似在想心事。
李衿则发问:“老爷,那咱在湖广的生意是否会受到影响?”
沈溪道:“影响不会很大,叛乱都在相对偏僻的地方,山峦叠嶂,交通不便,而非我们做买卖的城镇,不过若是叛乱持续扩大,有可能会影响到南方的稳定。东有倭寇,西有民乱,南方的生意这两年不会太好做。”
惠娘问道:“老爷说这些作何?朝廷大事,跟我们妇道人家有关系吗?”
沈溪没好气地道:“现在看似没多大关系,但若是朝廷又要派我去南方平叛呢?现在我想跟你们说清楚,从今往后无论我去何处,你都要在我身边,带着衿儿一起!”
他的话如同是命令,但又带着一股浓浓的情义,让惠娘不知如何回答。
李衿则羞喜交加,她能感受到沈溪在霸道外,还有对惠娘和她深切的关怀在里面。
沈溪道:“朝中许多官员现在坚持要推我领兵,我自然不希望再经历颠簸,但就怕到最后非去不可。跟你们打好招呼,若要出发的话,很可能是当天就传话来,天没黑就要起行……你们要做好准备!”
惠娘好像还在置气,不过却没有表现得像刚开始那么明显,可当沈溪提出让她随时准备出发时,她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什么话都不说。
沈溪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可以进房去。”
“让衿儿伺候你吧。”
惠娘说完便站起来要走,却被沈溪一把拉住,身形不稳一头栽进沈溪怀中。
沈溪道:“不要每次心情一不好,就让衿儿顶替你,现在我要你……衿儿,让丫鬟去准备热水。”
李衿看得出沈溪跟惠娘矛盾重重,她处在中间最是尴尬,赶紧起身出去传话,沈溪揽着惠娘的腰身,凑过脑袋想跟佳人亲近些,惠娘却固执地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怎么了?”
沈溪嗅着惠娘发间的清香,轻声问了一句。
惠娘微微闭上眼,道:“老爷要人伺候,让衿儿服侍便可,为何非要强人所难?妾身最近身体不适。”
“你有什么不适的?”
沈溪冷着脸喝问,“每次来,你一发火,便跟现在这般跟我置气,没完没了。以往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该明白,不是每件事我都必须要迁就你,因为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沈溪说出的话相对深奥,不过惠娘却听得明白,脸色为之一黯。
沈溪再道:“你在我身边这些年,苦吃了不少,但始终还是让你的生活安定下来了,你也对未来有了盼头,这样不好吗?至于你的任性,即便我不接受,还是屡屡按照你说的来,难道我没有疼惜你?”
说着,沈溪想将惠娘的头扳回来,不过惠娘仍旧把身子绷得紧紧的,头依然拧在一边,不肯让沈溪如愿。
“后悔跟了我?”
沈溪脸色黑得异常难看,声音也变得阴冷起来。
惠娘道:“以妾身的身份,有资格后悔么?从一开始,谁让妾身做过选择?”
沈溪终于放开揽着惠娘腰身的手,道:“不管你是否觉得委屈,至少这是既定的事实,我累了,要好好休息……今晚你陪我。”
惠娘得脱自由,马上站起来,往房门走去,似乎是服软,又像是要继续在跟沈溪置气。
就算沈溪明白现在的惠娘倔强得不可理喻,但还是没有过多埋怨,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无法苛责太多。
“衿儿,多准备些火盆……房间里太过阴冷,你姐姐是南方人,最怕冷了。”沈溪故意说得很大声。
李衿本已到门口,想要进房来,听到这话赶紧又折返回去。
惠娘则站在门口,显得异常踟躇,出门也不是,回来也不是,最后还是咬牙出了门,往卧房去了。
……
……
芙蓉帐暖。
沈溪闭上眼,感受眼前恣意的温柔。
这是他在官场不能享受到的大自在,暖意洋洋,好像整个身体都沐浴在春暖花开时那和熙阳光的照耀下,一双温暖细腻的纤手落在他后背,不过这双手的主人却好像不开心,始终沉默不语。
但沈溪并不在意惠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只要惠娘任性的时候,拿出威严来,就算惠娘再不愿意,也会服从。
沈溪心里有些感慨:“难道每次非要用这种方式让她接纳?”
惠娘的遭遇,注定了她心中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让其成为沈溪身边最为特殊的女人。
一直到了闺榻上,惠娘仍旧紧绷着腮帮,用一种不情愿但又合作的姿态面对沈溪,不过这并不需沈溪做什么,总归惠娘还是会服从于内心面对沈溪时生出的自卑,完成一个女人应尽的使命。
“你姐姐平时太过辛苦,多照顾她些。”沈溪闭着眼睛说道。
李衿本要到榻前说些什么,但见这架势,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出了屋子,等丫鬟把洗澡水和木桶都搬出去,又换上身相对宽松的睡衣,重新进到闺房。
这会儿房间里很安静。
李衿走路声音很轻,沈溪有些意兴阑珊,穿整好衣衫后从榻上下来,到临窗的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李衿侧头看了一眼,只见惠娘坐在榻上,头侧向墙壁一边。
“奴婢来吧。”
李衿伸出纤手,想帮沈溪倒茶,还没有接触到茶壶把手就被沈溪一下握住。
李衿想缩回去,却不得,但见沈溪投以关切的目光,道:“手都有些皴了,还这么凉……以后那些粗活都交给丫头做,你留着心思照顾你姐姐便可。”
“嗯。”
李衿应了一声,觉得有些难为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还有……”
沈溪补充道,“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奴婢,在这里你跟你姐姐的地位是对等的,就算是她,也没资格把你当作奴婢使唤,你不必把自己看得太过卑微。”
李衿有些彷徨,赶紧解释道:“姐姐对奴……很好。”
沈溪斜着看了惠娘一眼,道:“你姐姐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任性,很多事都拿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态度面对,我作为她的相公都无法理解她的举动,何况是你这个当妹妹的?”
李衿本来还想为惠娘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了。
她到底有几分急智,感觉到眼前根本就是沈溪和惠娘在暗中较劲儿,两夫妻吵架,她作为第三者根本没资格发表评论。
本来吵架是双方面的,就因为沈溪跟惠娘间的地位悬殊太大,只有沈溪说话的份儿,而惠娘因内心的卑微根本连话都不说,只是用一种赌气的方式不理会,明白无误地告诉沈溪她很着恼。
“茶有些凉了,去换一壶热茶来。”沈溪突然说了一句。
李衿一怔,赶紧道:“妾身这就去。”
沈溪道:“让你姐姐去。”
李衿很为难,本来在这院里,她一切都听从惠娘的命令,不过现在沈溪在了,连惠娘也要听从沈溪的安排。
既是沈溪下达的命令,她实在没资格质疑。
惠娘不言语,从榻上下来,穿上布鞋,连件外衣都不披,过来拿着茶壶便往外走。
李衿连忙招呼:“姐姐,外面冷……”
“让她去,有时候必须靠冷风吹,才能让她的头脑清醒些。”沈溪厉声喝道。
沈溪俨然是威严的家主,非要去跟惠娘争一口气,或者说沈溪已对惠娘的顽固没了办法,毕竟很多事不能回归到以前,现在的惠娘因为境遇的变化,心态永远也不可能回归到汀州府时那风平浪静小妇人的状态。
沈溪试过很多办法,最后不得不拿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强迫惠娘屈服。
惠娘出门去了,沈溪将目光收回。
李衿低着头,为惠娘心疼,却又理解沈溪并非是有意刁难。
作为惠娘最好的姐妹,李衿当然知道惠娘有多大的自虐倾向,有时候再怎么劝导都无济于事。
沈溪道:“衿儿,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关于你以前身边丫头的事么?”
“你是……说以前我待嫁闺中时?”
李衿一愣,没想到沈溪会突然提到自己的事。
沈溪点了点头:“嗯。”
李衿身体稍微颤抖一下,问道:“那她现在……过得可还好?”
沈溪道:“她先被人送给建昌侯,后来建昌侯似乎玩腻了,又将她送进豹房,如今在陛下跟前很得宠……如今陛下身边名为花妃的女子,便是你以前的丫鬟。”
“她……”
李衿听到这话,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惊讶地问道,“她居然在陛下跟前服侍?啊呀,真是菩萨保佑!当初李家落难,我还在想她命运多舛,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磨难,如今能有个圆满的归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希望以后她能永远安享这种平静的生活。”
沈溪望着李衿,最后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有机会的话,我不介意帮扶她一把,你现在……是否有打算把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她?”
李衿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到底她在陛下身边,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相见,现如今就当彼此都不在人世了。”
李衿明白事理,沈溪也就放下心来,有些事他本可以隐瞒,但又觉得对李衿的坦诚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现在李衿也算是解开心结,虽不是嫁给沈溪做正妻,但有惠娘的疼惜和沈溪的怜爱,让她的生活变得无比充实,可以继续负责操持生意上的事,如今她掌控的几乎是半个大明商业体系的运作。
至于家族的落魄,如今也在沈溪努力下,为她找到一些李氏旁系的人,这些人如今都迁徙回祖籍居住,李家的事暂告一段落。
当晚,在惠娘还在跟沈溪置气的情况下,李衿对沈溪的侍奉可谓是无微不至,如同个贤惠的小娇妻,让一旁的惠娘看到后心有愧疚。
不过沈溪没有就此“放过”惠娘,在夜晚红烛燃尽后,沈溪精力耗尽,终于可以躺下来心平气和想一些简单的事,怀中的温暖让他分外感觉到身在异乡的归属感。
“真的要去南方吗?”
惠娘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看了惠娘一眼,摇头道:“别问我,我自己都对未来充满迷惘,现在的我更像是随波逐流,如果将来非要出京任事,我宁可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避世,从此过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反正一两百年内大明还算太平……”
惠娘想了想,摇头道:“你不会。”
至于为何不会,她不说,转过身不再靠着沈溪,又开始一个人生闷气。
……
……
兵部奏疏,于次日清早由张苑送到朱厚照手上。
原本谢迁是让梁储做票拟,提出由兼领兵部的沈溪亲自往南方平乱,但条陈被张苑给直接拿走,呈递给朱厚照的奏疏并没有附上票拟。
朱厚照看过后,问道:“是兵部直接送到你手里来的?”
张苑想了下,如实回道:“回陛下的话,是内阁送来的。”
朱厚照皱眉道:“那为何不见票拟?”
“其实……”
张苑显得有几分犹豫,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或许是内阁几位大学士觉得涉及沈大人的事项,必须要由陛下您来做决定……再者,这是沈大人上奏的平乱策,他们不太方便发表意见。”
“嗯。”
朱厚照本来有所怀疑,闻言后不由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张苑的说法。
朱厚照又看了会儿奏疏内容,点头道:“沈先生提议很好,对于地方平乱大有助益……张苑,代朕朱批,同意兵部所请,一切按照兵部指令办事,若战情有变化再来跟朕说,接下来几天就不要再拿这种繁琐的奏章来烦扰朕。”
张苑一听便知道朱厚照懒病发作,不想再继续打理军政政务,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有权代替君王做一些事。
“是,陛下。”
张苑赶紧过去,将朱厚照递回来的奏疏拿到手上。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没旁的事你就先回吧,这大过年的朕也不得清闲……记住,到上元节前没要紧事别来见朕。”
张苑又应:“陛下,老奴明白,老奴会把所有事都处置好。”
“嗯。”
朱厚照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张苑爱去哪儿去哪儿,张苑恭敬往门口退去,还没出门,就见丽妃跟前几日所见的那名侍奉皇帝的女子一起进来,以张苑想来,平时朱厚照并不会召女人到寝殿。
张苑没有停留,直接出了门口,里面隐约传出丽妃说话的声音,他本想竖着耳朵仔细听听,却见小拧子信步走来,便不再多停留,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大门被人给关上了。
张苑心想:“陛下的脾性跟以前果然有所不同,现在开始学着跟女人厮混,同榻入眠,那以后岂不是日夜都要荒唐?龙体可受得了?”
小拧子走过来并肩而行:“张公公,你这是办完事要回宫去?”
“咱家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
张苑脸色沉下来,侧头看去,“咱家再怎么说也是司礼监掌印,你就不知道放尊重点儿?对了,刚才跟丽妃一起进去的女人是谁,有何来头……”
小拧子冷笑一下,大概觉得张苑话太多,甚至生出几分轻蔑。
张苑本想继续追问,但见小拧子表现出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态,也就不再多问。
张苑暗骂:“这小子,一朝得意便猖狂,以后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有多余赘述,张苑径直往豹房外而去,当天需要他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第一件事却是先回家跟他的婆娘钱氏见面。
“那女人,恬不知耻,勾三搭四,每日都不知在外面做什么龌蹉事,若非现在希望她跟我一起过日子,非把她腿给打折不可!”每当张苑想到钱氏,心中便生出一股愤恨,但更多的却是极大的负罪和自卑感。
……
……
初五这天,沈溪仍旧到吏部衙门,主持面试到京述职的地方考满官员。
因为需要亲自接见,沈溪就好像是接见员工一样,每一个都需要简单交谈一番,这些人中有不同的性格,人品方面各不相同,沈溪都能聊上几句,让人如沐春风……
沈溪原本觉得要面对这么一群官场老油子,工作难度很大,但亲自见过后,却觉得不过如此,每个官员面对他时都唯唯诺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人甚至主动交代自己的一些小毛病,面试远比他想象更为顺利。
没到黄昏,面试便结束,他跟下午才赶来衙门的王敞打过招呼,让王敞把他做的笔记给整理好,便回府去了。
到了家中,得知周氏到来……这还是周氏过年后第一次见到沈溪。
“憨娃儿,你真那么忙吗?过年都不知给爹娘拜个年?”周氏见到沈溪,立即拿出声讨的姿态。
沈溪道:“之前孩儿也想去,不过娘一直忙着走人户,怕没时间,便没过府去问候。”
周氏很不耐烦,摇头道:“别给娘解释,就算你当了官,也要讲究孝道……娘倒要看看你现在都在忙什么,一天到晚连见个面都难……娘觉得,朝事重要,家事也重要,你有闲暇的话,就不能多陪陪家人?沈家现在急需开枝散叶……看看大郎和三郎,已经各有三个儿子了,而你这边……真让娘丢脸。”
沈溪对于子嗣的问题,一向不那么关切,毕竟他已经有两个儿子,家里人气很旺盛,并不觉得需要为了生孩子刻意做什么。
沈溪道:“不是还有泓儿么?”
“那是你义子,又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这年头还有把干儿子当亲儿子养的?你又不是没儿子!”
周氏发了一通脾气,不过很快平息下来,道,“有件事要你做。”
沈溪对于周氏那些破事一向不怎么理会,不过还是耐住性子做了请的姿势:“娘请说。”
周氏道:“你当娘非要让你去跟沈家那几房人见面?当然,刚开始娘确实这么想的,不过后来想清楚了,他们算什么东西,怎有资格跟我儿这样的朝廷大员见面?这次跟你说的事,是有关二房的……你大伯说,有人见到你二伯母在京城出现,听说你二伯也没死,你有那么多门路,不知去查查?”
当周氏用热切的目光看过来时,沈溪大概便理解,这是周氏为了证明自己家主权威的一种方式。
沈溪摇头:“二房现在小日子过得挺舒服的,为何一定要找二伯和二伯母回来管着?”
周氏不耐烦道:“人死也要留个念想,他们离家多年,难道一直这么耗着?总归要把人找回来,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过,他们没死吗?”
沈溪道:“恕难从命。”
“你个臭小子,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周头心头火起,沈溪的回答让她很没面子,严重打击了她这个沈家家主的威风。
谢韵儿赶紧过来劝解:“娘,您别怪相公,其实他也想帮沈家,只是两个失踪那么久的人,一时半会儿不那么容易找到。”
周氏见儿媳帮儿子说话,便不再跟沈溪置气,她也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全部是靠儿子得来的,没资格打骂,当下忍着火气道:
“不管怎么着你都要把你二伯和二伯母找到,为娘就想让沈家几房人整整齐齐,这也是娘答应过你祖母的事。”
沈溪没有回答,周氏也不想跟儿子多废话,嘴里嘀嘀咕咕,却站起身来,由小玉送出后堂。
……
【】 ……
小玉陪周氏一起出去的目的,不仅仅是送周氏走,更多是要带周氏去库房拿些东西,每次来都不会空手而归。
周氏走后,谢韵儿见沈溪沉默不语,不由劝说:“相公,别去想娘的事情了,其实娘也不想为难您……”
沈溪叹道:“早就说过,人是能找到,却带不回来,毕竟很多事跟以前不同。”
谢韵儿虽然不清楚沈溪为何如此说,却识趣地不多评价。
一直到晚饭时,沈溪都缄默不语,好像还在生闷气,不过如此一来沈家一帮女人也都消停了些,晚饭吃过后没了兴致叽叽喳喳,一双双眼睛都往谢韵儿身上看,似乎想从这个一家主母身上得知沈溪到底为何会生闷气。
当晚轮到谢韵儿陪沈溪。
沈溪留在主屋,谢韵儿先到隔壁屋子沐浴,等她回来时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近来沈家的女人都懂得装扮自己了,连谢韵儿都有少许改变,身上还带浸人心脾的花香。
“相公,这屋子里可真暖和。”
谢韵儿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想让沈溪忘记之前的不快,但其实她明白,沈溪不会因为周氏要找沈明有夫妇的事而耿耿于怀,应该是另有心事。
沈溪抬头看了谢韵儿一眼。
谢韵儿冲着沈溪莞尔一笑,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毕竟在沈溪这样有着大男子主义心态的男人面前,谢韵儿终归是个娇滴滴的小女人。
沈溪一摆手,谢韵儿走过去,轻轻坐到沈溪怀中。
谢韵儿温柔地道:“相公,别想娘交托的事,要不妾身回头跟娘说说,让她放弃……”
沈溪道:“没事,我不会多想。”
谢韵儿含羞带怯地说道:“那就让妾身好好伺候一下相公,让相公忘记烦忧可好?”
“哦?”
沈溪望着谢韵儿,稍微不解。
不过马上,他便可以感受到谢韵儿最温柔的一面,甚至在温柔中还带着几分妩媚,这也是谢韵儿平时不会在闺房外所显露出来的,毕竟她在沈家内宅那么多女人面前,要表现出自己正房的威严,做沈家女人的表率。
这也跟周氏不能当贤妻良母有关,不得不由她这个沈家正妻来出马。
不过到了闺房中,谢韵儿就没必要去保留那么多矜持,而以往她从沈溪这里也得到了很多的尊重,她到底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身上带着的风韵,也是谢恒奴和尹文等小丫头所不具备的。
“还是夫人疼我。”沈溪仰躺在那儿,望着一脸红润之色正在悉心侍奉他的谢韵儿,不由温柔笑道。
谢韵儿道:“妾身也知道,家里的小丫头太多,未必会尽心照顾好相公,平时妾身也会多提点她们一些,你这做老爷的未必需要时时都用笑脸对她们,偶尔也可以板起脸来,就好像今日这样……丫头们怕了,自就会更懂事些,而非平时那般刁蛮任性。”
沈溪笑道:“管教后宅的事,就交给韵儿你了,在这方面我有些不称职。或许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吧。”
……
……
几天差事忙下来,沈溪并不轻省。
他需要将王敞整理好的记录拟成奏疏,呈递通政使司,仍旧走年前吏部考核的流程,至于内阁或者司礼监是否会将他的奏疏压下去,并不在思虑范围内……有了年前张苑绕过内阁上奏的事,沈溪觉得谢迁不会再用这种手段针对他。
此时仍在正月休沐期。
不过沈溪不得空闲,马上又转到兵部,他得兼顾中原、沿海和西南三处兵马调动,身为两部尚书,沈溪虽位高权重,但肩上的担子也会更重些。
兵部的事只有陆完能帮上忙,但沈溪又不好意思每次都去麻烦陆完。
之前陆完已将脏活累活干了,好不容易等到年初休沐,本该让陆完休整一段时间,而且还有军事学堂的事,就算陆完也没法帮到他多少。
“……大人,刚得到消息,说是中原一带盗乱加剧,原本胡大人已将各州府贼军给压下去,只等分而破之,孰料有一伙人马突然杀出来……这批人马进退有序,装备的武器比普通贼军更为精良,胡大人目前无法顺利平叛,叛乱大有往北方扩大的趋势……”
消息由熙儿带回来。
云柳去查倭寇的事,没办法从江南赶回来,使得北地情报搜集便得困难起来。以往有云柳统筹大局,整个情报系统运行如臂指使,效率很高,熙儿没有云柳那么高的能力,只能按部就班行事,所以消息的获取相对滞后。
如今中原盗乱愈演愈烈,甚至胡琏都开始上奏,熙儿才得知一些消息,立即汇报到沈溪这里。
此时沈溪正置身城西,情报系统建立的一个秘密据点,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此时脸色阴沉,很多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贼军人马具体数量有多少?”沈溪问道。
熙儿难以回答,她获得的情报多且杂,又未归纳汇总,以前云柳轻松便完成的事,到她这里却成了一团乱麻,无法理清。
沈溪道:“没想到,原本只是纤芥之疾的中原盗乱,地方民生才刚有所恢复,叛乱便呈现愈演愈烈之趋势,看来历史上很多事都难以避免,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熙儿瞪大眼睛望着沈溪,不明白沈溪为何会发出如此感慨。
沈溪再道:“关于你师姐那边的消息,你不用理会,相信你师姐在南方会把事情处理好……另外,你找个人通知你干娘,我有事让她去办。”
“干娘不在京城。”熙儿道。
“那她去了何处?”沈溪冷声问道。
熙儿想了下,又摇摇头,对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
沈溪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你把精力更多放到中原盗乱上,东南沿海和西南内陆叛乱,始终距离京城很远,暂且不会威胁到大明江山稳固,但若是中原盗乱继续蔓延下去,会对朝廷安稳不利……你多派人手调查,不能再什么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继沈溪以吏部尚书的名义上奏年后官员考满结果,又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跟朝廷提及中原地区盗乱急速扩散。
其实这所谓的盗乱扩大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刘六、刘七起义**。
原本沈溪引入美洲的番薯、玉米后,中原地区百姓生活得到极大改观,谁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导致黄河、大清河沿岸的河南、山东和北直隶等传统的黄泛区受灾严重,而官府不知道赈济灾民,反而按照旧例征收税赋,加上这一片地区主要承担了为大明军队养马的重任,如今受灾,养的马匹死亡,或者母马该生的马仔没生下来,导致数额严重不足,官府还强行要求养马农民赔偿损失。
农民种植番薯和玉米,本来就只能满足基本生存要求,但这些高产作物在市面上根本就卖不起价钱,官府还要强迫按照银子交税或者赔偿,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一场波及中原数省的叛乱才会发生。
刘六、刘七是著名的河北响马,原本在霸州一带活动,初期只有几十骑,但随着叛乱发生,他们果断远离明朝统治中枢,南下山东,很快吞并了另一路叛军,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胡琏在灵丘跟沈溪分开后,领军南下中原地区平叛,初期在北直隶和河南之地剿匪,可谓势如破竹,大量被打散的匪寇溃退到山东,刘六、刘七所部吸纳精壮,很快便发展到数万大军。
这个时候,一股神秘力量介入,资助叛军大量武器装备,并且还有人帮忙训练叛军,使其战斗力迅速提升。
等胡琏领军由兖州府、东昌府进入山东地区平叛时,根本就没想过叛军已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按照以前的方式作战,结果接连几场大战下来,损兵折将,胡琏不得不领兵退到河南开封府一线,固守待援。
沈溪将奏疏递交到通政使司后,很快这件事就为朝中多数官员知晓,本来都以为中原地区马上就要恢复太平的勋贵和文武大臣,才知原来叛乱已陡然加剧,如今北直隶直面山东的河间府门户洞开,只要叛军北上,可以直接威胁天津三卫,京城也不得安宁。
谢迁在得知此事后不敢怠慢,直接定下票拟,迅速将奏疏送到司礼监。
票拟内容仍旧是让沈溪前往中原地区平叛。
张苑看过奏疏和票拟之后,没有立即去找朱厚照,因此时尚是中午,他知道朱厚照还没睡醒,在京城没有直面威胁的情况下,张苑不打算每日觐见朱厚照,因为朱厚照早就提过,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张苑直接去找谢迁。
文渊阁公房,张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坐下来后,翘着二郎腿,下巴扬得高高的,似乎一点儿都不把内阁的人放在眼里。
此时内阁轮值的除了谢迁外,只有杨廷和。
打过招呼,杨廷和借故离开,将公房留给谢迁和张苑。
“……谢大人,您这分明是难为人吧?东南沿海有倭寇,您让沈尚书前去平乱;西南大山里有乱贼,您也让沈尚书去平乱;现在中原地区盗寇猖獗,您还是做此票拟……您这到底是跟沈尚书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何非要让他出京不可?”
张苑说话时丝毫也没有避讳,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身份比谢迁低,这也是刘瑾当权给后来接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留下的错觉,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跟朝中顶级文臣平起平坐,甚至于还要高上一等。
谢迁皱了皱眉,随即一板一眼回道:“老朽所做票拟,全都是当下最好选择,张公公不觉得么?”
张苑道:“谢大人,您别问咱家,咱家怎么觉得无所谓,但是……陛下可从来不这么认为……陛下明言,短时间内不会派沈尚书出京,陛下需要有几个忠臣良将在京城坐镇,区区几个毛贼,也需要动用火枪、火炮,还有沈大人这样的能臣?”
谢迁沉默一下,将桌上的茶杯往旁一推,正色道:“情势所迫,总归要有人出来担当重任……朝廷拿不出更多帑币,就只能以最简便快捷的方式平乱……恐怕陛下也要承认,唯有沈之厚才能快刀斩乱麻将匪寇消灭……这好钢就是要用在刀刃上!”
张苑笑了笑,道:“您别跟咱家解释,有本事你自己去跟陛下说啊,每次都给咱家出难题,感情不是您老去面圣陈述。每次都是同样的票拟,每次陛下又都会勃然大怒,把咱家骂得狗血淋头……您这不是一次次给咱家出难题是什么?坑人也不是这样的坑法吧!”
谢迁道:“若张公公觉得没法跟陛下说,老朽跟你一起去面圣便可。”
“嘿,你说面圣就面圣啊!?豹房又不是咱家开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张苑从怀里掏出谢迁之前拟好票拟的奏疏,“啪”的一声拍到了桌上,道,“陛下连咱家都不愿赐见,更何况是臣子?如今正是开年休沐时,陛下劳累一年,需要休养!要不这样吧,您先把奏疏重新拟定票拟,不再提让沈尚书出征之事,一个时辰后咱家再来取,然后前去面圣。您看如何?”
谢迁黑着脸,未置可否,张苑洋洋得意地站起来,告辞离开。
……
……
张苑出了文渊阁大门,杨廷和才回到公房。
杨廷和并不知谢迁跟张苑说了什么,不过当他看到夹着条子的奏疏放在桌面上,大概理解为,这是司礼监退了奏疏回来,让内阁重新拟定票拟。
“谢老,这……”
杨廷和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若是皇帝派人将奏疏打回来还好,现在只是司礼监掌印便如此不给内阁面子,摆明了司礼监方面把自己置于内阁之上,且施行打压的策略。
本来司礼监跟内阁间就存在利益纠葛,张苑跟谢迁间有着无形的争斗,现在看似乎是谢迁输了一局。
谢迁将桌上的奏疏拿起来,重新看过里面的内容,摇头叹息道:“还能怎样?陛下对于让之厚出征的建言,从来就不予采纳,现在还没等奏疏送到陛下那里,司礼监就卡住不放,非要打回来让内阁修改……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他还在平静说话,到最后忍不住一怒拍了桌子。
杨廷和愤愤不平地道:“中原之地叛乱加剧,兵部本就负有办事不力任人不当的责任,现在发展到这境地,沈之厚带兵出征本无可厚非,为何……”
因为杨廷和站在谢迁的立场上,所以并不会考虑让一个身兼两部的尚书出征有何不妥,只是觉得沈溪离京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立场上有偏狭,对人的看法也就出现偏差,在这点上,谢迁跟杨廷和的态度基本一致。
谢迁重新将沈溪的上奏看了一遍,道:“或许只有等火烧眉毛,陛下才会改变看法,但显然如今没到那个时候……中原叛乱持续大半年,到现在非但没平息,还闹出这么大的波折,眼看有威胁京畿的风险。”
杨廷和问道:“那谢老,现下该当如何?”
“哼哼!”
谢迁将奏疏重新丢回桌子上,道,“沈之厚自己没提领兵出征,本来就是他没有责任心的表现,看来他是不肯放弃在京城的安稳日子……这小子,明知道朝中人希望他怎么做,非要跟大家伙儿对着干,简直不可理喻。”
说了半天,谢迁还是不说对策。
杨廷和道:“看来,只有循着兵部的奏请办事,才能得到陛下准允……之前的上奏,不就是如此?”
谢迁道:“老夫现在怀疑,司礼监是否有将内阁的票拟递交到陛下跟前,平时普通奏疏他们压根儿就不会去请示陛下,遇到军国大事,依然表现出一副无足轻重的模样,难道非要等贼军杀到京城脚下,他们才会着紧?”
杨廷和不说什么,因为他发现谢迁只是抱怨,并没有说出解决办法。
谢迁站起来:“这件事交给你办理,就按照司礼监的意思进行票拟吧,老夫先回去了……唉,真受不了这份窝囊气!”
谢迁的话,让杨廷和彷徨无措,这边谢迁遇到麻烦,干脆丢下不管了,反倒将难题交给他。
“这……”
杨廷和本想继续追问几句,最后却恍然——谢迁不发表意见,其实就是向司礼监服软,让他写一道跟沈溪意思相仿的票拟。
在奏疏上写个“同意”,好像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到最后,一切只能按照张苑要求的办,谢迁刻意回避,杨廷和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拼命压抑情绪。
等下午黄昏时,张苑如愿以偿拿到契合他心意的票拟,立即带上奏疏和内阁票拟,去豹房见朱厚照。
朱厚照本不想见,对于朝事,他漠不关心,但听小拧子说涉及到中原地区的叛乱,他才耐着性子传张苑进来。
没等张苑行礼,朱厚照便先发出警告:“张苑,朕先提醒你,如果你说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张苑赶紧道:“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陛下,这里是兵部沈尚书进呈的奏疏,有关中原贼人乱事……听说出了大岔子。”
说着,张苑将奏本递给旁边的小拧子,由小拧子转交朱厚照。
朱厚照没等看奏本,便先皱眉:“中原之地的贼乱?不是差不多已经平息了吗?”
“陛下,听说突然冒出俩兄弟,都姓刘,他们军纪严明,装备也很精良,跟那些普通乱贼不同,他们在山东之地经营地盘,稳步发展,很多兵败溃散的贼寇都加入到他们阵营……”
张苑提前做过功课,将知道的大致情形跟朱厚照说明。
朱厚照没了回应,拿过奏本看了起来,眉头愈发紧皱。
最后朱厚照几乎将奏本摔回桌子上,道:“这些贼寇,真给他们胆子了,居然拿出朝廷的做派,私设官衙,任命官员,还收税养兵……这分明是不打算再当贼,而是想自立一国,跟大明争夺天下啊!”
小拧子道:“陛下请消消气。”
朱厚照怒道:“朕怎么消气?胡琏干什么吃的?他手上可是有上万人马!”
张苑神色迟疑,为难地道:“陛下,贼寇发展速度惊人,目前已经有近三万人马,而胡大人所部连续作战下来,手头只有不到一万大军,数量上已落于下风,只能固守河南一线,北直隶这边却鞭长莫及……就算是兵部沈尚书,也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哼!”
朱厚照道,“这些人都该死。”
朱厚照的话说得异常严厉,小拧子和张苑都在想:“这该死的人到底包不包括沈之厚呢?”
朱厚照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大明颇有点儿风雨飘摇的意思……朕平定北方,刚确保九边稳定,为何一下子又冒出那么多贼人在大明腹地作乱?先皇在时,他们怎么就不敢跳出来闹事?”
这问题,张苑和小拧子不敢回答。
其实先皇时,一样有民乱,沈溪就先后任沿海三省总督和湖广总督,负责剿灭海寇和西南乱贼,然后就此青云直上进入朝廷中枢。
当然,他们更清楚,朱厚照并非是孝宗那样的明君圣主,之前一段时间穷兵黩武,再加上中原和南方灾情巨大,官府又不知道抚恤灾民,才使得大明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不过现在已顺利解决边患问题,朝廷可以着手应付内部矛盾,可惜的是朱厚照只顾自己吃喝玩乐,没心思打理朝政,才使得很多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说是休养生息,但只是个口号,朱厚照属于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皇帝。
小拧子问道:“陛下,现在中原地区叛乱加剧,不如加派人马前去剿灭。”
朱厚照皱眉道:“京城稳固也很重要,现在贼人还没杀到京畿之地,岂能轻易调动京城兵马?”
张苑道:“陛下,沈大人似是想以地方人马平息叛乱,不过中原之地卫所……已无法形成体系,除非由别处调兵……那些贼寇也是通过不断流窜,由京师以南的博野、饶阳、南宫等县入寇山东的日照、曲阜和泰安等州县,才日益发展壮大,或许可以效法……”
朱厚照一拍桌子:“混账东西,你的意思是说,让朕学那些贼人?”
“老奴绝非此意。”
张苑赶紧解释,“老奴只是打个比方。”
朱厚照道:“你这个比喻简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实以沈先生的能力何尝想不出对策?不过他不想说明罢了……这不,他已在奏本上说了,来自鞑靼人的威胁已消除,朝廷需要对九边人马另行安置?既然这两件事同时说出来,应该就是暗示朕,可以调西北人马到中原地区平叛。”
张苑和小拧子对视一眼,二人均在想:“沈大人是这个意思吗?”
朱厚照点头道:“一定是这样,要知道调西北边军到中原地区平叛,会被朝臣说三道四,现在沈先生在朝已被人非议,所以才将事情说得如此隐晦,但朕岂是那些不明事理的昏君?马上下旨,调宣大之地兵马到京城……”
张苑紧忙道:“陛下,这突然调兵,只怕西北地方人马准备不及啊!”
朱厚照道:“又不是说马上要来,调兵后可以让他们先行准备,而且平贼也不用急这一天两天……那些贼人已经杀到京城脚下来了吗?”
这问题张苑回答不出,只好道:“可是要调人马,总归要师出有名,同时还要有人领兵才可。”
“这倒也是。”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这样吧,让宣府副总兵许泰具体负责这件事,他反正在京城无所事事,另外朕打算让江彬也带领一部分人马,至于京营……可以酌情调一些南下平叛,不过这件事要跟兵部那边打招呼。”
张苑问道:“陛下,是否先将沈大人请来好好参详一番?”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既然做出决定,还用得着问沈先生的意思?他只负责帮朕具体落实便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要帮沈先生完成……”
张苑道:“兵部调动人马,这个……这个……”
张苑似是觉得让沈溪再执领边军,会让其手头权力扩大,他想指出来,但因思路不清,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去跟皇帝解释。
朱厚照一摆手:“真当朕手下没能人?这些贼寇瞎了眼,明知道朝中有沈先生这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在,还敢犯上作乱,简直是自寻死路!马上去找沈先生,让他列一份详细的调兵奏疏。”
“是,陛下!”
张苑想不出对策,面对态度坚决的皇帝,只能俯首帖耳,遵命行事。
小拧子用奚落的目光望着张苑,默不做声,只顾在旁看好戏。
……
……
张苑出了豹房,前去找沈溪。
他心里还在抱怨:“这几天老去找我那大侄子,他从来没给我好脸色看,恐怕这回也不会例外!”
张苑直接到了沈家,得知沈溪就在书房后,便在朱鸿引路下往内而去,因为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他有些担心,生怕被人瞧见自己,他已从钱氏处得知沈家人发现他夫妇二人踪迹的事。
因为张苑是领皇命而来,不需要等候通报,到书房时,沈溪已在门口相迎。
张苑先一步钻进书房,等沈溪进来,他亲自把门关好,如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溪道:“陛下有事让你来?”
“这不废话吗?”
张苑显得很气恼,道,“陛下说了,平息中原叛乱最好的方法是调边军入关,陛下主意已定,让你写一份详细调兵上奏,等陛下朱批用印便可。不要再写那些拐弯抹角的策略,不如来点直接的。”
沈溪摇头:“调边军入中原地区平叛,牵扯到太多事,并非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张苑道:“要是有旁的更好的选择,你倒是写出来啊!你当咱家稀罕到你这里来么?这是陛下下达的死命令,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现在就写吧,正好咱家可以拿去给陛下,今天或许就能把事定下来。”
沈溪拒不配合,道:“陛下就算说过要调西北人马入关,大概也没你这么着急吧?你只不过是司礼监掌印,有什么资格管这么宽?”
“你……”
张苑很生气,但又不敢发作,最多只是在那儿抱怨和跺脚,最后道,“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七郎,咱都是一家人,你别老是给我找麻烦啊!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但这是陛下的吩咐,若是你不答应,可以直接跟陛下说,别为难伯父我啊!”
沈溪一摆手:“你我的关系,最好莫要再提……你不会以为,朝中真没人知道我们间的纠葛吧?”
张苑又有些不高兴,但还是遵照沈溪的吩咐,不再说攀关系的话,苦着脸道:“那你说怎么办?或者你想个更好的对策,写成奏疏,咱家为你带去给陛下。”
沈溪心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本来以为可以避免历史重演,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是没有中原平乱这一出,刘瑾还是倒了,而且江彬和许泰等人也得到皇帝宠幸,很多事看来根本就无法避免,所以刘六、刘七才会出现……我越是阻挠,怕是历史潮流带来的反扑就越严重……”
沈溪道:“那就按照陛下所说,调边军入中原平乱……不过,这奏疏不应由本官来写。”
“你不写,谁写?”张苑惊愕地问道。
沈溪再道:“本官已准备跟陛下提请,卸任兵部差事,以后兵部事务,本官可以对陛下提出一些建议,却不会直接下达命令……不如张公公往兵部陆侍郎府上去一趟,跟他提及这件事,请他将奏疏写好,你带给陛下便可。”
张苑显得不可理解:“这世上还有人主动把官往外推的?你能当两部尚书,同时管着文臣武将的官帽子,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居然想推辞掉?脑子没发烧吧?”
沈溪道:“有些事,轮不到张公公你来提意见。”
张苑冷笑不已:“哼,你爱怎样便怎样,总归你的官不是为咱家当的,现在是陛下安排你来出谋划策,而非什么陆侍郎……你不写,咱家就不走了!”
张苑到底是市井小民出身,不懂文人士子的礼义廉耻,他要是耍起赖来,简直跟个泼妇没什么区别。
沈溪冷声道:“这是我的府宅,你愿留便留,没人阻拦……好了,本官没时间招待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沈溪在张苑的目视下往门口去了,好像真的不想再理会他,连句送客的话都没有,任由他留在书房内。
“你……你这小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张苑气得哇哇大叫,但真的是无计可施,到底他是没资格指使沈溪做什么,就算是耍赖,也耐不住对方不吃他这套。
最后张苑只能自己灰溜溜离开,也是他知道留在沈家没什么好处,他很怕被沈家故人撞见,知道他没死还入宫当了太监这种丑事。
而且他还要趁早去找陆完写奏疏,对此他倒并非很担心。
“沈之厚到底是兵部尚书,是陆完的顶头上司,他的吩咐陆完敢违抗?再者以咱家今日今时在朝中的地位,陆完敢对着干?”
关于调动边军南下平寇的奏疏,由兵部左侍郎陆完主笔,交由张苑呈送到朱厚照处,未经内阁。
但这件事当晚便被谢迁知晓。
告知谢迁消息之人正是陆完,虽然陆完知道谢迁对他有成见,但在遇到大是大非时他不会对谢迁这个文官领袖有隐瞒,派人去谢府送了亲笔书信,把事情言明。
随即谢迁便将张懋和杨一清请到府上,杨一清倒没什么,到底文官都要听谢迁的,但对于张懋来说就有些不爽了。
“于乔,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吗?这大晚上的,你非要让老朽过来,还不跟老朽说是怎么回事……怎么,叛军杀到京城脚下了?”张懋很是着恼,不在于谢迁三更半夜扰人清梦这件事,而是他不想牵扯进朝廷的是是非非。
另外便是谢迁请他的方式不是亲自登门,只时随便叫了个人去他府上,就好像是上级召见下级一样,显得很不尊重人。
谢迁冲着杨一清点了点头,随后道:“刚得到消息,陛下要调边军到中原之地平叛。”
“嗯?”
张懋怔了怔,随即望向一同前来谢府做客的杨一清,问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杨一清脸上满是惊讶,显然他不知道有这回事,谢迁却肯定地说道:“兵部左侍郎陆完写了奏疏,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亲自送到陛下跟前,估摸明日一早,就会有调兵公文往西北去。”
杨一清皱眉道:“陛下为何要突然调动边军?”
因为正是年初休沐时,关于朝中情况并非人人都很了解,这几天忙着应酬的杨一清消息相对闭塞些。
谢迁没有回答,倒是张懋突然开腔了:“应宁,是这样的,听说中原一带突然冒出一股凶悍的叛军,几次对阵官兵都取得胜利,如今北直隶门户洞开,陛下对此事非常重视,调边军入京卫戍不足为奇。不过……于乔,你之前不是力主让之厚领兵平贼么?怎突然要调边军南下了?”
谢迁道:“之厚上的奏疏,老夫看过,他建议以地方兵马平叛,没什么建设性,今日早些时候奏疏送到陛下手中,陛下便下旨让兵部负责调兵……”
张懋显得不太能理解,问道:“那为何不是之厚来拟定方案,而是由……全卿?”
这个问题谢迁没法作答,摇头道:“暂且不知,不过想来之厚并未接受陛下提议,藉此委婉表示拒绝之意……”
张懋点了点头,没有再发表评论。
杨一清眉头紧皱,担忧地道:“若是贸然调动西北边军前往中原平叛,人地生疏,未必会顺利,且有可能造成边军跟地方人马嫌隙,同时九边也会防御空虚……易为鞑靼人趁虚而入。听说前任鞑靼可汗已卷土重来。”
谢迁道:“这也正是老夫担忧的地方,若以老夫一人之力跟陛下奏请,或无济于事,不如多联络些人……”
“别介!”
张懋一抬手,“这件事于乔你还别乱来,先且不说你没有平定中原叛乱的良方,就算有,也未必有陛下的方案好……这可是陛下直接下达的命令,平时谁见过陛下对朝事如此上心?”
这话谢迁有些难以接受,杨一清却不由点头。
朱厚照平时只顾着胡作非为,对朝事漠不关心。
这次调兵计划并非出自沈溪之手,而是由皇帝亲自过问并下达圣旨,在张懋看来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谢迁摇头:“要是西北边防出了乱子,没人能担待,中原叛军不过是疥癞之患,杀鸡焉用牛刀?”
张懋道:“于乔,你说这话老朽就不敢苟同了……你觉得鞑靼人厉害,但实际上由于连年征战,鞑靼青壮已十不存一,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有何威胁?如今草原人推举的小可汗暂居京城,各部族很难做到上下一心……反倒是中原之地,你眼中那些不起眼的贼寇,叛乱已波及三省,连京畿都受到威胁,还能说是小麻烦吗?”
谢迁没回答,若是换作别的官员,绝对不敢出言忤逆他。
但张懋却有这资格。
因为张懋是世袭公爵,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年岁和资历也比谢迁更高,一向尊重规矩的谢迁面对张懋的质问,只能保持沉默。
张懋再道:“陛下安排已是当前最好方略,且这路人马可在平掉中原叛乱后,再一路往南,往东可以平海疆,往西则可以除山匪,可谓一举多得!这总比咱闭门造车,想不出个主意好吧?”
听到这里,谢迁终于忍不住,呛声道:“那敢问张老公爷一句,西北兵马调到中原,粮草辎重谁来负责?靠户部调拨?还是靠沈之厚筹措?”
本来杨一清觉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突兀,好像事情跟他不相干,但听谢迁说到这里,突然明白为何谢迁坚持要让他来。
不是说需要他出谋划策,而在于他掌管着大明的钱袋子,可以代表户部提出困难,让皇帝打消念头。
谢迁再道:“若是让沈之厚领兵,西北边疆不会出现变乱,又不用户部筹措太多钱粮,中原叛乱也可以尽早平息,难道不比从西北调拨人马入关平乱好?”
张懋有些犹豫:“于乔,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以前之厚是取得一些成就,但战场上哪有百战不殆的将军?就算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你不能说派个将领去,连兵马都不给他,就指望他打胜仗吧?”
这次连杨一清都不由点头,倒不是说他倾向于张懋的意见,而是觉得谢迁的建议太过牵强。
总归要调拨人马驰援中原战场,至于是从京营调,或者从周边省份调,又或者从九边调,终归是要集结一批精兵强将,让沈溪只身前往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说到皇帝那里也会被否决。
谢迁反问:“那张老公爷是支持陛下的旨意,抽调边军南下平叛咯?”
张懋道:“老夫还没问你,陛下之意,是要从西北何处调遣人马?三边,又或者宣府?大同?”
“宣府!”
谢迁回道,“且是以陛下身边近臣,宣府副总兵许泰领兵。”
“这就有些胡闹了。”
张懋皱眉道,“这个许泰,年轻气盛,根本就不懂行军布阵,之前便有人参劾他胡作非为,中原之地不是还有胡重器么?他本事不低,照理说补足兵马应能应付,而且可以让三边回来的延绥副总兵,似乎叫做林恒,是吧?由此人来领兵也不错嘛!”
谢迁一摆手:“不可!”
张懋皱眉:“于乔,让林恒去,可比什么许泰带兵稳妥许多……军中皆传颂林恒有本事,之厚对其器重有加,你在延绥时不是也跟他很亲近,还指派他带兵驰援宣府么?”
谢迁黑着脸,不想解释一些事,因为他知道林恒跟沈溪的关系,总不能说,自己的孙女其实跟林恒的妹妹一样,都是沈溪的小妾,所以他不想推荐这个跟沈溪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武将去中原平叛。
杨一清劝说:“张老公爷,若谢老不愿派林恒,只管另觅人选就是。”
谢迁道:“老夫不是不支持林恒领兵,而是根本不想这种事发生……中原之地叛乱,应该以中原或者南直隶、关中人马解决,或者派沈之厚去整合中原各卫所兵马剿灭叛匪也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边军战斗力是强,但纪律未必好,若失去控制,中原之地不知要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当谢迁觉得自己无法用道理说服人的时候,便开始说狠话。
如他所料,当他拿出脾气后,不但杨一清俯首帖耳,连张懋都不再发话。
谢迁一看有成效,继续用同样的态度道:“现在不想方设法面圣,跟陛下陈述厉害,请陛下权衡利弊,做出选择,便贸然定谁带西北人马到中原平叛,这不是舍本逐末么?身为朝臣,总该知朝廷规矩如何,今日中原有难可以调边军,那将来呢?开此先河,大明边陲驻防将无法确保固若金汤,到那时,就算我们不在了,也会被后人唾骂!”
张懋苦笑:“于乔,你不需拿如此大道理压人……那就听你的罢,先上疏劝陛下回心转意!”
“不是劝说陛下回心转意,而是让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迁道,“沈之厚不肯做的事,咱们就不做吗?那岂不是说,咱都跟沈之厚一样畏畏缩缩,并非直臣?”
……
……
谢迁在发动张懋和杨一清跟他联名写好上奏后,很清楚这份奏疏不那么容易送到皇帝手上。
就算这是内阁首辅的奏疏,也要按照一定程序才能送到皇帝手中,而他跟朱厚照间隔着司礼监,尤其是张苑,会给他带来诸多阻挠。
谢迁送走杨一清和张懋后,琢磨开了。
“……若是要依靠张苑上奏,他肯定会把事情拖延下去,就算陛下能见到奏章也会是调动边军的军令发出后,肯定来不及,若是贸然去豹房请求面圣只会激发陛下反感,况且面圣也非易事……”
谢迁思来想去,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去见小拧子,试图通过这个独立于朝廷体系外的皇帝宠臣完成自己的计划。
当晚小拧子在豹房值夜,因无法进后院陪在朱厚照左右,只能在寝殿外守着,正昏昏欲睡时,有侍卫进来跟他传话。
“拧公公,您府上来人,说是有贵客登门,请您回去看看。”
小拧子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没见咱家正在守夜?什么贵客比当皇差还重要?”
那人往四下看了看,再次凑到小拧子耳边说了一句,小拧子身体一震,道:“还有这种事?”
他起身便要往外走,突然想到谢迁前来拜访动机可能不单纯,心想:“这位谢大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去见,若被他为难,我怎抽身?”
小拧子原想到偏院找丽妃参详,但想到丽妃可能在伺候皇帝,没时间见他,便让小太监去查明情况,在确定丽妃不在后,离开豹房,他没急着回自己私宅,而是直接登了臧贤的院门。
“公公,您怎么来了?”
臧贤到底不是太监,在朝中也有职位,属于内府,因他以前跟过张苑,如今拿不到豹房的差事,只能在内府混日子,不过平时小拧子会打赏些银子,加之有小拧子作靠山,他在内府拥有一定地位,平时能拿到不少“孝敬”。
小拧子道:“怎的?你本就是咱家的人,咱家随时来见你都成!”
“是,是。”
臧贤道,“小人的意思,是您有事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小的马上去见您。”
小拧子一摆手:“不用了,你先跟咱家出来,有事回去的路上说。”
臧贤整理好衣服,回头往自家正屋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事没完成,但现在是自己的雇主亲临,他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跟小拧子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中,小拧子将谢迁突然来访的事说了,最后问道:“你觉得谢大人因何而来?”
臧贤稍微松了口气,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顿时有一种庆幸的感觉……他并不怕被小拧子察觉自己的神色变化,毕竟马车里非常黑暗。
臧贤道:“听说今天陛下要调边军入中原平叛?”
小拧子疑问:“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咱家还没告诉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公公,小人既为您办事,自然会多问询朝廷之事,小人觉得,谢大人来找您多半跟此有关。”
臧贤道,“好像现在那个人,跟谢大人的关系……不太融洽。”
小拧子稍微琢磨一下,意识到臧贤说的“那个人”是张苑。毕竟臧贤曾为张苑幕僚,属于跳槽到他的手下做事,提到前雇主时,多少会有言辞上的回避。
小拧子想了想,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咱家也知张苑那狗东西跟谢大人关系不是很和睦,但谢大人有事的话也不该来找咱家才对啊。”
臧贤试探地说道:“若是谢大人想通过拧公公您,跟陛下进言,或者上什么奏疏……您觉得,是否有这个可能呢?”
因为在权力场待久了,臧贤不会把一些判断的话说死,而试着让小拧子自己思考,如此就算出了问题,他也可以说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一切都是来自于小拧子自身的揣摩和取舍。
小拧子可没有臧贤那么多花花肠子,道:“有这个可能,张苑今日去见了沈大人,听说还去见过兵部左侍郎陆大人,若事成,那边军入调之事便顺理成章,所以谢大人才会想到提前跟咱家打招呼,先一步在陛下面前建言。”
臧贤道:“拧公公,这件事……最好您莫参与。”
小拧子望着臧贤道:“咱家也知不能跟谢大人过从甚密,现在朝中沈大人说话更有份量,不过谢大人乃当朝首辅,难道他来见咱家,咱家还能选择避而不见?”
“见归见……”
臧贤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斟酌字句道,“若是谢大人非要强迫您做事,拧公公您可就要当心些,若贸然在陛下面前进言,怕会让陛下觉得您不守规矩,这怒火可不会落到谢大人身上……”
小拧子有些不耐烦:“你说的,咱家明白,你还有更好的建议吗?”
臧贤再道:“或者您其实可以跟沈大人商议,若是沈大人肯赐教的话,或可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小人看来,沈大人对于边军入调之事也不是很赞同,否则也不会让陆侍郎出马,在这件事上,或许谢大人跟沈大人的意见完全吻合。”
小拧子道:“那为何谢大人不去见沈大人,要来见咱家?”
臧贤道:“总归需要有人居中牵线搭桥,谢大人孤高气傲,怎可能纡尊降贵去求见沈大人?而沈大人之前也跟谢大人间闹出一些不愉快,怕也不愿出面。”
“嗯。”
小拧子点了点头,却未发表意见,也没说是否去见沈溪。
说话间,马车已到小拧子住的宅院门口,毕竟臧贤为了行事方便,家就安在小拧子私宅附近,全都在豹房周边。
小拧子往车厢车窗外看了一眼,道:“这就到了,你在外等着,若是有事,咱家会再问你。”
……
……
小拧子进了自家门,跟谢迁会面。
臧贤的马车则停在距离小拧子院落正门有段距离的地方,臧贤坐在车架上,望着小拧子院子的方向发呆。
而这边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报到了沈溪处。
沈溪在谢迁登小拧子府门,便知道了这件事,又获悉小拧子匆忙去见臧贤并且一起到院子见谢迁的事。
“……谢老儿分明想阻挠调边军入关,但历史潮流,是你随便说说便能阻拦的?”沈溪面对一身男装登府汇报消息的熙儿,并没有隐藏对此事的看法。
熙儿道:“沈大人,需要卑职做什么?”
沈溪抬头看着熙儿:“张苑那边有何动向?”
这问题让熙儿一怔,随即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沈溪道:“调边军入关之事,非陛下一时兴起,根本是早有想法,只是此前没机会落实罢了,现在张家兄弟都被夺去爵位和官职,钱宁也被暂且发配出京当差,京城原本戍卫势力都已被陛下收编,本没什么需要担忧的……陛下蓄谋已久,岂容他人更改!”
熙儿不明白地问道:“大人,问题是否很严重?”
沈溪摇摇头道:“有些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现在关键是要阻止谢阁老……他现在做的事根本与陛下培养亲信的想法背道而驰,在陛下心目中,什么京营和锦衣卫,并不值得信任,只有边军才是没被京城官场污染的净土,才能维护他的安全。”
“可……边军长期孤悬在外,并不在陛下跟前当差,而京营和锦衣卫才是保卫京师和皇宫安全的基本力量啊!”
熙儿彻底迷糊了。
沈溪道:“你这么认为没错,但怎知为人君者的想法?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思维,我不想对你解释太多,马上准备车驾,我要出去一趟。”
熙儿道:“是让卑职准备?”
“没错。”
沈溪道,“这次我不以朝中大臣身份出现,需要保密,把你带的人安排一下,再准备一辆马车,不用停在这边,我之后会通过地道出去,你负责接应便可。”
熙儿行礼:“大人请放心,卑职绝不会让人跟踪和盯梢。”
沈溪点了点头,他对熙儿在侦查和反侦察上的能力还是肯定的,点头道:“我稍事准备,你派人盯着小拧子的府宅,有些事臧贤会出言提醒,并不需要我去做。”
“沈大人您……”
熙儿本想问沈溪要去哪儿,但琢磨一下后,觉得问了也白问,索性缄口,随即出门去准备,而沈溪自己则留在书房,整理东西。
过了一炷香左右,沈溪从后宅地道进入街对面的府宅,从位于另一条街道的后门出去,坐上马车。
“大人,去何处?”亲自驾车的熙儿问道。
沈溪道:“去谢府,不过不要停在府门前,在附近街巷找个地方,必须是谢阁老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
……
谢迁见过小拧子,把奏疏交给小拧子,也不跟其说太多话,只交待要将奏疏呈递到朱厚照处。
小拧子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回绝,因为这将意味着得罪谢迁这个大佬,而他在朝中还需要谢迁来为他撑腰。
当然他也没直接应允下来,对于小拧子来说,没法决定是否帮谢迁,奏疏可以带在身上,毕竟张苑那边还没来得及上奏,若等来日一早张苑详细跟朱厚照说时,他可以根据情况选择是否将奏疏拿出。
这也算是小拧子听了臧贤的建议后做出的折中选择。
谢迁回府的路上,本已十分疲累,不想半道马车突然停下,正在打瞌睡的他差点儿一头栽倒。
“怎么了?”
谢迁掀开车帘望向前面,身为当朝首辅,出门自然是前呼后拥,并不觉得会有人敢阻挠他前进的道路。
下人道:“老爷,有马车挡住去路……有人送来拜帖。”
谢迁皱眉道:“大晚上的送拜帖?这是不知老夫有多辛苦,是吧?直接将人轰走!”
因为谢迁现在做的事太多,对于接见朝中人的事显得很不耐烦,他也不再有闲心去挨个见朝中新贵,他的性格跟李东阳喜好结交友人大不相同,加上此时焦头烂额,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不足为奇。
随即远处传来个声音道:“我家大人求见谢阁老。”
这声音让谢迁不由皱眉,声音清脆,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听过,但大概却有个人的面孔呈现在他脑海中。
前面驱赶对方车驾的侍从一路小跑回来,对谢迁道:“老爷,是沈府的人,沈大人也在。”
谢迁吸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一摆手道:“扶老夫下去。”
等谢迁下了马车,对面也有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迎来,当谢府随从知道是沈溪前来,自然不敢阻挡,谁都知道沈溪是什么人,这是个可以自由进出谢府的人,毕竟沈溪不但是谢迁在朝中同朝为官的同僚,也是谢迁的孙女婿,实打实的“谢家人”。
甚至谢府的人见到沈溪后都非常客气,殷勤地帮忙引路,这也跟如今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有关。
谢府的人不知道朝中的勾心斗角,在他们看来,自家的姻亲在朝中可以跟谢迁一样呼风唤雨,那是谢府的荣耀。
谢迁没有往前走,只是扶着厢壁,等沈溪过来先行礼打过招呼后,他才摆摆手道:“有事为何不能到府上说,要在这里见面?你在这里等候多久了?”
沈溪道:“回谢老,有些事不方便到府宅说,不如外面清静。在这里说话,还是借一步?”
谢迁看了看周围,道:“你们先退下。”
无论是车夫,又或者随从,赶紧避开,但留下灯笼,谢迁接过直接插到车架上,而沈溪则接过熙儿递来的灯笼,拿在手上,他带来的人也很快退到几丈外。
等人退下后,谢迁先发问:“你是为陛下下旨调宣府人马入关而来?”
“是。”
沈溪回答很直接,谨慎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想跟谢老商议,却听闻谢老去见拧公公,大概明白谢老是想通过拧公公向陛下传奏疏,而不经张苑之手。”
谢迁没回答,显然他不希望看到别人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越发觉得沈溪别有用心。
沈溪道:“如今乃多事之秋,中原和南方都有叛乱,暂且无法平息。谢老想让在下往南方平乱,在下其实也知晓。”
“有什么好回避的吗?”
谢迁道,“老夫这么做,其实是为朝廷节省人力物力,而且现在你在京城遭遇到的攻讦太多,不如先出京帮大明做一点实事。”
随即谢迁抬头看向沈溪,目光中多了几分征询的意思,“你觉得呢?”
沈溪道:“在下并不如此认为,若就此离开,跟逃避没什么区别,在下已准备向陛下提议,因力不能及,准备卸任兵部尚书,由兵部左侍郎陆完担任,如此总不该有太多非议声了吧?”
这下轮到谢迁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显然沈溪的退却让谢迁觉得有些“扫兴”,就好像双方正在勾心斗角生死博弈时,对方突然偃旗息鼓,一旦沈溪将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来,意味着朝中对沈溪最大的攻讦点,也就是沈溪身兼两部尚书不合规矩的说法不攻自破。
以沈溪平西北以及治理地方、朝中为官的功勋和能力,出任吏部尚书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无论是杨一清,又或者张子麟、洪钟、李和费宏这些人,哪怕都是尚书,但在声望和资历上都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便在于沈溪弘治朝时就是能臣,属于被先帝提拔,而非朱厚照继位后才重用。
沈溪出任兵部尚书时,张子麟等人都还是六部副职或属官,甚至连前部尚书何鉴都曾是沈溪下属,没有一个的资历能跟沈溪相比。
沈溪的功绩是靠战功和地方任职经历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没人可以抹杀。
谢迁道:“你愿将兵部让出来?还是说你人在吏部,却继续管着兵部之事?”
沈溪无奈摇头:“若谢老对在下有意见,可以尽管说,不必作如此猜测,在下既已离开兵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何管兵部之事?接受与拒绝都被弹劾,还要让在下如何做才满意?”
这下谢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若继续针对沈溪作文章,意味着是对人不对事,是偏狭的表现。
谢迁非常在意自己脸面,他不想让一个晚生后辈觉得自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儿。
谢迁叹了口气,道:“倒不如你将吏部职责卸下,继续领兵部差事,为大明南征北讨,建功立业……你在军事上的造诣,比其他方面要强许多。”
沈溪道:“一切要看陛下的决定。”
一句话,便堵上了谢迁的嘴。
我出任什么职务,不是你谢迁张嘴便能决定,连我自己都无法做主,一切都要听皇帝的,你有本事就让皇帝把我的职位给卸了,就算两部尚书都不当,到地方做个督抚,也算是你谢迁有本事。
你跟我说这些,只能说明你无计可施,对我这个后辈施压,但我只能听从皇命行事。
谢迁道:“那你觉得,调边军入关之决,可行否?”
“不可行。”
沈溪回答很直接,但随后话锋一转,“但此事无转圜的余地,所以在下是来奉劝谢老一句,在这件事上尽量少干涉,因为现在涉及陛下立威的问题,若过多牵扯,只会招致陛下不满。”
谢迁脸色阴冷:“所以你自己不跟陛下劝谏,甚至连陛下交待的差事都不做,转手推给陆全卿做?”
沈溪道:“谢老先莫忙着生气,您可知陛下在这件事上准备了多久?”
“嗯?”谢迁一时间没听懂沈溪话中的意思,脸上多了几分迟疑,望向沈溪的目光非常复杂。
沈溪不再隐瞒,解释道:“以在下所知,最先跟陛下提出调边军卫戍京畿,乃是江彬,此人在张家口外护驾有功,成为陛下身边最受宠信之人,陛下犯险时,锦衣卫退缩不前,反倒是江彬挺身而出,以此获得陛下垂青。”
“嗯。”
谢迁微微点头,对此他知之甚详,不足为奇。
沈溪继续道:“陛下班师回朝时,半道只身出走,游戏民间,身边只带江彬和少数侍从,这些侍从都是江彬选出来的地方将士,之后陛下遇险,又是江彬护驾在侧,这件事谢老未必知晓,但总归江彬靠着自己忠心护主,赢得陛下信任,而锦衣卫和京营人马,则因不同缘故,逐渐跟陛下离心离德!”
谢迁不再说话,开始认真思索沈溪的话。
沈溪道:“司礼监掌印出缺时,陛下为何一直属意张苑?便在于陛下喜欢栽培亲信,对鞑靼一战中,真正错失战机的人并非张苑,而是陛下本人指挥失当,这一点陛下心知肚明,张苑不过是背罪之人,因而事态平息后,陛下便想让张苑回来,并非是张苑有多大能力,全在于张苑在陛下眼中乃是忠臣,连含冤受屈都不吭一声。”
谢迁脸色越发阴沉,他知道沈溪并非虚言,即便他对沈溪以及很多事存在偏见,至少明白事理。
“随后便传出张氏外戚谋逆……其实谢老你无法否认,张氏外戚于沿海岛屿练兵,甚至将大明军械私运给倭寇,都是谋逆之举,如此一来陛下对身边护驾兵马很是失望,拿下张氏外戚,也是陛下的命令,跟在下无关。”沈溪道。
谢迁道:“你解释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在下想说,陛下早就想调边军入京,但师出无名,所以一直悬而未决。不过之前,陛下已调蔚州卫官兵到豹房护驾,如今豹房中近陛下身的不再是锦衣卫,而是这些边军人马,若非陛下对原先护卫人马失望,断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结果。”
沈溪道,“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借中原叛军势大之机,调边军入关,若再跟陛下顶撞,等于是触犯陛下逆鳞!”
沈溪据实以陈,甚至有点据理力争的意思,但他知道,想说服倔驴一样的谢迁非常困难。
谢迁的脾性在那儿摆着,平时笑呵呵好像挺和善,可一旦固执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反倒是历史上这时期主政的李东阳更随和些,或者说李东阳在更加“识时务”。
谢迁道:“你说了这么多,目的就是让老夫不再上奏,不再跟陛下唱反调?”
“是。”
沈溪点头。
谢迁连连摇头,道:“老夫在朝这么多年,以为可以匡扶明君,安邦定国,孰知到如今却老迈不中用……你以为老夫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无论臣子是否揣摩明白圣心,都该尽职尽责进言,此方为人臣子之道。”
沈溪一听,便知道谢迁又要拿大道理压人,总之就是不肯听他的。
谢迁道:“你做事喜欢权衡利弊,老夫同样会。但老夫比你更懂得为人臣之本,无论此事陛下是否早有盘算,至少在老夫看来,边军内调不但令边防空虚,且会令边军跟地方人马产生嫌隙,你领军多年该明白这个道理……就算陛下再坚持,老夫也要拼死纳谏,而非坐视不理!”
沈溪点头:“谢老的坚持,让人钦佩。”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一点都没有钦佩的意思,他的话更像是告诉谢迁,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把该说的告诉你,若你碰壁别怪我没提醒。
谢迁大概听出沈溪的称颂并非出自本意,轻轻一叹:“老夫做的,也是你将来要做的,这是老夫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你知道为何老夫对你失望吗?便在于你行事……总是老谋深算,将每件事的后果都思虑周到,好像离开你就不行一样!”
关于谢迁的这番批评,沈溪倒是听进心里。
“谢老儿倒是将我的脾性看明白了,我做事的确太过追求面面俱到,力求将所有事都掌控,但现在已证明不可能做到,人定胜天不过是一种狂妄无知的想法。不过以我两世为人的心态,怎愿意把一切都交给老天决定?”
谢迁再道:“在调边军入关之事上,就算老夫的话陛下听不进去,老夫也不会坐视不理,你可以冷眼旁观,老夫绝不会勉强。”
沈溪行礼:“既然谢老如此说了,在下必须站在谢老这边。”
“嗯?”
谢迁有些不解,望着沈溪道,“你肯跟老夫站在一道?”
沈溪道:“如谢老所言,从大明国祚安定角度来说,的确不适合调边军入关甚至长久卫戍京畿,但此为陛下苦心筹划的结果,其中因由跟谢老说清楚了,并非是临时起意。既然谢老坚持跟陛下据理力争,在下对此虽然不看好,也不妨碍出手帮扶一把!”
谢迁冷冷打量沈溪,用不接受的姿态道:“你争你的,老夫要做的事情不需你来掺和,免得又有什么花头。”
沈溪心想:“我站在你这边,你还不接受,该说你什么才好呢?”
沈溪拱手:“谢老的话,让在下醍醐灌顶,诚如谢老所言,在下于某些事上的确太过精打细算,但这也是出自趋吉避凶的本能,若谢老不肯接纳在下一同去跟陛下力争,那在下也会单独上奏,陈明其中利害,算是跟谢老一道挽回这件事而努力。”
谢迁黑着脸,没有应声。
沈溪道:“若边军入调,最大的弊端在于陛下将军权收揽手中,江彬、许泰等人便可跳过朝廷而在京畿周边胡作非为,不再接受朝廷管辖,而直属陛下调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这些人忠于陛下还好,若有心反叛……相对于刘瑾之流,掌兵人造成的威胁,远比刘瑾大多了。”
谢迁思索一下,觉得沈溪说的很有道理,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沈溪再道:“至于边疆安定,谢阁老倒是无需担忧,狄夷十年内很难发动反扑,不在于他们是否有野心,而在于他们青壮尽失,已无兵马可供集结,原汗部势弱后,草原争锋必起波澜,谁都想做草原的主宰,未来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内,他们没有精力侵犯我大明疆土。”
谢迁道:“那你主动申请去中原之地平叛,就不行么?”
沈溪摇头:“并非在下恋栈权位,实在因太过疲惫,领兵在外的辛苦谢老未必能体谅,况且如今陛下身边危机更大,一群佞臣因西北之战结束而崛起,他们的存在,让陛下更加闭目塞听,朝事会受严重干扰,到时怕是会出大乱子。”
谢迁叹了口气,未再多说。
沈溪道:“在下能做的,仅仅是在某些问题上跟谢老保持一致,相互间尽可能不出现嫌隙,此也是安定朝廷的最佳选择,若是谢老觉得在下于朝中胡作非为,那在下可称病,避开锋芒。希望谢老在一些事上,能更为开通些。”
谢迁心里憋着一口气,以前若是沈溪说这种话,他非大发雷霆不可。但在跟沈溪经历很多纠纷后,他也明白,沈溪现在翅膀硬了,有资格跟他唱反调。
“老夫答应你。”谢迁耐着性子道。
他肯应允沈溪,更多是对时局的妥协,因为他很清楚,现在沈溪对朝政造成的威胁,并不如张苑或者江彬等人大,而中原和南方又有叛乱,文臣间的确不该出现大的矛盾。
沈溪已主动来找他,算是二人缓和关系的开始,谢迁选择暂时“忍气吞声”,跟沈溪“和睦相处”。
至于能持续多久,谢迁根本就不会去想,甚至可能刚刚说过转眼就会遗忘。
老少间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
沈溪未就其它朝事讨教谢迁,行礼后便离开。
谢迁回到马车上,事后想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他的整个思路完全被沈溪的话左右,当时没觉得如何,可事后想来,沈溪的提醒好像非常有道理。
马车颠簸。
谢迁细细思索,心中叹息:“这小子,看得倒是挺透彻的,谁说当今圣上就一定是个胡作非为只顾花天酒地的昏君?行事如此深谋远虑,登基才四年多便平靖北疆,跟佛郎机人通商改变民生,如今又要收拢权力,防止近臣造反……这样的皇帝似乎并不比先皇逊色多少!”
回到自家府宅门口,谢迁正要进门,有知客过来,说杨廷和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杨廷和得知皇帝要从西北调兵南下平叛,后知后觉赶到谢迁这里,本以为能帮谢迁出谋划策,等到了才知道谢迁已做出安排,早一步便跟张懋和杨一清拟定联名上奏,甚至连夜出门办事。
谢迁书房。
谢迁跟杨廷和简单寒暄后坐下。
杨廷和直言:“谢阁老这是去见拧公公?”
谢迁点了点头,“没错,不过你是猜的,还是派人调查所得?”
杨廷和道:“是猜想……张苑控制言路,连沈之厚都未必有机会将意思传达给陛下,怎么能指望他帮咱……恐怕只有找他人入手。”
谢迁道:“但以陛下身边近臣进言,只怕会招致陛下反感,若断掉此言路,以后再有什么要紧事,怕是再也没办法打通关节。”
一时间二人又沉默下来,都在琢磨该如何取舍。
最后杨廷和打破寂静:“边军入调,关系重大,若不制止……只怕京城永远不得安宁,更会引发一系列后遗症。”
他的话无疑是表明了态度!
这件事已经足够要紧,先别想以后是否能通过小拧子跟皇帝进言,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再说。
谢迁点了点头,突然道:“老夫之前刚见过沈之厚。”
“啊?”
杨廷和对此深感意外,诧异地望向谢迁。
谢迁解释道:“老夫之前确实是去见拧公公,回来时之厚在半路拦截,他向我交换了一下对时局的看法……在劝阻陛下调边军入关平叛的人中,得加上他一个。”
杨廷和虽然不太情愿,但始终知道谢迁跟沈溪关系密切,无论这对老少怎么闹,在重大问题上,二人还是可以保持一致。
谢迁再道:“其实他不来找,老夫也想去见见他,问问兵部的事情……年后各处叛乱加剧,他身为兵部尚书,不能坐视不理……老夫建议他暂且将手头兵部差事放下,只负责吏部之事……”
谢迁并未说是沈溪主动提出要卸任兵部尚书,却说是他给出的建议,算是对杨廷和等反对沈溪的文臣有一个“交待”。
毕竟杨廷和等人跟他这个首辅一起,联手打压沈溪,现在他自己却突然转变风向要重新支持沈溪,必须得有个说法。
谢迁是想让杨廷和明白,沈溪并不是没有做出“妥协”。
杨廷和皱眉不已:“那他领兵出征之事……”
“先放放吧。”
谢迁叹道,“他连续多年领兵在外,早已是身心俱疲,根本就无心战事……事情到底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杨廷和低下头,他发现谢迁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态度有了重大转变,很可能要跟沈溪“化敌为友”。
对于这种境况,杨廷和并非没有预料,毕竟沈溪跟谢迁既是姻亲,在某种意义上又是师生关系,过去几年间沈溪跟谢迁既合作又对抗,很多时候看起来彼此有嫌隙,攻讦不休,但遇到大事二人又站在一起联手对敌,当初刘瑾就是这么倒台的。
杨廷和心里的失望显而易见,本来他有一些专门针对沈溪的提议,但在当下已知无法出口。
没在谢府停留太久,杨廷和郁郁不乐告辞而去。
送走杨廷和后,谢迁大概能感受到自己态度的转变带给身边人的烦扰,心里不由慨叹:“或许正是因为很多事不受控制,我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改变,其实我没有对不起谁,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
……
沈溪回府后马上写好奏疏,并非是以兵部的名义,而是以个人名义,天亮前亲自送到张苑的府宅。
张苑听说沈溪造访,还以为是来找他算账,不过细想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沈溪的事,便硬着头皮出了卧房,到前院相见,钱氏则留在后宅没出来。
“沈大人,您怎到咱家这里来了?”
张苑上去说话时带着些许着恼,好像是埋怨沈溪不请自到。他的声音不高,生怕被家仆知道他跟沈溪的关系,板着脸道,“外臣跟内侍间不能过从甚密,这可是您亲口说的,怎现在你反倒主动违反?”
沈溪语气淡然:“知道张公公今日一早要往豹房面圣说事,在下特地送来一份奏疏,请一并呈交陛下。”
张苑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这是何意?昨日你让咱家去找陆侍郎,现在怎亲自上奏?那之前那份……”
“一并呈递给陛下。”
沈溪道,“说起来,本官的意见跟陛下所下御旨有所不同,本官觉得如今调九边人马南下有些不太合适,很可能会被鞑靼人趁虚而入。”
张苑一听眉头紧皱,嘲弄地说道:“沈大人说的话好生滑稽……鞑子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已不是伤元气的问题,而是如同丧家之犬,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大明抗衡……你居然说他们会卷土重来?言笑吧!”
沈溪摇头:“哪怕鞑靼人只剩下几千、几百人马,依然会犯大明边疆,掠夺是他们生存和发展壮大的最好方式……有些事跟你张公公说不清楚,这里是本官亲笔书写的奏疏,你愿意上奏自然好,不行的话……本官送交通政司,让内阁呈送也行!”
“你……!”
张苑瞪着沈溪,非常气恼,他本以为一切顺利,调边军到中原地区平叛之事可以顺利完成,如此他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上一功。
沈溪把奏章塞到张苑手里,转身便走,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看着张苑,有意无意地说道:“调边军入关,并非所有兵马都会南下平叛,其中一部分或许会驻留京畿,取代锦衣卫和侍卫上直军的部分职能,如此一来,对你张公公还有何好处不成?你现在连站在哪边都没看清楚?”
说完,沈溪扬长而去。
张苑住的只是个二进院,沈溪举止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张苑本想追上去细问几句,但仔细一琢磨沈溪的话,身体突然一震,仿佛被命中要害,一时间愣在那儿。
……
……
“那是谁?不会是小幺子吧?”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内宅出来,正是钱氏,也就是沈溪的二伯母。
妇人在阴影中已经盯了好一会儿,见人走远后才现出身形,看到张苑发愣,不由好奇地问道。
张苑恼火地道:“你个死婆娘,这称呼你也能随便乱叫?连老子都要尊称他一声沈大人……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想给咱们找麻烦,是吧?”
钱氏撇撇嘴。
无论张苑发多大的火,都不能让她生出一丝一毫的尊重,钱氏道:“小幺子就是小幺子,他在朝廷当官是春风得意,但当初也不过就是个屁大点的熊孩子,当初从桃树上掉下来摔得多惨?连续昏迷好几天,谁想竟被他挺过来了,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对,只是他命好,有机会进县城读书罢了,如果咱五郎也能上学堂的话,指不定成就比他还高!”
“头发长见识短,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能中状元的有几个?六郎中举那么多年,到现在连进士都没考取,听说到现在还流浪在外,没脸归家呢!”张苑扁着嘴道。
钱氏问道:“小幺子来此作何?让你去跟皇帝老儿送上奏?你倒是有本事,现在朝中人都在拼命巴结你,你怎就不想跟咱几个儿子弄个一官半职?听说当太监的,给孩子弄个官职爵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家的孩子不是锦衣千户就是百户,你呢?屁都听不到一个响的!”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张苑骂道,“你先顾好自己,这几天不准出门,老子难道不知道给孩子弄官爵?但跟着太监比跟着当朝尚书做事,能一样吗?沈家人都当老子死了,老子可不想牵扯进沈家的事情,若旁人知道老子跟沈家的关系……怕是现在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切,没本事还不让人说?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姑奶奶我留在这院里作何?守着你个没用的男人?哦对了,你根本连男人都不是,是个太监……呵呵,连男人都不是,还想让姑奶奶跟你过日子?做梦!”
说完,钱氏在张苑气急败坏的骂声中往内堂去了,“姑奶奶先补个觉,等回头出去找几个帅小伙,他们虽然没你这么有本事,但好歹是个男人。哼,有本事让姑奶奶走,别找姑奶奶回来!”
……
……
张苑很生气,却无济于事。
留钱氏在身边这件事上,他更像是求着钱氏,根本就不敢对钱氏如何,他需要的是一份心理上的慰籍,一旦赶走钱氏,恐怕以后再难聚首。
另外,张苑还担心别人利用钱氏来对付自己,所以宁可把人拴在身边。
堂堂司礼监掌印,行事却小心翼翼,即便再恼恨也没用,既然做了太监,就不可能变回正常男人。
本来张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但因沈溪突然造访,还有跟钱氏一番争吵,头脑清醒过来,了无睡意,于是简单收拾后便匆忙往豹房去了。
等张苑赶到豹房时,天还没亮。
小拧子守在寝殿门前,不断地打哈欠,对于他来说,值夜就快要结束了,等皇帝休息后,他也要回自家宅子睡觉,跟张苑的作息时间正好相反。
“张公公?你来得可够早啊。”
小拧子没料到张苑会天没亮就来。
张苑黑着脸道:“咱家有要紧事启奏陛下,自然要多留心些……怎么,陛下还在后院没出来?”
小拧子道:“暂时没音信,应该还在饮宴,又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谁知道呢……做奴才的,总不能什么事都过问吧?”
张苑走了半天,也有些疲累,直接在回廊旁的木椅上坐下。
小拧子主动走过去问道:“张公公,听说你已让沈大人写了奏疏,将从西北调兵平叛之事完全列好?”
张苑抬头瞄了小拧子一眼:“关你屁事!”
小拧子笑了笑,道:“怎跟咱家没关系?陛下要调边军卫戍京畿,以前姓江的就提议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借口,眼下倒是遂了姓江的心意。”
张苑皱眉,心想:“这小子倒有几分见识……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小拧子道:“沈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张苑叹了口气道:“小拧子,莫怪咱家不提醒你,若是陛下调边军入关后,恐怕以后的情况比现在更严重,就算是你想面圣一次都会很困难,更不要说咱家了。陛下以后会对江彬和许泰之流越发器重,那时你的地位也将不保。”
小拧子脸色沉下来:“张公公,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呵呵。”
张苑觉得很解气,只要能吓唬到小拧子他就觉得是了不起的成就,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如此,想必你也拎得清,连沈大人都有这种担心,想来事情发生的概率还是蛮大的……所以沈大人没有给陛下出调兵策,而是由陆侍郎代劳……至于沈大人,则单独上了一份奏疏,大概意思是劝说陛下放弃调边军平叛的想法。”
小拧子眼前一亮:“此言当真?”
“咱家有那闲工夫骗你个小东西?”张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果你配合的话,也可以在陛下面前陈述利害,让陛下放弃调兵的想法,咱家和沈大人都不会亏待你,这对你自身也有好处。”
小拧子脸上满是迟疑,似在思考张苑说的话,而张苑却不知小拧子手中握有谢迁的奏疏。
沈溪和谢迁在这件事都力争让朱厚照回心转意,难得站在一道,至于张苑跟小拧子也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小拧子道:“张公公,这么说吧,江彬跟许泰就是武夫,以前江彬还想拜咱家为义父,谁知一飞冲天后便翻脸不认人,这种人连丝毫收拢的价值都没有,根本就是个唯利是图、不知好歹的小人,但你跟咱家不同,咱们都是陛下跟前服侍多年的奴才,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张苑点头:“小拧子,你倒看得明白,所以咱家从开始就没打算收拢江彬那家伙,只恨陛下对其无比信任啊。”
小拧子道:“咱们的恩怨,可以放在以后再说,现在先一起对付江彬为妥……这种无耻小人,若让他继续在陛下面前得宠,以后指不定会怎么嚣张,还会将咱们放在眼里?”
“嗯。”
张苑点头,同意了小拧子的说法。
小拧子凑过去,小声道:“咱就抓那小子的把柄,他想做的,咱们就反对,劝陛下回心转意,咱们有谢阁老和沈大人撑腰,跟他斗总归不会让其占据先机!”
小拧子和张苑一合计,马上定计,总归不是他们自己主动去说,可以拿谢迁和沈溪的奏疏来说事。
天蒙蒙亮时,朱厚照从内院出来,接见小拧子和张苑。
因为此时江彬和许泰等人不在旁,小拧子和张苑可说是毫无顾忌。
“……陛下,这是陆侍郎代表兵部所上调兵奏疏,这里是沈大人和谢阁老分别上的奏请。”
张苑将所有奏疏汇总,连小拧子那份都拿到手里,一时间三份奏疏全都出现在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皱眉:“昨夜你不是说已准备好了?怎闹出三份奏疏来?到底哪份才是具体的调兵计划?”
张苑一指:“这份。”
说着,将陆完那份奏疏往前挪了挪,明确无误地告诉朱厚照,陆完才是策划人,而谢迁和沈溪不是。
朱厚照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不是沈先生写的上疏?”
“回陛下。”
张苑恭敬地道,“老奴去见过沈大人,沈大人的意思是从西北调兵平叛并不妥当,但因陛下御旨已下,他不好拒绝,便让陆侍郎写了详细策略作为兵部奏请,至于他本人则单独上了一份奏疏,陈述调边军入关之利弊,给陛下作为参考。”
朱厚照眉头紧皱,好像并不太高兴,他拿起谢迁的奏本道:“谢阁老这份,也跟沈先生一样,是劝说朕放弃调兵的?”
张苑先是迟疑一下,随后行礼道:“是的,陛下,谢阁老的确是这么建议的,两份奏疏都没有票拟,等陛下直接定夺。”
“岂有此理!”
朱厚照生气地说道,“朕已经定了调子,而且在朕看来,这是平息叛乱最好的方式,怎么连沈先生也跟朕作对?他跟谢阁老平时不是不对付么?怎么在这件事上,他们却像是商议好了一样?”
张苑本想推波助澜,但见朱厚照气愤不已,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这……老奴不是很明白,在两位大人奏请中,应该已经列明道理了。”
小拧子请示:“陛下,是否由奴婢帮您读这几份奏本?”
朱厚照意兴阑珊:“都不同意朕调兵,理由想来多的是,朕不想看,也不想听,只需关注兵部奏请便可……陆侍郎在这件事上站在朕一边,是吧?”
张苑又不由迟疑,最后点头道:“是。不过这也是沈大人吩咐下来的,当时沈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由陆侍郎来做已绰绰有余,而他则单独去准备上奏之事。”
朱厚照站起身来,好像很是气恼,在那儿来回踱步。
半天之后,朱厚照道:“朕决意继续调兵,既然沈尚书和谢阁老都不支持,这件事就不让他们参与其中,直接绕过便可。”
小拧子道:“陛下,是否听听沈大人的意见?沈大人在用兵上,的确有神鬼莫测之能啊。”
朱厚照一摆手:“错的理由千万条,而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朕既已做出选择,便不会再听旁人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中原民乱,必须尽快平息,这件事你们不必多说,把陆侍郎的奏本朱批用印后发还兵部,让兵部和都督府遵照执行便可!”
……
……
朱厚照直接做出决定,甚至对沈溪和谢迁奏疏中写了什么都毫不关心,这让张苑和小拧子打的如意盘算落空。
二人被朱厚照赶出来后,都有些灰头土脸,二人想打压江彬,结果却是处处碰壁。
“这是怎么回事?”小拧子显得很不解,“以前陛下对沈大人的意见基本是全盘采纳,为何这次……”
张苑道:“咱家算是看出来了,这次沈之厚多半被谢于乔给胁迫了,否则怎会突然跟陛下作对?都说要把江彬拿下来,但那小子现在正得宠,又没做错事,反倒一次次救陛下于危难中,陛下怎会在此时将江彬拿下?”
小拧子眨眨眼,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张苑打量小拧子,道:“咱们多半是被谢于乔给利用了,或者沈之厚被谢于乔给利用了。”
小拧子对张苑直接称呼沈溪和谢迁的名讳有些避讳,但大概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小拧子仍旧不太理解,道:“沈大人没必要听谢阁老的,若他知道陛下坚持调兵,大概不会上这样的奏疏……”
“那就是沈之厚太过高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影响力。”
张苑扁着嘴道,“以为打了几场胜仗,陛下就会什么事情都听他的?真是猪油蒙了脑子,他以为自己是谁?”
小拧子听张苑在那儿抱怨,没去争辩,但心里很不解:“这件事怎么如此蹊跷?以丽妃所言,沈大人应该早就算清楚所有事,怎会犯下如此大错?难道沈大人真的是被逼跟谢阁老站在一道?”
张苑这会儿不再跟小拧子谈合作之事,当即要走。
小拧子问道:“张公公要往何处去?”
张苑道:“陛下的话你没听到?调兵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朱批都下了,御旨必须立即下达至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有宣大总督衙门,以及宣府总兵衙门,全都要遵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咱家得去传达圣谕。”
“呃。”
小拧子本想挽留张苑,说上几句,分析时局,但见张苑那急切的模样,感觉对方跟他不是一路人。
小拧子心想:“遇到事情不能指望张苑,他从开始就跟我是敌人,我若听了他的,那我岂不是处处被掣肘?当他的手下,注定没好下场。”
小拧子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望着张苑的背影暗自嘀咕:“终究成不了大事,一旦遇到挫折便是这副衰样……就这样还当司礼监掌印?哼哼,非把你从位子上拉下来不可,让你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小拧子也不停留,紧忙去见丽妃。
对小拧子而言,能为他分析局势,能让心安的只有丽妃,甚至现在沈溪和谢迁在他心目中都比不上丽妃。
至于张苑,则紧忙往兵部衙门去了,不过在到兵部前他还要派人通知沈溪……即便他对沈溪有诸多抱怨,但仅限于这两份奏本没有如他的心意,他很清楚现在江彬崛起,必须要跟沈溪站在一道应对挑战。
……
……
沈溪没有出府去。
当天他在府上休沐,忙了几天后,终于可以清闲下来,连后宅都没出,哪怕张苑派人来传信,也没传到他耳中。
这不需要他过多担心,因为对于上疏的结局他早就有所预料,不需要等别人来告诉他,一切尽在掌握。
倒是谢迁沉不住气了,在得知皇帝乾坤独断,并且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具体落实后,他在中午时等不到沈溪前去拜会,便亲自赶到沈府,在书房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溪才姗姗来迟。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谢迁见到沈溪悠闲的态度,不由气恼道。
沈溪摇摇头道:“在下不明谢老的意思,若在下耐不住性子当作何?”
谢迁道:“你不知陛下已定策调兵?”
沈溪叹息:“今日一早,在下便上疏,不过看来也是无济于事……其实早就料到的事情,谢阁老难道忘了在下昨日对您说过的话?”
谢迁满面羞恼之色:“莫要跟老夫打马虎眼儿,你且说怎么办吧?”
“陛下如今态度决绝,还能如何?从宣府调兵已确定下来,如若再上奏,除了触怒陛下没有任何作用。”
谢迁道:“你小子,真的跟陛下上奏了?”
沈溪惊讶地问道:“谢老何出此言?”
谢迁冷笑不已:“平时你的进言,陛下多半都会采纳,就算不采纳也不会如此贸然决定,怎突然就连问都不问,直接定下来?昨日你去找老夫劝说,莫非只是你跟陛下间联合起来做的一个局?”
“谢阁老这是在质疑谁?在下,还是您自己?”沈溪反问。
这下谢迁不好回答了,沈溪一早去找张苑送奏疏,提前通知过谢迁,而沈溪的上奏也的确送到皇帝手中,若沈溪不配合,完全不需要做这些表面文章,大可从昨日便不过问,甚至连谢迁都不见。
沈溪道:“现在说这些已无用,谢阁老其实不如想想边军入关后的麻烦,若还在想劝说陛下回心转意,趁早打住。”
“有何良策?”
谢迁非常执着,仍旧不依不饶,似乎想让沈溪做一些事触怒朱厚照。
沈溪叹息:“在下说过,兵部事务,在下暂且无心理会,不如交给陆侍郎,而显然在这件事上,陆侍郎更得陛下信任,那不如推波助澜,让陛下直接委任陆侍郎为兵部尚书……”
“不可!”
谢迁道,“如此重要的尚书职位,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而且谁来接任,也不能由你说了算。”
沈溪道:“那谢阁老觉得何人合适?”
谢迁想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一码归一码,现在先将边军内调的事解决了,兵部尚书人选,回头再谈。”
沈溪摊摊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结果您老看到了,若再继续坚持,实在是强人所难,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谢迁对沈溪的态度刚有所改观,随即二人便产生新的嫌隙。
或者说谢迁强迫沈溪按照他制定的路线走,而沈溪明确表示拒绝,一时间让主动来找沈溪的谢迁难以接受。
二人总归把话挑明,沈溪帮谢迁做了件事情,没成功就打算适可而止,而谢迁却继续坚持,在表达对沈溪的失望后,谢迁便拂袖而去,好像二人从来没冰释前嫌过。
谢迁回到府中,仍旧气愤不已,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这边下人来通禀,说是张懋和夏儒到了谢府门口,谢迁只能是耐着性子出门迎接,此时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到了张懋身上。
见面后,张懋问话相当直接。
“……于乔,你该见过之厚了吧?边军内调之事,莫非再没有回圜余地,必须要执行?”
谢迁道:“五军都督府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张懋看了夏儒一眼,随即摇头叹道:“陛下圣旨已下达,还能作何?只能按照陛下吩咐的办理,现在兵部也出了公文,只等宣府方面调拨人马,听说陛下已先一步派宣府副总兵许泰往宣府,选拔和整理人马。”
谢迁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陛下态度如此坚决,或如之厚所言,陛下是想改变京城固有的格局吧。”
这下张懋和夏儒又面面相觑。
关于谢迁所说,其实在深谋远虑的官员眼中不算什么秘密,谢迁有时候当局者迷,张懋可从来不打马虎眼,论政治上的谋略,少年便入朝出任要职的张懋还要更胜一筹。
张懋道:“于乔,老朽知道你是想再用别的方式劝谏陛下,但其实没什么用,陛下把事情定下来便说明心意已决,连之厚的上奏都徒劳无功,可见问题的严重性……要知道平时陛下对之厚的意见可是分外看重的。”
谢迁摇头:“事情是困难,但若什么都不做,那就失去为人臣的本份。”
此时谢迁又情不自禁拿对付沈溪的那套,跟沈溪拒不合作不同,张懋原本就没有跟谢迁合作的义务,当下道:“于乔,你心平气和些,多权衡下利弊,调边军入关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关键是这路人马在平叛后如何发配,若留在京城,是会造成一定困扰,但若直接遣返回去呢?”
“调动容易,遣返可就难了。”谢迁摇头道,“既然现在陛下借机做文章,早有筹谋,那战事结束后又如何会轻易把人马调拨回去?怕是到时京城就会多出一股势力,而且还掌控在佞臣手中,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难以干涉。”
张懋笑了笑,道:“事在人为嘛,于乔你不必过分看衰,咱们还是有机会的,现在之厚不是站在咱们一边么?其实满朝文武,没几个人赞同调动边军,最终又会成就谁,都能看清楚,不过暂时没伤筋动骨,所以都不着急罢了。”
谢迁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头,似是同意张懋的说法。
沈溪没法说动谢迁,但张懋却有这本事,而张懋带着夏儒来,表达的是整个勋贵阶层的意志,以此来胁迫谢迁必须跟他站在一道。
张懋道:“这次的事,该上疏还是要上疏,不过不必去跪谏或者哪样,引起君臣矛盾就好了,只要努力过,咱们就不会后悔。”
在张懋劝说下,虽然谢迁还是没有放弃继续劝谏皇帝,但终归舍弃了以前一些过激的做法,比如说去豹房外跪谏,或者去哭庙等。
谢迁学会了忍让。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却是被朱厚照生生逼出来的……长时间跟皇帝相处让谢迁意识到,朱厚照是个油盐不进的皇帝,用以前对付朱樘的那套去对付朱厚照,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对自己再刻薄也是徒劳,不如想想别的对策。
如此一来,谢迁这边没什么大的反应,沈溪那边也是风平浪静。
这让朱厚照多少有些不适应,以前他要做什么,朝中反对声音很大,没等把事定下来就一堆人闹腾,搅得人不得安宁,但这次却一切顺利,谢迁和沈溪反对调兵的上奏被他驳回后,就没了下文。
第二天日落时,朱厚照睡醒,张苑前来通禀事情,朱厚照还特地问了一下。
张苑回道:“陛下,这两日谢大人和沈大人各自留在府中,没有出门,也没听说有何异动,不过倒是听说沈大人有意让出兵部尚书的位子,却不知真假。”
朱厚照皱眉:“这种事也可以道听途说?朕不允许,旁人谁再议论的话,就是跟朕作对,直接拿下治罪。”
张苑赶紧解释:“陛下,这消息似是兵部有意放出来的,而且是出自沈大人授意,按照传言所说,沈大人对于朝中事务有些应接不暇,现在北方无战事,只是南方有几个毛贼,不如卸任由别人顶上,这次兵部左侍郎陆大人可说尽职尽责,帮了陛下的大忙。”
朱厚照道:“陆完?他有这本事吗?”
显然涉及军事,朱厚照只信任沈溪,对于旁人都嗤之以鼻,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沈溪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军事上的成就太过惊人,旁人根本就无法企及。
张苑想了想,点头道:“陆侍郎能力很强,当初宣府时,就在陛下左右,帮忙参详军机。”
张苑不提这一茬还好,一说出来朱厚照心中火大,当时他在宣府指挥的几场战事,都是灰溜溜收场,当时朱厚照就觉得身边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张苑非说陆完当时也在,等于是告诉朱厚照,陆完其实就在饭桶之列。
本来张苑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正德皇帝打断,朱厚照一伸手道:“兵部尚书之位,朕千挑万选才定下来,无论何时何地,沈先生都不得卸任,朕不觉得旁人有本事胜任……至于沈先生之前对朕的劝说,其实是出自朝中部堂尤其是兵部尚书的职责使然,并非其本意,只是朕面临的困难非兵部可以解决,所以才没有采纳,旁人不得在朕面前说沈先生的坏话。”
“是,遵旨。”
张苑本想拉拢一下陆完,如此自己也算是栽培出个兵部尚书,到时候兵部就落在他手中,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在朝中更有权势。
不过他没想到,朱厚照根本就没有撤换沈溪的打算,心中不由小小地失望一把。
……
……
沈溪拒绝谢迁后,便留在府中休养。
关于吏部考核的结果,他已提前写了奏疏上呈朱厚照,至于更详细的,沈溪要等正月十五过后再跟朱厚照说,因为沈溪知道这会儿朱厚照根本无心于军事外的任何朝事。
既然皇帝不管,那干脆暂时别陈奏,总归朝中有谢迁和张苑两个拦路虎给他带来一定麻烦,考核结果早早呈递上去,沈溪自己也想看看谁会跳出来拿他的考核结果来做文章。
沈溪这两天基本都在府宅和外宅间走,不但留在家里陪后宅的女人,还不时去陪陪惠娘和李衿,但都没有在外过夜。
本来就是多事之秋,沈溪知道自己府上随时都有可能来人探访,干脆只是白天出家门,没到日落便回府。
这几日他也将那些盯梢的人稍微处理了一下,京城各大势力都派出人盯住沈府,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沈溪需要为自己的安全和**着想,除了通过走地道由他处府宅出门,必要的威慑还是要做的。
沈溪安排了详细的安保举措和增强一系列侦查、反侦察手段,不但对身边侍卫交待清楚,连家里的护院也都进行了严格培训。
至于惠娘那边,他也跟手下的情报人员打过招呼,若发现可疑人物,一律先将其拿下,再紧急转移人员,而沈溪已在京城为惠娘又准备了两处住所,沈泓不在惠娘身边时,惠娘和李衿要搬家非常方便,毕竟二女走南闯北,经历过很多风浪,习惯了随机应变。
仁寿坊隆福寺附近的一处酒肆,乃是沈溪手下情报系统的联络点,此时二楼一处包厢里,沈溪正在跟熙儿碰头。
“……大人,师姐那边回信,说是沿海一带的倭寇暂时无法清除,那些倭寇拥有咱大明的火器,从缴获的火器看,大多质量不高,乃是倭寇自行铸造,很容易炸膛,不过就算如此也让当地百姓和官兵头疼,到现官府对平乱一筹莫展……”
在沈溪没派云柳实地考察前,并不清楚江南一代闹倭寇有多严重。
本来正德一朝,倭寇只是起零星火花,猖獗泛滥还要数嘉靖朝中后期,斯时“贼大举入寇,连舰数百,蔽海而至”,使“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要等戚继光、俞大猷等将星出世才彻底剿灭。
但沈溪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已突显,尤其是他任沿海三省总督时派人开发琼州和宝岛,又对海上贸易进行一定鼓励后,海禁实际上已经废弛,南直隶、浙、闽、粤等省远洋贸易逐渐兴盛。
不少商人通过做外贸发家致富,如此一来海盗便成了有利可图的职业,此时东瀛正处于战国时代,不少落魄的大名及家臣流落到大明东南沿海,他们跟海盗合流,统称为倭寇,再加上大明内部有带路党,所以一下子就发展壮大起来。
当然,这背后也有佛郎机人的影子。
佛郎机商人说白了就是海盗集团,奉行的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此时欧洲各国政府可是公开贩售私掠许可证,佛郎机人在征服美洲时,可没想过公平交易,从印第安人手中掠夺了大量财富,在大明他们原本也想如法炮制,结果却在沈溪那里碰了壁。
佛郎机人并非诚心实意跟大明朝廷做买卖,从海盗那里购买物资,便宜又省力,这成为佛郎机人货物的一条重要来源。
如今的倭寇,背后活跃着佛郎机人的身影。
倭寇装备的并非只有大明的火器,或者仿制大明的武器,还有很多是从佛郎机人那里买回去的。
如此一来,长江以南沿海地带非常热闹,倭寇、商人、佛郎机人都参与到这大买卖中,就是朝廷没落到好处,百姓成为了鱼肉,任人宰割。
熙儿在汇报这些情况时比较紧张,生怕云柳出事,沈溪则神色淡然:“朝廷暂无暇顾及倭寇,等中原平定后,那些倭寇就蹦不了多久了……如今陛下已从西北调拨兵马前往中原地区平叛,相信这场波及大明南北的叛乱不会持续太久。”
熙儿道:“大人,这里有师姐给您的信。”
说了半天,熙儿才想起没有将此行最重要的书信交给沈溪,等她拿出来送到沈溪手里时,明显感觉到沈溪神色略微不悦,她干脆低下头避开沈溪的目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暂时我不会领兵出征。”
沈溪迅速把云柳的信函看完,上面的内容多半是用密文所写,但对于沈溪来说这些却如同汉字般没有任何难度。
熙儿问道:“那是否让师姐回来?江南那么多贼人,地方官府又不作为,若师姐在那边有个三长两短……”
沈溪冷着脸道:“你师姐没那么冒失,我不相信她会在那边出事,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差事吧。”
“卑职明白。”
熙儿低着头,在沈溪面前她总有一种挫败感。
沈溪再道:“回信我会写好,最短时间内通知到你师姐,暂时不让她过多行动,倭寇暂时威胁不到她,但地方官府若跟倭寇勾连,那就说不准了,许多官员是人是鬼不好判断,不许她自作主张。”
“卑职遵命。”熙儿再次行礼。
沈溪起身准备走,熙儿道:“大人,还有北方的情报……”
沈溪没有停步,道:“北边的事情我基本已知晓,你现在肩上的担子很重,不可能每件事都指望你,北方那边有专人盯着,此番涉及边军入调,尤其得慎重,你只需把自己分内的差事做好便可。”
等沈溪离开庭院,熙儿望着沈溪远去的背影半晌,才想起一个重大问题:“大人现在交给我的差事是什么?”
……
……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距离上元节仅剩两天,京城内一片太平。
边军入调已成定局,连谢迁都没有再跟朱厚照搞对抗,最多是上奏劝说几句,也就了结。
不过此时却有另外一件事,涉及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兄弟,张太后在跟高凤商议过后,决定亲自到豹房找朱厚照。
这次张太后打着的旗号并非是要给娘家人求情,而是带着夏皇后一起,更像是带儿媳“寻夫”。
路上,张太后谆谆嘱咐。
“……若见到皇上,你一定要拿出皇后的威严来,就怕皇上身边有别的女人,你自身的修养和气度非常重要,代表大明国体,至于那些女人都不入流……”
夏皇后支着头悉心揣摩,有些不明白“代表国体”和“不入流”的女人有何区别。
对于夏皇后来说,她对皇帝的事并不是很上心,也压根儿不觉得自己是皇帝的正妻,而她也不知这次来豹房更多是被张太后利用,她脑海里想的甚至不是看到皇帝后该做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琢磨宫中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凤驾停在豹房门口,当张太后带着夏皇后下来,小拧子和张苑已早一步过来迎接,见状赶紧上去跟两位大明最尊贵的女人行礼问候。
张太后对小拧子和张苑并无好脸色,小拧子知道自己从都到尾都不是张太后身边人,也不指望能得到优待,但张苑却有些委屈,在他看来,自己可是坤宁宫出身,自认也没做对不起张太后的事情,凭何要承受冷脸?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正在休息,暂时未起,是否通报?”小拧子上前行礼请示。
本来有张苑在旁,他没资格说话,但张苑对于皇帝的起居情况不太了解,他只是听说张太后带着皇后前来,才匆忙从皇宫赶来,甚至还没来得及进豹房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张太后道:“这晴天朗日,皇上居然在休息?成何体统?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当的?”
小拧子一听,太后口中涉及皇帝近侍都可能面临责罚的风险,赶紧辩解道:“陛下这两日辛勤劳作……”
张太后冷笑不已:“小拧子,你拍马屁也要注意场合,连哀家都敢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拧子赶紧跪下来求饶。
张太后道:“你也算是忠心办事,赶紧起来带路,哀家要带皇后见皇上,有事跟皇上说。”
小拧子支支吾吾道:“回太后娘娘,陛下之前下过御旨,不允许任何内宫之人出宫至豹房相见,否则以军法处置。”
“混账!”
张太后厉声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哀家要见自己的儿子,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奴才准允?看来你们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再不让开的话,别怪哀家对你们不客气。”
小拧子一脸为难,但他终归知道光靠门口阻挡已无效用,更应该去请示朱厚照,而其实此时朱厚照醒没醒其实小拧子是不知道。
张苑凑过来道:“拧公公,太后娘娘都下懿旨了,你不赶紧照办?”
“照办,是得照办。”
小拧子嘴上应着,心里却腹诽不已。
“现在见到太后和皇后,张苑好像换了个人,试图讨得两位主子的欢心,但毕竟不是他负责跟陛下通禀……还是咱家遭殃……”
“两位娘娘,这边请。”
小拧子在前引路,张太后带着夏皇后,婆媳二人进到中院,小拧子又指着旁边一处花厅,道,“两位娘娘可先到里面等候,请待奴婢进去通禀给下,所有事项都要陛下钦定。”
张太后很不耐烦,挥挥手道:“哀家来一趟,居然还要等自己的儿子?真是邪门了,赶紧去,快去快回!”
……
……
小拧子如蒙大赦,赶紧从花厅出来,在院子里驻足一下,等心情稍微平复才去寝殿找朱厚照,结果没等他到后院就被江彬拦了下来,这让小拧子多少有些意外,毕竟早上离开回私宅休息时这里还没异常。
“是你?”
小拧子打量江彬,道,“多日不见了。”
江彬一手提着佩剑,一手将小拧子去路拦住,道:“本人不过是出去办事,领皇命而为,拧公公这是要作何?”
“面圣……这都看不懂?”小拧子说完仍旧要往后院闯,但没有任何意外,他再次被江彬拦下。
江彬道:“发生刺客案后,陛下加强了戒备力度,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说进便进。”
小拧子往后院看了看,里面增加了几十名侍卫,这些侍卫都没有穿飞鱼服,一看衣着样式便知道全是从九边调过来的士兵。
江彬顺着小拧子的目光看了看,解释道:“这些都是陛下下旨调来的官兵,豹房内院需这样的人手看守,他们对陛下无比忠诚,绝不会出现对陛下不利之事。”
小拧子不屑地道:“希望如此吧……咱家此番是要到寝殿奏禀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亲临豹房,说是有要紧事跟陛下提,这可是涉及皇家安稳之大事,你江大人也敢阻拦?”
听小拧子这么一说,江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其实江彬也明白这次宫里俩女主人出来,分明是来者不善,而皇帝未必会接见。
江彬道:“那拧公公稍等,本人先进去通禀陛下。”
“你……”
小拧子先是瞪大眼,好像要发火,但细细一想打扰朱厚照美梦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于是一挥手,道,“那你进去,咱家在外等便可。”
……
……
至于江彬是否能办好差,小拧子不太关心,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莫过于平衡好自己在太后和皇帝间的位置,免得被一方打压。
但小拧子又知自己跟张太后或者夏皇后没多少交情,尤其是张太后,总将他看作是跑腿的奴才,根本不会对他委以重任。
过了许久,江彬才从内院出来,小拧子没迎接,一直等江彬靠近后才问道:“陛下如何说?”
江彬摇头:“诚如拧公公所言,陛下拒绝赐见太后和皇后娘娘,陛下没什么要跟她们交待的,让人送两位主子回宫。”
小拧子神色间满是失望,问道:“江大人,你这不是言笑吧?那两位是谁,当今太后和皇后,陛下都未必能一句话轰走,你能办到?”
江彬正色道:“皇命便是最终命令,我们哪里有资格推三阻四?你不想去,那就由本人出面吧,若是有功劳领不到,你可别怪谁。”
小拧子心里乐开花,暗忖:“这江彬居然主动背负责任,算他识相,不过他现在越来越过分,咱家连自由进出豹房后院都做不到,还是要赶紧想办法将之扳倒。”
说话间,小拧子跟江彬已到了张太后和夏皇后所在的花厅,江彬直接上去行礼:“末将江彬,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
夏皇后对于突然而来的武将有些不太适应,先望了张太后一眼,但见自己的婆婆拿出高高在上的气度,就算学不会,也照着葫芦画瓢,微微扬着下巴,神情严肃,一副骄傲的模样。
张太后点头:“江彬,你在皇儿面前很会来事啊……记得除夕夜,就是你在沈府阻挠哀家见皇儿吧?”
江彬没料到,本应宽宏大量的张太后,居然如此斤斤计较,为了一点小事而记仇。
江彬只习惯听从皇命办事,对于旁人他没做到俯首帖耳的地步,尤其在他看来太后本应留在皇宫不干涉朝事。
江彬怔了下才道:“末将乃是奉陛下御旨办事。”
“好一个奉命办事。”
张太后将脸别向一边,用冷漠的口吻道,“听皇命办事,却将哀家的话当作耳边风,这样的人实在该死。”
江彬迟疑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旁边一个太监蹿出来道:“说你该死,还不赶紧给太后娘娘跪下磕头认错?”
换了旁人,当下早就下跪认错,但江彬不同,江彬只将朱厚照当作自己的靠山,一切都是以皇帝为尊,这也是他在朱厚照跟前安身立命的基础,在这种前提下,他不会为了顺从张太后而让朱厚照对他产生芥蒂。
江彬腰板挺得直直的:“末将前来,乃是传陛下御旨,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即刻回宫,末将会派人护送两位娘娘回去。”
“你说什么?”
张太后厉声喝道,目光看过去,带着一股严厉之色。
旁边那太监叫嚣得更响了:“大胆,立即跪下来给娘娘磕头!”
江彬只是抱拳行礼:“请两位娘娘不要为难末将这样的小人物,末将不过是按照皇命办事,若两位娘娘不肯走的话,末将只能对两位娘娘有所唐突。”
“你……你……”
张太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怎么也没料到内宫体系中居然会冒出江彬这样不识相的人。
便在此时,高凤脚步匆忙而至,到张太后耳边说了一番话,张太后脸色稍微变了变,好像是因什么事而烦扰。
江彬大声道:“来人,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回宫。”
还没等张太后有所表示,张太后带来的侍卫已挡在江彬身前,都是拔出佩剑、佩刀。
这边厢居然有人亮兵器,豹房众多侍卫也不甘示弱,尤其是江彬的手下,这群人可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他们得到的军令就是任何想对豹房或者皇帝不利的人,必须要扼杀于萌芽状态。
双方剑拔弩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退,现场气氛非常紧张。
夏皇后一张小脸变得煞白,赶紧起身躲到宫女身后,张太后适时站起身,气定神闲,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
张太后道:“这豹房难道是法外之地?哀家带皇后来见皇儿,你们不肯让路也就罢了,现在还用兵刃威胁哀家,真以为哀家不敢杀你们?”
江彬一看这架势不对,但他依然没有下令让手下收起兵刃,心想:“到底她是太后,如果她让人拿下我,把我杀了,她是皇上的母亲,最多只是跟皇上的关系更为冷漠,我死就白死了。”
虽然想明白这一点,但江彬并没有当场服软,道:“两位娘娘,末将不过是奉陛下御旨办事,请两位娘娘不要为难人。”
眼看这矛盾无法化解,高凤冲出来道:“江大人,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如此无礼,是你做臣子的该做的么?太后娘娘息怒,容老奴进去通禀陛下一声,您先在这里等候为妥。”
江彬冷笑一下,却不敢直接让手下赶人,就算现在他已在豹房安插数百官兵,但张太后强行调动御林军,尤其是三千营官兵捉拿他,混战中出现伤亡,他会背负很大的责任。
高凤走向后院,却被江彬伸手阻拦。
高凤道:“江大人,现在老奴要去面圣,你要阻拦吗?”
江彬仔细一想,他是有资格阻挡张太后和夏皇后,因为这是朱厚照的御旨,但高凤却不同,太监尤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觐见皇帝天经地义,现在他不能把路全堵死,要为自己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保留一点余地,这才放下手,示意高凤进去。
……
……
过了很久,高凤才从后院出来,显得灰头土脸,他直接凑到张太后耳边说了两句,张太后闻言脸色变得漆黑,正犹豫不决时,外面又有一名太监匆忙进来,却是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张永,张永也学着高凤一样,凑到张太后身前说了几句,随即张太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这边的情况有些扑朔迷离,江彬不太能看懂,小拧子则在琢磨:“太后娘娘打算怎么办?是灰溜溜离开,还是横下一条心,赖在豹房不走?甚至走极端行那跪谏之举?”
跟江彬独来独往不同,小拧子背后一堆人给他出谋划策,无论臧贤、张永两个对他近乎俯首帖耳,再或者丽妃、沈溪和谢迁,再或者张苑等人,小拧子的智囊还是比较多的,所以他对于眼前皇帝最担心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眼看高凤和张永相继到太后跟前说话,张太后又没走,小拧子揣测张太后有可能走最让皇帝发愁的一步。
不过随即张太后脸色变了,冷峻地一摆手:“皇后,我们走。”
随着张太后一声令下,夏皇后早就想离开,两个大明最尊贵的女人一起往豹房门口而去,随即她们身边的随从跟着动身,不过他们仍旧手执利刃,防止豹房侍卫乱来。
江彬识趣地未带人尾随,高声说道:“恭送太后和皇后娘娘。”
说完,他往一边一直不做声看热闹的小拧子望了一眼,冷笑着示意手下收起兵刃,过了好一会儿才出门目送张太后一行离开豹房。
……
……
前院的事到底算是办妥了,江彬还没顾得上回禀,小拧子很机灵,紧忙进后院跟朱厚照报信。
他本以为正德皇帝这会儿已经起来了,可到了寝殿门口才知道,原来这会儿朱厚照还在休息,不允许他打扰。
“拧公公腿脚倒是挺麻利的嘛。”
就在小拧子思虑是否要唐突一番强行见驾时,却见江彬进来,显然是送走张太后一行后折返。
小拧子道:“咱家有事通禀陛下,这样也不行?对了,江大人差事可有完成?”
江彬道:“拧公公,你省省吧,陛下今尚在歇息,不得进去打扰。”
小拧子先是愣了愣,随即好像意识到什么,凑过去道:“江大人,之前您说去请示陛下,那你……可有真正得到陛下御旨?”
“此事与拧公公何干?”
江彬脸色非常严肃,严肃到近乎冷酷,但这变相告诉小拧子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所谓的驱赶张太后的御旨,大概是江彬按照皇帝原先的意思编造出来的。
小拧子心里打怵:“以前有个刘瑾,胡作非为,本以为张苑继任司礼监掌印后会乱来,谁知道乱来的那个人居然是江彬!谁给他的胆子?”
恰在此时,一名太监从外院进来,只到寝殿院门口便被人拦下,小拧子一看是自己人便迎过去,那太监看看左右,小声道:“拧公公,张公公请您出去,有话对您说。”
小拧子回头看了江彬一眼,有些着恼,但想到正好有事找张永,便顾不上这边,马上往外院去了。
……
……
“……什么?姓江的如此乱来,竟然假以陛下的名义,将两位娘娘赶走?”张永听到小拧子的讲述后,大惊失色,差点儿喊出声来。
小拧子提醒道:“小点声,莫非你生怕别人不知道?”
张永往不远处的侍卫身上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江彬好大的胆子,现在他连圣谕都敢瞎编,那以后不是会只手遮天?”
小拧子叹道:“这就是他跟钱宁不一样的地方,以前钱宁虽然也得宠,但他见了刘瑾或者张苑等人还知道尊卑贵贱,知道听谁的,但这个江彬完全是乱来……你也看到了,他连太后和皇后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是咱们这些人?”
“这倒是。”
张永深有体会,低头思索什么。
小拧子道:“那张公公你之前到底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张永道:“沈大人之前专门派人跟鄙人说,若是太后娘娘到豹房,一定让鄙人前来跟太后娘娘说上两句,如此才能化解危机……似乎沈大人早就料到太后娘娘会来这么一出。”
“问你说了什么,不是问你是得自谁的授意。”小拧子不悦地道,“咱家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可从未隐瞒过你。”
张永这才叹道:“是关于两位国舅……沈大人派鄙人跟太后娘娘提及,陛下已下旨,若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干涉案情,陛下就会重启审案,到时候两位国舅未必只是被下狱或者看管居住,有可能会被直接定罪。”
小拧子眨了眨眼,问道:“这真是陛下所下御旨?”
张永摇头道:“鄙人从何而知,总归是沈大人派人前来通知……此前高公公好像也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你可知道他说话的内容?”
小拧子道:“咱家根本就没听到,这事儿可真稀罕,太后娘娘亲自带着皇后来,来了一趟居然灰头土脸就走了,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却没人为此担责。陛下醒来后,是否要跟陛下提及都不好说,总归陛下也一定不想看到太后和皇后娘娘。”
张永道:“所以拧公公你最好莫要说什么,谁干的事,就让谁通禀,江彬不是厉害敢假传御旨吗?就让他自己去说。”
小拧子摇头:“若他不说,岂非陛下永远不知?咱家会让他这么瑟?但关键是……现在也不能确定江彬之前进去是否得到过陛下的授意,这才是让咱家为难的地方……”
没到天黑,张太后和夏皇后往豹房却铩羽而归的事便为京城主要势力得知。
谢迁更是为此去了一趟户部衙门。
因年后京城所有官署中最不清闲的那个就是户部,杨一清要负责年后各部预算和钱粮调度,很早便回衙办差。
当然六部中还要数吏部开衙最早,不过沈溪办了几天差后又恢复悠闲状态,再者不管沈溪做出多少的努力在谢迁这里看来都微不足道。
杨一清在户部公房接待了谢迁。
等谢迁表明来意问询豹房之事,杨一清神色略显回避。
杨一清道:“现在能够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太后和皇后往豹房去,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出来,是否顺利面圣暂且不知,但看来去匆忙,大概是……没见到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杨一清很明白官场生存之道,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只是按照已知的消息做一个基本判断,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不会说,哪怕知道也不会讲出来,便在于这些消息的来源渠道很多上不了台面。
只能把浅显的东西说给谢迁听。
谢迁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并非如此。
谢迁叹道:“老夫听说,太后并未见到陛下本人,甚至连皇后都没跟陛下相见,有传闻说,陛下派江彬出面挡驾……”
杨一清望着谢迁,发现谢迁回望他的时候,立即明白谢迁这是在试探,干脆避开对方的目光,不去回答。
“看来现在再想挽回边军入调之事已不可能。”谢迁道,“户部这边莫非已开始做相应的钱粮准备?”
“嗯。”
杨一清点了点头,道,“宫里直接下旨,由户部负责入调兵马的粮草物资供应,至于粮饷外的东西,诸如武器装备这些,则由其自备。宣大总兵府会跟地方官府统一调配,这件事在下已跟都督府方面打过招呼。”
谢迁道:“其实可以跟兵部说说。”
杨一清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何谢迁非要把一些差事往兵部推,照理说粮草调度既然由户部接手,再甩给兵部不太合适,毕竟皇命是直接对户部下达的。
谢迁稍微解释:“之厚说要卸任兵部尚书,得看看他的实际行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大概要等到上元节结束才会实现……如此不妨给兵部多派些差事,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至于别的你不用管,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
杨一清稍微明白过来。
谢迁是直接以内阁首辅的名义对他下达命令,绕过圣旨行事,等于说谢迁“僭越”了。但谢迁自己可不会承认,而杨一清又不能因此指责什么,甚至于还要乖乖领命。
“那是否将后续粮草调拨情况,一并告知兵部?”杨一清请示。
谢迁稍微一想,摇头道:“先把初期调配安排过去,至于后续如何,看情况而定。还不知之厚传出的消息哪句真哪句假,若兵部出了乱子,一切都是徒劳。”
……
……
朝中各方势力还在打探张太后、夏皇后前往豹房探访的内幕。
这会儿消息不多,也跟豹房内轮值的人尚未换班有关,很多势力的消息来源多半都是侍卫、太监和宫女等,而其中几个重要人物,包括张永、高凤、小拧子、江彬等,对此却没有发表太多评论。
而沈溪这边知道的情况比较详细,连张太后跟江彬间产生的冲突细节他也基本知晓。
到黄昏时,沈溪估摸这会儿朱厚照应该已经起床了,而他却没打算去面圣,这会儿他还有客人要招待,乃是工部尚书李鐩。
李鐩找沈溪用的借口是讨教制造和运输兵器之事,“顺带”提出当日发生在豹房内的情况,大有唏嘘之意。
沈溪看来李鐩这是感慨皇帝胡作非为,连最基本的孝义礼法都不顾,老娘和媳妇来一趟都见不到面。
沈溪对李鐩提了一些意见,总的来说还是一切听皇命行事。
他倒不是故意推诿,而是调边军入关本就不是他在主导,皇帝一手推动的事情,谁说话都不好使,而他又准备卸任兵部尚书,自然不好再过问工部之事。
但涉及豹房事务,沈溪直接表达看法:“……历朝历代君主,在京城设置皇宫外的别院并非没有先例,不过如今陛下跟太后关系有些僵,主要是跟张氏一门之前的案子有关,身为臣子,其实很难干涉君王家事。”
李鐩问道:“那之厚你不打算就此事上奏?”
沈溪笑着道:“忠孝仁义,孰轻孰重?是效忠天子,还是效忠太后?为人臣子,少过问君王家事,如今经筵日讲都停歇,就算有人要上疏跟陛下理论,也是翰苑之事,跟咱外臣有何关系?”
李鐩闻言想了下,最后点头,对沈溪的回答非常赞同。
沈溪再道:“马上年初休沐便要结束,各官署都要开衙,此时无论豹房发生什么事最好都不要干涉,之前因反对调兵,在下跟陛下间已闹出稍许不愉快……跟你说一声,年后我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跟陛下提出卸任兵部尚书,以后再有兵部事务,可以直接去请示陆侍郎。”
李鐩摇头苦笑:“如此说来,之厚你是准备……推举陆侍郎来接替你?”
“嗯。”
沈溪点头,他对李鐩并无多少保留,到底二人在朝中的关系算是相当铁,李鐩还因为跟他的关系而被谢迁疏远。
涉及派系斗争,李鐩已被归为中立甚至沈溪一党。
李鐩道:“如此也好,你身兼两部尚书,之前便遭遇不少非议,卸任你也能轻省些,吏部尚书总比兵部尚书好,不用做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溪笑道:“还是你总结到位,兵部很多事的确费力又不讨好,不过习惯就好,若事事都顺心,那就不是人臣了。”
李鐩一怔,随即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就此问题多说什么。
……
……
正德皇帝起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因昨日荒唐太甚,导致睡了一天精神也没有完全恢复,朱厚照起来后在等太监和宫女为他梳洗时不由出声抱怨:“这几天,朕的身子骨怎不如从前了……”
小拧子站在门口,他身前是同样前来等候吩咐的江彬。
小拧子心想:“这江彬,是否把太后和皇后来豹房的事说给陛下听?为何陛下连提都不提?”
朱厚照梳洗完成,转过身,见到小拧子和江彬,随口问了一句:“张苑那狗东西呢?今天没什么事来跟朕说?”
小拧子心里有些打鼓。
“陛下态度有些反常啊……以前陛下可不愿别人过来烦扰,怎今日竟主动问及张苑是否前来?哦对了,张苑那家伙怎没影了?”
就在小拧子腹诽时,江彬已代为回答:“回陛下的话,张公公并未到来,大概是没要紧事。”
朱厚照点头:“风平浪静就好,去跟丽妃和花妃说,今日朕要宴请两位客人,请她们一并过来饮酒。”
江彬道:“陛下,莫非宴请的是宫外之人?”
“你管那么多作何?只是两个朋友而已,他们不会威胁朕的安全。”朱厚照又看着小拧子道,“小拧子,这件事你去安排吧。”
“是,陛下。”
小拧子恭敬领命,心里大概猜想客人是苏通和郑谦。
苏通和郑谦并非没来过豹房,皇帝对这二人一向很亲近。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们都退下,朕也要先进去准备,一定要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好好招待一下两位客人。若款待不周,拿你们是问!”
……
……
收到朱厚照宴请的旨意后,苏通和郑谦碰头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沈家走一趟。
二人年后没机会给沈溪送礼,当天得皇帝传召,他们想先跟沈溪讨教下面圣时的注意事项,顺道把过年礼送上。
此时二人在京城无比风光,各自有了府宅,至于他们在闽西老家的生意也是顺风顺水,有官家背景,做买卖情况自然大不相同,尤其是苏通的茶园,靠福建地方盐茶等专卖制度,还有佛郎机人高价收购,手头阔绰。
沈溪到正院迎接两个故友,看了二人送来的礼物,便知道两个老友有多财大气粗。
“……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望沈大人不要嫌弃。”苏通先迎过来,笑呵呵对沈溪行礼。
这会儿二人都换上了官员常服,有种到官衙办差的意思。
沈溪问道:“你们这是要去作何?”
二人以前来沈家时,都没有穿官服,苏通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道:“这不陛下请我二人去豹房参加饮宴,毕竟是年后第一次面圣,还是正式些为好。”
郑谦随即也过来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没有见外,请二人到了正堂。
等上了茶水后,沈溪才道:“豹房面圣不会说朝事,不过吃吃喝喝罢了,不用那么正式。”
“确实如此。”
苏通多少有些尴尬。
身为读书人,他也知道做传奉官并非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毕竟不是靠真才实学拼出来的,但直接予以承认,他又意识到这么回答不太合适。
跟郑谦交换过眼神后,苏通才又道:“若长久在陛下面前只是谈吃吃喝喝的事情,大概也不行,这不先来问问沈大人,看看是否有让我二人跟陛下旁敲侧击予以知会的事情。”
苏通非常明白事理。
个人操守方面,放纵些没什么,关键是要讲义气,明是非,作为地主阶层的一员,社会和经济地位决定了他们不需要恪守清规戒律,终日为三餐奔波的人自然想不到这种阶层的人的思维逻辑,至少沈溪没对这二人的生活方式发生质疑。
人家有的是钱,爱怎么生活,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沈溪心想:“也就是特殊时期,若非当今天子只知吃喝玩乐,我何至于要将他们介绍到陛下身边?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沈溪道:“陛下如今对朝事漠不关心,在下跟陛下提的事就不多,不过倒是今日太后和皇后到豹房受阻,外间议论声很大……”
苏通和郑谦对视后,立即明白过来。
郑谦像有什么话说,但最后忍住了,因为在沈溪面前,郑谦话语权本就不高,之前他跟苏通能得到沈溪的欣赏和提拔,主要是苏通起作用。
“明白了。”苏通点头道,“能跟陛下说的,在下自会提一嘴,找机会吧……郑兄,你觉得呢?”
郑谦笑着应道:“正是。”
沈溪道:“今日乃是陛下宴请你们,尽量只谈风月不谈其他,朝中有事你们想说便说,其实不必来问我。”
苏通再次点头:“明白。沈大人您负责那么多朝事,哪里有闲工夫管这些?现在下面的人,都在谈论沈大人您劳苦功高。”
沈溪一摆手:“苏兄谬赞了,在下准备卸任兵部尚书职务,身兼两职太过辛累,一时间兼顾不过来,对鞑靼战争结束后我还是想过轻松些的生活,留在京城过几天清静日子。”
好像又明白什么,苏通点了点头,再次跟郑谦交换一下眼神。
二人从到来后,一直保持眼神的交流,大概是提醒对方把沈溪说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来,这样回头二人可以单独商量一下面圣时的对策。
他二人并不觉得参加朱厚照的饮宴只是谈论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身为臣子,多多少少要涉及朝中事务。
不能当佞臣,不能受万人唾骂,眼前还有个实际的榜样,只要按照沈溪的做官逻辑去办事便可。
再商谈一番,二人站起身来,苏通道:“沈大人,就不烦扰您了,陛下相召不敢多耽搁,这便告辞。”
沈溪起身,亲自送二人出门,足见对他们的重视。出大门后,沈溪甚至目送二人的马车走远后才返回府中。
……
……
苏通和郑谦在豹房得到的礼遇,并非普通大臣可比,就算沈溪去也不可能得到如此招待。
二人在侍卫引领下直接进到内院,旁边还有小拧子解说沿途景致,小拧子对这两位多少有些巴结。
对于小拧子来说,“审时度势”最为重要,当他发现朱厚照对于宫外由沈溪介绍的两个举子如此看重,便意识到,其实可以借助二人打压江彬,之前江彬对苏通和郑谦的仇视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小拧子心想:“我乃是太监,属于皇室家奴,跟江彬斗,有些自不量力,而这两位大人可就不同了,那是朝官,而且跟陛下是朋友关系,和江彬一样都是正常男人,他二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比江彬都要高。”
“两位大人,陛下今日便在前面的阁楼设宴款待,阁楼上能直接看到戏台……请随小人来。”
小拧子在苏通和郑谦面前表现得好像个普通太监,低人一等的那种,但苏通和郑谦却知道现在小拧子在豹房的地位,不敢有任何怠慢。
“拧公公客气了,您先请。”苏通笑着说道。
小拧子对二人的态度非常满意,我对你们是否谦卑那是我自己的事,若你们不识相跟我摆架子,那就是诚心跟我作对。
到了阁楼上,二人到空荡荡的桌子前坐下,马上有人将暖炉送过来,房间内的温度随即上升。
“陛下还没过来,这里有一些茶点,二位可先用。”小拧子招呼宫女将茶水和点心送上。
苏通这边还算正常,郑谦却一个劲儿地盯着小宫女看,因为按照道理,豹房内的宫女基本是皇帝禁脔,但以二人跟朱厚照的关系,朱厚照经常赏赐宫女给他们,所以郑谦更为留心些。
“咳咳!”
苏通清了清嗓子,提醒郑谦注意场合。
郑谦这才收回目光,悻悻地拿起茶杯,发现茶水很烫,又赶忙放下。
苏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道:“拧公公,这里有一点心意,望您笑纳。”
说着打开一条缝,里面显露一布包的大明宝钞,因为银子不能直接带进豹房,苏通便拿出纸质的宝钞来。
大明从开国到正德年间,宝钞已名存实亡,不过好年份的宝钞还是有一定价值,随着市面上银子数量增多,纸币体制受到严重冲击。
“这怎么好意思?”
小拧子嘴上这么说,手脚却很老实,直接把布包接过来揣进怀里,对他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而且眼前并不是什么文字腿,差不多是鸡腿甚至羊腿了。
郑谦道:“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望拧公公不要嫌弃,今日面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望您多提点。”
小拧子微笑着说道:“两位大人乃陛下跟前红人,咱家可比不了,只能说尽量帮忙。陛下跟前别乱说话,多说说奇闻异事,坊间传闻,最好都跟风月有关,这些事两位大人懂得多,小人却是两眼一抹黑。”
……
……
等了很久,差不多快到二更天,朱厚照才姗姗来迟。
朱厚照带了两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前来,一个是丽妃,另外一个则是花妃,这二女可算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女人,二女有一定手段,各自拥有一大批拥趸。
豹房内,并非只有小拧子、江彬、张苑这样的大佬,还有很多中下层的供奉、管事、锦衣卫、小太监、小宫女等等,这些人形成的小圈子在豹房内算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只是这些跟小拧子和江彬属于不同的阶层,彼此没有多少交集罢了。
这些圈子为图存,各自找人投靠,其中就包括丽妃和花妃这两位深受朱厚照宠幸的女人。
“参见陛下。”
苏通和郑谦知道朱厚照要上楼,已起身到楼梯口等候,见到朱厚照后直接跪下来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两位兄台何必如此多礼?虽然这里是朕的自家地方,却也不是清规戒律繁琐的皇宫,根本不需要如此见外……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朕的爱妃,一位是花妃,一位是丽妃。”
“参见娘娘。”
苏通和郑谦正要继续行礼,却发现两个女人正在对他们行礼。
虽然花妃和丽妃在豹房身份不低,但始终没有正式的名分,她们明白规矩,就是在君王和他人面前,她们要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子上,这样皇帝才会对她们满意。
朱厚照笑道:“一起坐,来人啊,可以上酒菜了。”
朱厚照先大模大样坐下,随后是苏通和郑谦,最后花妃和丽妃各自坐在皇帝一侧。
朱厚照抬头看了二人一眼,笑道:“也是朕没考虑清楚,应该让你们带女伴来才对。不过也无妨,这里不缺女人……来人,请几位美人儿上来。”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楼梯口侍立的小拧子便对楼下示意,十几名由朱厚照亲自带来的“美人”在两名小太监引路下上楼而来。
莺莺燕燕让苏通和郑谦看花了眼。
朱厚照笑着说道:“二位兄台莫要以为朕忘了今天邀约,只是朕在里边为二位挑选美人儿,这才晚出来些,你们看看可满意?”
苏通和郑谦这才敢直接扫视面前的美女,等在烛光照耀下看得清楚明白后,才发现这十多位所谓的“美人”,姿色是不错,但年岁没有二十岁以下的,一看都带有成熟风韵,而非少女清纯稚嫩的那种。
他二人当然明白,这是皇帝的偏好,并非是有意找一些“淑女”来,只是皇帝以其自认为最好的“美女”来招待二人罢了。
“真好。”
苏通感慨了一句。
朱厚照哈哈大笑:“苏兄,你也觉得是吧?朕就说跟苏兄和郑兄口味相当,看看这身材和风韵,朕没白花这么多时间。”
说话间,朱厚照望着站在一边等候“挑选”的十几名“美女”,这些女人既是皇帝亲自挑选,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以苏通和郑谦二人的想法,这些女子大概都是皇帝以前宠幸过,跟他们曾经送给朱厚照的那些姬妾身份相当。
朱厚照异常热情,等着苏通和郑谦选由他精挑细选的美女。
但奈何刚刚见过沈溪的苏通和郑谦,都不敢表现得太放肆,这会儿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去当一个匡扶社稷的有用之臣,而非被人唾骂的佞臣。
苏通无奈地道:“陛下,其实臣二人只需喝酒用膳便可,无需人作陪。”
朱厚照笑道:“你们是不好意思在朕面前挑选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咱都不是外人,若非花妃和丽妃平时对朕也算侍奉周到,朕将她们送给你们又如何?”
丽妃和花妃心里都发怵。
普通百姓断然不会做出的事,但在她们看来这个皇帝却可能会做,因为她们本身就是由旁人送到皇帝这里来的。
苏通和郑谦还是不做声。
朱厚照大概看出二人的为难,洒脱一笑:“这样吧,人由朕来给你们选,便留下朕觉得不错的几个……前面那四个留下来,过来给客人敬酒。”
当前四名女子欠身一礼后走过来,分别坐到苏通和郑谦旁边,开始为苏通和郑谦倒酒。
这让苏通和郑谦的神态更加拘谨,似乎不知该如何应对。
“臣妾也为陛下斟酒。”
丽妃在这种场合显得更洒脱些,拿起酒壶为朱厚照倒酒,此举赢得了朱厚照赞许的目光。
花妃不甘示弱,马上为朱厚照夹点心,却被朱厚照扫了一眼,只能赶紧收回纤手。
小小的插曲并未让酒宴失色,朱厚照继续道:“今日请两位兄台过来,特地准备了一些助兴节目,除了戏目外,还有番邦进贡来的舞姬表演,看看是否入眼……有喜欢的只管跟朕说。”
说完,朱厚照也不等二人应允,便直接对小拧子打招呼:“开始吧。”
小拧子赶紧去安排,只见他拿出一面小旗摇晃一下,好像战场上传军令一样,随即远处开始有了锣鼓声。
锣鼓声响起后,更多的菜色被送到宴席桌上,苏通和郑谦仍旧拘谨地坐在那儿,有小太监过去将阁楼临戏台方向的窗户悉数打开,如此一来可以从酒桌上直接看到对面的戏台,有种空中楼阁观戏的感觉。
朱厚照笑道:“这戏台刚搭建起来,朕来了也没几次,正好让你们试试。”
苏通和郑谦脸上都浮现荣幸的神色,随着朱厚照的目光一起看向戏台方向,那边的戏台高出地面三丈有余,若是上面表演武戏的话,非常危险,摔下去的话非死即伤。
就在二人担心时,好戏正式开始,而正如二人想的那样,在这么高的戏台上表演的第一出便是武戏,上去几个少年便在上面翻起了跟头,而且一路翻到戏台边缘才停住,而后这些人又继续翻回去,看得二人心惊胆寒。
“好!”
朱厚照非常高兴,一边拍手一边叫道,“这才叫魄力,表演得好一律有赏。”
苏通跟郑谦对视一眼,都看出皇帝脾性古怪,心中冒出个想法:“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
……
朱厚照看戏时,小拧子往楼下去了,接下来的事跟他无关,伺候皇帝成了那些小太监的差事,他得先回朱厚照的寝殿继续值夜。
小拧子心里还有些不甘:“好不容易伺候陛下一次,却这么快就被赶走,也不知江彬那小子到底在陛下跟前吹了什么风。”
就在他想心事时,只见江彬迎面过来,跟平时一身戎装不同,这次江彬穿着身便服,显得儒雅多了。
“拧公公?”
江彬倒不是完全不给小拧子面子,走近后驻足打招呼。
小拧子道:“陛下在上面宴客,你来作何?”
江彬道:“本将前来赴宴,难道不行?”
小拧子吸了口凉气,他当然明白江彬有资格上去参加宴会,心里在想:“陛下真是让人难以揣摩,请两个宫外人来做客也就罢了,怎么还让江彬这小子上去掺和?”
江彬不再停留,径直往楼梯口而去,侍卫不加阻拦便放江彬上去,甚至连搜身的步骤都省了。
小拧子见状无奈摇头,趋步出了后院,才出月门便有小太监前来通知:“拧公公,张永张公公已等候多时。”
“他来作何?”
小拧子皱眉问了一句,但其实他并不需要答案,小太监可没法回答他,他连忙往前院而去,到大门口的会客室,只见张永已起身迎接他。
简单见礼后,张永问道:“陛下在里面宴客?”
小拧子板着脸道:“你倒什么都知道,谁跟你说的?”
张永道:“下面那些小的都在谈论,鄙人如何能不知?倒是拧公公,你怎么出来了?”
小拧子道:“咱家本以为能陪伴陛下左右,但陛下吩咐,把基本的安排妥当后便不用在留在里面伺候,咱家凭何留下来丢人现眼?倒是那江彬,居然堂而皇之上楼去赴宴,还要跟陛下同桌饮宴……真是不可思议。”
张永琢磨开了,一时间没有回答,小拧子则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张永,道:“你早就知道咱家会半途被赶出来?”
张永回道:“鄙人本想见一下沈大人,跟他谈年后开衙的事情,谁知沈大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派人通知,说年后他将不再负责兵部事务……如此看来,沈大人有卸任兵部尚书的打算,所以鄙人特意来跟拧公公你商议一下。”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还没说为何来找咱家……你如何觉得在这里干等,一定能等到咱家?”
张永摇头:“拧公公误会了。咱家不过是听说陛下宴客,想过来看看情况,未曾想拧公公您会这么早出来……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半夜后,但还是跟小的们打了声招呼,让他们看到你后告诉你一声鄙人行止。”
“是吗?”
小拧子将信将疑,随即一摆手道,“朝廷的事,莫来问咱家,咱家管不了那么多。沈大人就算卸任兵部尚书,那也是朝中的风云人物,谁人能忤逆他?何况陛下未必会准允……”
“沈大人若坚持要卸职……”张永有些迟疑。
小拧子厉声喝道:“那也跟你无关。”
……
……
夜深人静后,豹房内的酒宴仍旧在继续,而此时沈溪也才刚尽兴一回。
惠娘的小院内,沈溪从榻上下来,坐在桌前喝茶,至于惠娘则简单整理衣衫,到门口将装着参汤的砂锅接过来。
“老爷还是喝一些参汤,刚煲好的,补身子用。”惠娘非常贤惠,将砂锅放到沈溪面前的桌子上,李衿用汤勺盛满一碗,递给沈溪。
沈溪笑道:“看你们,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何至于喝这些东西?”
惠娘道:“就算老爷正值壮年,也该喝一些驱驱寒气,总归是养生的东西,对老爷身体有益无害。”
沈溪不想跟惠娘解释太多,对他来说,对于中药的补方并不太信任,不过他也不会拒绝惠娘的好意,到底是惠娘的一片心意,早年惠娘经营药铺,沈溪不会在惠娘面前说太多关于中医的事。
沈溪喝了两口,随即望向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李衿,道:“衿儿,你也喝一点。”
惠娘坐下来道:“衿儿体寒,喝这些东西虚不受补,反倒对身体有害,而且现在衿儿还在备孕,平时她调理身体的方子会另开。”
沈溪问道:“谁开?你开吗?”
惠娘点了点头:“妾身以前总归经营药铺,知道些医理,给衿儿开个补身体的方子还是能做到的,而且还要给老爷补……”
说了一半,惠娘便缄口。
沈溪大概知道,参汤中应该加了什么“补药”,目的是为了让李衿可以早怀孕。
沈溪心想:“大概是惠娘也感受到儿子送走后心灵空虚,她自己也知年岁大了再想怀孕不容易,干脆把希望寄托在年轻的李衿身上,如此也是为了补偿李衿在沈泓走后内心的失落。”
沈溪尝了一口参汤就不想再喝,但念在惠娘一片苦心,便又多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去才放下来。
惠娘道:“老爷最近有时间的话,过来多陪陪衿儿,她也是个可人的丫头,心里就想着怎么伺候好老爷。”
听到这里,李衿已经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整个人羞得无地自容,惠娘则显得大大咧咧:“老大不小了,入老爷门也有七八载,怎还如此害羞?”
沈溪笑道:“也好,不过希望惠娘你更善解人意些。”
惠娘没好气地道:“妾身到底不能跟年轻那会儿……很多事已跟以前不同,就算能伺候好老爷,也没法帮老爷开枝散叶,但衿儿这边则不同,老爷现在身边的丫头不小,但这两年却不见府上添丁,老爷自己或许不打紧,但妾身却替老爷着急。”
沈溪不由哑然失笑,心说:“惠娘不在府中为一家之主母,操的却是沈家正妻的心思。不过若是惠娘进了沈家门的话,韵儿倒真可能退位让贤。”
沈溪道:“时候不早,该早些休息了,明日一早我还要回去。”
惠娘望着李衿:“衿儿,好好伺候老爷,今日妾身还有点事去做,便不在房内留宿。老爷,妾身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