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先一步接手案子,率先查出眉目的人却是钱宁。
钱宁手段比张永更加灵活多变,这也跟他急于立功有关,在他调查出结果后,马上去见沈溪,好似邀功一般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沈溪说清楚。
“……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动的手,并非张氏兄弟所为……乃是常侍永寿宫的苏林苏公公执行……在陛下吩咐彻查此案后,苏公公便消失,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被灭口……受苏公公调派之人倒是抓了几个,可以证明是苏公公所为。”
钱宁看起来是调查清楚了,但关键的人证却没找到,等于说所有指控到太监苏林身上便戛然而止。
沈溪道:“意思是……没法再往下查了吧?”
钱宁神秘兮兮道:“倒也不是不可,只要大人一句话,就算没证据也会有证据,而且绝对不会出偏差。”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这案子牵扯到內苑那位,若事情闹大,怕是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承担不了。”
“这不有沈大人您么?”
钱宁一脸恭维之色。
沈溪蹙眉:“本官可不负责收拾烂摊子……案子到此暂告一段落,最好不要跟提督东厂的张公公起冲突,你跟他搞对立,就是自相残杀,可知后果?”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提醒他张永是“一伙人”,不要搞内斗。
“大人说得是,小人可将案犯交给东厂,让他们去查。”钱宁拍着胸脯道。
沈溪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事情有了眉目,你也到功成身退时,把查到的证据交给张永,他才有资格跟陛下汇报,而你……最多是帮忙调查一下,一定要厘清主次。”
……
……
钱宁离开,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云柳出来,神色凝重。
“大人,果然是宫里动的手,张太后居心叵测啊!”云柳道。
沈溪道:“就算张家真对我出手又如何?”
云柳赶紧道:“敌人都杀上门来了,不能坐以待毙,以卑职想来,不如把事情闹大,让张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笑了笑:“看来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啊。”
“大人请勿责怪,卑职即便言语有不当之处,也是为大人的安危考虑……张家再势弱,留在朝中也有的是办法让大人为难,若不铲除,难保不反咬一口……千日防狼,不如一下子把狼打死,才能免除后患!”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这案子,本来我就打算扩大,但一定要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不能把事做得太过直接和明显,杀人最好是借别人之手……而且就算我再努力,最多只能把张家两兄弟下狱,太后依然巍然不动,必会招致其反击……这才是我为难之处。”
即便云柳很想帮沈溪,但在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之后,还是点头。
毕竟张家是皇帝母亲的家族,再怎么说朱厚照也不能直接杀了两个舅舅,而太后的地位似也无法动摇。
沈溪道:“按照我吩咐的,一步步去进行,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等案子真正闹大之后,再做最后一击!”
……
……
钱宁见过沈溪后,多少有些失望,因为沈溪让他不要再管这案子,还要把案子交给张永,这等于是否定了他这几日来的辛劳。
不过钱宁不敢忤逆沈溪,直接去找张永,把沈溪的意思跟张永说明。
张永冷笑道:“早作何去了?”
钱宁道:“张公公要怪责卑职不成?卑职立功心切,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和张公公做点事情。”
“是吗?”
张永怒视钱宁,目光中充满愤恨,这几日二人手下冲突甚多,近乎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
弘治朝一直到正德初,一直都是厂权大于卫权,锦衣卫虽不直接统属于东厂,但受东厂节制。
但钱宁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因钱宁受朱厚照宠幸,东厂已无法将锦衣卫压下去,这种情况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改变。
钱宁笑道:“沈大人吩咐的事,卑职当然会照办,张公公是陛下派出查案之人,相关证据和案犯,卑职会派人移交张公公……张公公随时可以派人接收。”
“来人!”
张永毫不含糊,直接叫人。
钱宁没有阻拦,见几名东厂番子进门来站成一排,钱宁笑呵呵道:“说完正事再去也不迟,其实卑职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见解,想跟张公公交流一番,张公公是否肯赏面呢?”
张永略一沉吟,又摆摆手,让人退下,等二人独处后才问:“你想说什么?”
钱宁凑过来:“实不相瞒,卑职查过后,发现这案子跟张氏一门有莫大关系,很可能就是宫里那位派人放的火,但其实卷宗原本根本不在大理寺……事后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卷宗已被焚毁。”
“哦?”
张永虽然做事勤快,但在查案上,还没到钱宁这地步,或者说他作为内官,不敢把太后牵扯进来,这是作为皇室家奴的本分。
钱宁不明就里,继续道:“若有人要把案子闹大,只需将事情往张家身上引便可,沈大人让我等实事求是,但张公公您该怎么办,其实不用卑职提醒吧?”
张永道:“这次是陛下派咱家查案,咱家自然会追究到底。”
钱宁试探地问道:“您真敢据实以陈?若和盘托出……是宫里某位贵人指使,您如何来跟陛下呈报?”
这下张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张永也心知作为奴才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更不能影响太后跟皇帝的母子关系。
“呵呵。”
钱宁笑道,“您不能这么呈报,但有人可以,卑职认为可以让大理寺如此呈报……听说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不如让他来上奏,您看如何?”
张永皱眉:“你倒是会利用人。”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瞒张公公,卑职对这全宗献此人非常了解,之前去大理寺查案,他多不配合,但此人深得沈大人信任,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利用他的刚正不阿来做文章……你我都在皇宫体系任职,在这种事上不好出面。”
张永瞬间明白其中道理,但脸上依然带着一抹迟疑之色,显然不想就这么听从钱宁的建议。
钱宁哈哈大笑道:“卑职将案犯和罪证都转交张公公,这案子,卑职就不再过问了,张公公乃是钦命查案之人,可自行做主,就当卑职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
……
张永思虑钱宁的建议,一时间犹豫不决。
“莫非是沈之厚让他来给我传达这层意思?沈之厚表明不会过问此事,但我怎么相信他?”
张永对钱宁充满顾虑,斟酌自己在此案中的利益得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赌一把不行了,若如实上奏,便等于破坏皇宫内的和谐,我这边里外不是人,不如把事情交给大理寺……就算不是沈之厚的意思,到底不是什么坏主意。”
张永马上派人把全云旭请来。
“张公公有事吗?”
全云旭到来后便径直问道,丝毫也不知自己即将被张永利用。
张永道:“此番请你前来,其实是想把大理寺失火案跟你说明。”
全云旭摇头:“此案跟在下并无关系。”
张永笑道:“案子虽是咱家在查,但涉案人等,非咱家敢涉及……身份不允许啊!”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诧异地看向张永。
张永再道:“这么说吧,这件事涉及太后娘娘,还有张家……你该知道是哪个张家吧?”
全云旭不说话,其实案子发生时,他已清楚这把火不同寻常,只是当时沈溪没让他查,他虽然很着急,却无问案资格。
张永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人想袖手旁观,但以宗献的为人,能忍吗?”
全云旭清楚张永是想利用他,沉默一下,道:“可是……陛下是让张公公查案,并非在下。”
张永道:“咱家都说了,涉及皇室中人,咱家上奏不合适,所以想请宗献帮忙上奏……你是否肯相帮呢?”
如此一来,全云旭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很想回绝,但又不甘心,到底现在这把火放在大理寺,之前江南案又是他审问,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觉得应该主动站出来,惩治奸邪。
“可以。”全云旭郑重回道。
张永很满意,笑着点头:“就知宗献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咱家便将此事委托你……”
全云旭正要一口答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沈尚书在此事上有何意见?”
张永道:“你也知沈大人在此案中地位尴尬,他也是外戚,还是国公,很多事不方便出面,咱们体谅的话,就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你说呢?”
全云旭略一沉吟,默默地点了点头。
……
……
当晚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便按照张永的调查结果,以大理寺的名义写出上奏。
奏疏呈递内阁,梁储感觉事关重大,毕竟涉及内帷那位,他想问问沈溪的意思,却被沈溪推辞见面。
梁储明白沈溪不想牵扯进案子里来,又想去跟全云旭商议,劝对方收回上疏,但这样做的话有悖内阁中立的原则,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跟靳贵商定票拟内容,再连夜将奏疏送往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处。
萧敬看到奏疏后吓了一大跳。
在全云旭的上奏中,已不单纯指责张家放火,而说此事跟内帷有关,没明说是张太后,但明眼人都知全云旭是什么意思。
为了不把事态扩大,萧敬将奏疏压下,当日面圣时未跟朱厚照提及。
不想事情才过了不到一天,朱厚照便知晓,喝令让小拧子将萧敬叫来询问。
萧敬在前往行宫的路上,感觉大难临头。
小拧子用不痛不痒的话语道:“萧公公明知此事瞒不住,作何要隐瞒?陛下派了张公公回去彻查,足以说明重视程度,怎么还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萧敬反问:“到底是何人泄密?”
小拧子回头扫了萧敬一眼:“你莫不以为是咱家所为?怎么说咱们都一体的,怎会落井下石……算了,告诉你吧,你觉得陛下现在跟前最得宠之人是谁,谁会有事没事把朝廷和民间之事汇报陛下?”
经此提醒,萧敬身体一震,他马上想到在近来在朱厚照跟前再次受宠的江彬,随着江彬权势日益扩大,萧敬感觉有些压不住对方,几次想跟江彬沟通都受到冷遇。
“你是说江侍卫?”萧敬求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谁敢乱说?萧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吧!”
……
……
萧敬在行宫内面圣,当发现正德皇帝脸色阴沉后,不敢再抬头跟朱厚照对视,当然他心里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感觉,此时还算非常坦然,毕竟他是为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考虑。
“萧公公,朕让你执掌司礼监,是希望朝中任何大事,你心里都有个数,拿出对策后呈报给朕,由朕来做决定。”
朱厚照语气相对平和,并没有暴跳如雷,“外间朕的名声不好,都说朕是昏君,不问朝事,但其实朕只是不想跟那些庸人解释罢了,真正的大事朕哪件不知,又有哪件朕没有亲自过问?”
萧敬低着头应道:“陛下励精图治,实乃旷世明君。”
朱厚照摆摆手:“朕也知道在你们这些老臣心目中,朕跟先皇的敬业程度还有差距,你们会觉得朕少不更事,便喜欢替朕做主……前有几位元老大臣,还有该死的刘瑾,以及不开窍的张苑,难道萧公公你也想步他们后尘?”
皇帝都如此说了,萧敬也知自己开罪了眼前的小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老臣不敢。”
朱厚照道:“那你为何不将大理寺失火案内情告知朕?朕可听说,大理寺那边已查明此案跟内帷有关,有人想销毁证据!”
“陛下,此乃一家之言,没有佐证,老臣在想,京师那边是否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萧敬解释。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会替朕着想,但此事在朕看来,必须要上报而不得隐瞒,你将事情压下来,就是失职,无论你出自何理由!”
“陛下恕罪。”
萧敬懒得为自己解释了,他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但他相信,朱厚照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朱厚照沉吟一下,又道:“看来司礼监中事,你一个人处理不了,朕觉得有必要让旁人参与进来。”
萧敬心中“咯噔”一下,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目的是避免太后和皇帝母子关系恶化,就算有罪那没什么,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想藉此惩罚他,甚至剥夺他的权力,当即赶紧从怀里将全云旭的上奏拿出:“陛下,老臣已将大理寺少卿的上奏带来,昨日刚送到宣府……”
朱厚照闻言使了个眼色,小拧子赶紧把奏疏接过,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伸手打开来看过,脸色波澜不惊,好像对上面的内容早就知悉。
朱厚照沉默一下,道:“看来宫里有人想替朕做主啊……区区一个苏林,连二十四监管事都不是,就敢乱来?传朕御旨,令东厂、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抓到此人者赏银千两!提供案件线索者,加官进爵!若有人包庇案犯,一概问罪!”
萧敬稍微松口气,在他听来,朱厚照的惩罚还算“合情合理”,罪责只在苏林一人之身,没牵扯到别人。
突然朱厚照杀气腾腾道:“至于之前查明有罪,而自己也承认罪行的张延龄……就是朕的亲舅舅,直接下刑部狱,打入死牢!他的兄长张鹤龄,抄家问罪,独自囚禁不得探视,就算是皇宫派人也不可!谁敢违背,杀无赦!”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啊!”萧敬可不敢草拟这样的御旨,一旦传到京城,很可能会引起朝野混乱。
朱厚照道:“朕希望你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姓朱不姓张,张家再有地位,那也是朱家赐给的,既然能赐给,也能随时收回!”
“陛下……”
萧敬苦苦哀求,虽然他不算太后派系的人,但他毕竟服侍弘治皇帝多年,跟张太后关系还算不错,不希望正德皇帝跟他的母亲形成尖锐对立。
朱厚照怒道:“你只负责草拟诏书,至于落实,朕会让人办,不需萧公公操心,若你不遵从,朕便当你是他们的同党,朕也会将你法办!”
萧敬跪在那儿,一脸木然,魂都像被抽走一般,到最后他还是低下头领命。
……
……
皇帝的御旨很快传到京城,由锦衣卫负责拿人,张延龄被下刑部死牢,张鹤龄则被抄家,同时被送到京城一个幽静的小院看押。
张太后闻听后非常愤怒,马上派人去请李兴,准备让李兴去质问负责查案的张永,同时派人跟朱厚照说情。
不想李兴不肯露面,便在于其知晓事关重大,不想牵扯其中。
至于张永那边,更不会主动来见张太后了。
消息传遍京师,从官员到黎民,皆欢欣鼓舞。
张氏兄弟从执掌京营便为非作歹,名声早就臭大街,京城内的官员,无论文武都不会站在张家一边,便在于这对兄弟以前做出太多危害大明社稷及百姓之事,朝中很多高傲的文官,诸如李梦阳等人,都被张氏一门打击报复过,没有谁站出来为张家说话。
事情发生后,对此最不安之人,却是主动上奏的全云旭。
全云旭赶紧去求见沈溪,他本以为沈溪不会见他,却未料沈溪好像早就在等他一般,单独请他到了小院,坐下来边喝茶边叙话。
“……宗献不必挂怀,你不过是尽职尽责,张公公让你上奏,是他想逃脱干系,而你这么做乃是直面朝中的恶势力,刚正严明,嫉恶如仇,理应得到褒奖。”沈溪道。
全云旭却像做错事一般,叹道:“但在下总是于心难安,好像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在下本不该牵扯其中。”
沈溪笑着摇头:“若你做错了,朝中就没人做对……纲常法纪可不只是为了规范黎民百姓行为而设,就算王公贵胄也逃脱不了律法制约,本来我也想抽身事外,在这件事上,我自叹不如。”
“大人怎能如此说,若非大人,此案也不能查得一清二楚。”全云旭对沈溪非常敬佩。
从年岁来说,沈溪远不及全云旭,但全云旭早把沈溪当成恩师一般的存在,毕竟沈溪慧眼识珠,从三法司那么多人中对他加以重用,哪怕沈溪没有提拔过他的官职,他也把沈溪当作对自己为官影响最深之人。
沈溪摇头:“我不想牵扯进此案,便在于我知这背后有多大干系,也知这案子最后会牵扯到谁,且最终绕不开忠孝二字,要么忠,要么孝,你作何选择?”
全云旭想了想,道:“成全陛下之孝,也是忠之体现。”
沈溪笑道:“为了成全陛下的孝心,让案子一直悬着,百姓对陛下继续非议,说陛下包庇外戚?你觉得这是维持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
“不然。”
全云旭这次干脆作答。
沈溪道:“那就是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对臣子如此,对陛下也如此。陛下若为了孝义而罔顾礼法,那就是置大明法纪于不顾,令百姓怨声载道,再圣明的皇帝也会因此蒙上污点,而你就是为陛下除去污点之人,怎么能说你是做错了呢?”
“在下明白。”
即便全云旭知道沈溪在说大道理,很多事未必真如沈溪所言,但经沈溪之口说出来,也难免让他有一种振奋的感觉。
至少自己最钦佩之人,支持自己的决定,这比同僚间的安慰好上太多。
沈溪道:“陛下之前有吩咐,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让我选一个人……我准备让你顶上去……”
大明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少卿是正四品,而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所以算起来这是一次飞跃的拔擢。
“在下才疏学浅……”
全云旭没想过自己一跃而成为刑部侍郎。
沈溪却抬手打断全云旭的话,“你替陛下分忧,陛下论功请赏,该你得到的若不接受,等于不忠。呵呵,你还是接下这差事,也让我这个吏部尚书好交差。”
全云旭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看起来是皇帝对全云旭的奖励,但实质却是沈溪推荐和提拔的结果,这一点全云旭很清楚。
即便心中很担心,但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不到十年,就可以从观政进士晋升为六部侍郎,全云旭心中还是有种自豪的感觉。
沈溪道:“九年考满,你在同僚成绩中属于优等,之前大理寺也重点推荐你,不建议外放地方出任布政使或按察使等官职,最好留在三法司内部,学有所用。”
“多谢沈尚书提拔。”
全云旭站起来,恭敬向沈溪行礼,壮志满怀,想着以后大展拳脚。
沈溪笑着跟全云旭沟通几句,这会儿全云旭终于坚定信念,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在上疏指证勋贵的问题上做错了,协助沈溪振兴朝纲的信念在心底滋生。
全云旭的官职,两天后兑现,随着圣旨传达,正式左迁刑部右侍郎……有吏部尚书亲自过问,很多事水到渠成。
案子告一段落,张氏兄弟一个被软禁,一个囚禁于死牢中,暂时朱厚照不会出手动他们,这也算皇帝对勋贵的警告。
张太后对此很不满,赶紧写了书函,让人送去宣府,试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放过她那两个弟弟。
萧敬拿到书信,紧忙去面圣。
“太后作为朕的母亲,也是先皇的皇后,更应知道维护朝堂稳定的重要性,她的弟弟涉及谋反大案,朕没杀他们已算给足面子,还来求情,真把大明当成她家的?”
朱厚照语气冷漠,便在于张氏兄弟的案子给他的触动太大。
萧敬道:“陛下,张家到底没做谋逆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朱厚照怒道:“跟倭人私通,贩卖火器,这都不算谋反,那什么才叫谋反?朕当太子那会儿便听说,张氏一门为非作歹,只因先皇偏袒,才出现张家人作恶而不得到惩罚的局面,反而是检举者遭殃,屡屡蒙冤下狱,若非当时朝中正直大臣力挺,怕是检举张家的人会死一大堆!”
“这……”
萧敬没法反驳,张氏如日中天时,正如朱厚照所言,张鹤龄、张延龄做任何事都毫无忌惮。
一直到正德皇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改变。
朱厚照道:“朕没杀他们,就是对先皇和太后最大的尊重……传信回去,若有人执迷不悟的话,那朕只能杀一儆百!”
“陛下……”
萧敬这一惊不老小,皇帝不但口头惩罚张家人,还想具体落实,大开杀戒,这让萧敬觉得自己来求朱厚照适得其反。
朱厚照一摆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朝中一片安宁,大明江山一片欣欣向荣,朕不希望有人再提这件事,真闹心!谁再忤逆朕,下场跟张家人一样,不信试试!”
……
……
在萧敬看来,正德皇帝锱铢必较,说话办事太过儿戏,还喜欢小题大做,跟先皇对比,他觉得朱厚照太不成器了。
可惜的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无法改变。
等萧敬出来,把皇帝的意思草拟成诏书,却见小拧子又来了……这次小拧子依然作为皇帝的传声筒前来。
“在下不过是来嘱咐萧公公一声,怕萧公公领会以及传达错陛下的意思。”小拧子客气地说道。
萧敬心想:“陛下分明是派他来监视我……这小子很圆滑,倒也没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
萧敬问道:“陛下所言都在这上面,有何问题?”
小拧子凑过头仔细看过刚刚草拟的诏书,笑着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需先确定,以后不得在陛下面前提及有关张家人包括太后和两位国舅的事情,不仅是朝官,还有咱们这些奴才,若有为其求情的上奏,直接将上疏者治罪便可。”
“哦?”
萧敬问道,“万一牵涉到朝廷大员呢?”
小拧子笑着说道:“萧公公不会想说首辅梁中堂,或者沈大人?这些人如果上奏,你就跟陛下请示一番,看是否需要治罪,若他们没上奏,萧公公就不必担心了,一视同仁。不过想来沈大人他们不会跟陛下对着干,毕竟之前陛下降罪张氏兄弟时都没说话,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萧敬心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张家人罪证确凿,天怒人怨,朝中有担当的大臣,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为他们说话,避免惹火上身。”
小拧子见萧敬没有反驳之意,笑呵呵再道:“京城事务,萧公公不必太过纠结,有沈大人和梁中堂在,绝对不会出乱子,陛下让萧公公多关心一下草原上的局势,把三边和宣大地区的战报整理总结出来,为陛下出兵做准备。”
萧敬惊讶地问道:“出兵?陛下要去关外?”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不敢随便乱说,但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万一陛下真要出兵,无法做到知己知彼,那不乱了手脚?所有事先准备妥当……若是萧公公力不能及的话,可招人帮忙,朝中没人会推搪,毕竟这也是为了让陛下高兴,为了朝堂稳定嘛。”
……
……
萧敬很懊恼。
他刚回朝时,万众瞩目,很多人都觉得他会大有作为。
但现在连萧敬自己都没了信心,感觉到自己做什么都难以让皇帝满意,朝中沈溪的影响力太大,又没有刘健、李东阳这样的元老大臣为他撑腰,感觉独木难支。
作为四朝元老,萧敬人脉深厚,为了保证皇帝不在西北乱来,尤其是不至于亲自领兵征伐草原,萧敬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把朱厚照带回京师。
萧敬首先想到的是朝中另一位元老,也是在他看来可以跟沈溪正面抗衡的关键人物——英国公张懋。
等萧敬的私人信函传到京师,到了张懋手上,张懋看完后除了苦笑,什么都做不了。
“萧公公到底是何意?”
夏儒也在,等他将递过来的书信看完后,不由好奇地望着张懋。
张懋道:“这说明,萧公公对如今的朝局,无计可施,希望有人出手相帮。”
“这不是拉人下水吗?”夏儒摇头苦笑。
虽然夏儒对朝中局势不是很了解,却清楚现在张懋秉承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不参与到朝廷纷争中,更不会跟沈溪正面对抗。
张懋稍显无奈:“沈之厚在外戚案上非常隐忍,基本没出手,反倒是张永、钱宁和大理寺少卿……现在已被陛下拔擢为刑部侍郎的全宗献,非常活跃,之厚在这件事上做得无可挑剔。”
夏儒问道:“当真如此?”
“不然呢?”
张懋道,“老朽也知道,沈家崛起,对夏家来说不是好事,不过有些事你必须要忍,陛下现在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
夏儒虽然没说什么,但兴致不高,半晌后才闭上眼道:“夏家从来没贪恋权位,更不在乎皇亲国戚的尊荣,小女入宫多年,却跟陛下形同陌路,是何模样早就落在有心人眼里。但在下心里就是……不甘心哪!”
张懋道:“你怕之厚赶尽杀绝?”
“那倒不会。”
夏儒道,“以前确实担心过,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城府,也很讲原则,从来没为难过夏家,两家之间几乎没有交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张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关切地道:“那你还是担心……不过说来也是,陛下胡闹成性,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让人头疼……”
夏儒清楚张懋说的是之前朱厚照执意要将夏皇后废黜之事,摇头苦笑:“事情并非沈家主导,沈之厚倒是劝谏陛下,甚至一度还闹得很僵……但谁知是否是西宫那位主导?”
张懋闻言不由笑道:“其实我还听说一件事……到现在陛下跟沈家小女都未合卺。”
“嗯?”
夏儒望着张懋,显然他也有耳闻,当即试探地问道,“你觉得可能性很大吗?”
张懋笑着捋胡子:“旁的事可能是传言,但这件事没跑了……沈家小女对陛下有抵触情绪,听说之厚曾跟陛下说过,若婚后相处不睦他会带沈家小女出宫……很多事不过是陛下胡闹,无论是沈家小女,还是之厚,都不会让陛下乱来。”
“唉!”
夏儒显然很不满眼前的状态。
他早就知道自家女儿跟朱厚照没圆房,现在又可以确定沈家小女也是如此状态,更觉担心。
二女虽为皇后,但在宫中的地位差异极大,夏皇后根本见不到皇帝的人,而沈亦儿则是天天被朱厚照纠缠。
张懋道:“最近你还是试着跟之厚多走动些……回头老朽去找之厚喝茶时,你一同前去,熟络后可观察他的态度……之厚待人还算诚恳,这些年在朝中也无劣迹,他年纪轻轻没有政治派系,其实是好事。”
……
……
就在朝野议论外戚案时,沈溪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
三月二十五,沈溪跟兵部尚书王琼、兵部左侍郎王守仁,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一起开闭门会。
王守仁汇报完江南的筹备工作后开始诉苦,大概意思是兵部已无法持续跟进,需要派要员坐镇指挥。
“南京兵部迟迟不报相关备战情况,南直隶和浙江的军需物资又未按计划调拨,再拖延下去,怕是备战无法开展……”
王守仁汇报时,目光不时往沈溪身上瞄,因为他知道其实有关朝廷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只有沈溪在行,身在南京的唐寅不过是个傀儡。
最好是让沈溪前往江南备战,但现在沈溪贵为监国,很可能这几年都不会去南方,沈溪只会作为负责人,坐镇京城遥控指挥。
等王守仁坐下来后,王琼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沈溪:“此番备战,所需粮草太过巨大,且江南船只数量严重不足……陛下所定,要有百条大船出海,但现在江南上报,大船数量不过十几艘,且有几艘需要修理,想要凑齐百条大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一条船就需要二三十万两银子……”
船只是沈溪设计的,朝廷之前十几条船上因拖欠和赖账,不过才调拨几十万两银子,现在朱厚照为了体现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决心,要一次造一百条大船,在兵部和工部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他们不知沈溪已在辽东、山东和吕宋等地建造船只,大明的远洋船只数量远不止这十几条。
陆完盘算一下道:“就算十万两造一艘,一百条船也需要一千万两银子……数额太多庞大,户部绝对不会拨付款项!”
王琼点头:“正是如此,今年调拨江南备战的预算,不过五十万两银子上下,就算是加上地方上自行筹措的部分,数字也不会超过八十万两。”
陆完看着沈溪:“那是否要跟陛下言明,造齐全大船不太可能,是否应减少大船的数量,以普通官船代替?”
王守仁道:“普通内河船只,到了海上稳定性欠佳,士兵很容易晕船,且遇到大风大浪很容易倾覆,远洋征战非得大船不可。”
“十几条船,是少了一点,造个二三十条倒还是有可能。”
陆完知道现在自己已不再管理军队,感慨地说了一句,其实是想告诉他人,他不想管,只提建议。
沈溪问道:“兵部可有将这实际难题跟陛下言明?”
王琼道:“其实具体情况,当日面圣时已跟陛下说得很清楚,必须得增加预算,但现在户部账面相对紧张,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未形成常态化,通过外贸赚取银子存在不确定性,所以户部只能量入而出。”
在这件事上,王琼不想正面作答,便在于在朱厚照于朝堂提出跟佛郎机人开战,沈溪已说明这一战费时费力,且出力不讨好。
现在兵部根本无法自行做主,名义上王琼是兵部尚书,但涉及军事,皇帝根本不会听他的,做重大决定时,朱厚照宁愿相信沈溪,这一点从让沈溪主持备战便能瞧出端倪。
沈溪神色平静:“该提还是要提。”随后做出补充,“之前我们没有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时,国库收入也能维持大明正常运转,并不是说非得需要外来进项才能进行备战。”
“陛下决定派出舰队攻打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对于面对的困难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兵部有什么事不跟陛下直说,反而会让陛下以为一切顺利,还不如据实以陈,反而会让陛下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王琼叹了口气,有些话不需要说,但就是这声叹息已很说明问题,他很想让沈溪跟朱厚照进言,哪怕沈溪不是他的直属上司,却也是地位更加显赫的监国,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沈溪的分内之事。
沈溪再道:“工部今年预算倾向于西北,便在于陛下准备对正在逐步恢复元气的草原部族用兵,压制其发展,这也是陛下为来年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做准备,这步棋没错。”
王琼惊讶地问道:“之厚,你觉得大明应该在西北做文章?”
王琼是三边总督出身,但他不支持在西北花费巨资修造城塞,在他看来要大力在西北推广屯田,恢复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反问:“德华兄认为不妥?”
被沈溪如此问,王琼也没有隐瞒,直言不讳:“西北过去几年经历的战乱太多,人口锐减,这两年正是休养生息时,陛下突然在西北修造城塞,必会令劳力无法安心从事生产,同时占用朝廷款项,以目前草原部族的威胁力度来说,完全没那必要。”
王守仁顺着王琼的意思道:“达延部没落,如今草原各部族势均力敌,正好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面对两个“西北通”,沈溪笑而不语,在这个问题上,他的话语权明显不如王琼和王守仁。
陆完则皱眉:“草原已是一片狼藉,若不趁机将草原各部族压制,万一明年朝中派兵出海时,草原这边闹事,不是要出乱子?”
陆完的话不是对王守仁和王琼说的,更像是征求沈溪的意见,他很清楚现在朝廷由谁做主,哪怕朱厚照再自大,在用兵上也得听沈溪的。
沈溪道:“这是陛下的决定,有其深谋远虑之处……其实不必太过深究,加强西北边防,属于磨刀不误砍柴工。”
沈溪这番话,算是给朱厚照驻守西北,以及在西北修筑边防工事的一种合理解释。
虽然沈溪所说合情合理,却让王琼和王守仁觉得,这一切是沈溪在幕后主导,他们之前一直理解不了为何朱厚照有京城这安逸地方不呆,非要跑到宣府去受罪。
本来说要探讨江南军务,慢慢的话题却落到西北军务上,到最后只谈出个请示皇帝的结果。
对兵部来说,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满意,王琼从未把希望寄托到皇帝身上过,更多还是想让梁储或者萧敬能给出个好建议来。
沈溪的推诿和敷衍,让王琼非常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沈溪跟陆完从兵部出来,陆完一边走一边道“沈尚书,有些事其实您不必让在下来……军队事务还是您来打理最合适。”
陆完的意思是以后兵部这边有事不必找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你有本事,我还是专心打理好都察院的事务。
沈溪笑道“此番相邀,乃是兵部同仁的意思,在下之前全然不知。”
“呵呵。”
陆完脸上带着苦笑,显然是为自己离开兵部还不得安宁而烦忧。
来到兵部门口,陆完跟沈溪拱手作别后上了官轿,扬长而去。
“沈尚书,你是准备回吏部,还是就此打道回府?”
这时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宪恰好出来,看到沈溪站在门口,连忙上前问候。
王宪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历任阜平、滑县知县,弘治末升大理寺丞,之后再升右佥都御史,清理甘肃屯田,此后晋升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此时王宪刚从辽东巡抚任上调来京师,接替唐寅出任兵部右侍郎职,因到京城履职日短,在中枢没什么资历,此番兵部会议他未获准参加。
沈溪脸上带着笑意,倒不是说他在笑王宪不自量力,而是想到现在兵部有王琼、王守仁和王宪主持,堪称“三王当政”,觉得非常有趣,当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沈溪微笑着道“维纲,到京城后一切还适应吧?”
“多谢沈尚书关心!”王宪拱手行礼,“一切尚可,不过目前正在熟悉手头的工作,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理顺!”
“嗯!”
沈溪点了点头,然后道“在下准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这会儿回吏部衙门也做不了什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
“呵呵!”
王宪陪笑两声,道“沈尚书辛苦了,在下不多叨扰,请吧。”
说完目送沈溪上了轿子,他才转身回兵部衙门去了。
沈溪走后,王琼和王守仁大声争论着什么,以至于王宪到了公事房外,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兵部负责不了那么大的事。”
等王宪走到近处,才听到王琼这句抱怨。
因王宪过来,王守仁没再说什么,王琼也收口,目光落到王宪身上。
王宪先是简单行礼,着才道“沈尚书人已回府。”
王琼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安排他主持远征佛郎机之事,但现在什么事都需要兵部自行承担,若出乱子算谁的责任?”
王守仁赶紧道“其实不必太过烦忧,有问题直接呈报陛下,沈尚书也是此意。”
王守仁这话更多是向王宪解释。
对于王琼和王守仁来说,王宪始终不能算“自己人”,如同他们最初杯葛唐寅一样,在他们看来王宪根本就没资格直接调任兵部侍郎,按照惯例,兵部部堂多从西北拔擢,王宪履历不够丰富,也没有取得让人称道的功劳,至今也没有超出同僚的能力。
王宪道“陛下在宣府,奏疏来回耗费时日颇多,且未必得到回音,不如多往沈尚书府上走几遭。”
“没用的。”
王琼多少有些气馁。
王宪笑盈盈道“那不如兵部把事往下放一放……江南的事,便交给南京兵部处置,距离陛下所定期限有两年不是?”
……
……
沈溪作为内阁排位第三的大学士,权力却比首辅还要大,朝中权力格局也发生巨变。
但沈溪成就太过惊人,同时也算是谢迁指定的接班人,他主持朝政,朝中少有反对的声音,即便跟沈溪有一定隔阂的大臣,也不觉得沈溪会祸国殃民,反而他们对皇帝的一些举措持反对意见。
沈溪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不会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姿态对待同僚,而很多时候他比谢迁更懂得虚以委蛇,在处理朝政上做到游刃有余。
当晚沈溪在惠娘处过夜。
简单吃过晚饭,惠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张家的案子,到此为止了吗?”
之前张氏一门下狱之事朝野闹得沸沸扬扬,沈溪不时跟她知会最新消息,但这几天却突然忘记了有这么回事,挂口不提,惠娘觉得,沈溪可能在避忌什么,她最怕的是张家兄弟最后又被无罪开释。
沈溪介绍目前的情况“陛下暂且不可能他们痛下杀手,但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那事情就这么拖着?”惠娘再问。
沈溪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一天太后在世,张家兄弟就会得到庇护……陛下在很多事上也有避忌,陛下看起来对太后没什么亲情,但终归还是要重视孝道,再叛逆的孩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亲舅舅痛下杀手。”
惠娘低头不语,李衿插嘴道“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有些无奈“连续折腾下来,我们算是跟张家彻底撕破脸,如今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这边倒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但就算张家罪恶滔天,但到底他们跟陛下是血亲,暂且很难被法办。”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沈溪道“若惠娘实在痛恨他们,我倒是可以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惠娘稍微有些惊讶“老爷想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痛斥他们的罪行,还是说直接在牢房那边动手脚,置其于死地?怕是不容易吧?”
沈溪从惠娘的语气,听出惠娘对于他暗杀张氏兄弟并不反感,只是怕出什么偏差。
不过很快,惠娘便改口“就算妾身跟他们有仇怨,毕竟时过境迁,而且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让妾身家破,而未人亡,若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便是违背朝廷纲常法纪,妾身倒成了罪人。”
如今的惠娘在大局观上比以前强了很多,这让沈溪非常欣慰,当即点头“就算不杀他们,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这是朝中事务,妾身还是不多过问了。”惠娘怕自己说多了影响沈溪的决定,瞻前顾后更怕担责,便就此缄口不言。
而沈溪却在认真思索,很快心中便有了决定。
……
……
翌日上午,沈溪趁着休沐的时间,往军事学堂那边走了一趟。
过去这两年时间,沈溪不在京城,军事学堂成为有名无实的地方,这所皇帝挂名校长的学校只开办了两期,如今已完全荒驰,兵部根本不把这里当回事。
军事学堂有几个老卒照看,屋舍倒还洁净,沈溪来到校舍整理东西,大半是他留下的教案,准备此番带回去。
卸任兵部尚书后,军事学堂已不在他的管辖下,之前的先生和培养的人才已被他调到江南新城,继续培养军事人才,而这座军事学堂在他看来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大人,人到了。”
就在沈溪对着教案发呆时,朱鸿进来禀报。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示意朱鸿把人带到后院。
过了不多时,沈溪来到后院,人已在等候,却是如今在内府混得风生水起的彭余。
“大人,小的给您请安。”
彭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而他见到沈溪后脸上焕发的欣喜之色却是发自内心,因为这两年他之所以能如此顺风顺水,便在于有沈溪暗中相助。
沈溪打量眼前一脸笑意,身上衣衫却很朴素低调的彭余,暗忖“当初没把他调到六部衙门做事,或许是对的。”
沈溪笑道“小鱼儿,最近没见,买卖做得还不错吧?”
彭余先是稍微惊讶,随后嘿嘿笑道“大人这是说的见外话不是?都是一些小门小道的生意,哪里能跟大人您相比?大人您现在管的可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小的不敢在您面前自夸。”
沈溪道“那你自夸一下,应该怎么说?应该说你买卖做得很大?”
上来就问买卖,沈溪也是没把彭余当外人,好像二人间可以无话不谈一样。
彭余凑上前,神秘兮兮道“也就是大人在问,小人才会照实说,这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入账,若是好年景,赚得更多。”
“不过现在刑部那边查得严,像以前那种事……不太好做了,新来的全侍郎,刚到不久就开始复核案情,女眷一律充教坊司,按照规矩行事,不过小人各处都有门路……”
沈溪脸上挂着笑意,总归他自己也在休沐中,有的是时间,当即摆摆手,示意彭余坐下来说。
换作刚开始的时候,彭余不敢跟沈溪平起平坐,但相处久了知道沈溪从来不摆架子,更厌烦客套,于是坐到沈溪对面,不过人还是显得很拘谨,手足无措,脸上却满是骄傲和自豪之色。
沈溪拿起茶壶,正要给彭余倒茶,彭余赶紧起身“大人您这是作何?让小的来便可。”
说着彭余将茶壶接过去,恭恭敬敬给沈溪倒满茶水,待沈溪指了指,他才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上一杯。
半天彭余舍不得喝茶,这已不是普通的茶水,对彭余来说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沈溪道“以前没仔细问,说说现在你这边的买卖,是怎么个流程?”
彭余咧嘴笑道“换作以前,刑部审查没那么严,但凡有什么女眷罚没下狱,都是外面的人先进去看过,把合适的买走后,剩下一些姿色平庸又没才艺,又或者没有背景,这才送到教坊司、浣衣局等衙门,再差的可能直接被卖去民间的秦楼楚馆。”
“现在刑部一天比一天管得严,所有官眷和乐籍中人都要按照规矩走,但只要有皇宫的批文,随便来个入浣衣局,就能从别的渠道弄出去。”
“即便刑部发现,也难以说什么,毕竟人出了刑部就跟刑部无关,不过现在这位全侍郎好像有意要堵上这个漏洞……暂时只是传闻,还没具体落实下来。”
沈溪点了点头“这可真是让本官意想不到。”
彭余道“大人您府上是否缺丫头?最近江南官场变动很大,入罪的官眷女子不少,其中有不少绝色……是否需要为大人您留一些?也不用走刑部的门路,应天府那边便把事给办妥,人送到京城来,不会有任何后患。”
沈溪笑道“听你这意思,买卖都做到南京去了?”
“嘿!”
彭余有几分羞怯,笑道,“都是沾大人的光,也就是在大人您面前,才会畅所欲言,在旁人面前可不敢说明其中诀窍……若出了状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溪道“也是,你现在做的买卖,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以你的能力,本可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彭余连忙摇手“大人,您实在太过抬举小人了,小人可没在朝廷做大事的本事,小人就适合当个影子,为人办事,上不得台面……小人物一枚罢了。”
这时候彭余也不傻,连忙表明心迹。
沈溪清楚彭余的意思,在自己熟悉的岗位上赚一辈子钱,总比去不熟悉的岗位上天天被人针对好,而且彭余现在跟各方势力都有来往,属于圆滑世故的那类人,彭余并不觉得现在的职位是对他的亏待,也没有追求往上爬的意愿。
沈溪道“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彭余跟沈溪闲扯半天,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要进入正题了,赶紧起身,做出洗耳恭听状。
沈溪摆摆手,道“坐下来说话,不需要见外。”
“是。”彭余坐下来时,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跟沈溪说的有点多了,自己也有点恼恨。
彭余心想“就算知道沈大人不会害我,也不能吐露如此多内情,尤其不该自吹自擂……万一沈大人把差事交给我,我没法完成该当如何?”
沈溪道“张家的案子,你听说了吧?”
彭余点了点头,眼睛里流动着光彩“外戚张家吧?建昌侯……前建昌侯落罪,抄家之后抄没了大概十几万两银子,加上上次抄家所得,仅白银便近五十万两……还有张家女眷数量不少,城外有大量田庄……”
说到擅长的东西,彭余如数家珍。
说完后,彭余试着问了一句“大人莫不是对这些有兴趣?您若是知道张家有何珍藏,只管跟小人说,再难也给沈大人您弄出来。”
平时官员落罪,涉及抄家问罪,并不一定只有女眷才是外人觊觎的,还有家产和珍藏,尤其是一些古玩字画,显然彭余也喜欢做这种买卖,甚至拥有“你只要说出来我就能办到”的底气和自信。
沈溪道“我对张家的东西没兴趣,只是对张家人有兴趣,现在张家两兄弟被收押,你能跟看管他们的人接触?”
彭余眨眨眼,没有马上肯定与否定,而是问道“大人您是想……”
沈溪笑道“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仅仅是想让你在二人身上做点文章,就看你是否肯帮忙了。”
。
彭余听了沈溪的一番话,不由一阵担心。在他看来,沈溪就算不杀掉张氏兄弟,也会暗中让二人脱层皮,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
“大人,您说不是杀人放火,却不知要作何?”彭余关切地问道。
沈溪道:“我不仅不会暗中动手脚,给你和你的朋友制造麻烦,还会善待他们,让他们可以在被囚禁中过好日子,好酒好菜款待不说,还会让兄弟俩随心所欲行事。”
“啊?”
彭余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溪非但不去报复和整治张氏兄弟,居然让他们过好日子?
别人不清楚沈溪跟张家兄弟的过节,彭余可是知道很多内幕,尤其涉及惠娘之事,他可是门清。
沈溪笑了笑:“要让一个人毁灭,未必需要直接了当,也可以采用非常规的手段,让他们在失去自由时获得便利,对他们也算时候一种优待吧,至于这么做的后果,呵呵……小鱼儿,你不会拒绝我吧?”
彭余心情一松,笑着说道:“就算大人让小人去杀人放火,小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还不是。具体作何只管吩咐,小人必定竭尽所能,保证让您满意!”
……
……
彭余看起来身份低微,实际却拥有极大的交际能力,再加上有沈溪作后盾,他在朝中行事非常方便。
彭余能做的事,很多沈溪都做不了,只能全权委托下去,效果好得出奇不说,还能掩人耳目。
彭余全力运作,张鹤龄和张延龄在被看押的情况下,日子突然过得舒心起来,非但每餐都有大鱼大肉,府上内眷尤其是妻妾可以随时去探望,不必再过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更有人给张延龄提供便利,他随时可以从牢里出来,到市井间寻花问柳。
总归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张延龄,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人上人。
虽然家产被抄没,但始终有张太后作为靠山,这次他在牢里,宫里面不时派人来安慰,更有人送来两百两银子供花销。
张延龄推测:“定是姐姐出手相助,她怕事情泄露,所以安排人接济……除了姐姐外,谁会对我这么好?”
没有疑心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张延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时候外出,干脆不回刑部大牢过夜。
张太后得到消息回馈后,居然十分欣慰,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只要两个弟弟没事她就放心了。
张太后的评价很简单:“这定是陛下法外开恩……哼,量刑部之人也不敢对张家如何。”
张太后没什么能力,却是有名的护短,只要涉及到她的娘家人,从来不问情由,这也是弘治皇帝惯出来的毛病,不过朱祐樘死后,她儿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两个弟弟几起几落,这次又入狱,好在性命无忧。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事情很快便传到朝廷高官耳中,尤其是刚刚被调到刑部任职的全云旭,得知张延龄居然私自出刑部大牢,这让他吃惊不小。
全云旭感觉事情重大,赶紧去见沈溪,把情况说明,全云旭脸上带着一抹凄哀之色:“刑部大牢要地,还是死牢,居然可以任由案犯自由出入,且在牢里花天酒地,招朋唤友,有许多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大明王法不存啊。”
沈溪放下手中书卷,问道:“这下宗献知道我为何不着急处理这桩案子了吧?”
全云旭道:“难道沈尚书您就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不闻不问吗?张家再猖狂,也不能如此行事,这简直是蔑视朝廷纲常和法纪。”
沈溪道:“陛下虽然把人下到死牢,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会对自己的舅舅痛下杀手,清楚这不过是威慑不法皇亲的一种手段,过了风头他们便会回到自家府宅,甚至拿回失去的爵位……这就是大明的纲常和法纪。”
全云旭听出沈溪话语中的无奈,低下头道:“那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是好?上奏陛下?”
沈溪微微摇头:“如此还不足以威慑其不法行径……既然他们行事如此肆无忌惮,那不妨将其罪行公之于众,看民间反应如何。”
全云旭很意外:“如此是否会引起百姓议论,对陛下和朝廷的威严造成损害?”
沈溪问道:“那你是要维持法度,还是要维持朝廷威严?”
这问题让全云旭不好回答,简单思索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吾为刑部侍郎,当以维护大明法度为先,在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们周旋到底。在下这就将消息泄露出去,同时上奏陛下……”
沈溪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好像无心跟全云旭继续谈话,嘴里道:“你是刑部侍郎,刑部的事你不需请示我,自己做主便可。若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会想法保全。”
如此说,沈溪一副要摆脱干系的架势。
全云旭起身行礼,义无反顾离开沈溪的书房,往沈府大门而去。
沈溪望着全云旭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无奈:“这分明是在利用全宗献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这么做也不知是否正确,不过始终我们都是走在正义的道路上,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罢了。”
……
……
全云旭请示沈溪后,甚至没问刑部尚书张子麟的意思,便单独上奏此事。
梁储见到奏疏后非常惊愕,这涉及检举揭发权贵,而本来此事并不归刑部管,或者即便在刑部发生,也该由都察院来负责,或者是让言官上奏。
梁储没有去拜访沈溪,而是先见了掌管监督大权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
陆完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随便掺和意见,听完情况介绍后故作惊讶地问道:“还有此等事?被陛下打入死牢之人,居然可以自由进出牢房?”
梁储解释道:“这件事太过诡异,之前已派人去刑部问过,这几天没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但却不时有人进去探望,而且案犯的待遇显然跟规矩不同,这一切应该是出自宫里边的安排。”
“哦。”
陆完释然道,“若是宫中贵人派人做的这些事,倒也解释得通。”
在陆完看来,只要牵扯到皇宫内苑,监察院就不能随便掺和进去,甚至还劝说梁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储道:“此等事发生,应该求证后再说,不能单独以刑部一面之词上奏。”
陆完问道:“叔厚觉得是有人故意造谣?还是说内阁准备将奏疏打回去?”
梁储愣住了,他来见陆完的目的,是想让都察院出面来调查和调停,甚至调停的意愿更强烈,但现在陆完明摆着不想理会。
陆完再道:“此等事,不妨问问刑部尚书如何处置,再或者请陛下派人调查,我等臣子牵扯进去,只会招惹麻烦,不管不问最是妥当。”
……
……
梁储最后没办法,也没去跟沈溪商议,便简单拟定“详加调查”的票拟,让人将全云旭的奏疏送往宣府。
宣府这边,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看到内阁转来的加急奏疏内容后,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上奏者的名字,又觉得是合情合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全云旭的确太过锋芒毕露了。
“无论张家人做了什么,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在这种事上落井下石。”
萧敬自然想替张家人隐瞒,但突然想到之前因为隐瞒大理寺上奏之事,被朱厚照迁怒,萧敬感觉自己肩头的压力很重。
“又是他,又涉及相同的人情事,怎么他到哪儿,哪儿就会出乱子?”
萧敬心里有些悲哀,“难道这全宗献是我的克星不成?这种人一根肠子通到底,难当大用,但为何陛下和沈尚书对他却很欣赏?他现在已为刑部侍郎,下一步别连刑部主官的位置都要落到他头上,那才真叫出乱子呢。”
“这谳狱之事,从来没有非黑即白,难道他不懂这世间有灰色地带的说法?”
萧敬又本着老好人的心态,把奏本给压下来了,在这种事上他有自己的坚持。
在他看来,自己的职位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于他可以主动提出辞呈,对于权位他没有多少恋栈,不过若是朱家跟张家之间出现难以调和的矛盾,他觉得自己会成为罪人,难以到地府跟先皇交差。
这次萧敬有了防备,生怕再被人捅破消息,所以特意盯着小拧子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朱厚照确实不知有这么回事,但没过多久事情便弹压不住了,因为上奏这事的人愈发增多,连六科和监察院的御史言官都纷纷参劾张氏兄弟,尤其是参劾张延龄,状告其在刑部大牢中的种种不法行为。
萧敬很清楚,一旦言官开始上报,说明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严重,在朱厚照问罪之前,他主动跟朱厚照奏报此事。
朱厚照听到后神色淡然,好像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冷冷一笑,道:“朕那两个舅舅,从来都不学无术,没什么才能,十足的小人。先皇时能得隆宠,在朕这里却行不通……朕决定让张永好好查查,追究到底!”
朱厚照固然生气,却不太想直接收拾张氏兄弟,本来他只打算给两个舅舅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老实做人。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张氏兄弟的“胡来”超出他的底线,现在只是想把事情搞明白,再定如何处置,所以让东厂查明情况。
现实摆在那儿,张氏兄弟尤其是张延龄行事不懂收敛,如此一来张永查案非常简单,不怎么费力便调查得一清二楚,随后向朱厚照秘报,说张延龄把刑部大牢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拿着不明来历的银子,到处寻花问柳,跟人说自己是国舅,就算被关押也只是暂时。
“气死朕了!他这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朱厚照听这消息后,暴跳如雷。
因为张永是以密折的方式把调查结果传到朱厚照跟前,使得萧敬对于张永呈报的内容不是很清楚,萧敬只能恶狠狠地打量小拧子,因为转呈密折之人正是小拧子。
不过萧敬无法从小拧子的神色中察觉太多端倪。
萧敬道:“陛下息怒。”
朱厚照怒道:“因为他们是朕的亲舅舅,平时就算胡闹些,还一度危及大明江山社稷,但到底未有谋逆弑君之举,所以暂且放过他们,但现在看来,朕的容忍只是让他们蹬鼻子上脸!这案子不能就此晾着不理,必须严查……”
萧敬听了这话,心中多少放心了些,因为之前朱厚照也是这个态度,好像皇帝除了生气和说要严查外,做不了别的事。
不想朱厚照随后补充了一句:“只要情况查明,必要时可以判死刑!”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他们毕竟是国舅,是太后的亲弟弟啊……”萧敬进言。
朱厚照怒道:“朕把他们当国舅,他们有把朕当皇帝吗?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传旨,着沈尚书彻查此事……由沈尚书全权负责,以前的证据可以继续用,十天之内朕要有结果!”
萧敬傻眼了,朱厚照突然要严惩张氏兄弟,还让沈溪主理,如此一来张氏兄弟的罪名怎么都跑不了。
“陛下英明。”
就在萧敬发愣没有领命时,小拧子突然在旁恭敬行礼。
……
……
宣府的消息传来,正德皇帝给沈溪定下了十天期限,要把张氏兄弟的罪行全都查明并审定。
这让京城内的达官显贵突然紧张起来,看似朱厚照只是在针对张氏外戚,但更好像是敲山震虎,警告京城内的每一个曾经有过不法行径的勋臣。
沈溪从张永这边得到圣旨后,马上派人去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打招呼,这次要三司会审,以刑部作为主审。
到下午,刑部右侍郎全云旭来见沈溪,同时见到张永。三人将案子细节大概说了一下,沈溪一如既往把案子交给全云旭来办,同时也将之前就得到张氏兄弟为非作歹的证据悉数交给全云旭。
等送走全云旭后,张永有些疑惑地问道:“沈大人将此案交给全宗献处置,不怕他嫉恶如仇,把什么事都往外捅?”
沈溪道:“那以张公公之意,不想让人往外揭发案子细节,避重就轻?”
“咱家绝无此意。”
张永紧忙解释,“不过就怕这案子越闹越大,之前不过是魏国公,现在又是两位曾经的侯爷,接下来轮到谁可就不好说了。”
沈溪摇头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本官无从选择,既然陛下觉得此案应该大白于天下,并且要严格定罪法办,就要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本官在这个问题上不过是依照皇命办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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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很快进入审理阶段,证据都是现成的,也不需要补充什么证据,甚至还有张延龄签字画押的口供,这案子根本就是铁案如山。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为张太后所知,张太后大为惊愕,问道:“之前不是说只是下狱和软禁,没有定罪吗?皇上疯了?”
李兴低垂着脑袋:“太后娘娘,听说朝中有人上奏,揭发两位国舅看押时有不轨行径……”
张太后一脸不屑之色:“都被关押在牢里,他们还能有何不轨行径?难道说他们会跟外面的人勾连,危害大明江山社稷?就算如此,也是外人想利用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挑拨我跟皇儿的关系,罪责不在张家,而在那些搬弄是非的奸臣身上。”
“太后娘娘息怒。”李兴耐心解释,“以现在外面的传言来看,两位国舅在关押期间,可以自由出入看押之所,外面的人也可以随便进去探望,目无王法。尤其是建昌侯,他在天牢里花天酒地……”
张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因为这事她是知情的,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有人逢迎她那两个可怜的弟弟,在家族遭难的情况下,有人帮衬,让两个弟弟不用过苦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出面阻止?
谁知现在这件事却成为张氏兄弟图谋不轨的证据,让张太后很无语。
张太后道:“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李公公,是你派的人吗?你不知这么做会让他们兄弟俩遭受非议?”
李兴心中直叫冤枉,跪下来磕头:“太后娘娘明鉴,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做出这种事来……奴婢对两位侯爷是很敬重,但也知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有些事只会让陛下更加生气,所以……奴婢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先是刑部之人上奏,然后是御史言官弹劾,再后面东厂查证回报,现在罪名……已经坐实了。”
“啪!”
盛怒之下,张太后将一个茶杯直接丢在地上,砸得粉碎。
“哀家还没死,就有人想谋害哀家两个弟弟!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有人好心办坏事,还是说根本就是想阴谋陷害!哼,无论是何目的,都该死!”
“是,是。”
李兴只能忙不迭应承下来。
张太后道:“此案一定要拖延,哀家立即去信宣府,劝皇上回头是岸,或者哀家亲自往宣府走一趟,派人准备吧。”
李兴为难道:“太后娘娘明鉴,陛下将此案交给沈尚书,定下十天之期,审结后把结果送到宣府,现在留给沈尚书的时间不到五天……”
“那就派人阻止!”
张太后一脸决绝地道,“难道哀家的面子,他一点都不给?他的妹妹以后要在宫里过日子!他这次帮了哀家,哀家也会卖他个面子!”
……
……
张太后也知道,用自己的地位压住沈溪不那么容易,这是一次新老外戚之争。
就算皇帝是她儿子,也架不住沈亦儿是她儿媳,这是皇帝母族和妻族间的争斗,为了让沈溪妥协,张太后只好搬出沈亦儿,试图用沈亦儿的安危来“威胁”沈溪。
但这套对沈溪无效,便在于沈溪真心要惩办张氏兄弟,而非藉此做买卖,这也算是他对大明君臣乃至黎民百姓的一个交待。
“沈大人,您就体谅一下吧,您这么坚持,在下回去后没法交差啊。”李兴只能跑到沈溪面前诉苦。
沈溪则神情严肃,道:“此乃钦命要案,本官没有办法拖延和阻止,除非陛下有新的圣谕到来……或者,你到刑部去问问?”
李兴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怕是圣谕暂时没法收回……沈大人,只有您的意见陛下才肯听啊。”
沈溪打量李兴,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官徇私枉法?”
李兴瞪大眼,看着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架势的沈溪,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哭丧着脸道:“在下哪里敢违背大明纲常法纪,但案犯是太后的亲弟弟,一旦处置不当,会伤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之情,一旦陛下不仁不孝,或会受千夫所指,不能不慎啊!”
“要不这样吧,沈大人,您跟刑部那边打个招呼,您别说管不了,你是监国,总领朝纲,刑部的人全都听您的,只要您稍微知会一下,案子总归可以大事化小,至少不能让太后跟陛出现不忍之事啊!”
就在李兴苦口婆心劝说之际,后堂传来个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是省省吧,沈大人铁面无私,只会公事公办……李公公,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作为司礼监秉笔,代表的是陛下的利益,而不是太后娘娘。”
说话间,张永从后堂出来,当李兴看到张永后,眼睛里充满仇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张公公,你为何会在此?”
“你能在此,为何咱家不能?”
张永嘲弄地说道,“你来替太后娘娘来说项,而咱家却是奉皇命督促沈大人尽快结案……咱家乃钦差,来这里可比你李公公合情合理多了!”
“你就不怕……”
说了半句,李兴冷哼一声,言语间满是威胁,大有把此事告知张太后之意。
张永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若此事为陛下所知,李公公司礼监秉笔的差事,恐怕就要干到头了。”
李兴大惊失色,随即颤抖着声音对沈溪道:“沈大人,您也听到张公公的话了,他这是……威胁在下。”
此时张永笑而不语,手揣在身前,跟市井看热闹的百姓一般。
沈溪气定神闲,道:“你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肩负使命而来,那不如先看看这案子如何审定,就算有什么意见,也等出了结果再说。”
李兴赶紧道:“有结果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罢。”张永不屑一顾,“你李公公是怕无法完成太后娘娘交托的差事?可真是稀奇,陛下留你在京城,是让你辅佐沈大人做事,你却在这里扯后腿,还危言耸听,你是何居心?”
李兴不想跟张永争论,毕竟他朝中地位在张永之下,赶紧道:“沈大人,您给评评理,在下什么时候阻挠你做事了?实在是案子关系重大……”
沈溪阻止他继续啰嗦:“既然是本官评理,那是否一切该听本官的?现在按照陛下圣谕办事,谁有意见?”
这下李兴和张永都不敢说话了。
……
……
有关张氏兄弟罪行的定谳,明显比之前徐俌和魏彬牵涉的案子容易多了。
张氏兄弟根本就不知道避讳,很多坏事都是在京城百官以及百姓眼皮子底下做的,证据一箩筐,要多少有多少,且人证、物证随传随到,要不是张太后和谢迁等人阻挠,案子两年前就可以定下来。
现在只是把两年前没完成的事归纳汇总并总结定案,主审官照理说是沈溪,不过沈溪仍旧把审判权交给如今风头正劲的全云旭,等于是让全云旭来当出头鸟……不过这说得通,沈溪贵为监国,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三司会审,刑部作为主审衙门,案子如火如荼进行,不过两天,所有证据都已搜集和整理完毕,证人也都被召集并妥善予以保护,由于海量的口供存在,其实他们已不需要出面证明什么,只是作为预备之用。
案子过堂,京城万众瞩目,张太后试图阻止事情的发生,却无济于事。
最后张太后决定在开审当天,亲自到刑部阻止审案,一如当初她到沈家阻止沈溪审案一样。
全云旭在开审前一天,特地来找沈溪,表达自己的担忧。
“……太后娘娘已派人来传达懿旨,不允许刑部继续审问案子,还警告说若开审,太后凤驾必定亲临,到时可能引发骚动,危及大明社稷安稳……”
虽然全云旭刚直不阿,要把案子一审到底,但还是担心张太后来阻挠……当年张太后到沈家时表现出多大的威慑力,他是见识过的。
沈溪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朝事由陛下决定,此案更是按照大明律法行事,太后权力再大,难道能阻碍审案进行?”
“这……”
全云旭并不接受沈溪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沈溪安慰道:“你只管审你的案子,公堂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嗯。”
全云旭也很清楚,这案子其实公堂上没什么好审的,审结非常容易,但公堂外的较量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这远比之前魏国公的案子棘手多了。
……
……
全云旭离开后,张永也来找沈溪,表达相似的担忧。
“太后娘娘绝对不会坐视你把案子审下去,非阻挠不可,沈大人做好准备了吗?”张永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沈溪。
两年前太后干涉案子时,张永觉得沈溪在背后做文章,偏帮谢迁,导致功败垂成,这次沈溪又提前把要审案的时间、地点公布出去,就像是在给张太后打招呼。
沈溪道:“张公公有何好建议?”
张永摆摆手:“陛下吩咐十日内审结案子,把结果呈报上去,等于说决定权在沈大人身上,咱家没有干涉的权力。”
沈溪再问:“那你觉得,阻止太后到公堂好,还是任其亲临审案现场好?”
“当然是别让太后来,当着太后的面,这案子就算沈大人亲审,怕也进行不下去吧?”张永愁眉苦脸。
沈溪点了点头:“听起来有道理,但本官却觉得,就算太后在跟前,这案子也未必不能审下去。”
“呵呵。”
张永面带苦笑,“沈大人,您可真自信,案子若能这么审的话,真是稀奇了……太后娘娘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到时她就是要护短,你敢乱来?”
沈溪笑着问道:“就算太后娘娘派人干扰公堂,总不能一直都在吧?”
张永愣了愣,随即摇头:“这事儿可说不准。”
沈溪笑道:“本官还是觉得凡事不要勉强,按部就班为好。”
张永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望着沈溪,最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试探地道:“要不……让咱家帮忙阻挡一下,或可以耽搁太后到刑部的行程……刑部这边迅速过堂的话,应该没有大问题。”
“千万不得。”
沈溪道,“若太后有意为难,就算案子有结果,太后娘娘还是不会善罢甘休,在这个问题上,堵不如疏。”
张永苦笑:“那就只能祝沈大人您明天过堂顺利了。”
……
……
张永见过沈溪后,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私邸,跟焦急等候的李兴打了个照面,把沈溪的意思大概传达。
李兴疑惑地问道:“沈大人真如此说?不会是用障眼法吧?先放出迷雾,让咱们这些人以为他会明天审案,结果今天就来个速战速决,一个时辰就把案子审定,太后娘娘来不及赶到阻止?”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张永道,“那你准备如何跟太后娘娘复命?”
李兴满脸懊恼之色,显然不想参与其中。
张永没好气地道:“本来不想搭理你,但到底此案关系到太后娘娘跟陛下的关系,你若去告密,也由着你。”
“这话何意?”
李兴听到这里有些不满地道,“张公公,维系宫内关系和谐,不是咱的职责吗?莫说是太后,就算是皇后……东宫夏皇后那边,咱也照做不是?”
张永道:“陛下让咱家来监督此案,可不容许有人出来搞破坏,太后若真要出宫来,干预政事,咱家或者会派人阻挠。”
李兴用略带奚落的目光瞟了张永一眼,好像在说,你有本事这么做啊,看看最后谁吃亏!
“在下不跟张公公多言,还要进宫跟太后娘娘复命……张公公早些歇着,明日可有你的罪受。”
李兴说完,趁着天没黑,赶紧回宫去了。
同时李兴派了眼线去刑部那边,如此一来若那边有突然情况发生,他也能及时知晓,通知张太后。
……
……
可惜沈溪并没有提前审案的打算,当晚他悠闲地到了惠娘处,把“好消息”告诉惠娘。
惠娘听到后非常担心,道:“老爷不必为了妾身跟张家为敌,甚至结下血海深仇,实在没那必要……”
心中恨着张家人,嘴上却让沈溪放弃,惠娘从来都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不过这次她完全是为了沈溪好,因为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会造成张家跟沈家间的严重对立,朝中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而且还很可能影响沈亦儿在宫里的地位,太后会迁怒沈亦儿,利用手头的权力还有大明推崇的仁义礼法和孝道,对沈亦儿进行打压和报复。
惠娘觉得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破坏沈溪的大事。
沈溪笑着安慰道:“对付张家人,是我早就定下的策略,需要一步步来,前些年一直忙着打仗,从北疆到南方,现在终于腾出手来,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好好利用?”
惠娘沉默不言,这会儿她又恢复了优柔寡断,而且很想用那套拒不服从的态度,试着让沈溪改变心意。
但此时她心中异常感动,因为沈溪是为了她针对张家,沈溪对张家的仇恨,更多是来自于她个人。
李衿突然感兴趣地问道:“这次一定会让他们罪有应得吗?”
“衿儿。”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不太满意李衿问话。
沈溪笑着回答:“这就要看罪有应得的定义了……以他们的罪行来说,完全可以满门抄斩,甚至诛九族,但问题是他们始终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可能不忍心痛下杀手。”
李衿点点头:“那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道:“不杀,也有生不如死的办法,或者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藏着掖着,要让他们得到怎样的惩罚,本身就是一门学问。”
李衿调皮地吐吐舌头,根本没听懂沈溪话中之意,她又知道惠娘不支持她发问,所以干脆缄口不言。
“明日公堂上,太后很可能现身……到那时就怕老爷没法收场。”惠娘忧心忡忡地道。
沈溪笑了笑:“怕什么怕,其实我更想当着太后的面,把案子审结。”
惠娘蹙眉:“老爷还是打消这念头为好,太后可不是善茬,她就这两个弟弟,肯定会护短,若老爷坚持,恐怕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沈溪道:“你以为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太后就不会针对我?现在就是要针对她那两个作恶多端的弟弟,而且要当着她的面,让她知道大明江山到底谁来做主!”
……
……
紫禁城,永寿宫。
张太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李兴传达沈溪的意思。
李兴道:“……娘娘,今日派人查了,刑部已关衙,案子几个关键人物都走了,看样子今晚不会审案。”
张太后道:“也就是说,案子非要明天审?”
“正是。”李兴笃定地说道。
张太后道:“不管什么时候审问,现在都在审问大明忠臣,也是哀家的两个弟弟,哀家能坐视不理?明天一早,哀家就要到刑部,看看到底是谁想挑拨张家跟皇族的关系,是谁违背先皇的遗命。”
李兴心想:“先皇遗命中有关于张家两兄弟的内容?”
心中腹诽不已,但李兴还是老实回道:“是,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
夜色已深,关心此案的梁储去见过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把来日刑部过堂审问的情况大致跟梁储一说,梁储为难地道:“现在皇宫那边已知刑部明日开堂审案,太后怎会袖手旁观?这案子该如何才能审定?”
张子麟道:“这个怕是只有问沈国公本人才知晓……他对此案似胸有成竹。”
梁储好奇地问道:“你没问他明日有何准备?诸如太后亲临,干预审案?”
短暂沉默后,张子麟微微摇头:“未问,沈国公也未提。”
“那就遭了。”梁储道,“就怕他没这方面的准备,明日很可能会出大乱子来。天牢那边可有安排?”
张子麟继续摇头:“之前出现狱卒看管不严的情况,刑部亡羊补牢,撤换了很多狱卒将,案犯严加看管,明日过堂前出不了事。”
梁储道:“唉!朝中老出现这种乱子,偏偏都是几年前遗留下来的事情,真让人头痛啊!”
此时梁储不住抱怨,怪以前谢迁没把事处理好,使得他来面对这个烂摊子。他也恨自己没有刘健、谢迁的魄力,不知是该阻拦办案,还是应该出手帮忙,又或者干脆中立不管……他感觉自己并非一个称职的首辅。
简单交谈后,梁储起身要走,张子麟问道:“梁中堂这是要去见沈国公?”
“不见。”
梁储摇头,“看明日案子如何进展吧……总归沈尚书监国,该他伤脑筋,我这边先静观其变吧!”
……
……
京城之夜,静寂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天明到来,从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都知京城很快就会发生一件大事,为非作歹的外戚张氏兄弟要在刑部大堂受审。
夜色深沉,刑部大牢内,张延龄迟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最后索性起来,背着手在牢房内走来走去。
虽然身处天牢,但有人帮他传递消息,他知道现在外面是怎样一个状况。
“……消息已传到宫里,相信太后娘娘会在天亮后赶到刑部来,国舅爷请放心,太后肯定会保护您的。”
大约四更鼓敲响,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隔着栅栏跟张延龄汇报。
张延龄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汉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随即挥挥手,四名随从鱼贯而入,手里提着食盒,很快便把放在天窗前的一张桌子摆满。
“国舅爷,您还是先用膳,晚膳你用得很少,明日上堂哪里有力气?”那汉子屏退随从,指着桌上一桌子美味佳肴劝道。
张延龄皱眉:“这里环境这么差,连尿骚味都能嗅到……怎么吃得下嘛?干脆你放我出去,等吃饱喝足再回来!”
汉子笑道:“您担待些,之前您自由出入牢房,惊动上官,现在上面正在查这件事,不少兄弟受到连累。所以,此番不得不委屈您一下,等过了今夜,您出去后,想到哪儿吃饭都成。”
“嗯。”
张延龄本来还想矜持,但肚子不配合地“咕咕”响了起来,终于还是坐下,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发现味道颇佳,尤其是点缀着青葱的鸡汤饭,加上泼了油辣子的酸白菜,酸辣可口,顿时胃口大开,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而旁边那汉子只是笑着。
“坐下来一起吃。”
张延龄觉得自己承受眼前这汉子“恩惠”太多,招呼一声道。
那汉子笑道:“不必了,小人哪里有资格跟您平起平坐,您只管用膳便是。”
张延龄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停下筷子,转头问道:“说起来你也真有本事,刑部天牢都能让本侯自由出入……现在上面查案,风声那么紧,你也出入方便,你既没有刑部职司在身,怎么办到的?”
汉子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小人的靠山硬。”
“是太后娘娘给你当靠山?还是刑部尚书?”
张延龄很意外,他此时想的是自己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有些遗憾。
那汉子突然哈哈笑两声:“太后娘娘和张尚书怎会做小人的靠山?小人的靠山,其实就是这里的典狱长。”
张延龄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净吹牛,一个典狱长有那么大本事?不过你小子也算识相,对本侯不错,等本侯出去后重重有赏。”
汉子笑道:“不用了,有人已经赏过了。”
“是太后吗?”
张延龄斜眼看着汉子问道。
汉子摇摇头,张延龄微微皱眉,就在他思索究竟是谁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他赶紧放下碗筷站起,却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过来,进入牢房后,摘下斗篷,在微弱烛光照耀下,张延龄惊呼出声:“沈之厚?!怎么是你?”
就在张延龄意外沈溪于此时来的时候,刚才还对他毕恭毕敬的汉子,走到沈溪面前恭敬行礼:“小人参见沈大人。”
“嗯。”
沈溪微微颔首,显然对这汉子很熟悉,因为这汉子不是外人,正是他派来办事的彭余。
张延龄看到沈溪后呆若木鸡,当看到彭余行礼后直接站到沈溪身旁,更觉大事不妙。
“沈之厚,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指着彭余,“他……也是你派来的?”
沈溪走到桌前坐下,看了一眼满桌菜肴,再抬头打量张延龄,道:“不然呢,你以为谁会给你如此好的招待,让你自由进出牢房,让你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伸出手要去抠喉咙。
旁边彭余笑道:“国舅爷,您别忙活了,这饭菜里没下毒,若是有毒的话,您能活到今天?”
张延龄这才直起腰,气喘吁吁望着沈溪和彭余,还有外面一帮侍卫,脸上的震惊神色仍未消减,不过他意识到彭余说的没错,若这一切都是出自沈溪安排,要让他死简直太容易了,出了刑部大牢,在哪儿找个人把他除掉,那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事后还可以被追究越狱的罪责。
张延龄道:“沈之厚,你到底要做什么?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你以为老子会屈服?”
意识到沈溪“不敢”对他下手后,张延龄又硬气起来,拿出高傲的姿态,好像他才是上位者,正将沈溪的生死捏在其手。
沈溪道:“你还真是硬气,到这会儿还有胆量这么跟本官说话!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有一份供状,你照着写,保你一条命。”
张延龄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哈哈,这种鬼话也跟老子说?吃错药了吧?”
沈溪一摆手,后面有侍卫将一份供状呈递到他面前,张延龄也不去看,知道这是沈溪让他认罪的供状,就像当日让他承认在徐俌协助下跟倭寇做买卖一样。
沈溪道:“你可以不认,但你绝对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沈溪,“你小子不会真在这饭菜中下毒吧?毒杀老子,你也要陪葬!不对,是你满门都要抄斩!灭你九族!”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小鱼儿,读给他听听!”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那份信,只见彭余将书信接过去之后,念道:“先生,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大人,小人不敢读……”
彭余只读了一句,便意识到这是正德皇帝写给沈溪的私人信函,手颤抖个不停。
不过张延龄那边身体也跟着剧烈颤动,此时他也意识到这封书信对他极为不利。
“继续念,你没有任何罪过。”沈溪道。
“是,大人。”
彭余这才颤颤巍巍地读道,“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若再让二人为非作歹,必定令朝中人心不服,如你所言,若公堂审案,母后必会干涉,朝野不宁。既如你言,二舅罪大恶极,秘密练兵、通番、刺杀大臣,皆十恶不赦之罪,不杀不足平民愤。您酌情,若他迷途知返,可留他性命,若执迷不悟,不用过堂,令其死于狱中,对外宣称畏罪自尽,定无人知晓,朕也能对天下人交待……”
“……至于大舅,若查明他跟二舅之事有关,也可杀之。但希望不要牵累张氏后辈,当朕对太后有所交待,张家不至断了香火……”
到最后,朱厚照还不忘强调:“……朕对先生万分信任,相信先生定能处理好此案,先生随意作为,无论如何处置,朕不会干涉。钦此。”
张延龄越听越吃惊,到最后他近乎瘫坐在木床上。
“大人,小人念完了。”
彭余赶紧将信函交还沈溪。
沈溪打量张延龄,问道:“陛下的意思,你可明白?”
“你……你这是威胁我?”张延龄道,“老子绝对不会畏罪自尽……你杀了老子,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威胁本官?先想想如何保命吧!说,你是想畏罪自尽,还是老老实实写供状,选择权在你,总归本官要对陛下有所交待,不能半途而废。”
“老子不选……你有本事能奈老子何?”
张延龄意识到大难临头,突然站起身,就往牢门外冲,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去路,仿佛老鹰抓小鸡一般,屁股向上,额头贴地按倒在冰冷的地上。
沈溪走过去,看着扭动身体大呼小叫的张延龄,冷笑不已:“当初你贵为皇亲国戚,执掌军权,本官要捉你绑你,都不在话下。如今本官位远在你之上,又得皇命,可以随意处置你,你还在本官面前来这套,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张延龄一听顿时两眼一闭,气势立马软了下去,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那好。”
沈溪道,“本官佩服你是条汉子,那就赐麻绳一条,让国舅爷在天牢里死得体面一些。”
张延龄本来还想死撑,但在听到沈溪让人准备麻绳时,心中那股气突然泄了,大喊大叫:“你这是草菅人命!不能杀我,我是皇亲国戚,我是皇帝的亲舅舅,你们杀我,要被太后诛九族……”
没人会理会他的抗议,等绳子送进来,几名侍卫准备过去勒住他脖子,“帮助”他自尽时,他已彻底没了脾气。
“别杀我,什么我都承认,留我条命吧。”
张延龄本以为自己答应招供,就不再被人逼迫,可惜进来的人没得沈溪的吩咐,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张延龄紧张起来,扯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我答应招供了!沈之厚,你赶紧阻止他们。”
沈溪仍旧坐在饭桌边,右手拈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咔嘣脆。
辣椒和花生这些年通过佛郎机人传入大明,如今在南方广为种植,但在北方还是稀罕物。
此时张延龄已被人架住手脚,按到椅子上,正有人将麻绳打成环,扣在他脖子上,只等沈溪一声令下,就要将其吊到屋梁上。
彭余走到近前,笑着道:“国舅爷,对不住了您呐,这是陛下吩咐的,也是沈大人的交待,我等不过是奉命办事。”
张延龄吓得六神无主,拼命扭头,看向沈溪:“沈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一马,我……我不想死啊……哇哇……”
到最后,也不知张延龄是在哭,还是在笑,牢房里鬼哭狼嚎。
绳索套住了张延龄的脖子,然后绳子一紧,他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用在了脖子上,张延龄被人按住双臂,只能使劲扭动身体,脖子越勒越紧,叫声逐渐增大,却戛然而止,显然绳子已勒住他气管,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知不觉间,张延龄屎尿俱下,前襟后裆湿了一大片。
恰在此时,一声严厉的声音传来:“住手!”
正是沈溪发出,行刑的人立即绳子松开,张延龄整个人萎顿在椅子上,双手重获自由,捂住脖子直喘粗气。
良久,张延龄稍微缓过来些,声音虚弱:“你们……不能杀我,我姐姐……是太后,你们杀我,不能跟我姐姐交待,咳咳咳……”
彭余问道:“大人,要继续吗?”
沈溪摆摆手,让行刑的侍卫退开,张延龄得脱自由,直接跪下来:“沈大人,你别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经历“被上吊”,生死不由自主后,张延龄彻底怂了,不敢计较以前跟沈溪的恩怨,直接下跪求情。
沈溪语气冷漠:“你这又是何必呢?大丈夫应该死得其所,也不是本官想杀你,而是陛下想用你的命来平息朝中纷争。”
“不一定要我的命,可以将我流放,或者坐个十年八年牢,有很多办法可想。”张延龄这会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之前的傲慢嚣张早就不在,此时的张延龄还没有一个普通人有骨气,接连向沈溪磕头,俨然把沈溪当成救命恩人。
沈溪心想:“越是狐假虎威、嚣张跋扈之人,到临死关头越胆小,这种人不过是仗着靠山,在规则中横行,一旦别人也跟他一样不守规矩,要置其于死地,他便卑微得连蝼蚁都不如。”
沈溪道:“本官想让你明白一件事,现在你的生死不由你自己做主,若是你不按照本官说的办,就算今天你能侥幸保留一条命,明日你也要死,而且会连累你的家人!”
“不会,不会!”
张延龄这会儿就像哈巴狗一样,只要能留一条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溪对旁边的人示意一下,道:“收拾一下,然后把纸笔给他。”
顿时有人收拾桌子,把饭菜撤下,擦拭干净后增添了几盏烛台,把牢房内照得透亮,这才给张延龄送上文房四宝。
张延龄坐下,把白纸摊开,拿起笔迫不及待就要写,沈溪却一摆手:“别急,工工整整写好了,最后签字画押。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天亮后,刑部处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
沈溪一早从刑部大牢出来,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往刑部正衙去了。
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陆完、大理寺卿张纶都已到齐,同时还有当日主审张氏案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也于拂晓时分来到刑部,为的是打个时间差,在张太后到来前把案子审结。
不过显然这些人没料到沈溪会留一手。
沈溪到过天牢之事无人知晓,此时见到沈溪,陆完等人迎上前来,都觉得沈溪来得太晚了。
“之厚,你怎么才来?”
陆完走过来,皱着眉头道,“这会儿怕是太后已经出宫来了。”
沈溪道:“时间刚刚好,这是公堂审案,总不至于天没亮就偷偷摸摸开审吧?难道案子见不得人?”
陆完摇头苦笑:“太后来了,案子就审不下去了。”
张子麟过来问道:“是否派人阻挡一下,让太后晚些到刑部衙门来……又或者干脆将大门堵了,不让外边的人进来?”
沈溪看了一眼从刑部大门外一路小跑进来的张永,摇头道:“今日衙门不需要避讳谁,正常审案便可……宗献,开始吧。”
全云旭在几人中地位最低,听说可以开始,赶紧走向大堂正中,这会儿张永刚好走进大堂。
“几位大人都在呢?沈大人,您还不赶紧些?太后娘娘的凤驾距离这里已不到两条街了!太后娘娘可是天未亮就摆驾出宫了。”张永着急地道。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安心旁听审案吧……太后要来便来,我们也阻挡不了。”
沈溪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让在场之人都理解不了,张永正要问询,却见沈溪转身往旁边预备好的旁听席走去,直接在居中的座椅上坐下。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也走过去,各自选了个位子坐下。
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张永坐在沈溪左右手边,张纶和陆完坐在远一些,对面坐了一排书吏,衙差肃立两排,公堂一片寂静。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刚坐下,没等开堂审案,李兴已从大门那边闯进来,生怕有人堵门,进来后高喊一声,也不着急往里面走,他带来的宫廷侍卫已将刑部大门给牢牢占住。
听到这一声招呼,刚刚坐下来的众人都站起,看向仍旧端坐不动的沈溪。
沈溪没着急起身,坐在那儿闭目眼神。他没起来,别人自也不会出去迎接,随即外面传来锣鼓声,却是张太后的凤舆在锦衣卫前呼后拥下直入刑部大门,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走在队伍前面,左顾右盼。
张永不由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沈溪,觉得钱宁在太后队伍中非常蹊跷。
“参见太后娘娘。”
等张太后缓步进入公堂正门,所有人均躬身行礼。
沈溪站起来,不过只是拱了拱手表示尊敬。
张太后一看还没有正式开审,微微松了口气,凤目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声音极为威严:“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都不吭声,沈溪也没说话。
全云旭却义正词严道:“回太后,今日刑部奉皇命开堂审案,正大光明,有何不妥么?”
“散了散了,把案犯放了!”张太后丝毫不避讳眼前都是朝中重臣,把这里当成自家后院,命令的口吻仿佛是吩咐自家仆从,“以后没有哀家的懿旨,谁也不许插手此案,听到没有?”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还在装哑巴,全云旭又道:“太后,审案乃陛下御旨施行,此地是刑部衙门,主管天下刑狱,太后请自重。”
张太后一听不由薄怒,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教训哀家?”
全云旭丝毫不让,满脸坚毅之色,瞪着张太后。
旁边李兴一看这架势,赶紧劝说:“太后娘娘,这位是刚上任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他刚到刑部,不懂规矩。”
全云旭道:“我看不懂规矩的是李公公你吧?今天刑部审案,跟司礼监有何关系?你这是僭越!”
张太后怒道:“好你个刑部侍郎,以为自己是谁,敢对哀家如此说话?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杖打二十!”
说话间,便有锦衣卫进来,要上前抓人。
但见此时突然从旁边走出一人,挡住锦衣卫的去路,正是沈溪。
沈溪走出来后,没人敢上前,因为锦衣卫都知道沈溪不好惹,张太后也知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
沈溪一抬手,道:“太后见谅,容臣说一句,这里是公堂,还是皇宫内苑?刑部侍郎是朝廷命官,还是宫里的太监宫女?”
张太后见到沈溪,气势没那么强,这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张太后当然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也明白今天主要对付谁。
张太后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冷笑不已:“怎么,沈卿家这是要质问哀家?有人对哀家不敬,难道哀家没资格教训?”
沈溪道:“刑部侍郎全云旭所言,每一句都是人所共知的道理,哪一句对太后不敬?请太后指点。”
张太后怒道:“你现在说的这番话,也是对哀家不敬。”
沈溪回头指了指书吏那边,道:“把今日公堂上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回头交陛下审阅,看看是否有对太后娘娘不敬之处。”
而后沈溪对张太后拱手行礼:“即便有,也等陛下降罪……今日乃圣谕公堂审案之日,就算太后亲临,也必须旁听审案,这是规矩,也是国法!任何时候,国法不容动摇!难道诸位想违背国法吗?开堂!”
沈溪没有命令张太后,而是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三法司各主官。
沈溪如此“大公无私”,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当然要给面子,他们不敢出来跟张太后作对,但现在身为监国的沈溪出来挑大梁,他们只能跟随沈溪的脚步行事。
如此一来,张太后就算怒极,也没什么办法,便在于沈溪以监国之身,代表了皇帝,皇权和后权较量,终归还是皇权占据上风。
“沈卿家,你没听到哀家的话?”张太后厉声喝问。
众人回到各自的位子前,没人敢坐下。
沈溪道:“太后若要旁听审案,臣自当为太后准备座位,但也请太后不要干涉朝官审案,或者干脆开放刑部公堂,让百姓进来旁听。”
听沈溪说要让百姓进来听审,刑部尚书张子麟顿时紧张起来。
大明开放审案,多为县衙级别,府一级已经很少见,到了刑部基本上不会公开审理案子,更别说涉及皇亲国戚的大案。
但显然张太后不明白其中道理,听说可以放百姓进来后,明显一愣,显然她在乎弟弟案子的同时,更关心皇家的脸面。
张太后道:“今天要审的,是哀家两个弟弟,他们是国戚,是皇上的亲舅舅,你们作为臣子有何资格审问他们?来人,把两位国舅接出来,哀家要带他们走。”
“太后娘娘,这……”
就算站在张太后立场的李兴,在这件事上也犹豫不决,他可不敢当着沈溪的面提人,更何况现在还是皇帝让沈溪审理此案。
张太后怒道:“你们要抗旨吗?”
沈溪反问:“敢问太后,这旨是圣旨,还是懿旨?本来二者都该听,但若是二者截然相反,那该听谁的?”
张太后差点说“听哀家的”,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文字陷阱。
无论皇帝是否要遵守仁义礼法,讲究孝道,天下始终是皇帝的,而不是太后所有。
沈溪道:“现在刑部奉皇命审案,就是以圣旨为先,是否需要请动圣旨?”
张太后厉笑道:“沈之厚,别以为哀家给你面子,你就可以在这里放肆妄为!哀家的两个弟弟绝不会有罪,谁敢审,就是跟哀家为难,看谁敢造次?”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孝宗唯一的妻子,又仗着皇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把眼前人看成是大明臣子,更多是自己的家奴,这让她形成一种“就算我弟弟有错也不会有罪”的态度,觉得无论弟弟做了什么事,都是皇室家事。
这也是以往孝宗留给她的错觉。
但现在已不是孝宗在位时,沈溪坚决地道:“本官已拿到罪证,可以证明张氏外戚为非作歹!”
“伪证,都是伪证!就算建昌侯招供画押,也是他被人诱供所致,做不得准。”张太后狡辩道。
沈溪道:“若是他们兄弟自己在公堂上承认罪行呢?”
张太后一怔,随即冷笑道:“这不可能,他们没有罪,怎会承认自己有罪?沈之厚,你再不放人的话,哀家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这会儿张太后除了气势足一些,对沈溪无计可施,便在于无论是宫廷侍卫还是锦衣卫,乃至这里的衙差,都奈何不得沈溪,沈溪身负监国之责,又是公爵又是吏部天官,还是内阁大学士,要对付谁太容易了,张太后则长居深宫,对外事少有过问。
谁都懂得掂量轻重,宁可得罪太后,也不能得罪沈溪。
沈溪道:“太后,若两位外戚没有罪,臣自当放他们回去,但若是他们自己都认罪的话,是否可以定罪呢?”
“你……”
张太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她打从心眼儿里不觉得两个弟弟会当众承认罪状。
就在张太后没回答时,沈溪一摆手:“将案犯张延龄押到堂上来。”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张太后环顾四周,脸色铁青,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但奈何沈溪号令已下,就算公堂上这些大员不敢乱来,但总归有人替沈溪办事,比如说等候多时的衙差,沈溪的侍卫,还有钱宁带来的锦衣卫等等。
张太后觉得自己镇住了场面,不料片刻后,张延龄已被押送到公堂正门前。
“姐姐?”
若非张延龄喊了一声,张太后都不知有人把她弟弟给押来了。
张太后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别提多激动了,她以为自己弟弟在牢里吃了很多苦,正要替弟弟申冤,转身后却发现自己弟弟不但没穿囚服,还衣着光鲜地立在那儿,头发不乱,身上枷锁都没有,明显一愣。
这哪里是囚犯?张延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饭后出来溜达一圈消食的。
“二弟,你受苦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张太后此时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宠溺年幼弟弟的姐姐模样,毫无太后威仪,关切之下就迈步上前。
张延龄神情激动,就差抱着张太后痛哭一番,陈述自己的遭遇,但发现公堂上赫然站着的沈溪后,身体一凛,整个人木在那儿。
沈溪道:“太后看到了,即便案犯关押于牢房内,刑部也没有为难他,吃喝用度都跟侯府中相同,之前甚至还自由出入刑部大牢,简直目无王法。”
张太后转身瞪着沈溪:“放人!”
李兴赶紧道:“太后娘娘,要不咱听听审案,沈大人不是说了,若是侯爷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没说过,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现在是公堂审案,难道太后想让京城百姓也进来看热闹吗?”
沈溪话音刚落,钱宁从外进来,走到张太后跟前,恭敬行礼道:“太后娘娘,刑部衙门外已聚集上万百姓,听说要审问国舅,京城民众都跑来凑热闹,由于人太多,锦衣卫根本无法将他们驱散。”
“好你个沈之厚,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你是想让皇家丢尽脸面是吗?说,你居心何在?”张太后怒气冲冲对沈溪道。
沈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却打量张延龄,张延龄努力躲避沈溪的眼睛,这会儿他已准备反悔。
张延龄身体抖个不停,他先看看沈溪,又瞧瞧张太后。
很快他意识到,若自己求助于姐姐,便等于违背朱厚照的“善意”,跟皇帝作对,很可能要被沈溪以各种方法把他“害死”,甚至连他的兄长以及张家后代都要跟着遭殃,终于想明白了。
张延龄苦着脸道:“姐姐,您对弟弟的心意,弟弟铭记于心,但弟弟的确做错了,愿意接受三司会审,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张太后本还在跟沈溪据理力争,听到这话后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弟弟,惊疑不定地问道:“延龄,你在说什么?没糊涂吧?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姐姐,是我做错了。”
张延龄跪下来道,“我辜负先皇和陛下的信任,还有姐姐对我的宠爱……呜呜,我把兵器卖给倭人,让他们帮我练兵,阴谋跟皇上作对,还跟他们做买卖,把人口贩卖过去……西北开战时,我留在京城,大发战争财,囤积居奇,弄死不少跟我作对的人……”
“我还把百姓家的女儿抢回来做妾,奸污不少良家妇女……我贪污受贿数十万两银子,强买强卖,弄了几万亩田,把不听我号令的官员和将领下狱,定他们的罪,占他们的田宅和妻女……呜呜,我有罪,我该死!”
说到最后,张延龄“啪啪啪”打自己的脸,坦诚自己的罪行。
当张延龄把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说出来后,张太后惊呆了。
她本来以为,就算弟弟真的做错事,也不过是一点小事,绝对不可能涉及谋逆、杀人、奸淫掳掠这种事,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亲弟弟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不但强占民田,更无法无天到要把她儿子取而代之的地步。
沈溪道:“太后可有听清楚案犯的供述?若未听清也不要紧,案犯之前已将他所有做过的罪行,全数记录在供状上,并且签字画押,准备交由陛下御览。”
“这次刑部库房将会戒备重重,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意外失火的情况。”
张太后额头青筋虬露,脸皮不停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而在场的大臣全都惊呆了。
这算什么操作?
这么难的案子,本来困难重重,连开审都近乎不可能。
居然会是以这么一种诡异方式定案?
油都滚不烂的张延龄,居然会自己主动承认罪行?
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认罪?
无恶不作的国舅,突然良心发现?
尤其是全云旭,他本来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现在却猛然发现,最大的困难不是困难,有沈溪为他撑腰,他只需要站出来几句话,撑撑场面而已。
剩下的大活都交给沈溪来完成便可。
半天后,全云旭终于反应过来,一拍惊堂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全云旭道:“既然案犯已招供,那此案可定谳,来人,让案犯在呈堂供状上签字画押,只等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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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张太后一听要给张延龄正式定罪,不由急了,一抬手喝止在场人等。
张太后走到张延龄面前,将张延龄从地上搀扶起来,严肃问道:“二弟,你跟哀家说说,为何没做过的事也要承认?是谁逼你的?谁犯的错就让谁承担后果……你只要告诉姐姐,是你府上下人做的,姐姐也保你无罪!是沈之厚逼你承认的吗?”
张延龄很委屈,眼中噙着热泪,差点儿就要跟自己的姐姐诉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沈溪突然发问:“太后,您这是在公堂公然诱供吗?案犯自己都承认的事情,为何到了太后这里,却变成他人所为,跟案犯毫无干系了呢?这样指鹿为马,实在说不过去吧?”
张太后神色慌乱,论口才久处深宫的她怎么可能跟眼前这些经历科举考验并在官场厮杀一路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大臣相比,更别说是跟拥有辩证法思想的沈溪辩驳了。
就在她想继续拿自己太后的威仪压制沈溪时,张延龄突然甩开她的手,带着泣音道:“太后,您错看弟弟了,弟弟做的这些错事,没什么不可承认的,错了就是错了……您先回去吧,弟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累张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家几时怕你牵累了?”张太后怪责道。
张延龄望着自己的姐姐,眼里满是感动,但当他跟沈溪对视时,脸上便露出胆怯。
若只是沈溪要杀他,他一点都不担心,大不了跟张太后明说,加派人手保护便可。
但问题是现在是皇帝要杀他,而且明说让他“畏罪自尽”,那就算跟张太后说明情况,今天侥幸从刑部出去,皇帝和沈溪还是有千百种方法把他弄死。
尤其是想到之前一直把彭余当成好人,跟着彭余出入大牢,甚至一起吃喝玩乐,张延龄便不寒而栗。
这世界最难测的是人心,他不能保证自己身边有没有皇帝或者沈溪派来的人,日后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临不测。
一根麻绳,就把他吓坏了。
沈溪正色道:“案犯已当众承认,那就按大明律法定罪……不知太后有何话可说?”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张太后还是一味地护犊,张开手,挡在自己弟弟身前,摆出一副不把大明国法当回事的姿态。
沈溪摇头:“太后若想把事情闹大的话,尽可阻止,本官会让外面围观的百姓进来评评理……现在百姓都在刑部大门口,只要门一开,百姓就会涌进来。”
张太后用愤懑的目光望着沈溪,咬牙切齿道:“沈之厚,你非要跟我张家作对吗?你不怕你妹妹在宫里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太后,请收回这句话!在下申明一件事,此案乃陛下钦点,并非臣力主,若太后让臣难办的话,臣无法对陛下交待。”
张太后怒道:“现在就把案子给停了!这是哀家的懿旨!皇上那边,哀家自会打招呼。”
沈溪没有理会张太后的胡搅蛮缠,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案犯也主动认罪,此案已可结案,至于罪名和量刑,可由陛下钦定,退堂!”
此时沈溪不需跟张太后过多废话,他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哪怕没站在案桌后,但只要简单说上两句,就算结案。
如此看起来是草率了一些,但毕竟案犯已主动招供并签字画押,过堂就算完成,没必要拖沓。
哪怕张太后就站在面前,沈溪也堂而皇之将张延龄定罪,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是会施以何种刑罚。
“你……”
张太后怒不可遏,当即摇摇晃晃,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架势,旁边李兴等人赶紧去扶。
沈溪知张太后根本是无病呻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把案子押后,道:“将案犯押回天牢,等候陛下裁决,再派人护送太后回宫!”
“沈之厚,哀家跟你无冤无仇……不能就此结案……听到没有?把哀家的弟弟带回来,谁允许你们把人押走……”
张太后这会儿已完全不顾她太后的威严,就像撒泼的恶妇,在公堂上失态地大吼大叫。
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一看这架势,相互瞥了一眼,赶紧往后堂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免得事后被追究责任。
公堂上只剩下沈溪、全云旭两个文官,还有张永、李兴等一众太监,当然还有一些避无可避的衙差和锦衣卫。
钱宁从门口进来,行礼道:“太后娘娘,凤銮已在外边备好,请上銮。”
张太后可没有走的打算,沈溪过去行礼:“太后,现在外面都是百姓,您不宜失态……此案可以由陛下寰转,臣并未直接给案犯定罪,便是对您最大的交待。”
“你说什么?”
张太后一脸疑惑地望着沈溪。
李兴赶紧解释:“太后娘娘,沈大人本来可以在公堂上直接给国舅爷判刑,而以现在的证据看……很可能是处以极刑,但沈大人不想如此做,所以才让陛下来定罪。”
张太后怒道:“你这么说,难道哀家还要感激他不成?”
沈溪道:“现在案犯主动承认罪行,有从轻发落的情节,臣必当跟陛下请旨,不会以极刑定罪。而另外一名案犯,目前看来罪名不大,若太后非要坚持的话……臣不好收场,只能公事公办。”
“你在威胁哀家?”张太后怒视沈溪。
全云旭跟着过来,当听到张太后喝问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怎么都没料到,沈溪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张太后讲道理。
沈溪道:“论国法,案犯张延龄必死无疑,难道这是太后想看到的结果?怕是朝中大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吧?”
“你……”
张太后见沈溪软硬不吃,态度坚决,气势没之前那么强了。
沈溪再道:“臣能做的,就是在认定案犯罪行后,尽量为他求情赦免,不至于论死,将来无论陛下是宽宥,还是继续关押,亦或者流放,甚至到边关戴罪立功,至少他府上以及兄长不会有事,但若太后做得太过分,怕是陛下难以对天下人交待。”
“你……”
张太后死死地瞪着沈溪,可是却找不出理由反驳。
沈溪道:“太后真要施救,就该去信或者亲自见陛下,请求陛下做出宽免或者大赦,这不在臣的管辖范围内,今天臣不过是把案子审结,现在事已完成,先告退。”
说完,沈溪恭敬行礼,也不管张太后有何反应,当即便往外走。
张太后急了,赶紧道:“你说延龄不用死,是吗?沈之厚,你给哀家回来!”
“沈大人,您别着急走啊,太后娘娘有话对您说。”李兴紧忙过去拉沈溪。
在这之前,李兴甚至还在张太后面前小声提醒一句:“其实沈大人是想帮助侯爷啊。”
沈溪和全云旭重新回到公堂,此时张永也走了过来。
张太后道:“沈之厚,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让哀家去跟皇上说情,但皇上肯听哀家的吗?”
沈溪道:“太后应该清楚,若没人为案犯说情,以他的罪名,怕是死十次都不够……草菅人命,还有通番谋逆之举,自古以来,就算皇亲国戚怕都是诛族的大罪。”
“是啊,太后娘娘,沈大人是为侯爷着想,他说的是实情啊。”李兴看出形势变化,就像个老好人一样在张太后耳边不断吹风。
张太后完全慌了手脚,忘了刚才是谁定下她弟弟的罪名,一脸着急之色:“那哀家该怎办才好?”
沈溪道:“太后最好是让案子审结,若让陛下定罪,有人暗中加以挑拨的话,案犯怕是凶多吉少,但若是在公堂上直接定下他流放或囚禁的刑罚,即便是陛下,很多时候也得尊重三司衙门的决断。死或生,凶或吉,太后最好早做决断。”
听了沈溪的建议,除了张太后外,一个个人都傻眼了。
让不可一世的建昌侯认罪就已经够神奇的,你居然还想让护犊的太后接受你在公堂上给她弟弟定罪量刑?
这不是疯了,就是世道变了。
沈溪语气平和,道:“当然太后也可以不接受,跟陛下请求宽恕案犯的罪行,或许可以让国舅无罪释放。”
张太后听了沈溪的话,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笑容。
对于自己那个皇帝儿子,她早就无可奈何,也知道自己治不了儿子,求情无用,反倒是沈溪的建议她觉得可以采纳。
“让哀家好好思量一番。”
张太后没有直接答应,但态度有极大动摇,此时的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虑一番,转身就要往公堂外走去。
沈溪在背后提醒道:“此案最好不要拖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后若想保人,今日结案后怕是难上加难。”
张太后背对沈溪,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旁边李兴建议:“太后娘娘,现在可以派人去求陛下,也可以听沈大人的,只要不定死罪,人没事,早晚都能从牢里出来,或者让侯爷去戍边,戴罪立功也好。”
“戍边吧。”
张太后最后终于做出妥协,转过身看着沈溪道,“哀家的弟弟到底也算行伍出身,若他在西北,有机会建功立业……他有这个能力!”
沈溪微微点头:“太后明鉴,让案犯戍边,乃当前最好选择。案犯长居京师,做了不少欺压良善之事,若让他去边陲历练一番,或可成全太后苦心。”
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为国舅爷着想……真是这么回事,只要今天案子定下来,那以后也不会有人对国舅爷以前所做之事说三道四,只要国舅爷在边关建立功劳,或可成为一代名臣。”
李兴拍马屁的姿势不对,他的这番话没得到张太后认可。
张太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让弟弟免除死罪上,往公堂中央走去,道:“那就赶紧开审吧。”
全云旭本以为案子到此为止,却未料又得重新开审,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走到沈溪身边请示:“沈尚书,您看此案……是否还要重新过堂。”
闻言张太后怒视全云旭,好像在说,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但明显此时全云旭不会以张太后的意思为准则,依然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此案尚未定罪量刑,那不妨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部堂请出来,在此商讨一番。”
全云旭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出头鸟了,赶紧进去请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三人。
等三人出来时,一个个都没摸清头脑。
“之厚,你看这案子……”
陆完跟沈溪还算熟络,过来用疑惑的神色问道。
沈溪道:“案犯罪名已落实,但尚未最后定夺,该如何量刑,劳驾几位商讨一下。”
“这个还是交给之厚你……”陆完话刚说了一半,看到张太后那不善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沈溪回头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太后,现在是否需要将案犯重新过堂?”
张太后生气地道:“不用!”
显然张太后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多次出入公堂,被人知道有损张家名声,现在她的意思是,就算弟弟不在公堂上,也可以根据审讯结果定罪。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定案犯张延龄发配充军,流放三千里。至于案犯张鹤龄,则杖三十,囚三年。”
张太后一听火大了,怒道:“为何要行杖刑?还有囚三年是何意?”
李兴又赶紧出来解释:“太后娘娘请息怒,这应该是按照律法量刑,不妨听听沈大人如何说?沈大人您快解释一下啊,您不是说不追究大国舅的罪吗?怎么还要处刑?”
沈溪还没解释,全云旭捧着卷宗道:“案犯张鹤龄虽然并未犯下谋逆和通番罪行,但有很多事他都知晓,知情不报,非主犯也属从犯。再者他欺压百姓,强占民田之事上跟张延龄同流合污,判三年,属于从轻发落。”
“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张太后怒道。
全云旭本来昂首挺胸,气势十足,闻言乖乖地退到后面,等沈溪出来说话。
沈溪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眯眼:“此案便如此定了,至于杖责和关押罪名,可以通过请求陛下宽免,罪不至死便可。若不追究,如何跟朝廷以及百姓交待?”
李兴道:“是啊,娘娘,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平安无事,若定了死罪,那就没法挽回了。”
张太后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但面对这么一群要么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的老臣,要么面对沈溪这样一个咄咄逼人处处要挟的年轻大臣,她有力也使不出。
她心想:“二弟就是糊涂,为何要认罪?只要不认罪,何至于会如此?”
沈溪道:“太后还是及早决断为好。”
“皇上让你来审这案子,你怎么量刑,别来问哀家,哀家可不想落人口实说后宫干政,就按照你说的来办吧。”
张太后很生气,但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这案子便如此定了,刑部定下罪名以及刑罚,马上草拟上奏,趁着太后在时,交太后过目。”
张太后气急败坏地道:“不用了,既然罪名和刑罚已定,难道你们还敢反悔不成?哀家不干涉你们怎么上奏,此案便如此定了,不得再有人反悔!”
说完,张太后跨步往公堂外走去,李兴和钱宁赶紧跟上,还没走上几步,李兴却被打发回来,显然张太后不放心,让李兴留下来查看结果后再去回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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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量刑后,张太后终于带着满肚子怒火离开,几名朝中重臣相视一眼,均松了口气。
“沈尚书,您可真有能耐,当着太后娘娘的面,都能把案子给结了,佩服佩服。”张纶冲着沈溪恭维。
陆完和张子麟则面带忧色,他们怕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很可能这只是个开始,剩下的就是太后、皇帝和沈溪三方博弈。
沈溪则有几分遗憾,摇头道:“案犯张延龄罪大恶极,本该处于极刑,但他主动认罪,其态度良好,只能从轻处罚……现在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是,是。”
张子麟道,“这案子陛下交给沈尚书处置,我等悉听尊便。”
全云旭道:“不知沈尚书有何见地?此番还是由您来上奏?”
沈溪摇头:“刑部结的案,由刑部上奏为妥……宗献,你来草拟奏本,诸位没意见吧?”
张子麟笑道:“宗献忠勇任事,年纪轻轻便锋芒毕露,由他来上奏再合适不过,张公公和李公公以为呢?”
生怕冷落张永和李兴,张子麟作为“地主”需要尽到礼数,所以象征性地询问。那边张永和李兴根本没什么意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沈溪身上。
“那就赶紧草拟奏疏,我等好代为参详……宗献,事情便交给你了,我等不妨先进去喝杯茶?”张子麟道。
沈溪道:“不必了,本官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
张子麟有些意外:“那刑部上奏……”
沈溪道:“我对宗献有信心,他应该能酌情把握好措辞,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桩寻常的案子,一切按照规矩办理便可。”
说完,沈溪直接离开,李兴见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太后让他留下来监督,现在他弄不清楚自己应该去该监督沈溪,还是继续监督这边上奏的情况。
“之厚做事就是不一样。”陆完看着沈溪的背影,感慨一句。
张子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李兴和张永在场,这种话最好到私下里再说。
随即张子麟招呼众人到后院去喝茶等待,但张永和李兴根本就没兴趣。
李兴道:“麻烦几位大人抓紧时间把上疏写好,咱家还要急着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对了,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诡异,几位大人可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完好奇地问道:“李公公也不知情?”
李兴苦笑:“咱家知晓还问你们作何?太后娘娘今日前来,从未曾想到建昌侯……前建昌侯会认罪,是不是有人暗中搞鬼?”
已坐回正堂案桌后埋头书写的全云旭闻言反驳:“李公公这话,就是在质疑我们审案不公咯?案犯押解到公堂前,我等连人都没见过一面,何来搞鬼一说?”
听全云旭这么个说辞,李兴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只可能跟沈溪有关,心道:“有些事咱家还是太过着急了,一切都在沈大人掌控中,所以他才不怕太后娘娘亲临。”
……
……
不多时,全云旭将上奏草拟完毕,几人传阅后,都觉得没有问题,连连夸赞全云旭做事稳妥。
全云旭道:“诸位看到了,这是公堂审案的结果,一些环节出现偏差,那也是太后亲临干预审案所致,不过案犯已招供,人证物证俱在,如此上奏,陛下会如何定谳,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一直不吭声的张永嘀咕道:“嘿,好大的口气。”
显然在场之人也觉得全云旭“狐假虎威”,明明他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低的,但说出的话却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意味。
李兴道:“这么上奏,换作以前,由朝议定夺,倒也没什么,现在监国沈大人亲自裁决,再交给陛下复核,绝对没问题。”
陆完等人默不作声,全云旭道:“既如此,那请几位联名做个见证吧。”
“啥?”
李兴一听火大了,“怎么还要我等联名?这跟咱家有何关系?全侍郎,你不会觉得咱家是来听审的吧?咱家不过是来看戏的……”
全云旭纠正:“既身在公堂,见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作为见证者就该联名,难道无关人等能随便出入公堂?”
张子麟苦口婆心劝说:“宗献,这件事别为难李公公和张公公,他们本就不在审案人员名单中,即便来也是因缘巧合。”
张永却走过来,大声道:“联名有何不可?咱家就是来听审的,那又如何?难道不敢让陛下知道,咱家曾在公堂出现不成?拿笔来!”
说完张永直接从全云旭那里接过笔,竟真的在奏本上署名,此举让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始料未及,因为他们都没打算署名。
“请吧。”
全云旭又看着陆完等人。
陆完、张纶和张子麟这会儿都不由觉得全云旭是个不识相的主,哪里有这么逼迫人联名的?
不过他们猜想这可能是沈溪的意思,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笔,在奏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把难题交给李兴。
李兴恨恨地拿起笔,在奏疏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嚷嚷道:“真是不懂规矩,咱家就是来当看客的,你们真是……咱家不跟你们理论,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
……
……
张太后被迫接受案子定性,赶紧去信宣府,求儿子放过她两个弟弟。
至于沈溪,终于完成一直坚持的事情,若释重负,心中却不免带着几分遗憾。
当晚,他见到惠娘,把情况给惠娘一说,惠娘神色平静,像是对张家案并不关心。
倒是李衿问了一句:“张家人作恶多端,为什么不判死罪?”
沈溪摇头道:“谈何容易?”
李衿好奇地道:“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张家不过是外戚而已,他们还做出谋逆之举,草菅人命,陛下应该想过杀他们吧?”
沈溪摇头,有些事他不好对李衿和惠娘解释,他明白,对惠娘和李衿来说,或许只有张氏兄弟死了,才算解了心头之恨,少了后顾之忧。
沈溪心想:“历史上张氏兄弟作恶更多,一直到嘉靖朝才诛除,到那时满朝文武依然要为他们说情,便在于一个‘情理’。”
沈溪道:“他们牵涉谋逆的罪名,是将武器贩卖给倭人,并在海外练兵,但终归这些兵马不在张家人控制下,由始至终也未发生谋逆的事实!”
“通番卖国是他们最大的罪名,但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同时有张太后为他们撑腰,作为皇帝的舅舅,许多情节都可以减轻罪责。”
“至于草菅人命,他们手上没有沾一条命,都是指使人干的,至于罗织罪名将一些官员和百姓投到牢中迫害致死,牵扯到不少官员,但罪名到底算在他们头上,还是算在那些为虎作伥的帮凶身上?若要以此定死罪,是否要将这些年京城牢狱冤案一个个牵扯出来?”
说到最后,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明官场的水太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李衿还想说什么,却被惠娘打断。
惠娘道:“衿儿,你不要多问,老爷身处宦海,遇到的事情并非只论是非,还有其他考量,光是张家背后站着张太后,兄弟俩就没那么容易定死罪,除非派人将其暗杀,但这显然不是老爷想做的。”
沈溪道:“惠娘是在怪我?”
惠娘摇头道:“老爷一直跟张氏兄弟作对,有很大原因在妾身身上,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其实就算没有张家人作恶,当初妾身也没法在京城求存,这些年下来,妾身什么都看开了,他们既没有杀我,又没有让我家破人亡,何必苦苦相逼呢?”
面对看起来通情达理,但其实心中充满执念的惠娘,沈溪除了苦笑不能做别的。
李衿问道:“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一个下狱三年,另外一个发配充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在京城逍遥自在了,到那时,他们不会找老爷的麻烦?”
“嗯。”
惠娘微微点头,“这才是老爷最担心的事情吧?老爷该考虑清楚,此番既然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就注定要面对他们的反扑,甚至太后也会为难沈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宫里的亦儿……”
说话间,惠娘望着沈溪,从她的眼神中,沈溪能感受到她是真心替他和沈家着想。
沈溪道:“这次发配充军,会让某些人在西北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忘了西北是谁的地头。”
一句话,就让惠娘明白过来,沈溪虽然不能从律法上判处张延龄死刑,却可以用其他手段,让张延龄吃到苦头,甚至折磨而死。
李衿不解地问道:“西北那边的事情老爷管得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解释道:“老爷在西北多年,打了那么多仗,人脉可不少……如今三边总督胡大人更是老爷旧部,若是普通权贵充边,很可能会得到优待,但若老爷有意让谁在西北吃苦,就算他在朝中有人也是徒劳。”
李衿局促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笑道:“那就好了,让那作恶多端的家伙吃到苦头,最好被老天收拾。”
沈溪笑了笑:“有罪必须要得到惩罚,充军就是充军,让其跟普通士兵一样吃苦,过一样的生活,甚至作为斥候深入草原刺探军情……我会让他得不到任何帮助,稍有懈怠就死无葬身之地。”
惠娘点了点头,对这个问题她不想再追究。
沈溪明白惠娘的一些想法,虽然当初张延龄害了惠娘以及惠娘主持的商会,但其实也间接成全了她跟沈溪,否则两人可能永远“有缘无份”。
……
……
张氏案的结案上奏,两天后呈递到朱厚照面前,司礼监掌印萧敬亲自送来,小拧子和江彬也在。
朱厚照着急地把奏疏看过,看完后有些失望地道:“最多只是罪罚戍边?量刑是否太轻了些?”
萧敬却觉得判罚很合适,连忙道:“陛下,三司衙门已详细审验过案子,连沈尚书也亲自过问案情,想来这是最好的处罚结果。”
“做了那么多为非作歹之事,依然可以保命,真是便宜他们了!”朱厚照蹙眉说道,状极气恼,却长吁一口气。
他吁这口气的原因,在场三人都能察觉出来,若真要杀张氏兄弟,朱厚照难以跟张太后交待,这也是朱厚照为何要提前给沈溪去密旨,让沈溪“暗中行事”促成张延龄自杀的根本原因。
一旦把案子提到明面上来,要公平公正审理,最后很容易定死罪,以朱厚照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无法招架。
朱厚照道:“没有沈尚书的上奏吗?”
萧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在这案子上,皇帝更在意沈溪的想法,赶紧回道:“陛下,沈尚书并未就此案单独上奏,这份联名上奏中也没有沈尚书的署名。”
“哦?”
朱厚照仔细看了那份奏疏,当看到上面列着几个名字时,不由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三司衙门主官名字都在,还有司礼监两位秉笔也署名,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三司会审。”
萧敬道:“陛下,不知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摆摆手:“就算是三司会审的结果,朕也想听听沈尚书的意见,先等等沈尚书的奏疏……过几天朕再答复。”
皇帝如此说,意思是这案子暂时留中不发,这也符合萧敬的心理预期,赶紧行礼后退下,却是连江彬在皇帝面前禀奏什么都没顾上过问。
……
……
一直过了两天,朱厚照才把萧敬叫到跟前来,一番耳提面命。
“……朕那个不成器的二舅,让他去延绥好好当几年差,从普通士兵做起,没有任何优待,必须跟戍卫边塞的士兵同吃同睡。至于大舅,留他在京城坐牢真是便宜他了,干脆也调到三边,不过给他个小官当当,让他也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大明疆土守之不易,不然天天想中饱私囊……”
朱厚照改变刑部上奏所提罪罚,更像是自作主张,让张氏兄弟都到延绥当差。
萧敬犹豫不决地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书函,今天刚到,您是否……”
朱厚照拂袖道:“母后无非是想给她两个弟弟求情,但现在是三司会审的结果,她凭什么求情?当时她在刑部公堂胡搅蛮缠时,可有想过大明法度?”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时,萧敬小心翼翼,此时他已意识到朱厚照对京城内发生的情况很了解,连当日刑部审案过程都一清二楚。
萧敬心想:“没听说沈之厚上奏,难道上了密折?那沈之厚到底是告状?还是为张家两兄弟说情?再或者站在中立角度?”
朱厚照道:“把朕的圣旨早些传到京城,把朕的两个不成器的舅舅押到延绥,再传朕的圣谕给三边总制胡琏,让他监督执行,若有人敢暗地里相帮,朕就拿他俩开刀!”
“是,陛下!”
萧敬一脸惊恐之色。
……
……
朱厚照的圣旨传到京城,没有人觉得意外。
很多人觉得,让张氏兄弟发配三边充军,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当前惩治张氏兄弟的最好办法。
京城官员一边恼恨于张家兄弟为非作歹,但皇帝真要杀二人,他们反而会上奏力保,便在于这是大明法统问题,张氏兄弟的地位并非那些世袭勋贵可比,张家兄弟有太后撑腰,无论皇帝再怎么恨两个舅舅,只要两个舅舅没做出真正谋逆举动,在道义上就占据优势,逼着那些老臣为他们开脱。
现在没判死罪,意味着那些老臣不用跑出来维护两兄弟,对京城权贵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但这结果,显然不让张太后满意。
“戍边就戍边,非要当什么小兵,还要跟士兵同吃同睡?难道就不能给个千户当当?”张太后对来传消息的李兴大发脾气。
李兴解释:“娘娘明鉴,这是陛下圣旨中的内容,还说若有人偏帮,就要给两位侯爷定死罪!”
张太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道:“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顾,非要听信外人的话……哼,皇儿身边全是小人,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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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最终定下,京城舆论很快平息。
张氏兄弟需不需要判死罪已不重要,官员们很自然避开这个话题,民间的非议小了很多,不过对沈溪称颂的声音却愈发多起来。
张家兄弟行将戍边,本以为可以抽身事外的张鹤龄也未能幸免。
张家兄弟即将发配充军之前一天,沈溪来见张延龄,刚坐下,张延龄便不满地质问:“不是说只要我认罪,就能放过我兄长和家人吗?”
沈溪道:“你没被判死罪,你兄长也是前往西北出任军官,待遇要比你好很多……如此还有何不满的?”
张延龄沉着脸不说话。
旁边典狱长笑道:“很好了,两位侯爷一起到西北,彼此有个照应,沈大人已经算是给足了优待……路上弟兄们会好好伺候两位侯爷,到了地方也有专人接待。”
这话不是沈溪亲口说的,但张延龄大概理解这是沈溪对他的“警告”,让他老实点儿,不然的话路上押解的差役以及到西北后负责看管戍边囚犯的将官也会让他们兄弟俩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去的地方是延绥,不算苦寒之地,以你们兄弟在朝中的人脉,估摸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
“几年?哼!”
张延龄心中很不满,却不敢发作。
沈溪让随从给张延龄送上食物,很快一张桌子便摆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上好的酒菜。
沈溪抬手:“今儿多吃些,上路后风餐露宿,日子未必过得那么舒坦。”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着沈溪,问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沈溪笑道:“看你这理解力……陛下不会杀你,难道我能送你去黄泉路不成?”
张延龄往摆满桌子的菜肴看了一眼,显然这会儿也饿了,这两天他茶饭不思,主要是被皇帝的绝情和沈溪的狠辣给吓着了,还有就是对未来的担忧。
尤其是在知道沈溪连刑部狱卒都能收买,随时可能在他的饭菜中下毒后,他更是没喝过一口酒,吃饭也只是简单进一些白米饭,还是小心翼翼试探地吃一点,过一段时间觉得没问题再进食。
以前他不小心,但现在他可说是处处谨慎。
沈溪没有留下来观赏张延龄吃饭的兴趣,道:“除了你们兄弟外,你们的族人没有大的问题,不过因你们被贬谪为民,家产被抄没,他们的日子会过得清苦些,但有太后接济,显然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问题。”
张延龄没说话,拿起碗筷来,开始进食……他觉得只要沈溪在,就不会有人下毒。
“若真有毒的话,沈之厚不会亲自前来,不然他怎么解释前脚来见过我,我后脚就中毒身亡?”
沈溪看着狼吞虎咽的张延龄,站起身:“还有一点,陛下希望你们兄弟能戴罪立功,你们在边疆会跟普通官兵同吃同住,不要指望别人帮忙……有陛下的谕旨,谁帮你们就是找死!你们千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
……
沈溪从牢里出来,彭余早在外等候。
“大人,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路上有好日子过,没有马车,就是靠两条腿,一路就这么走到榆林卫!”彭余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路上的饭菜不用太刻薄,让他们吃饱一点,或许开始时他们不太适应,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彭余笑呵呵地道:“明白,这不……已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这边饭菜里有,另外一边也有,不是什么猛事,死不了人,但绝对会让他们一路没力气。”
沈溪眯眼看着彭余,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阴损”,但还是笑了笑,没太当回事。
二人一起走出监狱,彭余又把跟张家相关产业的处置情况跟沈溪说明。
彭余道:“大人,小的查过了,张家一些女眷的户籍册子,跟现有的人对不上号,好像有些人被送进了宫里。”
“哦。”
沈溪点头,“有关人口的比对就没必要了,张家毕竟只有奴婢会充公。”
彭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有点还得跟大人说清楚,就是张家的产业已不多……城外一些田产,都被宫里派人收走,可能是……宫中某位贵人做的,想给张家留一点东山再起的本钱。”
彭余说的这些事,沈溪有所耳闻,张太后为了不让两个弟弟回到京城后无家可归,将张家一些祖传和后来购置、朝廷封赏的产业给收去了,因为是宫里派专人负责,使得负责抄家的三司衙门没人敢出面。
彭余道:“现在有风声传出,就是宫里会调拨一些款项,让内府做出妥善安排,以小人想来,可能是为张家两位国舅准备。”
“嗯。”
沈溪闻言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需要跟彭余交待太多。
彭余左右看看,凑过头小声道:“倒是案子牵涉的一些官员,被抓捕后其家产,还有家中豢养的歌姬舞姬,以及奴婢,人数加起来数百,现在官府没定下如何发落,若是大人有需要……”
“不用了。”
沈溪道,“回头会有人把酬劳给你,总不能让你自己掏腰包。”
彭余赶紧道:“小人不需要大人给酬劳,为大人做事是应当的。”
沈溪神色平静:“不用太计较,该给的不会亏待,做事若连最基本的赏罚分明都不能做到,本官有何资格用你做事?”
彭余低下头,心中非常欢喜,因为沈溪的赏赐一定不会少,其实这次有着沈溪背书,他并没有付出多少。
沈溪再道:“你在内府任职,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有什么情况就对我说,要是不方便见我,可以跟我派去的人说也一样,内府那边我尽量栽培你独当一面,谁若与你为难,尽管告诉我。”
“是,大人。”
彭余更觉光彩,现在沈溪向他做出承诺,等于让他在内府有了更高的话语权,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不过沈溪最后仍旧发出警告:“不过你今后做事一定要保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
……
沈溪上了马车。
车厢里,云柳早就等候在那儿。
回府的路上,云柳把最近发生的事跟沈溪详细说明。
“……船只还在不停地造,吕宋岛上的战船已有百艘,不过坚固程度不及辽东、山东、新城和朝廷龙江船厂造出来的大船,或者跟南方的树木材质稀疏有关……”
“……江南官场还算平稳,唐先生在南京做事遇阻,但在推进军队改革上,倒也卓有成效,有不少言官正联名参奏他。”
“中原灾情缓解,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正着力恢复民生,迁徙的百姓相继回到家园,不过民间有传言,说今年还会有大灾,人心惶惶,官府已在消除谣言……”
云柳非常认真,但凡她负责的事,从来不会含糊,而沈溪平时不会太在意的事,她也会查清楚后再跟沈溪汇报,出色地做好了沈溪身边情报大管家的角色。
相比较而言,马九在情报获取上显得很业余,本来沈溪已将很多事转给马九去做,但后来又逐渐把工作归还给云柳。
“熙儿还在宝坻县未回,等她将新一批运来的银子统一装箱后,会跟工部和户部的人一起返京……”
大明跟佛郎机人的买卖还在继续中,大明的商品会从新城装运,不过前提是佛郎机人要把银子运到塘沽口来,由朝廷清点无误之后才会通知那边装船,中间会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差。
这也是大明在此番贸易中占尽优势的体现,所有货物都是提前三个月收钱,要等钱运到家里,才给筹措物资,外销的价格比民间高出许多。
差价基本都被朝廷赚了,而由于产销两旺,商贩也都挣到了钱,工农业均得到极大的发展。
“六百万两若是能都用在造船上,那就好了……”
最后云柳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沈溪道:“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收入,必须得充实国库,不可能直接调用。”
云柳坚持道:“大人,其实部分银两可以不走官府的帐。”
沈溪摇头:“我是大明臣子,做事就要以大明利益为先,若是我自行调配的话,会有人参劾,也别指望这种事完全能瞒过朝廷的眼线,甚至现在于吕宋岛上造船,也要小心谨慎,避开朝廷耳目,尽量不让岛上的人随便回来。”
“是。”云柳行礼。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似有所思:“几年下来,该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也没留太多遗憾。现在朝廷要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一走,怕是出去容易回来难。”
“大人要亲自前往吗?”云柳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云柳的问题,闭目沉思起来。
良久,沈溪才悠悠感慨一句:“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
……
随着张氏兄弟被押解前往延绥,外戚和勋贵案彻底了结。
虽然事情得以圆满解决,朝廷未因此蒙受损失,各部差事按部就班进行,但随着这件事的结束,朱厚照对萧敬的操守产生质疑,已明确表示要更换司礼监掌印太监。
萧敬很识相,当发现朱厚照每次听他禀奏时都表现得很不耐烦,甚至多次责怪他年老昏聩不会办事,便意识到自己这次回朝大限已到,不如自行退下。
萧敬跟朱厚照请辞,特地上了乞老归田的奏疏。
朱厚照思考后没马上表态,大概意思是要在内侍中推选司礼监掌印,在新人选确定下来后,再让萧敬退休,如此一来,无论是宣府这边,还是京城,又或者是被罚去守皇陵的张苑都蠢蠢欲动。
涉及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看起来顺理成章应该由张永接任,但明白流程的人都清楚,这次朱厚照多半还是不会直接把首席秉笔太监给提拔起来,一时间京城和宣府对此议论颇多,很快便把之前外戚和勋贵犯事的话题给盖了过去。
宣府除了小拧子外,再就是几名随侍皇帝身边的当值太监,似是并不涉及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连小拧子也因年轻被忽视。
张永自然是第一号人选,李兴也是大热门,再就是李荣、谷大用、马永成等人,甚至还有当前朝中二十四监中的几名大太监,都对这职位虎视眈眈。
而在所有人看来,决定这职位最终归属者非沈溪莫属。
这些太监早就知道沈溪不吃请客送礼这一套,以至于都在想办法接近沈溪,试图得到沈溪的支持。
其中对此事最为热心的是张永,因为张永觉得自己跟沈溪的关系最为亲近。
但沈溪为了避嫌,对所有太监一视同仁,只要不是皇命大事,一概不见,再加上在办完外戚案后沈溪深居简出,使得张永等人想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四月二十一,这天吏部会议结束,沈溪见了几名到京参加考评的官员,亲自进行面试,这边通报进来,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求见。
沈溪摇了摇头,那些太监见不到他,钱宁便来充当说客,之前钱宁曾见过他一次,问有关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沈溪没有作答。
沈溪本来可以不见钱宁,但近来皇帝有意要把豹房部分功能搬到宣府,相关事情需要他这个监国对接,钱宁有时候也需要来传达圣谕和问询相关事务。
“让他来见。”沈溪到了吏部衙门后堂,坐下来喝茶等候,不多时钱宁规规矩矩前来,向他行礼。
钱宁道:“沈大人,陛下想让花妃和丽妃娘娘往宣府,小人特地来跟您知会一声。”
沈溪点头:“这种事不需要跟本官打招呼。还有,这所谓的妃,并未得到朝廷正式封号,在人前还是不要称呼为好。”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着,说道,“这二女以前的手段不少,尤其是丽妃,她若是再得陛下宠幸,怕是对大人不利,就怕她……身怀孕事……是否要对此有所阻挠?”
沈溪打量钱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钱宁笑道:“大人明鉴,小人虽掌管锦衣卫,但心系社稷安危,此二女都乃祸国殃民的女子,扰乱朝纲社稷,若是能除去的话,必定能令朝野清平,而陛下也不至于被妖女迷惑,大人您看……”
或许是钱宁以前跟花妃和丽妃多有接触,而且这二女得宠都是他的“杰作”,所以钱宁对二女的防备甚深,提醒沈溪要提防此二女影响到沈溪在朝中的地位。
说白了钱宁也是为自己考虑,毕竟他的靠山现在是沈溪,而二女因为跟他有一定过节,现在他不敢让二人再得势。
沈溪摇头道:“陛下决定之事,为人臣子怎能随便质疑?这件事本官不想理会。”
钱宁试探地问道:“若是大人您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以钱宁的意思,您沈大人不想理会这件事,可以让皇后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利用内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来阻止皇帝这么做。
沈溪眯眼道:“听你的意思,要参与到后宫争斗中?钱指挥使,你可是用心叵测。”
“大人言笑了,小人哪儿有那胆子?不过是提点意见……对,就是提点意见,这两个女人实在留不得,若是大人您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当小人失言。”钱宁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言语不当而开罪沈溪,马上收口不言。
沈溪起身:“陛下要召谁往宣府去,只要不坏朝廷法度,本官没有理由反对……该管的事情才管,不该管的少加理会。”
这话又像是在警告钱宁,不要充当那些太监的说客,无论钱宁支持谁当司礼监掌印,都不能在沈溪面前胡言乱语,从而影响这件事的走向。
“是。”
钱宁是聪明人,在被沈溪提醒后,识相地不再多提。
沈溪道:“没事就回去,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好,或许未来一段时间你会到宣府,有什么大事不需要跟本官汇报。你的任务是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沈溪说完,没有跟钱宁继续交谈的兴致,径直出门去了。
钱宁从吏部衙门出来,心中郁闷至极。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两个女人的确是心腹大患,为何不解决?还是说他不想自己出手,而想让人代劳?”
“大人。”
钱宁没走出几步,便有锦衣卫迎过来,都是钱宁的心腹手下。
钱宁招招手,正要回北镇抚司,却见有轿子停下,并非官轿,轿子上下来之人钱宁认得,正是此番想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的李荣。
“钱大人,您可有见到沈大人?”
李荣下了轿子后,忙不迭过来行礼并询问。
钱宁皱眉:“感情李公公等在这里堵本人?”
李荣解释:“没有的事,不过是碰巧路过……呵呵,本来在下也想来求见沈大人,知道您进去了,也就不再做无用功,在这里等候您的消息。”
钱宁不屑道:“没用。”
“啊?”
李荣紧张地问道,“是没见到,还是说……沈大人不肯表态?您只管跟沈大人开口,无论是什么条件,鄙人都能接受。”
钱宁道:“李公公,沈大人乃外官,司礼监掌印太监归谁,跟他老人家无关吧?”
“这……怎么说呢?”
李荣很尴尬,他也没料到钱宁会打官腔,道,“咱之前不说好了,若您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再谈。”
钱宁摆摆手:“你送的那些东西,在下会让人原封不动退回,你觉得亏了,可以连本带利还给你。”
李荣急忙道:“哪有的事?不过是一点薄礼,就当是人情往来,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那就别废话!”
钱宁摆起架子,拿起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来,“沈大人现在很为难,太多人求到他名下了……你觉得自己的能力超过张永张公公了吗?还是说李兴李公公的本事在您之下?论陛下信任,非拧公公莫属……沈大人就算要提拔,也要有足够的理由!”
李荣面色踌躇,心想:“你这话里意思是……银子没给够?”
李荣道:“听说钱大人您将往宣府,到时会常伴君侧?”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是陛下的赏识,但也不过就是寻常当差,你以为可以随便跟陛下进言?不过有机会的话,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这样最好。”李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钱大人您有事只管提,鄙人能办到绝对不会推诿。”
钱宁不耐烦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一些事还是避嫌为好,尤其是这衙门口,你不怕被人看到,我还嫌太过张扬了呢!陛下和沈大人那边,我自会替你说情,但你也要记得,这件事不可对外声张。”
“明白。”
李荣别提有多懊恼,却不得不保持面子上的礼重。
钱宁最后只是冷笑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李荣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嘀咕开了。
“这小子,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就算在陛下跟前得一点宠,也不如江彬……或许走走江彬的关系还靠谱些,江彬应该不会跟沈之厚是一伙的,沈之厚可能会支持张永,咱家只要跟江彬结成一线……还有丽妃,应该就能跟张永掰掰手腕了。”
“公公,这人都走了,咱该如何?”李荣的随从过来问道。
李荣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先去豹房,没听说豹房的人马上要往圣驾那边去?指不定哪位贵人,未来就成真的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