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寒门状元 > 全文阅读
寒门状元txt下载

    朱厚照撤兵进入安庆府城怀宁,宁王兵马紧随其后,一路逼近,消息很快传播到江南各处。

    带兵四平八稳的魏国公徐俌得到安庆府紧急调兵军令,还是以圣旨下达,用词非常严厉,让他领兵快速前往增援,否则军法从事。

    徐俌本来就没什么领兵经验,这次行军速度异常缓慢,他轻视了江岸行军的困难程度,从南京向西南进发,一路上江河险阻不断,有些河流太过湍急,架桥非一天时间可以完成,所以时间拖得难免有些长。

    走到半道,突然知悉皇帝亲自率领的兵马出了状况,仓促之下不知该如何应变。

    徐俌没有召集将领举行会议,只是将徐程叫来。

    徐程作为头号幕僚,专门留在徐俌身边为他出谋划策。

    徐程得知皇帝仓皇撤兵的情况后,颇有顾虑:“公爷,皇命既已下达,咱没有选择余地,不抓紧时间驰援不成啊。”

    徐俌生气地道:“要快也要快得起来啊……你说要过长江,还得咱手里有船才行……船只都让陛下带走了,咱现在行军途中,临时去哪儿征集船只?”

    或许是感觉自己堂堂南京留守,军中仅次于英国公的二号大佬,在行军布阵上却丝毫也没有话语权,徐俌很是气恼,那种被别人左右的感觉让他极度不爽,说话语气很冲。

    徐程无奈道:“公爷,其实不但咱,难道别人就不郁闷了?陛下御驾亲征这事儿本就不靠谱,本来让沈大人领兵平乱,几千或者上万兵马就能轻松解决的事情,根本耗费不了多少帑币,大家也都能轻省许多……”

    “偏偏陛下逞能,看看现在情况如何?他亲自统领五万军容整齐的兵马,一路都是乘船,毫不费力,照理对敌时应该摧枯拉朽,结果战事没开启就已遭遇大规模折损,贻笑大方……若咱不去,陛下出了事,那所有责任可能都要归到公爷您身上……”

    徐俌冷笑不已:“本公领兵从陆路进发,一路山川险阻,不说别的,就说眼前的铜官山,后勤辎重部队动一步都很困难,没有两天时间根本过不去……陛下那边出了事,几时要本公承担责任?”

    徐程看了看左右,最后压低声音道:“陛下真出了事倒也没什么,那宁王要坐天下,非得笼络咱魏国公府不可……但若陛下在各路勤王大军支援下,反败为胜,又或者平安逃到庐州府等地,肯定会找咱的麻烦……”

    “为今之计,赶紧去信南京,帮忙筹措船只;同时咱也要抓紧时间行军,既然全军速度缓慢,那就分出部分兵马,轻车简从,加速赶往牛头山一线构筑防线……不管怎么样,都要让陛下看到咱的忠心啊!”

    ……

    ……

    朱厚照兵困安庆府的消息传到南京城。

    留守南京的镇守太监张永赶紧把刚上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倬叫来,让王倬立即再征调五万人马,乘船紧急救援安庆府城。

    王倬听到张永的要求后,面色难看:“张公公,之前十万大军还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江南各地的将士几乎被掏空……这江南繁华之所,毕竟不是九边百战之地,一时间从何处征调五万人马?”

    张永怒道:“咱家不管这些……陛下安全大于一切,必须凑出五万兵马来……本来还说会以九江府为主战场,但现在看来安庆府城一战便会决定此番平叛战争走向……陛下只有在安庆府城下击败逆王大军后,才可长驱直入,彻底消灭逆王……”

    王倬作为兵部尚书,深谙兵法,苦笑道:“安庆府城墙高深,只要陛下据城死守,贼军哪里那么容易攻陷?只要等魏国公统领的兵马赶到,贼军便不战而退。”

    张永瞄着王倬,目光凶戾:“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那就是拒不配合咯?”

    王倬赶紧拱手:“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没有战斗力,再者陛下也未下达谕旨,我等临时集结大军,只怕有人会认为咱僭越行事,到时被人参一本的话……”

    张永一抬手:“我们是出兵支援安庆府城,又不是造反,怕什么怕?”

    王倬摇头:“外人可不会这么想,最怕的还是陛下生出误会来……张公公,现在临时筹集兵马来不及,不如……请示一下沈国公,您看如何?”

    提到沈溪,张永的脸色越发难看。

    作为钦命到江南掌兵之人,张永政治觉悟很高,他看得出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嫌隙在何处,稍微思索便断然摇头。

    “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劳驾沈大人。就算要请动,也一定是陛下下旨才可,我等绝不能贸然行事。”

    王倬摊开手:“那在下对于此事就无能为力了。”

    张永气愤地道:“你无能为力?你是刚上任的南京兵部尚书,陛下有何三长两短,你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王倬没有跟张永争论,息事宁人道:“张公公勿着急,现在情况并未见得有多糟糕……陛下是折损一些兵马,但主力还在,宁王根本就没有能力攻下安庆府城,现在最多是以安庆府为界,敌我形成对峙之势。”

    “若担心陛下犯险的话,可以派出船只,接应陛下回南京,甚至在下可以代替陛下领兵打这场仗。”

    张永不屑地问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让陛下临阵退缩?”

    王倬赶紧摆手:“在下绝无此意,只是现在要耐心观察战局发展,从南京到安庆府城并不远……安庆府城乃南京上游门户,出了事南京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难道在下会不着紧?但问题是咱们不能自乱阵脚,为人臣子,当听从陛下调遣为上。”

    “这……”

    张永脸色不怎么好看,虽然名义上他的权力比王倬大,但实际调兵权还是在王倬身上,他最多算是“监军”。

    在王倬拒不配合的情况下,张永真没太好的办法。

    王倬从怀里拿出一份小册子,道:“这里是南京士绅捐赠的钱粮物资清单,加上之前咱准备的那些,可以早一步运往安庆府城……从现在开始,要做长久作战的准备,宁王兵马从江西出来,想要进南京城,非得攻取安庆府城不可……我们只要以安庆府城作为屏障,形成拉锯战态势,宁王肯定支撑不下去,最后只能败亡。”

    张永咬牙切齿道:“听你的意思,让陛下留在前线犯险?”

    王倬惊讶地问道:“张公公,咱大明从太宗开始,不一直都是天子守国门吗?现在陛下在安庆府城内,将士必定上下一心,死战到底,以安庆府城的坚固程度,如何可能有失?各地勤王兵马需要时间准备,切忌心急做错事,步步为营方为上策。”

    ……

    ……

    朱厚照虽然被困在安庆府城,但并未感觉到战争带来的压力。

    此时宁王的主要目标其实不在安庆府,而是肃清江西内部,建立起有效的统治,筹集兵马和粮草。

    同时,宁王还派出说客去游说江西周边省份的官员和将领归顺,有的许以高官厚禄,有的则虚言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与此同时,宁王派出渡江劫营的兵马,也在着手巩固他们的胜利果实,将之前朱厚照统领的、未能及时撤回安庆府的残兵收拢起来,组建用以攻城的敢死营。

    虽然双方至今没有开战,但宁王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随着皇帝统领的兵马撤退到安庆府城,朱厚照身上的帝王光环正在逐步消退。

    宁王的英明神武与朱厚照的胡作非为形成鲜明对比,有靖难之变的先例,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和将领仿佛找到了方向,开始暗中支持宁王,宁王的叛军队伍迅速发展壮大。

    这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新城,为沈溪知悉。

    沈溪未召集麾下将士商议,相反还刻意弹压一些传闻,尽管安庆府的战报如雪片一般传来,沈溪依然禁止麾下将士私下议论。

    军中秩序井然,将士们甚至还产生一种自豪感……看看,没有沈大人,就算皇帝御驾亲征也就那么回事。

    没有沈大人咱大明就打不了胜仗!

    新城并未因安庆府的战事产生太大影响,沈溪出征归来后,新城建设步伐加快,而第一批将士的亲属这时已抵达新城,让将士的心逐步安定下来,工作热情大大增加。

    “……大人,现在看来安庆府城有惊无险,宁王一时顾不上跟朝廷兵马交战,不过过个十天半月,宁王将江西和湖广的事情处理完毕,就要全力攻取安庆府城了,到那时大江上可能会爆发一场空前惨烈的船战……”

    虽然沈溪让云柳好好休息,不要太在意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让她负责新城各大工厂的管理工作,但云柳就是闲不住,仅仅依靠手里掌控的谍报人员,就调查到远比朝廷体系更为详尽的情报。

    跟了沈溪这么多年,云柳的眼界提升很快,对于战事的分析和判断,连沈溪听了都不由点头赞许。

    云柳继续道:“南京现在无法抽调兵马援救安庆府,不过魏国公统领的兵马正加速开往牛头山一线,江左的宁王兵马开到黄石矶时已是强弩之末,根本就没有余力继续东进,所以大概率双方会在安庆府城江对岸的地区对峙。”

    沈溪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只要稍微勇敢一点,退到安庆府城次日整顿好兵马,抽调一部分过江,不怎么费力就可以击溃宁王派出的先锋兵马……自从起兵以来,宁王兵马就未好好休息,战力十不存一,可惜啊可惜……”

    “另外,听说过江偷袭陛下营地的宁王兵马不足万人,只要构筑营地时稍微用点心,何至于有这么一场近乎于惨败的撤退发生?”

    云柳道:“毕竟不是谁都像大人这般指挥若定……宁王整顿好内部后,下一步的进攻重点便是安庆府城,但目前看来,宁王没有任何机会攻下安庆府城。无论是兵力对比,或者是坚固的城防,再或者人心向背,宁王都没有可能……”

    沈溪道:“仅以当前的情况看,确如你所言,宁王没机会染指安庆府城,反而会因冒进而令后方不稳。”

    说到这里,沈溪话锋一转,“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人敢在陛下前面去攻打九江府乃至南昌府,军功都要给陛下留着,宁王完全可以孤注一掷,调集全部兵马攻打安庆府城,一切都要看宁王是否有此魄力。”

    “若真如此的话,陛下待在安庆府城未必能保得周全,一切都要看江对岸的魏国公如何用兵了!”

    ……

    ……

    江南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沈家一大家子人在抵达扬州城前,路途还算平顺,结果才在扬州休整一日,稍微缓解疲劳后准备乘船前往新城,得知前往长江以南的水路和陆路关卡皆已封闭,除非有兵部调令,否则船只一律不能出港,一大家子就这么困在了扬州城。

    谢韵儿派人去打探消息,结果不太妙,原来是江西地方藩王谋逆,朝廷派出兵马前去平叛,如今长江以及运河都变得不安全起来,顿时紧张无比。

    “不知老爷是否带兵去前线了?”谢韵儿一脸忧色。

    一旁的小玉连忙安慰:“夫人,并未听说老爷领兵之事,外间传言,都说是皇上亲自领兵平乱,真实情况应该相差不大。现在我们只是过不了江,安全方面还是有保证的!听说很快扬州城便会戒严,提防宁王水师突然南下,在内奸策应下偷城成功,如此一来普通人根本无法出城。”

    谢韵儿目光热切:“说的也是,老爷领兵的话,情况不会这般危急……老爷真的没去江西平叛?”

    小玉想了想,认真点头:“应该是这样,但既然是藩王造反,事情想必闹得很大,老爷现在不去,可能后面也会去,只是现在南京和老爷那边能获取的消息太少,咱滞留扬州城,可能很久才能渡江南下。”

    谢韵儿摇摇头:“若只是平乱的话,一两个月就能成,但若不是老爷领兵,事情就不好说了……希望一切顺利吧。”

    ……

    ……

    谢韵儿去驿丞那里打听,进一步确定沈溪没有领兵去江西后,不由放宽心,对于眼前的事情也就处之泰然了。

    倒是周氏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些小道消息,紧张之下跑来见儿媳妇,想知道儿子的确切情况。

    “憨娃子不会又带兵打仗了吧?把咱这老老小小叫到江南,他却出征了,这不是给咱添堵吗?这两天他没派人来送信?”

    周氏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沈溪几乎从来不派人跟周氏打招呼,有什么事一定是通过谢韵儿,再由谢韵儿之口转告。

    在周氏这样传统女人的心目中,她这个当娘的才是真正的“一家主母”,在没出事时她或许不太在意,但现在江南动荡,周氏的不满情绪迅速飙升。

    谢韵儿道:“娘,这次相公真没派人来送信。不过已打探清楚了,相公没有统兵,现在还在新城那边,娘不用担心。”

    周氏板着脸,气呼呼地道:“外面听几句传言就当真了?这些年朝廷打仗,哪次少了他?老娘就不信这次皇帝不派他去!”

    面对周氏的质疑,谢韵儿不敢顶撞……她很聪明,知道婆婆正在生闷气,她不想触这个霉头。

    周氏在那儿干生气一会儿,再次出言问道:“有亦儿的消息吗?皇帝御驾亲征,她这个皇后去了何处?”

    谢韵儿微微摇头:“消息不多,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在南京……”

    “那咱就去南京。”周氏态度坚决,“这扬州多大一座城?进了南京咱就不用担心贼匪攻城了。”

    谢韵儿皱眉:“娘,话虽如此,但现在咱不好出城啊,城外各处道路都封闭了,水道不让走,听说现在城池也要戒严……”

    周氏不屑一顾,发问道:“普通人是没法走,但咱是普通人吗?我儿乃兵部尚书,我闺女乃当今皇后,我们要去南京,扬州城内的官兵都有责任护送……哼,还想阻挡老娘的路?没门儿!”

    ()

    着笔中文网



    周氏执意要走,谢韵儿尽管很为难,但还是四处张罗。

    扬州知府和江都县令对沈家这一大家子恭维有加,知道这是皇亲国戚,家中出了沈溪这样功勋赫赫的当朝名臣,送了不少慰问品来。

    只是涉及出城前往南京的问题上,扬州地方却不太配合,一切便源于此时朱厚照已兵困安庆府城,在战事没有明朗前,江南各处风声鹤唳,扬州城作为南北水陆要冲,自然要加强戒备。

    城内城外正集结兵马和船只,南京那边要调兵驰援安庆府城,扬州府也被抽调了不少兵马。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官府不敢随便让沈家人出城,不管是去南京还是去新城,出了事他们承担不起严重后果。

    好在这个时候,马九风尘仆仆赶到扬州。

    马九回了一趟新城,便由沈溪派来接应家人,随同他一起到扬州城的还有八条载重两三百吨的中型船只,以及五百名亲卫。

    可是就算马九是军中将领,级别还很高,但战时进城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好在沈溪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开具公文,命令扬州守将接应,扬州知府听闻情况后也主动帮忙疏通,马九才顺利带着人通过关卡进城。

    马九进城后第一时间去官驿拜见谢韵儿,谢韵儿得知马九到来,赶紧把周氏也叫来一起商议南下之事。

    驿馆大厅。

    马九风尘仆仆而来,站在谢韵儿身后的小玉见到丈夫也很高兴,毕竟有近一年时间未曾相见,见到丈夫一切安好,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毕竟除了书信外平时她能听到马九的消息实在有限。

    “……老九,这是怎么回事?你到这里来作何?你家老爷呢?不会是又被皇帝调去打仗了吧?”

    周氏见到马九之后,劈头盖脸问道。

    平时周氏表现出一副对沈溪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她是聪明人,知道沈家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沈溪一手赚来的,甚至包括女儿的皇后之位。

    在这节骨眼儿上,周氏首先想了解的还是不听话的大儿子的情况。

    马九恭敬行礼:“回老夫人的话,陛下御驾亲征,兴师动众,老爷并未随行……现在老爷还在新城那边,特派小人来接老夫人和诸位主母一起去新城。”

    “他没去?稀奇了,真是稀奇了。”

    周氏对儿子没领军出征这件事非常意外,在她想来,自己儿子战场上的本事无人能敌,遇到战事理所当然应该是沈溪统兵才合理。

    嘴上一直数落沈溪天天打仗,没把家人放在心上,但心里却巴望着所有胜仗都是儿子打出来的,周氏自己也非常矛盾。

    谢韵儿道:“那老爷可有说,我们如何出城?现在扬州地方官府不许任何人出城,说是外边很危险,沿江城塞和关卡都戒严了。”

    马九道:“以小人所知,陛下现在暂时被困安庆府城,宁王兵马已出江西,从安庆府到九江府一段水路都被封锁,但暂时不会影响下游的扬州周边水域安全,只是可能遭遇敌人派出的斥候,只是过江的话不会有多大风险。”

    周氏老谋深算:“那可就未必了……宁王造反,肯定早有准备,知道咱沈家在朝中是什么地位,万一专门派出兵马来劫持咱呢?还是小心点儿好!”

    谢韵儿没有理会周氏的话,继续问道:“那老爷吩咐的是……九哥你带兵护送我们南下?”

    “嗯。”

    马九肯定地点了点头,“直接去新城,老爷会派人接应我们,不会让诸位主子出事。”

    谢韵儿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显然她也不想留在扬州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消息,还是希望能早些跟沈溪团聚。

    周氏却皱眉:“去南京吧……怎么能去海边那个什么新城?作为故都,南京这边多安稳?”

    “娘……”

    谢韵儿赶紧劝说周氏。

    马九却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此番宁王叛乱,首要目标就是要拿下南京城,自立为帝,与朝廷划江而治……老爷说了,现在南京并不安稳,若南京失守的话,整个江南可能都要落到宁王手里,现在陛下已被困在安庆府城……”

    “安庆府城位于江北,若出什么状况,陛下必定会选择直接北上返回京城,江南各处城塞或许都会放弃……南京城也很有可能被宁王攻占。”

    马九说的话,直接命中周氏要害,乃是由沈溪专门为周氏量身打造的理由。

    周氏听到后果然变得紧张起来,连连摇头:“那咱就不去南京,也别过江了,他那座城池不也在江南地界吗?咱就暂时留在扬州城,顺便把皇后接来,若时机不对就北上……早几天、晚几天见到不打紧……他总不能坑娘吧?”

    这次马九没答话,谢韵儿赶紧劝道:“娘,我们还是赶紧去跟老爷汇合才是……有老爷在,就算宁王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如您所言,万一宁王叛乱蔓延到南京,扬州城被围困,那时我们可能要沦为人质。”

    这次谢韵儿学精明了,不管怎样先把周氏吓唬一番,你周氏不是正享受位高权重带来的荣耀吗?让你知道自己身处高位的风险,爬得越高,越容易摔下来,宁王会把你当成目标,用你来胁迫你儿子甚至是皇帝女婿。

    周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马九也道:“老爷有吩咐,让小人务必尽快护送诸位主子出扬州,小人进城后已跟地方官府打过招呼,入夜前会派人护送我们出城,有老爷开具的通关文牒,这一行不会有任何阻碍,出了扬州城后一路顺江而下,不出两天时间就能到新城。”

    周氏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再反对。

    谢韵儿站起来:“既然老爷安排好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传话让妹妹们收拾妥当,能带的家当一概带上,这次有船只送我们,不需要舍弃什么,不过若实在太过沉重的话也可以留在扬州这边,找个院子放好,等战事结束再来取也来得及。”

    周氏问道:“这就走了?”

    谢韵儿点头:“娘,咱不能在扬州城里停留太久,这里是大运河上最重要的城池,属于是非之地……就算宁王兵马没杀过来,城内也可能出现乱臣贼子,万一咱成了这些叛贼挟持的人质,老爷真不知该如何取舍了。”

    ……

    ……

    朱厚照撤兵安庆府城后,整个江南最安稳的地方就只有沈溪所在新城了。

    一来是因为新城距离安庆较远,二来是有沈溪这样的名将坐镇,哪怕宁王派出的斥候都不敢往新城靠近。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商贾前往新城做买卖,新城越发兴旺,但这其中也夹杂有宁王的说客。

    但没人能见到沈溪,沈溪已经有意识地在新城加强管控,禁止有人趁着战乱哄抬物价,同时防止宁王细作进城。

    沈家一大家子没到新城,沈溪仍旧属于“无家可归”,基本上是到惠娘处落脚,只有偶尔才会去马怜处散散心。

    随着时间推移,惠娘多了几分危机意识,过去几日沈溪专注于战事留宿官衙没回去,这天沈溪刚进门,就发现惠娘的态度有些怪异。

    “还以为老爷又不来了呢……”

    惠娘看似态度平和地说出这番话,但其实满含牢骚。

    沈溪清楚惠娘对现状不满,不过他暂且没办法化解,只能是任由惠娘用阴阳怪气的腔调发泄一二。

    进了饭厅,沈溪将外衣脱下,李衿赶紧上前接过。

    李衿道:“这几天气温陡降,寒风刺骨,这边跟北方的天气还是有所不同。”

    李衿是北方人,虽然她以前在闽粤、湖广等地生活过一两年,但对于江南的天气依然有些不太适应。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李衿不太适应江南这种刺骨的湿冷环境。

    沈溪在桌子边坐下,东喜马上将热茶奉上。

    沈溪接过热茶,轻轻抿了一口,不无感慨地说道:“我在北方几年,突然间也不太适应这江南的气候……”

    说话间,惠娘在沈溪右手边坐下,李衿则在左手边坐下,一群丫鬟在东喜的招呼下往桌子上上菜……虽然惠娘语气不善,但其实天色已晚她跟李衿依然还没吃晚饭,一直在等候沈溪过来。

    惠娘问道:“老爷不留在衙门准备行军打仗的事情?外间不是盛传,老爷又要带兵出征了吗?”

    “没有的事。”

    沈溪摇头否认,“陛下没传圣旨来,我就要一直待在这边。以我估计,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一定不会差遣我出马……现在看起来前线情况不妙,但尚不到危急的地步……安庆府那边只是气氛紧张了些,但实际上没正式开打,能紧张到什么地步?”

    惠娘想了想,微微摇头未再说话。

    旁边李衿却很感兴趣,问道:“陛下这是忌惮老爷的本事,不想让老爷带兵吗?”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这种混账话,别在老爷面前说。为人臣子,怎能有如此想法?”

    沈溪笑了笑:“衿儿所说虽然不那么中听,却是那么个理儿……本来陛下南下目的,就是想跟我一起领兵平倭寇,我不想让陛下涉身险地,才设计将倭寇问题提前解决,陛下心怀不满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惠娘道:“陛下怎会是普通人?”

    沈溪笑道:“皇帝一样吃喝拉撒,怎就不是普通人……陛下到现在都还是小孩子心性,争强好胜,崇尚用武力解决问题……再者也有我功高盖主的因素在内。”

    当沈溪最后一句话出口,不但惠娘,连李衿都不再言语。

    谁都知道的道理,哪怕是市井妇孺,也知道沈溪功劳太大,想不遭皇帝猜忌太过困难。

    本来朱厚照一直按照师礼对待沈溪,给予绝对的信任,可一旦矛盾滋生,再有佞臣成天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君臣间的信任其实并非是牢不可破。

    沈溪脸色倒还算轻松,笑了笑道:“其实不领兵也好,能留下来陪你们……希望前线一切顺利,陛下能取得他想要的军功,到那时我们留在这里两三年不回京城,不也是好事一桩?”

    惠娘道:“老爷乃朝廷柱梁,陛下跟前可以缺别人,唯独少不了老爷……老爷不回朝怎么可以?这江南到底非久留之地。”

    说话间,桌上的饭菜上齐。

    每次惠娘准备的饭菜都是沈溪喜欢吃的,她非常清楚沈溪的口味,许多时候甚至亲自下厨房烹饪。

    嗅着饭菜的香气,沈溪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道:“我不想回京城,别人总不能拿绳子绑着我回去吧?留在这里同样可以为朝廷效命,那回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

    ……

    惠娘和李衿理解不了沈溪洒脱的心态。

    在她们看来,沈溪位高权重,不可能轻易放不下手头的权力,应该早一步回京,享受两部尚书位极人臣的荣光,把持朝政,让世人瞻仰崇拜。

    但沈溪却很清楚,自己能为大明做的事,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主持一场改革!

    但在封建守旧的思维模式中,他要行变革之举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进行的并非是普通的政策转变,而是引发工业革命,这在小农经济的大明非常可怕,传统势力的强烈反扑,会让沈溪举步维艰。

    饭桌上,惠娘和李衿都不说话。

    被准允一同上桌吃饭的随安和东喜相对活泼些,眼珠子骨碌碌的,视线不停地在沈溪和惠娘、李衿身上转动,却不敢随便言语。

    吃过晚饭,沈溪来到书房,躺到摇椅上,逍遥自在,不自觉地开始闭目养神。

    李衿先去沐浴更衣,惠娘暂且留下,随手把随安和东喜打发出去……好像她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沈溪说。

    “老爷,您实话实说,这场仗您打还是不打?也好让妾身有个心理准备。”惠娘目光灼热地望着沈溪,想得到一句准话。

    沈溪微微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是我不想回答你,而是真要等陛下的旨意……你觉得陛下现在还像一年前那么信任我吗?”

    惠娘颔首:“老爷取得那么多功绩,却屡屡被朝中文武攻讦……最可怕的是陛下身边全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老爷想要完成匡扶大明的宏愿谈何容易?老爷应该想办法将陛下身边这帮小人铲除才是。”

    沈溪叹息道:“一个胡闹的皇帝,就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佞臣产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哪怕我铲除一批,陛下依然会扶持新人。你说现在陛下跟前这帮人就比以前的刘瑾、钱宁等人更好吗?”

    惠娘为难道:“那老爷也不能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吧?”

    沈溪苦笑道:“若陛下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我肯定能教好他,引导他向善,但他是皇帝,拥有的权力几乎不受控制,我也不过只是他的臣子而已。我做了很多尝试,想将他带回正道,现在依然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可结果呢?我越是试图改变他,他的逆反心理愈强,这次的事情其实也算是给我敲响了警钟吧。”

    惠娘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溪继续道:“此番陛下出征太过冒失,军中真正能顶上的人不多,有能力主导这场战事的加缪更少了。一些关键人物都没有参与这次战事,陛下和魏国公这一正一副两个统帅都不是领兵上佳人选,现在撤兵安庆府没闹出大乱子已属万幸……以宁王的能力暂且无法攻打安庆府城,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惠娘点点头:“那沈家人几时过来?”

    沈溪望着惠娘:“怎么,你是在为他们担心还是为自己担心?”

    惠娘明白沈溪的意思,这涉及到她妒忌与否的问题,故意将目光避开,低头道:“妾身想见见泓儿。”

    沈溪道:“之前我已派出马九去迎接,相信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到来,到时我就可以让他回来跟你一起生活。”

    “还是别了。”

    惠娘连连摇头,“只要能远远看到他健康快乐成长,妾身没什么奢求。”

    沈溪轻轻叹息:“当娘的,何必那么残忍呢?这不是对孩子残忍,而是对自己残忍,让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孩子本来可以过幸福的生活,为何一定要为了出身和地位争那么多?难道他留在你身边,将来就注定没成就吗?”

    惠娘没回答,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跟沈溪继续谈论,而是要就此揭过。

    沈溪再道:“等沈家人来了,可能我再来就不那么方便了,每次过来我都会提前派人来通知,也可能临时前来。你跟衿儿做的事不变,所有账目仍旧过你们的手,会有专人负责传递。”

    惠娘突然抬起头,用热切目光凝视沈溪:“老爷真不打算回京城了?”

    沈溪见李衿已换好衣服出来,不由站起身:“不回去了,这里什么都好,我会尽量请旨留在新城,以稳定海疆为由,留他个三年两载……到那时是回京城,还是别有安排,就看时机如何了。”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安庆府停留已两日,整个人郁闷至极。

    他本以为自己以皇帝之尊,领兵出征就算不是所向披靡,也一定是人心所向,军心齐整,势如破竹。

    谁曾想才进兵至九江府就出了问题,狼狈退到安庆府城后情报系统不作为,传回的消息相互矛盾,乱成一团,连宁王兵马具体动向都无法调查清楚。

    前一刻还说宁王大军已到了安庆府城周边,稍后又来报宁王只是派了疑兵前来,并没有几个人,到最后又传言说周边一百里根本就没有宁王士兵的影子……

    安庆府城本来一片安静祥和,偏偏搞得风声鹤唳,朱厚照终于感受到英宗当年雄心勃勃出征瓦剌时的困窘。

    最大问题不是来自于兵马和粮草不足,而是对未来战事如何进行下去的迷茫,情报搜集困难,让朱厚照对未来战事发展没有办法做出预判,使得他产生极大的无力感。

    “……魏国公率兵马往这边赶来,相信再有个三五日,就能抵达安庆府对岸,与我们相互呼应,到那时我们便可出击跟逆王兵马决战……”

    张苑在朱厚照跟前画大饼,江彬在旁听着,一言不发……此时他更像是在监督张苑,防止张苑说出对他不利的话。

    就算江彬跟张苑无法进行有效沟通,但彼此间还是存在一定默契,那就是要给予朱厚照希望,不能把战事唱衰。

    朱厚照面色沉重,这两天他根本顾不上吃喝玩乐之事,过问军中情况比以前勤快许多,一来是因为安庆府城进入战时管制,教坊司等吃喝玩乐的场所一律封禁,二来就是朱厚照没那心情。

    事关自己的小命,就算吃喝玩乐他也无法放开心怀。

    朱厚照听张苑说了半晌,黑着脸问道:“魏国公兵马行动为何如此缓慢?另外你确认逆王不会派兵半道阻击?”

    张苑道:“陛下,您忘了?魏国公麾下可是有五万大军呢!”

    江彬在旁质问:“逆王兵马并不少,何况战场上也不是以数量多寡来决定胜败,张公公怎么确定魏国公能如期领兵赶至安庆府城对岸?说不定逆王就是想以安庆府城为诱饵,半途截击魏国公所部呢?”

    张苑不由来气,自己努力让朱厚照安心,结果江彬却跳出来跟他唱反调,说得好像眼前这一切恶果都是他造成的一样。

    不过张苑明白江彬心思,暗忖:“这次战事遇挫,姓江的小子才是最大的责任人,他现在质问我,不就是想推卸责任吗?”

    朱厚照道:“魏国公兵马进军途中,一定要防备逆王派兵偷袭,得赶紧通知到才是。”

    张苑赶紧应承:“陛下所言极是,老奴这就派人去通知魏国公。”

    朱厚照很着急,又道:“安庆府城暂且还算安稳,不过接下来几天成什么样子就说不准了,朕想起当初宣府时,连鞑靼人撤兵都不知道,朕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次朕绝对不能再当闭目塞听的主帅!”

    “赶紧派人去查探逆王兵马调动情况,若是逆王兵力不足,朕或可趁机领兵出击,把安庆府城周边形势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次未等张苑领命,江彬已然抱拳行礼:“是,陛下!”

    ……

    ……

    张苑和江彬一起面圣出来,二人都互不搭理对方。

    大门处,江彬的人匆忙前来传递情报,江彬把人叫到回廊后询问,张苑想靠近倾听却被侍卫阻拦。

    张苑嚷嚷道:“有何事不能让咱家知晓?”

    江彬没理会张苑,他的手下将张苑死死阻挡在回廊外边,过了半天问完情况回来,冷冷打量张苑一眼,疾步往行在内院去了。

    张苑追上前几步:“究竟出了何事?”

    江彬胸有成竹道:“与张公公无关。陛下已让张公公去办事,再不走的话本将军可要赶人了。”

    张苑心中来气,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朝中乃是堪比内阁大学士的存在,权势何等之重?现在却无法跟皇帝跟前一个佞臣相斗,他非常不甘心。

    但他也知道没法跟有皇帝支持的江彬正面对抗,干脆忍气吞声出得门来,准备从别的渠道调查江彬获取的情报。

    出了行在,张苑乘轿来到营地,刚走进中军帐,斥候前来通报,说江彬派出大批人员过江去了。

    张苑恼恨地一跺脚:“姓江的小子早干嘛了?现在为抢功才想到派人过江获取情报,不嫌晚了点吗?”

    张苑恼恨自己未能先人一步,正想找人来问问有无紧急军情,恰好李兴匆忙来见,入帐门便道:“张公公,听说宁王派兵去跟魏国公统领的兵马正面交战了?”

    张苑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李兴也觉得很意外:“现在外边都传开了,说是宁王放弃了在江西境内州府驻军,把所有军队都抽调去进攻魏国公所部,大概是想先将魏国公统领兵马击败后,再将全部兵力用来攻打安庆府城……这么重要的消息,张公公怎可能不知?”

    张苑对这消息的真实性无法确定,紧张地道:“若真如此的话,事情可不小,最好现在就派兵过江去接应。”

    李兴非常奇怪:“张公公之前不是面圣过么?如何跟陛下说的?”

    张苑正要解释一番,突然想到自己没道理跟对方说明这些,心中想道:“姓李的大概是想从我口中套话……他背地里给谁做事还不一定呢。”

    张苑道:“陛下已下旨派人调查江对岸和大江上游的情况,这事不劳李公公你费心。”

    李兴无奈道:“在下乃是一片好意……现在各处传来的情报都很少,咱人马撤到安庆府城后,到现在都未见有援军抵达,宁王兵马也没见来袭,其中必然蕴藏有大阴谋……这个时候陛下是否应该及时放弃安庆府城,返回南京居中指挥才算安稳呢?”

    张苑气愤地道:“陛下御驾亲征,乱事未平就贸然撤回南京,跟天下人如何交待?你李公公长本事了啊,这种事也敢随便掺和,不怕被陛下问罪?”

    李兴被威胁,即便知道张苑不能把他怎么着,还是缄口不言。

    张苑马上又道:“咱家没功夫跟你废话了,得马上去安排,派出人手乘船过江,把敌人的情况摸清楚……若逆王真派出主力东进,得及早禀报陛下做出安排才是。”

    ……

    ……

    安庆府城内气氛压抑。

    江面没有任何船只来往,江对岸倒是有宁王兵马驻扎,对方营地里旌旗遮天蔽日,但出来走动的士兵却很少,而且这些天江上经常起大雾,正午时分依然无法看清楚对面营地里的情况,使得双方在刺探情报上都很谨慎,派出斥候基本是浅尝即止。

    就在一片沉寂中,有关宁王调兵跟魏国公徐俌所部决战的消息慢慢传开,城内一阵哗然。

    王陵之和刘序这些沈溪嫡系将领,有心立即领兵渡江,跟宁王兵马交锋。

    皇帝跟前,江彬还在游说,他不希望朱厚照派兵渡江作战。

    在江彬看来,保护皇帝和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大军不动如山,确保安庆府城的绝对安全,哪怕徐俌所部真的跟宁王主力决战,胜负都不会影响这一路兵马。

    “陛下,根据最新情报,安庆府对岸逆王兵马确实不多,看来是忌于陛下的威严,把主攻方向放到了魏国公身上……魏国公老谋深算,不会给宁王可趁之机,而且就算一时失利,也可以选择后退,步步设防,南京沿江往上各州府都已加强防备,宁王绝对落不得好。”

    朱厚照听得很仔细,但到最后也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失望地摇头:“魏国公正努力向我们靠拢,或许对于逆王兵马偷袭没有准备……万一逆王获胜,那时朕是撤回南京,还是留在安庆府城?”

    这下江彬不敢信口开河了。

    朱厚照喃喃自语:“幸好沈尚书就在江南地界,有他在,南京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江彬忽然意识到,朱厚照领兵遇到问题,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沈溪,哪怕朱厚照再不情愿让沈溪出来领功劳,但潜意识里还是会把沈溪当成最稳的一步棋,让他有足够的信心继续在前方与宁王交战。

    江彬不愿皇帝把信任落在别人身上,期期艾艾地道:“陛下,到目前为止,沈大人都未有任何动向,事情可能……不太寻常。”

    朱厚照瞟了江彬一眼,问道:“怎不寻常?”

    江彬低下头道:“微臣不敢随便评论。”

    朱厚照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当朕不知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沈尚书有可能被宁王收买,是吗?不用担心,宁王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收买沈尚书,沈尚书是朕的先生,又是国舅爷,还是国公,如今在朝中位极人臣,他有什么理由投奔宁王?”

    听到这里,江彬忽然眼前一亮,觉得似乎找到了攻讦沈溪的点,却又马上缄口,默默思索。

    朱厚照幽幽地叹了口气:“除非宁王允诺给他皇帝做……但这怎么可能呢?这次是朕跟宁王间的战争,沈尚书自会做出取舍,他知道支持谁。”

    ……

    ……

    江南一场大雨,令气温骤降。

    连续两日都是阴雨天气,城内街巷基本看不到百姓,各大工厂企业倒是热火朝天,基本不受雨水影响,日夜开工。

    沈溪待在官衙里,没有出去,主要是处理手头公务,基本都是城内军政事务。

    他不在的时候,唐寅来操劳,他回来了,做这些事便责无旁贷。

    沙沙的雨水声中,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溪抬头一看,唐寅举着雨伞进门来,模样有些狼狈,下摆几乎湿透了,显然外面风雨不小。

    等唐寅行礼坐下后,下人送上热茶,唐寅一把捧起茶杯,先抿了一口,感受着嘴里的热度,这才嘟囔道:“天气可真冷。”

    沈溪从案桌后走出来,到唐寅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笑道:“天气冷还出门来?为何不守在府上陪家里人?这几天衙门没什么事情做……”

    唐寅笑道:“瞧您说的,我这是来享清福还是当差?哪里有那么多清静日子过?还是要忙起来心里才安稳……这里有过去一个月采购木料的账目,在下核对无误后才给沈尚书送来,另外有一些南方来的商人在等消息,现在还没定下,下一批木料从何采购。”

    沈溪把账册拿过来,打开来仔细看过,上面是新城从各处采购木料的记录。

    新城需要最多的,除了石材就是木料,造船更是以木料为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新城对于铜铁的用度也在急剧攀升,但这些事显然不是唐寅能处理的,更不知道许多账面上的数字其实沈溪是左手换右手。

    沈溪放下账册:“现在海路通了,可能会从琉球岛那边运木料来,船只派出去半个多月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回。”

    随着海疆大致平定,沈溪对于物资的需求已不局限于湖广和江西等处,这也跟现在沿江地区正在打仗,物资调运困难有关。

    沈溪尽量把新城对于资源的需求分散开来,不拘泥于某一处供货,对近海各海岛的资源更是充分而合理地利用,唐寅跟他去过闽粤,在琼岛上帮他守了一年多盐场,对此还算比较熟悉。

    唐寅为难道:“不管从何处调运,现在朝廷基本断了资金供应,光靠咱自己,用项怕是不足啊。尤其佛郎机人那边,少了银两供应,咱的开支急速增加,却没什么进项,光靠制造出的那些商品卖钱,哪里支应得过来?”

    新城制造的商品涌入各行省,本来市场正在逐步打开,收入稳定增加,但随着沿江战争开启,很多东西变成“奢侈品”,加之水路和陆路封锁,商品售卖出现极大问题。

    沈溪表情却很轻松:“新城主体已成型,除了船只需要继续大规模建造外,其它一些非必要的工程可以放缓,部分工厂生产也要停一下……这两个月先节衣缩食,若是有闲置劳动力,就派去捕鱼和屯田。”

    “又要屯田么……”

    唐寅一向眼高手低,不喜欢负责农渔之事,在他看来这些差事出力不讨好。

    皇帝来的时候,唐寅没有更多机会表现自己,圣驾离去他的兴致便一直不高,做什么事情都索然无味。

    沈溪笑道:“不屯田哪里来的粮食?总不能指望一直从旁处调运粮食支援吧?现在南方正在打仗,各地粮食收成不会太好,既想让新城步入正轨,粮食不能出问题,只能把闲散劳动力用在捕鱼和屯田上,若是伯虎兄你不想负责这一块的话,可以让尧臣他们去。伯虎兄还是专司采购木料,在沿江战事有新的动向前,我们自己不能乱。”

    唐寅抬头望着沈溪,好似对安庆府那边的情况十分关心,有些着急地问道:“陛下那边可有新的调令前来?”

    沈溪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有。”

    唐寅很是遗憾:“本以为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事,谁曾想还起了波折……陛下也是,为了那口气便不顾黎民百姓死活吗?若是沈尚书领兵平叛,绝对是一劳永逸的事情……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在沈溪面前,唐寅没避讳对皇帝的不满。

    其实此时的唐寅非常想去安庆府,尽情施展他的才华,只是没法说出口罢了。

    跟着沈溪别的没学会,行军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唐寅却苦于没机会施展,到现在只是个正七品待诏,别人都加官进爵了,他这个文官却还在等消息。

    皇帝没点头,连沈溪都没办法帮他,唐寅非常郁闷。

    沈溪道:“看起来沿江这场战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变故,魏国公所部正在往安庆府城进发,宁王应该会在近期撤兵。”

    唐寅皱眉:“宁王会放弃攻打安庆府城?打下安庆府城,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唐寅心中并不完全倾向于朱厚照,或者说他是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上思考战场得失,以至于不自觉会替宁王“考虑”。

    不过从整体战略而言,唐寅这话没说错,宁王要逆风翻盘,最好的方法就是攻克安庆府城,把朱厚照杀了,朱厚照没儿子没兄弟,到时候大明朝廷乱成一团,宁王想不当皇帝都难。

    沈溪道:“宁王要有如此远见才行,幸好伯虎兄你不在宁王军中。”

    唐寅抬起头,表情非常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实不相瞒,其实……菊潭郡主这几日又来信,大概意思是收拢在下为宁王效命……之前在下还想帮她见沈尚书一面,实在是不应该。”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伯虎兄还是能坚守底线的,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既然宁王已谋反,很多事无从计较,但这种事切忌为外人知悉,不然于伯虎兄名节有损。”

    “在下明白。”

    唐寅面色阴沉。

    沈溪再道:“菊潭郡主那边不必回复书信,若有机会,最好将其捉拿归案,免得她流窜于江南各处,蛊惑人心……幸好现在安庆府那边没有大的变故,否则一旦出问题的话,她的存在将会影响江南官场的稳定,实在是留不得。”

    唐寅点了点头:“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也会尽量帮沈尚书将其找出来,将之法办。”

    沈溪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未再就这件事发表评论。

    ……

    ……

    如同沈溪分析的那样,菊潭郡主朱烨离开新城后并没有即刻返回江西,而是留在江南各处游说地方官员和将领,试图拉拢一部分人为宁王效命。

    能拉拢成功固然好,即便不成,她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个做文章,让江南官场产生一种互相怀疑的氛围,行使反间计。

    朱烨没有再露面,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一举一动都在沈溪紧盯下。

    只是沈溪并没有派人将她捉拿归案,似乎是有意在纵容,让朱烨有机会游说一些人,至于沈溪目的是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连唐寅都不清楚沈溪会派人暗中盯梢朱烨,甚至随时都可以置朱烨于死地。

    在宁王叛乱这件事上,朱烨不是主要人物,战场上的胜败才是决定皇位归属的决定性因素。

    沈溪没有支持宁王的意思,但在皇帝明显对自己怀疑的情况下,沈溪无意打破君臣间的隔阂,沈溪主动避讳一些事,让君臣关系变得缓和一些,所以不想横生枝节。

    “……大人,陛下御驾亲征后,菊潭郡主便潜匿行踪,逃到了浙江境内……本以为她会经严州府、衢州府返回江西,谁想她躲进杭州城就不出来了,在几处大院子间转移……”

    “随着陛下被困安庆府城的消息传出,菊潭郡主便活跃起来,连夜拜访多名官员,然后出城北上,似乎有潜进南京城的打算……”

    “听说南京官场一些人已生出异心,暗中跟菊潭郡主派去的人接触,这些人倒也未必真想反叛朝廷,只是见风使舵,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云柳调查到的消息非常详尽,朱烨再小心,也没躲过云柳手下经验丰富的斥候跟踪。

    云柳这几年没干别的,就是专注于帮助沈溪建设情报系统,沈溪用先进手法栽培出来的斥候,在情报调查中可说是超脱时代的存在,无论是跟踪还是调查,又或者是传递消息,经验无比丰富,属于全能型人才。

    沈溪道:“其实没必要太在意这些人,现在宁王还没得势,就算将来真的兵临南京,南京官场这些人也未必会真心投靠。毕竟南京不是京城啊。”

    云柳有些疑问:“那大人,是否要将跟宁王和菊潭郡主暗中来往之人详细列出清单,奏报给朝廷?”

    沈溪摇头:“奏报朝廷作何?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未必能定性,或许这正是宁王想看到的结果,我可不能落进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中去。现在陛下在前线,我就得稳固后方,宁王要进南京,也要先问过我是否同意。”

    对于沈溪的话,云柳多少有些惊讶。

    之前沈溪一直表现出对战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不想此时沈溪却展现出一种老谋深算的城府来。

    云柳终于明白,局势一直都在沈溪掌握中,他也就是没出手罢了,否则几个宁王都灭了。

    现在沈溪只是在避讳,而不是说他没有实力平叛,只要有沈溪在,宁王就绝无攻进南京城坐江山的可能。



    朱厚照领军退守安庆府后,难掩心中苦闷。

    作为皇帝,亲自领军平叛却出师不利,颜面扫地。此时朱厚照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克敌制胜,不过他身边这帮幕僚显然没法帮他完成如此此举,要靠张苑和江彬这对哼哈二将出谋划策,难比登天,倒是封锁言路二人可说是行家里手。

    朱厚照平时一个官员和将领都接触不到,安庆知府和安庆卫指挥使有什么事也只能通过江彬和张苑去传达,消息显得极为滞后。

    不过这次朱厚照充分吸取了当初宣府一战铩羽而归的惨痛经验,与之前基本不过问军中事务不同,这次他到安庆府后,一不沉迷酒色,二不怠慢军机,每天早中晚三次召江彬和张苑来询问情况。

    为求消息通畅,朱厚照还派小拧子四下打听,然后悄悄禀报他,务求做到对敌我情况都了如指掌。

    但他没料到张苑和江彬刻意封锁消息,小拧子拥有权限不高,使得当前的真实情况还是无法传到他耳中。

    这次朱厚照还算是兢兢业业,只是把力气用错了方向。

    安庆府周边太平无事,确认宁王兵马的注意力放到魏国公身上后,立功心切的江彬开始鼓动朱厚照主动出击。

    这天下午,张苑、江彬和许泰奉诏到朱厚照进驻的临时行在汇报。

    在这次内部会议上,江彬直接说明江对岸宁王营地的真实情况,建议趁着宁王兵马空虚,出兵一举把宁王安插在安庆府城眼皮子底下的钉子给拔除掉。

    “……陛下,据报逆王孤注一掷,集结重兵,由徽州府入宁国,试图将魏国公所部围歼于池州府城贵池与铜陵中间地带。此外,渡江的逆王兵马已撤到南岸布防……若此时我军坚决渡江作战,定可将敌寇营地扫平,同时趁着江西腹地逆王兵马空虚,长驱直入,一举将九江府和南康府拿下……”

    如果说张苑只会纸上谈兵,那江彬就连起码的战场形势都看不清楚。

    张苑好歹还会听取军中将领和身边幕僚的建议,再把所有意见归纳汇总,送到皇帝跟前,而江彬的建议更多是想当然,作为完全靠皇帝宠信上位的武将,没有虚怀若谷的胸怀,刚愎自用,别人的意见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不过江彬的建议在朱厚照听来却很受用。

    一切便在于这几天朱厚照待在安庆府憋坏了,不想做事情束手束脚,尤其是为了他的面子考虑,必须主动出击赢取一场胜利,向世人展示他的能力,同时鼓舞军心士气。

    朱厚照问道:“现在江对岸逆王兵马设有几处营寨?每处营地驻扎有多少兵马?步兵和骑兵各有多少?他们船只如何?我们攻过去有多大把握?”

    论对行军作战的理解,朱厚照比起张苑和江彬强多了,江彬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

    不过江彬脑袋瓜很灵光,虽然他对朱厚照提出的问题没一个能准确答出来,却用一种自信的口吻侃侃而谈。

    “回陛下,江对岸有逆王营地两处,总兵力至多不过三千人,都是步兵没有骑兵,他们的船只只有不到二十条,还是小船,没有渡江作战的能力,我们攻过去的话,获胜可说十拿九稳……哦不,十拿十稳!”

    朱厚照皱眉:“就对岸这三千人马,就让安庆府五万大军寸步难移?”

    江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已触怒皇帝,因为朱厚照感觉自己颜面有损。

    张苑瞟了江彬一眼,此时他没有跟江彬争论的意思,目光中带着几分促狭,好似在说:“你小子倒是继续说啊,总归是大嘴巴不怕闪着舌头,看你怎么收场……你得功劳我不会跟你抢,但这次出击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让别人帮你背锅。”

    江彬感觉朱厚照语气有些不对,硬着头皮道:“陛下,宁王之前曾调集大军,云集于大江对岸,不过如今他们已东去,试图先消灭魏国公所部……此时江对岸防守极为空虚,出兵定可赢得一场大胜,请陛下下旨。”

    朱厚照一拍桌子:“好!那朕就亲自领兵攻过江去。”

    这下张苑和小拧子紧张了,赶紧劝说:“陛下三思。”

    江彬稍微沉默一下,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加入到劝说的行列:“陛下,就算取胜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战场上流矢很多,万一伤了您的龙体……”

    张苑跟着道:“陛下,此战您切不可亲自带兵上阵,万一是贼寇的诱敌之计呢?不如让江统领领兵过江……江统领乃边将出身,有勇有谋,由他带兵最合适不过。”

    朱厚照一时间沉默下来。

    骨子里充斥着个人英雄主义思想的他很想主动领兵渡江,却又带着几分忌惮,怕真的是宁王使出的阴谋诡计。

    但他不能承认自己胆怯,沉默半晌后道:“江卿家,你可有信心能将江对岸的逆王营地一举铲平?”

    江彬神情振奋:“回陛下,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朱厚照满意点头:“好,那朕就委派你去平了对岸叛贼营地……给你两万兵马,记住千万不可冒进,万一发现敌人设有伏兵,立即止步,这一战就算不胜也要全身而退!”

    ……

    ……

    江彬“如愿以偿”拿到领兵权,出了行在内院,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虽然江彬对于铲平江对岸宁王营地充满信心,两万大军渡江,成功的机会很大,但他却觉得这么做没有什么必要。

    “我得陛下信任,就算不领兵打胜仗也没什么,取得功劳不过是维持现状罢了,但若出什么状况,可就落进张苑那老阉人的算计中了。”

    江彬隐隐有些担心,旁边许泰却恭维道:“江大人,恭喜了,祝您马到功成。”

    江彬瞥了许泰一眼:“你别幸灾乐祸,明天领兵过江,也有你一份……你跟本将军一起渡江!”

    许泰惊讶地问道:“江大人,您这是作何?在下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您要领兵渡江作战,在下留守安庆府城内帮您处理事情还是很有必要的,您怎么能……”

    江彬没好气地道:“城内的事自会有人帮本将军处理,用不着你,你乃宣府副总兵,怎么说打仗也有几把刷子,这次不带你去带谁?本将军乃是主帅,你是副帅兼先锋……本将军看得起你才带你出征,你应该庆幸才是。”

    许泰脸上满是苦笑,这种时候他可不想领兵渡江去冒险。

    江彬介绍的江对岸的情况,许泰第一个就怀疑,只是他跟江彬穿同一条裤子,不能出言揭破罢了。

    江彬握紧拳头:“这次带兵过江,一定要取胜……本来说日出后再起行,但为确保万无一失,天亮前就要上船,拂晓渡江,打宁王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

    ……

    江彬本来就是仓促用兵,还把战事提前到天亮前,留给官兵准备的时间就更少了。

    江彬积极备战时,张苑出了行在回到临时住的驿馆,李兴早就在这里等他,同时在场的还有南京来使。

    “见过张公公。”

    南京来使一身锦衣华服,对张苑毕恭毕敬。

    张苑打量此人,问道:“你是何人?”

    来使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兴回道:“张公公,这位乃是南京兵部郎中,此番前来是跟您沟通当前战况。”

    张苑不耐烦地道:“行伍之事去跟姓江的沟通,明天一早,姓江的就会领兵过江。”

    “啊?”

    张苑的话让李兴和南京来使非常意外。

    张苑再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咱家不会随便透露军中机密给你们,走好不送!”

    南京来使根本就没机会搭讪,就被张苑下逐客令,显得非常无奈,左顾右盼地看了看。

    李兴笑盈盈安慰:“张公公这么说了,看来明日一战势在必得,这位大人先在这里等一天,待明日战事结束再回南京复命不迟。”

    “是,是。”

    来使行礼,识相告辞。

    等人离开,张苑人郁闷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便往嘴里灌,也不管是冷是热。

    李兴道:“张公公,您看……”

    张苑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咱家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姓江的……这次他主动请命领兵,定没什么好结果。”

    “宁王会在江对岸随便布置几个空荡荡的营地,白送他功劳?只要这次出师不利,他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会被陛下治罪,再难跟咱家争宠。”

    李兴脸上露出讶异之色:“所以说,明日一战很难取胜?”

    张苑冷笑道:“胜与负跟咱家有何关系?你跟姓江的难道暗地里有往来不成?”

    “没有的事……”

    李兴赶紧解释。

    张苑道:“没有最好,不过现在陛下已下旨让姓江的领兵过江,他没有退路,除非今晚江上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明天就看他怎么兵败!”

    ……

    ……

    江彬有多少本事,张苑觉得自己很了解,笃定江彬不可能带兵取得一场胜仗,已算计着如何利用此次作战失利把江彬弄死。

    哪怕他知道江对岸的一些真实情况,也没跟皇帝说明,就是想让江彬去触霉头,反正皇帝不会让他一个太监领兵。

    当晚城内一片兵荒马乱。

    江彬为渡江做准备,城中最精锐的部队要数王陵之和刘序带来的新城兵马,江彬有意征调渡江,却因没有调令而被王陵之拒绝。

    御驾亲征队伍中,直属皇帝指挥的便是王陵之和刘序这一部兵马,算是朱厚照唯一拿得出手的王牌。

    江彬征调不得,想去请示皇帝拿调令,却因时间太晚没法如愿。

    江彬只能抽调安庆府地方兵马,临时凑足两万之数。

    出征大军整晚都没休息好,天快亮时,船只准备齐全,江彬带兵在城内码头鱼贯上船,准备发起渡江战役。

    ……

    ……

    凌晨时,江对岸一片寂静。

    驻扎在安庆府城南岸的宁王兵马设的营地虽多,但跟江彬和张苑调查到的情报相仿,这些营地多数都空置,总数却非两三千,而是四五千之数,虽然看上去不少,却非宁王嫡系精锐。

    统率这路人马在安庆府故布疑阵的将领,名叫司马岚,乃是宁王朱宸濠的亲信,兵法上颇有造诣,为人谨慎小心,被宁王倚为干城,所以才被派到安庆府城对岸来,独当一面。

    当天天没亮,司马岚睡得正香,侍卫过来通报,说是江对岸有异常。

    “司马大人,前方哨探来报,说是安庆府城内火光闪动,似有兵马集结,大概昏君要派兵渡江来跟我们交战。”侍卫道。

    司马岚皱眉:“这都四五天了,朝廷发现我们的兵马不多,早该出兵才是……那昏君能提拔像沈之厚这样的能臣,照理说有一定眼光,宁王也曾吩咐说不能小觑他,但怎么现在才动手?”

    “司马大人,那咱是跟他们交战,还是撤兵?”侍卫请示。

    司马岚没有回答那侍卫的问题,直接一摆手:“赶紧升帐议事,让各位将军前来商议对策。”

    司马岚生性谨慎,遇到大事却优柔寡断,在这即将开战的关口,他没有直接下达命令备战,而是选择群策群力。

    不多时升帐议事,几名汉子进入中军大帐帐门,带头一人乃是个虬髯大汉,一进来便用浓重的江赣口音嚷嚷道:“大清早不歇着,叫我等起来作何?”

    后续将领跟着进门来,没人敢对那虬髯大汉有何意见。

    司马岚环顾四周,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道:“刚得到消息,朝廷兵马正在集结船只,大概会在半个到一个时辰后渡江跟我们交战。”

    “啊?”

    在场的将领都有些慌了。

    虽然他们先前作为渡江部队的一部分,在“追击战”中取得不菲战果,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久经战阵的精兵,他们很清楚对面朝廷数倍于己的兵马,就纸面实力而言,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虬髯大汉紧张起来,问道:“官军要杀过来了?皇帝亲自领兵前来吗?”

    此时司马岚已得到更多情报,摇头叹息:“这时候怎么可能是皇帝亲自领兵?城内飞鸽传书,说领兵的是陛下跟前红人,边军出身的江彬……此人想来有几分本事,否则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爬到那么高的位置?”

    听说是江彬领兵,这些将领相互看了一眼,心情为之一松。

    司马岚又道:“以刚刚获取的情报看,江彬带的兵马大概为两万之数,船只基本是之前他们逃走时所用,如果我们与之交战,可以在江岸纵火,阻止他们登陆,再从上游派出船只骚扰,也可以分出两千人马渡江,虚张声势,到时他们定以为我们设有伏兵,再无恋战之心,必将溃败。”

    作为被宁王信任的嫡系将领,司马岚在指挥作战上确实有一套。

    但他的话并未得到在场将领的认同。

    尤其是虬髯大汉,不耐烦地一挥手:“朝廷一次派两万兵马过来,后续还有数万兵马坐镇城中,王爷主力又不在这边……连王爷都没说让我们在这里跟官军拼命,你却要我们死战到底?”

    “这……”

    司马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调遣眼前这帮人。

    在场的人很清楚,宁王谋反看起来很被动,但其实准备多时,有一定成功的可能,他们中很可能会出“靖难功臣”,享受荣华富贵。

    不过宁王麾下将领能力参差不齐,出身各异,这虬髯大汉便是山贼出身,山贼虽凶悍,但跟朝廷兵马对抗却缺乏自信。

    司马岚旁边走出一名蓄着山羊胡的儒生,道:“两位将军别争执,朝廷兵马就要杀过来了,现在咱已有所防备,若是不做准备的话,别说咱弟兄可能丧命于此,回去也没法跟王爷交待不是?还是早做定论为好。”

    虬髯大汉坚持己见:“赶紧撤走!本来咱就是在这里布疑阵吓唬朝廷兵马的,现在他们已看出我们虚实,若还赖在这里,就跟等死没区别,至于什么纵火和渡江……不是让弟兄们有来无回吗?”

    “对,应该撤走。”周边不少人附和。

    宁王麾下基本是因为利益集合在一起,想的都是搏一把换个锦绣前程,但让他们无端送死,拿自己的性命去成就别人的风光,谁都不愿意。

    尤其是留守安庆府南岸的这些人,更是觉得被宁王派来做这差事不靠谱,就跟被放逐一样,没人愿意拼命。

    司马岚一看这架势,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就遂了诸位的意,准备撤兵吧。虽然要撤兵,但也不能撤得太过仓促,尤其防止朝廷兵马衔尾追击……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虬髯大汉皱眉:“怎么着,还是要留下兄弟送死?”

    司马岚怒视虬髯大汉:“那就由韩将军带五百弟兄,到江岸去放火,回来时再把营地烧了,之后再撤走不迟。”

    虬髯大汉怒道:“让老子去送死?五百人打两万官军?老子不干。”

    山羊胡文士赶紧道:“两位将军息怒,要不这样吧,由鄙人带人去放火便是……两位将军赶紧整顿人马撤走吧。”

    虬髯大汉冷哼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中军大帐。

    司马岚虽然生气,却也没辙,旁边的将领则面面相觑。

    山羊胡文士乃是司马岚幕僚,他摆了摆手:“诸位将军赶紧回去安排,既然朝廷兵马很快就会渡江,咱也必须要马上撤兵才可……司马将军,在下这就去点兵准备,先跟您告辞了。”

    司马岚看了幕僚一眼,虽有不解却未多问。

    这个时候司马岚自己也有逃命的心思,所以就没有太在意那幕僚到底为何要主动请缨领兵。

    ()

    着笔中文网



    天明时分,江彬率两万大军在浓雾中渡江。

    四周一片安静,先锋登岸时,没见火起,双方没有弓弩和火器方面的交锋,一切都太平无事。

    江彬站在船头,远眺江岸,神色严肃……他不敢冲锋陷阵在前,爬到现在的高度,连当朝内阁首辅谢迁和司礼监掌印张苑都不放在眼里,他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无比金贵,等上岸的人马确定贼寇没有在江边布防后,他才让船只靠岸。

    “江大人,俘虏贼寇三百余人,贼首说要见您。”就在江彬准备登岸时,一条小船靠过来,传令兵上船来报告岸上的突发状况。

    江彬一怔,随即问道:“怎会有人见本将军?莫非有诈?”

    传令兵道:“抓到的人自称宁王任命的前军军师,奉命到岸边来放火,听说大人领兵渡江,出于对大人的崇拜,特前来投效。”

    江彬怔了一下,问道:“宁王兵马呢?”

    “暂且不知,江大人是否要见见此人?”传令兵问道。

    江彬想了想,虽然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落入对方的算计,但他急于了解宁王兵马的情况,登岸后先加强自身安保措施,才让人把那个什么军师押解前来……正是之前在司马岚跟前主动请缨到江边来放火中年山羊胡文士。

    “小人宋元见过江统领。”

    那人一来,便跪下给江彬磕头。

    江彬一看对方是文弱书生,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便离开侍卫保护,疾步上前问道:“你是宁王任命的官员?为什么选择向本将军投诚?”

    宋元道:“小人一心报效朝廷,可惜屡试不第,为生计只好到逆王府上出任幕僚,不想逆王造反,小人人微言轻,只能假意投靠,留有用之身待官军到来。”

    “小人被逆王委任为前军将军司马岚的军师,熟悉逆王兵马在长江沿岸的营防布局,也知他们撤走方向,听闻大人领兵前来,借机反正,建立功勋……请江大人派兵追击,定能将逆王兵马悉数击败。”

    江彬不由振奋地道:“你诚心来投,那感情好,赶紧说,你们在南岸到底有多少人,现在人马都在何处……”

    ……

    ……

    江彬没怀疑其中有诈,他对于宋元山来投非常高兴,觉得是老天眷顾。

    宋元详细把司马岚这路兵马的情况,还有他们撤退的路线供述出来,江彬略一思索便对眼前局势有了准确的判断,对宋元山的态度就没之前那么热情了。

    江彬一摆手:“现在无法判断你说的是否是真的,只有等本将军领兵追击后才能定夺……暂时只能委屈你,到船上等候。”

    宋元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江彬没法证实他所说是真是假,不信任完全可以理解。

    等宋元以及其率领的三百多负责到江岸来纵火的士兵押送上船,江彬开始下令发起追击,可惜的是江彬没带多少骑兵,这个时候他只能赶紧通知江对岸,让安庆府城那边运送战马过江来。

    这天上午,艳阳高照。

    江上的雾气终于完全散去,老天爷好像有意相助江彬,让他可以在视野开阔的情况下追击敌军。

    控制原本属于宁王兵马的几处营地后,江彬觉得宋元没欺骗自己,不断调兵遣将,向叛军逃跑的铜山镇方向发起追击。

    过了中午,追击部队陆续有消息传来,一路连续击溃敌军,胜果虽然都不大,归纳汇总起来,却也杀伤和俘虏宁王兵马数百人。

    这足以说明宋元是真心来降!

    “天助我也,这场仗几乎是兵不血刃,我终于可以靠军功在陛下跟前扬眉吐气,看谁还敢质疑我的本事。”

    ……

    ……

    江彬带兵过江交战,朱厚照没亲临一线督战,不过当天他起得很早,在临时行在堂屋里来回踱步,不时让人去打探消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小拧子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情报说江对岸没多少贼寇兵马,此番江统领应该能旗开得胜。”

    话是这么说,但小拧子自己都不太相信,如同张苑一样,小拧子对江彬成见颇深,觉得这家伙不可能有战胜宁王兵马的本事。

    而在驿馆内,张苑同样焦急等候消息,他不希望江彬打胜仗,相反赌咒对方铩羽而归。

    对于张苑来说,他不担心自己在安庆府城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只要能把政敌打垮,就算朝廷兵马遭遇败绩也没任何问题,个人利益大于一切,完全就没有忠君体国的思想。

    但江对岸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快到中午时,才有人前来传递战报,第一时间被张苑截获。

    “……张公公,江大人渡江后把江对面几个敌营都给端了,杀伤俘虏敌寇上千人,如今正派出兵马追击,听说斩获颇丰……”

    这战报对于大明将士来说绝对是好消息,但到张苑这里却是彻头彻尾的噩耗。

    张苑无比郁闷:“以前宣府时我调兵遣将就没打过一次胜仗,现在姓江的却轻而易举获取功劳……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张苑可不认为江彬有什么本事,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运气好。

    李兴在旁问道:“张公公准备去跟陛下奏捷?”

    张苑黑着脸道:“咱家自然要去见陛下,不过现在姓江的是否真获胜了难说,还是先等战事有了最终结果再说吧。”

    李兴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张苑担心江彬在之后的追击战遭遇埋伏而失败,所以现在并不着急去皇帝跟前禀报,也是防止朱厚照事后怪罪张苑这个不相干的人。

    李兴笑道:“现在看来,宁王在江对面的确没安排多少人马,根本就没能力攻打安庆府城,如此一来江统领真是撞了好运,居然一举得胜。陛下肯定非常开心,咱也终于有几天好日子过,可以安心准备下一步用兵了。”

    张苑白了李兴一眼:“现在说出兵之事为时尚早,你说江彬有能力在江对岸站稳脚跟吗?”

    因为有外人在场,张苑即便发作也适可而止,李兴很清楚张苑跟江彬之间的恩怨纠葛,知道他此时心情不佳,所以不再发表评论。

    ……

    ……

    午时过去,更多战报从江对岸传来。

    江彬虽然领兵连战皆捷,但大小几十仗遭遇战下来也只是取得歼敌不到千人的胜果,相比于沈溪领兵奏捷根本没法比,但在朱厚照跟前却可以交差了。

    而且江彬有意夸大自己的功劳,他知道此时需要振奋军心士气,就算夸张的成分被皇帝知晓也不会怪罪,总归他是功臣,可以谅解。

    随着前线捷报持续传来,确定宁王兵马并没有安排伏兵,胜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后,张苑终于认清江彬成功赚取功劳的现实,只能灰溜溜到朱厚照跟前奏明情况。

    朱厚照此前已从小拧子口中得知战事一切顺利,听取张苑奏捷后,朱厚照依然表现得很兴奋。

    朱厚照一脸得意之色:“朕早就说过,江卿家有本事,他之前几次上战场也就是没得到太好的表现机会,只要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就能把握住,立下功劳,没有辜负朕对他的厚望……看看,朕的眼光不错吧?”

    张苑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感觉让江彬立功,像是在自己心口插刀一样。

    小拧子则在旁恭维:“陛下任人唯贤,朝中先有沈大人,后有江大人,恭贺陛下有如此贤臣良将镇守疆土。”

    朱厚照笑着摆了摆手:“江卿家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法跟沈先生相比,他这点功劳只是振奋安庆府城内外朝廷兵马的军心士气罢了,不过现在最大问题是赶紧把逆王主力所在位置搞清楚……朕要派出几路大军去跟逆王主力展开决战。”

    张苑道:“陛下,江统领取得胜利,为防止贼寇卷土重来,应该让其赶紧带兵撤回安庆府城来才对。”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淡去,显然对张苑的这个建议不甚满意,皱眉道:“半夜遇敌、不明对方底细前撤兵情有可原,但现在已取胜,还有必要撤兵吗?宁王主力现在在哪儿还没搞清楚,就算卷土重来临时撤兵也完全来得及。”

    “驻扎在江对岸,更容易知道逆王兵马的调动情况……哦对了,不是说这次追击出上百里,依然没有发现宁王主力踪迹吗?这说明宁王现在的目标并不是安庆府城,具体在何处,屯兵江对岸更容易查探清楚。”

    小拧子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什么,但跟朱厚照对视一眼后马上缄口不言。

    张苑却很担忧:“陛下……”

    朱厚照直接抬手打断张苑的话,态度极为坚决:“朕知道你担心先胜后败,这次战事既然已大获全胜,就没必要那么拘谨,回头朕也要亲自领兵过江……”

    “朕就是要让全江西的人都知道,朕不是吃素的,他们最好是尽快举旗反正。赶紧去通知,让江卿家派出大批斥候调查宁王主力所在,朕要亲自领兵跟宁王决战!”

    ……

    ……

    朱厚照本来为自己的小命担心,生怕自己兵困安庆府城,无法顺利突围。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白白担惊受怕,宁王暂且没精力把兵马调到安庆府来,只是派了几个虾兵蟹将吓唬他。

    回到行在后院,朱厚照轻松许多,对侍立一旁的小拧子道:“朕这几天为了战事,茶不思饭不想的,现在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之前安庆知府不是送了几个暖被窝的女人过来?一并给朕送来便是。”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这就去为您安排。”

    朱厚照笑道:“对了,让人准备好酒好菜,朕要畅饮一番,就当是庆功吧。哈哈。”

    虽然取得的战果不那么丰厚,但朱厚照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完全可以脱离沈溪取得胜利。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心中绷着的弦一旦放松下来,朱厚照骨子里沉迷逸乐的念头便冒出来,怎么都收不住。

    ……

    ……

    小拧子赶紧去给朱厚照安排,没过多久几顶小轿就把女人送入行在内院。

    本来小拧子想伺候左右,朱厚照却直接赶人,大概是觉得小拧子碍眼,此时朱厚照想专心玩乐一晚上,不愿意任何人打扰。

    小拧子出来时还在想:“不会真被张苑言中,姓江的白天取胜,到晚上就落败吧?为何陛下领兵出征,就算打了胜仗我也会心绪不宁呢?难道说陛下就没一次靠谱的时候?”

    小拧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跟朱厚照出来几次,就没有不乐极生悲的,好像一定会出什么差错。

    但这次他担心的事,一晚上都没发生。

    早晨他到行在后院伺候,被侍卫告知朱厚照后半夜睡下了,因为是跟几个女人一起睡的,小拧子没敢进去打扰。

    小拧子自己也没休息好,准备找个地方小寐一会儿,这时侍卫来报,有人在行在门口求见。

    小拧子出来,才知道是心腹幕僚臧贤,赶紧把人叫到一边。

    臧贤道:“拧公公,宁王派人到安庆府城来游说地方官将,被小人无意中查知。”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就算有,你也别跟咱家说,咱家难道能去跟陛下检举不成?地方官将现在有被宁王收买的吗?”

    臧贤道:“暂时不清楚,但听说卫所将领中有人被收买……有传言说宁王这次本来是想孤注一掷,要在江岸跟陛下决一死战,没料到陛下回撤果决,宁王措手不及,又忌惮魏国公领兵来援,所以才临时撤兵,只留下部分兵马作为疑兵……”

    小拧子叹了口气:“这种事,咱家不能随便在陛下跟前嚼舌根子……陛下现在正高兴,谁想去坏陛下心情,谁就要倒霉……总之要弹劾人,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再者,现在宁王主力在何处都不知,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先看看后续情况吧。”

    臧贤又道:“那拧公公,安庆知府再来送礼的话,您是否还收下?”

    小拧子想了想:“谁知道礼物中有没有掺杂宁王拿来收拢人心的东西?因此送给咱家的,咱家一概不收,不差这么一点儿。至于送给别人的,咱家管不着……哦对了,尽快把消息传到南京去,让张永张公公知道这边发生的情况,江彬现在正春风得意,得赶紧趁着战事把他弄下去才是正理……让张公公帮咱家好好谋划一番。”

    “明白,明白。”臧贤忙不迭应着。

    小拧子打了个哈欠:“咱家困了,先去歇着,有事的话着下人过来通知一声便可,不必每件事你都亲自来,你也小心点儿张苑那边,这老东西现在想玩阴的,城内大部分事务为其控制,江彬走了就到他嚣张跋扈的时候了。”

    臧贤再次点了点头:“张苑那边小的会小心些,也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宁王真要收拢人心,相信也会从他这个司礼监掌印身上做文章,若是能找到他跟宁王私通的证据,那咱就……”

    小拧子道:“能找到最好,即便找不到,也可以试着栽赃……这贪财坏事的老东西,只要给他个杆他一定会往上爬,最好找到个机会让他万劫不复……”



    江彬好不容易打了场胜仗,一时间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跟沈溪比肩,成为旷世名臣。

    当晚,江彬把许泰等将领叫来,商议营防之事,安排倒也详尽,同时继续派出大批斥候前去探查宁王兵马的情况。

    “方圆百里内都没有贼寇主力踪迹……接下来就可以让陛下组织兵马,往九江府进发,收复失地。”

    江彬在会议上表现出强大的自信,俨然把自己当成三军主帅,甚至连朱厚照都可以随意调遣。

    许泰松了口气,道:“江大人,现在不知宁王主力位置,万一我们出兵后,宁王突然从背后杀过来当如何?”

    江彬一脸冷漠:“你什么时候可以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宁王兵马刚刚遭遇一场大败,怎能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何况我们派出那么多斥候,有什么动静的话一定能第一时间获悉。”

    许泰赶紧恭维:“江大人所言极是……您英明神武,一定能辅助陛下取得此番平叛战争的最后胜利。”

    江彬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摆摆手道:“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陛下跟前很多人盯着,都在准备看我的笑话……哼,纯属痴心妄想。”

    “那是!那是!”

    许泰唯唯诺诺,随即凑过头,小声问道:“江大人,之前我们往东边追击贼寇时,搜罗到十几名美女,本来准备给江对面的陛下送去,但现在天黑了,您看……”

    江彬眼前一亮:“美女?怎么不早说?”

    许泰道:“您之前一直关注战场上的情况,哪里有闲情逸致管此等琐碎小事?末将便帮忙安排了……这些美女算是战利品,你看什么时候送过江去,让陛下鉴赏啊?”

    “我先过一下目,若容貌不堪,就不要送去让陛下不开心了。”江彬说这话时,目光中带着几分火热。

    许泰明白江彬为何会有如此神情,眉头一挑,凑上前谄笑道:“姿色都很不错,一看就知道不是小户人家出身,至少是豪门大户的姬妾,可能是宁王抓来犒赏有功将士的,其中两个姿色上佳,江大人可以留下来好好赏鉴……”

    许泰作为江彬最“忠实”的盟友,对于江彬的脾性很了解,虽然江彬平时也会给朱厚照找女人,但私藏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也是江彬跟钱宁、张苑等跟内监体系出身的官员截然不同之处。

    江彬私心很重,只有当着皇帝的面才会表现出忠君报国的态度,表示为了皇帝可以连生命都不要,但那更多是表演,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政治投机手段,他更多还是为自己考虑,不像钱宁和张苑等骨子里透露出的奴性。

    ……

    ……

    当晚安庆府城对岸一片安静,宁王兵马没有发动夜袭,而江彬则高枕无忧在营帐内跟女人鬼混。

    当晚距离安庆府一百五十多里的九华谷地,却发生了一场大战。

    魏国公徐俌率五万步骑,跟宁王麾下主力大概三万余众激烈交战,双方吃过午饭便遭遇,先是围绕几座山头反复拉锯,然后朝廷兵马攻入九华谷地,与迎战的宁王兵马短兵相接,喊杀声惊天动地,直到夜幕降临战斗也没停歇。

    当晚通过飞鸽传书,留在新城的沈溪得知江彬带兵渡江作战取得一场难得胜利,同时也获悉魏国公徐俌中了宁王的诱敌深入之计,被引诱到九华谷地,目前正在激烈交锋。

    “……宁王麾下第一号战将,正是大人您之前提拔起来的王禾……宁王为鼓舞军心士气,亲临一线督战……不过战事发生的地点谁也预想不到,居然是安庆府东边一百五十多里,九华山脚下的九华谷地……”

    云柳神色凝重。

    云柳最怕的事情便是宁王做大,现在已确定王禾投奔宁王,还知道王禾使用的是当初沈溪于湖广和江西任两省总督时栽培的精兵跟魏国公徐俌统领的兵马交战,拿到情报后便一直心绪不宁。

    当初沈溪领兵平定西南民乱,王禾出力甚多,其麾下将士部分被调到北方参与对鞑靼一战,而多数留在地方。

    此番王禾不知何故居然投奔了宁王,等于说是带着当初沈溪亲手培养的士兵跟朝廷作对,就算其中大部分兵马都不是沈溪直辖,但当初沈溪是边行军边训练,他的带兵理念深入人心,中下层军官都受到很好的锻炼,如此一来宁王用来谋反的军队比起历史上那支乌合之众不知强了多少。

    沈溪拿过地图仔细观察,最后摇头道:“看来安庆府确实一度大军云集,好在陛下当机立断,才没有让决战提前发生。”

    “宁王衔尾追击,到了安庆府城对岸,可惜麾下水师装备的全都是小船,难以威胁朝廷水师,直接发起渡江作战太过困难。”

    “恰好这个时候,徐老头统领另一路兵马快速赶来,面对朝廷两路进剿大军,宁王必须做出取舍。坚持进攻安庆府城,徐老头救驾心切,肯定会不顾一切发起进攻;反之如果进攻徐老头的部队,陛下一方面未必知悉宁王兵马动向,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敢派出援军,两相权衡,所以把主攻目标放到了徐老头身上。”

    “江彬之前渡江作战之所以大获成功,便在于他面对的是宁王用来惑敌的偏师,且无心恋战。此战徐老头兵力方面占据优势,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宁王破釜沉舟,更是巧妙地把朝廷兵马引入预设战场,占据天时地利,徐老头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一旦宁王全歼徐老头所部,那池州府往下至南京已无成建制的朝廷兵马,战略上将占据主动,陛下在安庆府就算有高墙保护,也会如坐针毡,再无安全可言。”

    云柳神色紧张:“大人,应及早做出应对,陛下在安庆府,兵马无法及时驰援九华谷地,两路兵马被大江分割,相互间无法呼应,魏国公危矣……”

    沈溪叹了口气:“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我这边说再多都没用,只能看徐老头随机应变能力如何了……如果他发现中圈套,有意保存主力,往东或者往北撤,都有一线生机。就怕徐老头不知进退持续用兵,那就麻烦大了……”

    云柳面色沉重,但还是满含期待地看着沈溪,觉得沈溪应该有办法力挽狂澜。

    沈溪再道:“其实就算徐老头兵败,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马都葬送进去,只要他稍微果断些,撤兵路上随便找个城池固守,大概率依然会形成对峙状态……现在就看宁王是否有壮士断臂的决心,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魏国公所部,如此全局盘活,否则最终依然避免不了失败的结局。”

    云柳道:“大人几时出兵?”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没下旨,我只能留在新城……只有安庆府出了问题,陛下遇险,或者叛军兵临南京城下,我才可以绕开皇命出兵。对我来说,现在只能在战场外充当个旁观者,但其实站在这个位置看形势也是看得最清楚的……呵呵,功高盖主大概就是这下场吧?”

    说到最后,沈溪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哀,有种自己一心奉献却得不到好下场的怨怼。

    云柳自然知道沈溪的苦恼,行礼道:“卑职这就派人去搜集前线战报,尽快将战况告知大人。”

    ……

    ……

    云柳做得很好,不管前线发生什么事,她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沈溪耳中。

    云柳麾下斥候是整个大明最出色的存在,可惜并不为朝廷、为皇帝服务,单纯只是为沈溪做事,皇帝派出的斥候仍旧是英宗土木堡之变时的水平,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甚至九华谷地发生大战时,朱厚照对此依然一无所知,江彬自称派出上千斥候,也没查到大战发生的地点。

    白天江彬号称追出去上百里,但其实连三十里都不到,向东追到升金湖北岸的老河口,就因为缺少渡河船只,便放弃追击。

    司马岚统率残余兵马,一路向东,走铜山、万罗山、马衙,于次日上午进到墩上,刚好与退下来的徐俌兵马遭遇,一场激战下来,错有错着,逼迫官军不得不向东撤退,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书归正传,宁王怕正德皇帝朱厚照知道他领军潜入九华山地区,准备全歼魏国公徐俌所部,于是东进这一路都是潜行,路上遇到乡民一律收入军中或者索性杀死,因此并未暴露行踪。

    在圣旨催促下,徐俌抓紧时间往池州府西南方的牛头山赶,结果前军都快到贵池县城了,后边来报,粮草辎重队伍被山贼击破,烧杀抢掠一番,最后山贼带着缴获的物资往九华山地区撤退。

    徐俌赶紧领兵追击,经观前、墩上,到达九华谷地前的山峦,以为这是山贼的老窝,于是下令攻山。等连续激战攻下山头,战线推进到山下的庙前镇,战事变得越发激烈,徐俌才知道情况不妙。

    宁王麾下头号大将王禾亲自带兵跟徐俌所部交战,双方火器对比上,王禾麾下兵马的火器运用熟练程度比朝廷兵马高多了,双方作战并非是简单的刀剑相向,更接近于长枪短铳间的互射。

    最初徐俌所部占据优势,一来是徐俌兵马数量占优,官兵信心十足,二来是宁王兵马有意无意把朝廷大军往谷地中央吸引。

    可惜的是徐俌没有判断好敌情,刚开始以为是山贼,后来以为是宁王派来袭扰的偏师,到最后才明白遭遇宁王主力。

    一夜激战,魏国公徐俌统领的兵马不知不觉中被蚕食小半,当徐俌发现麾下两路精锐骑兵基本损失殆尽时,才意识到可能自己要晚节不保。

    “公爷,情况不对,要不咱赶紧撤吧。”

    徐程作为徐俌幕僚,虽然平时也算足智多谋,但初上战场他根本就没有应对经验,这会儿只能劝说徐俌撤退,以减少损失。

    徐俌此时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若是直接撤兵意味着兵败无可避免,在追随好大喜功的皇帝出征时遇到这种状况,怕是爵位不保,甚至有可能威胁到身家性命。

    徐俌黑着脸喝问:“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徐程显得很无奈:“公爷,现在还不清楚,咱的兵马分散在九华谷地各处,没集合一起。不过咱现在中军还有一万兵马,就算有损失……估摸也就几千人,而且我们也取得不错的战果,未必便真败了。”

    徐俌怒道:“打不过逃走,还不算败?我们撤退了,宁王兵马不会追击吗?回头宁王调头攻打安庆府城,陛下总会知道老夫领兵作战不力吧?”

    “那公爷……”

    徐程不知该如何应答,目前双方兵马纠缠在一起,虽然形势不好,但还能坚持,撤退的话真有可能遭遇一场大败。

    可此时徐程除了能想到撤退的招数,已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徐俌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现在集合兵马,向北边冲,能突出去多少是多少。我倒要看看,宁王到底安排多少伏兵。”

    徐程终于松了口气:“那公爷,小人这就去安排撤兵事宜。”

    ……

    ……

    徐俌下达撤兵军令时,天色已大亮。

    一夜都在疲于应付叛军进攻的朝廷兵马终于可以松口气,保护着徐俌往墩上撤退。

    随即宁王各路人马从四周山上杀下来,又是一场血战。

    本来徐俌以为可以整顿兵马再战,但发现杀出来的宁王兵马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超过他麾下兵马时,便无心恋战,却不知宁王只是在故布疑阵,其实这一夜宁王兵马损失也很大。

    一边是无心恋战,而另外一边则急于建功立业,胜负的天平到天亮后彻底倾斜向宁王兵马一边。

    徐俌本来就没多少带兵经验,他想的是先把自己中军这一万多人马撤出包围圈。

    而宁王也的确没能力派兵进攻徐俌的中军,之前主攻方向也是徐俌部侧翼,徐俌且战且退,谁知道在墩上遭遇从安庆退下来的兵马,前有追兵,后有堵截,惊魂未定下,折道向东,翻山越岭向青阳县城撤退。

    一路狂奔四十里,到中午时才发现宁王兵马没有追来。

    “公爷,看起来敌寇已撤回去了。”

    徐程这一路担惊受怕,很怕全军覆没,自己也遭殃,但到最后发现,原来宁王用兵也不过如此。

    徐俌望着远处的山峦:“怎么回事,宁王不派兵追了?其他几路人马可有撤回?”

    徐程面色困窘:“张将军那路人马回来了,但损失惨重,至于蓝将军和李将军统领的兵马……暂时不知在何处,我们麾下的兵马现在集合在一处,怕是不到两万……”

    “吁。”

    徐俌不由吸了口凉气。

    本来带了五万人马来,这还没这么着,一夜间损失已超过三万,这还不算四处溃逃的民夫。

    徐程道:“现在看来,应该是在昨日乱战中,有兵马跟中军错开了,损失未必太大,而且我们也取得不小战果。现在这里已非久留之地,应该早作筹谋……”

    徐俌懊恼地道:“宁王现在没有杀过来,应该是在跟那些没有撤出来的兵马交战,马上派出斥候去查探情况,切记不可恋战,若是发现有兵马被围困,赶紧上报过来。”

    徐程紧张兮兮道:“那公爷,咱不撤了?”

    徐俌怒道:“现在撤就等于承认失败,就算我们损兵折将,也要先把宁王的兵马拖住,等待南直隶和闽浙各处调集兵马前来增援……魏国公府几世英名,不能葬送在老夫手里。”

    “得令。”

    徐程见徐俌气急败坏,不敢再忤逆徐俌的意思,赶紧去安排侦查之事。



    乱战在继续。

    此时宁王兵马正在打扫战场,九华谷地大局已定,但附近的墩上和青石铺地区,还有激烈战斗发生,喊杀声震动四野,但已经不影响整体战局。

    不过,此番以弱胜强,取得对朝廷兵马的决定性胜利,宁王并没有太过开怀。

    徐俌这老油条没有选择死战到底,天亮后居然带着主力逃跑了。时势造英雄,朝廷平叛大军中还奇迹般地涌现出一批杰出将领,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整顿残兵,且战且退,相互间还配合不断,不时发起反击,居然将宁王追击兵马给死死拖住了。

    战事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宁王终于发现麾下兵马存在的不足之处。

    说白了,整个大明江南地区兵马都疏于战阵,实战经验基本等于零,上了战场怯战的情况极为严重,很多交锋都是浅尝即止,尤其是宁王军中这种现象更加普遍和严重。

    毕竟就是造反的军队,成员来源复杂,私心严重,都怕把自己拥有的本钱拼光以后在宁王军中没有一席之地,就算将来“靖难”成功也在新朝谋取不了高位,完全没有血战到底的勇气,所以一旦发现朝廷兵马抵抗激烈,便驻步不前,希望其他人冲到前面去拼命。

    徐俌麾下兵马最大的损失其实不是来自于战场上的死伤,而是趁夜色掩护,偷偷逃到了附近山林,等脱离战场后再设法回转家乡。

    宁王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双方交战时互相投诚的兵马超过两千余众,经常是被困的时候束手就擒,等回头发现战局变化,看押自己的兵马数量严重不足,再暴起发难,转眼便反正了。

    但不管怎么说,宁王此战中占据优势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战事持续一天一夜,夜色降临前,战事基本宣告结束。

    宁王所部将一切顽抗之敌消灭,并趁势拿下北面的观前镇和贵池县城,并在青阳县城北边的青通河上设卡,摆出一副不把朝廷这路兵马彻底消灭誓不罢休的架势。

    此时朝廷平叛大军被迫殿后的部队陆续回归徐俌统领的中军。

    宁王所部损失不多,而徐俌麾下则损失惨重,但实际上战场上死伤和被俘虏的官兵大概只有一万人左右,剩下的一万五千人不是逃跑就是跟大部队失去联系,哪怕不想当逃兵最后也当了逃兵。

    ……

    ……

    入夜后,宁王兵马开始从四周向青阳县城进逼。

    徐俌发现情况不对,赶紧统率兵马退入青阳县城。

    进城后,徐俌长长地松了口气,但随着最后一路兵马撤入城池,外边的天空突然被火光映得通红,不用说宁王已率领大军杀奔而来。

    登上城头,徐俌看着外边似乎无边无际的火把光亮,一阵恐惧袭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时传令兵来报,全军清点后只剩下两万四千余人,等于一战下来,折损过半,徐俌气得全身瑟瑟发抖,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

    “公爷,您不必担心,可能晚些时候还会有兵马撤回……”徐程出言安慰。

    徐俌脸色凄哀,指着外边道:“就算撤回,你说老夫敢打开城门吗?这场战事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老夫晚节不保,本为武臣之首,却追随陛下讨逆,落得如此下场,以后再无颜面在应天府掌兵。”

    徐程道:“公爷,战事尚未结束,只要我们能稳住阵脚,把宁王兵马拖在此地并击败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相信湖广、闽粤等省份的兵马快要完成集结并实施反攻了。”

    徐俌摇头苦笑:“没那么容易,江西地方兵马基本归附逆臣,闽粤和湖广等地将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守住自己的地盘才是正理,哪里敢主动出击?再者谁敢触陛下霉头,抢先一步攻入南昌府,夺取头功?最后便是……南京各卫已抽调不出兵马来了……”

    徐程小声提醒:“不是还有沈大人么?”

    徐俌眼前一亮,心中那股郁结之气顿时通畅许多,望着徐程,目光热切:“对对,还有沈之厚……这小子厉害得紧,不用给他几万兵马,给他个三五千兵马,他就能力挽狂澜,当年京城保卫战,他不就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么?何况现在他麾下有数万精兵,从新城过来又不远……”

    说到这里,徐俌的脸色又暗淡下来,蹙眉道:“但问题是现在陛下并没有请他出山的意思啊……”

    徐程轻声道:“公爷,此前陛下是不想沈大人每次都建立殊勋,完全夺去他的风采,但彼一时此一时,如今陛下先在安庆府北边损兵折将,再有咱……这边失利,局势极为不妙,陛下怎可能为一口气而不顾大明江山社稷安危呢?”

    徐俌恼恨地道:“说得也是,陛下早把沈之厚那小子派出来,何至于让老夫晚节不保?沈之厚一个人便顶千军万马,非要让老夫经历一场战败,损兵折将,颜面扫地。难道咱们领的这些将士不是爹生娘养的?”

    徐程面色坚毅:“公爷,现在咱要做的,便是稳住青阳县的城防,就算咱把宁王兵马死死地钉在这儿,也算是一场胜利,陛下兵马就在西边的安庆府,距离此处一百五六十里地,宁王手头兵力有限,根本无法做到两头兼顾。”

    “此时陛下无论是迅速南下,抢占九江府,威逼南昌府,还是东进,配合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全歼宁王主力,都稳赢不输……就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有道理,很有道理!”

    徐俌细细一琢磨,连连点头,“传令下去,将士赶紧整顿城防,把城墙有缺口的地方赶紧补上,没有老夫的命令,任何人皆不得带兵出城……同时派人坐船,顺青通河而下直入长江,到南京去,叫张永想方设法为咱补给……咱就是要跟宁王打消耗战!”

    ……

    ……

    徐俌撤兵青阳县城后,宁王面临两难的抉择。

    从青阳县到安庆府城,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朝廷两路兵马联合起来跟他交战,他麾下这三万多兵马根本无法做到两头兼顾,而且宁王最担心的便是沈溪领兵西进。

    宁王没有牢牢地把握住战机,在九华谷地这一预设战场全歼魏国公所部,实际上已失去战略上的主动。

    朝廷两路兵马等于扼住宁王大军进攻南京城的咽喉,宁王绝对不敢在失去后勤的情况下,长驱直入直接攻打南京城。

    最为关键的是,宁王没法保证他进攻南京城时,沈溪不会出兵。

    如果宁王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南京城,或者说宁王兵马开到南京后没人开城献降,那他将无任何翻盘的机会。

    如此境况下,宁王必须做取舍,是继续冒着后勤随时中断的风险,围攻青阳县城,彻底歼灭魏国公率领的这路兵马,还是说先回师,把目标放到安庆府城上……只要拿下安庆府城,杀死朱厚照,那就全盘皆活。

    最后一个无奈的选择就是撤回江西境内,以逸待劳,依托地利跟朝廷兵马周旋。

    正当宁王纠结下一步战略如何安排时,朱厚照刚刚得知有关九华谷地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张苑跟皇帝禀奏的战报中,直接把徐俌这一仗说成近乎全军覆没的惨败。

    一来是因为前线战报不详,二来是张苑忌惮徐俌跟张永、小拧子等人的合作,故意在皇帝面前加以攻讦。

    ……

    ……

    “败了?怎么又败了?才一天工夫,怎么就先胜后败?”

    朱厚照刚高兴不到两天,本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可以脱离沈溪的情况下,独自领兵取胜,却未料最终还是得到前线战败的消息,虽然这场失败不是他导致的,却也跟他有直接关系……说到底徐俌只是副帅,真正总揽大局的是他这个皇帝。

    张苑趁机进谗言:“陛下,以目前所得战报来看,魏国公所部很可能已全军覆没,就算剩下也不会太多,若不赶紧调拨兵马,就怕宁王会长驱直入,直抵南京城下,现在咱们留守安庆府城已没有任何意义。”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徐俌“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一下子五万兵马没了,他御驾亲征平息叛乱的愿望似乎就此要宣布破产。

    朱厚照嘀咕半天后才道:“现在调南京兵马增援已来不及,只能让南京周边州府加强戒备,紧闭城门,哪怕能拖延逆王兵马东进的步伐一天,朕也重重有赏……再就是派人去调查魏国公此战到底怎么打的,朕就不信能一个都不剩。逆王本身并没有多少兵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张苑道:“陛下,那江统领带过江的人马……”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让他赶紧撤回来,留在江对岸已没有意义……唉,很可能是朕害了魏国公,如果朕不派兵渡江,可能江边那些人马也不会东撤,突然加入战场,魏国公避免遭遇腹背受敌的窘况,或许就不会输掉这场战争。”

    张苑和旁观的小拧子都没料到朱厚照居然开始自责起来,但此时他们不明另外一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才会导致如此惨败,有些惊慌失措,没心思劝说朱厚照想开一些。

    朱厚照道:“尽快把兵马撤回安庆府城,不过斥候还是要继续派出去,从这里到青阳县城不远吧?唉!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居然让宁王打了个时间差,朕的颜面……唉!”

    此时朱厚照很郁闷,他觉得这场战事中自己表现太差劲,明明可以跟徐俌兵马协同作战,结果每次都是孤军奋战,结果也是连续遭遇失败。

    ……

    ……

    朱厚照下达撤退命令后,江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天江彬志得意满,竟然开始学着正德皇帝那般沉迷逸乐,不再过问军中事务。

    自打带兵过江来,作为主帅,独自统调两万兵马,这是江彬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刻,虽然他跟皇帝间只是一江之隔,但他却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不管下面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往他这里送。

    江彬夜夜笙歌,每天换着花样吃喝玩乐,枕边不停地换女人,就此糊里糊涂地过了两日。

    这天早晨,他近乎同时得到徐俌战败和皇帝调他过江返回安庆府城的命令。

    “江大人,咱渡江作战,看起来似乎是获得一场胜利,但根据最新战报,营地里的宁王兵马好像并非是败退,而是战略转移,他们到了东边的九华谷地跟魏国公统领的朝廷兵马交战,结果导致魏国公前后受敌,进而全军覆没……听说现在宁王已带兵前往南京,长江下游各州府已进入战备状态……”

    许泰此时就像个事后诸葛亮,把打听来的消息说得头头是道,那语气就像“我早就提醒过你但你就是不听”,非常让人难受。

    江彬皱眉道:“本将军带兵过江,明明取得一场大胜,怎么就变成敌寇战略转移?难道本将军俘获的战俘还有招纳的降将、降兵都是假的吗?”

    许泰道:“但问题是这些消息都是从行在传出来的,陛下非常自责,已下令让您带兵回江北……不知到陛下跟前你该如何交待?”

    江彬感觉自己似乎很难解释清楚,心想:“这也实在太巧了吧,我这边刚带兵过江取得一场胜仗,正高兴呢,结果转眼徐老头就败了,而且还是全军覆没……就算我这边真的打了胜仗,陛下也会跟下面的人一样,认为是我带兵渡江影响了整体战局进展,不会到最后把罪责推到我头上来吧?我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江彬脸色极其难看,却还是振作精神,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摆摆手:“既然陛下已下令全军返回江北,那就赶紧整顿兵马,尽快撤回去……总归躲在安庆府城内不会出什么状况。”

    许泰疑问道:“为何咱不果断带兵东进,打宁王兵马一个措手不及……照理说现在宁王刚领兵打赢这场仗,正是疲乏不堪时,而且要取得全歼魏国公所部的战绩,想必自身损耗也很大,或许我们可以趁虚而入。”

    江彬脸色不善,反诘道:“你有那本事吗?”

    许泰顿时为之语塞。

    江彬对于自己的本事还是了解的,关键是这会儿江彬觉得没必要去逞强,而且就算他主动请缨领兵跟宁王主力交战,皇帝也未必会同意他的提请。

    江彬道:“赶紧下令撤兵,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至于如何跟陛下交待,不用你来操心,面圣时你只管在旁听着便可,本将军自有应对之法……”

    ()

    着笔中文网



    徐俌战败,江南局势越发紧张。

    自打御驾亲征开始,朱厚照就接连遭遇失败,使得世人对他这个皇帝没多少信心,但江南各州府的人其实并不太惧怕,私下谈论时都会情不自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现在正在江南督造新城的沈溪。

    就算皇帝不行,魏国公也不行,甚至满朝文武都不行,不是还有个什么都行的沈之厚?

    沈之厚所在的新城距离南京不远,难道朝廷出现危难时会不调沈之厚去前线?

    长江中下游,尤其是在南京过去的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官员和将领都很镇定,总归现在形势还没到太过危急的地步。

    不过此时朱厚照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他已经不止一次考虑过让沈溪领兵的问题,但一方面面子上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他还在等从九华山附近州府甚至魏国公本人发来的详细战报,想要知道宁王兵马的具体情况。

    朱厚照焦急等候时,江彬所部顺利回撤至江北。

    这次江彬带兵过江作战,大获全胜,本来朱厚照很满意,不吝夸奖之辞,但在魏国公徐俌遭遇一场难看的惨败后,朱厚照对于此战的结果已变得漠不关心。

    江彬回来后,带着许泰去面圣,发现朱厚照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极度颓丧,坐在那儿,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要发作。

    “陛下,江统领和许总兵来了。”张苑提醒。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半跪在地的二人,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因为徐俌战败,使得作为三军主帅的正德皇帝面子丧尽,江彬此时不会自讨没趣请求封赏。

    江彬站起来,弓腰道:“陛下,末将未能提前查知贼寇情况,及时派兵增援魏国公所部,导致其战败……臣责无旁贷。”

    朱厚照摆了摆手,无奈地道:“本来你带兵过江就是要击败对面的逆王兵马,剪除安庆府城眼皮子底下的威胁……你的任务圆满完成,朕岂能轻易怪罪于你?不过你派出的斥候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将逆王主力的情况调查清楚,这才是你真正的过失。”

    江彬听到皇帝只是认为他存在“过失”,而不是“有罪”,终于可以松口气。

    一旁的张苑则愤愤不平,心道:“魏国公战败,江彬这厮责任可不小,陛下居然轻易便宽宏他?”

    朱厚照道:“现在九华山那边的战事都结束了,怎还没最新消息传来?魏国公统领的那路兵马情况到底如何了?”

    朱厚照发问,而且明显是在问江彬,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彬派出的斥候到底调查到什么东西,这两天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紧急关头他照旧拿出大嘴巴的特性,就算不知道也在皇帝面前瞎编一通。

    江彬道:“回陛下,前线调查到的情报,魏国公所部溃不成军,部分兵马突围往东而去,至于主力……则全军覆没。”

    江彬不知道徐俌战败后是死是活,至于那路兵马最终剩下多少,以及宁王主力的位置以及下一步动向,他都一无所知,但就是敢在皇帝面前乱说。

    朱厚照恼怒地一拍桌子:“这徐老头,亏朕以前那么信任他,觉得他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将门虎子,想必领兵作战有一套……现在朕总算见识到他的本事,绣花枕头一包草,什么都不是!”

    张苑赶紧道:“陛下,以江统领所言,现在魏国公统领的兵马已无法对逆王兵马形成牵制,那逆王主力稍加整顿后可能就要回师,到时安庆府城周围有很大可能会爆发激烈交锋……应及早做准备才是。”

    朱厚照没有回答张苑的问题,继续问道:“江爱卿,现在你查清楚宁王有多少兵马了吗?”

    江彬毫不含糊,直接作答:“陛下,以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宁王麾下兵马应该在五万到八万之数,若是此战再收拢部分残军,可能会膨胀到十万左右……”

    “嘶。”

    朱厚照倒吸了口凉气,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悬了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质疑道:“应该没那么多吧?”

    江彬不理会张苑,奏请道:“陛下,为今之计应该发动地方募集兵员,再从南直隶和闽浙调兵遣将,到安庆府城来勤王。”

    朱厚照摇头:“在安庆府城囤积重兵有何用?万一逆王长驱直入往南京去,朕难道要把南京城拱手相让?”

    江彬道:“陛下,逆王应该不会有如此胆量,其实他打九华山这一仗已经很冒险了,把后方充分地暴露给了我们,从九华山往东,后勤补给线路更长,若不充分利用长江水道,仅仅靠山间小道,根本无法维持全军补给。”

    江彬不会提南京附近有个用兵如神的沈溪,可以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只会旁敲侧击,告知朱厚照南京不会遇险。

    朱厚照沉思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现在下这些结论为时尚早,赶紧调查逆王主力动向,如果发现正往安庆府城赶来,就立即发出勤王令……可能这一次平叛战争的决战真要在安庆府城附近开打,而朕麾下兵马只有宁王一半……这是置朕于险地吗?”

    朱厚照发现战局不利后,便起了退缩之意。

    经历出兵时的志得意满,然后对照现在惨淡的模样,朱厚照基本上认清楚了现实……他或许真不是领兵作战的料。

    江彬和许泰出去安排安庆府城防事宜,朱厚照开始思考是否要动身返回京城,以图“东山再起”。

    张苑被留了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朱厚照会把失败的罪责迁怒到他身上,不过等了一会儿,却听到朱厚照用温婉的腔调问道:“张苑,从安庆府城赶回京城,抄捷径的话,几天时间能到啊?”

    不但张苑,连旁边小拧子都听明白了,朱厚照这是不想再领兵,随时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

    张苑急忙道:“从安庆府城回京,如果星夜兼程的话,可能半个月左右便能抵达。”

    “这……”

    朱厚照非常犹豫,最后摇摇头道,“要半个月吗?实在太久了,毕竟逆王主力距离我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路程,要追上銮驾实在太容易……朕离开安庆府城,等于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中。”

    张苑想了想,跟着点头。

    在他看来,朱厚照丢弃兵马逃回京城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陛下,其实回京城山长水远,不如回南京城,贼寇兵马很难攻取有着坚固城防的南京,何况……附近不是有沈大人么?”

    朱厚照听张苑提及沈溪,脸色异常难看,叹息道:“闹到最后,还是要沈先生出马,力挽狂澜吗?朕想打个胜仗,让世人知道朕在军事上的才能,怎么就这么难啊?”

    皇帝此时有些恼羞成怒,发牢骚时也不管有下人在场,张嘴就来。

    张苑和小拧子对于皇帝的想法心知肚明,张苑暗忖:“当皇帝的非要跟擅长军事的臣子去比拼战场上的成就,这不明摆着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没这本事就认了吧。”

    张苑试探地说道:“陛下,或许可以让沈尚书带兵到南京城,给予逆王一定威胁……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庆府城的安全,战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朱厚照醒悟过来,点头道:“你倒是提醒朕了……虽说朕在安庆府城内,遭遇叛军攻城三军将士会用生命维护朕的周全,但就怕宵小之徒被宁王收买,私下打开城门,迎接逆王兵马……那朕可就呜呼哀哉了。”

    张苑道:“陛下担忧极是,绝对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赶紧下旨,让沈先生整顿兵马,准备出征……让他先援救安庆府城,朕就在这里等他。到时候朕为主帅,以沈先生为副帅,这场仗朕照样可以打下去。”

    此时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谁都可以任命为副帅,自己作为皇帝,主帅当定了,而不管哪个领兵,取得功劳,照样有他一份,只是把副帅从徐俌换成沈溪罢了。

    张苑虽然不想让沈溪出山捡便宜,但此时却要为自己的小命和未来的前程考虑,不敢拖沓,急匆匆去做事了。

    ……

    ……

    朱厚照下达调兵谕令。

    下这道谕旨纯属是无奈之举,乃是朱厚照感到自身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但是他下达谕旨不到两个时辰,便后悔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魏国公徐俌所部的真实情况,明白了之前一战徐俌并没有全军覆没,相当一部分兵马转移到了青阳县城,距离安庆府城大概一百六七十里地,跟安庆府形成相互呼应的战略态势。

    且此战中徐俌把粮草辎重抢回大半,全部带到了青阳县城,可以据城坚守相当长一段时间。宁王兵马缺乏攻城器械,暂时没有攻破青阳县城的能力。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魏国公所部已全军覆没了吗?怎么突然就说他只是战略转移?”

    朱厚照从张苑那里得到徐俌请罪的上奏后,火冒三丈,直接将江彬和许泰叫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喝问。

    江彬没料到自己的大嘴巴居然有落空的时候,本来他以为徐俌战败后下场必然十分凄惨,就算不是成为战俘,但此时也应该狼狈地在山野间逃遁,躲避宁王兵马的追杀,不可能这么快把奏疏送到安庆府城来。

    江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朱厚照仍旧不肯罢休地问道:“朕问你话,怎么哑巴了?!”

    “臣……臣也不知是怎回事。”

    江彬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臣的确派人去了九华山周围查探情报,得知周边道路已为贼寇兵马封锁,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都说魏国公此战遭遇惨败,人在何处都不知……或许是魏国公战败后整顿兵马,安全撤到青阳县城……并非是臣有意虚报。”

    朱厚照虽然很生气,但也并非是要把江彬怎么样,就本心而言他还是非常相信这个得力干将的。

    无论江彬指挥作战和情报获取能力如何不堪,至少人家肯为他去死,除了江彬没人有这份忠心,朱厚照一向讲道理,谁对我效忠我就信任谁。

    张苑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却发现朱厚照脸上的怒色正逐渐消弭。

    朱厚照语气仍旧显得很冷漠:“朕派你带兵渡江,结果你只取得寸功就跟朕上疏奏捷,朕还以为你打了多大的胜仗,其实不外乎如此!现在对前线战报又调查不详,险些让朕误判战局……你真是好大的罪过。”

    江彬赶紧又跪下来磕头:“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沉声道:“朕体谅你,这次魏国公战败责任不在你身上,而且逆王实在狡猾,居然会在九华山地区囤积重兵,还引诱魏国公上当,进入他预设的伏击圈……若非你渡江打草惊蛇,或许逆王再准备个两三天,结果会更糟糕。”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要治江彬的罪,正幸灾乐祸,未料居然主动帮江彬开脱,一时间傻眼了……宁王选择的开战时间,只是比江彬渡江作战晚了半天,蓄谋已久,怎么都说不上打草惊蛇吧?

    朱厚照再道:“现在魏国公所部折损近半,好在依然能够坚持……反而是逆王现在很为难,他行迹败露,驻军地点距离江西有两百多里,仅仅依靠占据的一两座城池和几个镇子,根本凑集不到足够的粮草!现在青阳县城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苑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说……”

    朱厚照站起来:“朕决定派出兵马不断骚扰逆王粮道,让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那时他只能乖乖地夹着尾巴,领军逃回江西境内!”

    ……

    ……

    张苑到最后也没想明白,皇帝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这个时候了还要主动出击。

    不过他知道朱厚照派出的是江彬和许泰后,又觉得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反正是让江彬和许泰去趟浑水,跟自己没关系,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可以继续堂而皇之控制皇帝言路,逐渐化解江彬在朱厚照跟前设置的一系列壁垒。

    朱厚照在屏退江彬和许泰后,又留下张苑和小拧子。

    张苑大概明白皇帝的意思,可能是对调沈溪参战的命令后悔了。

    张苑道:“陛下,既然现在已知逆王已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徐老公爷又统领兵马稳守城池,局势并未恶化,那咱是否还要必要调沈大人过来?”

    朱厚照非常犹豫,支支吾吾半晌后道:“你还别说,这真是个问题,若是让沈尚书来安庆府城的话,朕将颜面无才……本以为这一仗输定了,但其实我们只是牺牲部分人马,而换得战略上的主动,其实不算亏啊。”

    张苑心想:“什么不亏,简直亏死了,你这是强行找补啊!”

    朱厚照再道:“如果现在把传召的人追回来,时间上来得及吗?”

    张苑有些犹豫,最后道:“陛下,就算来不及,其实也可以补下一道圣旨,改变之前调兵军令,让沈尚书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增援,但在接到下一道圣旨前,不得轻举妄动……如此不就行了吗?”

    “妙!理应如此。”

    朱厚照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沈尚书确实不用着急过来驰援,让他先把兵马准备好,若是朕有需要的话再征调他,但现在看来,或许用不上了!”

    ……

    ……

    朱厚照又一次出尔反尔。

    不过对于深谙朱厚照性格的人来说,早就见怪不怪。

    朱厚照发现自己小命受到威胁时,自然想到最大的靠山,也就是老师沈溪出手,但在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危险都没有,甚至还能再嘚瑟一阵子的时候,就没心情找沈溪帮忙了。

    张苑回去后赶紧草拟了一份诏书,给朱厚照过目后,便迅速发了出去。

    一来是要追回之前派去调沈溪出兵的信使,二来是改变之前调沈溪出兵安庆府的战略,只是让其筹备兵马,随时准备增援。

    圣旨发出去后,张苑终于可以松口气,他出了行在准备回屋睡个好觉时,小拧子主动过来搭讪。

    “小拧子,你不在陛下跟前伺候,跑来咱家这里作何?是陛下派你来询问军情的吗?”张苑对小拧子抱有很大的敌意。

    小拧子道:“张公公,有些事咱别藏着掖着,其实你早就想调沈大人兵马过来,只是一直不敢对陛下说,是吧?”

    张苑撇了撇嘴:“你个小东西,瞎猜什么?”

    小拧子凑上前道:“你也看出来了,现在江彬深得陛下信任,想要铲除他,光靠咱的能力怕是不行。毕竟咱是靠陛下的信任过活,江彬比咱更得圣宠,怎么能扳倒?若是沈大人出马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苑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小拧子道:“咱应该促成沈大人出山……最好是调沈大人的兵马到安庆府城来,由沈大人亲自出手对付江彬这个不识相的家伙。”

    “咱跟沈大人是老交情,相信他愿意帮我们一把。”



    徐俌兵困青阳县城,看起来暂时无忧,但随着宁王主力逼近,徐俌不得不为城防之事而担忧。

    青阳到底不是什么大县,根本无法跟安庆府城这样的要塞型城市相比,城墙有很多地方年久失修,危机四伏。

    江南已有一百多年未经历战乱,青阳县军民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跟一场争夺皇位的战争扯上关系。

    “公爷,您的奏请已送去安庆府城,不过现在陛下没有回复,看来陛下暂时不会计较您之前一战得失,很可能会在战后一起结算……”

    城门楼上,徐俌站在二楼的露台查看城外敌情,徐程在旁念叨,每句话都不那么中听。

    徐程到底是魏国公府旁支出身,说话没有那种下属对上司的毕恭毕敬和唯唯诺诺,基上本都是大实话,正所谓忠言逆耳,徐俌越听越烦躁。

    没过多久徐俌便黑着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老夫现在就等着挨宰咯?”

    徐程赶忙解释:“公爷误解小人的意思了,小人的本意是说,一时胜败与得失不算什么,一切要以最终战果来定,现在将功赎罪还来得及。”

    徐俌面带愠色:“这还用得着你来说?看看城外数万宁王兵马,老夫怎么取胜?难道带着城内兵马出去跟他们死磕到底吗?”

    徐程无奈摇头:“宁王兵临城下一天一夜,但一直没有发起攻城,料想是在等候什么有利时机……”

    “不过以目前的形势看,宁王未必有胆量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之间做出选择,只要他发起攻城,我们能坚守两到三天,陛下派出的援军便会抵达,那宁王的攻城计划不仅会落空,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唉!”

    徐俌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若是宁王现在发起攻城的话,你觉得陛下有多大的概率会派兵前来援救?”

    “怕是两天后陛下才能得知消息,至于兵马来援,则非要等五天后。而陛下是否会派出援军另当别论!”

    “若陛下和他统领的将领真的英明神武的话,也不会在过江作战后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九华谷地吃败仗。”

    徐程想了想,最后苦笑着摇头,道:“小人不过是就事论事,至于实际如何,可能真如公爷所言,全都是无用功……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跟安庆府城保持通讯通畅,有消息要第一时间传达。”

    徐俌手按在城垛上,哀叹道:“倒还不如赶紧把沈之厚调来,只有他才能让这场仗顺利结束,老夫不想一世英名葬送于斯……”

    ……

    ……

    朱厚照调兵圣旨很快送到南京。

    张永第一时间得知消息,赶紧将王倬叫来,要求王倬安排兵马和粮草补给之事。

    王倬道:“陛下要调沈国公上战场?”

    因为消息的不确定性,王倬对此并不敢太确定,所以他见到张永后第一时间求证。

    张永摇头:“本是如此,但不知为何,陛下随即又下了让沈大人就地准备的手谕,暂时不能带兵西进……至于几时启程要等陛下御旨。”

    王倬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就没那么为难了。”

    张永皱眉:“王大人,咱家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沈大人力挽狂澜,还是不希望他出兵?”

    王倬始终觉得张永跟沈溪的关系不一般,但这种时候他只能坦诚相告:“以在下看来,沈国公出兵暂缓一下为宜……陛下不在南京,如今局势尚在控制中,你说沈国公带兵进驻南京城,天下局势岂非为一人所定?”

    “这……”

    张永略一沉吟,终于明白王倬的意思,惊讶地问道,“你是担心沈大人造反?”

    王倬道:“陛下和魏国公此战虽有折损,却也将战局稳定下来,宁王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朝廷一路兵马的企图落空,江淮大势其实已定下来……如今魏国公和陛下都不会轻易犯险,只要拖个几个月就能把宁王耗死,不是吗?”

    张永摆摆手:“陛下坐拥数十万雄兵,难道要跟宁王打持久战,成何体统啊?”

    王倬苦笑道:“张公公,咱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南京局势由咱们来控制最好,您希望沈国公出面快速了结战事,没什么问题,但对于江南官场来说,其实更希望把这场战事放缓了打,最好完结后皆大欢喜,陛下返回京城,沈国公也随驾回京。”

    张永皱眉,开始认真琢磨王倬话中之意。

    王倬苦口婆心地道:“江南官绅也是如此想法,若将战事扩大,那就会劳民伤财,沈国公一旦出马,可能会给江南地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官场也可能会被清洗一番,所以不如安于现状。”

    张永眉头紧皱:“你这是替江南官场中人跟咱家说项,希望阻止沈大人出兵?”

    王倬叹息:“算是如此吧……只要江南官场能顺利渡过这次劫难,就算损耗一些钱粮和兵马也不在话下……就怕沈国公带兵进南京,逆转乾坤,咱们这班人就成大明的罪人。”

    ……

    ……

    王倬走后,张永才彻底想明白对方话,不由嘀咕起来。

    “看来沈之厚的确功高盖主了,不但陛下猜忌,连大臣们对他也不信任,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还在于谁都知道只要他出马便能力挽狂澜,再困难的局面在他面前都不是事儿,就跟当初建立宋朝的赵匡胤一模一样……当官到这地步真不容易。”

    “张公公,徐老公爷派人来传信,信使已在外,您是否接见?”就在张永琢磨如何应对皇帝调遣沈溪出兵之事时,下人进来通禀。

    张永不由哑然失笑:“真是怪事,现在前线开战,咱家这个后方不相干之人倒成了众矢之的。”

    随即张永道:“信使就不见了,着人把信送进来,咱家看过便可。”

    下人领命后出去,不多时便将徐俌亲笔信函交到张永手上。

    张永详细看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还让调兵,除了沈之厚江南之地还能调别人的兵马?真是给咱家出难题!”张永非常气愤。

    徐俌在青阳县城感觉孤立无援,赶紧派人来张永这里求援。

    之前皇帝在安庆府城感觉危急重重时,便下旨让江南各处筹备兵马,现在徐俌战败后更是加紧催促。

    但现在的张永根本不想趟浑水,马上拿起笔来,将南京如今的“困难”详细陈述一番,而后将下人叫来,一摆手道:“交给那信使,让他回去报魏国公知晓。别说现在南京暂时没有闲余兵员,就算有,也要先给安庆府城那边送去,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

    ……

    青阳县城、安庆府城和南京形成了一个怪异的三角形。

    三方间虽然联系不断,但没有战略上的安排和协同,更像是在互相推诿,各自为战。

    正德皇帝的圣旨以最快速度传到新城,两份圣旨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沈溪手上。

    云柳亲自将圣旨送来,没有传旨的人,更像是朱厚照口头上对沈溪的传达,沈溪拿着两份圣旨,神色似笑非笑,心中五味杂陈。

    云柳道:“大人,两份圣旨显然不是同时下达,可能是陛下先调您出兵,又考虑到出兵可能会带来江南政局的变化,因而让您只是抓紧时间准备好兵马,而不用即时出兵。”

    沈溪脸色冷淡:“你以为有那么简单?以我估量,陛下下第一份圣旨的时候,连魏国公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感觉自身非常危险,便调我出兵,浑然不顾面子有损;”

    “但后来他知道徐老头残存部分兵马在青阳县城,宁王也因战线拉得太长陷入战略被动,在不能收回成命的情况下,只能改变命令,让我先做准备。”

    云柳问道:“那大人到底是遵守哪一道圣旨,是否需要即刻出兵?”

    沈溪摇头:“陛下已改变主意,不想我出兵,让我继续等待……这个时候我如果表现得太过急切,匆匆领兵到南京,恐怕会天下侧目,人心惶惶,所以这两道御旨……我就当没见到吧。”

    云柳有些担心:“但陛下对江南形势预估不足,万一宁王那边再有变化,只怕那时就算御旨到来,大人再想救驾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溪摇头道:“不能因为怕未来战局的发展对陛下、对朝廷不力,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开弓没有回头箭,本来我跟陛下的关系便有些僵,若再不谨言慎行,很可能会让君臣间的关系越发恶化。”

    云柳理解沈溪当前的处境,也知他的心态,低头不语。

    沈溪脸色随即显得轻松起来:“不管了,总归现在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其实我最好的选择,是在不用自己出马的情况下,采用一些方法帮助陛下取胜……这才是化解君臣间隔阂的最好方法。”

    云柳抱拳行礼:“不知卑职该如何效命?”

    沈溪再次微微摇头:“你能做的,就是把前线情报调查好,这次战事不同以往,这是皇家内部纷争,很多大臣和将领其实都在隔岸观火,错不该陛下在江南,若陛下留滞京城的话,这一战应该很容易解决……还有就是一个关键人物没在江南……”

    云柳一怔,不知沈溪指的是谁。

    沈溪没有出言解惑,他此时想的便是历史上帮助朱厚照解决宁王之乱的王守仁。

    此时王守仁正在京城当兵部侍郎,比起历史上的地位可高多了。

    大明不知不觉已走向岔路口。

    ……

    ……

    进入十一月后,江南气温陡降,大江南北居然下起了大雪。

    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驻扎的朝廷兵马基本来自于南方,当初朱厚照备战时想的是一鼓作气拿下南昌府,并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如今遭受冰雪袭击,一时间措手不及,将士们冷得瑟瑟发抖,士气低迷。

    徐俌于九华山谷地战败时,依然不惜一切代价护送粮草回县城,但过冬物资终归还是有所短缺,而南京又无法凑足安庆府和青阳县城所需的物资,使得两处大明主战兵马开始进入到冬天最难熬的日子。

    时值小冰河期,江南大地冰封,低温期超过历史记录。

    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让青阳县城和安庆府城周边成了冰封世界。

    徐俌忧心忡忡,下雪天没法登上城头,查知宁王兵马没有趁着冰天雪地攻城时,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在之后举行的军事会议上下边的将领纷纷诉苦,跟他讨要过冬的衣物,他才知道情况不妙。

    不过徐俌并未妥协,会议上当众骂了几个将领。

    “公爷,情况危急,宁王兵马不攻城,只是跟我们干耗,这几天也没听说宁王主力往安庆府城方向调拨,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军事会议结束后,等将领们散去,徐程在徐俌面前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徐俌则漫不经心:“他不来攻城,这不是好事吗?”

    徐程道:“公爷,宁王在九华山之战中表现出的军事才能不低,这会儿他不着急,以小人想来可能是要酝酿一场大战,很有可能是想找机会偷袭南京城。”

    “呵呵。”

    徐俌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宁王以为自己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室宗亲,奢望能赢得人心,攻克南京城,进而窃取大明半壁江山?沈之厚坐镇新城,岂能视而不见?”

    徐程试探都道:“关键是沈之厚……”

    徐俌脸上的笑容淡去,仔细思索后,摇头道:“暂且不可能,沈之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跳出来造反,倒是安庆府城最近没动静让人意外。宁王选择不撤兵,其实陛下最好的应对办法是派出一路偏师进入江西地界,把宁王的后路给端了。”

    “嗯。”

    徐程点了点头,没多言。

    徐俌道:“最近没听说湖广、闽粤那边有何动向,照理说湖广和闽粤地方征调兵马,该动身往江西讨逆才是……宁王难道真不顾后路?还是说湖广以及闽粤兵马已为其挟制?”

    徐程分析道:“宁王新近没发起什么大的战事,很可能就是在对付湖广和闽粤兵马,可惜江西地界情报很难传到此处……咱西边道路都已宁王兵马封锁,这才是当前最棘手的问题。”

    徐俌摆摆手:“不用紧张,就算宁王正跟湖广和闽粤兵马交锋,也跟咱关系不大,别威胁到我军便可。”

    徐程道:“公爷,别忘了咱还要戴罪立功。”

    徐俌神色不善:“老夫不用你来提醒,只要稳住,最后宁王伏诛,老夫便是大功臣……老夫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轻敌冒进,为了戴罪立功而遭遇更大的挫折,那是老夫给自己挖坑……接下来咱们只需稳固青阳县城城防,拖住叛军主力便可。”



    徐俌是只老狐狸,并不着急出兵应战。

    宁王不进攻青阳县城,他也就稳坐如山,总归皇帝那边没下令让他主动接战。

    安庆府城,朱厚照也在等消息,这几日大雪让安庆府内外所有活动都停歇了,官兵缺少衣物御寒,只能躲在屋子或者帐篷里,围坐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说是准备充分的一场战事,但一场大雪下来,什么问题都暴露了。此时很多士兵还穿着单衣,棉衣棉被在之前的撤退中损失不少,安庆府就算再富庶,但一下子要支应四万多大军吃穿用度,还是显得很困难。

    “怎么回事,安庆府这样的上等州府,难道连供应几万官兵的过冬衣服和被褥都不能保证吗?”

    朱厚照从张苑口中得知军中面临的困难后,火冒三丈。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现在后方物资无法及时调运上来……安庆府作为长江中游的军事重镇,府库中粮食不缺,只是过冬的棉衣棉被没有准备太多。谁也没想过,今年南方的冬天如此严寒,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要你作何?连起码的军需物资都不能保证……”

    张苑一听委屈地低下头,他本想向朱厚照告徐俌和张永的状,毕竟出兵前南京官员在准备物资上非常不配合。

    但话到嘴边,张苑忽然意识没凭没据地告状对自己不利,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他只是个太监,准备军需物资这些事他只是作为协调者存在,并不是他来主导这一切。

    最后的结果也是朱厚照未完全迁怒张苑,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认真思索对策。

    过了半晌,朱厚照问道:“安庆官府已在民间发起募集了吗?”

    张苑回道:“陛下,能调的都调了,安庆知府派出官差到各家各户搜查,能用的被褥和衣物一律借调,但这次咱进城的兵马实在太多,城内各家各户没准备太多过冬的东西,毕竟这里是淮河以南地区,很难遇到如此大的风雪。还有就是这些年大别山地区匪患严重,安庆府受灾严重……”

    朱厚照一听皱眉:“只是听说中原地区有灾情和战乱,什么时候安庆府的境况也如此糟糕了?”

    这问题张苑没法回答。

    事实便是如此,从弘治朝开始看起来大明还算国泰民安,但其实老百姓的日子仅仅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罢了。

    一旦遇到天灾人祸,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只能揭竿而起。

    安庆府是长江下游地区的门户枢纽,蔽冀了整个江南。这几年安庆府虽然没经历什么大的战乱,但中原地区战乱不休,安庆府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绵延五六百里的大别山是最好的藏兵和用兵地,很多流寇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退入大别山,然后南下劫掠,因此安庆府西北地区一直就不得安宁。

    朱厚照见张苑就跟闭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当即非常不耐烦地吩咐:“赶紧通知南京那边,让张永他们筹备衣物和粮食送过来,朕不能让将士们挨饿受冻。”

    张苑苦笑道:“陛下,不是老奴不肯传话,实在是南京那边一直在推诿,这场雪下了后,江南各处道路堵塞,若是以大江运输的话,又易为宁王水师偷袭。最好是从安庆府以北区域筹集物资,但各州府又缺乏有效调度。”

    朱厚照怒不可遏:“怎么不打仗的时候没这么多困难?等到战事正酣时连几件衣服都凑不齐?”

    张苑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行,这时候不会逞强。

    最后朱厚照完全没耐心了,开始下死命令:“马上传话南京,让张永他们砸锅卖铁也要筹集齐全军中将士用度,必须十天内运来。再把江彬叫来,实在不行的话,就赶紧开战,早点结束战事,将士们也不用再遭罪。”

    ……

    ……

    朱厚照终于感受到什么叫无助。

    看起来自己是皇帝,只要一个命令全天下的人都会围着他转,但等上了战场才发现理想跟现实有极大的差别,征调物资和兵员根本不是说句话能办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朱厚照这次出征身边没带有能力的大臣,沈溪被他晾在一边,朝中像王守仁、陆完、王琼这样有能力的文官也没随行,他这次到江南来主要是为了游玩,但因为沈溪抢先平定海疆之事刺激到他,才激发他御驾亲征、只凭自己的力量平息宁王之乱的想法。

    本来他可以从南京征调一些文臣武将随行,或者干脆把唐寅带在身边参谋军务,但这些他都没做,如此一来遇到困难时他就非常被动。

    但皇帝郁闷归郁闷,总归现在安庆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遭遇风雪袭击,宁王那边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朱厚照叫江彬来,商讨对策,最后还是无奈地选择放弃主动跟宁王兵马交战的心思。

    因为朱厚照自己也很害怕失败,由于军中情报获取一直都很滞后,在无法确定对手动向前,朱厚照不想以身犯险。

    江彬就更不想冒险了,宁可在皇帝跟前当个佞臣,也不想立什么大的功劳,所以在主动出击问题上一直采取推诿的态度。

    江彬向朱厚照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敦促徐俌带兵跟宁王交战,由此来试探宁王的虚实。

    朱厚照思来想去,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于是派人去青阳县城下旨,让徐俌带兵跟宁王兵马交战。

    你徐俌不是经历战败,现在想当缩头乌龟吗?宁王不能让你把头伸出来,朕却可以,这个时候你不牺牲谁牺牲?难道让朕在这里守他个一年半载,让宁王在外面风光驰骋?

    ……

    ……

    军令一天后传到青阳县城,当徐俌见过皇帝的使节后,整个人近乎瘫坐在椅子上。

    “这鬼天气,到处都是冰雪,也能出城去跟敌军交战?”徐俌突然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整个人陷入一种绝望的状态。

    徐程赶紧把不相干的人屏退,等回到徐俌跟前时,只见徐俌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这不是硬逼老夫去送死吗?”

    徐程上前宽慰:“公爷莫要着急,其实陛下可能是考虑到军中没准备那么多过冬被褥和衣物,想速战速决。”

    徐俌嚷嚷道:“要速战速决,陛下怎么不亲自带兵来援?就算陛下不来,让江彬或者王陵之等人带兵来也行啊,作何让老夫出城去跟宁王兵马交战?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这样做跟送死有何区别?”

    徐程苦着脸道:“肯定跟陛下身边佞臣进了谗言有关,不然陛下绝不可能如此强人所难……”

    徐俌道:“你赶紧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老夫葬送在这里吧?”

    “这……”

    徐程考虑再三,试探地道,“皇命不可违,既然陛下下旨让咱出兵,咱出兵便是,但不可倾巢而出,只是派出兵马试探一下宁王营中虚实,只要完成陛下御旨,哪怕有小败也可以接受。”

    徐俌得到启发,连连点头:“对对,出兵就出兵,大不了折损一些将士,把陛下那边应付过去就行。”

    ……

    ……

    徐俌准备派兵出城。

    他没打算亲自带兵,只是按照徐程的建议,派出部分兵马做试探性攻击,能取得战果固然是好,若发现敌人强大也可以选择撤退,至不济干脆折损掉出击的这部分兵马,几种结果在徐俌看来都可以接受。

    上位者自然不会关心中下层将士的死活,以能对皇帝交差为先。

    不过就在徐俌准备派兵出城的前夜,青阳县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当徐程气喘吁吁把来者的名字跟徐俌一说,徐俌吓了一大跳。

    “你再说一遍,来的是谁?又是谁派来的?”徐俌生怕自己听错了,立即跟徐程求证。

    徐程道:“回公爷的话,来者叫唐寅,系受沈国公委派,此人曾在西北对鞑靼、中原平乱和江南剿灭倭寇的战事中发挥重要作用。”

    徐俌惊讶地道:“莫非是那个诗画双绝唐伯虎?”

    虽然徐俌对于附庸风雅的事不太了解,但唐寅名声在外,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而且随着唐寅在沈溪跟前地位飙升,在朝中也有了建树,唐寅的诗画提前出名,在江南乃至整个大明形成一股收藏的热潮。

    徐程点头道:“正是他。他带了沈国公的命令而来……据他话里透露的意思,沈国公为避免形势恶化,于九华之战当晚派遣唐伯虎前来助战……要不您见见他?”

    “这个……老夫见还是不见呢?”徐俌犹豫起来。

    唐寅这个人的能力如何还不知道,但如果此人一来就欣然接见,直觉告诉他很不妥,因为现在皇帝有意避忌求教沈溪,会见唐寅很可能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就算作战取胜也可能会被皇帝迁怒。

    徐程道:“公爷,还是见见吧,看看沈国公有何见地,哪怕咱不采纳,听听意见也是好的。”

    徐俌仔细想了想,微微颔首:“也是,这又不是沈之厚亲自前来,不过派了个谋臣来罢了,看看他有何妙计……哦对了,唐伯虎带了多少人前来?”

    “就几名随从。”

    徐程道,“看样子不像是来接管军权的……而且就算沈国公本人前来,也没法调遣公爷您不是?最多是给予一点建议。”

    徐俌这下满意了:“所言极是,只是帮忙出谋献策的话,那老夫还是听听唐伯虎的意见。正好明天要派兵出征,叫唐伯虎连夜来拜会,记得避着点外人。”

    ……

    ……

    唐寅奉沈溪的命令,风尘仆仆到了青阳县。

    本来唐寅最想去的地方是安庆府城,但他非常清楚,皇帝爱面子没找沈溪辅助他统兵,以现在的状态他去给皇帝参谋军机,基本上难以如愿,甚至可能连朱厚照的面都见不到。

    如果朱厚照真有意要用沈溪来平叛,就不会到现在还把沈溪死死按在新城不让出来,哪怕战局发生不利于朝廷的变化也一如既往。

    唐寅到青阳县城来颇费周折,毕竟宁王兵马将城池团团围住,好在有条大河通江达海,宁王根本无法时刻监视河面的情况,所以唐寅乘船有惊无险便直抵青阳县水门,然后以沈溪所发手谕叩开城门。

    经过一番周章,唐寅在县城内见到灰头土脸的徐俌。

    唐寅赶紧上前行礼,徐俌显得很热情,招呼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久仰久仰。”

    唐寅可不认为自己的名声能到被魏国公“久仰”的地步,赶紧还礼:“公爷见外了,在下不过是奉沈尚书之命,前来协助您破贼。”

    徐俌没料到唐寅把话说得如此直接,颇有点上来就给他下马威的意思。

    徐程在旁笑道:“沈大人有心了,不过现在青阳县周边形势不太妙,这不,宁王兵马迟迟没有退去之意,这两日又连续下雪,将士们厌战心理严重,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啊。”

    唐寅看了看徐程,再看了一眼徐俌,明白魏国公不可能一来就把他当成自己人。

    哪怕他是沈溪派来的,甚至真的带来了退敌之策,但始终这里是徐俌的地盘,调兵遣将非要徐俌来做主,他的建言有时候会起反作用。

    唐寅道:“公爷,在下出来前,沈尚书给出的意见是,暂时不要跟宁王兵马纠缠,若是能派出一路奇兵袭击宁王后方,或许会收到奇效。”

    徐俌脸上本来有期待之色,但听到唐寅的建议后,脸色突然僵住了,神色的快速变化好像在说:“沈之厚不过如此。”

    徐程则好奇地问道:“如何派兵奇袭?奇袭何处?”

    唐寅正色道:“目前宁王在城外的兵马数量,大概有六七千之数,而在西边和北边几座城镇,宁王兵马数量大概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之数,这便是宁王主力数量,此外在九江府、南康府等地,宁王大概布置有七八千兵马,最后在南昌府,留有大概一万余众……”

    徐俌和徐程对视一眼,之前徐俌对唐寅和沈溪还很轻视,但在唐寅把宁王麾下兵马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来之后,徐俌不敢再有所怠慢。

    徐俌道:“伯虎,你跟之厚一样是年轻人,年轻一代中算是颇有建树的,想来不会信口开河,这宁王兵马数量……你是如何得知?”

    唐寅知道跟徐俌绕弯子没用,直言不讳道:“这些都是前线斥候调查得来的数字,消息非常准确……以在下路上所知,陛下应该是下达御旨,让徐老公爷近日出兵,而以在下进城后观察,公爷明日一早就要出兵吧?”

    尽管徐俌很想否认,但在这种境况下,他觉得否认实属徒劳,便点头:“你消息倒是很灵通,的确如此。”

    唐寅道:“公爷明日可以直接从城北派出一路兵马,最好是以骑兵为主,绕行前往墩上,一举切断宁王粮道。这一场风雪下来,宁王那边也暂时处于缺衣少粮的状态,只要能打断他们的粮草补给,就可以让城外这六七千兵马撤军。”

    徐俌摇头苦笑,显然是不相信唐寅的话。

    而徐程则眨眨眼,问道:“唐大人,您没说错吧?难道这些都是沈大人提前算好的?”

    唐寅知道对方不相信自己,这会儿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不屑于做更多解释。

    唐寅道:“宁王现在想以这六七千兵马拖住公爷您,而他则调遣主力,配合从九江府顺江而下的兵马,全力进攻安庆府城……宁王猜忌心很重,生怕这六七千兵马临阵投靠公爷,所以粮草只准备五日份的,而后每五天运送一次……现在因为下雪,路途不畅,宁王已有多日未曾给这路兵马运送粮草,只要能趁其不备断一次粮道,这一战主动权就会尽归王爷之手。”

    徐俌呆在那儿,对于唐寅好似天书一样的陈述觉得很不可思议,半天没回过神来。

    徐程则听出唐寅建议中的优点,虽然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唐寅假设的前提是否成立,但他还是对徐俌说道:“公爷,若真是如此的话,唐大人所提真是妙计。”

    徐俌黑着脸道:“要断敌人粮道谈何容易?难道宁王不会加以防备吗?再者现在城里哪儿还有多余骑兵去断粮道?就算有的话,现在城外大雪封山,骑兵怎么过去?”

    徐俌的话更像是在挑刺。

    唐寅道:“徐老公爷固守多日,宁王不会料到您会突然派骑兵奔袭数十里,还越过他们的防线……若您怕兵马出击后被宁王的斥候发觉,可以夜里悄悄出城,下雪天人会变得懒散,敌人绝对不会发现我们的举动。公爷,这是退敌的最好机会,请您三思。”

    徐俌想了想,一时间没法定夺,但显然他不想轻易便听取唐寅的意见。

    唐寅继续道:“至于公爷您说骑兵数量有限,但以在下所知,您手头仍旧有两千多正规骑兵,且是常年跟着公爷的精锐,这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你……”

    徐俌正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手头的兵马情况?

    但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情形了如指掌,便有种身无寸缕站在唐寅面前的自卑感,这会儿不想再接受这份难堪,一摆手:“伯虎的计划很好,也是之厚这孩子有心了。这样吧,老夫让人安排好住所,你先入住休息,明日有事的话老夫再叫你。送客!”

    ……

    ……

    徐俌很窝火,他自己对军中情况都不太了解,结果唐寅远道而来,却能如数家珍一样把他麾下兵马,连同宁王的家底都跟他细数一遍。

    徐程送唐寅离开后,马上回到徐俌跟前,进言道:“公爷,听这个唐伯虎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沈国公计划好的……沈国公果然非常人也。”

    徐俌道:“难道那小子还三头六臂不成?”

    徐程也知道徐俌是嫉妒沈溪的本事,提醒道:“公爷,既然沈国公派人给咱指了一条明路,如果咱不这么做的话,等于是放弃一条建功的好途径啊,何不就听唐伯虎的,一边派出人马于城西敌营外骚扰,一边派出骑兵出北门去阻断他们的粮道呢?”

    徐俌黑着脸道:“那就先试试吧,若是出了问题,看老夫不把那唐伯虎剥皮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