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正午时,朱厚照仍旧没把迎亲队伍等来,越发着急了。
张苑出去打探消息没回,小拧子也不知该如何应付,朱厚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一直到日头开始西斜,张苑才一路小跑过来,还未等他踏入乾清宫内,朱厚照已疾步冲到门口,大声问道:“怎么样,人来了吗?”
“来了。”
张苑兴奋地回答,“皇后彩舆已到奉天门。”
朱厚照满脸喜色:“朕这就过去迎接。”
朱厚照的反应让小拧子大感意外,心道:“不对啊,沈小姐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陛下跟沈小姐成婚主要是为笼络沈大人,况且陛下之前对黄毛丫头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为何此番会如此急切要见沈小姐呢?”
张苑道:“陛下,您既未出宫去迎娶皇后,便不方便亲自迎接……陛下这会儿应该立即换上冕服,前往奉天殿等候……皇后要在奉天门外等候御旨,您要派人前去传召,彩舆才可进奉天门。”
朱厚照有些意外,问道:“真是这样吗?”
张苑面色稍微有些尴尬,心想:“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迎娶皇后,怎么连一些基本的礼数都不知?”
转念一想张苑就明白了。
之前皇帝的婚事完全就是被人包办,以至于朱厚照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而当时朱厚照采取的也是拒不配合的策略,到现在都没跟夏皇后同房。
小拧子道:“陛下,是这样啊。”
朱厚照一甩袖,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朕的衮冕找过来,朕就在这里换衣服,然后往奉天殿去!”
……
……
朱厚照一直在乾清宫等候,以为所有礼数都会在乾清宫完成,等知道规矩,匆匆换上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先农和举行册封、大婚时才能穿的玄色冕服,带着小拧子和张苑到了奉天殿,方知晓这边已安排好仪仗,就等他跟沈亦儿两个正主出现。
虽然朱厚照没有大宴群臣的意思,不过还是有礼部和内府的大批官员等候,礼部尚书费宏见到朱厚照到来,赶紧过去行礼,他已在此等候小半天。
朱厚照一见面便不悦地问道:“费尚书,怎么不派人去乾清宫通知一声?朕不知要过来,不然的话朕也不会在那边心急火燎等候了……没耽误吉时吧?”
费宏道:“并未耽搁。”
朱厚照点头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费宏赶紧招呼传旨的人前往奉天门去宣读册封皇后的制谕,女官将早就准备好的九龙四凤皇后冠送到奉天门,将凤冠佩戴于皇后头上,再由仪仗队迎接,在女乐鼓匠的吹打中将皇后一行迎到奉天殿前。
……
……
奉天殿前。
朱厚照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从上往下看,此时皇后已走下彩舆,正在女官和太监的引路下,往奉天殿而来。
鼓乐声悦耳!
朱厚照忍不住想下去迎接,却被张苑和小拧子等人提醒要留在台阶上等候。
等到新皇后走到奉天殿台阶下,盈盈下拜,朱厚照差点儿就要喊“免礼”,忽然想起这会儿好像没他什么事,因为就算他喊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下面的人也听不到。
本来皇帝跟皇后应该一同登阶,不过因朱厚照未出宫门,所以新皇后只能自己走上台阶。
一直等沈亦儿登上高台,步行至朱厚照跟前,费宏才赶紧过来行礼:“陛下,婚礼可以举行了。”
朱厚照望着凤冠霞帔覆身的沈亦儿,虽然看不清珠帘后面的容貌,眼睛却有些发直,随口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随即鼓乐声变,朱厚照和沈亦儿走到香案前,跟平常人家的婚礼是夫妻共同拜天地和高堂有所不同,皇帝此时不需下拜,而是皇后走到香案前下拜四次,再由宣册官宣读御旨,加封皇后诰命。
本来新皇后应该在女官指引下册赏参加婚礼的女官和主婚的礼部中人,不过因沈亦儿并非正统皇后,而是在有皇后的同时又定下的“西宫皇后”,使得许多规矩无法施行。
册封的诏书宣读完毕,朱厚照侧头问道:“现在该做什么?”
这问题问得在场之人很尴尬,甚至连沈亦儿都有些不满,嘟哝道:“我背了好几天的礼数,却发现实际跟背的大不相同,你事前都不问一下么?”
声音不大,只有朱厚照、张苑和小拧子,以及侍立一旁的女官能听到,不过当奴才的自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有朱厚照面色尴尬地看了沈亦儿一眼。
费宏解释道:“陛下,该往奉先殿拜先帝了。”
……
……
因为册封皇后已完成,此时外官的差事差不多已结束,剩下的事情可以转交给内官。
朱厚照带着新皇后去奉先殿祭拜老朱家家庙,这也是婚礼的一部分,算是对列祖列宗告知新皇后的到来。
虽然沈亦儿在合法性上存在一定问题,不过既然定了沈亦儿为皇后,那她就有拜谒奉先殿的资格,这也是旁人不能改变的现实。
朱厚照不管什么合法性的问题,总归随心所欲惯了,当即便要拉着沈亦儿的手一起走,沈亦儿却将双手搭在身前,好像根本就没看到朱厚照伸过去的手一样。
张苑赶紧伸出自己的手臂:“陛下,让老奴扶着您。”
朱厚照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能跟新皇后牵手走路,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现在抱着或者是背着新皇后去奉先殿最是温馨浪漫不过。
等皇帝跟新皇后从奉天殿前离开,费宏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肩膀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心里嘀咕道:“总算把麻烦事交到内官手里了!”
……
……
如费宏所想,皇帝大婚日的表现完全可以用错乱百出来形容。
朱厚照迎娶过皇后,但完全不懂规矩,甚至连一些简单的礼数都不想遵守,做事随兴而为,使得下面的人不知该如何应付。
礼部官员把自己的差事完成,便开始撤仪仗,费宏怀着轻松的心态出宫。
不过内官这边便要头疼一阵子了,高凤和张永作为迎亲正副使,此时便焦头烂额。
朱厚照拜奉先殿时,没人敢计较步数和叩拜礼数的问题,皇帝任性惯了,新皇后好像也不讲规矩,二人俨然小孩子般,这场天下瞩目的婚礼似乎只是为了玩过家家,丝毫也不顾体统。
好在这里是皇宫內苑,没有外臣在场,就算皇帝和皇后出一点小小的纰漏也是可以理解的。
拜谒结束,朱厚照对侍立一旁的张苑问道:“现在可以回乾清宫了吧?”
张苑道:“陛下,该到交泰殿才是。”
“那就在前引路。”
朱厚照先对张苑大呼小叫,这才用笑眯眯的目光望向沈亦儿,道,“皇后,跟朕一起去交泰殿,今晚便在那里洞房。”
“哼!”
沈亦儿用如此方式回答朱厚照。
朱厚照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意识到要跟沈亦儿洞房不那么容易,他猛然记起之前对沈溪的承诺,如果沈亦儿不肯就范的话,他不能勉强,而且沈亦儿有自行决定离开皇宫,跟皇帝和离的权利。
朱厚照在跟沈亦儿一起往交泰殿去时,心里打鼓:“朕不会第一天迎皇后进宫,当晚便要跟皇后和离,然后被天下人耻笑吧?”
等转念一想,他稍微松口气,心想:“沈家到底顾体面,沈尚书又是朕的先生,他不会让朕为难。”
随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身体突然一颤,眼睛瞪圆:“不对啊,现在的问题不是沈尚书是否会为难朕,而是眼前这小祖宗……她可不会跟朕讲规矩,如果她要乱来,那该怎么办才好?”
朱厚照跟沈亦儿被人群簇拥到了交泰殿内,此时婚房已备好,不过皇帝和新皇后不忙着上龙榻,而是要先喝交杯酒。
整个仪式显得很复杂,皇帝跟皇后对向而坐,太监端着放着几样菜品的托盘呈递到皇帝和皇后面前,女官则将四个金爵盛满酒水,交由皇帝和皇后喝。
交杯酒并不需要真正勾手,对向而饮便可。
对于朱厚照来说,喝酒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喝几杯不算什么,不过沈亦儿此前却从未喝过酒,两爵酒下肚,便感觉到自己小脸发烫,头开始晕乎乎的。
喝过酒后,朱厚照和沈亦儿开始吃菜。
朱厚照对于菜肴没什么兴趣,沈亦儿却拿起筷子将自己面前那个托盘上的菜一样吃了几口。
而后有主食,也就是米饭送上。
沈亦儿又吃了两口,才将那股晕乎乎的醉意给暂时压过。
“差不多了吧?”朱厚照不太想让人打扰他跟沈亦儿的好事,对旁边主持婚礼的高凤问道。
高凤赶紧上前来:“陛下,还有一些礼数未完成。”
朱厚照道:“哪里那么多礼数?这都什么时辰了,该让朕跟皇后独处了吧?”
“啊!?”
高凤很意外,并不觉得眼下时间很晚了,毕竟外边太阳挂得老高,皇帝这就着急要跟新皇后洞房了么?
高凤还想说什么,此时张苑插嘴:“陛下说可以简化便简化吧,把要紧事完成便可。”
高凤道:“老奴遵旨……你们可以过来了。”
但见之前陪同皇帝和沈亦儿出席婚礼的太监和女官都走过来,跪成两排,朱厚照皱眉问道:“怎么,是要来讨赏吗?”
高凤回道:“回陛下的话,按照礼数,‘帝从者馂后之馔,后从者馂帝之馔’,也就是说您和皇后娘娘要赏赐诸位奴婢饭食。”
高凤话里的意思,是在这次婚礼中皇帝身边的随从要吃掉皇后吃剩的食物,而皇后那边的女官和太监要把皇帝吃剩下的食物也吃干净,不得有剩余。
朱厚照摆摆手:“赶紧吧。”
本来食物准备得就不多,而在场参加大婚典礼的奴婢却不少,他们当场用饭,一人分不到多少,吃过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还有什么?”
朱厚照见吃得差不多了,心烦气躁地问道。
高凤道:“可以入内了。”
张苑出来招呼两下,马上那些太监和宫女都站起来,退出交泰殿,整个殿内只剩下朱厚照、沈亦儿、小拧子、高凤、张永和张苑自己。
朱厚照皱眉:“他们都下去了,你们还杵在这儿作何?”
张苑先道:“老奴告退。”
随即张苑将东西收拾好,沈亦儿站起身往宽大床榻方向而去,小拧子、高凤和张永自然不敢多停留,都退出殿外,将门从外面关好,不过这几个太监却都不着急走,大有要听墙角的意思。
之前一个皇后进宫,根本就没跟皇帝圆房,现在新皇后入宫,年岁这么小,皇帝是否能下得起手“临幸”沈亦儿,这都难说。这些太监各自都怀着不同的心思,而高凤那边更多是想得到确切消息后告知张太后。
张太后对于皇帝是否能跟新皇后洞房很在意,甚至张太后也动过“废后”的心思,既然现在两个皇后并存不合规矩,那只能承认之前给朱厚照安排的婚事不妥,不如进行矫正,让沈亦儿当皇后似乎更为妥当。
不过始终只是设想,没到落实的地步,其实张太后对沈亦儿入宫也不是很满意,这跟沈溪与张家之间的宿怨有关。
……
……
交泰殿内只剩下朱厚照跟沈亦儿二人,朱厚照显得很兴奋,当即便要跟沈亦儿往床榻方向去,嘴上招呼:“皇后,我们可以就寝了。”
沈亦儿回过头,打量朱厚照,诧异地问道:“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你一起睡觉了?”
“你说什么?”
朱厚照心里一沉,感觉自己的担忧变成为现实,让他非常难堪,稍微有些着急却还是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已是朕的皇后,从今往后咱们便是合法夫妻,不一起睡觉又在何处?”
沈亦儿一撇嘴:“你是你我是我,什么夫妻,不过是过家家罢了,在我及笄前,我不会跟你圆房!”
“你没开玩笑吧?”
朱厚照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沈亦儿……他心里开始算账,等沈亦儿及笄还要两年,那时沈亦儿才到十五。
沈亦儿道:“谁跟你开玩笑?只有君无戏言,难道皇后的话就可以当作儿戏吗?”
不知不觉间,沈亦儿已把自己当成是正牌皇后,说话语气强硬了许多,继续道,“我们之间的梁子还没解开,我入宫就想好好教训一下你,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你……大胆!”
朱厚照本想遵照跟沈溪的约定,对沈亦儿言听计从,不过马上想到要吓唬一个小姑娘并不是难事。
沈亦儿叉着腰,冷声道:“现在又不是在大婚典礼上,我不会听你的,你不是又想挨揍了吧?”
“你……你……”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要威胁眼前这位小祖宗简直是自讨苦吃,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眼前这小妮子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王老子,比他还有派头。
朱厚照只能是将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些,轻叹:“皇后,咱有话好好说,你就算是沈尚书的妹妹,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沈亦儿煞有介事地问道:“我不讲理吗?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
朱厚照苦着脸,心里犯嘀咕:“这世上还有比我蛮不讲理之人?”
朱厚照笑了笑,在他想来,既然不能用大棒来让眼前的女孩屈服,那就只能用一点甜言蜜语了,乐呵呵地道:“朕对沈尚书非常尊敬,对他的妹妹也一样,咱现在是夫妻,这里又只有一个可以睡人的地方,那咱们就睡在同一张榻上,朕对你不加侵犯便是。”
“什么?你居然想侵犯本姑奶奶?”
沈亦儿对于男女之事只是懵懵懂懂,对朱厚照的一些暗示没听明白,突然听到朱厚照要侵犯自己,顿时非常生气,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强横起来。
在皇帝面前自称姑奶奶的,也只有沈亦儿一人。
朱厚照哭笑不得,偏偏他早就知沈亦儿的性格,这会儿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沈亦儿怒喝:“出去!”
朱厚照道:“咱有话好好说,这是朕的地方,你不能让朕出去,不然大婚之日便分房睡,这成何体统?”
“老娘管你成何体统呢,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身边的女人不是很多吗?老娘不需要你陪着睡觉,从现在开始,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敢越雷池一步,我就让大哥带我出皇宫,到时候让你颜面扫地!”
沈亦儿叉腰怒气冲冲道。
沈亦儿别的没了解,不过对于自己的凭靠却很清楚,她明白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个兄长,而且兄长也跟她说了,只要皇帝欺负她,她可以随时解除婚姻,离开皇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朱厚照面对别的女人,就算大他十几岁的女人,也完全可以做到强硬不讲理,但唯独碰上沈亦儿这样的刁蛮女子,无计可施。
恶人自有恶人磨!
朱厚照只能是换上哀求的口吻:“皇后,要不咱商量一下,今天是咱二人大婚之日,出了这门不吉利,不如你在里面睡,朕在外面打个地铺睡,互不侵犯,明日一早你再跟朕一起去见太后,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沈亦儿道:“谁说没问题的?万一你夜里跑来侵犯本大小姐该当如何?”
朱厚照笑道:“朕乃九五之尊,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事,你相信朕如何?”
说话间,朱厚照想往里面走上两步,却被沈亦儿喝止:“站住!谁让你靠前的?”
朱厚照又赶紧举起双手,后退两步,表示自己并无冒犯之意。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沈亦儿终于做出一定妥协,道:“这样吧,你说晚上不会乱来,本姑奶奶便信你一次,不过先把丑化说在前面,如果你乱来,该怎样?发个毒誓吧……”
“你……”
朱厚照心想,苍天啊,朕几时受过如此闲气?这到底是娶了个皇后回来,还是娶了个祖宗啊?
面对一个强硬不讲理的沈亦儿,偏偏自己作为皇帝都无计可施,那种挫败感很强烈,本来朱厚照还想在沈亦儿面前好好耍耍威风。
朱厚照咽了口唾沫,道:“别发毒誓行不行?”
沈亦儿冷笑不已:“那本姑奶奶离开皇宫行不行?”
每句话都是在呛人!
朱厚照感觉到自己很被动,为了不让颜面进一步扫地,新婚之夜被赶出婚房,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语气低沉:“那朕就依从于你,今日便在外面打地铺睡,绝不会侵犯皇后……”
“要说本大小姐,你难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吗?”沈亦儿很不满意朱厚照对她的叫法。
朱厚照又举起手,没好气道:“那就不侵犯沈小姐,你是你,朕是朕,这样总没有问题了吧?”
“还没说毒誓的内容!光说不侵犯,那违背之后该当如何?”沈亦儿咄咄逼人,完全不给朱厚照面子。
朱厚照只能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违背此誓,让朕天打五雷轰,皇位不得保,断子绝孙!你总不能还让朕发誓把祖宗的坟扒了,这才算完吧?”
听了朱厚照的毒誓,沈亦儿总算满意了许,点头道:“总算说了句人话,行了,不允许打扰大小姐睡觉,你可以到外面打地铺了。”
朱厚照一听便来气,心想:“这怎么就叫说了句人话?难道之前朕说的不是人话?”
不过已经赌咒,朱厚照不会真的跟沈亦儿掐架,道:“你不给朕被褥,朕怎么打地铺?把被子拿来。”
沈亦儿看了看榻上的被褥,蹙眉道:“这天虽是暖了,但被子就这么多,给了你本小姐睡什么?这里可真奇怪,为什么没有配置放备用被褥的柜子?你直接和衣而睡吧。”
朱厚照近乎是气急败坏道:“朕都已经应允你出去打地铺不侵犯你,你现在连被子都不给,难道让朕席地而睡?朕病了你承担得起吗?”
沈亦儿撇撇嘴:“你病了跟我何干?这样吧,被子就一床,那自然是本小姐用,下面的褥子倒是很厚,分你一点,至于你要盖的……那边还有几件衣服,你拿来盖在身上御寒吧。”
此时朱厚照心里别提有多生气了,但偏偏无计可施,好像自己满身的本事,但在遇到这个小祖宗之后便焉了。
“过来拿你自己的褥子。”
沈亦儿道,“你不自己拿,我就给你丢到地上去。”
“哼!”
朱厚照轻哼一声,走到床榻边上,沈亦儿往后靠了靠,生怕他会上前加以侵犯。
朱厚照心想:“这小丫头到底还是怕朕的,不然她为何这么防备?虽然已经许诺过,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吓唬一下她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朱厚照脸上多了几分自信,笑容变得坏坏的,好像随时要当豺狼会对沈亦儿不利。
沈亦儿微微眯眼望着他,道:“赶紧拿你的被子走人,再不走的话,小心姑奶奶教训你!”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之前所保持的凶狠之色烟消云散,他还想吓唬小姑娘,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未必能打得过她,这就有点悲哀了。
朱厚照冷声道:“不跟你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走着瞧。”
“呸,没本事的孬种!”
沈亦儿毫不客气地骂道。
朱厚照恨得牙痒痒,抱着从床榻上分来的“褥子”,却开始琢磨在哪儿打地铺的问题,朱厚照四下观察半晌,回头看着沈亦儿道:“朕就在里面打地铺行吗?”
“你想言而无信?”
沈亦儿正在整理被褥,回过头数落道。
朱厚照道:“外屋没有地龙,褥子这么薄,怎么铺?还是里面好,这里有两把椅子,还有两根凳子……拼起来上面能睡个人。”
沈亦儿没好气道:“你不会把椅子、凳子拿到外面去?”
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非但在拳脚上未必能打得过这位小祖宗,智商上可能也处于下风,不过还是嘴硬道:“那边靠着门,有风,朕就喜欢睡在这边,隔你有段距离,总归不会过去打扰到你便是了。”
“你若过来,我就揍你。”
沈亦儿说了一句,却将榻上的帘帐放了下来,如此一来沈亦儿便跟朱厚照隔绝起来。
……
……
朱厚照看了眼窗外,这会儿还没完全天黑,却要让他休息,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他还是把被褥铺到拼接好的椅子和凳子上,心里很不爽。
“大姐,给个枕头行不行?”朱厚照铺好床后,突然发现自己没枕头,不由对着床榻方向说了一句。
“呼!”
窗边帘子挑开,偌大的枕头丢了出来,朝朱厚照飞过来,朱厚照正想伸手去接,却因为没掌握好力道,枕头直接落在地上,朱厚照只能弯腰去捡。
朱厚照不满意地道:“幸好不是玉枕,否则朕岂非会被你所伤?”
帘子里传来沈亦儿不屑的声音:“本姑奶奶给你枕头已算是格外开恩了,别叽歪,信不信本姑奶奶真找个硬点的东西丢给你?”
“泼妇。”
朱厚照嘴里骂着,转身往铺好的拼接床边走去。
沈亦儿稍微掀开一点帘帐,往窗口位置看了一眼,而后道:“你嫌弃外屋有风,我看窗口的风也不小,如果你不想留下赶紧滚蛋,免得打扰本姑奶奶睡觉。”
朱厚照黑着脸道:“今日可是朕大婚的日子,岂能说走就走?想让朕离开这房间,没门!”
这回答,让沈亦儿稍感意外,心想:“本以为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让他心里不爽,一甩袖走了,现在他怎么跟我杠上了?难道睡椅子有瘾?”
她根本不知皇帝的性格,只是觉得皇帝坐拥天下,宫里宫殿多的是,应该不会拘泥于她的屋子睡觉。
“怪胎。”
沈亦儿跟着骂了一句,朱厚照听得分明,却没放在心上。
曾拿石头互砸,还被这小祖宗打到头破血流,现在被言语上攻击两句又不少块肉,他根本就不在意。
房间内很快安静下来。
朱厚照躺在拼接床上,开始对着红烛在发呆,对他来说这简直太不爽了,本可以在榻上睡热乎觉,享受一下女人的伺候,谁知娶回来的女人非但不伺候他,还对他大呼小叫,甚至有可能拳脚相加。
朱厚照心想:“朕几时吃过这种亏?这种女人,真的是沈家教出来的?”
朱厚照越不甘心,就越不想走,本来只要他离开交泰殿,随便去哪里都能得到帝王应有的待遇,但他偏偏跟沈亦儿杠上了,好像就喜欢这种跟沈亦儿互相挖苦叫骂的氛围中生活。
……
……
朱厚照这边干瞪眼,一时间睡不着。
而门口等着听墙角的张苑等人则有些犯迷糊了。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像新婚燕尔你情我浓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人。
“咋回事?”
小拧子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问旁边弯腰探望门缝里动静的张苑。
张苑直起身子,恼火地道:“你问咱家,咱家问谁?”
小拧子脸上带着苦恼之色,想继续听,还是听不到丝毫动静,那边张苑似乎不想再等下去了,道:“这里没咱家的事了,小拧子你就留在这边等候吩咐吧,有事去司礼监通知咱家一声。”
小拧子回头看了张苑一眼,只见张苑径直离开,随后高凤和张永也相继闪人,他不由摇摇头,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
……
朱厚照睡不着,而那边沈亦儿对陌生环境有些不适应,再加上沈亦儿也没早睡的习惯,以至于她躺在床上干瞪眼。
“那个谁,你把蜡烛点上,太黑了。”
安静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沈亦儿对外面喊道。
朱厚照道:“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何不自己点灯?”
沈亦儿骂道:“你个男子汉怎么这么懒?本姑奶奶要下床,多麻烦?你在外边,还有些微月光,随便就点亮了。”
“有月光怎么了?”
朱厚照仍旧跟沈亦儿不对付,用调侃的语气,“正因为有月光,在朕看来这屋子里光线正合适,不需要点蜡烛……谁需要谁点,反正朕不需要。”
“哼!”
沈亦儿轻哼一声,又没动静了。
她也不想下床去点蜡烛,因为她怕朱厚照对她有所不利,心想:“这家伙好像说不会过来侵犯我,但若是我下去的话,他可能就会动手,光比力气的话他应该比我大,所以还是要靠智取,敌不动我不动。”
就算沈亦儿有点怕黑,想点燃蜡烛,但为了心里一口气,还有防止更大的危机降临,她就是不下床。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窗外传来小拧子的声音:“陛下,外边已入夜,是否要点蜡烛?”
朱厚照扯着嗓子骂道:“你个狗东西,关你什么事?滚蛋!”
小拧子趴在一个窗口听了半天没动静,准备换个窗户听听,谁想才刚说话,里面就传来朱厚照的喝骂声,这声音距离他很近,好像就在耳边回响一样,让他身体一震,一屁股坐到地上。
“乖乖,莫非听错了?陛下不会就在窗口等我过来问话吧?”
小拧子吓得不轻,如果他知道朱厚照这会儿就在窗口下睡椅子的话,或许就不会对声音来源这么纠结了。
本来小拧子还想问问要不要送一些餐点或者酒水进去,毕竟怕皇帝在里面跟皇后忙碌半天,此时腹中饥饿,不过现在朱厚照让他滚蛋,他有些害怕,一句话不说,便凑到窗口试着往里面看,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本来这没什么,不过因为里面没点蜡烛,而外面除了月光,还有远处的灯笼火光照映,以至于小拧子的影子在窗口晃悠,十分显眼,这样一来就显得很尴尬了。
朱厚照一直都在气恼新婚夜睡椅子,这会儿看到小拧子的影子在窗口晃动,当即从椅子床上下来,两步走到窗户前,一把将窗子打开,小拧子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木窗打中了脑袋。
“哎哟!”
小拧子抱头呼痛。
随即朱厚照的脑袋出现在窗口,破口大骂:“朕让你滚远点,你没听到吗?老在窗口晃悠,是想挨板子吗?”
小拧子大吃一惊,心想:“陛下几时到窗前来的?为何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磕头:“奴婢错了,奴婢想在这里等候吩咐。奴婢该死。”
“知道该死还不滚蛋?”朱厚照喝骂。
“是,奴婢这就滚。”小拧子忙不迭道。
恰在此时,但听龙榻那边传来沈亦儿的声音:“对下人说这些,算什么本事?让人瞧不起!”
妙书屋
殿内传出的女子声音,令小拧子心惊胆战。
天下间还有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
不过当小拧子想到对方是皇后,且是朝中那位声名赫赫的沈国公的妹妹,又觉得沈亦儿真的有这样的资格。
到底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皇帝自己都不怪责,关他什么事?
而且明摆着皇后是在为他说话,帮他解围。
朱厚照听到沈亦儿的话,却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当即板起脸来,不过为了防止被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糗事,朱厚照紧忙关闭窗户,随口道:“有多远滚多远,今晚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陛下。”
小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起身,一路小跑离开交泰殿区域,好像这里再发生什么事都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了。
朱厚照把窗户关好,回过头看向床榻方向,没好气地说道:“在那些奴婢面前,你还是要给朕保留一些威严……你到底是朕的妻子,朕是皇帝,你是皇后,你不能老跑到朕头上来撒野!”
沈亦儿不屑地道:“哪条规定说皇后就要听皇帝的?你岁数还没我大哥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面对如此骄横跋扈的妻子,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心想:“我岁数是不大,但是皇帝啊,旁人都要听我的……可问题是除了我皇帝的身份外,好像别人再也没有必须要听我话的理由。另外,如果我觉得她刁钻任性,干脆不娶她进宫便是,这么说来……还是我自己找麻烦!”
想道这里,朱厚照丧气地重新躺回到椅子上。
朱厚照很郁闷,不过这会儿他也想开了,不能为沈亦儿的事生气,干脆躺在那里适应一下新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女人睡床榻而自己睡椅子。
对于那些娇生惯养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帝来说,这样或许很遭罪,不过朱厚照却没觉得如何,他甚至拿以前的一些经历作对比,心想:“这可比我做太子时下江南玩耍,需要露宿荒野强多了……甚至于比去年带着江彬游历时雨雪天在破房子里睡觉好多了。”
感受着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朱厚照居然想着心事便安然睡了过去,好像梦也比以前香了很多,身子骨没觉得有多受罪,似乎这椅子睡起来比那高床软枕还要舒服。
……
……
朱厚照半夜被开门声吵醒,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滚下来。
睡的时候知道自己睡在那里,心里有所防备,可半夜起来就忘了自己根本不在龙榻上,甚至交泰殿这里对他来说也很陌生,朱厚照也是在打量周遭后,心中的慌乱才稍微平息了些。
“你作何?”
朱厚照看着正要出门的沈亦儿。
沈亦儿这会儿已将头上的凤冠取下,身上的衣服穿戴得倒还整齐,显然是怕朱厚照晚上会偷袭她,所以根本就没宽衣就寝。
沈亦儿侧头看了过来,朦胧的夜色下,面庞显得非常精致可人,至少在朱厚照看来如此。
“茅厕在什么地方?我要出恭!”沈亦儿嘟着嘴问道。
到了陌生地方,上厕所是个很大的问题,她对周围的情况根本就不了解,只能问那个让她觉得讨厌但能给她皇后身份的人。
朱厚照听到后不由得意地笑起来:“怎么,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能人怎么还需要上茅厕?憋死你!”
“混蛋!”
沈亦儿骂道,“有何大不了的,我自己出去找!”
说着,沈亦儿便要开门,朱厚照马上意识到如果沈亦儿这么衣衫整齐地走出去会被外面的太监和宫女看到,他会非常没面子,赶紧劝阻:“站住!你不能出这门口。”
“哼,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出去给你看看。”
沈亦儿属于那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朱厚照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要做。
不过等她开门,看到外面的情况后,便后悔了。
本来她以为外边跟家里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需要在屋子周围找茅厕便可,但等她开门后才发现外面站着一群宫女,还有太监提着灯笼在回廊边等候,她可不知这些都是人,以为大半夜撞到鬼了,一张小脸都绿了。
“咣!”
门迅速合上,等关好后她还兀自紧张不已。
朱厚照不知沈亦儿因何紧张,道:“跟你说了别随便出去,外面守夜的人不少,你当只有听墙角的吗?今日乃朕大婚之日,若是平时的话,这些奴婢会在外屋甚至是龙榻边等着。”
沈亦儿这才知外面是人不是鬼,蹙眉道:“就算有人,他们还能影响我上茅厕不成?”
说着,她又要开门出去。
朱厚照此时走过来,道:“别着急出去,今天按照礼数你是不能出这门的,你先等等,朕让人送如厕的东西进来……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什么大的小的?”
沈亦儿迷惑地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没好气道:“你是拉屎还是尿尿?”
沈亦儿蹙眉道:“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我小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走到门口,一把扯开门,扯着嗓子喊道:“送夜壶进来!”
等他说完转过身时,发现沈亦儿人早已跑到里面去了,似是知道马上会有人进来……在沈亦儿眼中,不太清楚太监到底是什么存在,以为男人到了宫里就叫做太监,终归是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送夜壶进来的人却是女官。
本来夜壶会直接送到位,不过朱厚照却伸出手,大声道:“把夜壶交给朕便可。”
女官一时间呆住了。
平时莫说皇帝亲手接夜壶,就算是皇帝真要如厕时都不会亲自去提夜壶,需要奴婢在旁伺候,而现在朱厚照就好像畏惧什么,连门都不开,只是伸出手跟她要夜壶,这让外面的女官觉得非常难以理解。
不过这是皇帝的命令,女官只能照办,等夜壶递进去后,朱厚照一手拿着夜壶,另一只手把门关好。
“可以了,没人进来……你自己解决吧!”朱厚照对里屋的沈亦儿道。
沈亦儿将帘帐稍微掀开,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进来后,她走出来,朱厚照这才发现沈亦儿连鞋都没脱。
“这怎么解决啊?”
沈亦儿显得很为难。
虽然交泰殿内分内外两屋,但到底只是纱帐隔着,一个女儿家要在里面如厕还有个男人在旁,怎么都无法完全避开。
朱厚照笑道:“那边有屏风,你到里面去,朕不过去看便是。”
沈亦儿苦着脸道:“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过去?”
“朕乃是九五之尊,说话一言九鼎。”朱厚照道,“而且朕对你发过誓的!”
沈亦儿想了想,好像有几分道理,便把夜壶接过去,正准备往里面走,突然想起有哪里不对,赶紧道:“就算你不进去,光是……站在外面也不行。”
朱厚照皱眉道:“你太不讲理了吧?不会让朕到屋子外面去?”
沈亦儿道:“那你把耳朵捂住!听到声音也不成!”
听到这里,朱厚照终于知道沈亦儿在担心什么,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将耳朵捂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沈亦儿。
沈亦儿有些憋不住了,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喝道:“转过身去,把耳朵捂紧,听到声音的话你就不是男人!”
“凭什么?”
朱厚照显得很冤枉,这简直是在污蔑他的人格。
沈亦儿本已快走到屏风前,闻言不由转身打量朱厚照,朱厚照怂了,老老实实转过身,走到墙角,道:“这样总该行了吧?”
沈亦儿这才进到屏风后解决问题。
半天后,沈亦儿终于完成人生大事一般,提着夜壶走出来,不过对沈亦儿来说这东西太脏了,问道:“哪里可以洗手?”
朱厚照打量着她道:“我说姑奶奶,你还要洗手?需要那么讲究吗?”
沈亦儿道:“我们沈家的规矩,饭前便后必须洗手,怎么宫里连起码的卫生都不讲究?生病了怎么办?”
朱厚照嘟哝道:“沈家的规矩真是奇葩。你把这东西提出来作何?不是要给朕来闻味道的吧?”
沈亦儿皱眉:“难道还要本姑奶奶亲自送出去?给你!”
本来沈亦儿要把夜壶递还给朱厚照的,不过朱厚照却没有伸手去接,沈亦儿只能放在地上,不管不问,自行转身往里走,对她而言终于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但对朱厚照来说就有些尴尬了。
“来人!”朱厚照当然不会亲自捣腾,走到门口,打开一道缝,大声喊道,“进来把夜壶拿走!”说完,他生怕别人知道他现在还穿着衣服,疾步便往内屋而去。
等到了里面,便听外面门打开,之前的女官提着灯笼进来,将夜壶取走。
等门重新关好后,朱厚照嘀咕道:“早知道的话,应该让他们多送一个夜壶进来……”
“哈哈哈……”
龙榻帘帐后传来沈亦儿的笑声,沈亦儿似是觉得很有趣,“你也憋坏了吧?过去再要一个就是了!”
朱厚照生气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尿频尿急呢!朕不会这么做!”
“那你就继续憋着,这可没人帮得了你。哈哈哈……”沈亦儿仍旧大笑不止,说出的话让朱厚照听了越发不爽。
不过朱厚照躺下去后,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反而觉得之前经历的事情很有趣,这是他以前体会不到的。
帘帐后面传来沈亦儿的声音:“那个谁,这里面多了一条白布,也不知道干嘛用的,如果你觉得冷,可以过来拿。”
朱厚照显得很不屑:“朕身子骨结实,不怕冷。那是留给你用的东西,别问是干嘛用的,你早晚用得上!”
……
……
沈亦儿带着极大的期待进宫,她想当皇后,满足虚荣心的同时还能获得权力,女子既然不能考状元,那皇后就是一个女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峰,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进宫第一天,沈亦儿就发现宫里的生活没想象中那么惬意,不但规矩多,而且宫殿一座接着一座,光看看都觉得很可怕,一时间很难适应。
因为对陌生环境的惧怕,沈亦儿当晚并未睡好,一大清早还要换上皇后翟衣去给张太后请安,她有些开始后悔进宫来。
此时沈府内,一切平静如旧。
沈溪对沈亦儿进宫没有太大的反应,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路是沈亦儿自己选的,沈溪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看着朱厚照将妹妹迎娶走。
“以后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来定。”
沈溪心里多少有一些无奈。
这两天他做的事很多,便在于皇帝大婚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他将带兵踏上征程,也就是说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仅剩下最后一天。
因为此番并非皇帝御驾亲征,准备工作不是太复杂,但仍旧面临不少麻烦,比如目前朝廷在王恭厂仓库里囤积的火药数量便严重不足。
一来是因为大明过去几年生产出来的火药多数都运到西北前线去了,现在的库存全部是现生产的,补充不及;二则是因为谢迁在有关军械的开销卡紧,朝廷调拨款项不足;第三则跟之前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贪污腐败有关,张氏兄弟掌京营时变卖不少军需物资。
这些都给沈溪领兵带来一定麻烦。
“……如果临时准备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之前京畿周边工坊已在连夜赶工,不过材料稀缺了些,这几年朝廷兵马使用火药数量大增,晋、陕几个主要硝石矿厂都快挖空了。”
李鐩当日来见沈溪,跟沈溪做最后交接。
本来李鐩不打算来的,但因沈溪增加了火药数量,他必须以工部尚书的身份跟沈溪对接,不得不亲来沈府阐明实际情况。
沈溪理解李鐩的难处。
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沈溪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这边,他一直试图研究黄火药,觉得黑火药的技术就算落后了些,基本也能满足需要,如此一来导致的结果便是这几年连续打了几场热兵器的战事后,大明的黑火药供应出现严重不足。
沈溪道:“现在不需要马上就将所有火药生产出来,暂时够用了,但问题是战场会持续消耗,故未来几个月里最好一直赶工。”
李鐩疑惑地问道:“这场战事,需要拖那么久吗?”
沈溪摇头:“中原战事,或许一两月内便可结束,不过尚有沿海盗寇需要平息,西南还要平蛮夷……”
“哦。”
李鐩听沈溪表达对火药的需求后,点头道,“其实可以让江南工坊制造一批,这件事我会马上上疏朝廷,请陛下向南京六部下旨。”
光靠北方地区生产制造火药,已难以满足沈溪平叛人马所需,如此一来只能靠江南工坊进行补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没错,不过在现有的体制下,却不容易实现。
南京拥有全套行政机构,虽然各部门首脑多为闲职,但总归自成体系,其中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赣、湖广诸省税粮,同时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及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南京兵部负责南京地区的守备,南直隶四十九个卫都隶属于南京兵部尚书指挥;南京工部职责与中枢工部相仿,只是管辖地区仅限南京及附近各省,但问题是这里本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存在巨大的利益纠葛。
最后,南京地区勋贵众多,其中南京守备基本由勋贵把控。这些人土皇帝当惯了,光靠皇帝一道御旨便想让他们将利益划出,非常困难。
“尽量吧。”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从江南地区制造和调拨火药没抱多少期待。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节省弹药用度,尽可能将战事规模缩小,之前招安的政策必须要完全得到贯彻执行。
三月二十七这天,沈溪有很多事要做,只能走出府门。
会见工部尚书李鐩只是众多事情中的一件,此番出征他要带上部分之前军事学堂栽培的中下层将领,这些人曾跟随朱厚照往宣府去了一趟,因皇帝在人马调配上出现重大失误,使其难以施展在军事学堂中学到的东西。
这次沈溪特地跟朱厚照申请,让这些学员跟他一同往南边走一趟。
之前军事学堂一共招收了三期学员,其中第一期跟第二期很多学员是重叠的,一直到第三期时才形成轮换之态,不过在对鞑靼战争结束后,第四期学员却难以补上,这也跟谢迁卡紧兵部财政预算,以及朱厚照对此事漠不关心有关。
在正德皇帝看来,大明最大的隐患……北方边患已平息,虽然巴图蒙克没死,但一二十年内鞑靼已不可能对大明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鞑靼铁骑侵扰大明边境的势头不复存在,朱厚照对于军事的关注度也就没那么高了,毕竟在朱厚照看来,光靠平内乱或者倭寇,不足以让他名留青史,接下啦需要在文治上下功夫,所以没心思督促军事学堂继续办下去。
因为这些军事学堂毕业的人,多数未曾跟沈溪上战场,沈溪需提前跟他们见一面,会面地点就选在学堂校址。
王陵之作为前军事学堂武术和骑术教官,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猛将,这次陪同沈溪一同前去学堂,但因王陵之不太善于言辞,更多是当个陪衬。
沈溪没讲太多,本身这些人中有武举人,武进士,都属于“科班出身”,再加上军事学堂上沈溪讲了很多军事策略和带兵方略,以及在实战中的运用,还进行过几次演练,这些人对于沈溪最为推崇的作战方式,也就是盾兵、长枪兵跟火铳、火炮结阵作战的模式非常清楚。
沈溪告诉学员们,马上要用实战来检验他们的能力,并且表明其中一些表现突出的人将会得到提拔和重用,算是画了一张大饼。
而后沈溪将这些人归到王陵之麾下,当天下午他还准备见从宣府过来的旧部,没时间在军事学堂停留太久。
沈溪留下王陵之,让他这个教官好好给这些人“补补课”,自己却出了校门,刚要乘轿离开,对面有马车过来。
沈溪站在轿子前看了看,认出是英国公张懋的车驾。
“之厚,哈哈!”
马车近前,张懋从车厢里跳下来,脸上带着笑容,就像个笑面虎。
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夏皇后的父亲夏儒。
作为新老外戚,沈溪其实不太想在出征前跟夏儒见面。
正德皇帝和张太后违背大明传统,一次立两个皇后,让夏家人颜面扫地,民间多有议论,要说沈家跟夏家间没有丝毫矛盾,显然是不可能的,沈溪对此有些歉意,这件事虽然不是他主导,但现实却是沈家是受益者。
“见过二位。”
沈溪没有具体称呼哪一个,过去后拱手行礼。
夏儒回了礼,神色平静,看起来对沈溪没有太大敌意。
张懋笑容满面:“几日不见,之厚你都当上国公,跟老朽平起平坐了……如今你在朝中兼任两部尚书,仅吏部天官一职便掌管天下文官考核任免,实在了不得!以后大明就要靠你这样的英才支撑了。”
这话言不由衷。
沈溪很清楚,张懋不可能对他没有防备心理,他这个所谓的英才,毕竟只是个年轻后进,这些老家伙肯定会防备沈溪乱来……一个人手里的权力越集中,对大明运行了一百多年的体制的威胁也就越大。
沈溪拱手道:“张老谬赞了,为朝廷效命乃臣子本分,在下很多事要跟张老和夏老学习……”
“不必不必。”
夏儒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张懋却笑道:“走,咱进去说话?”
沈溪看了二人一眼。
对方这副架势充分表明张懋是有意带着夏儒来“堵”他门的,要知道他长期请病假在家,就算出门也有吏部、兵部等多个地方可去,张懋怎么知道他到了军事学堂且正巧在门口“遇到”?
本来沈溪离开是想打道回府,等候昔日部将来见,现在被张懋和夏儒堵住去路,只能暂时带二人回军事学堂说话。
“请!”
沈溪侧过身,请张懋和夏儒先行。
但张懋和夏儒都没有在沈溪面前拿乔,礼让一番,最后三人几乎并行着跨进校门。
路上张懋转头问道:“之厚你过来,是要见从这里毕业的军官吧?他们少有上阵锻炼的机会,不过能力都不俗,老朽之前便跟下面的人说,从军事学堂出来的将领都要优先提拔。唉!可惜啊,今年好像没有再录取学生了。”
沈溪道:“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在下上呈过重开军事学堂的奏疏,不过朝廷现在都没回复。”
张懋疑惑地问道:“之厚,你多次面圣,就没跟陛下当面提过?”
沈溪笑了笑,道:“提是提过,陛下对此并不上心,所以暂且只能把事情押后,或许要等在下领兵回来后军事学堂才会重启。”
“哦。”
张懋笑着点头,道,“事情总归有个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中原乱事平定,别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放。”
进到学堂公事房,沈溪招呼二人坐下,马上有仆役进来奉上香茗。
张懋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知道之厚你明天就要出兵,所以今日老朽跟国丈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我等帮忙的地方。”
听起来理由很充分,但沈溪却认定张懋一定有事,只是张懋脸上那老狐狸一般的笑容让人实在难以琢磨。
沈溪有些厌烦揣测张懋到底在想什么,道:“出兵准备工作基本已完成,明日一早在下便会出城统领兵马出发,先谢过两位好意。”
“太见外了。”
张懋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随后往夏儒身上看一眼,但夏儒在这种场合总是放不开,坐在一边讷讷不言。
张懋只好接着说道,“之厚,你跟于乔见过,想来后续朝事应该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比如说,出兵后京城守备问题……”
沈溪微微眯眼,道:“张老不会是想说,现在京营提调,也就是驸马都尉不能胜任现在的差事吧?”
张懋一怔,随即笑道:“之厚你说话就是直接。其实是这样的,宫里边有话传出来,要让张氏兄弟回五军都督府办差。”
张懋说到这里,夏儒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热切,似乎对张氏兄弟是否回朝的问题非常在意。
哪怕朱厚照对两个舅舅下了狠手,但张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在的,现在无论是谢迁又或者是杨廷和等人,都会觉得正德皇帝不靠谱,潜移默化中都往张太后那边靠拢,张太后想要借助大臣的力量让两个弟弟重回朝堂执掌权柄,便有意识向五军都督府施压。
沈溪摇头:“在下从未听闻此事。”
张懋叹道:“老朽不是说对张氏兄弟有何偏见,但他们做事……的确难以服众,你马上就要领兵出征,你走后这两位指不定如何折腾……就怕到时候没人压得住!”
“不是有谢阁老么?”
沈溪故意提了下谢迁的名字,想看看张懋的反应。
张懋为何来找他,沈溪已基本明了。
这种事张懋本来应该去找内阁首辅谢迁想办法,来找他说明张懋觉得谢迁在立场上有偏狭。
以沈溪知道的情况,现在非但谢迁,连杨廷和都开始往张太后靠拢,如此一来那些跟张氏兄弟有利益冲突、不想看到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回朝之人,只能将着眼点放到沈溪身上。
张懋道:“谢阁老是何脾气,其实之厚你该明白,不需要老朽赘述吧?”
难得见到圆滑世故的张老头在自己面前开诚布公说事,沈溪也就不再兜兜转转,直接道:“张老既提到谢阁老,那在下便说一句,其实近来谢老在出兵以及偏帮张氏兄弟之事上,思想已有转变,不然的话太后为何不通过谢阁老想办法?若谢阁老在朝中发动朝臣联名上奏,或许陛下一念仁慈便既往不咎了呢?”
张懋皱眉:“之厚的意思是说……老朽不该来找你?”
沈溪道:“此事涉及朝中外戚间的争端,在下如今身份不像从前那般中立,很难出面,毕竟舍妹如今就在皇宫里……”
说话间,沈溪特意看了夏儒一眼,大概意思是说,有关张氏兄弟的问题,最好他跟夏儒都不要出面,由得张太后去折腾。
如今问题的关键已不是朝中大臣支持谁的问题,而在于皇帝跟太后间越来越不可调和的矛盾。
“呵呵,之厚的想法就是跟常人不同。”张懋笑呵呵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沈溪再道:“有关张氏兄弟回朝的问题,在下态度坚决,绝不赞同此事,但也不会在任何联名上奏上发表支持意见……既然张老来见,在下在此表明立场,今日给陛下的上奏中会提到此事。”
“如此甚好,甚好!”
张懋非常满意。
只要沈溪出面,很多事都会变得顺利,毕竟皇帝心目中最信任之人是沈溪而非张太后。
至于张氏兄弟的能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懋不觉得朱厚照会在这种原则问题上犯错误。
沈溪道:“两位还有别的事情吗?”
“不过是来闲聊两句,就当是为之厚践行。”
张懋一脸笑容,老奸巨猾地说道,“若非这几年你总在外领兵,回朝后又出任两部尚书,忙得不可开交,老朽真该跟你多聚聚,至今还未见识过你下棋的本事,有机会咱爷儿俩对弈几盘?”
沈溪笑道:“肯定有机会!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
沈溪送走张懋,没有在军事学堂停留,直接上了轿子往大街另一边去了。
坐在轿子里,沈溪回想张懋和夏儒前来拜访一事,并不觉得对方只是单纯反对张鹤龄和张延龄复出,更像是一种试探。
“张老头年岁不小了,他就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他自己在少年时得成化帝欣赏而掌兵,不想长子早丧,如今自己也该知道时日无多,长孙就算袭爵英国公,能在朝中撑起门面来?他担心军权旁落,所以才跑来试探我吧!”
沈溪对张懋的意图大致能看透,便在于他设身处地考虑现在张懋最大担心所在。
“他孙子张仑到现在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在朝中全无声望不说,更是寸功未立。陛下信任身边佞臣,怎会轻易将军权交给他那毫无建树的孙子?而他考虑的必是将来谁接替他在五军都督府的位置,他担心我,却又知我作为文官不可能同时兼领文职和武职,所以他现想知道我更倾向于支持谁,或者干脆前来做出暗示,挂口不提却让我明白一切。”
轿子在行进中,沈溪越想心中越明朗,英国公在他这里已不算秘密。
但沈溪显然没法在接班人问题上帮到张懋,本身两人也存在一定利益冲突,张懋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而沈溪大概也明白,张懋现在更希望孙子张仑在军中积累军功和声望,就差提一句让张仑跟他出兵,到他手下当差了。
……
……
三月二十七,午时刚过,沈溪在府中会见从宣府调来京城的老部下,全都是中下层将领,曾追随他在草原上建功立业。
这些人见到沈溪后非常亲热,纷纷簇拥过来,争先恐后套近乎。
沈溪记忆力很好,基本上每个将领他都能准确地说出名字,然后指出什么时候立下什么功劳,家中又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满脸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沈溪设宴款待这些武将,席间基本上是叙旧情,没有涉及此番平叛任务。
由于出征在即,宴席没有上酒水,全都是以茶代酒,等吃得差不多了,沈溪借口时间不早宣布散席,然后亲自把人送出府门,他自己也没留下来,到街口分开后就隐蔽行踪,去见了惠娘和李衿。
因沈溪早就让惠娘和李衿收拾东西,此时二女已将家当收拾好,大件东西都留在京城这边,随从和婢女也都留下来,看守生意和宅子,不过东喜和随安会跟在身边,路上好有个照应。
“没想到老爷会亲自过来……明日一早就该出发了吧?”惠娘很意外,迎接沈溪时,大概明白沈溪只是过来看看而非要在这里过夜。
所以惠娘没有吩咐厨房备酒菜招待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明日起行,今天本该好好陪陪家人,不过惦记着你们,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李衿抿嘴一笑:“咱们跟老爷一起走,老爷还担心什么?”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没大没小的,老爷是怕我们没准备好。不过老爷尽管放心,该收拾的已收拾齐备,随时可以出发……不过我们知道无法留在军中陪伴老爷,所以准备好了马车,这一两天便动身,可能跟老爷统领兵马的行进速度有偏差。”
“这正是我必须过来跟你们见面的原因。”沈溪道,“本想让你们跟粮草和辎重队伍一起走,不过考虑到贼寇可能会对大军粮道进行袭扰,危险性大增,所以我决定让你们跟我同行。”
“啊!?”
这个回答让惠娘和李衿很意外。
沈溪轻松地道:“随安和东喜就让她们留在京城吧,你们姐妹跟我一起便可,不过平时要换上男装,我军中有女兵,全都是斥候,加上平时基本都是行军,你们在我身边也不会太过显眼。”
惠娘摇头:“妾身随军多有不便,老爷最好别这么做!”
沈溪板起脸:“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
惠娘再次摇头,显得很为难,一边想拒绝,却又知道这是沈溪放心不下她跟李衿,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溪笑了笑,道:“大军南下,走的是官道,可以通行马车,你们坐在车厢里神不知鬼不觉,我现在就算不是权倾朝野,至少也是位极人臣,根本不怕别人向朝廷弹劾我!再者,以前你们又不是没跟兵马同行过,现在有何不便的?你们该知道,这段路可比西南时好走许多……衿儿,把那些没用的家当放好,留在京城,这次你跟你姐姐便是我所带家当!”
“姐姐,这……”
李衿虽然得到沈溪命令,知道应该无条件听从,但不知惠娘如何想,只能无助地望向惠娘。
惠娘沉默不语,沈溪一瞪眼:“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么?”
惠娘道:“老爷让重新整理,便听从吩咐行事吧。是老爷自己要折腾,怪不得咱,随在军中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老爷做的选择,咱出了事,心疼的只能是老爷自己!”
这话更像是在呛沈溪,不过却充分体现出女儿家的不甘和俏皮。
沈溪笑道:“也是,出了事心疼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我会拼命保证你们在军中的安全。”
沈溪又要领军出征了。
这几年沈溪治军太过稀松平常,他在外当督抚以及领兵的时间比他在京城做官的时间长多了,从西北回到京城不到半年,又要踏上征程。
对于沈家人来说,这也算是常事,但依然免不了分别的哀愁和苦楚。
过去这段时间,沈溪尽可能安慰后宅的女人,抚慰她们的身心,让她们接受自己可能数月甚至经年不能回来的现实。
此时沈溪已经深切感受到女人多的烦恼,确实是分身乏术,谢韵儿一直熬十全大补汤给他补身子,喝得他如今闻到味道便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有时候沈溪自己也会想:“幸好我年轻力壮,如果迟个十年八载,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之前还说要收什么歌姬、舞姬,就算有命收,也没精力享受啊,还是安心经营眼前的感情为妥,精神方面的交流比什么都重要。”
因沈溪出征时间早已定下,而沈亦儿入宫后并未定下归宁计划,他不会等着见沈亦儿一面,于二十八早晨如约出发。
四更鼓敲响!
院子里灯火通明,家里女人都忙碌起来,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家里老小一片忙碌,为沈溪踏上征程做准备。
按照谢韵儿吩咐,各房女人都为沈溪准备了一点随身物品,让沈溪在外可以有个念想,衣服、鞋垫、靴子等,全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虽然家里这些女人未必都是巧手,但到底这时代的女人基本都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再加上发自内心,不管是否用得上沈溪都会带在身边。
这次不像上次去西北打仗,不需轻车简从,也不会搞什么急行军,该带的东西都能捎上,毕竟有的是马车给他运东西。
忙碌完毕,已快到五更天,沈溪行将出发。
家中前院,沈溪跟妻妾依依话别,等出家门时,发现早有马车等候在那儿,却并非是之前承诺过要来送行的朱厚照,而是谢迁。
本来谢迁希望沈溪主动去见他,但因沈溪筹备出征事宜这几日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根本无暇拜访,于是谢迁只好主动来见。
沈溪本要骑马而行,但谢迁的到来让他不得不登上马车,出城前二人可以在车厢里商议一些事。
马车在众多骑马侍卫簇拥下,往崇文门行进,这次出征大军在城南营地集结。
“一路保重,再就是尽量安抚地方百姓,不要多制造杀戮,此番不比跟外夷作战,你要适当收敛点。”
谢迁知道沈溪军事上的造诣,也知道热兵器作战的可怕,之前榆溪河北岸一战沈溪使用原始手摇加特林机枪,给予鞑靼兵马巨大杀伤,成功扭转战局。这段时间,大杀器又进行升级改造,更为轻便,实战中杀伤效果非常惊人,一旦对上缺少战马没有多少冲击力的叛军,无疑是一场屠杀。
沈溪显得很自信:“谢老提醒的是,在下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那些被迫附逆之人,在下会尽量将他们解救下来。”
简单说了几句,谢迁沉默下来,偶尔掀开窗帘看看外边漆黑的路面,像要将京城夜晚街巷的景致记下来。
沈溪却没有谢迁那样的兴致,闭目养神。
“消灭中原地带的叛军后,想来你会领兵继续南下,扫平东南沿海倭寇……造船之事你也会肩负起来吧?”谢迁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大致便如此罢。”
谢迁提醒道:“注意花销用度……造船本就没太大意义,只需把倭寇赶到海上去便可,未必要赶尽杀绝……以老夫所知,朝廷已近百年未更新水军装备,倭寇船只比起朝廷地方卫所装备的船只要先进许多,佛郎机人横行大洋的西洋船尤为可怖,朝廷想短时间内赶超无异于痴人说梦,暂时只需固守海疆。只要确保沿海百姓安居乐业,无需把事情做绝。”
沈溪反问:“怎么才算把事情做绝?”
谢迁稍微想了一下,叹口气道:“陛下登基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无法承受连续的折腾。这一切根由还在你身上,未来朝廷是大风大浪还是风平浪静,要看你要把仗打成什么地步!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大明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面对谢迁的问题,沈溪并未有反驳的打算,闭目养神,沉默中马车终于到了崇文门。
沈溪从马车车厢里下来,有专人将践行的酒水送上。
沈溪跟谢迁共饮后,行礼告辞,上马出城门而去。
……
……
朱厚照本有意为大军践行,但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比如说这几天,朱厚照跟沈亦儿就处于拉锯战状态,头一天朱厚照在椅子上睡觉,次日便让人临时加了一张床,晚上不出皇宫玩乐,早早就到交泰殿,好像非常喜欢跟沈亦儿对着干。
因为头天晚上朱厚照没睡好,等起床时,得知沈溪已出城。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沈尚书已非初次领兵,此番又是平中原乱事,区区毛贼根本无法伤他毫毛,朕就不去添乱了。”
朱厚照没去凑热闹,但架不住有人想搭沈溪的顺风车,如同沈溪之前猜想,张懋对于接班人问题非常在意,私下里向正德皇帝请旨,让孙子张仑跟随沈溪一起出征,提前把人安排到军中。
沈溪领军出发近一个时辰后,五军都督府属官才将消息传开。
沈溪也是头天晚上才知晓这件事,但没想过公开,他不准备干涉,张仑属于第一次到军中历练,身份不过为侍卫上直军百户,但因为有英国公世子的身份,他在军中的地位便显得与众不同。
张仑是成化二十一年生人,比沈溪年长两岁,跟沈溪在朝中属于新锐不同,张仑在军中已是老资历,毕竟从一出生他就算入伍了,年纪有多大就有多少军龄。
被英国公府家将引荐给沈溪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仑英姿勃勃,俨然就是张懋的影子,连蓄的胡子都很相似。
“见过沈大人。”
张仑跟其他武将差不多,看到沈溪后毕恭毕敬,眼里全都是崇拜和尊敬之色。这也跟他在军中待久了,听说沈溪很多神奇的过往,心底把沈溪当作偶像看待有关。
沈溪闻言勒住马缰,张仑赶紧停下马。
沈溪从马背上跳下来,笑着道:“尧臣兄,其实早前我便听过你的名字,却无缘一见,没想到此番会在军中跟你相遇。”
沈溪虽然对张仑不熟悉,但对张懋的家事却不陌生。
张懋长子张锐死得早,对长孙也就是张仑便很看重,一直将张仑当作接班人培养,从小精心呵护,因为担心出危险一直舍不得让张仑随军出征,如此一来,张仑在朝中便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张仑娶了成化帝女儿隆庆公主府上的千金为妻,跟皇室算是姻亲。
历史上张仑没什么造诣,正德十年张懋过世后接过英国公爵位,不复当年张辅和张懋时的荣光,在勋贵中逐渐沦为平庸。
或许是张懋已感受到这种危机,所以特意将张仑送到沈溪军中……对鞑靼之战前张懋也有如此想法,但当时沈溪是跟外夷作战,张懋怕孙子出意外,便没有成行。此番沈溪领兵平内乱,不会有多危险,张懋才将孙子调拨到沈溪麾下,提前还不打招呼,只是做了番暗示。
“沈大人也知末将名讳?”
张仑听到沈溪的话,高兴得眉飞色舞,不停地搓手,好像被偶像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沈溪笑道:“在下怎能不知?张家累世名将,自河间王以降,一直是朝中武勋表率,正所谓将门虎子,想来尧臣兄也深得家族传承,只是少有表现的机会罢了。这次出征,时间可能久一些,平时在下也会有差遣,要求可能严格一些,望尧臣兄不要介意。”
张仑诚惶诚恐:“末将不敢,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沈溪拍拍张仑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别太拘泥,就按朋友相处便可……”
二人说话时,队伍还在行进。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道路两侧不少百姓簇拥围观,虽然京畿周边出现叛乱,但顺天府受到的影响较小,百姓知道这是沈溪领兵出征,自发组织起来慰劳大军,沿途不时可见装满诸如鸡蛋、干粮等慰问品的篮子。
但因沈溪之前已有严令,不得骚扰百姓,没有人伸手去拿。
沈溪道:“赶路要紧,有什么事等扎营后再说。这一天少说也要走八十里,怠慢不得!”
……
……
兵马一路行进。
白天只有中午短暂时间原地休息了一下,将士们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和羊皮袋里装的凉白开便又继续上路。
下午全军行进速度更快。
看起来老爷兵一样的京营兵马,跟随沈溪出征后被激发出潜力,行进速度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些边军士兵,扎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当天走的距离已超过预期的八十里,甚至过了一百里。
到底是平原地区,加上走的又是官道,士兵们的行进没有受到阻碍,随军辎重和粮草也有马车、骡子驮运,一切都有条不紊。
“沈大人……”
营帐扎好后,张仑才到沈溪的帅帐拜会。
跟张仑一起过来的有王陵之和宋书。
宋书乃张氏兄弟嫡系,甚至可以说是张氏兄弟手下最能干的一个,不过也是全靠当初跟着沈溪往西北送炮才于军中声名鹊起,宋书此后接连受到提拔,这次京营兵马主要便由宋书提调,以副总兵之身追随沈溪。
“客气了。”
沈溪对眼前三人点了点头,走到帐中由凳子和木板简易拼凑起的桌子前,将一份最新情报放在了上面。
宋书抱拳行礼:“大人,今日兵马并未驻扎在靠近城塞的地方,荒郊野外,四处空旷,是否需要防备贼军来袭?”
王陵之一听多少有些不屑,道:“这种事还需要请示?扎营要领就那些,如果连夜晚防御都做不到,还带什么兵?”
宋书知道王陵之跟沈溪的关系,换作旁人他早就发作了,但在沈溪面前他不好跟王陵之计较什么,默不作声,等候沈溪吩咐。
沈溪道:“外圈布置两千人马,在几个主要路口设伏,如有贼军来袭的话,倒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这是伏兵之策吗?”张仑兴奋地问道。
沈溪笑了笑:“就当是吧,不过更多是为了练兵……总归要有所防备,现在遭遇贼军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兵马后续深入齐鲁地界的话,那就要随时应对贼军来袭。”
张仑不太明白沈溪这种带兵方式,不过对王陵之来说早就习以为常,至于宋书也大概理解沈溪的意思。
宋书道:“卑职明白,大人这是在以防万一的同时,提高官兵的警觉性,这也是一次难得的实战演练机会。”
沈溪淡淡一笑,不想对眼前几人做出更多解释,其实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单独安排,毕竟军中有刘序和胡嵩跃等人,这些人追随沈溪久了,做事颇有章法,进退有度,贼军来了一准讨不了好。
宋书等人更多是充门面,看起来规模宏大训练有素的大军足以让叛军望风而逃,真正作战时,沈溪会偏向倚重旧部。
“那就下去准备吧。”沈溪对宋书吩咐道。
“是,大人。”
宋书多少有些为难,毕竟沈溪没有具体交待如何练兵,只是给他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要把人马调到何处设伏,他只能回去后找人商议,毕竟他身边也有将领和幕僚。
……
……
宋书离开后,王陵之也回去准备营地防备。
沈溪跟张仑坐下来简单吃了一顿便饭,同桌的有随军充当沈溪幕僚的唐寅。
令沈溪意想不到的是,张仑性格豪爽,对文采出众的唐寅早有耳闻,只是一餐饭的机会,两人便相见恨晚,好像多年老友一般谈个不停。
“……唐知县能跟着沈大人到草原与鞑靼人交战,真让人羡慕,唐知县军事方面的修养想必很高吧?”
张仑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唐寅,在他看来,沈溪这样的人已属于妖孽级别,而受沈溪信任带在身边当幕僚的唐寅一定也是人中翘楚。
唐寅领受张仑对自己的恭维,眼前这位到底是国公府世子,对于一个即将在朝中大有所为的官员来说,也想多结交一下京城权贵,而交朋友最好便是相交于微末,如果等张仑继承英国公爵位后,人家肯定不会再高看他一眼,甚至那时还会觉得他是带着巴结的心思,不屑一顾。
“之前研究过一些兵书,但说及行军布阵,还是应该多问问沈尚书,他在这方面可说无人能及。”
唐寅一边自吹自擂,好像真有几分本事,但也知道沈溪对他知根知底,多少有些收敛,只能把恭维转移到沈溪身上。
沈溪拿着碗筷,笑着道:“伯虎兄别自谦了,带你在身边更多是为了向你学习。”
唐寅一听不免自惭形秽,却还是强笑道:“运筹帷幄之事,当采纳诸多意见,从中筛选最佳方略。沈尚书带兵之能,在下自愧不如。”
张仑见沈溪跟唐寅在那儿“自谦”,心里不由带着几分向往,期待自己有一天出谋献策也能为沈溪采纳,并且靠自己的谋略取得一场辉煌的大胜。
恰在此时,胡嵩跃带着几名随从进入帅帐。
胡嵩跃近前抱拳道:“大人,刚在营地外抓到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好像是贼寇细作。”
“审问过了吗?”沈溪问道。
胡嵩跃赶紧道:“大人吩咐不得惊扰沿途百姓,末将实在搞不清楚他们是民还是贼,故未审问。大人是否要亲自提审?”
沈溪道:“把人交给老九吧,等他问过情况后再说。”
“是,大人。”
胡嵩跃领命匆忙而去。
等人走后,张仑不解问道:“沈大人,谁是老九?”
沈溪道:“马九,长期在我麾下效命,此番由他负责军中杂务。”
说是杂务,其实是负责情报搜集,当然马九代表的是军方,管辖的军中斥候,而云柳主持的则是沈溪亲手缔造的情报系统,如今云柳不在,审问细作的事自然要交给马九去办。
张仑皱眉:“怎么这种调查细作的小事也要知会沈大人?难道下边的人不能自行解决么?”
唐寅笑道:“这是早前对鞑靼之战时养成的习惯……草原辽阔,有时候接连几天都碰不到人,但凡遭遇多半是细作,需要及时汇报到沈大人跟前,以便研判敌情。现在咱们是在大明境内行军,沿途百姓众多,这世间好奇心重的人不在少数,怎能轻易确定是否为贼寇?这就需要下面的人先甄别一番!”
沈溪道:“还是伯虎兄了解我。”
张仑坐下来,略微思索便明白了。
按照唐寅所说,胡嵩跃这些有能力的将领,之所以不亲自审问嫌疑人而是来求助主帅,是因为在草原上沈溪在这种事上多亲力亲为,但现在是在大明境内行军,沿途抓到的疑似细作太多,沈溪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沈溪就着肉汤吃完干粮,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明日天不亮便要行军,我要回寝帐休息了,明日我会选择乘坐马车,至于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恭送大人。”
张仑起身行礼。
唐寅没跟沈溪离开的意思,当天未升帐议事,以至于很多事都是在一种自发的情况下完成,沈溪现在带兵不需要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手下基本知道该做什么,就算不知也会自觉去学习,比如说宋书。
……
……
沈溪返回寝帐,唐寅则留下继续跟张仑说话。
夜色浓重,沈溪记挂之人正是随军的惠娘和李衿。
沈溪回来时,惠娘不在,沈溪派心腹侍卫去通知,很快惠娘便端着茶水过来,此时惠娘换上一身直裰,头顶儒巾,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采,吸引沈溪长久注目。
“老爷。”
惠娘不太适应军旅生活,倒茶时发现沈溪正在看自己,不由埋怨地白了沈溪一眼。
营帐中无旁人,沈溪笑着提醒:“不要称呼我老爷,称呼大人。免得被人知道你和衿儿的真实身份。”
惠娘道:“哪有大人这样的,行军还带着亲眷?若被皇上知道,怕是要降罪。”
沈溪笑着道:“正是因为每次行军在外都非常辛苦,我才希望身边有人照顾……行军打仗不用太过刻板,如果主帅身边有人照顾的话,或许心态会更放松些,思路更加清晰和开阔,更容易打胜仗。”
“军中终归是讲纪律的地方!”
惠娘还是有所埋怨,觉得沈溪太过孩子气,虽然很多时候她对沈溪完全服从,但难免将沈溪跟她印象中的那个小孩相比,不自觉拿出一种长辈的态度。
沈溪摇摇头:“做人自在些好,衿儿怎么没过来?”
“她还在准备,等老爷过去……”
惠娘俏脸微微一红,“多日未曾伺候老爷,她心里其实满惦记的,她不再是个小姑娘,老爷多疼着她点。”
沈溪笑着问道:“那你呢?”
惠娘再次白了沈溪一眼:“至于妾身,老爷随便就是。”
沈溪从来不刻薄自己,早年南下担任三省总督时身边就带着女人。
相比于云柳和熙儿这样经常在军中行走、难以留在身边服侍的女人,惠娘和李衿更为“体贴”。
夜色凄迷。
营地内早就安静下来,沈溪寝帐内却有不一样的风光。
到底是在军中,就算沈溪身为主帅也不能太过恣意,而且经过一天高速行军后他自己也有些疲累。
“老爷有小半年没领军,劳累是正常的……让妾身为老爷揉揉肩。”
惠娘非常贤惠,知道沈溪此时的状况,即便她自己也经历旅途颠簸之苦,但还是努力为沈溪解乏。
沈溪笑着摇头:“怎么,你觉得我身子骨如此不济吗?”
惠娘道:“老爷年轻力壮,怎么会说不行呢?倒是妾身……”
“姐姐也很年轻啊。”
李衿半跪在铺着厚厚油纸和褥子的地铺上,一边整理如云秀发,一边说道。
惠娘瞥了李衿一眼。
寝帐内灯火暗淡,只有一盏昏黄的桐油灯照亮,就算相隔不过三尺,也难以看清楚李衿的俏脸。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才叫年轻呢……以后陪伴老爷的日子很长,姐姐老咯!”一句话便将惠娘的隐忧说得清清楚楚,她跟沈溪间的岁数差距太大。
惠娘莫名感伤,在沈溪看来并非单纯因眼前之事,很可能也跟她想儿子,或者对未来生活不确定而烦忧。
沈溪劝慰道:“与其想将来,不如珍惜眼前,把人生看那么长远作何?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惠娘,有时候你未免太过悲天悯人了吧?”
惠娘本来在为沈溪揉肩膀,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脸上涌现不满之色:“老爷这是在说安慰人的话,还是存心给人胸口捅刀子?”
沈溪摊手:“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说实话。”
“唉!”
惠娘不跟沈溪争辩,继续为沈溪揉着肩膀,神色不冷不热,整个人陷入一种遐思状态。
李衿整理好头发,从地铺上起来,走到惠娘身后,道:“姐姐,让我来吧,你为老爷揉半天了,累了吧?”
惠娘没好气地道:“是谁在路上喊受不了的?怎么,现在活缓过来了?有精神不如好好伺候老爷,别在我这里逞强,一会儿我先去睡,你有的是时间侍候老爷……”
李衿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通红。
沈溪闭目优哉游哉养神,笑着打趣:“衿儿一片好心,怎么到惠娘这里却成了她的错?我可不会让你偷懒,做姐姐的不该为妹妹做个表率么?呃!”
就在沈溪帮李衿说话时,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却是惠娘不满意沈溪厚此薄彼,重重地捏了一下。
不过惠娘到底下手有分寸,“冲动”过后才想到自己力气用大了,等仔细看沈溪时,却发现沈溪脸上并未呈现痛苦之色,这才稍微放心。
“说好了的,老爷多疼惜衿儿……妾身疲累,得早些睡。”惠娘轻声争辩。
沈溪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赶一天路谁不累啊?相互体谅就是!出京城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咱们团聚的时间会比以往多一些……日后朝夕相处,咱千万别拌嘴,有些事商量着来,最好不过!”
惠娘道:“老爷有事跟衿儿商量便可,妾身可没精神支应。”
说话间,惠娘双手沈溪的肩膀,转过身便走。
沈溪感觉肩上一空,转开眼,回身想拉住惠娘,却没成功。
“老爷?”李衿望着沈溪,目光中带着几分促狭,大概意思是向沈溪请示是否需要她帮忙。
沈溪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走到惠娘身后,在惠娘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时,已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要作何?”
惠娘似乎受到惊吓,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溪。
沈溪笑问:“你说呢?”
……
……
长夜漫漫,有惠娘和李衿做伴,沈溪感觉自己孤寂的内心得到慰藉,幸福感在不断提升,蔓延。
沈溪没有早睡的习惯,他知道自己第二天可以在马车里补觉,所以没着急睡。
躺了很久,沈溪坐起,起身回到桐油灯下,拿起公文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惠娘从背后来到沈溪面前,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天寒露重,老爷保重身体为宜。”
惠娘轻声细语,道,“现在老爷不但是妾身跟衿儿的倚靠,也是这军中上下所有人的指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如果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多少妻子将失去丈夫,有多少母亲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溪打断惠娘的话,问道:“怎么,你想泓儿了?”
惠娘本来在那儿感慨,听到沈溪的话面色一紧,随即螓首微颔,道:“是。老爷如何得知?”
沈溪转过头,继续看手上的公文,“惠娘突然提到妻子和母亲,便知你这是感同身受,一个女人离开娘家庇护后,心中挂牵的也只有这两件事……可是,以你对我的了解,完全不必担心才是。”
惠娘苦笑道:“越是知道老爷能干,妾身越是担心,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呢?”
“也对。”沈溪点了点头,道,“不过即便我可能遭遇失败,也会确保全身而退,所以这次我没有跟朝廷只要个几千兵马便出征,如今身边大军云集,就算剿匪一时不利,也不至于落得全军覆没的惨痛局面。”
惠娘望着沈溪,神色复杂。
沈溪侧头打量惠娘一眼,又道:“再说了,就算真的出事,做一对亡命鸳鸯不也挺好吗?”
“老爷莫要言笑。”惠娘脸色突然沉下来,责备道,“老爷若出事,妾身就算万死也难恕其罪!”
沈溪微微一笑:“你就这么在意别人如何看你?以往的你已不在人世,现在的你早就改头换面,担心那么多作何?惠娘,之前我跟你说过,带你进门,你怎么看?”
“不可。”
惠娘摇头,态度坚决地道,“妾身已死,绝不可能见沈家人。”
沈溪想了下,轻轻叹口气,认真考虑惠娘见沈家人尤其是见到周氏和谢韵儿后会有什么后果。
见沈溪不说话,惠娘反倒紧张起来,皱眉问道:“老爷如何想的?”
沈溪打了个哈欠,顾左右而言他:“太累了,咱们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想那么多作何?”
简简单单一句,沈溪便将惠娘打发,随即他吹灭桐油灯,回到睡榻前,躺下来在那儿想心事。
惠娘赶紧过去,蹲下望着沈溪,担心地道:“老爷,以往的事情妾身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见沈家人……妾身不愿,望老爷不要强人所难。”
沈溪想了下,没有回答,选择保持沉默。
……
……
次日一早,沈溪便起床,此时惠娘和李衿已整理好行装,依然是一副儒生打扮。
沈溪出寝帐时,营地内正在收拾,将领们集中在中军大帐,等候沈溪前去主持召开例行的军事会议。
“你们现在先上马车。”沈溪吩咐道,“车上已备好干粮和马奶,吃完后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可能要晚上再见面了。”
本来沈溪可以跟惠娘和李衿共乘一辆马车,但这么做会显得太过招摇,他就算再胡闹也只能将这念头掐灭。
不过,沈溪还是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二女在路上不至于遭太多罪。
来到中军大帐,宋书等人在帐前列队等候。
京营将领都在大帐外面,西北边军体系的将官则待在账内,两者间似乎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宋书作为统率京营兵马的副总兵,此番又以提调之身追随沈溪出战,自然而然成为京营的领头人。
“大人。”
无论宋书等人对胡嵩跃等边军将领有何意见,至少对沈溪这个主帅毕恭毕敬。
沈溪清楚,边军很多人根本就是京营出身,只是因为跟他去西北打仗,以军功混到军队中上层,并留在了边军中,其实两边不该有太多矛盾才是,但涉及军功分配,还有京营和边军的颜面问题,才造成如此泾渭分明的局面。
“怎不到里面去?”
沈溪明知是怎么回事,却板着脸问了一句。
宋书赔笑道:“在外等大人也一样。大人请!”
……
……
沈溪所部离京后的第三天下午,兵马顺利抵达河间府城。
原本陆完所部驻扎在河间府城,协调进剿各部,蔽冀京畿,但三月下旬,听闻朝廷委任沈溪作平叛主帅将率军南下后,陆完率部先一步向南,往景州、故城一线进发,威逼齐鲁。而在此之前,许泰已经领军进入山东境内,在平原与陵县一带与叛军对峙。
沈溪抵达河间府城前一天,龟缩在沧州的马中锡也在江彬催促下,领兵南下,进至吴桥、宁津一线。
“这些人好像在故意躲沈尚书。”
大军即将进城前,唐寅打马到沈溪乘坐的马车前,透过车窗向沈溪搭话。
沈溪领兵南下可说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前方人马似乎形成一种共识,那就是谁的兵马被沈溪收编,就意味着立功机会消失,回头还会被人计较过失。
抢在沈溪统领的兵马抵达下平息叛乱,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最后机会,哪怕之前再不想深入战区冒险,此时却不走都不行了……若被沈溪追上,手下兵马就要被收编,只有尽量躲开。
张仑骑马跟在唐寅后面。
这两天唐寅跟张仑交往频繁,张仑得到家中指示,努力向沈溪靠拢,不过张仑知道要直接接近沈溪不那么容易,干脆从沈溪最倚重的幕僚唐寅入手,如此一来二人便出双入对,关系越来越好。
张仑也气愤地道:“陛下派沈大人总领平叛兵马,这些人却自行带兵离开,这不明摆着违抗陛下谕旨?现在应该派人告知,让他们原地驻扎,等候沈大人前去会合。”
马车里沈溪没有回答,对他来说眼前的困难根本就不叫事。
唐寅笑了笑,道:“谁都知道功劳不易得,过失却很容易落到自己头上,这会儿派人去通知也没人会遵从,他们可以拿出一大堆理由搪塞。倒不如加快行军步伐,追上去,看看谁逃得了?”
“这……冒然进军,是否有风险?”
张仑觉得唐寅提议不妥,迟疑地问道。
沈溪依然没有作答,只是叫停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换乘战马,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河间府城城墙,语气淡漠:
“打胜仗非要靠别人吗?他们不想被收编,由得他们去,是胜是败全看本事,如果他们自己就能把叛乱平息,还省了我们不少事,岂非皆大欢喜?”
当然,张仑和唐寅都怀疑沈溪这话并非出自真心,功劳谁都想得,军中将士之所以会连续急行军,将领们干劲十足,不就是想得到功劳吗?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整个大明最不缺军功之人就是沈溪,旁人希望靠军功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加官进爵,但沈溪求什么?他已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且还是国公,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封王,这在大明是死规定。
唐寅问道:“现在咱们安心进城,不连夜南下,与前方兵马会合?”
沈溪道:“到了河间府城,自然要进去看看,此前这里可是战区,冒失南下可能适得其反,不如谋定而后动!”
……
……
四月初一,沈溪所部进入河间府城。
地方官员和将领例行来见。
这里也算是天子脚下,河间府的静海、青县、兴济、沧州等都是北运河沿线著名的城市,每年迎来送往的达官显贵不少。
这里的官员和将领就算再势利眼,也不敢怠慢沈溪这样显赫的大员,当然也想过送礼,不过都知道沈溪官声不错,不管是送钱财还是送美女都太过冒险,再者沈溪不过是南下平叛途中取道河间府城,现在送礼沈溪也没法带,不如等大军凯旋后再送上厚礼。
就像约定俗成一般,沈溪进城后除了必要的接待外,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沈溪自己也乐得清静,他不喜欢官场应酬,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在乎这些中下层官员的看法,宁可保持一段距离。
驻防本地的沈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的指挥使前来问询情况,涉及地方兵马调动,沈溪没法推辞,只要将大概意思告知唐寅,由唐寅代表他接见。
唐寅虽然出任过七品知县,到现在不过是正七品候缺,但因在沈溪身边出任幕僚,一瞬间变身为朝廷顶级文臣,府县官员和卫所将领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地方上想试探沈溪的用意,知道大军下一步动向,对唐寅那叫一个百般逢迎,唐寅过足了上官的瘾头。
当晚见过河间府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后,唐寅本想将情况告知沈溪,前往城中驿馆时却被告知沈溪已睡下,此时大军就驻扎在驿馆旁的大校场,城内四门防御已被沈溪手下兵马接收。
沈溪进城通常都要先接管城防,这也是他领兵多年养成的习惯,唐寅觉得沈溪行事果决,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幕僚提什么建议,他最多是帮沈溪做一些杂事。
“伯虎兄没去见沈大人?”
唐寅出驿馆,准备回营帐休息,没走出几步便遇到张仑跟宋书等人迎面过来,远远地张仑便打招呼。
张仑是英国公嫡孙,从来没有在西北任过差事,如此被宋书等京营将领看作是“自己人”。
张仑军职虽不高,但在军中地位卓然,任何人见到张仑都不敢怠慢。
唐寅见到张仑有些意外,问道:“你怎知我没去见?”
张仑爽朗一笑:“之前听说你在见地方官员和将领,你来驿馆不一会儿,若见到沈大人的话不会如此着急便离开。”
唐寅往宋书等京营将领身上看了一眼,点头道:“沈大人已睡下,他本来就病体违和,这两天旅途劳顿,让他好好休息吧,毕竟没什么大事。”
张仑有些诧异,看了看驿馆方向,道:“沈大人已经睡下了吗?这……本来有事要找沈大人说说。”
“何事?”
唐寅打量几人,大概猜想与边军跟京营两部兵马的隔阂有关。
明明是肉眼可见的情况,沈溪却不着急解决,照理说沈溪发现军中不和应该第一时间出面协调,而不是任由其发展下去。
张仑面色为难,望着宋书道:“宋将军跟伯虎兄说说吧。”
没等唐寅问话,宋书便过来抱拳行礼:“唐先生,情况是这样的,兵马进城前本已定下各城门防备任务,本该各司其职,但进城后有些人不遵从命令,末将特地来请示沈大人,将违抗军令者治罪!”
唐寅这下已可以确定事情确实跟京营和边军冲突有关。
唐寅叹了口气道:“谁不遵军令,等我先去见过再说,不着急叨扰沈大人。同在沈大人麾下效命,各部应该精诚团结才是……为守备之事起冲突,这事闹到沈大人那里去,不好看啊。”
“那就劳烦唐先生走一趟。”
宋书虽然官职远高于唐寅,但他到底是武将,唐寅却是文官出身,又是沈溪幕僚,非比寻常。
现在唐寅想当和事佬,替沈溪出面解决麻烦,在宋书看来再好不过。
宋书之前曾跟手下商议过,让沈溪直接处理那些跟着他出塞,在草原上建立赫赫战功的亲近武将不太现实,虽然京营士兵一个个心高气傲,却都知道人终归还是要分“亲疏远近”,此番调遣参战的边军人马数量虽少,但基本都是精锐,其中大多都是沈溪嫡系,直接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
……
唐寅在张仑和宋书等人的陪同下到了大校场。
此时兵马已完成对河间府城布防,四门都进驻兵马,城内驻防要比城外容易许多,一路上都能见到巡逻官兵,却非地方人马,全是沈溪带进城来的。
唐寅心想:“沈大人带兵不同凡响,在草原上纵横千里就不说了,带兵进城驻防居然也可以做到面面俱到,我得多跟他学学。”
唐寅虽然不太知兵,但对于排兵布阵优劣还是分得清的,沈溪手下这帮人,哪怕是临时从京营抽调来的宋书,也有一定能力,带领兵马军容齐整,杀气腾腾,之前行军扎营有板有眼便能看出端倪。
“你们出来,唐先生来了!”来到边军将领议事用的军帐前,宋书带来的人大声喊了起来,好像唐寅是来为他们撑腰的,这让唐寅有些意想不到。
“我几时是来为他们发声的?”
等转念一想,唐寅便明白什么:“我到底是文官出身,摆事实讲道理,这件事上明显是边军不对,而我平时跟张仑关系较好,又在北直隶当知县,所以京营的人会觉得我跟他们更亲近些。”
想到这里,唐寅有些尴尬,他本想以中立的姿态说话,却未曾想上来就让人觉得他拉偏架。
不过里面出来的一干人却没把唐寅当作“外人”,便在于唐寅跟沈溪出征草原,与眼前这帮将领同甘共苦过,胡嵩跃等人很推崇唐寅这样有头脑的文官,也跟沈溪对唐寅亲近的态度有关。
他们尊敬沈溪,那对于沈溪找来辅佐的人,自然爱屋及乌。
“什么事?”
胡嵩跃是所有人中的带头大哥,说话中气十足。
荆越、王陵之并不在这群人中,除了胡嵩跃是唐寅比较熟悉的外,还有就是刘序,其余曾涉足草原的沈溪嫡系将领似乎这会儿都在外边驻防。
唐寅心想:“也是,边军数量本就不多,他们却要将保定府城防掌控在自己手上,营内自然不会剩下太多人。”
“此番是来跟你们讲理的。”
宋书身旁将领开始叫板,“你们不遵沈大人命令,就是违抗军令,要被问罪的……唐先生便是代表沈大人前来惩处!”
唐寅本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打算当判官,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处理军中事务。
他随军的目的不是代表沈溪治军,而是给沈溪当幕僚,这二者最大的区别,一个可以自行处理军中事务,另外一个则完全听命于沈溪,单纯只是给沈溪出主意。
他把自己当成后者,不打算太过招摇,现在却被人架着到了人前,做一件在他看来沈溪都未必能处理好的事——边军跟京营间的矛盾。
胡嵩跃望着唐寅,目光中多少有些迷惑,因为胡嵩跃根本就没把唐寅当外人,但现在唐寅却像是来替京营出头一般。
“唐先生,沈大人派您来的?”
胡嵩跃望着唐寅,想知道唐寅的真正目的。
刘序等人也望着唐寅,如此一来唐寅感觉非常尴尬。
唐寅不知该从何说起,若说自己不是沈溪派来的,那边军这帮人很可能会因为怕他给京营出头而顶撞他,但若说是,又非实情。
宋书手下叫嚣道:“唐先生当然是沈大人派来的。”
张仑作为世袭勋贵,地位卓然,此时赶紧出来打圆场,笑呵呵道:“诸位,咱有话到里面慢慢说,都在沈大人麾下做事,何必闹得那么见外?宋将军,你觉得呢?”
宋书在京营这帮人中有极高的话语权,他想了想道:“好吧,咱们先进去,好好让唐先生评理!”
妙书屋
一群人进了边军营帐,却发现此前里边似乎正在进行军旗推演,中间偌大的沙盘上,城塞和城内街区布局异常清楚。
这一点让京营的人十分汗颜,因为他们不会跟眼前这些人一样到个地方先研究地形地貌,甚至驻防后还有心思开这种有关防守布局的会议,从这点上说,因边军这帮人跟沈溪久了,对于布防更有心得。
“几位来作何?把话说清楚!”
毕竟对方是上门找茬,胡嵩跃脾气不太好,刘序则基本没说话,虽然从军职上来说二人近乎等同。
宋书没开口,他手下一名将领大喝道:“沈大人安排,城北和城西由我们京营兵马控制,为何你们的人要先一步抢夺城防控制权,还不许我们的人上城头?”
胡嵩跃打量那人道:“你谁啊?”
那人道:“在下赵越龄,乃宋总兵手下!”
胡嵩跃瞥了宋书一眼,不屑地道:“什么总兵,分明是副总兵,若到了西北,怕是连游击将军都做不了!”
“你!”
瞬间京营那边的人不干了,纷纷拔出腰刀,边军这边也是挥剑相向,大有一触即发的迹象。
“住手!”
本来唐寅在旁看热闹,见这架势不由怒喝一声,上前挡在双方中间,厉声喝道,“你们这是作何?内斗吗?”
赵越龄举着佩刀,咬牙切齿地道:“唐先生,您也听到了,这帮人挑衅在先!他们污蔑宋总兵!”
胡嵩跃丝毫也不服软,冷笑不已:“谁污蔑他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你想找死吗?”
赵越龄当即就要往前冲,对面边军的人不甘示弱,双方火药味十足,甚至边军已有人将随身的左轮手枪掏了出来。
对鞑靼之战时,军中左轮手枪最多就几把,但之前半年多时间,由沈溪主导京城工坊开始大面积生产,现在边军这些沈溪麾下高级将领基本人手一把,子弹也不少,成为沈溪嫡系将领的象征。
而这种兵器,显然不是京营将士能拥有,连宋书也没得到,给他也未必会使用。所以,京营这边的将领不知死活,还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咋呼。
唐寅急了,他见识过左轮手枪的威力,如果在他眼皮底下这群人内讧,必然会发生死伤,那他以后就没脸去见沈溪,他的仕途生涯就要到此结束,张开双臂怒喝:“你们想被军法处置吗?”
没有人愿意被军法处置,自然也不愿意动手,这些人就算再冲动也知道这么做有何后果,到底都是职业军人。
宋书一摆手,赵越龄只能后退,而那边刘序也过来拉住冲动莽撞的胡嵩跃……有宋书和刘序出面,这场风波稍微缓解些许。
唐寅见情况有所好转,但双方仍旧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好继续站在中间,冷声道:“有事说事,胡将军、刘将军,既然沈大人有命令由京营兵马防备城西和城北,为何你们不遵军令?”
胡嵩跃道:“什么不遵军令?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以前跟沈大人出征,到了哪里都是我们的人控制城防,这次进城后不等沈大人吩咐便已将四面城防都布防完毕,是他们去晚了,怎么反而怪到我们身上来了?”
“你们抢先占据城防,怎反咬一口?”宋书身后另外一名京营将领出来质问。
胡嵩跃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序拉住。
刘序语气相对平和些,道:“有关入城后的防备,我们早在入城前便安排好了,进城后才临时得知大人有意安排京营负责城西和城北,但此时我们的人已经完成布局,如果临时变更的话,难免会造成防守上的混乱,出了问题没人能担当,此乃事急从权!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到过草原,当营防和城防何等重要,能理解我们吧?”
京营将领非常生气,他们统率的人马毕竟比边军多,但现在入城后最关键的城防问题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面子受到极大的伤害,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一个个恼羞成怒,就差出来干架。
宋书没有发怒,脸色阴冷:“如今看来,有人非但不听沈大人号令,还倒打一耙,故意看我们出糗!如此就别怪我们动真格的,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知道,这天子脚下的人马也不是吃素的!”
“对,把城防抢回来,大不了就干一仗!谁怕谁?”京营这些老爷兵是没什么本事,但个个都心高气傲,毕竟是在皇城根儿驻扎,总觉得高人一等,他们哪里能忍受被来自西北的一群“乡巴佬”欺辱?
“谁怕谁?”
这次不但胡嵩跃不服软,连刘序及其身后一群西北将领也都鼓噪起来。
看到这架势,唐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个主帅真不容易,碰到的全都是这些破事!还没打仗就出现矛盾!”
“你们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是吗?!”
唐寅这会儿没办法,知道光说和已经无效,只能拿出一点气势,“谁再不服从本官号令,信不信本官直接拿他治罪!?”
这一声厉喝,唐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有点歇斯底里的意思,不过他依然显得底气不那么足。
他的官职为正七品,眼前这几位哪个品阶不比他高?
就算是刚才说话的赵越龄,官阶也比他高。
但在大明,文官跟武将始终有区别,而唐寅作为沈溪幕僚,代表着沈溪,在这里有足够说话的资格。
本来唐寅可以袖手旁观,但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那就是一定不能让眼前这群人出事,这不但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接下来作战以及保全沈溪的名声。
唐寅发话后,在场之人终于平静下来,不过双方仍旧没有罢休的意思。
唐寅继续喝道:“本官不问你们道理,现在的问题是沈尚书的命令重要,还是你们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规矩重要?上了战场,沈尚书安排你们执行任务,难道你们就可以自作主张,越俎代庖?到时候出了问题,你们能承担得起?”
刘序语气坚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狗屁不通!”
唐寅顾不上斯文,只能拿出蛮横的态度,大声痛骂,他不再考虑刘序的面子问题,直接道,“你们现在领兵在外吗?沈尚书这么说,那是他有主见,临危时果断应变,方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你们自问有那本事?”
如果唐寅拿别人作比较,这些人必定不服,会说凭什么我不行?
不过对象是沈溪,他们就没辙了,就算再心高气傲,心里也都会想,沈大人非一般人,每次作战都随机应变,屡屡绝处逢生,且都以少胜多,最终大获全胜,凭自己那点本事可做不到!
唐寅不给这些人反驳的机会,喝道:“现在沈尚书没出来干涉,难道你们以为沈尚书就不知情?沈尚书只是想给你们机会,心平气和坐下来商议!谁知道你们竟然变本加厉!现在本官代表沈尚书发布命令,胡嵩跃、刘序,你们马上安排人手,将城北和城西的人马撤下,换上京营的人马!”
胡嵩跃不满地道:“唐先生,不是我们不想听从你的号令,但现在并非沈大人下令,出了事谁负责?”
唐寅骂道:“负什么责?贼寇都被赶到齐鲁境内了,这里说是战区,但实际上就换防那么点儿时间,能出什么问题?退一步讲,如果怕出问题,那就等京营兵马布防完成后,你们再从城头撤下去,如果这样还觉得不行,那撤下去的兵马就在距离城头百步的地方待着,等真出了问题你们再接管防务不迟!”
唐寅话音落下,两边人都不作声。
虽然争论很凶,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大有打开架势干上一架的意思,但说到底他们心里还是发怵,到底是在沈溪麾下,若是被沈溪以军法处置的话,谁都讨不了好。
不过都是军人,骨子里都不甘示弱,一边上门挑衅,一边出言不逊,彼此都缺少个台阶下,现在唐寅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台阶。
半晌后,刘序道:“唐先生如此说,未免有些偏帮了吧?”
唐寅瞪着眼睛道:“本官偏向谁了?一切不过是以沈尚书军令为准,如果你对本官有意见,那就去跟沈尚书请示,到时候沈尚书不以军法处置就算好的!”
宋书背后的人还想跳出来叫板,却被他拦下,显然宋书在这件事上有一定忍让心理,或者说他知道不好得罪眼前这些战功赫赫的边将。
这些人全都是沈溪嫡系。
沈溪不出面,往好的方向想是沈溪暂且不知或者不想干涉,让他们自行解决,说不好听沈溪有心偏帮嫡系,专门等他们上门来闹事,然后找个由头打压。现在唐寅总归出来说了“公道话”,若有不开眼的家伙再出来惹是生非,事情就难解决了。
现场又是一阵沉默,唐寅见状眉头一挑,大喝道:“还等什么!下令换防!”
唐寅终于也没好脾气了,此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既然文人做派在军中行不通,那就只有拿出强硬手段应对,尤其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群骄兵悍将,自然要拿出气势来。
以前不管唐寅说话办事都少一种气魄,不过经历了西北对鞑靼之战的残酷,又当了几个月县官,让他身上突然多了文官的蛮横,这是大明几十年来以文制武形成的儒生面对武将时的心理优势,也是狂放不羁的唐寅与生俱来的气质。
“既然唐先生如此说,那我们便先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京营兵马接防……不过我们撤下的人会留在城下等候,若城防出现问题,别怪我们的人再次接管防备!”
刘序出来说了一句像是妥协,却带着几分强硬的话。
宋书道:“那就多谢刘将军通融了……就算诸位跟着沈大人在西北建功立业,但还是要守军令,要知本将军也曾跟着沈大人出生入死,因功才升迁到今日的位置,本将军手下弟兄没一个是孬种……不信咱走着瞧!”
“哼!”
胡嵩跃冷哼一声,不接宋书的茬。
在双方首领都做出表示后,帐篷内对峙的两边才收起刀兵,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久久未消散。
……
……
唐寅从军帐出来时,发现背心冷飕飕的,身上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往下掉落,但在帐内他却丝毫也没发现。
“沈尚书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都不过问,却让我碰上了。”唐寅有些懊恼,不过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当时好像是我让他们别去找沈尚书……难道说沈尚书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何事?”
本来事情跟唐寅无关,但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亲自前往现场监督换防之事,之前已经换防过一次的城门再次换防,这次出面的人不少,连宋书和胡嵩跃等人都亲自往城西和城北去了。
唐寅跟在人群中,等到了城西,看到从城头上下来的王陵之以及其统率的官兵时,大概能感觉到这群骄兵悍将的不满。
他们不放心把城防交给实战经验基本为零的京营兵马,不过唐寅的建议也得到一些人认可,就算把城防交给京营,但可以派出部分人马在靠近城墙的地方驻扎,遇到敌情随时可以上到城墙增援。
虽然这种方式会显得滞后,无法第一时间应对敌袭,但始终贼寇要攻城不是易事,总归有反应时间。
更加重要的是,唐寅的建议契合军令,如果回头被沈溪追究他们抗命的问题,颇让人头疼……主帅的命令都不遵守,那战场上也就不成规矩,他们到底是军人,知道遵守军令的重要性。
唐寅在城西监督完换防后,马上又跟着队伍往城北走,王陵之不打算跟着唐寅去城北,逮着机会过来跟他搭话,顺便表达不满:“如果出事,那就是大事,贼人若来袭的话,城墙失守意味着城池失守!”
唐寅本对王陵之客客气气,但随即想到与胡嵩跃等人相处的情况,光靠容忍没有任何效果。
他心道:“在这群大头兵面前,只会空讲道理那就是白痴!”
唐寅当即板起脸来:“沈大人的军令必须无条件执行,有不满可以去跟沈大人当面说!”
王陵之一怔,没料到之前一直和颜悦色的唐寅会变得如此嚣张,王陵之往旁边的刘序身上看了一眼。
刘序冲着王陵之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能不争就别争,没好果子吃。
“出了事,你负责!”
王陵之拿出不服气的态度,但到底没跟唐寅对着干,他也发现违背沈溪的军令不是什么好事,他算是沈溪真正的嫡系,必须要维护沈溪这个主帅的权威。
军中数年浮沉,有林恒等人在旁对他进行指导,王陵之的头脑总算开窍了。
……
……
城北换防,唐寅仍旧亲自监督,等完成已是二更天。
唐寅总算松了口气,准备回营休息,又怕沈溪不了解军中发生了什么而耽搁大事,所以还是先去了一趟驿馆。
到了地方,依然被告知沈溪休息了,让他不要打扰。
唐寅走后,沈溪站在二楼的窗户前看着下面的情况,似乎让唐寅出面解决问题是很有趣的事情。
“老爷也是,唐大人明明有事找,为何你要躲着不见?难道真不怕军中内讧?”
惠娘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之前沈溪处理公务,惠娘一直在旁作陪,倒是李衿早早就休息了。
到了河间府城,住进驿馆,沈溪任性地把二楼包了下来,不让其他人打扰,这样他跟惠娘、李衿间便有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本来沈溪想让惠娘早点睡,但惠娘已习惯行军途中睡觉,到晚上跟沈溪一样变得头脑清醒,这也跟惠娘有意识习惯沈溪的作息有关。
沈溪笑道:“这点事还要我出面,那我真要累死了……唐伯虎不是没本事,只是他以前刻意压抑自己,自暴自弃,现在的他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努力都不行!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主动承揽的,又不是我派他去解决问题,当然他要负责到底!”
“老爷有识人之明,妾身就不多问了。”惠娘觉得,沈溪做什么都有计划,就算不成功也有后着,便不再多问,坐下来为沈溪研墨。
此时沈溪正准备给朱厚照上奏,有关这两天行军的情况,还有未来一段时间的打算,当然也包含他在行军途中得到的一些前线战况,一并上奏,这算是他出征以来的第一次上奏。
沈溪边写边道:“也不是说我有识人之明,而是我觉得让唐寅继续混日子,做一个放荡不羁的儒生太可惜了,不如放他到官场上好好历练一番。现在他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但统筹大局的话,稍显力不能及。”
“要看多大的事了。”
惠娘道,“如果让他领兵肯定不行,但管好军需后勤,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不是当过知县吗?”
沈溪笑道:“你当他当知县政绩很好?到任不过三个月,就接连被人告状,好在知道人是我推荐的,事情没闹大,我甚至没告诉他具体情况……他自我感觉很良好,以为自己当官颇有成就呢!”
惠娘惊讶道:“这……怎么……会这样?”
沈溪道:“官场上的事,并非说你有能力就会被人推崇,他不能说没能力,只是经验不足,一来就严格办事,大肆清查田亩,以图增加税赋……隐田可是朝廷顽疾,这朝中做官的,哪个名下不是有几百亩几千亩挂靠田?他一来就捅娄子,虽然本心是好的,但得罪的人却很多,我不得不把他拉到军中来!”
听沈溪这一说,惠娘恍然道:“原来老爷是想保护他。”
“算是吧。”
沈溪点头道,“他头脑不错,但官场人脉,还有处理事情的圆滑和兼顾大局的能力,尚需锻炼,这次带他出来,是想让他多接触一下地方形形色色的人物,让他学会跟官员和士绅沟通,而不是总拿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处理事情!以前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怎么能放下架子接触地方士绅?”
惠娘想了下,摇了摇头,不太理解沈溪这种培养人的方式。
虽然是朋友,但唐寅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官,沈溪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但既然沈溪决意如此,惠娘也不会干涉,那是朝廷的事,她恪守身为女流之辈不多问朝事的传统,哪怕自己的男人在朝中几乎可以只手遮天。
沈溪没再说唐寅的事,在一个女人面前讲用人之道,颇有驴唇不对马嘴的意思。
沈溪道:“在这里休整一日,后天一早便出发,你跟衿儿好好休息,别总想如何才能讨我欢心,有你们在身边作陪便可。如果你们想出去走走的话,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算了。”
惠娘摇头道,“暂时城内不太安稳,妾身这两日便跟衿儿留在驿馆安心伺候老爷便可!”
……
……
兵马会在河间府城停留一日,因而沈溪并没打算早起。
一早便有人在驿馆楼下等候,沈溪下楼时已是日上三竿,最初来的人,比如说王陵之和宋书等人已回去,只留下唐寅和张仑等候。
朱厚照对沈溪很信任,以至于军中连监军太监都没有设,这让下面的人跟沈溪沟通增加了一定难度。
军中做主之人只有沈溪,旁人都难以决断。
“沈大人!”
沈溪下楼梯后,张仑和唐寅赶紧站起来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沈溪一摆手,示意二人不用多礼,随即轻松地道:“今日不用出发,没打算早早起来打理军务……怎么,你们有事吗?”
唐寅这边还没说话,张仑已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莫不是在言笑?昨日军中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还是让唐先生跟大人说吧。”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虽然地位显赫却没有相应的职务,张仑选择让唐寅来汇报。
唐寅面色凝重:“沈尚书,昨日京营跟边军争夺城西和城北戍卫工作,差点儿大打出手,好在及时化解。”
沈溪道:“现在事情解决了吧?”
“暂时解决了。”
这次回答的人变成张仑,“多亏唐先生,他居中调和,两边的人才没打起来,不过当时情况危急,谁都不服谁。”
沈溪点了点头,道:“解决就好,本官不想过问具体细节,两位可以先回去了。之后本官会开个会,把昨日之事……拿在会上说清楚。”
“是,大人。”
张仑并非是沈溪幕僚,更像是军中闲散之人,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但也有避讳,在沈溪明摆着下达逐客令后,他赶紧收拾心情离开驿馆。
唐寅则没着急走,似乎还有事情要对沈溪说。
这边已有人为沈溪准备好早饭,沈溪示意唐寅一起用餐,到了桌子前唐寅却没有跟着沈溪一起坐下,神色拘谨,道:“沈尚书不可能不知昨日情况,应该故意不露面吧?”
沈溪笑了笑,问道:“伯虎兄何出此言?在下不过是一时偷懒,你怎说得就像见事不管一般?坐下来说话吧。”
唐寅不肯落座,道:“沈尚书应该出面,早些将问题解决,而不是放任矛盾扩大……昨日在下解决问题,不过是适逢其会,若两边冲动些,或许直接便开打,到时出现死伤,不是在下难以向您交待的问题,连沈尚书也无法跟朝廷交待吧?”
唐寅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溪见状也就不再言笑,神色显得严肃起来:“既然伯虎兄说了,那我也就直言不讳,其实昨日之事我的确知晓,不过早就料到他们闹不出太大的风波,这是考验他们自制力的方式,同时也有意让伯虎兄锻炼一番。”
“果然如此!”
唐寅验证心中的想法,打量沈溪道,“沈尚书对在下如此信任?”
沈溪摊摊手:“你不在的话,他们没法分出输赢,自然不会动手。你在现场,他们就算开打,也断不至于闹到兵变的地步,哪怕真的闹出不愉快我就不能处理?现在的问题是,这群人个个自命不凡,都觉得自己有本事,想完成使命,建功立业,但他们也明白这场战争不是光靠个人的力量能完成。所以……”
唐寅望着沈溪,想听到更进一步的解释,但沈溪好像故意吊胃口,话说到一半便停顿了。
“到底沈尚书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唐寅本不愿入坐,但沈溪故意卖关子,他不得不坐到沈溪对面。
沈溪望着面前的稀饭以及河间府名吃火烧驴肉,先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强忍腹中饥饿,心平气和地道:
“我麾下不要没本事的人,也不要那种自作主张、总喜欢给自己加戏的人,这次就当是检验一下他们的心性,磨一磨他们的脾气……谁不趁我心意,我就会将他赶走,哪怕以前我带过的人也一样。”
唐寅皱眉,对沈溪的说法非常惊讶,这显然不是一个主帅应该有的想法。
沈溪道:“要不是伯虎兄出面,或许真会酿出乱子,因此我不能完全原谅那些不遵从号令之人。出了事,现在化解简单,如果到了战场上再暴露出来,那就是性命攸关之事。”
唐寅摇头:“所以沈尚书便冒着军中哗变的风险,检测他们的忠诚?现在情况怎样?那群武夫,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哪个不乱来?难道指望他们跟个读书人一样讲道理?他们中间,向来都是谁声音大谁就做主……”
沈溪又摊手:“你就当他们本来就没多少本事,需要好好调教便可……这不,伯虎兄你做得很出色,知道跟他们心平气和说话没用了么?”
唐寅望着沈溪,又是一副难以理解的神色。
沈溪终于拿起碗筷,先喝了一口稀粥才道:“你当我调教这些人没花心思吗?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哪个就从一开始便愿意听从我号令?当初一个个没给我拆台就算好的,现在看起来明事理,好像胡嵩跃、刘序和荆越这些人,哪个没挨过我罚?打他们都是轻的。”
“不过结果还算好,一次次胜利,他们知道在我麾下怎么才能打胜仗,开始知道守规矩,谁想这次他们又跟我闹腾……不好意思,在我手底下,只有军令,谁不遵守谁就要挨罚,今天也一样,所以中午的军事会议,昨天那些惹事的家伙一概会被惩罚,这回答伯虎兄满意了吗?”
唐寅道:“那若是在下犯错呢?”
沈溪侧目望着唐寅:“难道伯虎兄觉得自己可以例外?草原一战,你以闲人的身份跟在军中,可以随心所欲,但这次,你是正经的幕僚,在朝廷的花名册上是有记载的……我说好听的称呼你一声伯虎兄,若你犯了错,别怪我直接喊你名字!”
虽然沈溪说的话不客气,唐寅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希望的就是沈溪拿出这种态度,如此他才有更大的自信跟着沈溪打胜仗,让自己的前途更光明。
沈溪道:“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吃饭了……伯虎兄,你要吃的话就加双筷子,不吃的话请便吧。”
唐寅起身:“在下一早便吃过,就不打扰沈尚书您了,在下告辞。”
唐寅很懂规矩,行礼后先退两步,再转身离开,俨然如那些来见沈溪的将领一样。
沈溪望着唐寅的背影,摇摇头,继续享用早餐。
……
……
中午军事会议,沈溪派人通知特定的人到军帐开会。
昨日发生冲突的几位,以及那些没有遵守命令的人都被叫到军帐,即便沈溪和唐寅没透露这次会议的内容,这些人还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军中闹事,差点引发两军火拼,这种事放到一般文官主帅身上都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向来治军严明的沈溪?
所有将领到齐,京营和边军依然是泾渭分明,立在那儿在用仇视的目光望着对方,因沈溪没来,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对峙。
让他们在中军大帐直接干架,他们还没那胆子,如果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小错的话,谁在中军大帐内闹事那就是一等一的大错,被砍脑袋也怨不得别人。
终于过了午时,沈溪姗姗来迟,身边只是带了唐寅和马九。
沈溪刚进大帐,一群人马上行礼,声音整齐:“大人。”
沈溪抛下一句话:“昨日犯错之人,自己出来领罪,一人二十军棍,不领罚直接逐出军中!”
这话非常干脆,连惩罚力度也说清楚了,由不得在场的人不惊愕。
出来领罚等于要挨打,而不领罚连兵都没法当,从某种程度而言,逐出军中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胡嵩跃和刘序毫不含糊,在旁人迟疑时走出来,半跪在地:“大人,卑职知错!”
“还有呢?”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
王陵之迟疑一下,也走出来半跪在地,同时出来的还有几名沈溪的嫡系将领,这些人曾追随沈溪出征草原,昨日闹出矛盾他们算是始作俑者……绕开沈溪军令行事,是这些人一起开会拿出的结果,此时他们不觉得沈溪只会追究他们在营地中刀兵相向,不遵军令也是大罪。
京营那边看边军这边跪下不少,心中丝毫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一阵胆寒。
这会儿沈溪问的不是那一方罪行,京营这边昨日带人上门挑衅,甚至出言不逊,也都有过错。
就在一些人考虑是否出来领罪时,宋书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末将愿领罪!昨日之事,错全在末将一人之身,望大人不要惩罚末将的这些部下。”
“总兵大人。”
宋书身后这群人感念宋书恩德,一个个脸上全带着不忍及不忿之色。
宋书此举很仗义,想要代替手下受过。
沈溪冷声道:“怎么,宋将军是想承担所有责任?你可知这军中乃最讲规矩之处,谁的过错就应该由谁来承担?”
“大人!”
宋书想解释两句,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开罪沈溪,本来他就担心沈溪会对嫡系将领有所偏袒。
赵越龄跪下来:“大人,卑职有错,当时乃是卑职挑衅,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才惹起事端。”
“还有卑职!”
不多时,地上跪下一片。
京营的人好像人心更加齐整,不但因为他们对沈溪偏心嫡系人马有所防备,更因宋书挺身而出,让他们觉得自己要用某种方式进行回报。
沈溪冷声道:“当时拿出兵器之人,一人领受十军棍,边军不听号令者,一人二十!执行吧!”
没等沈溪做别的指示,已有侍卫进来,两边各立两排,等候这些将领自己前去领受惩罚。
本来京营的人很不忿,但此时已顾不上跟谁争,先要惦记自己的屁股,他们的十军棍毕竟还能承担,而沈溪似乎也很公道,毕竟边军的人不讲理在先,他们不过是被迫应对。
现在边军将领一人二十军棍,比他们多受一倍的惩罚,看起来公平合理。
但军中没有完全公平的事情,京营的人自然不会人人都服气,许多依然心怀芥蒂,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
例行的升帐议事,变成审判大会,一堆人受到处罚,京营和边军的人都未能幸免。
即便如此,军中火药味仍旧没消除,对此沈溪却视而不见。
会后沈溪巡查城防,这也是兵马进入河间府城后,沈溪第一次踏上城墙,唐寅全程陪同。
唐寅发现,无论沈溪是往边军驻防的城南、城东城墙,还是到由京营驻防的城西、城北城墙,均能得到礼重,没一个人敢于怠慢。
至于这是否因之前对那些将领大打出手起到威慑效果,唐寅不清楚,但至少从将士身上感受不到敌意。
一直从最后巡查的城北城头下来,唐寅才带着几分担忧问道:“大人直接给那些犯错的将领定罪,不怕他们有意见吗?”
沈溪道:“任谁被打了,心里都会有看法,但军中犯错就要受罚,这是金科铁律,他们应该明白道理!”
“但大人……”
唐寅略微斟酌了一下字眼,带着隐晦的口吻提醒道,“这么做还是会显得有失偏颇吧?一竿子把一船人都打翻了,两边都未能讨好,这么得罪人,他们或许会怀恨在心。”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淡淡一笑:“我身为主帅,小施薄惩的目的是为了确保打胜仗,而不是讨好哪一边。我做事不求完全公平公正,更重要是考虑军法的严整和严肃性,不患寡而患不公,如果谁有错而不受罚,一时看起来是收买了人心,却是纵容错误行为继续,他们以后更会蹬鼻子上脸!”
唐寅微微点头,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佩服。
“沈大人这是要立威,而非处置公平。”唐寅总结能力不错,暗自嘀咕道,“这军中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之事。”
……
……
当天沈溪没有再出现于军营中,回到驿馆就没有出门,毕竟他要处理的并非只有军务,还得跟正德皇帝进行沟通。
对于现在的沈溪来说,军功对他而言已如浮云一般,反正再立功也不可能晋升了,应付朱厚照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唐寅默默观察那些挨打的将领的反应,虽然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太服气,但也就嘴上抱怨一下,并无实际行动。
在唐寅看作沈溪嫡系的那帮人,比如说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被打后没觉得如何,仍旧硬撑着去城头查看防务;反倒是京营的老爷兵,十军棍下去很多人就受不了,走一路叫唤一路,回到营帐就未再现身。
“伯虎兄,沈大人这步棋,说实话在下没看懂。”
晚上凑一起吃饭时,张仑在唐寅面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谨慎地说道,“沈大人把两边的人都给打了,也没说这件事谁对谁错,这不是让那些人胡思乱想吗?”
唐寅埋头吃饭,语气不冷不热:“弄清楚谁对谁错,有什么现实意义吗?他们当中,谁没犯错?”
张仑仔细想了下,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沈大人不应该把事情理清楚吗?”
唐寅道:“正因沈尚书是主帅,他不需要计较这件事上谁的过错更大,反正都有错,沈尚书不过根据两边人的作为,拿出一种相对公平公正的方式处置……沈尚书未追究到你我身上,已值得庆幸了。”
“呵呵。”
张仑脸色稍微有些尴尬。
昨日的事情唐寅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毫无偏狭,但张仑却不敢这么说,当时宋书等人请他出面找沈溪主持公道,他是允诺了的,要说始作俑者,张仑如何都跑不掉,只是沈溪没有追究罢了。
唐寅打量张仑:“张兄弟,你乃勋贵出身,跟那些普通将领不同,有时候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你可别招惹事端回去啊。”
“明白、明白。”
张仑没觉得唐寅这话有何不妥,连声道,“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
……
京城内,朱厚照终于得到沈溪上奏。
虽然沈溪上奏是在出征三天后才发出,但因河间府城距离京城没多远,上奏当天深夜便送至京城,很快便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看过沈溪的上奏,拍案叫绝:“不错,沈尚书就是沈尚书,领兵比别人强多了……这才出征几天哪,北直隶地面已基本看不到叛军活动的踪迹,战场已成功挪到山东、河南境内。”
张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沈大人出马,必能旗开得胜。”
“还没正式交兵,现在恭喜朕为时尚早……朕还等看好戏呢,要不是有别的事牵绊,朕其实想跟沈尚书一起出征……前一次在宣府,朕没机会跟沈尚书并肩作战,这次战场距离京城不远,倒有几分希望!”
朱厚照神色间满是期待,好像踏上战场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张苑赶紧劝阻:“陛下,此番朝廷兵马对付的到底不是草原上的群狼,不过几个毛贼罢了,交由沈大人解决便可,哪里用得着陛下御驾亲征?杀鸡不用牛刀嘛!”
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满:“可就是这么群毛贼,头年里攻入博野、饶阳、南宫、无极、东明等县,以及深、冀、定、祁、开等州镜,并曾转战至胙城,破沁水,由冀城至洪洞,破赵城,再破祁县、太谷,把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闹了个遍,最后竟然攻破枣强城池,杀知县,抄掠宁晋皇庄,威逼霸州、雄县,京城一日三京,不得不让朕出动沈尚书,这就非常具有讽刺意味了,难道现在大明就没一个能跟沈尚书媲美……不说媲美,能比得上沈尚书军事造诣一成的将领吗?”
张苑道:“有啊,陛下,陆侍郎率军于霸州歼灭叛军近万,日前所部又于北直隶跟山东交界处,打了一场胜仗,这不上奏来了?”
“哦?”
朱厚照非常意外,他没想到除了沈溪的上奏,居然陆完也有上奏,而陆完的上奏更直接一些,说明其刚刚在山东陵县、德平一线打了胜仗,虽然取得的战果未必可观,却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
这比之前江彬和许泰之流上奏的功劳更显眼些,因为那些皇帝的亲信叙述的作战过程几近儿戏,更像是在地方杀良冒功。
朱厚照仔细看过奏疏,满意点头:“看来大明还是有能臣的,沈尚书之前也说过让陆侍郎接替他兵部尚书的职务,看来早就认可陆侍郎的能力,有识人之明啊!”
张苑心里有些不爽,“怎么什么功劳都往我那大侄子身上扯?他现在已经是国公了,还是外戚和两部尚书,犯得着去抢功劳吗?我看倒不如把功劳让出来,自己吃肉还不让别人喝汤?”
……
……
陆完在陵县和德平一带取得胜利的消息,很快传到沈溪耳中。
陆完的获胜,基本将东路叛军阻挡在北直隶外,如今就剩下靠近太行山的顺德府、广平府和大名府有零星叛军。
沈溪大概看了一下地图,结合他对历史上一些事件的了解,知道叛军之所以会如此不济,便在于其老早便改变作战战略。
刘六、刘七领军在得胜淀一线遭遇失败后,留下麾下大将杨虎殿后,两人率主力快速南下,会合之前镇守德州、陵县、平原、思县、高唐州等地的兵马,突袭东昌府城聊城,虽然没有攻破城池,但焚毁了停靠在此的运河船只一千余艘,活捉工部主事王宠,然后继续向南进军,袭扰兖州府的济宁州、鱼台、单县等地。
杨虎乃绿林豪杰出身,曾在都御使宁杲手下任职,精通兵法,投靠刘六、刘七后被委以重任,刘氏兄弟留他殿后对付陆完和马中锡两路大军,他虚晃一枪,一边滋扰北运河,制造出进攻沧州的假象,一边整理部队,在陆完领兵南下前,突然全军拔营南下,汇合镇守海丰、阳信、武定州等地的叛军首领赵隧、刘惠等人,袭扰济南府城历城,一部走长山、临淄,退往青州府,另一部则深入泰山地区,准备在泰安、新泰、沂州一线打开局面。
因此,陆完实际上在陵县、德平地区消灭的只是杨虎留下来的疑兵。
沈溪审时度势,判断杨虎和刘六、刘七的主力均南下,实际上目前山东北部地区的济南府、东昌府的叛军力量已大幅衰弱,陆完足以应付东路叛军。
随后,沈溪把马中锡和许泰所部调往西边,对北直隶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以及河南彰德府、卫辉府、怀庆府等地叛军残余力量进行清缴,他自己亲率主力,南下追击刘六、刘七。
沈溪判断,只要他统领的中路军和陆完的东路军能稳住局势,西路军那边对付小股流寇绰绰有余,等肃清残匪后,再南下配合胡琏,自西向东包抄叛军后路。
要是只是由江彬和许泰负责西路,沈溪多少有些不放心,但现在那边毕竟有马中锡这样老成持重的文臣主持,且马中锡本身又抱着招抚流寇、不多制造杀戮的心思,倒是不用担心战局突然糜烂。
在河间府城休整一天,沈溪领军南下,大军顺着献县、武邑向南,行军两日,终于进入山东地界。
前几日的情报显然无法应付现在的局面,聊城以北的叛军此时已南逃,向刘六和刘七的中军靠拢,沈溪所部距离叛军主力仍旧有四五百里之遥,如果叛军继续逃避的话,可能十天内都无法交兵。
“……沈尚书,您可真有本事,把闹事的家伙惩罚了,这几天他们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安分分,各司其职,这是杀鸡儆猴之计起效果了吧?”
当天大军在武城与临清州之间的旷野驻扎,唐寅到中军大帐见沈溪,报告营地驻防情况,此时将士全都按照沈溪命令行事,不再出现僭越的情况。
在唐寅看来,这是沈溪立威的效果,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兵油子,现在都老老实实,不敢招惹事端。
沈溪盯着军事地图,在他看来,此时唐寅应该更关心前线军情,而不是军中人际关系。
沈溪语气冷淡:“他们如何当差是他们自己的事,别来跟我说。”
唐寅尴尬一笑:“沈尚书在研究下一步战略?不知在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溪让开位置,让唐寅过来。
唐寅凑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以他的学识能看懂地图,但让他想出具体作战方略,还是太过难为人,因为眼前各路人马散得很开,下一步进兵何处,只能通过相应情报判断叛军动向,捕捉战机。
沈溪问道:“你对眼前局势有何看法?”
唐寅盯着军事图,没有回话,半天后摇头:“如今叛军被分割成几个部分,其中北直隶、河南和山西之地叛军已不足为虑,唯有南边运河与泰山两路大军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战略布局。”
沈溪淡淡一笑:“这是表面情况,不用你提醒。”
虽然之前沈溪对唐寅还算和颜悦色,但轮到要考验唐寅的能力,沈溪却改换冷漠的脸色,甚至有些苛刻。
唐寅明白光是敷衍两句没法在沈溪这里过关。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沈溪显然不会请个无能之辈在身边帮忙。
唐寅不肯推荐徐经在沈溪身边办事,完全是出自私心,但要是他自己也不能沈溪跟前证明一下,以后再想从沈溪这里得到政治资源,那就难了。
他支着头,眉宇间呈现思索之色,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最后侧头问道:“沈尚书,您出兵前,好像得到皇上谕旨,整肃各路人马,汇兵一处进剿叛军吧?”
“嗯。”
沈溪点头,“可战局变化多端,自打我领兵到河间府城后便看出来了,各路人马都不想受我直辖,全主动分兵进击,不过我也没打算通知他们原地驻扎,等候收编,还是划分好各自的战区为宜。”
唐寅皱眉:“沈尚书此举何意?各路人马各自为战,如何能在局部战场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沈溪道:“跟叛军交战,与在草原与狄夷作战不同,战局瞬息万变,我可没有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除非叛军被压缩到很窄的范围,否则只能指定个大致的用兵范围,让各路兵马见机行事。”
“这个……”
唐寅为难了。
显然他刚才想给沈溪提的建议,是让各路人马汇集起来,沈溪居中调遣,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但现在沈溪的话等于告诉他,跟形同散沙的叛军交战,不适合这种战术。
唐寅指向地图上的兖州府西南角,问道:“叛军主力在这里吧?”
沈溪道:“现在已无法确定……叛军明着两路人马,一路就是之前败给陆侍郎的杨虎所部,不过这路叛军没有蒙受太大损失,一部向东退往青州、莱州,另一部则在泰山地区聚拢兵力,伺机跟陆侍郎决战。”
沈溪又指了指地图上河南南部的归德府:“刚刚得到的消息,另外一路叛军,也就是刘六和刘七两个匪首统率的兵马,现盘踞此处,兵马数量对外号称八十万,具体查来,大概有十余万人。河南巡抚胡琏所部人马在归德府北边,连续经历几场大规模战事,胡琏手下兵力已严重不足,只能扼守开封府兰阳、陈留、通许一线,等候朝廷增援人马抵达。”
“这么多?”
唐寅一阵惊愕,他终于明白为何沈溪要带两万人马来,就算是这两万人马,跟叛军的数量还是有极大的差距。
沈溪疑惑地问道:“你不早就知道叛军的兵力情况?”
唐寅脸色带着回避:“在下还以为沈尚书故意将局势说得那么恶劣……”
沈溪摇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功劳不择手段之人吗?有些人喜欢将局势说得恶劣,目的是等得胜后可以获得更大的功劳,甚至虚报功劳……我从开始就已将实情告知陛下,也跟你实话实说,怎么你连实话都不肯相信?”
“不是这意思。”
唐寅见沈溪生气了,赶紧辩解,“在下只是想叛军不可能如此猖獗……是在下判断失误。”
“你在北直隶做县令,想来也知道‘皇庄’和马政的弊端。先帝时京畿之地便有皇庄五处,占地两万倾,勋戚太监等庄田四百余处,占地四万倾。当今陛下继位后,刘瑾为增收,新建皇庄七处,原来耕种这些田地的农民变成佃户,管理庄田的‘庄头、伴当’,全都是市井无赖,他们‘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辨,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即便后来刘瑾倒台,陛下也没有裁撤皇庄,致民怨沸腾。”
“另外,自太宗时,朝廷便让中原之地农民牧养种马和寄养备用马,可是随着庄田扩大,草场日减,民众苦于支应。特别是农户养的马有倒失,官府逼迫赔补,百姓只有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再加上徭役繁重,洪灾一来,老百姓为活命,只能加入叛军,数量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溪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才又继续说道:“当然,叛军人马数量是不少,但武器装备要比我们落后很多,甚至连军粮供应都难以保证,他们说是反抗朝廷,更多是为了那口活命粮。”
随即沈溪指向地图,“以目前的形势看,叛军在兖州和归德经过休整后,兵马得到扩充,又从运河漕运获取粮草辎重补助,现在跟他们交战,他们至少能发挥官军六七成的实力。”
唐寅道:“这是跟其他几路人马作战才能发挥出的实力吧?跟沈尚书您率领的兵马交战……怕是连一成……都够呛!”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也太过高看我了,你以为每场战事都靠嘴打仗吗?”
若是换作以前,唐寅被沈溪这么数落,早就发火,就算不敢当面发火,接下来也准备撂挑子走人。
但现在唐寅荣誉感很强,沈溪越说他,他越觉得这是沈溪对他的一种鞭策,于是挤破脑袋想战术。
可惜许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唐寅越是拼命想,越难以找到对策。
沈溪不着急,在旁等着唐寅,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
唐寅仔细看了一遍地图,眼睛都酸涩了依然没有结果。
最后唐寅用无奈的神色望向沈溪:“在下力不能及,望沈尚书赐教。”
“这份军事地图送你了。”
沈溪丝毫也没有指教的意思,一摆手,“拿回去研究,这几天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想法!”
唐寅收下地图,准备两日内给出沈溪详细的作战计划。
唐寅很清楚,这是沈溪给他表现的机会,发挥如何可能直接影响前途。
没经过系统的军事培训,光有聪明的脑袋瓜,但对很多事不过一知半解,让他仅凭一份军事地图制定计划,非常困难,不过当晚唐寅在自己营帐内对着地图发呆时,沈溪让人给他送来更多前线战报。
这些情报很多属于机密,除了沈溪外无第二个人知晓。
送情报给唐寅的是马九,马九客气地道:“唐先生,大人的意思是让您在两日内将作战计划呈递过去,可以以上奏的方式,也可以不拘形式。这是大人的原话,至于如何做,小人不太清楚。”
唐寅跟马九算是老熟人了,这几年虽然交接不多,但知道马九不是泛泛之辈,能在沈溪手下鞍前马后效力多年,跟着沈溪走南闯北,险死生还,这种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可怕的坚韧。
“你回去跟沈尚书说,在下明白他的意思,后天晚上会将详细计划送到他面前。”唐寅做出承诺。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他自己没多少自信,但始终这是沈溪给出的期限,由不得他拖延。
马九走后,唐寅想:“沈之厚给我机会,如果我不懂得把握的话,那可能以后就得回去做知县,或许连知县都没得当,但如果我的策略奏效的话,他会赏识和提拔我,那我就可能会跟他说的一样,成为正六品的京官,或者干脆放到地方出任知府!有那么一任知府的经历,这辈子就值了!”
唐寅既是一个知道满足的人,又是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他对未来有很多憧憬,这是刺激他进步的原动力。
当晚唐寅挑灯夜读,一直到后半夜都没入睡。
临天亮时他睡意朦胧,大军启程后他没再骑马,而是躲在马车车厢里,不是补觉就是对照情报看地图,以至于到后来所有情报内容他都能背出来,但就是无法找到更好的消灭叛军的方法。
第二天兵马起行,此时进入四月,黄淮以北河流的水位开始上涨。
上午晴空万里,但中午时分乌云滚滚而来,到下午未时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一直到黄昏都未停歇。
行军途中遭遇暴雨对于将士来说是很难熬的事情,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丧气,没人喜欢全身湿漉漉地行军,而往往疫病的开端就是因为一场雨感染风寒而起,夜晚驻扎休息更成问题。
不过好在没有叛军在周边活动,全军不用枕戈待旦,可以停下来躲在营帐里休整。
全军扎营后,沈溪先吩咐伙房烧姜糖水给将士们饮用,祛除寒意,然后才召开军事会议,主要涉及夜间防御,而这次沈溪安排京营兵马防守营地,又调遣边军派出大批斥候到周边查看情况,防止叛军利用河流,用掘堤等方式危及全军安全。
军事会议上,唐寅一句话不说,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连续研究军事地图下来,让他有点儿魔障,精神萎靡不振。
本来升帐就是沈溪说话,发布命令,不需要唐寅这个幕僚插嘴,会议结束唐寅回到自己营帐,特意跟军需官多要了几两桐油,准备挑灯夜读。
“沈大人,唐先生这两日作何?跟他说话都不回答,做事神神秘秘的。”吃晚饭时,张仑本要找唐寅一起,却没寻到人,只能来见沈溪表明他的怀疑。
唐寅在军中的地位不一般,一旦生出异心,可能会将很多军事机密泄露出去,张仑大事上稀里糊涂,小事却很精明,一发现唐寅不正常,便赶紧来报告沈溪,以防出事。
沈溪笑着摆摆手:“别打扰他,他这两天有要紧事做,算是完成一次考试吧……明天晚上就会有结果了。”
“考试?”
张仑瞪大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溪点头道:“有关下一步作战部署……这件事不好解释,你先别管……”
“明白。”
张仑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疑惑不解,但涉及军机,不是他这区区百户可以干涉的。
沈溪跟张仑说话时,惠娘一身男装从寝帐那边过来,因为下着雨,惠娘本是来给沈溪送斗笠,不过看到沈溪正在与人交谈,便停在帐外,一直到张仑离开后她才进来。
“大人。”
惠娘一袭劲装,显得非常干练。她将头发束起,眉毛特意画粗,看上去英气勃勃。
沈溪望了惠娘一眼,微笑着点头,问道:“怎不在寝帐等我?”
惠娘道:“今日熙儿过来,说大人带来的那名女子感染了风寒,想向大人请示,却没找到大人。”
本来沈溪跟惠娘间你情我浓,毕竟难得一起行军,朝夕相伴下很容易增进感情,却突然因熙儿来访而产生隔阂。
沈溪清楚熙儿说的“女子”是谁,正是马昂的妹妹马怜。
这次马怜本想跟在沈溪身边,但因沈溪带着惠娘,不方便让两女碰头,便让马怜的车驾跟在中军后面。
沈溪没好气地道:“这丫头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没见到我也可以随便把话说出来?”
惠娘急忙为熙儿说情,“大人不要怪她,她也是在我连番追问下才说出来的……当时大人巡营去了,雨雾蒙蒙,一时间找不到人,我说可以代为转告大人,她急着上路,才对妾身和盘托出。”
“惠娘,你……”
沈溪本想问惠娘有何想法,但话到嘴边又感觉难以启齿。
到底沈溪从来都在惠娘跟前表达爱慕之情,未将外宅养着马怜这一情况说给惠娘知晓,以前惠娘也想过沈溪在外边应该有别的女人,事情没挑明她也不会刻意去问。
而这层窗户纸却被熙儿无意中给捅破了。
惠娘道:“老爷若想将那女子接过来诊治,不用问妾身的意见。”
一瞬间,惠娘便从英姿勃发的俊俏侍卫,变成贴心可人的闺中妇人,说出的话开明大义,但沈溪却知道惠娘心中必定凄苦异常。
给你安排女人你不要,说是不想经营那么多感情,说的比唱的好听,一转眼却让我知道你在外还有旁的女人!
沈溪想到惠娘的怨责,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说起。
“其实许多事不用你我劳心,军中有专门的大夫,尤其这次我特意向陛下请示,请了几名太医院的国手随行……”
沈溪解释道,“若接她到身边来,会很麻烦。有你和衿儿,我不需要别的女人!”
……
……
因为马怜的事,沈溪无地自容。
这时代很多事都约定俗成,就比如一个成功的男人,基本都是妻妾成群,无论惠娘在沈溪心目中地位再高,也始终只是外宅……
沈溪尽量想说服自己,但发现根本说不通,他很在意惠娘的想法,以至于这件事发生后,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跟惠娘解释。
当晚因为下雨,沈溪亲自督察营防,回来时已经很晚。
这会儿大雨已停歇,营地内却泥泞一片,沈溪到了寝帐,掀开帘子一看,李衿正在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神色间异常懊恼,毕竟她跟惠娘带了很多女儿家的衣服,这些衣服要晾晒的话很不容易。
“老爷。”
李衿见沈溪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沈溪四下看了看,这次寝帐建造得比较宽阔,穹顶厚重,防水性能极佳,乃是工匠精心准备的帅帐,方便主帅安歇。
四处看了看,偌大的寝帐内未见惠娘身影。
沈溪问道:“你姐姐呢?”
“她跟几个女兵去河边洗衣服了,说是顺便提一些水回来烧开,以便沐浴更衣。”李衿道。
沈溪无奈摇头:“行军在外,条件如此恶劣,大晚上居然出去洗衣服……我这就派人叫她回来。”
李衿道:“让姐姐去吧,姐姐一向都很有主见,而且身边有女兵保护,不会出事的。”
这世上最懂惠娘之人,并非是沈溪,而是李衿。
李衿说话时低着头,好像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跟沈溪对视。
……
……
沈溪没有追问李衿,他能容忍惠娘和李衿保留一些秘密,不是什么事都想要刨根问底。
不过李衿那边则显得羞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做错事的姿态,发现沈溪没有追问后,她轻轻松了口气,坐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沈溪没有急着去睡觉,来到帐中央的简易木桌边坐下,凑到桐油灯前看军报,耐心等惠娘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惠娘在几名女兵护送下回来。
进了营帐,惠娘见到沈溪也没主动打招呼,好像在生气。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溪起身过去,到门口看着正在整理木盆里衣物的惠娘,蹙眉问道:“作何要去洗衣服?这下雨天,洗完后有地方晾晒吗?”
惠娘道:“妾身想出去走走,免得打扰老爷。”
沈溪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你想问,那就直言不讳,我承认这件事上隐瞒了你,此番我不但带了你跟衿儿随军,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等沈溪说到这里,旁边的李衿没有多意外,显然她已从惠娘那里得知一些情况,而她之前回避之事,也与此有关。
惠娘沉默不语,而沈溪最反感的就是惠娘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这会让他觉得两人并非一条心,当下不耐烦地道:“说了要相互包容和坦诚,既然你不想问,那就衿儿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说到这里,沈溪有些恼火,回到桌子边坐下。
李衿一看这架势,别说过来问话,就算让她随便说上两句,都难以启齿。
惠娘轻声道:“老爷觉得妾身在意您外面有女人?连实话都不肯告之,非要等外人揭破,还说坦诚……如果妾身心思狭隘,也不会将东喜和随安送到老爷跟前,这两个丫头难道不是很贴心吗?”
沈溪摇头:“不一样。”
“老爷有自己的想法,对女人有特别的偏好,妾身理解,问题是老爷什么事都不肯跟妾身说,把妾身看得刻薄善妒,让妾身在妹妹面前无地自容。”
惠娘的话有理有据,好像她多开明大度似的。
但沈溪知道,惠娘并非如她说的那般宽容,至少惠娘希望沈溪在外面只有她跟李衿二人,发现仅凭姐妹俩难以笼络沈溪时,又试着将随安和东喜推出来。
沈溪心想:“随安和东喜只是小丫头,靠惠娘而生,惠娘有本事控制她们,让她们为惠娘的目标而奋斗……其他女人能一样?”
沈溪道:“惠娘你是很大度,但我不想伤害你。”
女人间的博弈,并非流于表面,暗中的刀光剑影更是无处不在,沈溪不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可以让身边的女人不起纷争,他很尊重惠娘,但内心又放不下另外的女人,沈溪知道过错的根源就在他自己身上。
李衿赶紧说和:“姐姐,其实老爷也是出于好心,咱何必多苛责呢?如果老爷将那位妹妹带过来,咱完全可以和睦相处。”
“老爷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带过来,谁的院子就是谁的,咱不过是老爷众多外宅中的一个罢了!”
惠娘终于有爆发的迹象,但说话始终保持一定隐忍,至少她知道在沈溪面前表现出善妒的姿态不但没好处,还是打自己的脸。
沈溪再次起身,走到惠娘身边。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就直说。跟我出来的女人,是我手下一名将领的妹妹,是那名将领送给我的,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就是马昂的妹妹,她在我身边尽心伺候,这次我南下不但要平中原之乱,还要顺带平江南倭寇,长时间在外,我家中内眷无法带出来,但她们有诰命在身,无从畏惧,你们却不同……京城权贵众多,让你们留下始终有些冒险,所以干脆一并带出。”
惠娘不说话,只是用心倾听,就算沈溪一向睿智,这会儿也不知惠娘心里在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不是随便说说的,沈溪前世跟女人相处的机会不多,今生对女人的了解算是比较深刻了,但依然揣摩不透。
沈溪再道:“其实这几年,我在外没旁的女人,有不少人试着将女人送到我身边,都被我拒绝了。诚然,我做错了事,但真正收在身边的,除了这个马氏女外就再无旁人。惠娘,我不想跟你解释太多,但你要相信,我对你很尊重!”
惠娘道:“老爷能让妾身见见她吗?”
沈溪摇头:“不可。这并非是我对你刻薄,或者有意隐瞒,而是要尊重你们间相处的方式,她跟你基本上不可能有交集,除非你们一起进入沈家门。”
惠娘脸上仍紧绷着,显然不能接受沈溪如此说法,她对于沈溪在外面有别的外宅其实很介意。
“姐姐。”
李衿在旁拉了惠娘一把,想出来劝和,但又觉得自己跟沈溪地位差距太过悬殊,只能劝跟自己朝夕相伴的惠娘。
惠娘微微摇头:“我没事,老爷要怎样,其实无需跟妾身交待。妾身只是觉得,老爷不必事事都隐瞒……其实把那马家妹子送到妾身这里,妾身也能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就好像衿儿一样。”
沈溪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相信惠娘你也不想被人涉足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不会进入沈家门。同样的,我也不想改变马氏女的生活方式。有些事解释不清,的确,在这件事上我做错了,今天我不在这边睡,你们早些休息吧!”
……
……
沈溪始终有些介怀。
看起来是他错了,但其实不是,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背景,在这男人至上的封建时代,男人很难保持本心。在惠娘和马怜的问题上,沈溪因为对两边都很尊重,所以互相隐瞒,并没有让两女相见,甚至指望她们能跟姐妹一样和睦相处。
如同沈溪所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这也是他为何要将沈泓送到沈家抚养,因为这是惠娘一再坚持的,同时他也尊重惠娘不进沈家门的决定。在沈溪心目中,他希望能给惠娘一个正式的名分,让惠娘可以抬起头做人,但惠娘不愿意,他也就不再勉强。
惠娘试着给他找女人,马怜也一样,因为身为沈溪外宅,都希望固宠,惠娘和马怜都不是圣人,难以免俗。
沈溪外面有两个院子,互相间的博弈自然而然就会增多,她们要争夺的就是沈溪多往自己院子走。
如此一来惠娘和马怜就是竞争对手。
沈溪还要眷顾内宅,外出时间不多,分身不暇,到一处院子多了,相应去另外一处院子就少了,沈溪这个主心骨不在,院子就少了男主人,家不成家。
之前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惠娘心中有所不满,沈溪能理解。
惠娘的意思是让马怜到自己院子,用她的方式调教,如此沈溪只需要去一个院子,但显然这不是沈溪所愿。
有些事情就算明白,但还是要保持克制,沈溪不想把话说太过直白,沈溪对惠娘、李衿和马怜都有感情,并非那种一夜之欢后便能丢下。
沈溪回到中军帐,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出来受苦。
叫来侍卫把桐油灯点亮,沈溪坐到帅案前把事情大概整理一番,便明白其实自己内心对惠娘还是有极大的亏欠,不敢面对,所以才临阵退缩,并非是有意要给惠娘脸色看。
“如果是后世,或许我会跟青梅竹马的林黛厮守终生,对惠娘的感情只能压抑心底,更不要说马怜了……但放在这时代,我没有本事克制心中邪念,或者说男人都是自私的吧。惠娘不是圣人,我自己也不是,我从来没想自己去当个圣人!”
沈溪拿起之前没看完的军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恰在此时,中军大帐外传来唐寅跟侍卫对话的声音,显然唐寅要进来见沈溪而被侍卫阻拦。
“大人。”
侍卫终归前来通禀,却没进门,只是在门口对沈溪说明情况,“唐大人求见。”
沈溪道:“时间很晚了,告诉他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哪怕我交待给他的事情有眉目了,也要等时间到后再提。在截止日期前,很多事可以反复斟酌!”
侍卫没法把这话完全转告唐寅,因为实在记不住。随即沈溪便听到侍卫的声音:“唐大人,您该听到大人说的了吧?”
唐寅知道沈溪的意思后,便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夜色迷茫,沈溪在中军大帐中成为孤家寡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和黯然。
毕竟是战时,有关儿女情长的事情沈溪顾不上太多,而且他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可以用时间化解。
第二日兵马继续行进。
唐寅没有着急过来跟沈溪说他的计划,按照昨日沈溪吩咐,唐寅准备到最后一刻才上交计划书。
行军很顺利,就算昨日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但中原毕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官道两旁基本修建有排水沟,没有出现道路被冲毁的情况。
春天的雨水不像夏天,一场疾风骤雨后今天又是艳阳天,原本受到影响的士气逐渐恢复。
不过泥泞的道路对马车行进还是有影响,不时车轮就会陷入淤泥中,需要有人推一把,上午沈溪对付着睡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时实在受不了车厢里的颠簸,干脆骑马,顺带领略一下沿途风景。
可惜的是,沈溪还没悠闲多久,前线传来急报,有小股贼寇在前方活动,已经跟先锋人马交上手。
“大人,贼军数量不少,大概一千余人,且有骑兵。”过来向沈溪通知紧急军情的人是马九。
此时作为全军前锋的并非边军兵马,而是宋书手下的京营兵,看起来遇到的叛军数量不多,但京营实战经验基本为零,这次仓促交兵未必能占据上风。
胡嵩跃听到消息,策马而来,见到沈溪后直接在马背上行礼:“大人,请让末将领兵前去增援,来个旗开得胜!”
就在胡嵩跃主动请缨时,宋书也带人过来了……得知前方遭遇叛军,宋书生怕手下出什么状况,赶紧前来请求增援。
“大人!”
宋书看到胡嵩跃等边军将领已跟沈溪请命,宋书老远便喊起来,生怕沈溪忽略他的存在,南下平叛第一战至关重要,京营和边军都有抢功劳的意思,不想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别人。
沈溪一摆手,示意一帮将领全都下马,准备原地召开一个军事会议。
宋书带来的人争先恐后凑到沈溪跟前,胡嵩跃等边军将领则用敌视的目光打望京营这帮老爷兵。
“胡将军,你是来跟大人请求出战的吧?”宋书对胡嵩跃道,“不过今日负责打头阵的是我们京营,可能你要让一让了。”
胡嵩跃道:“首战不容有失,你手下没经历过大场面,能顶得住吗?”
宋书还没开口,他身后便有人呛声道:“你们怎么瞧不起人?”
唐寅本来在马车上思索如何才能制定出一个无懈可击的作战计划,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听到这边动静大,赶紧下马车,来到沈溪跟前,略一打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喝道:“争什么?忘了沈尚书先前的告诫?一个二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旁人出来说和,没人会理会,但唐寅此前刚代表沈溪立过威。
宋书回头瞪了一眼刚才胡乱插话那人,现场很快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候沈溪进一步吩咐。
沈溪好像没听到眼前之人的争执,拿出一份军事地图,在路边的石头上摊开,指着地图道:
“敌人出现的地点是在北运河及一片丘陵之间,他们估计以为我们的前锋是运粮队,准备在山口设伏,结果被识破,所以发生战斗……宋将军,你带两千人马前去增援,胡将军,你带领一千神机营骑兵,由丘陵外侧绕道贼寇侧后方,守株待兔!”
胡嵩跃想都不想,领命道:“得令!”
在胡嵩跃看来,沈溪给他的差事很好,他自己也能琢磨到,叛军发现大批官军到来时,会下意识逃窜,那他截击取得战果的机会,比正面交锋的京营兵马还要大。
宋书显然也想到这一层,顿时有意见了:“大人,叛军不堪一击,估摸难有机会获胜,不如让末将带人去截击!”
唐寅正想重申沈溪在军中的威严,沈溪已然皱起眉头,打量宋书:“宋将军,让你带人去跟叛军正面交锋,这是命令,你想抗命吗?”
宋书赶紧行礼:“大人,末将并无此意!”
沈溪道:“每遇交兵,必有任务分派,焉能讨价还价?此番你责任重大,要为全军打头阵,率领的也是机动性强的骑兵,即便你觉得在后方设伏取得战果的几率大,但是否想过,你统率的骑兵可以发起追击,半道就可将贼寇全歼?”
尽管宋书心中有别的想法,觉得沈溪厚此薄彼,却不敢直言,只得领命:“卑职这就前往。”
沈溪再对胡嵩跃道:“运河一侧是死路,贼寇绝不可能撤往那里,而丘陵出口却有多处,你只能选择一部分设伏……一切都要看你的临场指挥能力!这一战务必在天黑前结束,天黑后各路人马都必须返回中军……这是军令!”
“得令!”
这次在场所有将领都抱拳行礼,恭敬领命。
很快一群人四散而去。
……
……
前锋兵马遭遇叛军,在不完全清楚对方实力前,沈溪不得不谨慎起来。
中军大半都是步兵,难以参战,虽然仍旧在向前行军,却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随时做好交战的准备。
而后续粮草队伍则停止行进,结阵防守,等前线战事结束后再跟上大队。
沈溪继续骑马前行,唐寅换乘战马跟在沈溪身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大人,这一战应对仓促,不会出状况吧?”
“出什么状况?”沈溪反问。
稍微迟疑,唐寅道:“前方叛军具体数量没有确定,如果说他们的兵马数量超过一千,交兵时必会造成我方官兵死伤……您之前说过要以收拢叛军为主,为何此战中没有派人去劝降的想法?”
沈溪道:“以此前所得情报,此地并无叛军主力,却有几股悍匪,并不归叛军头脑刘六、刘七调遣,说白了就是著名的山东响马……你觉得这些人本官有跟他们讲和的必要?”
唐寅马上明白过来。
沈溪不可能仓促间得知前线情况,应该是早有耳闻,甚至觉得有可能是沈溪故意创造全军仓促应战的局面。
唐寅心道:“沈之厚做事太过出人意表,不过眼下之事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想他在草原上九死一生,完全是刀口舔血过来的,现在刚出兵,遇到的也是小股响马,所以他想先试试麾下部队的反应和战斗力……他的目的到底不只是为了平几个响马!”
“不知在下应该做何?”唐寅请示道。
沈溪打量唐寅:“你不是有意见吗?为何不说?”
唐寅惭愧地道:“在下之前还在分析几时跟叛军主力交兵,现在看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想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不如随机应变……至于沈尚书之前的用兵方略,在下看来没什么纰漏!”
“真的没有疏漏吗?”
沈溪反问,脸上带着一抹轻蔑的表情。
唐寅看到后心生惭愧,他自然不想在沈溪身边混吃等死,硬着头皮道:“沈尚书派出两路完全不可能配合的人马跟眼前这路贼寇……哦,不对,是响马交战,可能会有麻烦,响马的战力显然要强于普通叛军,若是两路人马不知配合的话……必定会出差错!”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唐寅的说法。
“还有呢?”
沈溪对唐寅的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
唐寅稍微想了想,道:“不过想来沈尚书觉得这路贼军应该不会对我军造成太大威胁,动用骑兵作战,比步骑结合好许多,就怕贼军中的骑兵逃得太快,天黑前可能完不成全歼敌军的任务。”
沈溪看着远处:“那就要看后续出发的两路……应该说三路人马,如何配合了,其中京营两路人马是关键!”
唐寅点头道:“如果真的是响马的话,未必会一触即溃,到时可能会有一番血战,如果京营和边军知道配合,或许能减少些死伤……但沈尚书拿麾下将士性命换取经验教训,是否太过残忍了一些?”
沈溪道:“我可没有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上战场跟叛军交战是他们的责任,如果我只是派出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边军去跟叛军交战,京营这帮兵油子是否愿意?”
这下唐寅回答不出来了。
沈溪再道:“遇到困难,应该想办法解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间可没有一成不变的作战计划,基本上所有的方略都是临时而起!”
唐寅恭敬行礼:“在下受教!”
……
……
前线战局不明,沈溪并未打算带中军主力去跟贼寇交战,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交给了宋书和胡嵩跃等人。
一直快到天黑时,仍旧没有消息传回。
沈溪率领的中军已在运河边找了个地方驻扎,后续运送物资的队伍起行,中军这边派出人马前去接应。
扎营后,沈溪在中军大帐等候消息,陪同沈溪的人不多,除了唐寅和荆越外,再无旁人。
唐寅跟荆越是老相识,当年沈溪任三省总督时二人都在沈溪手下听用,荆越此时正在等候沈溪号令,随时增援前线。
“沈尚书,前面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是否再次派出援军?那可是上千响马。”
唐寅不是对沈溪没有信心,而是对前线心怀鬼胎的京营和边军两路人马不信任,他觉得胡嵩跃和宋书很难配合作战,就算沈溪再自信,前线也可能会因为突发状况导致战局变化。
沈溪此时仍旧在看军事地图,这份地图比之前给唐寅那份更为细致。
沈溪没有抬头看唐寅,语气幽幽:“你在担心什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胜败全看他们的造化,我已将具体作战部署告知,如果还出现问题,哪怕此战中全军覆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响马可杀不进我的营地来!”
“这……”
唐寅愣了一下,情况的确如沈溪所言,纵横中原靠劫掠维生的一千多响马,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敢跟沈溪所部两万中军硬碰硬。
沈溪麾下装备大量新式火器,几千人马就让数万鞑靼铁骑折戟沉沙,更何况是区区毛贼?
沈溪再道:“伯虎兄尽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我领兵在外,不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如果每一场小战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的话,恐怕我一刻清闲都没有……”
唐寅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心道:“沈之厚太过疲倦,接连几年都在外征战,不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身上,于是主动锻炼手下将士,哪怕是两支没什么配合且起过冲突的人马,沈溪也给予完全信任,让他们自己寻找一个平衡点。既为袍泽,互相倚靠,只有战场上精诚团结,齐心协力消灭敌人,才能将矛盾解除。”
“沈大人。”
就在唐寅想心事时,马九到了中军大帐门口,“胡将军跟宋将军等人已回营,前线战事已结束。”
没等沈溪发话,唐寅便迫不及待问道:“战果如何?”
马九行礼:“具体战况尚且不知,但双方并未有太大折损,还是等两位将军跟大人汇报吧。”
沈溪这才抬起头来,语气平和:“把人叫进来!”
……
……
宋书和胡嵩跃带人进中军大帐时,在外候命的许多将领跟着进来。
宋书得意洋洋,一副老子战功天下第一的模样,唐寅看到后不由蹙眉,心道:“沈之厚的目的是让他们在战场上摒弃前嫌,精诚配合,现在看来目的并未实现。”
“大人。”
宋书进来后,当着在场不少将领的面,大声道,“末将幸不辱命,亲率兵马将叛军一举歼灭,杀死叛军二百余人,生擒一百六十余贼!”
宋书说完,唐寅不由皱眉,问道:“宋将军,叛军就这么点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寅的问题就好像刀子一样,戳中宋书的软肋,没等宋书进一步解释,旁边的胡嵩跃道:“末将镇守山口,将逃窜的叛军六百二十余人全都击杀和俘虏!”
本来宋书那边的功劳看起来已不小,但跟边军胡嵩跃报出的数字相比,却低了许多。
宋书杀伤和俘虏大概有三百六七十人,而胡嵩跃这边则有六百二十人,如果双方的数字真实可靠,功劳自然是胡嵩跃大。
“你们就是在背后捡便宜!”宋书背后马上有人出言讽刺。
胡嵩跃却没有动怒,道:“凭本事吃饭,你们穷追猛打,如果半道就把问题解决了,功劳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
宋书背后将领都怒视胡嵩跃,大有上前掐架的冲动,不过在沈溪帐中,就算他们再不满,也不敢兵刃相向。
一时间现场火药味浓重!
唐寅略微有些尴尬,瞥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怎么处置眼前的局面。
却见沈溪态度平和:“你们已将所有战果,汇报完毕了?”
两边这才放弃目光对峙,重新以俯首领命的姿态看向沈溪,以期得到下一步指令。
“回大人的话,末将已将己方情况,详细跟大人奏明。”宋书道。
“末将也一样。”
胡嵩跃行礼。
“嗯。”
沈溪微微点头,“既然你们都禀告完毕,那本官问你们,按照你们所说,将叛军近千人击杀或俘虏,你们自己的伤亡呢?”
宋书和胡嵩跃这才意识到沈溪要计较军中折损。
刚才为了表功,或者说是为了压对方一头,两人都未把自己一方折损上报。
他们也是有意回避,毕竟都不知对方折损情况,按照功劳来说是胡嵩跃代表的边军更大一些,但如果把折损算进去的话,头等功指不定花落谁家。
在这件事上,宋书显得积极一些,毕竟他已在杀伤和俘虏敌寇数量上吃了亏,只能靠折损挽回面子。
宋书道:“回大人的话,末将手下死十二名弟兄,伤二十六。”
胡嵩跃嘿嘿笑了起来:“打几个毛贼,居然死伤三四十号人?亏你们有脸跟大人汇报!大人,我们这边……只伤了六个弟兄,没有阵亡的。”
宋书背后又有人抗议:“可不是么,你们不过跟一群残兵败寇交战,我们可是硬碰硬,要不是我们弟兄的命给你们垫着,你们能轻松获胜?”
“闭嘴!”
这次宋书直接喝斥,他已经看出来了,情况有点不对,沈溪看起来神色越平静,有可能爆发起来越雷霆万钧,这里到底是中军大帐,争执未免多了一点,正常的主将都不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宋书望着沈溪,抱拳道:“请大人示下。”
沈溪皱着眉头:“你们的折损,基本在可控范围内,本官不跟你们多计较,战场上若要求毫无损伤的话,那就不要打仗了……现在本官只想知道,贼军总数是多少?”
沈溪的话音落下,营帐内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再也没人出来争什么功劳。
唐寅一时间糊涂了,等他回味过来,便知道应该是两方人马为了争功,缺乏配合,以至于让贼寇跑了不少。
沈溪语气略带嘲讽,冷笑道:“本官虽然未亲率人马踏上第一线,却得知,此番交战的贼寇数量在一千三百人左右,其中最精锐的有三百精骑,来去如风,危害一方,贼首名叫张烈盛……你们可把这批匪寇抓回来?”
宋书和胡嵩跃这会儿别说出来争辩,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唐寅心里稍微算计一下,道:“贼寇虽众,但主要是靠核心力量支撑,这一千多步卒不过是附庸。两位将军将这些杂兵杀伤和俘获,却让核心的三百人跑了,也就是说……贼寇的主力都成功逃脱?是这么个意思吧?”
旁人不能直接讽刺宋书和胡嵩跃,二人在军中地位可不低,都已是参将以上的军职,换到地方那就是卫指挥使甚至是一省都指挥使。
但唐寅却不用考虑那么多,只需要顺着沈溪的话说下去便可,他的话其实是对在场很多不明事理的旁观者做出解释,这场仗赢在哪儿,输又在哪儿。
宋书脸色青红一片,显得很丢人,却强行辩解:“叛军刚和我们交手,其押后的骑兵便转身向南逃窜,末将以为胡将军的人马会将这部分人截住,于是便将精力放在体量更大的贼寇交兵中……谁知……”
胡嵩跃不满地道:“你这意思,是要赖我们了?跑的都是骑兵,机动力极高,事起仓促,让我们怎么追?他们逃的方向可不是我们预设的阻击点!”
宋书本来要跟胡嵩跃争论,但想到这样有违背军令之嫌,赶紧为自己辩解:“末将将叛军主力击溃后,也曾派兵去追,但奈何此时距离叛军骑兵逃跑已有小半个时辰,再追已然不及……而且大人吩咐要在天黑前结束战斗,为防止中贼寇埋伏,所以末将……”
胡嵩跃道:“说你们窝囊便可……两三千人马打九百多贼寇,还跑了三百多,不知分兵追赶,非要先取得一场胜仗后再追?哼哼,这不是眼睁睁看着贼寇跑没影?”
虽说胡嵩跃作战经验丰富,但在政治嗅觉上却远不及京营出身、浸淫宦海多年的宋书。
此时宋书努力为自己辩解,胡嵩跃却依然拿出先前互相挖苦攻讦的姿态,想把责任完全推到京营这边。
不过胡嵩跃也不算太愚钝,等他说完话,发现没人反驳时,便觉得事情不太妙,再看沈溪神色冷峻,随时都有爆发的迹象,顿时缄口不言。
在场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何宋书从开始便没有追击那三百多精锐响马,在于这些京营的兵油子,可不分什么精锐响马和普通贼寇,对他们而言,只要消灭的是叛军,就是一样的功劳。
他们发现有三百精锐逃走,剩下却有九百多老弱病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将这支疲弱之军解决,如此最大的功劳便是自己的。
宋书和他部下的想法,是让胡嵩跃去啃难啃的骨头。
胡嵩跃当然也不是傻子,知道逃走的三百多骑是悍匪,逃走的路线跟他设伏的地点有一定距离,如果他发起追击,就算把悍匪全部消灭,功劳也就那么多,不如留下来把那九百多老弱病残给解决了,先把功劳抢到手再说。
各自都怀有私心,不先去解决最大隐患的精锐,而是把那九百多老弱残兵当成最大的功劳,试图先行摘取。
回来后更是一顿吹嘘,避重就轻。
在唐寅看来,这帮人全都有错,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根本没考虑到对整体战局的影响。
沈溪不言语,唐寅这会儿已完全明白沈溪的用意,甘心充当传声筒,冷声道:“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辩解孰是孰非?若非你们只顾着窝里横,那些危害地方的贼寇也不会逃掉,谁能抽身事外?那些精锐贼寇逃脱后,要不了多久又会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继续对我军形成威胁,这责任谁来承担?”
胡嵩跃听到这话,明白自己的问题不小,低下头不言语,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在场其他将领,心里都不服气。
明明得了功劳,且功劳不小,怎到了沈溪这里就不被承认?
帐篷内安静得可怕,过了许久,沈溪才道:“本官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之前在河间府城就闹出乱子,本官打了你们军棍,小惩大诫,也是希望你们能引以为戒,谁知现在却变本加厉,为了私心连大局都不顾!”
宋书背后有人抗议:“大人,我们可是取得了胜利!”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因主动向边军挑衅而被罚的赵越龄,此时他难以理解,就算有一定的过错,难道我们取得的功劳就应该被忽视?最差也应将功补过吧!
沈溪瞥了赵越龄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唐寅帮腔道:“在沈尚书手下当兵,以为消灭几百个贼寇就是大功劳?西北连续几战下来,加上中间的京师保卫战,狄夷的头颅都是以十万计,你们有点出息没有?”
赵越龄这才意识到,在沈溪手下当兵,取得歼敌几百人的功劳压根儿就不值一提,这跟在别的军队中完全不同。
如果在旁的军中,歼敌几百人的功劳可以吹个几年,功勋足以让他们吃香喝辣,还有人会因此获得升迁。
但在沈溪这里,却屁都不是!
“大人,末将知错。”宋书先一步认错,向沈溪行礼。
沈溪问道:“错在何处?”
宋书很尴尬,稍微迟疑后才道:“卑职不该对胡将军心存芥蒂,战事开启后,应当下分兵去追击匪寇精锐,而不是着眼于眼前的功劳,之后更应该跟胡将军通力合作!”
这边宋书已经认错,胡嵩跃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赶紧行礼:“末将也有错,未能将大人的命令贯彻到底!”
两方带头的人都认错了,剩下的也没了脾气,纷纷低下头,这会儿没人再提功劳之事,一个个死气沉沉,好像犯了大错,就等着领罚。
唐寅问道:“沈尚书,如何惩戒他们?”
沈溪没有回答,蹙眉好像在想心事。沈溪不说话,在场没人敢说,唐寅只好住口,等待沈溪给出最后的裁决。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什么人到来,等通禀后众人才想起还有将领没来参会。
进门带头那位是张仑,身后跟着一些低级军官,除了张仑外没有一人显眼,但仔细辨认的话就会发现张仑带的人包涵京营和边军两边的低级校尉。
“大人!”张仑进来后眉飞色舞,显得很兴奋,握紧拳头道,“卑职幸不辱命,率一千神机营骑兵,将逃窜的贼军全部剿灭,贼军只有不到十骑逃脱,未能在天黑前将所有匪徒抓捕归案!”
张仑的话让在场将领惊愕不已,他们这才意识到沈溪早就做出第三手准备,就是派出张仑前去截击叛匪。
因为张仑在军中的地位不同于普通军将,他将来是要袭爵的,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更不会觉得是跟他们抢功。
张仑建立的战功看起来不显眼,只消灭了三百贼寇,跟胡嵩跃和宋书的功劳没法比。可问题是这三百贼寇乃是贼寇中绝对的精锐。
“为何逃了十骑,没将口袋阵设好吗?”沈溪对张仑的奏报,似乎也不太满意,语气中带着一股生硬。
张仑虽然觉得这回事情做得不算尽善尽美,不过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实战,又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以为这已足够,但回到中军大帐他才意识到要得到沈溪的赞许可不容易。
张仑出身勋贵,但他并无一般武人顽固己见的臭毛病,更像个文官,毕竟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儿摆着,当即拿出认错的态度,行礼道:“卑职未能完成大人交托,请大人责罚。”
在场的人又不说话了,等候宣判一样等沈溪发言。
但半天沈溪也没开口,在场的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因为一个不好就有人要被拉出去打军棍,哪怕这次几路人马都取得胜利,但在沈溪这里要断定有无过错,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许久后,沈溪终于开口了:“本官做事务求公允,你们领兵获胜,确实摘取功劳,但却因为自作主张,各路人马未能配合,给本官用兵带来极大的麻烦。现在你们已经得到教训,之前本官未跟你们强调过,现在再说一遍,如果军中再有边军、京营互相攻讦的言论,无论人前或者人后提及,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在场的人,除了唐寅不是武将不需要领命外,其余之人俱都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沈溪再道:“在本官手下当差,不论亲疏远近,就算曾经立下过再大的功劳,哪个不是本官带起来的?你们不服也好,心中有怨恨也罢,现在都要服从于平乱大局,本官是带领你们去取得功劳,而不是来听你们争论不休!”
“得令!”
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沈溪神情终于缓和下来,“这次功劳,本官会如实跟朝廷上奏,不过歼敌一千三百余人的小胜只是个开端,未来取得的功劳会更大……不过,旗开得胜总归是好的,别怪本官留了后手让张仑带人去补漏,本官就是怕你们乱来!你们还真没让本官失望,一个个为了自己的私心……”
沈溪好像又要开骂,在场的人虽然岁数都比沈溪年长,被沈溪叱骂却没有任何脾气。
“罢了罢了,既说过不提,本官就不再提了。”
沈溪道,“会议到此结束,晚上营防你们自行安排,若是再出岔子,别怪本官对你们不客气!”
说完,沈溪拂袖而去,剩下一群平时心高气傲的大老爷们儿,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妙书屋
沈溪离开后,中军大帐里一帮人终于松了口气,却还不敢完全放松下来。
战后仍旧有一些事情需要解决,比如说把战俘移交地方官府,以及接下来营防等事项,这次沈溪没有像老爹一样什么事都安排好,明确让他们自行处置。
唐寅留在中军帐,等那些中下层将领相继离开,宋书最先反应过来,走到唐寅身边问道:“唐先生,大人未对我等做出安排,您看这……”
唐寅无奈地摊开手:“你们惹恼了沈尚书,在下已尽量帮你们说好话,终于把事情糊弄过去,现在你们却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莫非什么事情都要沈尚书为你们安排好?”
“这……”
宋书不太习惯,也的确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由看了胡嵩跃和王陵之等人一眼,想获得沈溪这帮老部下的指点。
刘序过来道:“不就是营防么?咱们两边协调好便可,又不是第一天出征,之前大人不都安排过?唐先生累了吧,请先回去休息,这种小事我们自行处置便可。”
说着,刘序伸出书去搭宋书的肩膀。
宋书身后一人喝道:“你要作何?”
刘序回身没好气地叱骂:“沈大人的话你没听到还是怎样?现在我要跟宋将军商议营防安排,谁出来多嘴多舌,一律军法处置!这是沈大人的命令,谁有意见找他去!”
沈溪这些旧部,对自己主帅的脾性非常了解,当发现沈溪动怒后,便知再不化解就要出问题。
于是他们落下脸,跟宋书达成和解。
尽管京营这帮手下再不甘心,但宋书毕竟长期混迹京城官场,对于逢迎和结交人脉等事非常精通。
原本不太容易解决的人际关系,在两方妥协下,迅速达成和解……尽管这份和解协议看起来极其脆弱,随时都可能因为新的战功分配问题而瓦解。
军事会议结束,两方各自回去安排驻防事务。
唐寅先去接见地方官府派来的劳军使,顺带把俘虏安排了,等回来吃饭时,只见张仑被一群人围着,在篝火前显得意气风发。
这是张仑生平第一次上战场,还取得一场不错的胜利,就算被沈溪骂他也开心。
“唐先生回来了?看什么,还不赶紧给唐先生让座?”张仑对唐寅非常礼重,好像这场胜利也有唐寅的功劳一样。
只有唐寅知道自己未完成沈溪的考试,一会儿填饱肚子还要试着完成考核,此番意外碰到张仑并未觉得有多荣幸。
唐寅坐下来,脸上带着忧色,张仑适时将那些前来恭贺的人赶走,等篝火前只剩下他跟唐寅时,才小声问道:“伯虎兄有什么麻烦吗?”
唐寅叹了口气道:“军中问题暂时解决了,不过我的麻烦还在……待会儿就要去见沈尚书,跟他谈下一步军事部署。”
“唉!这个在下怕是帮不到忙。”张仑脸上带着歉意。
唐寅笑着摇头:“也没说要你帮忙啊……还没恭贺你今日取得大捷,这下回去后可以跟你祖父交待了吧?”
提到之前的战事,张仑脸上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欣然道:“最开始跟着沈大人时还惴惴不安,生怕出什么差错,谁知沈大人上来就给我一份好差事,今日战事其实我的功劳不大,换作谁领兵,结果都一样。”
“何必自谦呢?”
唐寅宽慰道,“这就是你的本事,除了你别人不行,只会给沈尚书添乱!”
张仑摇头:“其实我看出来了,沈大人只是借助我的面子,化解京营跟边军之间的嫌隙罢了……或许只有我出面,两边人才不会有更大意见,若是换作其他人领兵,一方取得胜利,另一方必然不服。”
唐寅颔首:“你倒是看得清楚。”
张仑笑道:“伯虎兄你应该比我看得透彻才是……我很想给家里写信,但又不知是否合规矩,可能泄露军中机密。”
唐寅想了下,摇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或者你可以去请示一下沈尚书。”
“回头再说吧。”
张仑道,“不能让人说刚取得一点成绩就飘了……况且今天我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始终让贼寇逃掉些,一旦沈尚书亲自领军南下的消息传出去,叛军肯定会提高警惕……沈大人教训得对,我不应该骄傲自满,接下来要好好为沈大人做事,不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唐寅无奈摇头,心想:“沈之厚驾驭人真有一套,这些东西有的我学!”
……
……
唐寅吃过晚饭去找沈溪。
怀里带着这两日他精心准备的用兵策,虽然之前见过沈溪,得到指点,也明白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的道理,但唐寅到底还是拿出严谨的态度来对待。
唐寅也是铆足了劲儿,心想:“那些当兵的都在想怎么立功回去得到犒赏,难道我跟在沈尚书身边就眼巴巴看着别人升官发财?”
到了中军大帐,还有旁人在,乃是王陵之。
沈溪跟王陵之正在说事,内容却并非有关当下军情,而是林恒的近况。
即便唐寅进到营帐,沈溪跟王陵之的交谈也没终止,显然是把唐寅当外人。
唐寅对林恒不太了解,只知道此人有几分本事,在西北乃是响当当一号人物,至于沈溪为何要跟王陵之说起此人,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就像一个准备应试的考生,到沈溪面前唐寅有些紧张,坐在旁边坐立不安,不时打开自己手上的书稿看看,生怕其中有错漏的地方。
等王陵之离开中军大帐后,沈溪打量唐寅,问道:“伯虎兄来作何?”
唐寅站起身:“之前沈尚书不是让在下准备行军策吗?在下已准备好了,请沈尚书一览。”
说话间,唐寅走到沈溪帅案前,将手上的书稿放下,沈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漫不经心地将书稿拿起。
沈溪看得很快,没多久便放下,道:“还不错。”
唐寅惊讶地问道:“沈尚书之前不是让在下好好准备么?这……不知在下所写,到底对下一步行军作战有无帮助?”
本来唐寅就担心沈溪的考校,发现沈溪态度冷淡后,越发着急,这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沈溪没将他的计划书当回事,那就说明沈溪对他观感一般,接下来要想从沈溪这里获取政治资源就很困难了。
沈溪看着唐寅道:“下午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不是每次都能计划好……就好像今日之事,我也是综合这些天的情报做出的作战部署,放到之前在河间府城时,根本就预料不到会有这场遭遇战。”
唐寅道:“沈尚书能提前算计叛军的情况,也料到贼酋会放弃老弱病残独自逃跑,甚至将他们逃走的路线都算好,连边军和京营的矛盾也预料到了……在下自问做不到……”
说话间,唐寅有些自惭形秽,虽然自己写出行军策,但都流于表面,而沈溪制定的计划在他看来却神乎其技。
沈溪笑了笑,摇头道:“我说只是猜的,最终不过是误打误撞,派出张仑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你相信吗?”
“不信。”
唐寅的回答很干脆,“沈尚书的本事,在下在草原上便见识过,很多事都在沈尚书的算计中,绝非误打误撞这么简单。”
沈溪想了下,对唐寅解释道:“兵家事基本如此,想算无遗策那是不可能的,随机应变才是王道……但这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伯虎兄无需介怀。”
“那沈尚书……”
唐寅对自己的考校结果非常关心。
沈溪一摆手:“时候不早,伯虎兄先回去休息,你写的这份行军策,我回去后再好好研究一下,你也可以看看这几天的情报……呶,全都在这里,你拿回去看吧!”
唐寅没等到确切答案,对于自己的能力十分怀疑,甚至带着极大的不自信,结果沈溪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反而又给他出难题。
“沈尚书……”
唐寅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沈溪正色道:“伯虎兄随军的意义,是为出谋划策,而不是来给在下增加烦扰的。伯虎兄最近做事得体,一些话说的恰到好处,替在下解决了不少麻烦,想来将来伯虎兄在军中也能独当一面,甚至可以独自领兵出征。”
唐寅不满足于沈溪对他的恭维,想得到确切的评价。
但沈溪好像没时间招呼他,他只能带着沈溪交给的情报,转身离开。
……
……
接下来两日,行军继续。
完成之前酣畅淋漓的一战后,不管是土匪还是叛军都老实了,暂时没人敢靠近沈溪所部,听说沈溪亲自带兵,早就吓得远走高飞。
沈溪在民间的声望实在太高!
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坐实;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武曲星转世也坐实!
再加上沈溪官声好,他扳倒奸宦刘瑾,引进的番薯和玉米不知道救活多少人,真可谓万家生佛!
叛军知道沈溪带兵来讨伐,都很清楚不赶紧逃跑的结果就是被一锅端。
唐寅在军中,几天下来没什么事,只好继续研究军事地图。
当然沈溪每天都会给他加作业,就是把不同渠道得到的情报告知,唐寅现在终于知道沈溪将情报调查到何等细致得地步,等看到愈发增多而且日趋完善的情报后,他终于明白沈溪为何会百战百胜。
“所有计划都建立在完善的情报支持上,如果不是这些情报,沈之厚怎可能战前便有万全的准备?难怪他在草原上行军也要派出那么多斥候,当时还觉得这样做完全没必要……”
越跟沈溪相处,越了解沈溪做事的习惯和风格,唐寅越觉得沈溪本事高妙,反倒越发自卑起来。
而这会儿沈溪对唐寅却越来越信任,有时候会带着去军中各处,看看他是如何练兵的,又如何跟将士打成一片!营防上的事情沈溪也不时对唐寅说上两句,指点诀窍,让唐寅揣摩,学以致用。
只是唐寅觉得很扯淡,以前他是有领兵的想法,但在见识过沈溪的本事后,便基本上打消了这念头。
……
……
沈溪出兵前,中原地区叛军四处出击,晋南、冀中、鲁北和豫北,烽烟四起,平叛的胡琏、陆完、马中锡等部人马进展缓慢。
但沈溪出兵后,叛军迅速收缩战线,陆完、马中锡等人也像开了挂一样,不断有胜利的消息传来,但要说彻底平息叛乱还为时尚早。
紫禁城。
这几天朱厚照关心战事,每天都要找张苑问事,但因情报太少,每次张苑都心惊肉跳,唯恐应对出错被皇帝责罚。
一直到沈溪旗开得胜,前线消息重新变得密集起来,这下张苑终于有底气跟朱厚照奏禀。
“……陛下,沈大人在鲁西北消灭一支贼军,大概两千余人,可说是大捷!贼军本想偷袭沈大人所部,却自食恶果……”
张苑当然不会把真实情况跟朱厚照说,他尽量把这场战事当作是叛军早有预谋的偷袭,但以两千人的队伍去偷袭数量多达两万余的官军,听上去就不怎么靠谱。
不过朱厚照也是选择性听,他对沈溪的推崇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很好。”
朱厚照满意地道,“沈尚书没有辜负朕的期望,终于开始打胜仗……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只等他一路平推过去,把贼寇杀得落花流水!”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是否要颁旨给沈尚书嘉奖?”
朱厚照想了下,摇头道:“现在为时尚早,等再次取得成绩才考虑吧。沈尚书打仗,基本都是杀伤几千、几万人不在话下……朕现在要到交泰殿,有事的话明天再说……”
因为没有更多战报,朱厚照也就不再多问,这会儿他更惦记去跟新皇后团聚。
张苑心想:“陛下小两口新婚燕尔,正如胶似漆,想当年我跟那婆娘不外乎也是如此……”
想到自己的遭遇,张苑心中带着极大的懊恼,最后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出乾清宫外。
……
……
朱厚照进到交泰殿,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沈亦儿的声音,好像是对伺候的宫女非常不满,正大呼小叫。
平时朱厚照身边有不少女人,这些女人对手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未必有多好,动辄打骂,但谁都不会在朱厚照跟前发作。
朱厚照来到门口,往里面探头看一眼,只见沈亦儿张牙舞爪地冲着小宫女说话,那小宫女苦着脸,颤颤巍巍接受训斥。
朱厚照不着急进去打扰,饶有兴致看了半天,直到被过路的小太监发现他的存在,喊出“圣上驾到”后,里面的喝骂声才停歇下来。
“哼!”
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对朱厚照异常尊敬,但这跟沈亦儿对皇帝的态度没有丝毫关系。
沈亦儿当上皇后,还没跟朱厚照圆房就把家里我行我素那套拿了出来。
沈亦儿往内殿而去,朱厚照瞪了喊话的小太监一眼,进入殿内,几名小宫女赶紧过来行礼。
朱厚照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因何开罪皇后啊?”
刚才挨骂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做错了事,皇后娘娘骂得对,奴婢罪该万死!”
朱厚照不由皱眉,他想知道事情的因由,但小宫女却没法详细跟他说,让他心里带着几分遗憾,摆摆手让这群下人退下,然后往内殿去了。
进入内殿,只见沈亦儿坐在床沿边上,含怒望着他,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厚照笑道:“皇后你生什么气?如果你实在气不过,干脆把人推出去打一顿,这皇宫里有的是规矩,朕以前也经常惩罚不开眼的奴婢。”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我才不跟你一样呢,我是骂他们没眼力劲儿……做错事就该骂,打就不必了,我又不是他们的父母长辈,凭什么让他们皮肉受苦?”
“呵。”
朱厚照对沈亦儿的想法不太理解,道,“听你这一说,朕倒是昏君了?”
沈亦儿道:“都说好了,这几天你不许来打扰,怎么老言而无信?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地盘,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被人知道皇后对皇帝拒之千里之外,想必会大跌眼镜,正是人比人气死人,夏皇后那边眼巴巴得到皇帝的宠幸,但沈皇后却将皇帝赶出自己寝殿,故意保持距离,偏偏皇帝还没脾气。
朱厚照赶紧道:“你当朕言而无信?其实朕是来通知你有关沈尚书……就是你大哥的事,沈尚书在中原打胜仗了!”
朱厚照兴冲冲地说道,以为这件事对缓和自己跟沈亦儿的关系大有裨益,说话间他还往前走上几步,想更靠近沈亦儿,甚至于在沈亦儿身边坐下。
沈亦儿当即伸出手,拿出一根发钗威胁道:“怎么,想试试老娘的发钗是否尖利?我让你好受,信不信?”
“你……你可别乱来。”
朱厚照刚往前走上两步便停下,对他而言沈亦儿手上那根尖锐的发钗有些吓人,他一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那条小命。
在他看来,有命在才能享受当皇帝的快乐,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沈亦儿又比划两下,朱厚照退后几步,悻悻然站在那儿,不再靠前。
沈亦儿将手放回身后,道:“我大哥领兵打胜仗有什么好稀奇的?如果他打了败仗,那才叫有趣……到时候你再来告诉我不迟!”
“有意思,真有意思!”
朱厚照脸上带着兴奋之色,“英雄所见略同,朕也是这么想的,让沈尚书打胜仗容易,什么时候他打了败仗,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沈亦儿骂道:“谁跟你英雄所见略同?本姑奶奶是英雄,你却是狗熊!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骨气都没有!”
如果旁人这么骂朱厚照,他早就发火了,但沈亦儿骂,朱厚照却只是皱了皱眉,愣是没动怒。
朱厚照苦着脸道:“朕好歹是九五之尊,你是朕的皇后,怎能如此说朕?”
“谁拿你当皇帝看啊?”
沈亦儿扁扁嘴道,“本姑奶奶是皇后,从道理上讲你主外,我主内,咱们地位差不多。哦对了,我准备明天归宁,你赶紧安排一下。”
朱厚照心想:“这小姑奶奶不会是因为宫里太过无趣,所以拿骂人当乐子吧?她想归宁,万一回家后不想进宫,那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朱厚照道:“皇后,咱有事慢慢商量,按照规矩你不能出皇宫,什么归宁,你当自己是民间的媳妇,随随便便就回娘家看看?况且就算是寻常百姓,嫁出去的女儿也不能说回娘家就回啊。”
他不提这些还好,提到后沈亦儿马上抓狂,只见她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和手上的发钗:“本姑奶奶在皇宫里住够了!这什么破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一群人来回不重样,想找个玩的人都没有……宫里的人都不打牌的吗?”
“打牌?”
朱厚照眼睛瞪大,惊喜地问道,“你会打牌?朕记起来了,以前朕当太子的时候,沈先生给朕送过一些牌,可有趣了。”
沈亦儿道:“还用我大哥送,你不会让人造吗?”
朱厚照苦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些玩意儿都是沈尚书……也就是你大哥发明的,朕当时也苦恼,找不到人玩……要不这样吧,咱一起玩咋样?朕再找几个聪明伶俐点儿的过来,咱有赌注,一次……一百两银子。”
突然间,朱厚照好像找到极为有趣的事情,居然提出跟沈亦儿打牌赌钱。
沈亦儿皱眉:“谁要跟你赌?本姑奶奶要归宁,你听到没?”
朱厚照脸皱成了苦瓜皮,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想回去也行,但必须让朕跟你一起回府,而且去过后就要回来,如果你答应,朕就同意你出宫。”
“怎的,本姑奶奶做事还要得到你的应允才行?”沈亦儿不满地道。
朱厚照乐不可支:“皇后,你想想啊,虽然你现在地位尊崇,但在外人看来,你拥有的一切是谁给的?还不是朕?朕陪你一起回娘家,你也颜面有光啊,而且朕会给你爹娘多送些礼物,再到你家里吃顿饭,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沈亦儿诧异打量一番,搞不懂朱厚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显然朱厚照从来没经历过民间一些习俗,觉得归宁很有趣,尤其他想借着机会出去玩,跟沈亦儿的目的大致相当。
这边沈亦儿自己也在琢磨是否要带这个讨厌鬼去见爹娘,仔细思索后,发现虽然自己可以不给皇帝面子,但要出宫还是要经过朱厚照同意。
“那行,就算跟你一起回家,你也要离本姑奶奶远点!”沈亦儿道。
朱厚照道:“这哪儿行啊?咱一起回去,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全套……不过你尽管放心,在外人面前咱可以装作夫妻恩爱,甜甜蜜蜜,但到了私下场合咱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君子协定仍旧有效!”
“那一言为定。”
沈亦儿道,“你去准备,姑奶奶我明天就要出宫。”
朱厚照为难道:“是否有些心急了?”
沈亦儿声音提高八度,嚷嚷道:“怎么?不行!?”
朱厚照顿时焉了,忙不迭道:“行,一切都是小姑奶奶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