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内的酒宴还在继续。
对于正德皇帝来说,作息时间完全是白天黑夜颠倒,跟苏通和郑谦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这两位最多熬到深夜,基本上不会玩通宵,但对于朱厚照来说不整个通宵才没劲。
二人一直想找机会说关于张太后和夏皇后造访豹房之事,这也是沈溪的交待,他们想完成使命。
至于江彬是否在场,他们并不怎么在意,江彬虽然入席但基本没有话语权,都是朱厚照作为主人在张罗,由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这位请来作陪的人是谁。
终于,半夜酒宴转了场,看过一场血腥的斗兽表演后,朱厚照终于给了他们说事的机会,笑眯眯地问道:“近来民间可有议论?尤其是关于朕的事情?”
苏通和郑谦经常流连秦楼楚馆,对于市井之事非常熟悉,朱厚照忽然想问问百姓对他的评价,准备听两句恭维。
苏通想说什么,却被郑谦抢了先。
郑谦恭敬地道:“如今京城一片安定,都在颂扬陛下治国有方。”
“是吗?”
朱厚照脸上露出喜色,虽然他平时还算明事理,但来自于旁人的恭维还是乐于接受的,尤其是在多喝几杯,酒意上头后。
苏通抱拳道:“正是如此。”
朱厚照不由哈哈笑道:“朕做的还不够,主要是朝中大臣得力,两位兄台也有功劳。这是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才取得的成就。”
“如此臣二人为陛下敬酒。”郑谦笑着站起。
苏通和郑谦起身举杯,江边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旁边花妃和丽妃也都起身,一起为朱厚照敬酒,朱厚照乐得接受。
等酒水下肚后,几人重新落座。
郑谦又道:“今日外间在传,说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莅临豹房,好像跟陛下有什么事说,这件事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皱眉问道:“你说民间在传什么?太后和皇后几时到过豹房?”
说到这里,朱厚照忽然意识到民间风传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随即侧过头打量江彬,大有征询之意。
江彬随即站起来,抱拳道:“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今日……昨日是到过豹房,臣将人阻挡在外,未让其惊扰陛下清梦。”
到这会儿,江彬不敢再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朱厚照脸色非常难看,道:“连民间都知道的事情,朕却不晓,江彬,你事情做得很出色嘛!”
郑谦和苏通听到后心里不由发怵,他们没料到这件事居然跟同席的这个人有直接关系,他们现在说出这件事等于是直接得罪了江彬,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彼此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但总归江彬手头掌握有兵权,而且以江彬敢直接阻拦太后和皇后面圣,便可看出此人胡作非为惯了。
“臣该死。”
江彬单膝跪地,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坐在那儿,脸上满是气恼之色,但并未直接发火降罪,只是道:“今日咱们只谈风月,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等回头朕再收拾……不,江彬,你现在就退下,朕不需你作陪!苏兄、郑兄,来,我们继续喝酒。”
……
……
江彬被朱厚照直接赶出豹房后院,这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他心里一阵懊恼,明明自己正得皇帝宠幸,突然来了两个不知根底的朝官,跟皇帝同席饮酒不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张太后和夏皇后造访豹房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彬心想:“幸好陛下不知我假传圣旨,否则后果会更严重……不过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安宁,说白了我是不计荣辱,尽心尽力办事,陛下就算知道内情应该也不会埋怨我。”
江彬从豹房内院出来,没有停留,穿过皇帝寝殿往门外走了,小拧子本在殿宇角落打瞌睡,见到江彬出来,稍微惊讶了一下。
“他怎么出来了?”
小拧子并未上前去打招呼,因为他坐的地方光线异常昏暗,江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小拧子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让他参加饮宴,何等宠幸?怎半途就离席了?难道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又或者是让他出来办什么事?”
等江彬过去后,小拧子从阴影里出来,本想追出去看看,但随即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内院去了,才过一道门,便见一队送酒菜的小太监从御膳房那边过来,小拧子抓住其中一人问道:“陛下设宴之所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太监被人打扰正要惊呼,等看清楚是小拧子后才恢复平静,恭敬回道:“啊……拧公公?小的……不太清楚,应该……没事吧。”
小拧子再次提问:“那江大人怎么出来了?陛下安排他出去做事?”
小太监用心想了下,摇了摇头:“具体情况小的不太清楚,好像是江大人因什么事而忤逆陛下,被赶了出来。”
“是吗?”
小拧子心中一阵欣喜,但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靠谱,一摆手让小太监离开。他站在那儿琢磨了一下,决定回头去问丽妃情况,毕竟丽妃是当事人,应该清楚内幕。
……
……
快天亮时,苏通和郑谦才从内院出来。
小拧子从二人的模样判断,二人应该是“尽兴而归”,不过朱厚照却没从内院出来,传出话来,说是不准备回寝殿休息。
小拧子在确定朱厚照不出来后,打听了一下丽妃和花妃的情况,得知当日由花妃侍寝,意味着丽妃会回自己的院子独眠。
小拧子心想:“花妃本都失宠了,怎突然又压丽妃一头?这下丽妃该着恼了吧?”
带着担忧,小拧子去见丽妃,想知道宴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见到丽妃后,小拧子才发现丽妃并未有任何不悦,正满脸平静接受宫女侍奉,此时正要沐浴,准备休息。
“娘娘?”
小拧子站在纱帐外,不敢往里面走,虽然他是太监算不上男人,但丽妃不喜欢有人在她沐浴时打扰。
丽妃从屏风后走出来,到了浴桶前,侧头问道:“拧公公来作何?”
“娘娘,小人听说一些事,特地来跟娘娘您求证。”小拧子头偏向一旁,道,“听说花妃被陛下留下侍寝了?”
丽妃人已经进入浴桶,随即传来水声,还有波澜不惊的话声:“乃是本宫主动避让,让花妃可以得陛下宠幸……陛下一直希望身边女人能和睦相处,本宫这么做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谁让那女人近来没得天子恩泽呢?”
小拧子心里感慨:“女人的心思可真捉摸不透,丽妃也算是非常棘手的人物,揣摩陛下心思真是厉害!”
小拧子再道:“娘娘如此做,定能得陛下欣赏,娘娘真有六宫之主的风范啊。”
“什么六宫之主,大明皇宫确实是有主,而且还是两个。”丽妃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起来。
小拧子一怔,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这时丽妃又道:“你想问江彬的事吧?陛下召见的苏大人和郑大人,于席间说及昨日太后和皇后造访豹房之事,陛下竟一无所知,怎能让陛下不着恼?说是回头要治江彬的罪……不过这事儿你别指望太多,陛下不过是说说罢了。”
“啊?”
小拧子本来正高兴,觉得最大的竞争对手江彬已被制裁,而且背后可能是沈溪在出招,眼见胜利在望,但在听到丽妃的分析后,马上惊愕起来,问道:“娘娘,江彬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他假传御旨……”
丽妃道:“你以为若是陛下知晓太后和皇后来豹房的话,所下御旨跟江彬假传的圣旨有何不同?”
“呃!?”
这问题,小拧子根本回答不出来,不过在仔细思索后才发现好像没什么区别,因为朱厚照本身对张太后和夏皇后便不感冒,避而不见是最好的选择。
丽妃又道:“你在意的是陛下什么时候把江彬赶走,或者江彬几时失势,这么跟你说吧,江彬的威胁远比以前的钱宁大,现在其圣宠还未多牢固行事便已无所顾忌,想来日后更甚。要迫使其倒台,非要沈大人亲自出马不可……你明白吧?”
小拧子当然明白,不过他却无话可说,因为许多事不是他能左右。
……
……
确实,能斗倒正德皇帝身边宠臣的能人,目前只有沈溪一个。
以前刘瑾和张苑,算是先例,连钱宁的失势也多少跟沈溪推波助澜有关,在小拧子心目中,早就把沈溪当作神明看待,不过因沈溪高高在上,小拧子很多时候没法指望沈溪。
等小拧子出来时,只见江彬正在皇帝寝殿门口等候面圣。
小拧子过去道:“江大人,你是在等陛下出来?陛下已传出口谕,说是今日不会到寝殿休息,直接留宿后院。”
江彬点了点头,身上少了些傲气,却多了几分沧桑,道:“劳烦拧公公通传,在下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江彬转身便要走。
“等等。”
小拧子叫住江彬,江彬也一反常态站定,小拧子过去道,“江大人,关于昨日之事,咱家都认为你做得有些过了,无论陛下跟太后和皇后娘娘关系如何僵,都不该是咱做奴才的应该干涉的,哪怕你是出自善意。”
江彬皱眉,不明白小拧子为何要这么说。
小拧子又冷笑一声:“以你的性格,大概除了陛下外,没人能驯服,咱家也没那本事。不过咱家至今记得跟你初次见面时你那些表忠心的话……若你遭难,记得跟咱家说,咱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你投到咱家门下也不晚!”
江彬大概明白,小拧子这是在找机会收拢他。
若是换作以前,这种话他根本就不会理睬,但在皇帝面前吃瘪后,突然觉得小拧子也算“有情有义”。
他抱抱拳,未再多说,径直往豹房前院去了。
……
……
江彬在皇帝跟前遭遇挫折。
在朱厚照看来,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在内宫的人看来,却是天大的好消息,几乎要到奔走相告的地步。
以至于上元节的热闹也不及这件事来得那么痛快,张苑表现最为明显,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彬算是他最大的敌手,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而另一个则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佞臣。
上元节这天早晨,张苑领了皇命,要给京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送礼”。
皇帝给大臣送礼并不是很稀奇,不过应该在年前完成,但这次朱厚照却选择在年后送礼,也是突发奇想,而人员名单中收到礼物最多的人自然是沈溪。
朱厚照让内府准备的礼物算不上多贵重,加起来不到两千两银子,而沈溪这边的礼物几乎就占了一半。
其他各家有个价值十两八两的礼物都算是位高权重,张苑自然不负责各家礼物配送,他只送沈溪这一家,实际上是登门讨教问题。
但怕被沈家人认出,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等进了沈溪书房,张苑才将蒙脸的黑布给摘下,沈溪打量几眼,哭笑不得道:“张公公要来便来,作何做出如此姿态?”
张苑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说大声,左右看看,这才道:“这不是怕被家里人认出来么?现在麻烦事很多,要到沈大人府上来的次数也多了,就怕被人撞破……沈家人可很喜欢张扬的……”
张苑自然清楚沈家人的传统,若他被认出来,那些大嘴巴非将他当太监的事传得街知巷闻不可,以至于来沈家时心里多少有些顾忌。
沈溪道:“既然来了,有事直说吧。”
张苑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这不是听说江彬被陛下所厌么?这两天他都没近陛下的身,看来其前途已是一片暗淡!”
沈溪眯眼道:“所以说,你是因江彬倒霉之事而沾沾自喜?”
“嘿,也别如此说咱家,咱家只是觉得很解恨,看他之前受宠时在咱家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有这下场纯属咎由自取!敢挑唆陛下和太后的关系,他分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张苑恶狠狠地道。
沈溪摇头:“如果我说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甚至陛下对他会更加器重,你会怎么想?”
“这怎么可能?”
张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陛下若是对他前事不计的话,早就接见他了,何至于这几天要晾着?”
沈溪叹道:“你在陛下跟前那么久,连陛下的心思都看不懂,就莫要……算了,现在你去豹房看看,说不一定他已被陛下召见,甚至还得到什么重要差事……”
“不可能。”
张苑一摆手道,“陛下已歇息了,你当陛下有心情在白天见一个罪臣?”
说到这里,张苑忽然想起沈溪没有言笑的传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道:“那咱家这就回去看,礼物送来,沈大人不必多送,告辞告辞。”
……
……
张苑回到豹房,找人问过,果真如沈溪所言,江彬获得皇帝传见,而且现在江彬似是领了重要军职,去都督府接洽,涉及豹房乃至整个京城的防务。
“陛下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对那小子不理不睬,今日怎就委以重任了?”张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去了沈家一趟,回来后什么都变了。
他想去找小拧子问问是怎么个状况,却不知人在何处,他又召来几名小太监问询,依然无果。最后他想到后院去看看,却被侍卫堵住去路。
虽然张苑平时有面圣的权力,但仅限于一早一晚,别的时候侍卫不会让他入内,需要他出具御旨,或者等里面的人出来传唤。
“真他娘晦气!”
张苑很生气,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怏怏不乐离开豹房回皇宫,到了司礼监,这会儿李兴、张永两名秉笔太监在,高凤却不见踪影。
朝廷官署有上元节前休沐的传统,但宫里就不同了,不管是掌印、秉笔还是随堂太监,都是皇室家奴,除非皇帝恩典,不然这边最多只有年初几天可以轻松些,别的时候都要打起精神办事。
张苑左右看了看,气势汹汹地问道:“高凤人呢?”
本来高凤在宫中的地位比张苑高,年岁也更长些,旁人都尊重有加,但张苑上来便直呼其名讳,一点礼重的意思都没有。
李兴过来道:“听说是太后娘娘传召,有要紧事相商。”
张永也道:“今日司礼监一片清净,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不知几时可以散衙回家?今天到底是上元节,谁都想早些回去休息。”
张苑黑着脸道:“你张永可以啊,人在宫里办差,却每天都能回私宅,宫里衙门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所,也不看看咱家,还有李公公有多辛苦?”
本来张永以为张苑的脾气是冲着高凤发的,却不知为何这把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来了,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因不知张苑的火气从何而来,张永识相地退到一边,没有辩驳。
张苑一拍桌子:“那江彬,分明做错事,陛下却只是对其略施小惩,今日便又重新获得重用,你们说说,这种狗东西该怎么对付?”
这个话题让李兴和张永都很不适应。
以前虽然宫内这班管事太监都把江彬当作心腹大患,却没人在公开场合商议如何针对,现在张苑直接把话题挑明,也不怕传到江彬耳中招惹来是非。
李兴思索一下,道:“江彬乃武职,跟以前的钱宁很像,跟咱不是一路人……不好应付啊!”
张苑挥动双手,张牙舞爪地道:“他跟钱宁一样?钱宁是太监的干儿子,你们自己没干儿子?江彬是谁的干儿子?”
因为张苑全在泄愤,以至于他的话很难让李兴和张永接。
李兴仔细思索一下才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要么是陛下降罪,要么只能是……等其自己玩儿完。”
张苑道:“那意思是,找人把他解决掉?”
李兴和张永对视一眼,都觉得张苑走火入魔,大有要乱来的架势。
张苑却像找到方向一样,点头道:“嗯,就这么办,找人把他解决掉,从此一了百了,现在谁都不想让他活着!朝中文武都把他当作眼中钉!”
……
……
张苑并未在司礼监停留太久,得到个对付江彬的计策后,便匆忙离开,大约是出宫找人办事。
“疯了疯了,张公公简直不知所谓,居然要杀陛下身边当红之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李兴难以置信,为了争宠,居然使出杀招,这种事他以前可从来没遇到过。
张永则不急不慢道:“司礼监掌印太监,说到底也位高权重吧?他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兴一怔,随即意识到张永说的那个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是刘瑾,而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也的确非常风光,江彬照理说根本不是张苑的对手。
李兴摇头:“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宠信谁,谁就高人一等,若非江彬不是宫里人,怕是他现在已经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了吧?”
张永笑了笑道:“司礼监掌印位子已经有人坐,陛下未必需要再安排一个人来,江彬在陛下身边另有用处,听说涉及京师守备和戍卫,陛下分明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禁卫体系,只听陛下一人,连之前被陛下从宣府带回来的许泰,也参与其中。”
“这……”
李兴开始变得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张永道:“不过可惜,这件事始终跟朝廷制度违背,而且江彬只听陛下的,这就很微妙了,固有势力之人,诸如寿宁侯和建昌侯,已不成威胁,但若沈大人出手的话……”
“哦。”
李兴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也是,作何不请沈大人出手对付江彬?靠找人暗杀……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为张苑经历过沉浮,再加上皇宫体系的人都觉察张苑此人没什么本事,使得李兴这样皇宫体系的人非常看不起,并不会因为张苑是司礼监掌印而有所改观。
张永一摆手:“人都走了,咱也没必要留在此,咱家先去找拧公公,你先回去歇着。”
……
……
张永出宫,直接往小拧子府宅而去。
到了地方,先将小拧子叫醒,跟小拧子说了张苑在司礼监发疯的事,小拧子打了个哈欠道:“真是活该,江彬现在可说是陛下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岂是他张苑说杀就能杀的?这话若传到陛下耳中,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永试探问道:“要不把话这话递到陛下耳中?”
小拧子眼睛骨碌一转,随即摇头:“那倒没必要,这个张苑背后可能有更大的势力,比如说沈大人可能在为其撑腰呢。”
张永道:“那咱现在是先对付江彬,还是对付张苑?”
小拧子再想了想,继续摇头:“都一样,不好对付,但也都容易对付,就看沈大人先对谁出手了……不过从长远看,还是江彬的威胁大,咱家就不信沈大人会看着他掌权而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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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沈溪留在府中陪家里的女人过节。
简单而充实!
家里的女人非常喜欢节日热热闹闹的感觉,阖家团聚,无忧无虑!沈家的安逸正是建立在这几年沈溪官运亨通以及皇帝对他的绝对信任上。
谢韵儿特地给家里的女人准备了过节礼物,虽然沈家有本总账,但各房还是有自己的私房钱,对于女人来说最喜欢的便是往自己的院子里贮藏东西,基本不是为自己准备,而是留给自家孩子。
晚饭过后,沈溪并没有带家里女人去街上看花灯的打算,谁要是想去的话,自然会有大批侍卫保护。
不过沈家院子也是张灯结彩,家里人非常喜欢这种氛围,一群孩子在沈亦儿的带领下跑来跑去。
沈亦儿这位沈家大小姐,只有在上元节这两天才有资格到大哥家里来玩,这跟年前她“胡作非为”有关。
“老爷,外院有人通传,说是宫里有人来见。”小玉从前院过来,到了后堂,只见沈溪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喝茶,赶紧通禀。
沈溪微微皱眉,想不通这会儿谁会来见他,“张苑之前来过,朝中也无大事,或许是另有目的之人前来造访。”
等沈溪从内院出来,到了前面的正堂,只见司礼监首席秉笔高凤正带着几分焦躁不安站在那儿。
见沈溪前来,高凤赶紧过来行礼问安,对沈溪无比恭敬。
以沈溪对高凤的了解,这是个有背景有势力的太监,一旦拿出这种态度,必定是有事相求。
“沈大人,入夜后前来叨扰,老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过也是有要紧事跟您说。”高凤一脸苦涩,好像有些话不太容易出口。
沈溪微笑着道:“高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来便是客,坐下慢慢叙话便可。”
高凤赶紧推辞:“不必了,沈大人,让老奴站在这里说话便可。其实……有件要紧事跟您说……有关两位国舅爷……”
不用高凤提,沈溪见到是高凤的第一时间,便猜想他前来一定是出自张太后授意,朱厚照直接下达命令的人中并不包括高凤,而高凤也不可能是领司礼监掌印张苑的命令前来,因为张苑对高凤的背景始终有所顾忌,对其没那么信任,只会给他安排一些苦差。
沈溪道:“两位国舅爷的案子,本官早已卸下,之前已跟陛下上奏请辞,也得陛下准允,高公公应该知晓才是。”
高凤为难地道:“沈大人,其实内情如何,老奴不想跟您兜圈子,这件案子,或许两位国舅爷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他们到底是太后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太后娘娘并不想让本家弟弟在牢房受苦,之前太后娘娘想跟陛下提及此事,却遭遇一些麻烦,未能顺利面圣,这几日都以泪洗面,老奴看着心疼啊……如今能跟陛下提出请求,让陛下宽恕两位国舅之人,非沈大人不可。”
说这话时,高凤一直在暗中观察沈溪的神色,想知道沈溪有无意思帮忙。
对沈溪提出这要求,其实非常过分,天下人都知张氏兄弟第一次落罪就是因为派人去刺杀沈溪,等于说彼此间结下很深的梁子。
沈溪神色间满是迟疑:“本官真能帮上忙?”
“您能的。”
高凤似是看到某种希望,目光热切,“这也是太后娘娘对沈大人的期冀……先皇仙游后,太后娘娘本家势弱,陛下如今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若是出了什么事,还不是要靠张家人帮衬?您乃朝中重臣,当知其中利害关系……”
沈溪没说话。
现在只是高凤为了某个目的说些套话,至于张氏兄弟是在帮朱家人,还是在坑朱家人,其实高凤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沈溪道:“高公公切勿以为本官无意相帮,在这案子上,本官的意思,其实跟谢阁老一样,都希望不要闹得太大,可以让两位国舅有机会获得宽赦,但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又因一些事,陛下还未彻底消气,这会儿去跟陛下提宽赦两位国舅的事,只怕是火上浇油。你看……”
高凤想了下,苦笑着道:“可也不能这么干等下去啊,尤其是二国舅那边,人已在牢房里停留半个月,之前老奴去传达陛下夺爵的诏书,他的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一直咳嗽不停……至少先回府宅,过几天安生日子啊?”
沈溪点了点头,道:“倒也是,建昌侯曾为大明立下功劳,他又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哪能吃得了这种苦?”
“对对,沈大人您答应去跟陛下提了?”高凤听到沈溪的话后分外亲切,便在于沈溪对张延龄的称呼仍旧是“建昌侯”,这是他自己平时都不敢提的称谓,到底张延龄已经被正德皇帝褫夺爵位,已是平民一个。
沈溪似在思索,过了半晌,才感慨地说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官若什么都不做,便有违臣子之道,本官也希望太后跟陛下间关系融洽……这件事本官便答应下来,但结果却不敢保证。”
高凤想了下,似也做不了别的奢求,只得点头:“好。”
沈溪道:“高公公其实可以去请谢阁老出面,以谢阁老在朝中的地位,若是能一起上奏为两位国舅求情的话,陛下多半会给面子。”
“这个……”
当高凤听沈溪提到谢迁的名讳时,明显有些为难。
沈溪大概明白,就连张太后和高凤也知道在涉及劝说皇帝的事情上,不能劳驾谢迁,很多事一旦让谢迁牵涉进去,很容易事与愿违。
朱厚照跟谢迁之间的矛盾,在朝中可不是什么秘密。
高凤略微迟疑,还是强笑着点头:“这个……老奴回头会跟谢阁老说说。”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知道高凤一定不会去求谢迁帮忙,因为高凤觉得谢迁“不靠谱”,找谢迁帮忙跟坑张氏兄弟没什么区别。
高凤把话说完后,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直接道:“沈大人,既然您答应下来,那老奴便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您也早些歇着,便不打扰您了。”
“高公公不留下来坐坐?”沈溪笑着说道。
“不了不了。”
高凤赶紧摆手道,“还是回去复命要紧。”
……
……
送走高凤,沈溪没有回内院,让人准备马车,要去见谢迁。
高凤不想出面,沈溪则有此打算,并非是他想坑张氏兄弟一把,而是他在某些事上有更深层次的打算。
马九亲自为沈溪赶车,等沈溪出来时,马九带着人过来,沈溪摆摆手道:“有事路上说便可。”
沈溪上了马车,马九赶着马车,前后护送的侍卫不少,阵仗很大,因当日京城有上元节灯会,沈溪要去谢迁府宅需要经过一些热闹的大街,不得不加强安保措施。
到了谢府门前,沈溪让马九上前报自己的来头,而后带着马九一起去见谢迁。
谢府不像沈家那么热闹,即便是上元节这天也没什么安排,谢迁本人更是早早便睡下,知道沈溪前来,谢迁没有怠慢,匆匆穿好衣服便出来相见,二人在谢迁书房内见面,马九站子紧闭的书房门口护卫。
谢迁打量沈溪,道:“你小子,半夜前来可有要紧事?”
在谢迁看来,沈溪这会儿应该是无欲无求,他知道沈溪马上要卸任兵部尚书,吏部在年后考满结束又没什么大事,沈溪又不打算亲自带兵出征,调边兵入关之事沈溪据理力争后也是无济于事……
谢迁实在想不通沈溪有什么要紧事,居然会打破二人间的成见,深夜半夜到他这里来拜访。
沈溪将高凤登门拜访的事详细跟谢迁说明,不过却没提高凤不愿来见谢迁的事。
谢迁皱眉:“太后派高公公请你帮忙,你到老夫这里来作何?莫不是你不想插手,让老夫代劳?”
沈溪道:“在下并非此意,以在下之意,是想联合朝中勋贵和文官武将,一同联名上奏为两位国舅求情,谢阁老您看……”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似对他的用意持怀疑态度,但显然无法从沈溪的神色中察觉端倪,最后幽幽说道:“若说联合朝中文官上奏,你来找老夫,倒也可理解。但之厚,你是什么人,难道老夫不了解?你会诚心帮张家人?这两个外戚,胡作非为惯了先且不说,平时可没少针对你,他二人被治罪,跟你难逃干系吧?”
谢迁老奸巨猾,总觉得沈溪不会那么好心帮张氏兄弟,只认为其中有阴谋。
沈溪苦笑道:“难道之前一次他二人出了状况,甚至因刺杀在下而起,在下就对他们落井下石了?为了朝廷稳定,难道在下就没有做出牺牲?在谢老看来,在下出手搭救就一定是心怀恶意?”
谢迁道:“老夫不是这意思。”
沈溪态度也有些不友善,道:“若是谢老觉得在下别有用心,那在下便不牵扯这件事,便让建昌侯在天牢里待着,总归在下对他没什么好感,他被宽赦后多半还是要继续胡作非为,不救也罢!”
“等等。”
谢迁见沈溪态度转差,感觉自己太过苛刻,说话也不恰当,连忙道,“老夫不是怀疑你,这样吧,咱们商议好上奏内容,你发动一些人,老夫再去跟那些王公贵胄说说,一齐为二人求情!”
谢迁先是觉得沈溪帮忙上疏搭救张氏兄弟有阴谋,不过仔细想过后才发现沈溪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若沈溪真无心,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不需要做这么多文章。
既然登门商议找人联名上奏,说明沈溪还是有心的,这让谢迁很满意,觉得沈溪虽然没按照他预设方向发展,但至少态度已有所冲动。
为了防止沈溪明里一套暗地里一套,谢迁让沈溪当下便跟他商议如何写奏疏,甚至让沈溪一起把名字署上,如此才让沈溪离开。
上元节结束后的第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六,京畿各官署开衙时,基本都要放鞭炮举行些简单的庆祝仪式,这天很热闹,内阁却因身在禁宫严谨烟火免去了这些繁琐的仪式。
谢迁到文渊阁时,梁储、杨廷和、靳贵三人都已到来,谢迁没做什么开年动员,毕竟内阁之前都有人轮值,这天对内阁来说稀松平常。
抵达后,谢迁先让梁储和靳贵写票拟,然后将杨廷和叫到旁边的暖阁,把他跟沈溪昨日商定搭救张氏兄弟的奏疏拿给杨廷和看。
“……之厚会主动找谢老商议上疏之事?”
杨廷和听说后不太能理解,“以在下所知,之厚跟二人关系不睦,两位国舅在不同场合均表示过对之厚的不满。”
谢迁把杨廷和递还过来的奏疏打开,指了指道:“你看,名字都署上了,还有何不可能的?老夫本想多找些人直接把事情给定下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这小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然想过让张氏外戚彻底失势,怎么可能如此容易便放过他二人。”
虽然张鹤龄和张延龄身为国舅,但始终因能力和操守问题为人诟病,就算谢迁对二人有所偏袒,却也知道上不了台面,说话语气也没多少恭谨,他要营救全都是看在张太后的面子上。
杨廷和仔细想了一下,最后摇头道:“在下也想不通之厚有何用意。”
谢迁道:“如此是否意味着那小子终归还是选择了妥协?他之前跟老夫说过,当日在陛下御审张氏外戚时,是他想方设法拖延,更通过你我通知到高公公,再为太后娘娘得知……”
杨廷和微微皱眉,道:“当日怎么看,都是之厚咄咄逼人,就算没定下张氏二人的罪名,也让人知道他们的斑斑劣迹。”
谢迁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小子虽然没直接定罪,却当着朝中那么多人的面,让张氏从此无法抬起头来做人,或许这罪名是否有,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有了罪名陛下就必须降罪,而现在,却只是囚禁起来,对朝廷再也没有威胁。”
谢迁仔细分析了一下,之后评价道,“说起来,这小子还是寻求面面俱到,这次就算是跟老夫一起上奏,也只不过是让张氏二人暂时得到赦免,而未有赐还官爵和让他们回朝的打算。”
杨廷和点头道:“正是如此。”
谢迁道:“如此说来,他不过是给了太后娘娘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张氏兄弟不管是囚禁,还是软禁,有何区别?就算得脱自由,也只是平民一个,对他沈之厚好像没多少影响力。嗨,什么都让这小子算到了!”
终于想明白一些事,谢迁最后的防备也松懈下来,不需要再去考虑沈溪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阴谋,因为他觉得,人的智慧不可能是无止境的,就算有远虑也仅限于此吧。
……
……
就在谢迁和杨廷和商议沈溪是否有阴谋诡计时,此时沈溪却已在面见君王。
正月十六这天早上,沈溪亲自到豹房面圣,他的到来有些突然,小拧子、江彬、张苑等人都预料不到,倒是皇帝那边好像早就知晓,沈溪刚到豹房门口时,朱厚照便派小拧子出来请沈溪进去。
沈溪没有到朱厚照的寝殿,而是到了朱厚照在豹房内特设的书房,这书房也是朱厚照装模作样会见大臣之所,空置了很久。
见沈溪到来,朱厚照一摆手,道:“你们都退下,朕有话单独跟沈先生说。”
小拧子本在前引路,江彬也站在门内,听到这话他们不得不退下,两人心中还嫉妒沈溪跟皇帝的亲密关系。
小拧子出门时,主动将门关上,书房内只剩下沈溪和朱厚照二人。
沈溪当即行礼:“参见陛下。”
朱厚照笑道:“先生不必多礼,就咱二人无须这么客套。朕让苏兄和郑兄请你过来,其实是想跟先生说清楚,有些事也的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做,朕并非是有意违背先生的意思。”
他的话,似是对之前没有跟沈溪商议而直接下达调边军平乱之事的解释。
沈溪恭敬地道:“臣明白。”
朱厚照点头道:“先生明白就好,朕就不需要担心了……之前先生不是说在年后将吏部考核完成?朕只是看到初步结果,还没看到具体情况。”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臣已将奏疏备好,本想今日上报朝廷。”
“既然先生带来了,直接给朕就好,不必要再走通政司。”朱厚照把奏疏接过去,大致一看,便道,“一切都按照先生所说,把这些官员按照吏部考核结果进行官职上的任免和调动,一切都以先生所拟为准。”
皇帝上来便说一切都听沈溪的,示好之意显露无遗,如此态度就好像是在为某种转折做准备。
沈溪道:“臣希望陛下先以廷议结果为准,吏部考核只能作为参考。”
朱厚照笑道:“朕莫非还不相信先生?先生的能力满朝上下无人能及,正所谓能者多劳,先生本事大,就该在朝中做更多的事,而不是选择独善其身。”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大概明白到厚照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朱厚照道:“朕不跟先生打马虎眼,之前先听张苑和小拧子说及,后来苏通和郑兄又提出,先生有意让出兵部尚书的职位,由旁人接替,朕觉得谁来担当都不合适,他们哪里有先生的本事?”
朱厚照丝毫没隐瞒,直接就把他的意思表明,总归是不让沈溪卸任任何官职。
沈溪据理力争道:“臣从西北回朝后,面对朝事总感觉难以兼顾,在两部任尚书不但为人攻讦,更主要是力不从心,怕行差踏错耽误朝廷大事,所以特此来跟陛下提请,可以让微臣卸任一职。”
朱厚照摇头:“无论是吏部尚书,还是兵部尚书,都以先生来担当最为合适,朕才定几天的事情,就这么半途而废的话,朕的颜面何存?之前为了这件事,朕还跟朝中文武生出龌蹉,力排众议才将先生推到现在的位子上,先生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朕考虑才是。”
本来不大的书房内,突然间又陷入沉默。
沈溪没有回话。
朱厚照则耐心等沈溪的答案,但此时沈溪已无从拒绝,因为只要皇帝不同意,沈溪的职位就是铁打的。
“或者这样吧。”
朱厚照见沈溪满脸为难,做出一定妥协,“先生继续出任吏部尚书,不过兵部事务暂交给陆侍郎来处置,朕已决定调宣大总制王守仁调回京任兵部右侍郎,辅佐先生做事。朕相信他们可将兵部日常事务处理好,有什么大事的话,再请示先生也不迟。”
沈溪没法回答,因为这基本上是挂羊头卖狗肉,说白了兵部尚书还在他头上,听起来很好,平时的事不用你管,但出了事还不是官职最高那个担当?
朱厚照的好意,更像是在给沈溪挖坑,沈溪当然不会那么容易答应。
朱厚照见沈溪迟迟没回答,有些着急:“先生想怎样,说啊,只要先生不卸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朕能答应的都答应。”
到这个地步,面对皇帝的退让,沈溪知道现在根本卸不掉兵部尚书的职务,只好道:“陛下,臣有所请,希望陛下恩准。”
“说吧!”朱厚照毫不客气,似乎就算沈溪提出的是让他为难的事,他都能应允。
沈溪行礼:“张氏外戚之前行事不端,被陛下查到诸多为非作歹之事,臣认为很多地方值得商榷,今有太后娘娘求情,大明素以孝义治天下,臣希望……”
朱厚照抢白道:“先生是想让朕放了二人,是吧?朕准了,朕同意赦免那两个狗东西,让他们回府反省。”
沈溪道:“臣希望陛下赐还他们爵位。”
“什么?”
朱厚照一听瞪大了眼睛,有些不高兴地说,“他们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先生可说深受其害,居然为他们求情?这……实在难以理解。这俩狗东西根本就不配当朕的舅舅,简直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枉费先皇以及朕对他们的信任……”
朱厚照骂得很过瘾,但在看了沈溪一眼后,笑了笑说道:“不过先生说得很对,大明以孝立国,朕不看僧面也该看母后的佛面,就依先生所言,朕赐还他们爵位,让他们回府去闭门思过!”
朱厚照看起来不情不愿,最后却爽快答应沈溪所请。
至于是因朱厚照想用条件来交换沈溪不卸任兵部尚书,又或是别的打算,沈溪不会多想,甚至他觉得朱厚照自己都未必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安排。
君臣二人的见面没有持续太久,将吏部考核上奏留下后,沈溪便告退。
朱厚照接下来便要睡觉,这对他来说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昼伏夜出仍旧是他不变的习惯。
以至于沈溪回到吏部衙门时,谢迁才知道沈溪刚刚去过豹房,就在谢迁联络朝中文武官员准备一同上奏搭救张氏兄弟,这边朱厚照已下御旨表示可以暂时让张延龄回府,同时将之前查抄的东西归还,围住张鹤龄府宅的士兵也一并撤去。
“……于乔,这事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啊。”
张懋本得到谢迁的邀请,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商讨联名上奏事宜,却在见到谢迁前已得知张氏兄弟脱困的事。
谢迁道:“张老公爷原本恐怕不愿跟老朽等同去请求陛下宽赦张氏外戚吧?”
张懋一怔,随即摇头苦笑:“于乔,你何必拿话挤兑老朽?虽说张氏兄弟没做什么好事,总归是皇亲国戚,老朽不会跟他们多计较。不过他们谋逆之事……倒是非空穴来风,不过始终没有证据证明其有罪,现在连之厚都主动让出主审官的位置,怕是没人敢继续审下去了吧?”
谢迁打量着张懋,问道:“那你提前就不知……”
张懋微微摊手:“刚听说陛下下旨,具体因何都不知,莫不是今日之厚去豹房面圣跟此事有关?于乔,你不是说之厚会跟你联名上奏?若是之厚见过陛下,单独跟陛下提及此事,倒也可能劝服陛下准允。”
说到这里,张懋不由一叹:“说起来,这朝中最得陛下心意的也就是之厚了。”
谢迁脸色多少有些不悦,到底他才是首辅大学士,是文官之首,现在沈溪却成为皇帝跟前最受器重和愿意听从建议之人,他当然会觉得没面子。
张懋又道:“张氏外戚不过才离开牢房,相信陛下很难再让他二人掌管朝中权势,犯过错误的人有可能会继续犯,况且此番已经是第二次了!于乔,你也不该再继续为他二人争取宽赦了吧。”
“嗯。”
谢迁应了一声,却未有更多承诺。
张懋笑了笑,心里在想:“谢于乔跟张氏一族关系融洽,他为得太后支持,怎可能不帮张氏兄弟争取?我在这里说这些,都是徒劳。”
“既然没别的事,老朽便先告辞。”张懋道,“今日都督府内的事比较多,毕竟是开衙第一天,就不多留了。”
谢迁本还有别的事跟张懋说,但见张懋执意要走,且态度坚决,便知勉强不得,只能亲自送张懋出门。
……
……
张延龄终于从刑部大牢内出来,马车载着行走于京城街路。
因府宅被抄没,说是归还,但还需整理,他暂时只能先到兄长张鹤龄那里落脚。
这次朱厚照只是将他从牢里放出来,并没说赐还爵位之事,对此他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冀,当马车抵达建昌侯府门前时,张鹤龄带了两名仆人出来迎接。
跟张延龄的沧桑和落魄相比,张鹤龄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前被看管居住之后,跟囚笼里生活也差不多,家里的开销完全被管控,吃喝用度全靠配给,家里的仆从被遣散大半,许多事都需要张鹤龄亲力亲为。
“二弟,你可算出来了。”张鹤龄见到弟弟,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切。
就算之前张鹤龄痛恨弟弟胡作非为害了张氏一族,但始终二人是亲兄弟,在朝中也知道谁最亲近,在这个时候不会再对张延龄有诸多埋怨。
张延龄没多说,现在的他急需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洗去一身尘土。
兄弟二人进府宅后,马上有人燃放鞭炮,预示兄弟二人的晦气尽去。
张鹤龄拉着张延龄的手,“二弟,兄长这府宅也刚被解除看守,东西全都准备不全,一些给你去除晦气的仪式没法进行,你先沐浴更衣,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有事等你缓过来后再说。”
“大哥,我还是先吃东西吧。”张延龄苦着脸道。
对于张延龄来说,最受不了的还是在牢房里吃不饱,倒不是说狱卒不给他吃的,只是因为那里的饭菜不合胃口,他不时闹一些情绪,选择绝食,狱卒怕出事不得不到外边的馆子买来一道肉食辅餐。但狱卒俸禄终归有限,不可能三餐都供应肉食,所以张延龄就饱一顿饿一顿。
“是,赶紧跟二侯……二老爷……唉!准备酒菜吧。”张鹤龄还想称呼弟弟为侯爷,但想到兄弟二人爵位已被剥夺,便多了几分无奈,只能是放平心态不再去想关于爵位的事。
到了后堂,饭菜也端上来,虽然不过是寻常的笋子肉片和小炒肉,但对于已在牢房里住了半个月的张延龄来说,算得上人间美食了。
就在张延龄狼吞虎咽时,张鹤龄皱眉道:“二弟,为兄听说你在牢房内并未受到亏待,为何会变成这般?”
张延龄没回答,一直等他将嘴里塞的东西都吞下去之后,这才道:“那些狗东西,让他们准备好吃好喝的说没银子,隔个一两天才到街面上买一两道肉食,其他时候都是白米饭,我是吃白饭的人吗?”
“唉!人都到了牢里,你还在乎那些?有饭吃就不错了。”张鹤龄叹了口气道。
张延龄冷声道:“老子还不是从牢里出来了?到底是皇上的亲舅舅,而且咱姐姐还是太后,谁敢跟咱过不去?那些狗东西等着,回头好好收拾他们,让他们知道开罪老子的下场。”
“算了算了,赶紧去歇着,别再逞强,这次的事就当吃个教训,为兄跟你折腾不起。”张鹤龄无奈道。
张延龄一听火大了,甩袖道:“这怎么能算了?老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就这么一了百了?咱的官爵呢?能让那些开罪咱的人好受?他娘的,尤其是那沈之厚和张苑,他们联起手来对付咱兄弟俩,大哥你咽得下这口气?”
张鹤龄没回答,不过他已在唉声叹气,倒不是怪责弟弟执迷不悟,而是觉得大势已去,想报复也没什么办法。
“大哥等着吧,当弟弟的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将来一定不会辜负这一桌子饭菜,保管让大哥享清福。”张延龄道。
张鹤龄撇撇嘴,懒得去骂张延龄什么,最后道:“好好休息,为兄还有旁的事,等你的府宅重新修缮之后,便让你搬过去,不该咱想的事,你少去琢磨!”
……
……
皇宫里,张太后才得知张氏兄弟被赦免出狱之事。
高凤美滋滋把好消息告诉张太后,因为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有很大功劳。
高凤道:“太后娘娘,沈大人虽然之前听从陛下谕旨审讯两位侯爷,但随即便帮忙说和……听说今日正是沈大人一早去见陛下,苦苦劝说,陛下才转变心思让两位侯爷回归正常生活。”
“回来就好。”张太后语气有些凄哀,“哀家那两个弟弟,从小都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连爵位都丢了,就是普通百姓了,希望他们能诚心悔过,哀家也会再替他们跟陛下求情。”
高凤问道:“娘娘,是否给两位侯爷送一些慰问的东西过去?”
张太后一怔,好像想到什么,忙不迭点头:“高公公倒是提醒哀家了,给他们送一些日常用度吧,被皇儿派人查抄府宅,应该没剩下什么东西了,若是不够的话回来跟哀家说。”
“是,太后娘娘。”
高凤笑眯眯的,有种老怀安慰的喜悦,主要是替张太后高兴。
……
……
等张太后让人打点好东西,由高凤亲自带人准备送出皇宫时,却见张苑带了几名太监从大明门方向过来。
“……高公公,你这是作何?”张苑还不知张氏兄弟被赦免的事,见到高凤带人送东西,不太明白是何意。
高凤笑道:“哎呀,这不是张公公吗?咱家奉了太后娘娘懿旨,去给两位国舅爷送一些东西,这不都在这儿了?”
张苑皱眉:“发生什么事了?两位国舅不是被看押着吗?”
高凤一怔,他迅速意识到张苑不知情,本不想解释,但被张苑瞪着,却又不得不回答:“是今日发生的事,陛下下旨让两位国舅爷恢复自由,连府宅都赐还,太后娘娘怕两家没剩下多少东西,让老身送去些。”
张苑听到后,一张脸都快扭曲了,怒气冲冲地说道:“一个江彬就难应付了,又添俩国舅?让咱家怎么应付?”
“啊?张公公您说什么?”高凤自能听出张苑口中的抱怨和对张氏兄弟深深的敌意,但他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张苑气恼地道:“办你的事去,回来后便去司礼监当差,这几天晚上都由你来轮值!”
张苑气急败坏去找沈溪,到了吏部衙门几乎是强行闯了进去,让侍卫和门房非常为难。
“……张公公,您来作何?是有陛下御旨要传达吗?”
值守的侍卫不敢真的出面阻拦,谁都知道张苑盛势凌人惯了,没人愿意去开罪这位当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苑道:“咱家来找沈尚书,他人在何处?”
侍卫赶紧道:“沈大人就在里面,您请……”
“不用你们带路,滚一边去。”
张苑没有丝毫当权者的城府,好像他登上高位就是为了能欺压别人,跟刘瑾不同,至少昔日刘瑾还能做到礼贤下士。
等张苑进入后衙,到了沈溪的公房门口,再次被人拦下来,却是衙门内部还有侍卫,这次却是沈溪带来的人,并不会给张苑面子。
“不认识咱家么?谁敢阻拦?”
张苑语气非常强横,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一样。
正说话间,沈溪从后衙出来,张苑看到沈溪后气势不由稍微受挫,终于闭上了嘴。
沈溪一摆手,那些阻拦的侍卫让开,随即沈溪走过来问道:“张公公来作何?”
“你……”
张苑当即便质问沈溪。
沈溪再一摆手:“有事到旁边花厅说话。”
张苑看后衙内不断有人往外探头看,便知有些话不能当众说出来,只能稍微忍耐,跟沈溪一起到了对面的房间内。
“坐吧!”沈溪道。
张苑冷笑道:“坐什么坐?张氏兄弟已然脱难,尤其是张延龄,那狗东西从天牢里出来,下一步就是找你跟咱家寻仇,你居然如此淡然?听说这件事还是你主导?”
沈溪道:“是本官跟陛下提出,还张氏兄弟自由,甚至赐还其爵位。”
“啊!?”
这话从沈溪口中说出来,直接让张苑的世界观崩塌了,明明沈溪跟张氏兄弟势成水火,还一手推动二人倒台,现在居然一反常态,主动站出来为张氏兄弟说情……要知道如果没有沈溪出面的话,无论旁人再怎么努力,张氏兄弟都要被囚禁。
张苑呆滞半晌后连连摇头:“你……你疯了吧!?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压下去,结果回头你就把他们从牢里弄出来,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这不是要给自己挖坑吗?”
张苑太过吃惊,以至于竟然忘了生气,瞪大眼难以置信,不过他心里隐约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沈溪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但凡做什么事,一定有内在逻辑在里面。
换了旁人或许不太理解,但张苑到底跟沈溪是“一家人”,无论张苑跟沈溪怎么闹腾,都没把对方一竿子打死的意思。
沈溪道:“张公公,按照你的思维,我就应该落井下石,眼睁睁看着张氏兄弟去死,对此不闻不问,以至于太后派高公公来说情也不管不顾?”
“这就是原因?”
张苑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少给咱家打马虎眼儿,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沈大人,咱家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说准备怎么对付张氏外戚,他们兄弟俩要是重新获得权力,你或者位高权重不害怕,但咱家到底只是宫里的一个奴才,如果他们以国舅的身份报复,你觉得咱家……”
说到这里,张苑突然不说话了,好像已经想明白问题的关键。
沈溪打量张苑,好像在等对方说下去。
张苑瞪大眼,指了指沈溪,然后用一种愤怒的口吻道:“沈大人,你不会是想利用张氏兄弟来对付咱家吧?故意将他们放出来,然后借他们的手将咱家给整下去?你……你……”
沈溪摇摇头,没好气道:“张公公,有一点你必须明白,如果本官真想对付你,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当初不把你从守陵的差事上解脱出来,本官何必多此一举?”
张苑嚷嚷道:“你召咱家回来,当然有目的,你想对付谁自己不好意思下手,所以让咱家来帮你干粗活笨活,现在咱家的使命已经结束,你便卸磨杀驴,开始朝咱家出手,你当咱家不知你那点花花肠子?”
此时的张苑变得极有主见,仿佛什么事都被他看穿,嚷嚷起来丝毫不顾忌这是吏部衙门,隔墙有耳。
沈溪语气不善:“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既如此,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本官,本官也不必要跟你回答任何问题,只管跟以前一样互相算计便可。”
张苑一看沈溪态度强硬,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了,心想:“之前一段时间咱家都把精力放在如何对付江彬上,谁知道现在又要多出张家那两个国舅,前有狼后有虎,现在不指望咱这大侄子还能怎么样?”
张苑想了半天,余怒仍旧未消,却用相对平静的语气道:“那你沈大人总该跟咱家说明白,你为何要将张家那俩东西给弄出来吧?”
花厅内顿时沉默下来。
沈溪虽然没有回答的义务,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有些事,其实不需要跟你解释太多,总归不会伤害到你便可。”
“哼哼。”
张苑轻哼两声,态度中仍旧充斥着极大的不屑。
沈溪再道:“既然你问,那本官就跟你说一点,这件事其实便在于维护皇室的稳定……太后派高公公前来求情,本官不得不出面,否则便是不忠不孝。另外,即便张氏外戚回朝,也不可能再掌握权柄,不过只是空头的侯爵而已,有何可害怕的?他们在牢里,跟在府宅中,有多大区别?”
张苑道:“谁说没区别?他二人被赐还爵位,下一步就是官复原职,之前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
沈溪脸上露出些微阴冷的笑容:“那你总该知道有一有二却无再三、再四的道理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张苑惊愕起来,反应半晌后才道:“你是……想再干他们一次,让他们彻底无法翻身?你……”
沈溪微微摇头:“张公公,本官可什么都没对你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有些事不过是你揣摩出来的,做不得准。而且张公公别忘了,你自己也并非第一次经历宦海沉浮吧?”
张苑脸色稍微扭曲一下,道:“你……是在威胁咱家?你……你想对付谁,咱家管不着,但若是你敢对付咱家……咱家先走了。”
到此时张苑不再去质问沈溪,好像跟沈溪之间也没了平等对话的资格,从吏部衙门离开时也近乎落荒而逃。
……
……
沈溪没有送张苑离开,他从花厅内出来,只见很多人都从后衙洞开的窗户向外打望。见到他驻足环视,那些人赶紧缩回身子,回去到办公桌前坐下。
本来沈溪正在后衙主持会议,不过因张苑突然到来,这会儿已然开不下去了,沈溪直接叫人去通知解散会议,各属官返回自己的岗位办事……年后第一天开工,很多事都是按部就班进行。
沈溪再次返回花厅,喝了口茶,吏部侍郎王敞突然走进来,还特地将门关上。
王敞过来坐下,问道:“之厚,张公公为何突然造访?看他好像怒气冲冲,是你做了什么事吗?”
沈溪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因为我跟陛下建言,还寿宁侯和建昌侯自由……”
在这件事上,沈溪没什么好隐瞒的,王敞听到后不由叹了口气:“果然是你跟陛下提的,那就难怪了,年前你大动干戈,总算将二人拘押,算是小惩大诫,现在还要你跟陛下求情……实在难为你了。”
或许是王敞也感受到沈溪在这件事上属于“被迫”,主要来自于张太后以及谢迁等人的压力,猜想沈溪可能是为了维持朝廷的稳定,才不得已跟皇帝提出宽赦张氏兄弟的建议,所以王敞对沈溪非常理解。
沈溪笑了笑,道:“王老好像对张氏兄弟很有成见。”
王敞不屑地道:“张家人做的那些龌蹉事,明眼人谁看不到?从先皇时便靠着宫里庇护,多次躲过惩罚,他兄弟二人能活到今天已是异数……此番若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恐怕一个诛九族的罪名逃不掉!”
虽然王敞话说得漂亮,但沈溪却没心思跟他细聊,道:“毕竟案子未最后定性,不好说具体罪名!另外,这件案子从开始就不是由在下主导,不过是陛下想收回他兄弟的军权,防患于未然罢了。”
“也对。”
王敞想了想,最后点头道。
沈溪道:“若他们诚心悔过,将来或还可为朝廷办事,若不然只是领侯爵俸禄平安度日,也算对太后那边有个交待,王老以为呢?”
王敞笑道:“还是之厚想得周到,老夫还能说什么?这次的事,你没让谢阁老出面,便顺利解决,实在是劳苦功高。也不知谢老怎么想的,你最好跟他多沟通,这朝廷上下都希望你二人关系融洽,如此朝廷才能上下和气。”
“是吗?”
沈溪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不管怎么说都透露出一种主动缓和矛盾的态度,让王敞有所触动。
王敞道:“这案子涉及皇家,你卸去主审的职务后其实没必要多问,倒是驸马……最近也没见过,不显山不露水的,之厚你是否该去问问?”
沈溪摇头:“皇室内部的事,在下多问无益,不过听闻驸马都尉今日将正式到任,大概会去豹房面圣吧。”
……
……
当天正式接掌京营的驸马都尉崔元,此时的确在等候面圣中。
崔元到豹房时,皇帝还在休息,小拧子将他接到外院值房,此时小拧子也准备要睡觉了,但他没有回自己私宅,只是到值房隔壁的房间对付着休息一下。
小拧子即将要走之际,崔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拧公公,不知我几时能面圣?”
小拧子道:“驸马爷,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这会儿陛下……有要紧事处置,估摸日落时就可以面圣了吧。”
崔元闻言非常诧异,显然他不清楚现在皇帝要做什么“要紧事”,也想不通皇帝为何要晾着他,赶紧道:“拧公公,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触怒陛下,所以到现在都不肯赐见?”
换了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像崔元这般畏畏缩缩,自从娶了永康公主后,他一直没机会在衙门当差,过的都是清闲不问世事的日子。现在突然入朝为官,还是接掌军权,甚至涉及京城戍卫重任,这让他很惶恐,心中难免顾虑重重。
小拧子心想:“驸马爷怎如此不堪?或许是家里那位公主太过强势,导致他这个丈夫在外边说话做事扭扭捏捏,看起来还不如那两位国舅得力呢!”
小拧子解释道:“驸马您多心了,您并未做错什么,朝廷官署年初都在休沐中,您之前来求见陛下不得,也是因此。现在这不上元节刚结束,京畿各衙门正常运转,故此陛下要处理的事务也就多了起来……您只管在这里等着,总归今日可以见到陛下。”
“哦。”崔元将信将疑,道,“若在下有何做得不对的地方,拧公公您只管提点,我第一时间改正。”
小拧子心里又在慨叹这位驸马性子太过软弱,不过还是客套地道:“驸马爷客气了,小人该听从您的吩咐才是,小人有事办理,您先在此等候便可。”
……
……
崔元在豹房一等就是三个时辰,眼看快到天黑,仍旧没人出来传他入内觐见。
连之前引他进豹房的小拧子也未再现身,哪怕小拧子就在附近呼呼睡大觉,他也不知道,只以为自己被晾在这里,想去面圣不得,想走还没法走,这让他越发焦躁不安。
“这眼看就要天黑,再不回去的话,公主应该担心了。不过公主说过,会替我说话,四方打点联络,但现在没见公主派人来啊。”
崔元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遗忘,茫然不知对策。
但此时其实永康公主已在帮崔元“活动”,当然永康公主很清楚自己没法帮丈夫跟皇帝说什么,正德虽然是她的侄子,但朱厚照连亲娘都不认,更别说姑姑了。
永康公主选择的是给朝中能帮助丈夫做官的人送礼,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沈溪。
公主府派了人,将满载的三马车礼物送到沈家,还特别说明只是一点薄礼,日后还有馈赠,当然永康公主不会露面,只说是驸马都尉崔元所送。
在大明朝体制中,公主是公主,驸马是驸马,双方都可以有私人财产,这也跟女人太过强势,却要维护以男人为尊的社会道德所决定。
此时沈溪刚回府。
对于吏部一把手的沈溪来说,当天并不需在衙门待太久,回家时正好碰到送礼物的车队,永康公主也是把握好时间点送礼,为的是让沈溪知道这件事。
“……回去跟驸马说,这些礼物没什么必要,以后同殿为臣,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很多,既然送来在下不会退回,不过回头会给驸马补上一份厚礼。”
沈溪没太见外,他把礼物收下,便说明他接受崔元,或者说是接受永康公主的好意。
而他说要再还礼,说明很重视跟崔元夫妻的关系,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永康公主府中下人是否明白这层道理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永康公主或者崔元能明白便可,这些来送礼物的人,差事完成,甚至得到沈溪的亲自接见,对他们来说算是超额完成任务,赶紧趁着天黑前回去复命。
……
……
日落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之后,崔元终于在焦躁中等到了皇帝传见的谕旨。
来传话的仍旧是小拧子。
小拧子的精神不错,崔元可不知这一白天时间小拧子有大半都在隔壁房间内睡大觉。
入内参见的路上,小拧子提醒道:“驸马爷,面圣的时候不必多礼,只需要按照平时朝见礼数便可,另外陛下问什么便回答什么,若是有问题也尽量不要跟陛下提。”
“哦?”崔元不太能理解小拧子的话,虽然小拧子是出自一番好意,但在崔元听来却有些古怪。
小拧子侧目一看,但见崔元正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自己,心里不由纳闷儿:“驸马都尉怎么这样?看上去笨头笨脑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沈大人举荐?别上任之后什么本事都没有吧?”
在皇帝身边当值久了的人,自然对那些有能力的大臣推崇和羡慕,对资质平庸只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则心怀鄙夷,这也跟大明朝廷风气相对清正有关。
小拧子并不会因为崔元是驸马都尉而对其高看一眼,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崔元有本事,这样他有机会的话可以跟崔元更亲近些,毕竟执掌京营军权可说是非常大的权力,现在崔元也算是京城的一号人物了。
崔元没从小拧子那里得到更多指示,小拧子心里则腹诽不已,二人一路缄默到了皇帝寝殿,刚好碰到朱厚照从里面出来。
当天朱厚照醒得晚了些,这也跟他上午见过沈溪有关。
而此时朱厚照身边多了个人,却是已不经常在豹房露面的司马真人……近来朱厚照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便又想起司马真人丹药的妙用,于是将人叫来给他炼丹,如此也给了司马真人重新接触皇帝的机会。
“陛下,驸马带到。”
因为是门口见面,小拧子赶紧上前通禀。
没等朱厚照任何表示,但见崔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道:“臣崔元,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架势,不但小拧子深觉意外,连朱厚照也没反应过来,虽说臣子面圣下跪磕头是常理,但其实大明皇帝对臣子没那么苛刻,只有在大朝会时才会行这么繁琐的礼数,平时见面拱手弯腰行个礼也就过去了。
朱厚照显得有些尴尬,招呼道:“驸马客气了,朕……咳咳,你起来说话吧。”
显然朱厚照有些犯难了,试着让自己的姑父起来叙话,崔元却很耿直,既然磕了头就要把礼数行全,跪在那里就是不起来。
小拧子赶紧过去相扶:“驸马爷,陛下让您起来说话……在陛下面前不用如此多礼。”
朱厚照心想:“这是朕的姑父?看上去没多大岁数,跟我两个舅舅岁数相当,怎行事如此老派?”
他以为崔元是驸马,皇亲国戚,不该这么没见识,但其实崔元本身就没多少见识,他不在朝中为官,少有跟大臣接触,而平时所交朋友只是权贵的二代、三代子弟。
以往崔元面圣都是三节两寿,每次都需要把繁文缛节背下来,按部就班去做,从未有过私下面圣的机会。
以至于现在突然领了差事,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搞清楚。
崔元在小拧子相扶下起身,始终不敢抬头,好像在等候聆听皇帝的教诲。
朱厚照道:“驸马……应该称呼你一声姑父,你跟姑姑最近还好吧?”
崔元一时间不太适应皇帝这种客气的态度,略微迟疑后才回道:“陛下,臣跟公主一切都安好。”
“安好就好。”
朱厚照尴尬一笑,“你到朝廷当差,好好做事便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问兵部沈尚书,是他举荐你到朝中为官……他对你期待很高,平时有事的话跟五军都督府对接,并不需要跟朕打招呼。”
崔元又是一怔,赶紧问道:“陛下,不知臣如今该领如何官职?”
朱厚照愣了愣,看着小拧子问道:“怎么,还没安排好吗?”
小拧子道:“陛下,近来您比较忙,连驸马爷的差事您都还没安排呢。”
“哦,那你就先到前军都督府任都督同知……嗨!朕怎会忘了这件事,好像之前张苑跟朕说过吧?算了算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姑父你先好好当差,朕有事情,就不多跟你聊了。告辞告辞。”
朱厚照面对一个按部就班又那么客气的长辈,居然有点无言以对的意思,甚至临走还很客气打了招呼,压根儿就没什么架子。
这就让崔元越发难以理解,皇帝要走时,他又跪在地上磕头:“恭送陛下,陛下圣安。”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叹口气加快脚步,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等皇帝走远后,小拧子才过去道:“驸马爷,都跟您说过了,不必如此多礼的,您快起来吧。”
或许是因为刚才跪得太急,与至于这会儿崔元腿抽筋了,要不是小拧子相扶他都起不来。
崔元问道:“就这样……我可以走了吗?”
“是啊,驸马爷,您已经见过陛下,还有别的事吗?”小拧子笑呵呵道,“陛下说了,您有事的话直接去请教沈大人,他会帮衬着您的。”
以崔元的政治思维,显然不能理解谁能帮他谁会害他,不过皇帝和小拧子都在强调沈溪能帮到忙,他也就记在心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不想在外多停留,崔元匆忙回到驸马府。
到了家中,公主并非像往常那般居深宅不出,直接出来相见,显然是对当日崔元赴任情况非常关切。
永康公主虽为大公主,也就是已故弘治皇帝的亲妹妹,但她年岁不过三十一,养尊处优下保养得很好,而她平时也没什么负担,本身崔家经济实力也很不弱,使得她跟崔元的生活相对富足,看上去雍容华贵。
见到丈夫回来,永康公主直接迎上前问道:“驸马,今日赴任情况如何?可有在豹房见过当今圣上?”
有明一朝,能觐见皇帝是很大的政治资源。
尤其是如今的正德朝,连朝中重臣都很难见到皇帝一面,显然永康公主对于朝廷的情况非常了解。
崔元显得有些沮丧:“见是见到了,不过却足足等了一天,觐见陛下后也不过是简单说了两句,陛下便让我回来了。”
永康公主本来脸上满是忧色,但听到丈夫的话后却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能见到陛下就好,别人想见还见不着呢。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崔元有些迟疑,仔细思索后道:“大概意思是让我好好当差,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去请教兵部沈尚书,就是外界传言最多的那位!”
永康公主脸色露出恍然之色,微微点头:“就是那个领兵出塞打败鞑子的沈之厚,他这几年可说风头正劲,你领的差事多半也是他举荐,这件事……”
“陛下给我说了,的确是沈之厚推荐的我……”崔元又想到什么,紧忙补充。
永康公主微笑点头:“驸马今日做得很好,不但把差事接下来,还能见到陛下,这是很大的荣耀……陛下既然让你多请教沈尚书,你有机会便去吏部或者兵部衙门拜访一下,或者亲自到沈家登门拜访也可,今日本宫让人送了些礼物到沈家,算是提前给驸马铺路了。”
“啊?”
崔元很是不解,“公主给沈尚书送礼了?公主不是一向厌恶这些官场弊端么?”
永康公主摇头叹息:“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咱没权没势,不过挂个皇亲国戚的空名,一切都要看他人脸色行事,所以咱尽可能低调一些,不过现在驸马你在朝中为官,当然要多活动活动,有句话不是说得好,礼多人不怪吗?”
崔元道:“那沈尚书把礼物收下了?”
永康公主笑道:“咱送去的又不是什么金山银山,都是些简单的零用,他当然会收,而且还说回头给咱回礼,这说明他愿意提点你。别看人家年岁小,本事却大,军政两界都吃得开,尤得陛下器重,你向他靠拢总不会吃亏。”
“好。”
崔元脸上呈现出欣慰的笑容,回答干脆而直接。
永康公主道:“驸马累了,赶紧入内歇着,本宫让人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菜,咱们边吃边聊。”
……
……
关于崔元面圣之事,入夜后为谢迁所知。
这会儿谢迁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他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内。
现在的谢迁,经常住在小院,甚至他在小院内留宿的时候比他回谢府要多得多。以前这里或许无关紧要,弘治朝他非首辅,到正德朝后又有刘瑾当权,不过现在随着刘瑾倒台以及朝中很多事没人做主,他的地位随之突显,但凡有什么情况都会有人试着把最新消息告知他。
入夜后来访之人,乃是吏部右侍郎王敞。
王敞在问过沈溪一些具体情况,来给谢迁通禀,告知关于沈溪在正德皇帝面前进言,甚至涉及崔元豹房面圣之事。
不过对谢迁来说,这些其实都不算秘密,王敞来不来对事情本身没有太大影响。
“……谢阁老,之厚如今在吏部当差也算尽职尽责,其实没必要对他存在太大偏见,听他说今日还跟陛下提出请辞兵部尚书之事,却被陛下断然拒绝,作为交换,陛下已同意伺机恢复寿宁侯和建昌侯爵位,大概会在接下来几天落实……”
王敞本着平和心态跟谢迁说明情况,觉得谢迁应该会体谅他的心意。
但奈何谢迁“嫉恶如仇”,王敞热脸贴了谢迁的冷屁股却不自知,在谢迁心目中早就将王敞定义为跟陆完一样见风使舵之徒,这也跟当初王敞和陆完对刘瑾多有妥协有关,若非沈溪为王敞和陆完出头,这二人都被谢迁打进阉党名列。
谢迁脸色平和,虽然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王敞,但毕竟王敞在吏部可以监督沈溪言行,再者王敞跟以前的吏部尚书何鉴关系相对较好,在何鉴致仕后,朝中真正能为谢迁所用的人已然不多。
听过王敞的话后,谢迁叹道:“他到底还算有分寸,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不过他请辞兵部尚书之事,倒应该坚持下去才对。”
王敞笑道:“只要朝中相安无事,之厚兼任两部又有何妨?”
本来王敞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较为中肯的话,但在谢迁听来,这话偏向性太大,根本不能接受。
二人随后谈及吏部事务,听说沈溪年初提出整治吏部弊端后,谢迁又有些气恼:“翅膀还没硬就想着展翅翱翔?也不看看现在朝中是否有他变革的土壤,这一件件事下来,是不是不胡作非为他就不舒服?”
之前王敞还想着给沈溪说两句好话,但听了谢迁的评价后,不由吸了口凉气,终于明白谢迁的偏见不是一星半点,便不再插嘴。
谢迁道:“如今京营三大营已归不知兵的驸马都尉管,别到最后什么事都靠沈之厚来定夺,那他的算计也未免太过深沉……趁着如今陛下调边军入关平叛,正好联络一些正义之士上奏,尽可能将都督府内乱象平息,不知兵者一概不得过问军政!”
……
……
谢迁看不起崔元,不在于崔元的身份,而在于他对崔元不了解。
至于崔元是怎样的人,谢迁漠不关心,他只觉得皇帝调崔元执掌京营不过是权宜之计,会在之后做出一定改变,要么是落到皇帝身边佞臣手中,要么被沈溪控制,第三种可能便是找相对中立的勋贵执掌。
谢迁更倾向于第三个选项。
他希望在朝中找到懂军略的勋贵,而且必须由偏向文官集团且跟他亲近的人来执掌,他也在心底权衡谁比较合适。
本来是皇帝需要操心的事,但臣子却殚精竭虑,实在是荒诞可笑。
此时朱厚照还在花天酒地。
当天陪朱厚照的除了那些刚送到豹房的女人,就只有丽妃这么个熟面孔,甚至小拧子和江彬都未得陪伴,至于司马真人则在最初被朱厚照交待一番后便回去潜心炼丹。
司马真人想再获得皇帝赏识,就必须要用新炼的丹药质量来说话。
朱厚照酒过三巡,人已飘飘然,在跟几个女人厮混半晌后,打赏了些银钱下去,而他则准备先看一场斗兽表演,振奋下精神,再继续跟那些女人胡天黑地。
“陛下,您这几天有些劳累,应该多休息才是。”丽妃用关切的目光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一把将丽妃揽入怀中,笑道:“怎么,爱妃觉得朕身体不顶事?放心,朕现在龙精虎猛,体力好到可以打死一头老虎。”
丽妃道:“陛下龙体康健自然好,就怕消耗太甚,过几年可能会有一些……臣妾或许多心了,不过光靠司马真人所炼丹药也不妥,其实可以从民间搜集一些仙方,借助鬼神之力,又或者靠一些灵草……”
朱厚照眼前一亮:“朕也有此意,不过之前一直不知从何着手,没办法找寻比司马真人更有能耐之人,光听他一个人在那儿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丽妃笑了笑道:“臣妾希望陛下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所以一直派人四处打探,不过回到京城后,臣妾再无机会出豹房,没法探查那些在民间有一定声望的仙长是否有真才实学,也不好随便带进豹房来。”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神色变得很严肃,道:“这件事必须要打紧啊。”
丽妃一看有戏,道:“那陛下是否允许妾身偶尔到民间走走?”
朱厚照笑道:“那有何妨?以前朕就让你出去过,现在再给你通行的权力便可,不过每次出去要带足人,外面还时有一定的危险,哦对了,还有钟夫人那边,朕这段时间没心思过去看,你有时间帮忙照看一下,甚至可以帮朕劝劝她……”
朱厚照一边准允丽妃出豹房为他搜寻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方法,一边不忘让丽妃去“提点”另外一个女人。
丽妃明白朱厚照的心思,紧忙欠身行礼:“妾身会按照陛下的吩咐,把事情办好。”
朱厚照很满意,点头道:“朕知道爱妃你本事大,以前便看出来,旁人都没你足智多谋,而且有宽阔的胸襟,若非现在留在豹房这边,朕还真打算将你带进皇宫,封你做皇后!”
这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好像没有半点虚假,但丽妃却在想:“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这个老拿‘君无戏言’做口头禅的皇帝。”
现在的丽妃对于当皇后不感兴趣,因为她有更直接的目标,她要当“太后”,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孩子,若可以为皇帝生下儿子,就算不赐给她皇后的名分,她也可以通过儿子的关系成为太后,甚至将来执掌朝政。
皇宫里有个夏皇后,无论再怎么失宠,那也是朱厚照明媒正娶的妻子。
丽妃要从朱厚照口中得到首肯,可以出豹房办事,也是方便她进行一系列行动,最关键的便是“借种”。
“本来我还对那沈之厚抱有极大的希望,但现在看来已经指望不上,若我可以从宫外找个男人让我怀孕也是可以的,不过最担心的就是被沈之厚识破,他也是唯一知道我想法的人。”
……
……
虽然丽妃得到朱厚照应允可以出豹房,但她却没有着急。
接下来几天,她做了一些准备,而出豹房后她身边带的随从很多,这也是皇帝特别安排的,倒不是说朱厚照对她不放心,只不过是派人严加保护,小罗子更是紧随左右。
小罗子名义上是小拧子的人,但其实是丽妃培养出来的嫡系,所以丽妃也不怕小罗子走漏风声。
丽妃到底不能在晚上离开豹房,只有在朱厚照睡觉后,临近中午时分才离开豹房,而她去的地方,便是钟夫人所在的茶苑,她拿出了一种尽心尽力为皇帝办事的态度,证明出豹房的合理性。
“就算要找男人,也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按部就班来,不但要让陛下放心,还要让沈之厚掉以轻心,我就不信他不派人跟着我,调查我的一举一动!”
丽妃对沈溪非常了解,猜想沈溪肯定会派人监视豹房,也猜到自己出豹房不能瞒过沈溪。
而她也不急于找沈溪叙话,更像是放长线钓大鱼。
到了茶苑,丽妃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很冷清,路过的行人都会刻意避开这里。
茶苑似乎没有开门营业,大门虚掩着,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板凳,收拾整齐,却连个掌柜或伙计都没有。
小罗子先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回过头道:“娘娘,好像那位贵人不在。”
“怎可能不在?”
丽妃嗤之以鼻道,“只是躲在里面不出来罢了,以她现在的处境难道还想做买卖赚钱不成?周围应该有不少侍卫在守护吧?”
小罗子转身往四下张望一番,摇头道:“奴婢不知。”
丽妃没再多问,径直进入茶苑,一楼空荡荡不见人影,她往二楼看了一眼,小罗子紧忙问道:“娘娘,上楼喝茶吗?”
“不用,她一定不在上边,应该待在后院吧。”
丽妃没有上二楼,而是直接带着小罗子进入茶苑后面的院子,入内后仍旧非常安静,杳无人迹。
丽妃朗声问道:“请问有人吗?在下前来喝茶……”
后院分主屋和东西厢,另有耳房和伙房,主屋里传出个声音:“铺子还没开张,若想喝茶,自己倒,不过只有凉茶。”
说话间,主屋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布衣荆钗的绝色妇人,正是钟夫人,等钟夫人看清楚来客后,惊愕地问道:“是你?”
丽妃笑道:“早就闻听你茶艺高超,不如到前面的茶楼,让本宫好好欣赏一下你的茶艺?你放心,我会给出让你满意的报酬,让你觉得不虚此行。”
钟夫人摇头:“贵人请回吧,妾身没有招待外宾的打算,而且……你也不算客人。”
“若是我说,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呢?”丽妃笑容满面地说道。
钟夫人脸色有些苍白,迟疑后,这才往后院伙房走去,口中道:“那你去前边等候,妾身先准备茶具。”
……
……
丽妃做事很有一套,本来已无欲无求,对生活失去方向的钟夫人,此时却准备好茶具和开水,在茶苑二楼雅间为丽妃表演茶艺,一举一动,端庄大气,旁若无人。
丽妃含笑望着,眼前一切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她自己也了解茶道,身为望族千金出身,又是豪门贵妇,丽妃对于大家闺秀需要掌握的技能无比熟悉,出身决定了她的层次。
等钟夫人将茶水冲泡完成,茶壶放下,抬头看着丽妃,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表演?”
丽妃笑道:“其实只想找个由头,跟你说说话……你放心,这里没有外人。”
钟夫人往旁边的小罗子身上看了一眼,随即目光落回茶桌上,道:“这又何必呢?妾身已是心如止水,没什么能够动摇……”
丽妃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本来你跟我一样,只能身陷囹圄,无法逃脱,却因为你的坚持而换得皇上开恩,以至于可以在这里过平静的生活……皇上已派人将你的茶楼修缮好,你为何不继续做老买卖?”
“不需要。”钟夫人冷声道。
丽妃笑了笑,道:“你的确不需要用经营茶楼的方式养家糊口,但你应该有个精神寄托,你现在只是孤家寡人,难道想这么一辈子守在这儿?不想青灯古佛孤独终老,为何不为自己找点事做?”
钟夫人抬头打量丽妃,道:“贵人,难道您平时在陛下身边,不得宠的时候,也要找一些无聊的事来打发时光?”
“呵呵。”
丽妃笑道,“你还真是伶牙俐齿,也难怪,皇上最喜欢会说话的女人……我说的会说话,是有主见,有自己的想法。皇上平时也很孤单寂寞,这种寂寞不是咱普通人能理解,所以他非常希望身边有人跟他交流。”
钟夫人将头拧向一边:“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丽妃微笑着道:“或许你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呢?”
二人又沉默下来。
钟夫人不去看丽妃,而丽妃则自顾自品尝茶水,相安无事。
过了很久,丽妃才一摆手:“小罗子,下楼去等着,本宫不传你不许上来。”
“是,娘娘。”
小罗子领命后紧忙往楼下去。
楼上只剩下丽妃和钟夫人后,钟夫人才打量丽妃,道:“你想作何?”
“跟你谈谈事情。”丽妃道,“很现实的事,关系到你将来的自由,还有我的自由,你可想听?”
……
……
钟夫人蹙眉,她完全看不懂丽妃,这在她看来这是个极度危险,却又不知为何又让她觉得应该亲近的女人。
钟夫人道:“我打听过你的事……你的家人没什么大碍,在故乡活得比较滋润……你是主动到京城来的,没人逼你,所以说你是咎由自取……对了,你为何不回去见你的丈夫,还有孩子?”
“这跟今日要说的事无关。”
丽妃冷着脸道,“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跟他们过平凡的日子,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好了。”
钟夫人摇摇头道:“你真是个用心狠毒,蛇蝎心肠的女人。”
丽妃被骂,没有丝毫着恼,笑道:“是吗?其实你我彼此彼此,我是做了很多蛇蝎心肠的事,但到底没害人……说错了,是我想害人,但没害成,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给害苦了,本以为能成那位沈大人的禁脔,结果却成了陛下豢养的笼中鸟,是否很有讽刺意味呢?”
钟夫人的眉头越皱越深,丽妃越是贬低自己,她越感觉丽妃对她不怀好意。
“这些话,你不怕被我泄露出去?”钟夫人道。
“你尽管去说,看看是否有用。”
丽妃微微摊手,道,“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用真心对你,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这次钟夫人没回答,她感受自己已被人看透。
丽妃道:“还有,你说的蛇蝎心肠,只是因人而异吧,在你心目中,应该把自己当作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吧?呵呵,可惜在我看来,你比我更蛇蝎心肠,当初你明知陛下身份,要是不逃走,而是遂了陛下心意,何至于让自己颠沛流离,又何至于让你夫家和你的亲人死于非命?你很自私,为了你自己的贞节和名声,为了个人的幸福,毁了你们一家。”
钟夫人生气地道:“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丽妃再次摊摊手:“你觉得是,可我不这么认为,各有看法,就好像你说我蛇蝎心肠,难道还不许我说一点自己的见解?”
这话让钟夫人无法辩驳,二人对坐在那儿,钟夫人嘟着嘴生闷气。
丽妃叹了口气,道:“如今你回到京城,仍旧带着私心,你若是真要顾全自己的名节,现在就该一死了之,也不会让世人对你评头论足,你当在世人眼中你还是贞节圣女?呵呵,其实你早就是被人指指点点的肮脏女人……”
“我没有!”
钟夫人大声强调。
丽妃道:“因为你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贞节的名声,所以才会这么在意,可惜你所珍视的东西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你觉得自己是否守贞被世人在意吗?他们只是把你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让陛下和皇室跟你一起蒙羞罢了!“
钟夫人很气恼,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又隐约觉得丽妃并非无的放矢,对方只是把自己心中不敢想的事说出来罢了。
钟夫人咬牙切齿道:“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坚持,你不必拿你的选择来质疑我,你也没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丽妃笑道:“我从未打算让你屈从,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到皇上面前跟我争宠?我把你送到皇上身边,或许他一时会感谢我,对我有所宠幸,但之后他还不是移情别恋,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
这次钟夫人仍旧没反驳,她也知道,皇帝身边这帮女人,不可能牺牲自己来成就他人。
丽妃再次喝了口茶,神色淡然:“你有本事,能让男人为你疯狂,就连当今陛下也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不在于你有多少魅力,或者说你比我强多少,只在于你出现的时间比我早,而且陛下没有得到你,所以才会对你念念不忘,或许在他得到你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将你弃如敝履,那时陛下对你没了想法,或许你才能得到想要的平静生活。”
“你还是劝我服从。”钟夫人瞪着钟夫人道。
丽妃道:“我不劝你,我只是来看看你的近况,回去后也好对陛下说,证明我出来见过你,并且做出过努力。”
钟夫人冷声道:“贵人可真是心机叵测。”
“谢谢你的夸赞,还有你的茶水招待,你的茶艺果然不同一般,或许你以前以此为生,所以才能精通,在这点上我自甘不如,不过在皇帝身边立足,光靠煮茶无济于事……”丽妃站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钟夫人仍旧跪坐在那儿,没有想过要送客。
丽妃突然好像记起什么,道:“对了,喝了你的茶水,总该给你报酬。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我要去见朝中赫赫有名的沈大人,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他?我相信,这是你最希望得到的报酬了吧?”
钟夫人抬头打量丽妃,显得难以理解:“你这样还敢去见沈大人?”
“为何不敢?就因为他改变了我的命运?”
丽妃微笑着说道,“虽然他险些让我家破人亡,甚至靠一些卑鄙手段得到我,然后将我遗弃,但我并不恨他,若非他的出现我只是个普通的闺中妇人,不会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我应该感谢他才是。”
“疯子!”钟夫人咬牙切齿道。
丽妃笑容灿烂,让人一望如沐春风,“你难道不一样?那位沈大人将你送出京城,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或许在你心中还感激他,但其实最终害了你的人正是他,若当初你随了陛下,钟家人不会死,你也不会颠沛流离过苦日子,甚至旁人也不知你跟陛下的典故,连名声都能保全……”
钟夫人重新低下头,厉声道:“胡言乱语!”
“随你怎么想吧。”
丽妃道,“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有什么想表达的,只管写信便可,你可以用蜡封起来,我不会偷看,只会原封不动转交给他,若他有什么书信或者话要带给你,我还会带过来。就算你跟他求救,想让他再次送你出京,我也会帮你,因为我才是最想让你离开京城之人!”
……
……
钟夫人本来很犹豫,不知否应该给沈溪写信。
后院卧房,靠窗的书桌前,钟夫人拿起笔时心中惴惴不安:“如此会不会唐突沈大人……当初他相助我一家有天大的恩德,之后的发展也并不在他的控制内,那女人不过是想挑拨离间罢了。不过若这封书信落在那女人手中,她拿来要挟我倒也罢了,若是对沈大人不利,那我难辞其咎。”
等她从房里出来时,已经写好信,如丽妃交待的那样,信封口用蜡密封印好。
丽妃微笑道:“你算是识时务,知道谁能帮你,你放心,这封信会原封不动交给沈大人,若他感念你的悲苦,或许会帮你,因为他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能得到我,或许也想得到你,因为你在他眼中也是风姿绰约。”
钟夫人道:“如果你只是想在我面前污蔑沈大人,劝你住口,你没这资格。”
丽妃笑而不语,将信接过,放入怀中,此时小罗子从外面进来,手上提着个包袱。
丽妃道:“借你的房间一用,本宫要在你这里换一身衣服。你别误会,本宫不过是想换上男装方便见沈大人罢了。”
“请便。”
钟夫人没觉得如何,转身往前面茶楼而去,坐下后在那儿发呆。
丽妃在房中换过衣衫,等出来时已是一袭男装,看上去英气勃勃,连钟夫人都不由多看他一眼。
“告辞了,希望你坚持,不被陛下得到。”
丽妃瞥了钟夫人一眼,眼神中有些许嘲弄,口中悠然,“若你想离开京城,或许我会帮你一把……走了。”
说完,丽妃带着小罗子出门而去,外面仍旧有大批随从前呼后拥。
钟夫人起身走到门口,只见丽妃上了马车,一行浩浩荡荡而去,等人走远后,街头巷尾不时有人窥探,钟夫人不由皱眉:“我这里被人盯着,就算回到故居,其实不过是换了个囚笼罢了。”
……
……
丽妃去见沈溪。
沈溪正在吏部衙门,伏案书写。
这段时间没太多差事,或者说他这个一把手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不过年后有预算要做,他在公房内整理预算奏本,这边侍卫进来通禀,说是有皇宫里的人见他。
“皇宫里的人?”
沈溪看着侍卫,有些许不解。
若是一般的太监来见,吏部官员和属吏基本不会阻拦,会让太监直接进来,因为都知道普通太监不能出宫门,既然敢来吏部衙门,就一定是有要事在身,现在所谓宫里来人在外等着,那就一定不是太监。
“让他们到西边宴客厅等候。”沈溪随口吩咐。
侍从退下后,沈溪仍旧不慌不忙,直到将奏疏整理完毕后,他才起身到西院见人,等看到一身男装的丽妃,眉头稍微皱了下,不过脚步未停,缓步上前,到了大厅内。
“参见沈大人。”
没等丽妃和沈溪说话,陪同丽妃一起进来的小罗子先开口。
沈溪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丽妃。
丽妃一挥手:“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跟沈大人说。”
小罗子很高兴,好像能见到沈溪就是一种极大的荣幸,笑呵呵道:“奴婢这就退下,沈大人金安。”
最后犹自不忘跟沈溪打招呼,小罗子为的就是想给沈溪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也跟沈溪如今在朝中超然的地位有关,谁都知道沈溪不但是朝官,而且还是可以自由出入豹房面圣的宠臣,非一般权贵可比。
小罗子退下后,门没关,但也没人敢靠近,丽妃望着门口的方向道:“沈大人现在可真是风光,连陛下跟前服侍的小太监见了,都要如此恭维,好像这世上没了你连朝廷都没法正常运转。”
沈溪皱眉道:“有话直说。”
丽妃笑道:“沈大人真是快人快语……别以为本宫来是跟你说以前的事,不过是来给你送信罢了。”
说着,她从怀里将钟夫人的信拿出来,呈递到沈溪面前,道,“这是你曾经帮过的一个女人,拜托本宫转交给你的,可能她想对你表达感谢,也有可能是向你再一次求助。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
沈溪没回答,一把将书信接过,等打开后才知道里面没实质性的东西,不但信封上没有字,连里面的信纸上也没有任何文字,却有几个墨点,似是表达什么意思,又或者只是因踟躇而无法落笔产生的墨点。
丽妃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信纸空空如也后,才笑道:“别以为本宫私藏,或许只是那个人不敢在本宫面前表露什么事,怕被外人获悉,又或者被人作为证据。早前沈大人偷偷送人离开京城,到现在陛下还茫然不知……”
沈溪将信函揣进怀中,道:“信已送到,你的事完成,还有别的事吗?”
“这么着急赶人?”
丽妃有些不满了,“本宫千辛万苦而来,以为出那囹圄之地容易么?既要陛下点头同意,又要去见那个女人,这一行下来都快跑断腿了,沈大人不请本宫坐下来喝杯茶歇歇脚,实在太不近人情。”
沈溪冷冷地打量丽妃,心想:“本可以直接将她轰走,但似乎没那必要。”
丽妃道:“沈大人,这又过去一年,陛下到现在依然没有子嗣,不但宫里那边着急,您也该着急了吧?”
沈溪摇头:“又要旧事重提?你可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吏部衙门而已,你的官职愈发显赫,现在更是兼任两部尚书,未来让你当个六部尚书,把所有朝事都交给你一个人打理,那你就跟宰相没什么区别了……以陛下现在不问朝事的状况,朝廷不全都是你说了算?”丽妃道。
沈溪语气平和:“这种话也敢乱说?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丽妃笑道:“有什么关系?你沈大人的本事,当皇帝都委屈了,甘心一辈子给个不成器的少年天子当大臣?或者沈大人你应该有更大的舞台,比如说……谋朝篡位?”
“你莫非是想本官将你擒拿问罪?”沈溪轻描淡写道。
“那试试啊。”
丽妃好像是故意找事一样,一步步走到沈溪跟前,双方相隔不到二尺,气息可闻,相互对视。
丽妃虽为女子,但在沈溪面前她没有任何服软,似乎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
最终也是沈溪主动避开目光,跟这样一个疯女人斤斤计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丽妃好像得胜的公鸡一样,仰着高傲的头:“沈大人还是下不去狠心……或许沈大人心目中,对本宫余情未了?”
“没事的话,请回吧。”
沈溪不想跟丽妃多废话,当即转身要走。
丽妃却上前一步,直接拦在沈溪面前,就在沈溪准备推开她之际,她用强势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大人,本宫来了,你连句话都不听,是否太过不尊重人了?难道我来见你一趟有那么容易?”
“说吧。”沈溪无奈地道。
丽妃转身走到门口,将房门关好,然后回到沈溪跟前,轻声道:“难道你没察觉到,陛下已开始对你起了疑心,逐步重用那些不知来历的武将,尤其是一些年轻人,而对你有所疏远?”
沈溪没有回答。
如同丽妃所言,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一直有所保留,君臣间始终无法做到全无芥蒂。
丽妃再道:“以前你沈大人跟陛下间基本没有矛盾,但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陛下虽然表面上对你保持礼重,但其实已产生不少隔阂,对这一点沈大人应该能感受到吧?”
沈溪道:“为人臣子,对君主不该有任何揣测……陛下的信任是一种恩赐,而非必然。”
“啧啧。”
丽妃不屑地摇摇头,“沈大人,你拿套话搪塞一个弱女子?这么做有意义吗?”
沈溪冷声问道:“那还能如何?”
丽妃问道:“以沈大人的智计,对付一个刘瑾简直是轻而易举,对付张氏外戚更不在话下,要对付谢迁这样的恩师也是下得去狠手,为何到陛下这边,沈大人却好像无计可施了呢?还是说沈大人早就有一整套计划,只是现在不肯表露出来?”
沈溪不想回答,很多事他是不会跟丽妃这样阴险狡诈的女人说的,甚至不会对第二个人讲。
丽妃却觉得自己切中沈溪命脉,道:“那我便替沈大人回答……其实沈大人早就有办法对付江彬之流,这次你主导让张苑回来,就是想利用张苑对付他们,或者在你回朝前,就预料到陛下会提拔一些新贵制衡你……我没说错吧?”
又是试探性地问句,从这点上证明丽妃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懂沈溪,因为沈溪做事实在是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
“算了,沈大人还是不肯推心置腹,那我也不会把自己当作可以帮到沈大人忙的人。”丽妃显得非常失望,道,“那我就把话直说了,我想怀上龙种,让陛下可以留下子嗣。”
沈溪眯着眼问道:“你有那福气吗?”
丽妃道:“这次我出来的目的,是得到陛下谕旨,出来找寻灵丹妙药,再就是寻访江湖术士,主要目的便是为陛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我也可以借机找一些滋补良药,试着为陛下改善身体……亦再者……”
说到这里,丽妃瞄着沈溪道:“我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腹中骨肉的正当性。”
沈溪冷笑不已:“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利用宫外人,怀上并非出自陛下的子嗣?”
“不是宫外人,他们没那资格,只有你……”
丽妃目光热切,“以前你不肯接受,是你还有平息北方边患的计划,以及对陛下的绝对信任,但现在你也看到陛下对你的制衡……龙种来自你,陛下又不会怀疑,或者还会欣喜若狂呢。”
沈溪道:“若我不答应,你是否要找旁人?”
“我不能一直等下去。”
丽妃咬牙切齿道,“我毕竟不是青春少艾,没那么多时间等待,这几年我经历的辛苦谁能体会到?就算明知道你沈某人会对付我腹中孩儿,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若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我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疯女人。”沈溪摇头道。
两个人又重新对视。
不过这次却是丽妃先服软,因为她有些胆怯,说到底她要做的是可以让她千刀万剐的疯狂举动。
过了许久后,沈溪才打破沉默,轻声道:“灵药我可以帮你找,甚至于江湖术士也可以帮你引介,但唯独你说的这件事却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呵呵,你分明是在逼我!”丽妃目光中闪露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沈溪摇头,微微叹息:“你执念太深,根本无法放下心中积怨,你想证明自己也未必需要诞下子嗣,还有旁的方式。在一些事上我可以帮你,但绝非助你损害大明血统的纯正性!”
……
……
沈溪跟丽妃的闭门交谈没有持续太久,以丽妃匆忙离开告终。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二人也未进行更深层次的交谈,丽妃出门后没了之前的恼怒,神色间带着一抹得意。
“沈之厚,你说不肯帮我,但你还是开始从我身上做文章,现在已改变以前对我形同陌路的态度……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对你的排斥更甚,到时候你不得不求着我帮忙,我就可以顺势提出条件……看来下一步,就是挑唆你跟陛下间的关系,迫使你主动来找我……”丽妃心中已有定计。
至于从会客厅出来的沈溪,也在思索丽妃的事。
每次想到丽妃,心里都会有种不同寻常的忧虑,他仔细琢磨因由:“这女人太过疯狂,但她做的事,乃是一个有野心之人最正常不过的抉择,这女人看起来疯狂,但她行事理据充分,逻辑方面无懈可击,我对她终归狠不下心来,唉……”
就在沈溪准备回公房时,有侍卫过来禀报:“大人,谢阁老派人前来送请帖,请您过府一叙。”
说着,侍卫将请帖送到沈溪手上。
沈溪打开看过,才知道是谢迁请他到小院商议事情。
“准备轿子。”
沈溪道,“派人跟王侍郎说一声,今天我不再回衙门,有重要事情的话派人通知我,要不然等明天再说。”
沈溪没有进去跟下面的官员交待太多事情,便径直出门去了,此时的他就像是找到合适的借口出门躲清静,路上正好整理一下思绪,想清楚下一步如何在朝中立足。
……
……
沈溪抵达小院时,谢迁已等候多时。
谢迁亲自为沈溪冲泡好茶水,静心等待。
本来沈溪以为会有别的宾客一同商议事情,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除了谢迁外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
“来了?”
谢迁没有出门迎接,只是让知客开门让沈溪进来,到了堂屋,谢迁坐在靠窗的茶几前,向沈溪打招呼。
沈溪恭敬行礼:“谢阁老找在下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谢迁一抬手,神色显得很平静,“坐下来说话。”
沈溪依言在谢迁对面的凳子上坐下,这时谢迁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递给沈溪:“你看看吧。”
沈溪打开来,却是江浙地方上奏关于倭寇袭扰之事。
沈溪还未细看,谢迁已道:“倭寇愈发猖狂,不单单杀人越货,甚至开始侵扰市镇,地方卫所兵马无法阻挡其肆虐,南直隶、闽浙各级官府很是头疼。”
沈溪将奏疏看完,递还给谢迁:“那又如何?”
“哼哼,之厚,以你今日今时在朝中的地位,老夫本不该指派你做什么,但你看到我大明沿海百姓受苦,难道就不想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谢迁用的是商议的口吻,却说出威胁的话语。
沈溪摇头:“难道在下没尽力吗?”
谢迁一脸严肃:“你是有在做事,但还不够,远远不够,你现在做的,不过是守在京城过安稳日子,根本就没解决实际问题……谁都知道你在军事上的造诣,连困扰朝廷数十年的鞑子你都平定了,难道区区几个海贼放在你眼里?”
谢迁一番话义正词严,让沈溪听了倍感无奈,他苦着脸道:“谢老,既然很多事早前便跟你说清楚,现在在下不想跟你再强调,做事总归有主次之分,哪怕谢老真觉得有些事非要在下出面不可,也不是先解决海患……中原之地的叛乱不是更着紧?”
“不是已调边军入关平叛了么?”
谢迁不慌不忙地说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危害中原地区的匪寇即可平息……呶,老夫这里还有一份奏疏。”
说着,谢迁从怀里又掏出一份奏本,这次却是南京工部的上奏,是关于佛郎机海船仿造之事。
谢迁道:“你看看,咱大明号称地大物博,天朝上国,却在造船上不如你说的欧巴罗那些鸟不拉屎的小国,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南京工部上奏朝廷,请求制造更大的海船,一来可以平海疆,守卫国土,二则可以跟佛郎机人叫板……现在佛郎机人仗着拥有跟大明朝廷的贸易权,在沿海一带肆无忌惮,甚至暗中跟倭寇勾连,荼毒百姓!”
“这是工部的事情,与我无关。”沈溪将奏本递给谢迁。
谢迁却没有接过去,指着奏本道:“佛郎机人是你招惹来的,现在他们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银子,从咱大明运走那么多商品,你居然说事情跟你无关?是你引狼入室,若你不赶紧把事情给解决了,老夫会第一个上疏参奏你。”
沈溪摇头:“谢老,你这就未免强词夺理了吧?跟佛郎机人做买卖,那是陛下钦定,当初连你都没反对,怎么现在赖到我身上来了?若不是跟佛郎机人做生意,从他们手上得到大批白银,对鞑靼一战军饷从何而来?战后又靠什么维持朝廷运作和京师稳定?又用什么犒赏三军?”
沈溪对于谢迁的指责难以接受。
在领兵出征的问题上,他态度异常坚决,怎么都不肯亲自领兵,至于佛郎机人在沿海作恶的责任,也不会主动承揽。
谢迁很生气,之前对沈溪的一些改观因此荡然无存。
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谢迁道:“那你说,倭寇和红毛洋夷的问题怎么解决?”
沈溪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地方平乱不利,若说在下领兵便可平息匪寇,这也实在太过草率,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一切当从长计议。至于你说的修造大船之事,倒可提上议事日程,不过朝廷有那么多帑币供给造船之用?”
这问题把谢迁给问住了。
一边说让沈溪负责督造船只,一边却知道朝廷手头紧拒不调拨钱粮,等于说又是让沈溪自行解决问题,只是有些话谢迁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沈溪的意思相当明确:打仗让我自行筹措粮饷军费,我从佛郎机人手上把钱给弄来了,现在要造大船还让我自行筹措,感情朝廷不用出一两银子,我一个人可以当国库用?
沈溪道:“帑币不足,南京工部要造大船,可以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而不是当甩手掌柜,把难题交给在下解决……在下乃是吏部尚书,而非工部尚书,这件事要落实还是要按部就班提交陛下审议,或者交给工部论证可行性,造船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吏部或者兵部衙门来管吧?”
谢迁黑着脸道:“造船的目的是平靖海疆,自然是兵部之事。”
“那也要工部提供工匠和技术,需朝廷提供帑币,如此才可以筹措人手,现在光靠南京工部一份上奏,谢老便让在下没有技术和人手、费用的情况下造船,是否太过强人所难?”沈溪据理力争。
换作以前,谢迁早就发火,着着实实把沈溪数落一顿,但此时谢迁脾气改变许多,甚至被沈溪顶撞后也可泰然处之。
或者说他只是在沈溪面前态度变好了,在那些大臣面前数落起沈溪来却依然丝毫不给沈溪面子。
沈溪再道:“如今南方乱事并不单纯江浙、闽粤沿海,还有西南边远地区的叛乱,西北既定,南方乱象频繁,谢老让在下领兵出征一处,未免顾此失彼,还不如让在下坐镇京畿,统筹军政事务,请谢老通融。”
虽然沈溪态度还算比较强硬,但到最后也只是拿出一种商议的口吻,试图缓和二人间的矛盾。
谢迁气息浓重,道:“你就是不肯担当重任,所以才在老夫面前推三阻四……老夫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关于此事,老夫会上奏朝廷,试着向陛下争取……在老夫看来,你出京南下平叛乃最好选择。”
沈溪非常无奈,心想:“谢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那只能由得他去折腾,只要我不点头,谁有办法指使我出征?”
沈溪站起身,行礼:“那在下就回去等候陛下谕旨!”
……
……
沈溪没有回吏部衙门,而是径直归家。
按照正德皇帝的意思,他不需要在朝当班,毕竟是执掌两部,两边差事都不可能完全兼顾,那就干脆两边都不用多加理会,一把手只是撑门面,小事不用他来决定,大事才有他的用武之地。
沈溪刚进家门,朱起便过来禀报:“老爷,今日有几位客人前来拜访,递了名帖……要不您看看?”
“谁都不见。”
沈溪一挥手道,“我要到书房做事,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别来打扰。”
说完沈溪径直入内,甚至连前来拜访的人有谁都没有问,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必在意那么多,就算是朝中那个公爵前来拜访也要看他是否有心情接见。
结果日落时,朱起又过来说有客人造访,这次沈溪却非见不可。
乃是工部尚书李鐩。
沈溪出门相迎,李鐩此时已进正院。
李鐩见到沈溪后,满面歉意:“之厚,我不是故意前来叨扰你,实在是有要紧事通知。”
本来可以在前院正堂谈事,但沈溪还是请李鐩往自己的书房去,半路上李鐩把情况说明:“……谢阁老今日派人来跟我打招呼,让工部上一份督造海船的奏章,以谢阁老的意思,这件事先跟你通过风。”
说完李鐩望着沈溪,大有征询之意。
沈溪点头道:“谢阁老的确跟我说过,但我当时明确回绝,因为现在朝廷根本拿不出造船的钱……一艘可以跟佛郎机人大船抗衡的船只,先不论先期研发费用,光是造出来,能下海航行,怕是就需要数万两到十几万两之间,后期保养也不是小数目。”
这话说到了李鐩心坎儿上了。
李鐩道:“正是如此,以前江河上航行的船只,每一艘都要上万两,但规格跟大海船相去甚远,也主要跟朝廷禁海,不需要造那么大的海船有关。现在佛郎机人的大船一次次驶来,再有倭寇作乱,地方上怕佛郎机人跟海盗联合,所以才上疏请求造海船,但咱哪里有那经费啊?”
跟谢迁执意行事不同,李鐩这个工部负责人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极大的忧虑。
沈溪道:“现在工部有何打算?”
李鐩为难道:“正是因为没主意才来问你,现在地方已上奏沿海倭寇猖獗,谢阁老又有意造大船跟倭寇抗衡,同时维护大明海疆稳定……实在没办法,你是兵部尚书,非要你想个解决办法不可。”
沈溪问道:“今年工部预算,应该不足以造船吧?”
李鐩苦笑道:“别说大规模造船,就算造一艘也难,哪里有那闲钱啊?去年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到现在户部还没将之前的亏空补上,但听说京城府仓都是满的……一是陛下不肯划拨钱粮,还有就是内阁和司礼监卡得紧……现在谁都知道杨应宁是谢阁老的人!”
沈溪一听琢磨开了。
在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中,朝廷赚得盆满钵满,对鞑靼的战争在沈溪的算计下,节省了大批银钱,即便加上犒赏三军,之前筹措的钱粮也剩下不少,但现在有个抠门的皇帝,还有个更抠门的首辅大臣,以至于现在朝廷各衙门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沈溪道:“既然内阁建议造船,不如跟谢阁老说,让他上疏,调拨户部府库钱粮出来,一艘船按十万两预算来造,户部出多少银子,就按照相应的钱来造船。”
“这……似乎有点跟谢阁老作对的意思吧?”
李鐩非常为难,“要不之厚你去说吧,换了旁人怕是被谢阁老骂得狗血喷头。之前我就跟谢阁老提出请户部增加调拨,但谢阁老言明,一切都要以民生为主,哪怕现在府库内有银两,也不得随便放到民间稀释百姓财富……这让在下很为难。”
听到这里,沈溪好像明白什么。
他心想:“谢老头现在已经不是想花小钱办大事,而是不想花钱就把事情办成,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使唤……也难怪他在朝中不得人心,便在于他在治国上不算真正的好手。当初弘治朝中兴,多是刘健和李东阳的功劳,谢迁最多只是动嘴皮子的陪衬。”
突然间,沈溪心中感到极度失望,现在的情况是谢迁这个政治盟友在朝中任首辅,并非是什么好事,反而频频拖他后腿。
沈溪道:“那我回头会跟谢老说明情况,你不必太过担忧,一切还是要往好的方向看。造船之事,交给在下便可。”
……
……
沈溪主动把李鐩的麻烦揽在身上,在于事情跟他原先制定的计划没有什么冲突。他对于很多事看得很透彻,在准备上有一定针对性,而不需考虑谢迁的态度,因为不行的话他直接跟皇帝提便可。
就在沈溪跟李鐩会面时,朱厚照也得知南京工部上奏造船之事,而将这件事告知朱厚照的人是张苑。
张苑对朱厚照很了解,他知道皇帝对于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很在意,尤其是造大船这种能撑大明脸面的事,怎么都不会放过。再者,造船有诸多好处在里面,张苑想从中捞油水,再加上这本身就关系军队事务,张苑觉得皇帝应该会同意,便在没有跟沈溪做出商议的情况下,跟朱厚照提出。
朱厚照听到后,果然拍着大腿道:“好事啊,此乃利国利民的事情,朕自然会支持!”
此时正德皇帝坐在那儿,脸上带着一股憧憬,仿佛他已经置身于大船上,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出海游历,尽情欣赏瑰丽的海上风光,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中,那股豪情壮志让他很是嘚瑟。
张苑笑着问道:“那陛下,是否直接下旨让工部造船?”
“工部?不是兵部吗?”
朱厚照问道,“造船的事让工部办,指不定造成什么鬼样子,不如交给兵部署理……有沈先生在,再难的事情他也会办好,而且佛郎机人那边沈先生也有关系,想来能弄到造船图纸!我们一定要造出比佛郎机人更大的船只,这样海上的霸主就是我们的了!”
张苑道:“陛下圣明。”
……
……
造船的事,朱厚照拍脑门一想,觉得可行,立即安排下让张苑去传旨造船。
甚至朱厚照对于船只的造价,还有建造工艺等完全不清楚,但他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只对最后的结果感兴趣,至于详细造船过程他不想过问,圣旨交给张苑去下达便可。
张苑在这件事上也在耍小聪明,我就是不跟你沈之厚说,等你最后一个知道,这样你就不用回绝我了。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既能讨好陛下,又能让我赚银子的事,为何不卖力去做?”
在张苑拿到朱厚照的授意后,马上回去跟司礼监众太监商议圣旨细节,甚至特地派人去跟谢迁打招呼,因为张苑知道谢迁在造船这件事上非常支持,因为内阁难得在一些有关改革的事情上做出同意的票拟。
此时沈溪虽然已获悉事情原委,也只能装作不知,事情既然捅到皇帝那里,想改变已经很困难。
哪怕造船这件事在沈溪看来并不属于优先级,但有了朱厚照的授意,造船便迫在眉睫,他自认没必要跟朱厚照唱反调,既然身处大航海时代,海船终归是要造的。
圣旨下达后,随即朝中沸沸扬扬,都在说造船对大明的影响,连一些无关人等也在谈论此事。
沈溪作为当事人,却处之淡然,哪怕这件事最终是由兵部落实,工部全力配合,他也不着急筹备,宁可让事情再发酵一段事件。
……
……
“之厚那小子,倒也沉得住气,消息已满朝皆闻,好像唯独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似的,不闻不问。”
谢迁小院内,聚拢几人,除了杨廷和外,还有杨一清、靳贵,所谈正是造船之事。
因为圣旨中并未将造船事宜分配到各衙门,连调拨款项都没说清楚,以至于谢迁可以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说这话的人,正是谢迁,也只有他才会对沈溪如此不屑,其他人哪怕是素来对沈溪有成见的杨廷和,也不得不收起那股轻佻和傲慢的态度。
杨廷和问道:“现在朝廷是让兵部主导造船事宜,看来陛下已有所安排,造船地点和具体人员、费用等却没落实下来,是否要再跟陛下上奏?”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道:“陛下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一句话就把杨廷和给呛了回去,如此一来杨一清和靳贵便不想掺和着谈这件事。
谢迁道:“陛下让兵部筹备,那一切都该由沈之厚跟朝廷上奏,现在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见招拆招便可。”
……
……
谢迁有资格淡定对待造船之事,当然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暗地里他做的事却不少,甚至可以主动放下身段跟张苑商议。
一切便在于谢迁想拉拢一切打压沈溪的力量。
而沈溪对此则完全不管不顾,在皇帝首肯后,沈溪领了圣旨也跟没领一样,便在于这件事完全没有下文,以张苑的能力没法做出更为妥善的安排,皇帝在吩咐下来事情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也没过问。
沈溪的想法是:“让我现在上奏提请造船,我才没那么好的闲情逸致!”
年后沈溪的工作和生活都优哉游哉,吏部事情不多,哪怕兵部事务繁杂些,但有陆完处理,沈溪也很自在。
虽然陆完没有当上兵部尚书,但也没对公务有所懈怠,此时边军入调已开始落实,许泰和即将卸任宣大总制的王守仁将所有事项安排得妥妥当当,然后许泰亲率先锋人马五千多往中原战场杀去。
因为兵马走的是紫荆关,京畿周围还算平静,这次调兵更像是皇帝一时兴起,兵部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沈溪这几天也没有太过关注调兵之事,有消息他听一句,没消息也不打听,听之任之。
正月二十三,沈溪到了惠娘小院,当晚准备在这边过夜。
惠娘让李衿准备了一些账目上的东西给沈溪看,沈溪却完全没有兴趣,账册直接放到一边。
惠娘不解地问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大明要造海船,还是由兵部负责,老爷作为兵部尚书,难道不需要大批银钱吗?”
沈溪道:“惠娘知道的倒也详细。”
“外边的人都在说这事儿,想不知道都难。”惠娘道,“说来也奇怪,京城之地好像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得知,连个管束之人都没有,外面茶楼酒肆中谈论国事的人那么多,难道朝廷不该限制一下吗?”
沈溪笑道:“陛下不管,谁会操这心?言论开明,到底是好事,这不惠娘你便知道兵部奉旨造船之事?”
李衿将账册拿起来,站起身走回惠娘身边,似要将账册归还给惠娘,惠娘却没有伸手去接。
惠娘道:“旁人可以不管不问,但老爷却不能不关心,毕竟最后的责任要归到老爷头上。妾身给老爷管着地方生意,现在老爷需要银子造船,妾身当然要留心些。”
“那你先省省。”
沈溪喝着茶,轻松地说道,“朝廷要造船,可不能让大臣出银子,一艘大海船怎么说也要四五万两,如果加上火炮还有船只日常保养,怕是十万两银子也不够。后续加上打仗和损耗修缮,以及士兵日常训练和操作等……那就是个无底洞,咱赚的那点银子,能填进这个无底洞么?”
惠娘这才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大的陷阱,惊叹道:“用得了那么多银子?”
沈溪笑道:“你以为呢?造船需要上好的木料,只能在北方和南方的森林里才有,同时咱们没有配套的造船技术,另外航海的水文资料咱们也没有。总归这是朝廷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操心,你也不用想着出银子……”
惠娘这才点头,将账册拿到手中,道:“不过老爷还是该看看去年的账目,很多都是南方刚送过来的,还有一些亏空都是此前没有预料到的,加上今年的预算,基本都在这里了。”
沈溪微笑道:“有你们姐妹在,我担心什么?只管交给你们处理,你们只需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便可,回头有时间我再看……现在我可没那心思,还是先吃晚饭,让我清闲些。”
……
……
沈溪的确不关心,倒不是有意欺瞒惠娘什么。
惠娘在得到沈溪授意后,也就不再过问关于造船的任何事,当天只需要跟平时一样,将沈溪好好接待便可。
晚上一片安宁。
沈溪没有很早便上榻睡觉,而是在桌前拿着本书看,惠娘和李衿本来已睡下,结果几次醒来都看到沈溪在看书,惠娘索性起床,整理好衣服过来到桌前坐下。
惠娘问道:“这么晚老爷还不歇息,是否朝中有大事发生呢?”
“能有什么事?”
沈溪笑了笑道,“现在朝廷风平浪静,倒是地方不是很安宁,百姓遭遇疾苦,我在京城倒是当了回闲人。”
惠娘用婉约的姿态道:“这应该不是老爷希望看到的吧?以妾身所知,老爷一向忧国忧民的,但现在老爷好像……”说到后来顿住了。
“好像什么?”沈溪笑着追问。
惠娘摇头道:“妾身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老爷在躲避什么,以妾身想来大概老爷已有什么计划,只是没付诸实施。”
沈溪点了点头,稍微有些感慨:“还是你了解我。在朝中当官十年,经历了太多事,总感觉身心俱疲,再在朝中继续勾心斗角,总觉得难以为继……想归隐田园,却又知道很多使命没完成,若就此走了的话是对历史严重不负责。”
惠娘道:“老爷的话真是高深莫测。”
沈溪笑着问道:“惠娘,我问你一句,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要找地方归隐,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就好像世外桃源那种平静生活,不知你是否会跟我同往?”
惠娘陷入沉思,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摇头道:“妾身可以,但希望泓儿不要过这种生活。”
“哦。”
沈溪瞬间明白惠娘的心态,道,“你对于尘世间的浮华没什么奢求,但希望泓儿能获得功名,在朝中呼风唤雨,而不是当一个闲人,甚至做个农夫,是吧?”
惠娘想了下,然后认真点头:“是。”
沈溪跟着颔首:“我明白了,其实我也只是偶发感慨而已,真正到了我现在的位置,谁又会真的愿意舍弃荣华富贵,过那种枯燥乏味的生活?那样人生好像也没了趣味。”
惠娘大概听出沈溪只是发牢骚,于是问道:“那老爷,之前您说年后可能会出京城的事,现在怎么样了?妾身并非想干涉老爷的正事,只是想知道妾身跟妹妹几时动身,提前好有个准备。”
沈溪道:“本来以为年后就要走,不过现在看来,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甚至于不需要走了。我自己也有些懒散,出去一趟落不得什么好,反倒让自己辛苦,那不如留在京城当个闲人,陪着妻儿老小过安稳日子……这种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到正月下旬,中原平叛战事如火如荼进行。
江彬和许泰都是边军将官出身,曾经许泰的地位比江彬高,但在到了京城后地位恰好反过来,这会儿许泰完全听从江彬号令。
二人为了体现出各自的价值,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调兵作战上丝毫也不敢打马虎眼。
许泰不善军略,江彬更缺少军事修养和实战经验,这次他们的对手是训练有素、战斗力爆棚的叛军,就算统御力很高的胡琏都需要退守,伺机而动。
许泰不知深浅,带着精兵强将自紫荆关入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快速南下,试图解除叛军对北直隶的威胁。
“……这个许泰,看他人模狗样,倒是个治军能手,以他的上奏看,短短几日便已领兵深入叛军活动区域,估摸接下来两天就会跟叛军交战,沈大人,您可要当心点,最好想办法杀杀他的威风……”
张苑本来不愿时常到沈溪这里来烦扰,但因朱厚照近来对于平叛事宜很关心,而张苑能得到的情报不多,只能前来请教沈溪,让沈溪给他想一些“对策”,如此到皇帝面前才好交差。
此时沈溪正在兵部衙门,不过不是来处理事务,仅仅只是例行公事走一趟,即便如此还是被张苑给撞上,或者说是被张苑找到。
沈溪道:“许泰领兵,到底是为朝廷打仗,他若败了,贼军士气会有很大提升,一旦得到官军的武器装备,必然迅速发展壮大,到时怕是京畿之地都会有危险……你身为司礼监掌印,总该知道基本的分寸吧?”
张苑笑道:“这不京城有沈大人您坐镇?若叛军杀来,正好您就有用武之地了……”
这样的恭维并不会让沈溪觉得有多中听,在造船的事情上张苑自作主张,张苑自己不说,沈溪也懒得提,因为他知道张苑不可能心甘情愿完全听从他吩咐行事。
张苑又笑呵呵地说道:“要不这样,沈大人下令让胡巡抚调兵跟许泰配合,伺机摆许泰一道,让许泰自己跟贼军纠缠,到时不需他失败,只需遭遇一些挫折,这样姓江的在陛下面前再无颜面。”
沈溪直接回绝:“不可能。”
“你想怎样?”
张苑有些着急了,“许泰已领兵到中原,看他的架势消灭叛军并非难事,他手上可是边军中精锐,对付鞑子或许有所不足,但应付几个毛贼总该绰绰有余吧?”
沈溪道:“他能把这场仗打成什么样子,那是他的造化,至少我作为兵部尚书,不会做出危害大明利益之事。另外,许泰此人很自负,眼高手低,领兵未必能取得什么成就,张公公还是等结果为好。”
张苑歪着嘴道:“希望如此,不过咱家倒以为他必胜无疑,若想他失败必须要做点背后文章,整个京城只有沈大人你才有能力算计他……算了,算了,就当咱家没说,咱家还有事情跟你商议……”
……
……
张苑见过沈溪之后,马上去豹房面圣。
这会儿已快到黄昏,张苑也是加紧脚步才赶着朱厚照去吃喝玩乐前见到人。
张苑将从沈溪那里听来的分析,专门挑那些皇帝爱听的说。
果不其然,朱厚照听完后满意点头:“以朕想来,许泰还是有本事的,当初宣府时,那么多将领就属他英气勃勃,讨人喜欢。”
张苑暗忖:“英气跟能力可以划等号吗?别只是个空有架势的面瓜。”
朱厚照道:“沈先生那边可有吩咐?比如说他对战局的分析?”
因为皇帝是第一次绕过沈溪,以自己亲近的人领兵打仗,虽然只是打农民军,没什么难度,但朱厚照仍旧很在意过程和细节,这次张苑去见沈溪也是出自他的授意。
朱厚照不想吃瘪,所以想知道沈溪对许泰领兵如何看待,或者说朱厚照希望得到沈溪对他身边亲信将领的肯定。
张苑道:“沈大人听说许副总兵的行军进度后非常满意,说此人是可造之材,但对用兵细节却没多说,大概意思是先等结果,早做评价的话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对对对。”
朱厚照笑着说道,“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结果,过程再好有什么用?看看沈先生领兵,每次过程都惊心动魄,狼狈不说还都身处绝境,但都绝处逢生,逢凶化吉,最后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这才是教科书似的作战,沈先生简直堪称战神!”
张苑心里又在想:“陛下对我那大侄子的评价很高啊……还战神呢,现在只是中原之地区区几个毛贼,他便龟缩在京城,不肯出去领兵作战,他这是怕一世英名丧在这些毛贼手上吧?”
朱厚照道:“许泰那边有何上奏?”
张苑道:“回陛下,还是昨日跟陛下说的那些,谷公公上奏说最多两日,便可跟贼军先锋交上手,若一战得胜的话,贼军只能向南溃逃,再也无力窥伺京畿之地。”
因为朱厚照对这次战事非常重视,加上他不想文官带兵,单纯只突显许泰领兵的能力,表明他用人的眼光,所以只是派了重量级的太监谷大用前去监军,虽然谷大用在军事上未必有多高的造诣,但因常年在外监军,对于军中事务门清,有什么消息也能及时传送京城为皇帝所知。
朱厚照满意点头:“这是对鞑靼之战结束后,第一场像样的战事,以朕的名义给许泰去信,让他打好这场仗,如果敌人太多的话不必硬拼,见机行事,最好像沈先生那样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总归第一场仗旗开得胜最重要!”
“是,陛下。”张苑恭敬行礼。
朱厚照又像是记起什么来,道:“对了,让江彬从边军中挑选部分精锐,随时为朕所用。”
张苑好奇地问道:“陛下,让江大人整顿人马,可是您要御驾亲征?”
“朕可没那心情……只是豹房太闷了,眼看开春,藉田礼毕就可以出去狩猎了!”朱厚照笑着说道,“把人马准备好,朕随时出去都有人听用。再者,朕亲自操练的兵马,总归比锦衣卫这样的老爷兵强!”
……
……
朱厚照愈发对亲信人马重视,甚至连贴身侍卫都要亲自栽培,锦衣卫这样的嫡系都成为不可信任的存在。
张苑出豹房后,根本不打算将朱厚照的话转告给江彬,他不觉得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朱厚照带人去内院继续吃喝玩乐,而张苑则准备回自家府宅休息,当天他还算比较忙碌,要在皇宫、豹房和兵部衙门之间奔波,还要费尽心思琢磨军情和应付皇帝质询。
他从豹房出来,没等上马车,就见江彬带着两队侍卫过来。
张苑本想直接钻进马车,不跟江彬打招呼,所以有意加快了脚步,却未料江彬早一步看到他,策马过来,向他行礼问候:“张公公安好?”
张苑侧目一看,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咱家以为是谁,原来是江大人……江大人最近作何不在豹房伺候陛下?”
江彬并未从马上下来,态度极为傲慢:“本将正在帮陛下练兵。”
“啧啧,真有本事啊,江大人练兵?难道下一步要去前线打仗?那先预祝你旗开得胜。”张苑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
江边听了却很受用,笑着说道:“先谢过张公公吉言,本将一定尽心竭力!”
说完,江彬没下马,继续策马往豹房门口奔去,到门前勒住马缰,然后从马背上跳下,直到进门都未再正眼打量张苑。
这又让张苑生气了:“这狗东西,说你胖还喘上了?陛下真会派他领兵?”
……
……
小拧子私宅,两名太监正在对话。
张永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手下已查到,江彬正带着一群以前他统领过的士兵,于南海子训练火器,以前锦衣卫可不练这些,都是神机营在操练,接下来很可能江彬会把这群使用火器的士兵带到豹房保护陛下。”
小拧子皱眉:“没人指点,他也敢随便训练?”
张永叹道:“过去几年,军中上下对火器其实已不陌生,只是厂卫不太常用,这次陛下不练锦衣卫和御林军,却直接训练那些从边军抽调来的将士,明显有以这些人取代宫廷侍卫的意思。”
“哼哼!”
小拧子冷哼着,心里很不甘心。
张永再道:“听说兵部那边未有任何表示,也就是说沈大人即便知晓对此也持默许的态度,毕竟这是来自陛下的吩咐,他不好反对。另外就是查到江彬从西山找了些乐户出身的女子,正准备送到京城来,敬献给陛下。”
小拧子道:“陛下已明令禁止向豹房送女人,甚至于还当面对沈大人做过承诺,如此江彬还敢乱来?”
张永摇头:“至于是出自陛下授意还是其自作主张,无从查知,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江彬乱来也有陛下撑腰……沈大人如今好像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没跟陛下计较太多,到时候出了事,只要不惊扰到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防备江彬将陛下身边侍卫全都换成他的人,到那时,咱面圣一次都会很困难……他一定会百般阻挠咱们,以达到控制陛下言路的目的。”
……
……
京城形势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江彬在朱厚照默许下,逐渐掌握豹房的安保大权,甚至开始操练兵马,大有打造一支由皇帝直接控制的精锐人马的倾向。
最先感觉到情况不妙的自然是皇帝身边的人,小拧子以侍奉皇帝作为自己最大的政治筹码,对此极为敏感。
至于张苑则会有点后知后觉的意思。
不过作为司礼监掌印,张苑也算受此影响最大之人,虽然张苑想出手对付江彬,却感觉鞭长莫及,便在于他跟皇帝的亲密度无法达到刘瑾全盛那会儿,当时刘瑾可说一手遮天,而张苑现在连堵个窟窿都做不到,小拧子、江彬、许泰、钱宁、丽妃等人,都算是跟他势均力敌,争执不下。
沈溪看起来能左右京城局势,但问题是沈溪是外臣,始终无法做到一直陪伴皇帝身边,影响力自然大幅度削弱。
正月下旬,张懋带着夏儒到谢迁小院例行拜访,更多是跟谢迁提及京城权力格局变化。
朱厚照通过制裁张氏外戚,以及调边军入关等一系列操作,将军权逐渐收拢,让张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作为朝中基石的掌兵老臣,张懋看起来嘻嘻哈哈完全不在意,但暗地里却很着急,眼看谢迁没什么表示,只能亲自前来探访问询。
带着夏儒,张懋多少有些私心,他希望朱厚照能够重用皇后家族的人,而非让那些外来的佞臣执领军权。
“……于乔,这几年咱们都看着之厚在折腾,不知怎的,现在之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陛下那边却开始大动干戈,先是有外戚张氏两兄弟褫夺职位,又有边军入调,看来陛下想把京城内军将悉数撤掉,全换上他宠信的佞臣,你身为首辅可不能隔岸观火……”
张懋多少表达一丝对谢迁的不满。
问题便在于张懋觉得谢迁做的事太少,完全放任皇帝收拢权力,虽然频频上疏反对,却没有妥善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首辅做得很不称职。
谢迁黑着脸反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去豹房跪谏,或者干脆上疏致仕,来个一了百了?”
“老朽不是这意思。”
张懋本以为谢迁能心平气和,拿出一点长者的威严,却未曾想这么点压力就让谢迁直接爆发,只能稍微收敛一下咄咄逼人的态度。
倒是夏儒在旁问了一句:“若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是否京城内外所有兵马,都会被陛下身边那些佞臣掌控?”
张懋看了夏儒一眼,点头道:“有这可能。老朽正是担心这个……现在的问题是勋贵全都靠边站,若京城防务全都归那些边将掌控,一旦犯上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兵部现在完全成了摆设,于乔你总是想让之厚出京领兵,可曾想过,若之厚不在,江彬、许泰之流谁来管控?没有陛下的命令,谁都管不着这些陛下跟前的佞臣,连五军都督府都束手无策。”
“既如此,那就直接拿下问罪。”谢迁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张懋苦笑摇头:“若真如此容易倒还好,关键是他们犯了什么罪?拿下后又能作何?陛下追究谁来承担责任?”
谢迁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系列问题,倒是夏儒适时拉了拉张懋的袖子,示意老友不要继续说下去,给谢迁一个充分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过了半晌,谢迁才道:“陛下实在太不像话了,不但不问朝事,甚至器重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奸佞小人,把好好的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但咱们身为朝臣能如何?只能继续上奏,或者跟太后陈述厉害,让各方对陛下施压,除此外别无他法。”
“也好。”
张懋幽幽叹了口气,他已知道谢迁不可能拿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非常无奈。
谢迁问道:“如今张老公爷准备作何?”
“这不是来跟你商议么?”
张懋道,“若是有联名上奏之事,可以叫上老朽,如今五军都督府内诸多官员和勋贵都可以联名,不过最重要的是……算了,就当老朽没说吧。”
张懋欲言又止,显然是想暗示谢迁什么,但其实不用他说,谢迁大概也能理解跟沈溪有关。
正因为谢迁跟沈溪间的隔阂,让朝中那些对朝事深感担忧的大臣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在谢迁和沈溪间做选择,一边知道沈溪有能力办好事情,可以托以重任,一边却不忘谢迁是文官领袖,最好听从谢迁吩咐行事,二人产生矛盾,那干脆两边都不靠,改而等谢迁和沈溪自行安排。
……
……
张懋和夏儒离开谢迁的小院。
出门上了马车,夏儒不由感慨一句:“看来谢阁老也没什么好办法,找他用处不大。”
张懋苦笑:“这个谢于乔,一辈子都那么固执,以前有宾之他们在朝还好些,他最多只负责一些打下手的事,为政还算颇有建树……经过这几年他做首辅的情况,便看得出来,他做事甚至未必有之厚老练。”
夏儒道:“难道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张懋回道:“谢于乔现在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应付防止之厚崛起上,笃定之厚会成为朝廷一大隐患……毕竟之厚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或许是怕留下千古恶名吧。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他针对之厚时,陛下身边有那么多奸佞趁势而起,唉!”
夏儒似乎明白什么,不由叹息一声:“还是应该劝劝他,文官内部争来争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昔日牛李党争就是前车之鉴。以我看来,沈之厚虽然年轻气盛,但所做都是对大明有利的好事,未必如谢阁老所说那般会祸国殃民,到底之厚状元出身,饱读圣贤书,明事理,懂分寸,知进退。”
“劝?呵呵,算了吧。”
张懋对此不抱太大希望,“谢于乔的脾气就跟倔驴一样,老夫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一旦固执起来根本没法劝动,哪怕有时候缓和些,但转眼又变本加厉。幸好之厚没跟他一般见识……或许咱们应该试着去问问之厚,比在谢于乔这里浪费口舌好得多!”
……
……
谢迁做着他认为的实事,渐渐失去人心。
不但张懋和夏儒这样的中立派对谢迁深感失望,就连看起来跟谢迁亲近的文官集团中坚力量也开始离心离德,主要体现在杨一清、靳贵、梁储等人身上。
本来这些人跟谢迁都属于同一派系,现在却又不得保持中立,只有在谢迁找他们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此时的沈溪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淡然处之,这几天他只是简单处理一些政务,有时候甚至干脆躲在家中不出来,总归没人计较他这个吏部天官旷工,毕竟身兼两职,两个衙门的人都会以为他在另一个衙门,他想几时给自己放假都行。
在这种朝廷内人心惶惶的时候,谢迁也没主动跟沈溪谈论如何制约江彬等人,二人便在这种僵持中消耗时光,直到这天朱厚照突然下旨调京营部分人马南下平叛。
御旨直接下达五军都督府,这让新任京营提调崔元很为难,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崔元求助于张懋而没获得回应,只好去找兵部,却被告知这件事跟兵部无关。
无可奈何之下,崔元只能派人通知内阁,梁储知道消息后去到谢迁的小院,把事情相告,可说婉转曲折。
“怎么回事?不是说许泰领兵平叛顺风顺水,为何陛下突然征调京营兵马南下?”谢迁听到这消息后有些不理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皇帝又要节外生枝,而他不太想理会。
梁储道:“具体原因,怕是只有问陛下才知晓,圣旨是由豹房直接下达。”
谢迁摇摇头:“确定这件事跟沈之厚无关?”
梁储一愣,等明白过来谢迁是在担心沈溪时,摇摇头道:“暂且未听说有这方面的消息,不过听闻兵部那边未理会崔元的求助,所以驸马爷才会求到内阁来。”
“他这是想看热闹?”谢迁生气地道。
梁储对于谢迁态度上的转变暗叹不已:“谢老这是怎么了?平时处理事情也算果断,为何在提到之厚时总有这么大的偏见?之厚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总归在谢老这里都会挑出毛病来。”
谢迁道:“现在要阻止,非跟陛下面奏不可,老夫要往豹房等候面圣。”
“这么去,怕是不会有何效果吧?”梁储为难地说道。
谢迁黑着脸道:“不然能如何?跟沈之厚一样不管不问?京营调兵往西北,那是为了平定狄夷,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情况却不一样,此前已从西北调兵入关,如今要是京营再调兵平叛,势必导致京畿防备空虚,若鞑靼趁虚而入,谁能承担责任?”
说话间,谢迁雷厉风行,起身向门口走去,准备到豹房跟皇帝理论。
梁储道:“谢老是否先试试上奏?或者可以先跟司礼监掌印张公公打声招呼?”
“不必了。”谢迁怒气冲冲,言语中满是不屑,尤其是在梁储提到张苑之后,“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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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又跑到豹房等候面圣去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他还觉得荒唐,堂堂内阁首辅居然要到宫外某处宅院等候见驾。
不过多去几次他也就习惯了,反正去皇宫去豹房都一样,站在那儿见不到皇帝,总归就当个旗杆给皇帝施压,至于皇帝是否知晓已无关紧要。
梁储本想陪同朱厚照去等候面圣,以体现他对谢迁的尊重,但谢迁不领情,最后梁储没办法,只能去找沈溪。
因为沈溪现在不能确定在哪个衙门,梁储走了三处,才在军事学堂见到沈溪。
正月都快结束了,军事学堂仍旧没有开学,因为选拔学生的渠道被封闭,沈溪没主动去跟皇帝提及,朱厚照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好像对什么军事学堂完全不在意。
对于皇帝来说,这曾经是一个培养嫡系将领的渠道,但在提拔江彬和许泰等边军将官出身的亲信后,对于军事学堂没了以前那样重视,而沈溪也很清楚这点,以至于军事学堂如今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沈溪在军事学堂空置的教室里见了梁储。
梁储把皇帝要派遣京营兵马南下以及谢迁去豹房求见皇帝的事逐一说明,沈溪听完摇头:“中原叛乱一时没有平息的迹象,陛下为加快平叛进程,派出京营人马,倒是情理中的事情。”
这更像是场面话。
听起来沈溪是在为朱厚照解释,但在梁储听来,沈溪大有回避之意,于是道:“只怕陛下想把京畿卫戍权力收回,顺带培养一批嫡系人马吧?”
有些话本不必说得太过详细,如同朱厚照现在把旧派京营人马调出去,换上他培养的江彬统领京师防务,这是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能看懂的事,梁储如此直言,让沈溪意识到梁储指望他拿出对策。
沈溪摇头:“陛下若真有此用心,一道圣旨的事情罢了,何必要将京营调去南边?”
本来沈溪不过是在推诿,但梁储听了却像受到启发,皱眉道:“之厚何出此言?莫非你知道陛下更深的意图?”
沈溪听到后有些意外,他这才明白原来在军事方面自己是绝对权威,梁储本来很有主见,但在听了他的敷衍之词后居然觉得另有隐情。
这让沈溪颇为尴尬,心想:“梁储怎么说也是翰苑时的故友,现在却代表谢迁前来,目的是让我去劝谏陛下,这是能随便劝回来的?陛下已越发有主见,这么个不想理会朝事的皇帝,能不把皇权收紧,防止别人谋朝篡位?”
沈溪只能顺着之前自己说的内容,继续道:“或许中原战事不顺吧,即便许泰领宣府边军前去平叛,也未必适应中原贼寇的战法,调京营或许是为加大胜利的筹码。”
“哦。”
梁储思索半晌,点了点头,明白了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最初的消息,正月二十五左右许泰所部便会跟贼军交锋,但过了四五天,仍旧没有更多消息传来,要么是交锋遇挫,军中不敢上报,要么是贼军及时回撤,遭遇战没打响……总归这场战事未按照预想进行。”
梁储恍然大悟:“陛下突然这时候提出增兵,很有可能陛下已经已得知什么消息?”
沈溪点了点头:“大概便是如此,现在没有更多消息,不过接下来一两天便会陆续传来,其实这个时候谢老的举动有些冒失,不如等消息证实后再决定动向。而且调京营南下平叛并不为过,陛下此举也只是为了早些恢复北方省份安宁。”
梁储叹了口气,道:“哪怕知道陛下有意栽培心腹领兵,却无能为力啊。”
“其实看看陛下回京后一系列安排便知晓,陛下对亲信将领的培养,简直是不余遗力,实在非臣子能改变。”沈溪摇了摇头。
梁储想了想,再次点头:“正是如此……要不之厚你去豹房面圣,问明陛下的意图?”
沈溪摇头:“这节骨眼儿上,我宁可当个闲散之人,免得跟谢阁老起冲突。”
……
……
梁储没有在军事学堂多作停留,他问明沈溪的态度后,未去豹房,直接回内阁当差。
刚到文渊阁公房,杨廷和从隔壁的休息厅过来,问道:“谢老往豹房去了?”
“是。”
梁储点头,“陛下下旨抽调京营兵马南下平叛,谢阁老得知后匆忙去豹房等候面圣,在下请命陪同遭到拒绝,介夫也莫要打扰。”
杨廷和皱眉:“谢老如今势单力薄,他这么贸然去请见,陛下如何肯赐见?你就放心让谢老独自前去?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情况。”
因为靳贵不在内阁,杨廷和要出门需要等人来轮换,他这边正要走,却被梁储拉住。
杨廷和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梁储:“叔厚兄,你这是作何?”
梁储无奈摇头:“之前我也有疑虑,所以去见了之厚,听了他的一些看法。按照之厚所言,陛下调兵并非心血来潮,或许跟中原战场战情恶化有关,与陛下刻意栽培江彬等佞臣无关。”
杨廷和道:“之厚的话也能信?别是这件事就是他在背后谋划。”
梁储跟杨廷和相处久了,自然明白杨廷和对沈溪有偏见,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谢阁老求见陛下,若能见自是好,若见不到也没什么。若咱去了,或许会让谢阁老进退两难,只能继续等下去,反而不如等候结果。”
杨廷和稍微迟疑,随即脸色变得异常坚决:“你不去,我却必选要去,陛下调京营兵马往中原平叛,致使京畿之地防备空虚,身为臣子发现危险,岂能不跟陛下进言?叔厚兄,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先往豹房。”
……
……
到日落时,张苑一脸轻松地从司礼监出来,准备出宫。
对他来说当天很平静,无惊无险当差完毕,甚至不用去豹房面圣陈述事情,大部分朝事都由他来决定,或者说按照内阁票拟完成。
可当他到了大明门才得知,谢迁和杨廷和先后到豹房等候面圣,劝谏皇帝不要抽调京营人马往中原平叛。
张苑心想:“可真够稀奇的,陛下抽调京营部分兵马去中原平叛有何不妥?谢老头激动个甚?杨廷和居然也去掺和?”
“老爷,咱是回府,还是去豹房?”车夫过来问道。
张苑道:“咱家还没想好,先等等。”
因为张苑不明白谢迁的用意,生怕事情跟他有关,不敢掉以轻心,自言自语道:“谢老头到底是内阁首辅,若让他面圣,无论跟陛下说什么都可能影响到我,哪怕不是直接的也是间接的,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作何!”
张苑几步走到马车前,钻进车厢,吩咐道:“往豹房,咱家要去给谢大人壮壮威风!”
“好嘞!”
车夫很高兴,司礼监掌印跟内阁首辅会面,又是个很大的谈资,他除了颜面有光外,还可以把消息透露出去,捞取好处。
……
……
豹房门前,谢迁和杨廷和一身官服站在那儿,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看到快到上灯时分,谢迁揣测朱厚照应该睡醒了。
所以他打起精神,随时等候人出来传唤他入内。
不过他没把里面的人等来,倒先把自皇宫而来的张苑等到了。
张苑下了马车,趋步走到谢迁面前,扬了扬手里的拂尘:“谢阁老?您这是作何?好像陛下没传见您吧?”
谢迁道:“年后陛下从未接见朝臣,朝中政务积压,老夫来求见说事,有何不可?”
张苑为难地道:“那您该往皇宫请求面圣,这里哪是您来的地方?杨大学士,您该劝劝谢大人才是啊。”
此时的张苑好像非常体谅谢迁,谢迁倒没觉得如何,杨廷和却满怀鄙夷,但他不敢直接跟张苑顶撞,到底从某种角度而言,张苑算是他跟谢迁的上司,就算不是直属关系,若张苑有意就内阁票拟找茬,也够他们这帮人喝一壶。
谢迁正色道:“老夫做事,不需他人规劝,若张公公也是来面圣的,请顺带跟陛下提一嘴,就说我这把老骨头正在外面等候觐见。”
“谢阁老误会了,咱家不是来面圣的,不过是听说您在这里,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张苑表现出一副感慨的模样,道,“最近陛下对于宫里执事并不太信任,什么事情都不安排咱家去做,而是全部委托给江彬……就是那位蔚州卫指挥佥事忙里忙外,听说还操练了一批兵马呢。”
张苑非但不帮谢迁面圣,甚至想借助谢迁做文章,有点要煽风点火的意思。
可惜的是,谢迁对张苑所说完全不感兴趣,偏过头懒得搭理。
张苑见谢迁和杨廷和都像木头一样,全无反应,不由有些悻悻然,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谢大人不听劝,咱家也没辙,在这里等多久都见不到陛下,不如回去想别的方法,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跟陛下提及的。”
“多谢张公公提醒。”
谢迁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张苑闻言不屑一笑,又往杨廷和身上看了一眼,发现杨廷和侧着头一语不发,又有些恼怒,觉得对自己不够尊重。
张苑道:“那咱家先告辞。”
说完,张苑往停放在街口的马车走去,走到半路不时回头看看谢迁和杨廷和,见二人身体纹丝未动,连他离去的方向都不曾看一眼,更觉心里来气,但他还是强忍怒火走到马车跟前。
等张苑上车后,车夫就要赶车离开,回头问道:“老爷,接下来是回府吧?”
“回府做什么?在这里等着……不对,往远处一点停下,咱家就在马车里等,一定要等到谢老头服软不可。”张苑恨恨地道。
车夫很不理解,“老爷,您又不去见皇上,作何在这里等?回去不好吗?”
张苑道:“在家的事用得着你来掺和?休要啰嗦,咱家说等就等,万一他们进去面圣,至少咱家能在旁干扰一下,若任由他们跟陛下进谗言,万一陛下被他们蛊惑,给咱家找麻烦呢?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有懈怠心理!”
“知道了,老爷您消消气,小的这就将马车赶到前边去。”车夫道,“要不派人回府给您拿点御寒的衣物来?马上天就要黑了,这北风可劲儿地吹,担心您身体出问题!”
张苑一摆手:“不用,咱家还冻不死!走吧!”
……
……
入夜后,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下雪后,北风呼啸,张苑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嘴里开始抱怨起来:“早知道的话,真应该找人回去拿些衣物、被褥来,也不至于这么受冻……谢老头到底什么时候走?”
这边张苑受苦,马车外吹北风的人就更苦了,他身边有车夫和随从,帮他盯梢,在没有确切消息说谢迁和杨廷和离开前,张苑不会着急回家御寒,一群人便在那儿干耗。
谢迁站在雪地上,丝毫也没有找地方躲避风雪的打算,他不挪地方,杨廷和也就站在旁不说话,二人都快被冰雪覆盖了。
“谢老,估算时间,陛下怕是不会接见,还有必要等下去么?”
虽然杨廷和心里也带着一股坚定,但明知道朱厚照不会派人出来传见,觉得这种坚持只是给自己找罪受。
谢迁却态度坚决,道:“陛下一日不见,便等一日,老夫不会走。介夫,你不必在这里陪老夫等下去,做你的事去吧,别耽搁了。”
杨廷和道:“谢老要等,在下自不会独去。”
话是这么说,但杨廷和心里开始打鼓了:“难道我真该听叔厚的话,不该来找谢老?莫非正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让谢老进退两难?”
杨廷和往四下看了看,下雪天光线没那么暗淡,可以看清楚附近的路面,豹房门前的胡同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本站在门前的侍卫撤回里边去了,大门紧闭,暂时没人出来,这种情况就算送把雨伞或衣服的人都没有。
……
……
换作以前,谢迁到访豹房,别说面圣,皇帝都未必知晓,便在于刘瑾和张苑蓄意封闭皇帝耳目,使得朱厚照对外边的事情完全不知。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朱厚照醒来后,已知谢迁和杨廷和在豹房外等候,告知他情况的并非小拧子或者江彬,而是贴身侍卫,如今朱厚照开始学着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不太完善,但对于豹房和皇宫内发生的事可以做到实时获知。
朱厚照没有兴趣见谢迁,便没派人传,连小拧子他都没打招呼。
入夜后朱厚照便进内院逍遥快活去了,小拧子守在前院,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希望谢迁能早些走,换作以前他会出去告知谢迁大概情况,但现在却知道自己做事不能太过冒失。
尤其下了大雪后,小拧子心里更着急:“如今陛下对身边人都不是那么信任,包括我、张苑、钱宁,或者只有江彬才能得到少许信任,陛下经常派不同的人去打探消息,从不经过我的手,若这会儿我出去见谢大人,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那时陛下便会觉得我吃里扒外,若就此失宠就麻烦了……嗨,这可如何是好。”
小拧子很着急,想劝谢迁又不敢出门,想派人去通知人来劝,却发现能劝得动谢迁的绝无仅有。
彷徨很久后,门口传来马蹄声,小拧子从大门的门缝看了出去,只见江彬带着一批士兵过来,所有人手上都带着新式火器。
随即小拧子让人将豹房正门打开,谢迁终于看到一丝面圣的希望。
“江大人?”
小拧子出门,却并非跟谢迁见礼,而是远远跟江彬打招呼。
江彬已从马背上下来,跟平常文臣武将对谢迁毕恭毕敬不同,江彬如同没见到首辅在旁一般,带着人径直往大门行去。
谢迁终于找到机会往门前走来,身后带着个杨廷和。
江彬道:“本将前来觐见陛下,好狗不挡道,让开道路!”
这话江彬是对小拧子说的,但走在半路的谢迁却觉得是在喝斥他,脚下一滞,杨廷和已经着恼地喝斥:“你怎么说话的?”
江彬回身看了看谢迁跟杨廷和,神色淡然,最后冷笑一声,却连话都不说便带着人绕过小拧子进入豹房。
“毫无体统!”
杨廷和非常懊恼,就算不是谢迁,他自己也是内阁大学士,就算六部七卿以及朝中公侯见到他也不敢不敬,但这个江彬却一点儿都不识相,完全是小人得志的做派,让他觉得不可理喻。
谢迁再次恢复前行,他对江彬的态度似乎没什么意见,此时他已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小拧子身上,好像在等候一个答案。
小拧子趁机迎上前,小声道:“谢大人、杨大人,你们别等了,陛下不会赐见……小的不敢说太多,保重身体啊,两位。”
说完,小拧子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匆匆忙忙往门内去了。
等豹房大门再一次关上后,谢迁站在那儿,人都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晃晃,此时他的整个世界观都已崩塌。
杨廷和赶紧搀扶谢迁,劝说道:“谢老,如拧公公所言,这么等下去纯属枉然。”
“等!”
谢迁一咬牙,铁青着脸说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等到陛下召见,现在陛下一定知道老夫在这里等候面圣,若这么走了便是半途而废,以后有什么脸面再来求见?这张老脸,总归比这把老骨头重要。”
……
……
谢迁还在坚持。
他这么做有其原因,从小拧子欲言又止的话语中他察觉到一些隐藏的事,比如说小拧子为何吞吞吐吐,说明并非是有人阻挡言路,而是皇帝的确不肯赐见。
只要皇帝知道他在,就必须坚持,这并非全是为了脸面,而是为了他心中坚持的规矩。
大臣既然要死谏,就要做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不然皇帝知道了会被轻视,以后也没脸面见朝中同僚。
杨廷和无缘无故跟着一起受苦,虽然看起来无奈,但杨廷和总归有心理准备,否则的话也不会主动来陪谢迁,他不像是来壮声威,更像是来胁迫谢迁。
大雪仍旧下个不停,很快京城内便银装素裹,天地一片苍茫。
沈溪没有在府中,而是留宿于惠娘居所,此时他也没有在房间内享受温存时光,而是站在院子凉亭内看雪,惠娘和李衿都不能理解为何沈溪要出去找罪受。
惠娘和李衿不时从门口往外边看,只见沈溪站在凉亭内一动不动,就跟木头人似的,凑想过去劝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惠娘道:“衿儿,去拿一件厚重的衣服给老爷披上,别让老爷受寒。”
李衿摇摇头:“姐姐,我们不知老爷为何要在那里站着,老爷若是觉得冷肯定会进屋来,或者老爷在想事情呢?我这么过去的话,就怕打扰老爷的思路。”
“你个死丫头,不听我的话了?”
惠娘有些着恼,但她没过分埋怨李衿,又一摆手将随安叫过来,一摆手,“拿大氅来,你去给老爷披上。”
随安可没主见,只会听命行事,她赶紧拿了惠娘早就摆在堂屋的大氅,脚步细碎往外跑过去,却在半路举步维艰,概因雪太大,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等她到凉亭内,却因个子娇小而无法将大氅披到沈溪身上。
沈溪也好像完全不知身后多了个人,凝眉思索着什么,身体一动不动。
“老爷,外面凉。您披上吧。”
最后随安只能站到石凳上,将大氅披到沈溪背上。
凉亭内虽然有顶棚,但还是有不少落雪,随安赶紧下来,想为沈溪整理一下,却发现大氅已滑落地上,沈溪根本没有披上御寒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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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安虽然跟沈溪立在一起,却好像跟沈溪身处两个世界。
她生怕完不成惠娘交待的差事,赶紧捡起地上的大氅,等她想再一次将大氅披到沈溪身上时,沈溪已一把扶着她,将她手上的大氅接了过去。
“老爷,外面凉……”
随安还想重复之前的话,发现沈溪凝视着自己时,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先进去,自己别冻着就好。”
随安抬起头,用不解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可是……老爷,是夫人让奴婢将衣服给您披上的……”
沈溪摇摇头道:“衣服不已在我这里了么?你可以先进去了。”
“哦。”
随安这才明白过来,沈溪并不需要她,沉默一下,紧忙往屋门方向跑去,对于她来说,屋子内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天地,里面一片暖意洋洋,外面则是天寒地冻,她不想再在风雪里停留片刻。
等她到了屋子里,听到惠娘用冷漠的口吻问道:“让你给老爷披上厚衣保暖,你怎么做的事情?”
随安目光里满是迷茫,等她顺着惠娘和李衿的视线重新看向凉亭方向,才发现那件被沈溪接过去的大氅已经被丢到了石桌上,这会儿沈溪仍旧对着漫天风雪发呆。
“奴婢再去……”
随安马上就要冲出门。
李衿一把抓住她的手,招呼道:“随安,你别去了,姐姐,不如让我过去吧。”
惠娘没好气地看了李衿一眼,道:“你正在养身体,这会儿最好别乱动……罢了,我亲自去吧!”
说着,惠娘就向门口走去,却被随安抢先一步。
随安一路小跑又重新进入风雪中,不一会儿又现身于沈溪身后,她果断地拿起石桌上的衣服,想往沈溪身上披。
沈溪没转身,幽幽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随安显得很委屈:“奴婢没完成差事……奴婢一定要把事情做好,这样才对得起两位夫人的照顾。”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
随安没回答,拿起衣服重新给沈溪披上。
沈溪这回没有拒绝,待衣服披在后背上,主动将绳子系好,这才回过头对随安说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随安抬头看着沈溪,似有一定怀疑,生怕自己走后沈溪又把大氅解下来,自己还要再出来一趟,小眼睛里情绪异常复杂,这是沈溪以前从未在随安身上看到过的。
“你不怕我了?”沈溪笑着问道。
随安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老爷和两位夫人对奴婢都很好,不怕。”
沈溪道:“回去吧,我领受你的好意了。”
“哦。”
随安应了一声,却没挪步,她回头看向屋门方向,只见惠娘和李衿都在门口站着,便又回过头道,“其实……奴婢可以在这里伺候老爷。”
“你在这里能做什么?”
沈溪目光看向远处飞飞扬扬的雪花,随口问道。
随安想了半天,也没拿出个准确的答案,沈溪挥挥手道:“这里不需要你,你应该在屋子里烤火取暖才是……快回去吧,别受凉了!”
随安目光坚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很快身体就冷得瑟瑟发抖。
沈溪见状摇摇头,伸手将大氅解下,披到随安身上。
“啊!?”
随安惊叫一声,马上推开沈溪的手,细嫩的小手却被沈溪一把抓住。
沈溪道:“你看,我的手是热的,你的手却冰凉,说明你冷我不冷,这件衣服就该给你穿,是这个道理吧?”
随安想了想,目光迷茫,显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沈溪只是抓了她的手一下,随即又放开,仍旧转身面对风雪,随安也瞪大眼往那边看过去,似乎想弄清楚沈溪在看什么,结果除了雪花什么都没有。
沈溪道:“你经历过绝望吗?”
随安眼神愣愣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说她没经历过,还是听不懂沈溪的话。
沈溪叹道:“当初你娘过世时,你心情怎样的?”
“太久了……记不得了。”
随安仔细想过后,摇摇头。
沈溪道:“是啊,岁月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甚至连绝望的感觉也能从记忆中抹去,心境可以改变,这世道有什么不能靠时间改变呢?”
随安这下更不明白了,小手挠了挠头,目光随即望向屋门方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禁了,明明是来给沈溪送衣服的,结果最后却披到了自己身上。
随安赶紧解开,然后再次爬上石凳,将大氅重新披在沈溪身上,道:“老爷,您在这里需要这个,奴婢先回屋去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留下来,不可能完成惠娘交托的差事,识相地转身往屋子跑去。
进门前,她还特地回头观察了下沈溪,确定沈溪没有将大氅解下丢在一边后,她才松了口气,跨进门槛。
入屋后随安使劲地拍打身上的雪花,等她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惠娘和李衿都在打量她,好像她脸上有花一样。
惠娘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老爷刚才把衣服披到你身上了?”
随安低下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声如蚊蚋:“刚才奴婢想陪着老爷,但外边太冷……老爷就把衣服披到奴婢身上,说他的手热乎乎的,而奴婢的却是冰凉的……奴婢怕老爷再受冻,便把衣服给老爷披上,自己回来了。”
惠娘皱眉,这过程有些曲折,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想弄清楚里面隐藏的深层次东西。
李衿抿嘴一笑:“你这个丫头挺有福气的,平时你们可少有机会接触老爷。”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惠娘道:“老爷还跟你说了什么?”
随安先是摇头,随即好像记起来了,道:“老爷问,奴婢是否经历过绝望,奴婢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便没有作答,老爷又问奴婢娘过世时心情怎样……奴婢说隔太久不记得了。而后老爷便没再问。”
“行,你先进去烤火,再让东喜烧一壶热水,准备为老爷泡茶。”惠娘道。
随安这才行礼,往后屋去了。
等人走远,李衿望着她背影道:“平时这丫头看起来挺木讷的,熟悉了才发现她其实也很活泼,只是以前的经历让她自我封闭了吧。”
惠娘突然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李衿识趣地不再多说。
惠娘问道:“老爷为何要说什么绝望?什么事让老爷烦忧?”
“我哪里知道啊?”
李衿为难地道,“老爷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我说啊,倒是姐姐平时跟老爷亲近些,姐姐你去问才更合适。”
惠娘没好气地道:“我若能问出什么的话,也不至于跟你一样在这里干瞪眼了!老爷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又好像不是朝廷事务,只是这场雪,让老爷分外焦虑……若老爷因此生病该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吧。”
李衿也显得有些犹豫,“随安不是说了,老爷的手热乎乎的,老爷或许只是想在那儿欣赏雪景吧。”
再次被惠娘白一眼后,李衿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多错多。
……
……
最后,还是惠娘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没让李衿随行,默默地走到沈溪身后。
当她站在沈溪身边,还没等开口,沈溪已发现她的存在,主动道:“我只是想清静一会儿,惠娘你不必出来受冻。”
惠娘道:“老爷有心事,可以跟妾身说……今日老爷好像魔障了一样,站在这里,让妾身和妹妹好生担心,老爷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沈溪语气平静:“在想事情。”
“妾身也知老爷是在想事情,却不知是何事?”惠娘仍旧不依不饶。
说话间,雪越下越大,甚至飘落到凉亭内,雪花落到惠娘身上,不过因为惠娘刚从屋子里出来,身上还有些温热,雪花很快便融化。
沈溪没有回头,道:“我所想的事,跟你想的有所不同,哪怕说了,你也不能理解。”
惠娘道:“老爷是在想归隐田园的事情?”
突然听到惠娘说了这么一句,沈溪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惠娘用好奇的目光跟沈溪对视,随即沈溪又回身看向远处,好像从来没回头一样。
惠娘很无奈:“老爷或许当官久了,不想再在官场勾心斗角了吧?以老爷如今的成就,宰辅也不过如此,再进能到何处?倒是官场内的很多事,不受老爷控制,老爷大概是心生离意吧?”
沈溪苦笑:“我以为天下间没有人了解我,却未曾想,身边就有一个。”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以前都跟妾身说过了,妾身当然知道……怕是这件事老爷未曾跟他人说过,就算跟衿儿说了,她也不能理解……妾身有个疑问,老爷这官当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说走就走?”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看到的东西,就不是那么简单。”
沈溪语气平和,“我想的是改变一个时代,而非改变朝廷格局,但要是朝廷不变,我想完成的事便无法实现。”
惠娘道:“这个妾身就不明白了,老爷为何要改变时代?难道老爷想改朝换代么?”
沈溪摇头道:“我可不想当乱臣贼子,但又想改变皇权至上的现状,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现在陛下羽翼逐渐丰满,也不那么需要我了……当我觉得自己应该退出时,就不再眷恋朝堂,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惠娘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态,在她看来,为国为民胸有抱负之人是不会提出退出朝堂这种消极的想法的。
而且在她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大明的国境,除非是一些偏远的苦寒之地,但就算那些地方也是大明的藩属国,同样为大明管辖。
至于沈溪说什么,她没有太过在意,既然听不懂,那不如选择当一个陪伴者,静静聆听便可。
沈溪仍旧在那边看着远处,未再说话。
惠娘也未拿出她对沈溪的了解,评价什么,过了许久,惠娘转身进屋去了。
等她进门时,沈溪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
“姐姐怎回来了?”李衿好奇地问道。
惠娘道:“老爷像是在折磨自己……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等在那里也是徒劳。”
李衿眨眨眼睛,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惠娘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是怕跟老爷一起吃苦吗?只是知道等在那里也属徒劳,反倒徒增老爷的困扰……时候不早了,你跟那些丫头先去睡,我在这里看着老爷。”
“老爷和姐姐都不睡,我还是一起等吧。”
李衿很识大体,不想单独休息,这个时候让她睡也睡不着,因为她也想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么,对于她来说,沈溪便好像天一样,如果天塌了怎能安心休息?
“那就等着吧,或许有些事老爷想明白了,自己就会进来。”惠娘继续看着凉亭内站着的沈溪,叹了口气道。
……
……
夜色凝重。
鹅毛大雪一直下着,不但沈溪在等,豹房外谢迁和杨廷和更是顶着风雪在等候。
至于张苑等在马车里,到晚上后也是无比寒冷,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一下筋骨,他想回去但又怕谢迁突然受到皇帝召见。
“从后门进豹房。”
张苑琢磨一下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随口说了一句,又补充道,“这鬼天气,必须得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烤烤炉子热和一下。”
车夫问道:“那老爷,小的是驾车回去,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
换作其他主家,一定会让手下回去歇着,但张苑可从来没有体谅过他人,气冲冲地喝道:“当然在这里等着……咱家随时都可能回府……主家都在受冻,你居然想自行回去?哼哼!”
说完,张苑带着几名随从往豹房后门去了。
……
……
豹房内院,朱厚照还在看戏,当天的他无精打采,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戏楼虽然很高,但因有部分是露台,上面堆起了厚厚的积雪,这给上面的表演者带来极大的麻烦,一些打斗精彩、情节激烈的武戏根本就无法进行,朱厚照看得无比郁闷。
恰在此时,一名侍卫上得楼来,附在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完不由皱眉:“怎么还没走?”
侍卫没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后退几步等候吩咐。
朱厚照皱眉想了下,一摆手:“让小拧子过来。”
侍卫匆忙而去,过了一炷香左右,小拧子姗姗来迟……这段时间小拧子没有资格陪伴皇帝身前吃喝玩乐,上楼后竟然有些陌生,第一时间跪下来给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没有侧身,直接吩咐:“去跟谢阁老和杨大学士说,让他们回去,朕没心情见他们。”
小拧子道:“陛下,之前江大人来的时候,小人已经跟谢阁老说过,他不肯走,说要等到陛下赐见为止。”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算什么?外边天气那么冷,冻一宿还有命在?哼,他这是要向朕行死谏么?这是准备青史留名,把朕往昏君的千古骂名上推?”
因为皇帝太过着恼,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朱厚照生了一会气,随即恶狠狠地道:“那就派人出去驱逐……让江彬带人去,他们要是不走就架走,朕还不信了,大臣还能要挟朕不成?”
……
……
正德皇帝再不复之前的软弱,好像什么事都有主张,大臣要进谏他不见不说,还派人出去轰走,对效忠他的大臣动用武力。
小拧子不敢对谢迁和杨廷和有所不敬,但江彬却有这胆子。
对江彬来说,朝中一帮大臣中除了沈溪外旁人没什么区别,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这些人怕自己,行事无所顾忌。
江彬在得到皇帝口谕后,当即带着人向豹房外冲,随着大门洞开,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往谢迁和杨廷和身边扑去。
谢迁这会儿冷得身体僵直,不知该如何应付,杨廷和终归年轻一些,尚有一丝精神,大声喝问:“你们作何?”
“陛下有命,两位大人必须回府……架走!”
江彬盛气凌人,只要有皇帝信任,他就可以把自己凌驾于所有官员之上,一点都不在乎朝官对他的观感。
谢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扑倒在地,随即他的手脚分别被人抓住,然后四肢悬空提了起来,谢迁尽管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就像抬一头被捕获的猎物一样走出几十步,先上前一人扯开停在那儿的马车的车帘,然后把谢迁塞垃圾一般硬塞进车厢里。
杨廷和也是同等待遇,被丢上另外一辆马车。
“带走!”
江彬一摆手。
一群侍卫押送两辆马车分别往谢府和杨府而去,小拧子一直在门内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哎呀,这算怎么个说法?这两位可是阁臣啊,文官之首,位极人臣,陛下怎会这样对他们?受此屈辱,明日谢阁老可能直接上疏乞骸骨了……”小拧子心里无比吃惊,感觉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控制。
“不行,不行,得赶紧将这件事告知沈大人,如今也只有沈大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
……
已经是后半夜,谢迁和杨廷和分别被人押送回府宅。
杨廷和自家府门前,尽量保持仪态,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上下来,江彬派来的人和马车立即撤走,对于杨廷和根本就是不理不睬。
杨廷和回府后先调整了下心态,左右今晚的狼狈样没人看见,就当没发生过如此屈辱的事情。但他实在不放心谢迁,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便让人备好轿子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家,没等进门,便听知客在那儿哭诉:“老爷回来后便撑不住了……”
杨廷和紧张地问道:“谢老怎么了?”
“杨大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知客抹着眼泪,没多说,只是在前引路,让杨廷和进入谢府院门。
本来杨廷和应该在正堂或者书房等候,但此时谢迁明显已不可能出来,就在杨廷和为难时,从内院急匆匆出来几人,当前一人杨廷和认识,正是谢迁的儿子谢丕。
“杨大学士。”
谢丕对杨廷和行礼时,脸上满是忧色。
杨廷和紧忙问道:“以中,令尊身体怎样?”
谢丕叹了口气道:“家父回来后便吐了几口血,现在正在房内静养……杨大学士,请随学生来。”
听到这个消息,杨廷和心为之一沉,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赶紧随谢丕往后院去了,到了谢迁卧房,没等进去便见到急匆匆赶来大夫,原来这会儿大夫才请到。
杨廷和没有入内,而是等大夫进去,站在门口等候。
谢丕问道:“杨大学士,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家父……”
没等他把话说完,杨廷和便伸手打断,示意谢丕不要再问下去。
站在雪中良久,等平复心情后杨廷和才进到卧房。
谢迁正妻徐夫人在卧房外屋,见到杨廷和后行了个万福礼,杨廷和还礼。
徐夫人见到朝中要员来,赶紧带着丫鬟退出房,杨廷和跟随谢丕往里面走,刚进内,便见大夫在为谢迁诊脉,从凝重的表情看谢迁的身体状况不佳,借助昏黄的灯光,杨廷和发现谢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陷入昏迷。
“大夫,家父情况如何?”谢丕赶紧过去问道。
大夫摇摇头:“气血攻心,好在那口血及时吐了出来,没有伤及根本。总的说来没什么大碍,但要好生调养,若不当的话……怕是会留下病根。”
听到没大碍时,谢丕明显松了口气的,不过听到可能留下病根,又重新担忧起来。
杨廷和没说话。
谢府下人已招待大夫往卧房门口去,接下来要开方子。
杨廷和走到榻前,本来他以为谢迁已陷入昏迷状态,不过借住微弱的烛光,才发现谢迁嘴角正抽搐不停,满脸皱纹的脸上满是泪痕。
“父亲他……”
谢丕又要说什么,却被杨廷和阻止。
杨廷和转过身道:“以中,让令尊先歇息,跟我出来。”
杨廷和并未打扰谢迁,他明白这会儿谢迁心中的失望和落魄是何等强烈。对于大夫那句“气血攻心”他深有体会,因为他遭遇到的待遇跟谢迁一样,只是他比较看得开,才没有到呕心沥血的地步。
杨廷和跟谢丕出了屋,来到外面院子,恰好对面谢迁的弟弟谢迪快步进来,老远便问道:“兄长又无旧患,怎会突然吐血?”
等谢迪到了门口,见到杨廷和,先是一怔,随即赶紧行礼:“杨大学士也在?”
杨廷和道:“我已进去看过谢老病情,并无大碍,不过需要静心调养……大概谢老未来一段时间不会再为朝事忙碌不休,此时不要进去打扰他休息。”
本来杨廷和作为外人,没资格跟谢家人说这些,但因他了解内情,很清楚谢迁今晚受到的屈辱有多大,觉得非常有必要对谢家人交待清楚,让他们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照顾好谢迁。
谢迪在朝为官久了,明白规矩,点点头便未再多问。
谢丕则显得很坚持,问道:“杨大学士,家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
杨廷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谢老今日要面圣,陛下不肯赐见不说,还派人强行将谢老送回府……谢老因怒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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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一直到四更鼓敲响,沈溪都伫立寒院中,惠娘和李衿在屋子里陪同,突然院门口有婆子过来禀报有客人来访。
人被请进来,却是一身男装的熙儿。
熙儿给沈溪带来的是谢迁生病的消息,情况有多严重无从了解,只知道谢迁吐了血。
汇报完后,熙儿告辞,沈溪终于回到屋内。
“老爷,出什么事了?”
惠娘紧张地问道。
沈溪摇摇头:“谢阁老在豹房外等候面圣,却被陛下派人强行送回府,谢老吐血,卧床不起。”
惠娘和李衿脸上满是惊愕之色,都有问题想问沈溪,不过见沈溪沧桑的模样,便不敢多言。
沈溪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想弄清楚这件事是否跟我有关是吧?没有任何关系,我今日所想之事,与谢老面圣无关。”
“老爷别多心,其实谢阁老身体一向都还算康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惠娘安慰道。
沈溪摇摇头:“多少出乎预料,但其实在情理之中,陛下现在已听不进谏言,连我面圣时都感觉难以左右陛下思想,现在陛下想靠自己的能力来治理江山,我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罢了。”
惠娘和李衿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流露出一抹担心,她们的命运毕竟跟沈溪休戚相关。
“老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惠娘劝道。
沈溪道:“你们累了,先去歇着吧,我还有件事情没琢磨明白……或许只有在身体受到刺激的情况下,我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倒不是有意要给你们造成困扰。”
惠娘微微叹息:“老爷不休息,又不肯把话说明白,让妾身跟妹妹如何安心?老爷不睡,我们在这里陪着便是。”
沈溪没再说什么,他有自己的想法,惠娘和李衿也有自己的处世准则,很多事是注定的,沈溪不想去改变。
……
……
二月初一,清早。
内阁首辅谢迁生病的消息传遍京城,病因也为人所知。
当朝臣知道谢迁是因到豹房劝谏而被皇帝强行驱赶回府气吐血,属于“因怒而病”,大多替谢迁不值。
当然,心里有怨言是一回事,却没有谁会为谢迁出头,朝野一片沉默,所有衙门都照常运转,只是吏部和兵部的人发现,当天没见到沈溪前来应卯。
此时沈溪仍旧在惠娘处,直到天快亮时,他才上榻休息。
惠娘和李衿睡到上午巳时起来,二女平时没什么事情做,足不出户,又不需要看孩子,生意上的事情鞭长莫及,也就变得慵懒了些。
沈溪太过疲惫,睡得很沉。
午时过去,惠娘进房间看了看,回来后面对李衿疑问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道:“老爷还在睡。”
李衿道:“睡下还不到四个时辰,老爷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来。”
之后差不多每过半个时辰,惠娘都会进屋看看,一直不见沈溪醒转,到下午黄昏时,惠娘进去看过后不由担心起来,试着叫醒沈溪,依然叫不醒,探头一抹发现额头很烫,出房间后多少有些无奈:“老爷病了。”
这话一出,不但李衿紧张,连房间里侍候的丫头都惴惴不安。
平时沈溪过来得很少,基本不会碰到生病的情况,现在却染病不起,若是在沈府病倒倒也罢了,谢韵儿本来就是很厉害的大夫,不行还可以请御医诊治,但现在沈溪是在外宅院里生病,这给惠娘和李衿带来巨大的困扰。
李衿道:“姐姐,是否找人将老爷送回府中?”
惠娘摇头:“老爷现在的情况不知怎样了,贸然送回去,路上受了凉,恐怕会病上加病。”
李衿很着急:“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老爷总不可能在咱们这里养病吧?平时老爷很少在咱们这儿过夜,更别说一住就是两三天……”
到了关键时候,惠娘倒也拿出一点主母的风范来,镇定自若地道:“老爷病情应该是昨晚受凉而起,马上准备白酒和布巾,稍后我就给老爷擦拭身体退烧……派人去药房抓药,我先把药方写下来。”
恰在此时,进屋子照看沈溪的随安出来:“两位夫人,老爷醒过来了,说要见你们。”
惠娘和李衿赶紧入内,只见沈溪已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他面色蜡黄,显得异常憔悴。
惠娘见状赶紧过去,坐到床沿边,关切地说道:“老爷,您生病了,别起来……要不妾身服侍您更衣,稍后就回府宅那边?”
沈溪望着惠娘,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我在这里很好,今天暂时不回去……准备热水,我想泡个热水澡,捂着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没想到身体会这么不争气!”
“唉!老爷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昨晚那么大的风雪,非要在外面受冻,结果回屋来睡下就病倒了,若被家里人知道,还不得埋怨死我们?”惠娘显得很自责,又有些委屈,好像沈溪故意要在她这里生病一样。
沈溪用手轻抚惠娘的面颊,道:“我这不好好的吗?弄得就跟我要上刑场一样,我都不觉得怎样,你这算怎么个说法?你好歹是个大夫,治病的事便交给你了。”
惠娘嘟嘴道:“妾身哪里算什么大夫,最多只是个药房掌柜,韵儿才是真正的大夫。”
“都一样。”沈溪闭上眼,嘴角露出笑容,“不过是风寒而已,照以前开药铺时的方子抓药便可,我正好在你这里调养几天……谢老卧床不起,我要是回朝的话得面对诸多压力,还不如学他,躲几天清静。”
惠娘瞪了沈溪一眼,心中本有执念,想跟沈溪犯拧,但见到沈溪生病憔悴的模样,心瞬间软了。
“妾身这就去准备写方子,派丫鬟去抓药,为保险稍后再给老爷请个大夫来。”惠娘道。
“大夫就不必请了。”
沈溪半眯着眼说道,“你就是最好的大夫,要是你都医不好,其他人更不行了!”
……
……
一天下来,沈溪都没有现身,连沈家人都不知沈溪去了何处。
沈溪兼任吏部和兵部尚书后,虽然仍旧很顾家,但始终不能保证每天都回府,这也是身为高官家眷的无奈,家里的女人倒也没觉得如何。
当天到沈溪府宅拜访的人不少,不但梁储、李鐩来过,杨廷和跟靳贵也去过,均被告知沈溪不在府上,而当天沈溪又没出现在兵部和吏部衙门,使得外人无从寻找。
平常时候大臣消失不见算是一件大事,但在如今这光景下,皇帝不问朝事,甚至连大臣的死活都不顾,京城官员当差也只能按部就班,由各衙门部堂来监督。
像沈溪这样身为两部尚书的,已没人能管束,他去何处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下落也就成迷。
杨廷和黄昏时又往吏部、兵部衙门还有沈府走了一趟,依然没找到沈溪,不由担心起来。
他没有回文渊阁,先去了谢迁在长安街的小院,虽然谢迁不在但这里已然成为文官联络之所,此时正在这里等候消息的包括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卿张纶、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等人。
“介夫,之厚那边可有对策?”
洪钟见杨廷和到来,赶紧出来迎接,上前问道。
杨廷和摇摇头,面色中带着少许担忧,道:“今日各衙门都找遍了,之厚不在,到他府上也说没在家。”
张纶等人都很惊奇,作为朝中重量级人物的沈溪居然会“失踪”?本来谢迁病休后很多事只有由沈溪来做,结果沈溪也不在,使得文官集团陷入无人领导的尴尬境地,就算有事要跟皇帝上呈,都没恰当的人选。
洪钟叹息:“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失踪?之厚是故意闭门不出吧?昨日的事情,的确让人心寒,好在不似刘瑾当政时那般胡作非为,陛下只不过是派人……”
本来洪钟想要为正德皇帝辩解两句,但看到杨廷和铁青的脸色后,顿时缄口不言。
到底不是切肤之痛,洪钟实在难以理解昨日杨廷和跟谢迁遭遇的不公正待遇,杨廷和能撑下来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文官中算不得真正的领袖,面子丢了就丢了,但谢迁就不一样了,三朝元老且还是先帝亲自任命的顾命大臣,遭遇这种粗暴的对待后马上就撑不住了,感觉前半生所有的付出都不值得。
杨廷和道:“我已经给沈家留了口信,无论如何之厚都会看到,若他有心为朝廷做点实事,想来会主动去豹房劝说陛下。”
“光靠规劝,怕也无济于事。”
洪钟叹了口气道,“陛下明显一意孤行,说什么便是什么,咱当臣子的能做何?有些事还是泰然处之为好,何必跟陛下斤斤计较?”
杨廷和打量着洪钟:“就算陛下不肯跟臣子商议,难道我们就不该去规劝?如今能面圣的人寥寥无几,此时之厚不勇于承担重任,挽狂澜于既倒,更待何时?”
这话说出来,有点喝斥的意思,不过洪钟却没跟杨廷和多计较,摆摆手道:“消消气,介夫,有事咱们还是多商议为妥。谢老不在,之厚也不在,现在都听从你的吩咐,旁人可以乱但你却乱不得。”
杨廷和在朝中声望很高,但让他主持大局,却显得底气不足。
谢迁的强势让杨廷和平时少有用武之地,除此之外朝中还有个风头正劲的沈溪,杨廷和自知在对付沈溪上或许能出谋划策,让一些人跟随自己的脚步,但要出头跟皇帝对抗,却显得自不量力。
首先杨廷和没资格面圣,再者就算他去豹房,对于皇帝的威慑力也远不如谢迁或者沈溪。
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决定了朝臣在朝中的真实定位,因此杨廷和就算对沈溪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谢迁病倒后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人除了沈溪再无他人。
……
……
夜幕降临,豹房花厅。
朱厚照睡醒后,将张苑、小拧子和江彬叫到面前,问询有没有紧要事情上报。
张苑昨夜在豹房外吹了半宿冷风,后半夜在豹房偏院一间屋子睡到天亮,到辰时二刻听说谢迁和杨廷和早就离去,这才出豹房回府休息,下午醒转他没去司礼监问明情况,此时面对皇帝的问询,有些头大。
不过他深谙应付皇帝的方法,没有丝毫犹豫便滔滔不绝出口,将他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糅合在一起,重新编撰一番,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中间提到谢迁回府后咯血,卧榻在床之事。
朱厚照听了张苑的奏禀后,脸色稍微有所不悦,视线落到江彬身上,质问:“朕只是让你把谢阁老和杨大学士送回府,怎闹出这么多事来?还让谢阁老病倒了?”
江彬心里有些发怵,昨日他出去赶人的时候还觉得异常痛快……当朝首辅又如何,内阁大学士又怎样,通通都在他面前吃瘪。
但现在皇帝明显有事后问责的意思。
张苑道:“陛下,或许是谢阁老一时想不开吧,不一定是江大人的过错。”
说话间,张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大概是警告江彬咱联起手来别相互拆台。
江彬没回答,倒是朱厚照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也是,以前谢阁老就喜欢没事跟朕较劲儿,这次他来劝说朕,不让朕从京营调兵,分明是在跟朕过意不去,朕不应允,哪怕是他自己回家,也非要说自个儿生病了不上朝办事。不过以现在朝廷一片安定的情况,他在不在朝没什么区别,只要沈先生在便可。”
张苑又道:“陛下,听说今日沈大人没到衙门应卯,好像也未在府中。”
朱厚照一怔:“怎么回事?这是一起病了?沈先生莫非是跟谢阁老联起手来跟朕作对?”
小拧子赶紧解释:“陛下,沈大人公务繁忙,走的衙门又多,或许旁人不知他在哪个衙门呢?张公公,对于沈大人的情况,你可不能在陛下面前乱说。”
“也对。”
朱厚照就像没主见一般,听到哪儿是哪儿,释然地点了点头,“沈尚书现在公事那么多,在哪里处理都一样,而且各衙门间也不能指望他一个人全处理好,不是还有侍郎和下属?今天还有什么重要事上奏吗?”
这可把张苑给难住了,张苑没去过司礼监,对于司礼监内是否有新奏疏完全不了解,只能道:“陛下,应该是没有。”
“那就行了。”
朱厚照一摆手,“朕不想节外生枝,既然谢阁老病倒了,朕就给他假期,再派人送些慰问品过去,总归尽到朕的心意便可。内阁还有三个大学士,应该不会荒怠政务。最后,派人送一千两银子到沈家……”
在场三人都不太明白,为何谢迁生病要给沈溪送银子。
“从京营抽调兵马南下平叛,准备如何了?”朱厚照最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苑回道:“已跟五军都督府确认过,调拨六千兵马出京南下,只是在领兵人选上……”
朱厚照想了想,道:“朕记得西北有个将军统领骑兵挺厉害的,叫什么来着?”
张苑回道:“陛下,是否是小王将军?”
“不是他。”
朱厚照道,“小王将军是沈先生心腹,让小王将军去除非让沈先生亲自领兵,否则别人会怪朕不讲规矩。”
三人不太明白,为何不任用沈溪,就不能调王陵之。
小拧子提醒道:“应该是林恒林将军吧?好像他也是沈大人一手栽培和提拔的能人。”
“对,就是林恒。”
朱厚照点头,“宣府时,朕就听说他指挥调度很有本事,当时朕就想好好用他,结果鞑子早早撤退失去机会……这次趁着中原平息叛乱,让他领兵试试,这六千人马就交由他统领。”
“是。”张苑领命。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这些事你们一定要办好,没紧急情况别来打扰朕,如果豹房门口再有人前来闹事,直接把人赶走便可……不过如果是沈先生来,直接让他来见朕。你们都去办自己的事吧,朕先去用膳了。”
……
……
谢迁生病,朝中人看来天都快塌了,但朱厚照完全没当回事。
随着出兵之事匆忙定下,江彬跟着皇帝往内院去了,小拧子和张苑则出来,二人走在一起,却都沉默不语,一看就知道相互间隔阂很深。
“小拧子,陛下这几天可好?”张苑打破沉默问道。
小拧子白了张苑一眼:“陛下龙体如何,莫非你没看到?需要问咱家?”
张苑阴测测一笑:“你人不大,火气却不小……谁惹着你了?”
小拧子毫不客气:“当然是张公公你……说好一起对付江彬,怎么,现在看到江彬深得陛下宠信,开始调转枪口,准备先把咱家给拉下马来?”
“呵呵,小拧子,咱可是东宫故人,我对付你有何好处?”
张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要对付江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看看现在,江彬连谢阁老都得罪了,也就是说江彬在朝中已完全不得人心,只有陛下看得起他,为他撑腰……若有一天他惹怒陛下,没人帮忙求情,岂非立即会被发配甚至赐死?”
小拧子皱眉:“刚才是谁在替江彬说话?”
张苑道:“咱家可没替谁说话,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谁都知道谢阁老对陛下有怨言,咱家那么说不过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而非有意替江彬解围。”
“哼哼。”
小拧子冷笑一下,没有反驳,但其实心里的意见依然很大。
张苑笑道:“沈大人现在拒不出面,看来是要坐视陛下跟谢阁老间矛盾加剧,或许沈大人是想谢阁老早些致仕……”
“不可能。”
小拧子坚定地道,“沈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张苑神色间满是不屑:“朝中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博弈?难道沈大人就是圣人?谢阁老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连咱家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难道就不会生气甚至反击?看着吧,这次谢阁老很可会上疏请骸骨……听说病得不轻。”
小拧子非常生气,但隐忍不发,没接张苑的话。
张苑打了个哈哈:“总归现在正值江彬得宠,咱们要小心一点,他在陛下面前随便说句话,都能影响到咱们的前程,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千万别起内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除非你想跟刘瑾一个下场。”
“你才是司礼监掌印,怎么听都是在说你自己吧?”小拧子反驳道。
张苑扁扁嘴,道:“谁也别吓唬谁,咱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的情况更好?现在赶紧让谢阁老回朝,或者是让沈大人出来主持大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多在陛下跟前吹吹耳边风,别的事可就无能为力了。”
小拧子皱眉打量张苑,心想:“我是无能为力,但你张苑在我面前自谦什么?你可是内相!你莫非是想说,准备占着茅坑不拉屎?”
张苑最后又感慨一句:“咱家这就试着去沈府拜会一下,看看是否能见到沈大人,或许他会有什么好提议……告辞。”
……
……
“真活见鬼了。”
小拧子望着张苑的背影,表情极为复杂。
他晚上不能出豹房,最多是到前院透口气,因为随时可能会被皇帝传召。
带着满肚子疑问,小拧子决定去见丽妃。
丽妃正在梳妆打扮,这段时间她比小拧子有更多面圣的机会,小拧子在自个儿最擅长的方面也败给了丽妃。
“陛下说要给沈府送银子?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
丽妃听了小拧子的讲述后,神色淡然,继续对着镜子整理秀发,“谢阁老撂挑子,朝事自然要有人担着,陛下现在除了信任江彬外,也就信任沈之厚了吧?连你小拧子和张苑都要靠边站。”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
丽妃将发钗戴好,站起身面对小拧子,看起来容光焕发,小拧子赶紧恭维:“娘娘今日真漂亮。”
“还用得着你来说?”
丽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本宫一向如此。倒是你这小子,嘴巴何时学得跟那些小太监一般甜了?”
小拧子笑道:“小人乃是实话实说。”
丽妃点头:“你算是会说话,看在你嘴这么甜的份儿上,给你个忠告:估摸沈之厚要学谢阁老称病不出,跟年前一样,陛下必会担心不已,下一步就是沈之厚权倾朝野时。该怎么办,不用本宫详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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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生病不出,沈溪也不知所踪,朝廷的事眼看又没人做主。
不过跟以前不同,现在朱厚照开始变得活跃,虽然不露面,但他亲口下达的命令却一个接着一个,很多命令在中立者眼中可行,却遭到谢迁和杨廷和等人的反对。
一旦态度有了偏狭,对很多事便会形成截然不同的看法,很难说谢迁和杨廷和等人在关于朱厚照调兵平叛之事上没有私心。
沈溪看来也是如此,你谢迁只是反对皇帝提出的平叛构想,却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一味让沈溪领兵出征,好像所有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除此之外,谢迁担任首辅后在打理朝政以及对外用兵方面毫无建树,却不断试着进言,让皇帝屈从于他的意志。
朱厚照和谢迁孰对孰错,沈溪不想评价,作为一个文官他本应站在谢迁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但从臣子的角度来说,却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朱厚照一边,毕竟儒家核心思想中忠排在了孝前面。
如此一来,沈溪干脆不选择站边。
皇帝跟谢迁发生矛盾,朝中人苦寻解决良方时,沈溪却依然在惠娘处养病,倒不是说他故意装病,而是的确感染风寒,本身他也不想牵扯进朝廷纷争,借机放松两天,对于沈溪来说是个无奈之下的决定。
入夜后,熙儿再次到来,于病榻前将当天发生的事告知沈溪,甚至连朱厚照给沈府送去一千两银子的事情也说了。
本来惠娘和李衿没资格旁听,但当时惠娘刚好来送汤药,沈溪没让她出门暂避,惠娘便在旁听了一耳朵,等熙儿走后,惠娘打量沈溪,见沈溪猛烈咳嗽,赶紧上前为沈溪轻抚后背,理顺气息。
“老爷,朝中发生大事,您不现身,真的可以吗?”惠娘很担心,生怕沈溪留在她这里耽误大事。
沈溪平顺气息后说道:“遇到事情难道一定要我出面?我乃部堂,现在是陛下跟阁臣间产生矛盾,许多人却希望我站出来承担后果,有这本书卖吗?”
惠娘道:“那是因为老爷在朝地位日隆,朝中文武大臣以老爷马首是瞻。”
“呵呵。”
沈溪笑了笑,自嘲地道,“有事的时候以我马首是瞻,没事时却说我乱规矩,总是以双重标准来要求我……谢阁老对我的偏见到现在都未解除,让我如何出来承担责任?”
惠娘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沈溪态度坚决,也就缄口不言,开始服侍沈溪喝药。
沈溪很平静,服完药后,惠娘将碗放到一边,刚回来坐下,便被沈溪拥入怀中。
“老爷?”
惠娘有些不明白,为何沈溪会突然对她多了几分痴缠。
沈溪道:“生病时有关心的人在身边,真好,真希望惠娘你一辈子都陪伴在我身边……”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有衿儿,家里姐妹也都把老爷当作天,你说这话把她们置于何地?”
“我只在乎你。”
沈溪说了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惠娘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被沈溪搂得很紧了,蹙眉道:“妾身要出去为老爷更换汤药。”
沈溪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或许这话听来很荒唐吧?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想保护你,虽然那时很弱小,但我……的确做到了。”
这已算是这个时代最好听的情话,惠娘侧过身不跟沈溪正对,但沈溪知道这话对惠娘有很大触动。
“老爷是做到了。”
惠娘幽幽道,“妾身从来没见过谁比老爷更顶天立地,老爷值得这世间所有女子托付终身,但却不是妾身。”
惠娘的话听起来没来由,更像是有感而发。
就在沈溪思索惠娘话里蕴含了什么东西时,惠娘已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出门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沈溪以为惠娘生气了。
“唉!不过是有感而发,不想却开罪她,早知道的话不说也罢。”沈溪自嘲地笑笑,对他而言,眼前的事带着几分美好,好像惠娘因此生气也是温馨的,因为这意味着回头他可以好好哄一哄佳人。
……
……
晚上沈溪从榻上下来,他的病没看上去那么严重,不过是小感冒罢了,放到后世多喝点热水就对付过去了。
到了前面客厅,没见到惠娘,只有李衿正在大圆桌前伏案翻阅账本,旁边有东喜和随安探头观看,像是在学习算账,这对她们而言有些困难,两个小丫头面前各有个写满字的大张白纸。
沈溪凑过去,只见纸上所写并非一般文字,全都有关算数和账目,惠娘和李衿有针对性地教导两个小丫头识数和识字。
“老爷?”
东喜侧头一看,发现沈溪到来,等她喊出声后,李衿和随安才抬头看向沈溪。
三女正要站起来给沈溪行礼,沈溪一摆手:“惠娘呢?”
李衿道:“姐姐进东厢歇息去了……姐姐昨晚没休息好,今日又给老爷换汤药,估计累了吧。”
沈溪点头:“那我去厢房找她。”
李衿赶紧放下手头的账薄,扶着沈溪的胳膊,道:“老爷病还没好,应该在榻上休息才是,若是老爷因此而有什么……没法跟姐姐交待。”
沈溪笑道:“我身体没那么羸弱……下地走走也好,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风寒,对我没那么大的影响。”
李衿点了点头,沈溪睡了一整天,如今烧已经退却,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她依然没放手,用力地扶着沈溪,嘴上道:“姐姐进房不久,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累了吧。”
本来只是无心一说,却让沈溪多了几分想法,“终归还是触动惠娘心弦了。”
沈溪多少有些感慨,在李衿搀扶下二人一同来到厢房,没等进去,便听里面传来惠娘的声音:“……不用进来,我要休息了。”
李衿道:“姐姐,是老爷过来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门打开,惠娘带着一脸倦容从屋里出来,沈溪发现惠娘眼睛有些红肿。
哪怕惠娘掩饰得很好,沈溪也能从她憔悴的脸上明显感受到倦意,还有伤心难过后留下的痕迹,眼前的惠娘有些陌生,却深深铭刻在沈溪内心深处。
“老爷在养病,作何过来了?”惠娘说了一句。
尽管李衿正扶着自己,沈溪依然伸出手,一把将惠娘揽了过来,惠娘本想挣扎,最后终归放弃了抵抗,让沈溪左拥右抱……不过她需要调整一下身姿,才能跟李衿一样扶着沈溪。
沈溪道:“房间里有些闷,想过来找你说说话,你一声不响出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
或许是意识到沈溪要把一些“秘密”说出来,惠娘用着急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沈溪这才住口。
在两女搀扶下,沈溪进屋到桌前坐下,他侧头对李衿道:“衿儿,你去拿壶热茶来,我有些渴了。”
“是,老爷。”
李衿很贤惠,施礼后出门,等房间内只剩下沈溪跟惠娘时,惠娘坐到了桌对面的椅子上,一语不发。
沈溪道:“惠娘,是否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你困扰了?我没虚言,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想保护你,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
“妾身知道。”
惠娘脱口而出,等说出来后便开始后悔,不再说下去。
沈溪稍微有些惊讶:“你知道?”
惠娘轻轻舒了口气,道:“从认识老爷后,妾身便有了依靠,虽然那时老爷不过是个幼童,却一直都是老爷出谋献策,才让我们一家过得像个人。以前……我甚至不知如何带着孩子活下去。”
周氏刚认识惠娘时那叫一个羡慕,便在于惠娘拥有自己的药铺,有一份固定的产业,可以说是女强人。只有惠娘自己才知道当时有多辛苦,不但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忍受外人的不理解和指指点点,这时代一个寡妇做买卖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而之后更出现陆家人跟惠娘争夺药铺的事件。
一切都是沈溪撑着,最后药铺逐渐发展成经营多种产业的大商会,惠娘终于有机会把她女强人的一面展现出来,但从那之后,很多事便不一样了,惠娘没法再回到那个普通家庭妇女的状态。
沈溪道:“这就叫缘分吧,如果不是那场雨,我们永远不会认识,这一辈子或许也不会成为状元郎,不会在朝为官,更不会有现在跟你以夫妻的身份相对而坐。而你……也不必遭遇到那么多的苦难,到现在还无法释怀。”
惠娘摇摇头:“妾身是人间的尘土,随时都会落地,老爷却是天上的星辰,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并不会因为妾身而有所改变。”
……
……
沈溪在惠娘处待到次日下午才离开。
等轿子停到沈家门口,管家朱起赶紧过来将大把拜帖送上,同时奉上的还有许多人留下的信函。
沈溪不用看也知道是关于谢迁生病告假以及皇帝调拨京营人马南下平叛之事。
“老爷,给您送信的人实在太多,还有几位重臣前来拜访,都未得见。”朱起紧张兮兮地说道。
在朱起看来,一旦很多人跑来找沈溪,那朝中一定发生大事了。
沈溪没有表现出多重视的模样,挥手道:“我只是回家来看看,稍后会去吏部衙门,再有人来送拜帖直接告诉他们我没时间,现在手头的事情多且繁杂,我不可能有空闲见人。”
“知道了,老爷。”
朱起赶紧行礼领命。
……
……
沈溪回家一趟,只是到书房整理点东西,随即就出门了。
刚到吏部衙门,又是一群人围上来,不过这些都是沈溪的属官,他们知道沈溪的脾性,上前来只是行礼问候,最后沈溪只留下王敞,一起到花厅叙话。
王敞道:“之厚,你不知这几天朝中发生多大的事,谢老咳血,卧床不起,身体急转直下,如今去探病也见不到他人,具体情况不为人所知……你去看望过了吗?”
沈溪摇头:“我刚回来,还没时间去谢府探望。”
王敞惊讶地道:“那你这几天去了何处?出京办事去了?”
有些事沈溪不会告知王敞,当即不无歉意地说道:“在下要办的事没法跟王老你讲,至于谢阁老那边我暂时不会过去,恐怕谢老也未必想见我……还不如整理一下奏疏,稍后我要去见陛下。”
“对,还是面圣要紧。”
王敞好像被点醒一样,现在文臣见不到皇帝,都把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沈溪可说朝中仅次于谢迁的存在,就连梁储、杨廷和、杨一清等人也无法绕过沈溪办事。
沈溪道:“王老,现在距离黄昏还有点时间,我想整理一下奏本,不知可否给在下一点私人空间?”
“这是自然,老夫就不多打扰了。”
王敞很识相,起身告辞,将花厅留给沈溪。
……
……
一直到申时三刻,沈溪才从吏部衙门出来,这边他刚前往豹房,杨廷和得知沈溪现身后匆匆赶过来。
杨廷和进了吏部衙门才知沈溪已先一步去豹房面圣,接待他的人是王敞。
“介夫你不必着急,这次之厚回来是办正事,他面圣前已整理好奏疏,咱们光着急也没用。”
王敞心平气和,他身上打着沈溪的标签,从兵部到吏部,一直都是沈溪的属下。
杨廷和显得很着急:“谢阁老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在杨廷和看来,谢迁因何生病没跟沈溪说清楚,他也没跟沈溪打好招呼,把文官集团的意志交托,这样匆匆前去面圣,那便是完全按照沈溪自己的意思跟皇帝对接,他跟谢迁掺和不上。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连沈溪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都不知道,没法跟谢迁交待。
王敞却有些不理解:“我已经跟之厚说明谢老的情况,他又不是第一次面圣,能有何问题?”
杨廷和叹了口气,不太想跟王敞赘述,简单告辞便匆忙而去,准备去追沈溪,要在沈溪面圣前把谢迁跟他的想法告知沈溪,让沈溪按照他们的意思面圣,这也是谢迁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王敞有些郁闷:“这些人,一个个来去匆匆,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难道老夫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
……
……
王敞在朝虽然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但奈何很多人就是看不起他。
论能力他不如陆完,论学问更不如翰苑出身的这帮人,最主要还是他在阉党擅权时还有“失节”之举,若非沈溪力挺他都要被归为阉党之列。
杨廷和心急火燎前往豹房,半途就被人拦了下来。
这次拦他的是小拧子派来的人,小拧子生怕有人再到豹房被朱厚照强行驱逐受到伤害,而他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所以听从臧贤的建议,找人守在前往豹房的几个路口上,只要见到有朝臣往豹房,便一概上去阻拦,告知不能靠近。
“你们作何?本官的轿子你们也敢阻拦?”杨廷和很生气,觉得这群挡住他去路的人是在冒犯他的官威。
一人出来道:“这位大人,无论您是谁,都不要靠近豹房,里面已有大人物交待,朝中除了沈大人可以面圣外,旁人一概不得靠近豹房,否则会被驱赶甚至可能杖打,这是陛下之前所下御旨,望大人见谅。”
杨廷和本想教训一下这些不识相的人,但听了对方的话后,才意识到对方是一片好意。
杨廷和一只脚已踏出轿门,这时又缩了回去。
前面的轿夫问道:“大人,是否还往豹房?”
“先回谢阁老的院子。”
杨廷和有些无奈地道,“若豹房有事的话,消息会第一时间传来。沈尚书的马车……总归追不上了。”
一个乘坐马车赶往豹房,还是先一步出发,一个则乘坐轿子在后面追,就算杨廷和的轿夫走得再快,始终追赶不及。
杨廷和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自己跟沈溪的区别也大概如这马车跟轿子一般。
……
……
沈溪进了豹房,甚至无需在门口等候,没人敢阻拦,他到豹房可以说畅通无阻。
沈溪到正院后,小拧子闻讯匆忙出来,见沈溪趋步向前,赶紧迎上前行礼:“沈大人,您莫着急,陛下尚未做好赐见准备。”
沈溪闻讯驻足:“陛下还没睡醒吗?”
小拧子没想到沈溪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摇了摇头:“陛下还在歇息,早上陛下……睡得有些晚。”
沈溪都把话挑明了,小拧子自不会遮掩。
沈溪道:“那本官先到陛下寝殿外等候,在前引路吧。”
小拧子赶紧摆手:“沈大人,您不能随便往陛下寝殿去,先去书房等候吧。请恕小人无礼,这是豹房新设的规矩,连小人都不能随便进出寝殿所在院子,实在没办法……小人一定会在陛下醒来后第一时间将您前来面圣的讯息传给陛下。”
“可以。”
沈溪最后还是点头,甚至不用小拧子带路,便轻车熟路往豹房侧院去了。
……
……
小拧子陪同沈溪到了书房后,便赶紧去跟朱厚照禀报。
到了寝殿才知朱厚照仍旧没睡醒,门外已经站了一群太监和宫女,平时朱厚照这会儿都已经梳洗更衣完毕,而今天居然还没醒,让伺候的人乱了阵脚。
一直等到掌灯,江彬才从里面出来道:“拧公公,陛下传你进去。”
小拧子急忙往里跑,进去晃眼见到朱厚照已从榻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说道:“陛下,沈大人来了。”
“沈先生来了,是吗?”
朱厚照显得很疲倦,“有说过是来作何啊?”
小拧子回道:“陛下,奴婢不知。”
旁边突然传出个声音:“估摸沈大人是为谢阁老之事而来。”
小拧子吓了一大跳,这是丽妃的声音,他没料到丽妃会这个时候现身,心想:“丽妃莫非是侍寝了?她的身份见涨啊!”
朱厚照道:“又是谢阁老的事,他归家吐血后,已有多少人进言?那么多奏本,朕一概不想看,沈先生难道不知朕的心意吗?”
丽妃和小拧子都不说话,反倒是站在门口的江彬道:“陛下,京营兵马已于今日出征,即便沈大人前来,也无法将事情挽回。”
“沈先生来估计是说谢阁老之事,在朕决意出兵上应该是支持的,因为他从未上奏过。”朱厚照显得很自信,“让他等等,朕先洗漱。来人,为朕准备热水。”
丽妃道:“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嗯。”
朱厚照点头道,“你先回去整理,朕晚些时候过去找你。小拧子,你不用在这边伺候,过去招呼下沈先生,如果知道他的来意,可以先一步来跟朕说。”
小拧子这才意识到朱厚照这会儿不太敢来见沈溪,因为在谢迁的问题上朱厚照是绝对理亏的那个,因为强行赶人而令谢迁吐血,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他这个皇帝胡作非为。
“是。”
小拧子领命而去。
……
……
小拧子告退,寝殿里只剩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江彬却站在门口没走。
朱厚照看着镜子里的江彬,悠然道:“江彬,你到朕身边以来,朕没亏待你吧?”
“陛下对臣恩重如山。”江彬紧忙抱拳。
朱厚照点头:“知道朕的恩情便好,朕有可能会安排你出去做一件要紧事,会使你身处险地,你不会推辞吧?”
“万死不辞。”江彬道。
朱厚照又点头:“那好,朕便把这件事交给你,希望你不辱使命,帮朕把这件事给办好!”
……
……
等朱厚照到书房时,沈溪已等候半个多时辰。
朱厚照没有带任何人,无论是江彬又或者张苑都没有跟随他身后,只有先一步到来的小拧子一直在书房门口等候,但在朱厚照莅临后,小拧子也紧忙告退。
晃动的灯影中,只剩下沈溪跟朱厚照二人。
沈溪没行礼,甚至招呼都不打,闭着眼睛故意不看朱厚照,以体现他内心的失望。
朱厚照却笑呵呵地道:“先生怎么来了?听说先生生病了,朕还准备去府上探望,却是没想到先生倒是先过来……先生的病情没大碍吧?”
此时的朱厚照有些自讨没趣,但他没别的话好说,他明白沈溪前来并不是为了跟他进言,二人间的关系不知不觉跌至冰点。
沈溪道:“臣并未生病。”
“是吗?那就更好了,如此朕也能安心些。哈哈。”
朱厚照有些尴尬,想坐下来却觉得沈溪站着那儿有些不合适,颇有点手足无措。
沈溪再道:“臣听说,谢阁老病重,因吐血而卧床不起,陛下为何没去探望?”
“这个……”
朱厚照神色越发别扭,吞吞吐吐地道,“朕本想抽空去看看,但……先生可能不知,谢阁老的病……跟朕有一定关系,如果朕去探望的话,或许会被人说闲话,所以朕准备等谢阁老病情好转些再去。”
“若是谢阁老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呢?”沈溪道。
朱厚照迟疑了,斟酌好字眼后才道:“朕自然会去探望……先生别为难朕,其实先生也该知道谢阁老因何而病吧?”
沈溪道:“那臣是应该知道,还是不应知道呢?”
这问题又让朱厚照非常尴尬,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却发现在沈溪面前有些词穷。
半天后,朱厚照稍微定了定神,蹙眉道:“先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快些说吧,朕没有太多时间。”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微臣有两件事跟陛下奏禀。”
“说。”
朱厚照脸色终于正常了些,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不用再跟沈溪说那些让他尴尬的事情了。
沈溪道:“臣请辞。”
“咳咳……”
朱厚照猛烈咳嗽几声,道,“先生别开玩笑,你在朝中官当得好好的,为何请辞?如果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便跟朕明说,别这样啊!”
本来朱厚照以为事情过去了,沈溪该跟他说正事,谁知道上来第一件事就是请辞,这让他非常尴尬。
沈溪再道:“臣乃真心请辞,实在是因入仕以来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太过疲倦,想早一步回乡休养。”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才当了几年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先生年岁不大,又不是七老八十非要回故地当个闲人,朕的江山需要先生这样的能臣辅佐,先生难道就忍心让朕自己来打理这一切?”
沈溪道:“朝中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何须臣来相助陛下?”
“不一样,那些人虽然有一定的本事,但总归没法跟先生相比。”
朱厚照对沈溪异常推崇,挽留的决心也很大,“先生乃大明头号功臣,若非先生领兵出征,东南和西南之地也不会平定,草原也不会臣服,不会出现四海升平的景象……额,可能现在还有几个毛贼危害江山,但用不了多久便会平息。”
沈溪叹了口气,道:“但陛下始终无法做到勤奋治理,臣身为先生,未能劝学生回正道,乃是臣之过错,臣愿意请辞谢罪。”
朱厚照皱眉:“先生这话说的,朕没走在正道吗?这个……有些事可以从不同角度来理解,朕是没把所有心思放在打理江山上,也是因为身边有先生和谢阁老这样的能臣,朕想好好玩几年,等玩够了便安下心来,当一个好皇帝……”
沈溪打量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被凌厉的目光一扫,忽然觉得自己理据不成立,悻悻地避开目光。
沈溪道:“臣请辞之心非常坚决,望陛下体谅。”
“朕不准。”
朱厚照的话也带着果决,想在沈溪面前板起脸,却底气不足,最后用坚决的口吻道,“先生如果再提请辞之事,朕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挽留……”
沈溪冷冷一笑:“陛下准备用何手段?将臣绑起来,又或者架出豹房,再或者下狱问罪?”
这话问出来后,朱厚照脸色非常尴尬,沉默半晌才叹道:“先生其实还是在怪朕对谢阁老用强,其实当时的情况,谢阁老非要在豹房门口求见,外边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朕已经跟他说了不见也无济于事,要是真在外边等一宿非出事不可,朕也是没办法了……”
朱厚照的辩解没什么说服力,自己都觉得理亏,因此见一见就可以避免的事情,非要闹得那么僵。但在来书房前他已经知道沈溪会质问他,心理上有所准备。
半天后,朱厚照鼓起勇气,道:“先生,这样吧,你先把第二件事说出来……这第一件事咱们可以慢慢商议,总归有折中之法,对吧?”
沈溪道:“第二件事,臣请陛下下罪己诏。”
“准了!”
朱厚照立即回答,等话出口才琢磨出来好像不太对,惊讶地问道,“什么?罪己诏?先生在说什么?朕有些不太明白。”
沈溪打量着朱厚照,虽然没说话,但那目光好像在说:“你不明白还答应得这么痛快?”
朱厚照脸色涨得通红,叹了口气道:“先生,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朕为了谢阁老的事道歉是吧?那朕明天一早……哦不,现在就去拜见谢阁老,您看如何?如果这都不能让你满意的话,朕再给谢阁老更多补偿,或者明日开朝议商议事情……”
此时的朱厚照慌不择路,一直给沈溪提条件,好像为了挽回沈溪的心不计任何代价。
沈溪道:“臣要陛下下的罪己诏,乃是因天下苍生所受苦难,各地的灾情和民怨,还有沿海倭寇肆虐等,陛下登基以来并未国泰民安,难道不该因此自责吗?”
朱厚照脸色很难看,显然在他看来,自己是明君圣主,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沈溪所提建议就像是在打他的脸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不过面对沈溪请求致仕这种情况,朱厚照不得不作出妥协,道:“那这样,朕同意了,朕明天便下罪己诏!先生总该满意了吧?先生,咱先说好了,朕下罪己诏,你就不离朝,当作交换条件如何?”
沈溪摇头道:“这是两回事。”
朱厚照稍微有些惊讶:“先生,你不能这么啊,朕下罪己诏是听从你的建议,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朕……会很吃亏。”
沈溪道:“陛下为安天下百姓而下罪己诏,乃是收拢人心,怎就成了跟臣交换的条件?”
“那沈先生你辞官,就是百姓愿意看到的吗?”朱厚照急道,“朕是没有太多时间管理朝政,不也是因为有先生在么?现在先生要走,那就是对天下百姓不负责任,朕绝对不会同意!先生分明是在要挟朕!”
朱厚照非常气恼,想跟沈溪讲道理,却发现力不从心,因为沈溪在他心目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沈溪几乎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不仅仅只是先生这么简单。
沈溪无奈摇头:“陛下所做之事非常有见地,未必需要臣这样昏聩之人指点,如陛下所言,若只是因朝中有能臣打理而令陛下不思朝事,那臣情愿请辞回乡,也是为让陛下能早日还朝,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
朱厚照道:“这算怎么个说法?先生你一走了之了,朕怎么办?朕能把大明江山打理好吗?先生你怎么这么不理解人呢?”
沈溪不回答,反而将两份奏疏举过头顶,一脸坚决。
朱厚照一咬牙:“先生,这样吧,还是跟年前一样,你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让咱们都冷静一下,行吗?你先看朕的行动,朕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朕既然答应你好好治理江山,就一定言而有信。若朕有食言,你再提出请辞也不迟,你看如何?”
此时朱厚照可怜兮兮,听起来好像在跟沈溪商议,不过更多是作出妥协和让步,大有哀求沈溪之意。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臣一心为大明强盛,若陛下能理解臣之苦心,就不该留滞于豹房。”
“行,朕今天就回宫!”
朱厚照答应起来丝毫也不含糊。
沈溪道:“臣并非是要挟陛下,而是……”
朱厚照又抢白:“不管先生是什么目的,朕只看结果,只要先生不提致仕就好……朕马上按照先生所定方向发展,以后不用一旬一次上朝,每天上朝都行,什么经筵日讲一律都开,不就是当个明君吗?朕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先生来提醒朕,乃是大明忠臣,朕觉得先生这是鼓励朕当一个圣君明主,朕满怀感激。”
沈溪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说起瞎话来不打草稿,言之凿凿就跟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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