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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沈明堂跟随马九见过商会分馆的龙掌柜,把差事应了,月钱快速敲定,回来后见到沈溪,沈明堂幽幽叹道:“七郎,原来商会这般好,弄得我都不想走了。”

    当商会的管事,一个月八百文钱,管吃管住,不用做苦工还有人供使唤,这样的好差事在宁化县可找不到。

    沈明堂第一次进省城,除了见识到省城的繁华,也找到一份令他想长久做下去的工作。

    可惜老太太的命令不能违,在沈明文和沈溪考试结束之后,他就要回乡,继续去王家给人做苦力。

    沈明堂除了懊恼,也开始怀疑老太太是否所有的决定都英明正确。

    沈明堂的主要工作,是帮忙看管仓库。

    从陆路和水路运到商会福州分会总馆的货物,在经过仓储之后,会转运到城中各大商铺,这些商铺的掌柜基本都来自汀州府,他们对于外地人不信任,怕伙计暗地里偷偷摸摸甚至捣乱,需要专人负责看管,如此一来沈明堂晚上就要睡在那边。

    刚住下来第二天,沈溪给客栈尹掌柜二两银子,作为接下来两个月的伙食所用。尹掌柜赶紧推辞:“小掌柜,这也太多了吧?您这样是要天天大鱼大肉?”

    二两银子分摊到七十天时间里,一天连三十文钱都不到,省城的消费水平还是很高的,三十文钱如果是居家过日子,吃得尚能好一些,可若说住在客栈里,由客栈的人给你买菜做饭,三餐里有一顿能沾点儿荤腥都不易。

    可人家尹掌柜压根儿就没想赚沈溪的银子,二两银子交上去,人家还觉得太多,要给沈溪置办好酒好菜。

    沈溪没想到尹掌柜是如此的实诚人,沈溪这两天也打听过了,周围的客栈。在淡季时上房每日就要四五十文,而如今正值考生进城的旺季,三年才一遭,周围的客房已普遍涨到七八十文一天。

    沈溪心里有些歉意。笑道:“掌柜的,你随便弄一些清淡的小菜即可,若真吃好了,把人养得骄奢,想考好也难。”

    尹掌柜想了想。道:“小掌柜,那在下就看着弄了,菜肴不会太精致,您多担待些。”

    沈溪心想,每餐有小菜下饭就算不错了,若还求精致的话,那不是来考试的,而是来风光享受的。

    沈明文和沈溪住下没几日,六月初三这天,沈溪正在房里温书。店伙计过来敲门:“沈公子,楼下有位苏公子前来拜访,您见不见?”

    尹掌柜有吩咐,没事不能上来打扰沈溪和沈明文读书,店伙计说这话时有些为难。沈溪一听就知道是苏通找上门来了,跟他同考这次乡试的人,他认不得几个,苏通算是为数不多的好友。

    “我这就来。”沈溪把书本收拾好,顺带把窗户关好,这才出门。却见沈明文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沈明文问道:“七郎,这苏公子可是宁化城东的那位?”

    沈溪摇头道:“是我在府城的好友。”

    沈明文脸上带着几分失望:“不认识啊……不过无妨,一起出去走走也好,你三伯这两天也是。过来看都不看咱们一眼,这是只顾赚钱把咱俩给扔了啊。”

    沈溪暗忖:“若不是三伯掌握着钱袋子,你会巴望他来?”

    沈溪道:“这位苏公子不怎么好客,大伯还是别去了。”

    沈明文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显得极为不屑:“年轻人,别欺负老人家。比起阅历来你可差得远了!这个苏公子进省城,能到处打听找到你,这人得多讲交情?他若请你,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嘛……”

    沈溪未料沈明文这么精明,正想该如何推辞,苏通已上楼来,堆着满脸笑意跟沈溪打招呼:“沈老弟,你可是让我一顿好找啊,若非听说这白马河边有咱汀州商会的一家客栈,还真不知道你藏在这个好地方。”

    苏通与沈溪进到房间里,打开窗户往四下看了看,又问了店钱,不由带着几分惊喜:“这等好地方,敞亮通透,景色宜人,连我都想搬过来住了……我这就去问问掌柜是否还有空房……”

    沈溪可不想平白无故给尹掌柜增加负担,笑道:“这两天客栈早已客满,苏公子怕是来晚了。”

    苏通惊讶道:“提前两个月来都晚了?那下次的话不是得更早启程……哈哈,不对不对,应该是一次就考过,想下次这兆头就不怎么好!”

    就在沈溪和苏通说话时,被晾在一边的沈明文插话道:“这位苏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非池中之物。要不一起出去走走,喝杯茶如何?”

    沈溪这才想起忘记给苏通介绍他这位奇葩的大伯了。当苏通知道沈明文身份后,带着几分恭敬,行礼问安:“原来是沈伯父,晚辈有礼了。”

    沈明文显得很大度:“不用多礼,一起出去喝杯茶便是。”

    苏通心下惊讶,为何沈明文非要邀约一起出去喝茶,难道这客栈不提供茶水?

    再一想,就算沈明文是想借口“喝茶”吃酒饮宴,以如今沈家在商会以及银号中的地位,还缺那么一点儿?

    他可不知道,商会及银号和宁化沈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挂在周氏名下,而且全部由周氏的好姐妹惠娘操作。沈溪虽然有钱,但一直在装穷,而看起来在沈家地位尊崇的沈明文,如今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就等跟着蹭吃蹭喝。

    苏通不明就里:“沈伯父和沈老弟到省城后总闷头苦读,无益于精进学问,确实该出去散散心……沈老弟以为呢?”

    沈溪点点头:“也好。”

    不是他要给沈明文制造蹭吃蹭喝的机会,实在是怕沈明文耐不住寂寞自个儿跑出去,到时候欠了一屁股债回来还是得沈明堂甚至是商会给他买单,回头老太太不但不会领情,还会怪责他跟沈明堂没把沈明文看好。

    出了客栈,门口侍立一名小厮,正是苏通到省城赶考带来照顾生活起居的。这次苏通到省城参加乡试并不是很高调,除了这名小厮,便只有一位对省城比较熟悉的老家仆。

    苏通看着繁华的街道,不由感慨:“这省城之地。果然比起汀州府城热闹许多,只可惜我初来宝地,不解其中之妙,沈老弟先到几日。可有好地方介绍?”

    沈明文插话道:“我倒知道福州城有好地方,既可品茗听曲,又可饮酒作乐,好不逍遥自在。”

    “哦?”苏通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有劳沈伯父引路了。”

    沈明文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就好像沈溪和苏通是他的跟班一般。沈溪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苏通虽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但想到之前他一直以晚辈自居,也就没太介意。

    一行走了四五条街,终于走到沈明文所说的好地方,结果小楼仍在,但却是锈迹斑斑的铁将军把门,显然早已人去楼空。

    沈明文皱眉:“关门了?”

    苏通叹道:“看来并无缘分啊,瞧这房子破旧斑驳的样子,想来歇业有些时日了……沈伯父应该是三年前乡试时来过吧?”

    沈明文点了点头。老脸有些挂不住。

    沈溪大概能分析出,这等档次的所在,消费水平应该低不了,既有各地名茶,还有专业的茶艺名家表演泡茶技巧,再加上有专人弹曲以及说书,光是喝个茶可能就要花费一两银子以上。

    沈明文上次跟沈明堂来,住店、吃饭、光顾私娼下来,似乎剩不了多少银子,他哪儿有钱光顾这种高雅之所?

    沈明文明显是想借苏通请客。来这里装装大爷,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家茶楼倒先倒闭了。

    苏通笑道:“走走,换个地方就是。来的路上我见到有家酒肆挺不错的,我们先去吃一顿,到了晚上再为沈老弟你接风洗尘……咳,应该是为我自己接风洗尘才是……”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

    要说这苏通为人还是挺不错的,热情周到,出手大方。除了有点儿好色的坏毛病,别的都还好。

    沈明文刚才还在为不能去高档茶楼装逼显摆而苦恼,回头听说有酒宴吃,马上精神抖擞,再次走到前面引路。

    沈溪有些尴尬:“苏兄,我大伯就是这性子……额,你别介意啊!”

    苏通笑道:“岂会?”

    等到了酒肆,苏通作为东主点了酒菜,沈明文一听鸡鸭鱼肉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沈溪心想,其实这几天客栈安排的伙食还不错,每顿都沾了点儿荤腥,估计沈明文是想喝酒了。

    果然,等酒水上来,没等苏通敬酒,沈明文已经开始自斟自饮,两杯下肚,人已飘飘然:“好酒好酒啊,真应该买两坛回去,偶尔喝上两杯……苏公子以为呢?”

    苏通一听颇为尴尬,他本以为,以沈溪平日里的好修养,家教肯定不错,那沈家别的人应该也一样,可他没想到,这沈明文跟沈溪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家教出来的。

    一个是君子,另一个简直就是无赖!

    苏通无奈地点点头:“沈伯父说的是,平日里备考温书很累,偶尔小酌并无不可。”

    沈明文听到苏通的话,笑呵呵道:“英雄所见略同,哈哈,真是好酒,嘘……”

    话都没说完,就又开始拿起酒杯嘬酒,到后面小口喝已经嫌不过瘾,干脆把茶杯里的茶水倒在地上,拿茶碗盛酒来喝,这个举动令隔壁桌的人皱眉不已。

    这是几辈子没沾过酒的老酒鬼?

    本来苏通还想跟沈溪探讨一下这次乡试的有关事宜,可因为沈明文这个奇葩的存在,令苏通不知从何说起,偏偏沈明文非常热情,别人不说话,他还喜欢主动跟人搭讪,详细问了苏通的出生来历,娶妻与否,生子与否,纳妾与否,家里多少田,人均几亩地,有几头牛……

    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沈明文成了个话痨,把苏通问得直皱眉头。

    沈溪连连苦笑,最后实在看不过眼了,建议道:“大伯,要不这样,让店家送两壶酒上来,您带回客栈慢慢品如何?”

    沈明文脸色马上变得极为难看:“这么说是嫌我在这里碍事了?你们下午要出去风流快活,想让我回去,没那么容易……嘿嘿,苏公子你说呢?”

    苏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讷讷道:“沈伯父误会了,在下吃过晌午饭就得回客栈安顿一下,可能无法作陪。”

    沈明文一脸欢快的笑容:“之前苏公子说晚上有一顿接风宴,这接风宴我非去不可,顺带结识一些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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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文想到晚上还有一顿酒,顿时感觉人生快慰莫过于此,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眉飞色舞地拿起店家刚送上桌的一壶酒下楼去了。

    在沈明文眼里,苏通不过是个初进学的后生,学问上肯定是平平无奇没什么可探讨的,最多是出来喝酒的时候主动帮忙结账,充当冤大头,让他可以蹭吃蹭喝。

    苏通目送沈明文下楼,却不知沈明文是出恭还是回家,但转念一想,若出恭的话不该拿酒壶下去……

    难道是把酒喝光了,把酒壶当夜壶?想想就觉得恶寒不已!

    苏通道:“沈老弟,令世伯还真是有些……健谈啊。”

    沈溪心说,什么健谈,根本就是个厚颜无耻之人!这全是李氏惯出的毛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关在阁楼读书,看起来可怜,但其实却是一种享受,连基本的劳作都不用,人还不是养得又馋又懒?

    当然,沈溪不能在外人面前数落长辈,这是礼法问题。之后沈溪和苏通都刻意不再提沈明文,因为这样一个宛若苍蝇般的存在,光是想起都觉得扫兴,更不要说挂在嘴上了。

    吃过午饭,苏通带沈溪到他落脚的地方看过。

    苏通住的地方,距离沈溪下榻的白马河相对较远。苏通的意思是就算不能同住一家客栈,也可以搬到附近,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苏通道:“如今才六月初,进城的考生算不上多,若不趁着现在,到了七月,整个省城的客栈都会爆满,再想找个中意的地方那就难了。到时连城中的公祠和庙宇,都会成为考生的落脚点。”

    沈溪点了点头。

    仅仅小小的宁化县,就有生员二百,福建省七八十个县,生员数量有一万六七千人往上,就算不是每个生员都会参加乡试,但参考的生员数量怎么也得有四五千人,再加上送考的,省城一下子涌进一两万人,难怪会人满为患。

    福建是江南教育相对先进的省份,在大明朝,每届乡试福建的录取人数仅次于南北直隶和江西,与浙江和湖广两大省份旗鼓相当。

    洪熙元年规定,福建乡试录取人数为四十五人,景泰四年增加了十五个名额。到如今弘治十一年,这四五十年来福建一直是按乡试录取六十人来进行选拔。总体来说,乡试的录取率要比院试低许多,汀州府院试还有将近百分之十的通过率,而到了乡试,连百分之二的录取率都不到。

    同时乡试还有规定:“人材众多去处,不拘额数,若人材未备,不及数者,从实充贡。”

    这是朱元璋所下命令,若哪届乡试人才多,可以适当多召几个,若人才少,不能找学问不及的滥竽充数。

    但考官基本是能少招就少招,因为多招,回头被人查验谁的才学不行,考官是要背责任的,但少招的话,就算有学子被人检查出狗屁不通,他也能说,这一届的考生就这等糟心样,我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个榜单来。

    苏通介绍了几名别的府县的考生给沈溪认识,这只是苏通进省城的第二天,才一天时间他就结识了几个新朋友,这些人都在二十岁左右,属于青年才俊。当他们得知沈溪十二岁就参加乡试时,对沈溪立即热情了几分。

    不是同乡人,比较的心理不会太大,沈溪就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以他如此小的年岁参加乡试,至少神童是没有疑问了,如果能够中举,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这个时候不攀点儿交情,更待何时?

    “原来苏公子这两日要找的,就是这位沈公子。现在一看,沈公子年少英才,卓尔不群,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一名姓路的考生由衷地赞叹道。

    “路兄所言极是,在下之所以要急于找到沈老弟,不但因他年少学问好,更因他在别的方面也很有本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藏钩、射覆都是掐指一算手到擒来,你没见过可不知道有多神奇。”

    苏通不遗余力在这些士子面前吹捧沈溪。

    众人纷纷表示惊叹和敬仰,有人满是憧憬道:“有机会在下一定要见识见识!”

    苏通笑着说:“选日不如撞日,今儿在下在淮阳楼设宴,诸位不知可否赏面,一同去饮杯水酒?”

    这些士子不由对望一眼,有的尚不知淮阳楼是何地方,但有人却清楚,那可是城中有名的秦|楼楚馆,主打的苏菜很有名气,可以说是福州城里消费水平最高的饮宴之所,一般的人可消费不起。

    但既然苏通要请客,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众士子纷纷爽快地应承下来。等苏通出门送沈溪回客栈时,沈溪才把他心头的疑惑问出:“苏兄,这淮阳楼是何处?”

    “好地方,跟咱汀州府的官所差不多,不过装饰更加奢华,里面的姑娘数量更多,姿色更佳,最重要的是……哈哈,你年纪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苏通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虽然不是官所,但听闻有官府的背景,连福州教坊司的姑娘,都要经过选拔才能过去陪酒宴客,你说这地方厉不厉害?”

    沈溪想了想,大概明白了。

    私营的秦|楼楚馆,居然能让教坊司的姑娘去“串场”,这来头的确够大!

    要知道风月场所,向来官、私分明,让官所的女人去私营的青|楼侍候客人,本身就是违法行为,除非有很深厚的官方背景。

    这年头只要跟官府扯上边,一切皆有可能,指不定这淮阳楼幕后的大东家是哪个权贵,只是找个人出来充门面而已。

    ……

    ……

    沈溪回去后又读一个多时辰的书,快到黄昏时,苏通亲自派了马车来迎接。沈明文虽然不知是要去哪里,不过他早已经收拾整齐,就好像这次他才是主宾一般。

    沈明文好奇地问道:“七郎,今晚这顿宴席是去何处?”

    沈溪摇头:“不知道。”

    苏通的小厮恭敬道:“回沈老爷的话,今天我家老爷是请两位到淮阳楼赴宴。”

    沈明文一听眼睛都绿了:“噢?淮阳楼?那可是好地方!这位苏公子可真慷慨,听说能去那儿饮宴的都是达官显贵。”

    一路上,沈明文都在跟沈溪说淮阳楼的好,什么环境优雅,酒水香醇,菜色新颖,以为沈溪不知道那淮阳楼里有女人,不时搓着手,好像已忍不住要大快朵颐,到时候可能还要手脚并用。

    等到了地方,苏通已亲自在门口迎候,道:“知道沈老弟你回去之后必定用功读书,就没亲自去叨扰,里面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沈老弟……沈伯父,里面请!”

    见到沈明文,苏通有些尴尬,但想到沈明文毕竟是考过几次乡试的老手,同为本届考生,请来请教下经验也是好的。

    沈明文没跟苏通招呼,人已麻溜地走进淮阳楼,苏通在后面提醒沈溪:“沈老弟,晌午的时候没跟你细说,其实我认识的这几位,都是本届乡试解元的大热门,尤其那位路公子,他上届乡试就参加过,听说本来是点他的解元,结果核查文章犯禁,这才榜上无名。这一届他应该十拿九稳啊。”

    沈溪知道苏通交游广阔,得知的“小道消息”很多,至于中午那位路公子路呈,给沈溪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相貌平庸,穿着朴素,好在说的话还算中听。

    一般来说,内帘官既然点了谁为解元,文章肯定仔细审读过,早已确定文章有无犯禁,不可能到点了解元后才复核发现文章有问题,这可不单单是考生的问题,连主考官和同考官都要担负责任。

    沈溪猜想,若真是点了解元还被刷下来,肯定是上一届乡试出现了营私舞弊的情况,路呈的解元之位被人生生顶替了。

    沈溪已经注意到,路呈的家世似乎不怎么好。

    沈溪心里带着几分担忧,要说这福建之地山高皇帝远,帘官大多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手中权力太大,这样的乡试想公平公正非常困难,就算他的文章出类拔萃,若不打通关节,很可能会名落孙山。

    ……

    ……

    华灯初上,淮阳楼里灯火辉煌,上得二楼,在纱幔缭绕显得美轮美奂的宴客厅里,十几人盘膝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桌上摆满美酒菜肴,沈溪进门时,已有姑娘在为众人敬酒。

    苏通面带惭愧之色:“今日本想晚些开席等沈老弟你过来,但实在捺不住他们的热情……”

    沈溪点头表示理解。

    这些个读书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可到了青|楼楚馆这种地方,见到美酒美食美人,哪里还能恪守本分?

    见苏通带着沈溪进门,众人赶紧起身行礼……怎么说苏通都是这场宴席的东主,而沈溪又是主宾,他们不敢怠慢。

    其中几人沈溪中午就见过,有的沈溪却尚属初次见面,需要引介一番,反倒是沈明文大大咧咧,一进宴客厅就找了个空位置自行坐了下来,一边拿起筷子夹菜,一边让旁边的姑娘给他斟酒。

    如此沈明文兀自不满足,竟然趁机伸出咸猪手,去摸那陪酒姑娘的纤纤玉手,先占点儿便宜再说。

    众人落座,沈溪坐在苏通的左手边,而右方坐着的则是苏通推崇备至的路呈,席间还有一名士子引起沈溪的注意,此人姓陈名琛,字思献,晋江人,今年二十一岁。

    根据沈溪前世的记忆,陈琛是明朝福建著名理学家蔡清的弟子。

    蔡清而立之年中进士,累官至南京文选郎中、江西提学副使,其花一生心血,力学六经、诸子及史集等书,对程颢、程颐、朱熹等人的著作研读尤精。他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究《易》学,陈琛便是最著名的弟子之一。该社有二十八人,号称“清源治《易》二十八宿”。时人称“今天下言《易》都皆推晋江;成、宏间,士大夫谈理学,唯清尤为精诣。”

    而陈琛也很了得,平生著作有《四书浅说》六卷,《易经》六卷,《正学编》一卷,《紫峰文集》十二卷。

    沈溪曾看过陈琛的墓志铭,此人是正德五年举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历官刑部山西司主事、南京户部云南司主事、南京吏部考功郎中,是明代中后期最有代表性的朱子学者。

    陈琛有一件事比较出名,那就是他在弘治十一年的福建乡试中,因为“不交贿用”而名落孙山。

    沈溪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不肯行贿这样一个大才子就只能接受落榜的命运,这一届福建的乡试该得有多黑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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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师出高徒。

    蔡清有名,虽然现在陈琛还名声不响,但作为他的弟子,在外面也得到别人的尊重。陈琛此人显得有些清高,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说不好听便是固执的书呆子,总想拿他的道理去说服别人,但结果就是不讨好,白白招人厌烦。

    别人都在顾着风花雪月,而陈琛则正襟危坐,滴酒不沾,光在那儿说话,别人碍于他恩师的面子还不能出言挤兑。

    倒是沈明文颇为不客气地打断了陈琛的话,问道:“苏公子,今日这酒宴未免有些单调,不知有何娱兴节目?”

    苏通想到中午沈明文在酒肆时放荡不羁的模样,心里有些讳忌,现在沈明文才喝了几杯,就已对身边敬酒的姑娘动手动脚……结果那姑娘不傻,一看沈明文穿着一般,岁数又大,人家直接起身到苏通身边敬酒去了,把沈明文晾在了一边。

    苏通道:“这样吧,让这里的姨娘叫几个姑娘出来,起舞助兴。”

    众人都觉得不错,唯独沈明文脸色不太好看。在他的思维里,既然到了秦|楼楚馆,那就应该找个漂亮的姑娘共赴巫山**才是,光喝酒看跳舞有什么尽兴的?他这是把眼下所处的高档青|楼当作跟私娼馆一样,以为这里的姑娘也是往那儿一躺,一个客人接着一个……

    淮阳楼主打的招牌,是说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是来自于江淮一带,其中便有名闻遐迩的扬州瘦马,钟灵毓秀,色艺无双。

    跳舞的姑娘一出来,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跟沈溪倒是同龄。

    但女儿家成熟的年岁显然要比男孩子早许多,在一般的私营青|楼楚馆里,十二三岁年龄的女孩都已经可以出来接客了,在这种场合迎来送往,她们的阅历可能比之一般人家闺房里二十岁的妇人更为丰富。

    女孩子出来。穿着统一的印花百褶裙,布料算不上名贵,却显得很鲜艳,穿在十二三岁少女的身上显得娇俏可人。

    裙摆及地。姑娘行路之间步子都迈得很小,等起舞之时,将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偶尔从裙摆中露出。

    脚裹得很小,却能翩然起舞,让在场的士子看得如痴如醉。便连不苟言笑的陈琛,此刻都看得合不拢嘴,连魂似乎都被勾掉了。

    跟普通秦|楼楚馆以琴乐伴奏不同,淮阳楼里居然以笛声助兴,小隔间里传出悠扬的笛子声,那笛声优美,荡人心魄,众人不禁想知道那小隔间里吹奏笛曲的是个男乐师,还是如同外面翩翩起舞女子一样的婷婷少女。

    因为淮阳楼高达三层,上上下下的宴客厅足有三四十间。这里的姨娘可不会每个房间都能兼顾到。苏通虽然花了银子,但他属于外地人,就算出钱请姑娘进来跳舞,跳完舞后姑娘就要领了赏钱去下一个房间继续表演。

    舞蹈结束,众人不禁有几分扫兴。

    苏通也不无遗憾地说道:“几位姑娘不坐下来,陪我们喝上几杯酒?”

    这些少女年岁不大,但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来如同十六七岁一般,应付男人都已经很有一套,她们有着严格的规矩。不能跟客人随便搭讪甚至喝酒,跳舞的,陪酒的,分工明确。连添杯酒都不行。

    苏通见人家连话都不愿多说,扫兴有之,但也不勉强。

    倒是沈明文,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竟然站起身来,上去一把抓着刚才领舞那位看上去美丽动人的小丫头。趁着醉意竟然撒起了酒疯:“来,陪我们吃酒行令。”

    那名少女突然被沈明文拉着胳膊,本想挣脱,但她个头矮小,力气没沈明文大,往后一扯,不但未挣脱,反而一晃,身子落到沈明文怀中。

    沈明文凑上大嘴就想往那少女的香腮上亲过去,苏通一看情况不妙,赶紧上前拉扯。

    “沈伯父,不能如此……”

    “公子,不要……”

    沈明文已至不惑之年,虽然穿着文衫,但他根本就当不起“公子”的称呼,可旁边淮阳楼里的姑娘顾不上这些,眼见自己的姐妹被欺负,赶紧上前劝阻,可又不敢得罪客人,只能立在旁边干着急。

    沈溪没想到沈明文“色胆包天”到如此地步。

    在大街上对个姑娘无礼,人家为了自己的声名着想,可能会惹气吞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你在有官府和道上背景的青|楼楚馆里轻薄这里的姑娘,那就是存心跟自己过意不去了。别说是挨打,回头把你打晕装麻袋沉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凡有点儿理智之人,都知道这淮阳楼里的人不好惹,人家要真愿意还好,不愿意的话绝对不能强来,否则出了乱子只能自讨苦吃。

    显然沈明文被李氏关久了,全无一点处世经验,压根儿就不懂这些,他一直把这里当成装潢得好点儿的私娼馆,而且几杯酒下肚,色胆包天,恣意妄为之下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沈伯父,快松手。这里不是胡闹之所。”

    苏通上去拉扯沈明文,却没想到沈明文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手揽着那少女,一手将苏通推开……忘乎所以之下,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

    可能是刚才给沈明文添酒的姑娘有意避开他,令他觉得羞愤难当,所以他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劝,就是要拉着那少女坐下来陪他饮酒。

    “呲……”

    突然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原来沈明文竟将少女的衣袖扯破,因为如今正是六月隆夏时节,姑娘就剩下外面这一层,里面只着小衣,这一下把半条玉臂露出,在这年头已属失节之事。

    沈溪见状不妙,突然喝了一声:“祖母来啦!”

    沈明文身体一个哆嗦,手自然就松开,四下张望:“在哪儿?”

    喝蒙圈的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等发觉上当受骗之后,想再回去抓那少女,少女已在一众小姐妹的保护下躲到墙角去了。

    隔间里的人走了出来。也是名少女,年岁稍长,有十四五岁,手里持着长笛挡在一众小姐妹身前。鹅蛋脸,凤眉妙目,论相貌这少女比那几个略显青涩的小姑娘更美三分。沈明文咧嘴一笑,居然伸手想去摸这少女的脸蛋,被少女用笛子直接打在手上。

    “哎呀。”

    沈明文疼得把手一缩。甩了甩,脸上涌现一抹笑容,“哟呵,小蹄子还挺野的。”他刚想来硬的,周边几名士子七手八脚把他拉住,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淮阳楼的老|鸨带着两名壮汉走了进来,一看这状况,老|鸨皱着眉头,两名壮汉直接上去把沈明文按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老|鸨见到自己的姑娘被人欺负。不但衣衫凌乱,衣服也被人扯破,雪白的胳膊就这么露在外面跟男人看,怒气冲冲道,“谁干的?”

    “这娘们儿长得也挺有味道……”沈明文被人按倒,居然不知死活地继续出言占便宜。

    老鸨一听沈明文说的话,勃然大怒:“拉到后院去!”

    至于拉到后院做什么,不用说也能猜出是要把沈明文暴揍一通,青|楼平日里来捣乱的人不少,无论是喝醉酒无礼的。又或者是同行派来捣乱的,甚至还有河东狮来这儿抓奸闹事的,久而久之下来,青|楼便有了自己的一套应急机制。

    苏通见状赶紧上前说和:“喜娘。此事还是就此作罢,若有损失,我们出银子就是。这位沈伯父是喝醉了……”

    被称为喜娘的老|鸨满脸愠色:“喝醉了就能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若不好好教训他一顿,别人还当我们淮阳楼是好欺负的,来人……拖出去。”

    沈明文此时差不多酒也醒了。刚才他力气还很大,现在被两个瘦他一圈的精壮汉字拿着,只能无力挣扎。

    外面已有客人听到这边动静不寻常,过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倒是刚才在隔间吹笛子,事发后又主动出来维护小姐妹的少女道:“喜姨,这件事算了吧,和气生财,我想您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张扬开。”

    喜娘冷笑:“你不是淮阳楼的人,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螓首微颔,眼睛中噙着眼泪,目光楚楚可怜脸上满是委屈,本来是想大事化小,结果喜娘不领情,连她也一起喝斥。

    沈溪在旁边见了,大概能想到,这少女应该就是过来“串场”的官所姑娘,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一般出身都很差,而官所里的姑娘,有很多都是犯官的家属,原本可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了委屈更容易想不开。

    沈溪心里先把沈明文大骂一顿,这里毕竟不是汀州府地头,又是沈明文放肆无礼在先,人家淮阳楼黑白两道都有人,根本不在乎那点儿赔偿的银子,就是想把沈明文打一顿出气,能有什么办法?

    眼看人已经被拖到门口,沈溪心想,沈明文被揍一顿应该算是好事吧,至少能让他认清状况,在考试之前不敢出来惹是生非,只要希望待会儿别出人命就好。

    可苏通却不是那种不讲义气之辈,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汀州府银号的银票,金额还是十两的那种,冲上前递到喜娘手里。

    喜娘不屑一顾,直接一把将银票丢到地上:“什么东西,一群外乡人,竟敢在福州地面耍横?把人拖到后院,往死里打!”

    沈明文这时候吓得浑身发抖,只能瞎嚷嚷:“你们……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喜娘满脸都是狰狞之色:“明着告诉你,在淮阳楼捣乱,就算把你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追究。”

    苏通急了,赶紧上去想把沈明文给抢回来,但门口又涌进来五六名大汉,不但把沈明文拖了出去,连苏通和上前相劝的路呈也挨了打。

    等沈溪跟在人群后到了楼道,此时整个淮阳楼的客人都出来看热闹。沈明文眼见自己被押着好似赴刑场一样,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竟然骂起了人:“不知廉耻的臭****,老子摸你两下是给你面子……等老子中了举考取进士,还要把你这恶婆娘买来当猪狗使唤!”

    正放着狠话,人被押到楼梯口,沈明文脚下一个不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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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文身体打了几十个滚,如滚蹴鞠般在楼梯弯道上接连撞了几下,又改变方向继续翻滚,最后重重摔在一楼的地面上,人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由于他先前就挨了一通痛揍,满头满脸都是血,这会儿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沈明文喝叫之时,出来看热闹的宾客都带着几分惊讶,因为他们不了解实情,等沈明文从楼梯上滚下去时,淮阳楼里一片哗然。

    苏通从人群中挤上前,看着摔下楼去的沈明文,顿时怒不可遏:“你们这淮阳楼不过是供人消遣之所,居然敢伤人命,真的连王法都不顾了吗?”

    喜娘脸上带着冷笑,挥起手一巴掌抽打在苏通脸上,“啪”的一声,苏通的左脸颊清晰地出现一个红色手印。

    苏通被打懵了,自来他光顾风月场所,就算是官所里的老|鸨对他客客气气,巴结逢迎,却没见过这种蛮横凶残的青|楼老|鸨。

    一个下贱的风月之所的老|鸨,居然敢打客人!?

    喜娘叉着小蛮腰,厉声道:“有本事你去告官府,看看官府是否受理!赶紧抬着你们的人滚蛋,人死在我淮阳楼,我还嫌脏了我的地方呢……看什么看,不关你们的事,回去饮宴!”

    老|鸨转过身对客人呼喝,许多人接触她的目光,竟然低下头,乖乖回房间去了。这一幕却是沈溪没预料到的,他本以为自己一行是外乡人,这才被喜娘轻贱和侮辱,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是福州本地的客人也没得到喜娘的好脸色。

    沈溪顾不上多想,赶紧跟苏通等人下楼查看沈明文的状况。在确定沈明文还有口气,才稍微放下心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人抬起,却被淮阳楼的人堵在门口。要他们从后门离开,走之前还要算好账。花销以及赔偿一概不少。

    结果人被白打了,一分钱也没免,苏通还出了血本赔偿。

    沈溪终于明白喜娘为何刚才不接受赔偿息事宁人了,既然又能打人还能拿到赔偿,何必忍那口气?

    等把沈明文送到大夫那里,大夫看过伤,苏通跟沈溪出了门,他的手兀自摸着刚才被打的脸颊部位。

    沈溪叹道:“这本来是我们不对。理亏在先,却没想到淮阳楼的人如此霸道,难道他们就不怕客人从此不再光顾,转去别家?”

    苏通心有余悸道:“她还真不怕。沈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听说这喜娘,是福建都司都指挥使方贯的义女,她仗着义父撑腰,城里各家青|楼稍有姿色的姑娘卖身契都被她买了下来,连官所的女子也不能正常迎客,而要到她的淮阳楼与人卖笑。”

    沈溪没想到这年头也流行“干爹”“干闺女”。要说这喜娘年近四十,姿色一般,但骨子里透着一股妩媚。应该能讨得老男人的喜爱。再说,就算她不能固宠,她是妈妈桑,手底下有一群姑娘,什么绝色都有,也能讨得干爹的欢心。

    “她有官府背景,在地方上还养了一群打手,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事不少做,就连这福州城里一多半的商铺。每年都要孝敬钱给她。除了淮阳楼,这城里她还开设有十几家赌坊、妓|寮和酒肆。你说这种人惹得起吗?”

    沈溪一听,倒吸了口凉气。这哪里是个经营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简直是地方一霸,道上的大姐头。

    沈溪明白,此番实在难为了苏通,明知道喜娘不好惹,刚才还主动站出来为沈明文出头,结果却白白挨了打。

    一个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老|鸨抽耳光,这是多么丢面子的事!可苏通硬生生把责任扛了下来。

    沈溪非常愧疚:“都是我不好,如果不带大伯他出来,就没这么多事了。”

    苏通笑着安慰道:“这怎能怪沈老弟你?或者沈伯父他……只是多喝了几杯,若在咱汀州府的青|楼,别说是上去拉着喝几杯酒,就算抱进房又如何?可在这福州城不一样,这青|楼里的姑娘,比官所的还不好惹。”

    沈溪觉得有些愧对苏通,一时又没办法补偿,至于医药费什么的自然由他来承担,但苏通的精神损失,沈溪就没法补偿了。

    找人把沈明文抬回客栈,客栈的尹掌柜和几个伙计惊讶于沈明文为何受这么重的伤,纷纷出言询问。

    沈溪不便明说,只是说在淮阳楼里饮宴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尹掌柜听说跟淮阳楼有关,脸上带着些微忌惮之色:“小掌柜,这淮阳楼能不去还是尽量别去,咱汀州府商会跟他们关系不好,容易招惹事端。”

    沈溪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尹掌柜能说明白一点儿吗?”

    尹掌柜是个热心人,把情况大致跟沈溪解说一番。

    汀州府商会进驻省城福州,是通过前知府安汝升跟布政使司衙门联系的,而淮阳楼的大东家喜娘则得到福建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方贯的庇佑,两边存在利益冲突,以前便曾爆发过小规模的冲突。

    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被称为三司,分管一省军事、行政和刑狱,三方是互不统辖。

    在福建这地方,由于直面倭寇以及各少数民族风起云涌的叛乱,军方的权利远比其他地方大,军队指挥机构的设置也更加复杂。

    福建在省城福州设都指挥使司,管辖沿海海防,又在建宁府设立行都司,管理闽西一代府县,主要负责镇压地方少数民族的反抗。

    福建都指挥使司和行都司,都隶属于前军都督府,这两个机构的负责人,都指挥使和行都指挥使都是正二品的大员。

    有正二品的官员撑腰,喜娘自然有恃无恐。

    沈溪这才明白,为何喜娘进门时本来没那么生气,但听到沈明文和苏通等人都是闽西口音后为何会火冒三丈。

    或者正是因为汀州商会进入省城,侵害了她的利益。才令她对闽西人更加恼恨,本来能够和气收场,最后也要大动干戈。

    ……

    ……

    第二天。沈明文留在房里养伤,沈溪怕沈明堂知道事情后把消息找人通知宁化的老太太。事情也就没对沈明堂说。不过他还是找来马九,询问了一下关于喜娘手里的帮会跟商会之间的恩怨。

    马九叹道:“小掌柜,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说了也没用。”

    沈溪道:“我若知晓,至少知道如何应对,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马九挠挠头:“其实小的来省城的时间不长,只是听龙当家还有弟兄们说,咱商会刚进省城那会儿。发展势头还不错,不但咱汀州籍的商铺纷纷加入,连省城本地的商铺也陆续加入进来,因为他们想依靠咱商会护佑,少交苛捐杂税以及给淮阳楼的孝敬。”

    “结果……没过多久,咱商会福州分会的总馆就被人一把火给烧成白地,据说当时死了几个弟兄,还损失了一大批货。此后,商会的货物经常在运输途中遭人抢劫,甚至送到仓库储放过个一两天也会不翼而飞。虽然没证据证明是淮阳楼的人干的,但省城除了他们也没别人有这能力。”

    沈溪非常清楚,各个地方都有隐藏在地下的势力。在福州这种闽粤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里,这些地下势力更是错综复杂。

    想想看,汀州商会在汀州地面上尚且要过“水路帮”和“旱路帮”两关,最后也是靠火拼和官府出面才令商会势力最终站稳脚跟。

    如今汀州商会在省城,属于过江龙,要想占得一席之地确实非常艰难。

    沈溪又问:“如此说来,如今咱商会经常被人滋扰咯?”

    马九苦着脸点点头:“听说上个月中旬咱有艘船被人给劫了,这个月放在城南码头库房的一批茶叶失窃。这些事情层出不穷,弄得人心惶惶。很多商铺都打算退出商会,毕竟总是丢货。就算进货价格便宜些,也弥补不了巨大损失。”

    沈溪没再多问。

    若是他这次进福州是为商会发展大计的话。那为商会出谋划策,跟本地势力争个长短不是没有可能。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参加乡试,若因此耽误学业的话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但就这么坐视不理的话,商会福州分会早晚完蛋,亏得惠娘还不断把钱投过来,那些银子最终只会打水漂,从而造成巨额亏空危及商会和银号本身。

    沈溪回到房里,琢磨该如何跟喜娘为首的这些地方势力争锋。

    他之前问过马九关于商会的具体情况,马九作为宋小城的左右手,一过来就把商会所属堂口的弟兄整顿一番,算算人手,不过七八十号人。而喜娘的人据说有上千之众,他们还有军方撑腰,那就更不好应付了。

    六月十五,事情过去半个月后,沈明文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好不容易老实几天,到此时又有些蠢蠢欲动,总问沈溪为何苏通不过来拜访。

    沈溪心想:“你自己不想活,也别拉别人垫背啊!”

    当天下午,沈溪收到一封信,准确说是一份请柬,是邀他到客栈隔壁的茶楼一叙。来送信的人,沈溪认得,正是当日在淮阳楼吹笛的那名绝色少女,只是这名沈溪暗中给她打九十五分的少女,此时换上了一身小厮衣衫,看上去小模样俊俏可人。

    少女眸子晶晶亮,看着沈溪,神色中带着几分好奇,似乎觉得一个少年郎装作很老成的模样很有趣。

    “这位姑娘,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沈溪惊讶地问道。他跟这美少女素不相识,只不过在淮阳楼里匆匆一瞥,当时二人连话都没说,但对方却准确找了过来,好像还对他知根知底。

    少女声音娇脆悦耳,直透人心:“是姨娘让我来寻沈公子的。”

    “喜娘?”沈溪问道。

    少女连忙摇头:“是官所的姨娘。姨娘说有一位汀州府的朋友写信给她,有事可以请沈公子帮忙。”

    官所的姨娘?这么说是省城教坊司的老|鸨!她还有一位汀州府的朋友,那不用说自然是“同行姐妹”玉娘。

    本来福州官所,应该是省城最受欢迎的风月场所,偏偏因为喜娘的势力强势崛起,竟然令官所的好姑娘都要到私营的秦|楼楚馆自贬身价串场,赚的银子多数归了别人。

    玉娘得到沈溪的帮助不少,双方关系不错。

    沈溪心想:“莫不是玉娘觉得福州的这位好姐妹受了欺负,想请我出面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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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善意来请,就在隔壁茶楼等着,沈溪不好不见。况且沈溪也想见识一下,作为玉娘的姐妹,这省城教坊司的鸨娘长得什么样。

    等在茶楼一楼被几个盆栽包围的角落见到大热天仍旧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沈溪不由有几分好笑。只见这女人年岁约莫二十七八岁,在老|鸨这行业里应该算是年轻的,至于风采和相貌,则显得差强人意,至少无法跟三十许依然貌比花娇的玉娘相提并论。

    但这女子彬彬有礼,见到沈溪后立即站了起来,恭敬欠身行礼道了三个万福。

    沈溪问道:“夫人如何称呼?”

    女子抿嘴一笑,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妩媚动人更有亲和力些,但比起玉娘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奴家姓訾,单名一个倩,姑娘们都称一声倩姨。”

    訾倩,名字还好,只是姓訾的却不多见,这到底是她的夫家姓还是娘家姓?照理说这年岁的女人,有可能是成婚后才沦为乐籍,就跟玉娘一样。

    沈溪问道:“倩姑娘,不知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沈溪没有称呼訾倩为倩姨,明摆着的事,这这么叫有占人便宜之嫌。我叫玉娘那是她名字,而你自称倩姨就是明摆着要高我一辈,我跟你无亲无故的,作何要自甘堕落当你一个风月女子的后生晚辈?

    訾倩道:“其实说来,奴家应该非常惭愧才是……或者沈公子已经知晓,这福州三教九流,说了算数的唯有淮阳楼的大当家宋喜儿。此人无恶不作,暗地里杀人越货之事不知道干了多少,之前汀州商会福州分馆失火,便是她指使人做的,据悉还死了几个弟兄。”

    沈溪心想,你特地跑到我跟前来挑拨关系,还不是自己考虑?

    沈溪摇摇头,笑着婉拒:“在下年岁小。********备考乡试,眼看考期将近,无暇去理会这些。”

    訾倩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如此说,笑眯眯道:“玉姐姐说。沈公子乃人中龙凤,许多事只要沈公子肯出手相帮,必定水到渠成。奴家也不遮掩,官所想跟商会站在同一边……我只希望能过些安生日子,不用整日忍气吞声。憋屈过活。沈公子以为呢?”

    沈溪摊摊手:“这些与我有关系吗?”

    訾倩想了想,道:“奴家听闻,与沈公子同行的父辈,被宋喜儿的人推下楼,险些丧命。若沈公子不管不顾的话,是否有违人伦呢?”

    沈溪道:“倩姑娘显然没打探清楚,其实我大伯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伤势都养得差不多了,已能下地走路,至于被人推下楼云云。不足采信。”

    訾倩看了旁边的美少女一眼,似有求证之意,那少女面色焦急,瞪着沈溪,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楚楚可怜,一副被人冤枉的模样。

    訾倩本来对沈溪带有几分轻视,她对玉娘的话怎么相信,毕竟一个十二岁的童子,有何手段对付如日中天的宋喜儿?此时她却想:“这年轻人果真不同一般。却是怎么都套不出他的话来,难道非要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訾倩道:“作为汀州商会的少东,如今又跟宋喜儿起了正面冲突,怕是会对沈公子你有所不利。奴家想来。若沈公子愿意出手帮忙的话,事成之后,官所将加入商会,每月孝敬足够的银两。”

    她说的这一套,完全是沿用以前福州城各势力的行事准则……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站在顶端的人,可以让下面上缴银钱作为“孝敬”。她觉得,只要我以挂在商会名下为诱饵,不怕你不上勾。

    沈溪却摇了摇头:“倩姑娘似乎不太明白我们商会的运作模式,我们做的是低买高卖的营生,并不做服务业,这个服务业呢……就像是官所和青|楼,以招待客人为主这种营生,在利益上并无交集点。”

    “至于倩姑娘所言‘孝敬’一事,也不合适,商会是帮下面的商家赚钱,而不是胡乱收钱,这点倩姑娘要搞清楚才好。”

    沈溪完全是在敷衍訾倩。

    商会虽然是以做低买高卖的生意为主,但其实服务行业加入商会的不少,比如他眼下住的客栈便是。但沈溪觉得,这官所再挣钱,那也是官字头的营生,你不过是官所的临时负责人,你说加入就加入,还说赚了钱给商会“孝敬”,这是把官府的权威当作儿戏吗?

    訾倩自觉脾气不错,但听到沈溪这些话,依然不由心火上冲,急声质问:“听沈公子之意,商会就准备坐以待毙,被宋喜儿逐步欺压蚕食,最后落得惨淡收场?”

    沈溪点头:“汀州商会,能做大最好,若不能做大,安住汀州府的根基方为正途。两年前,汀州商会之所以做到省城来,本为奸臣安汝升为谋求政绩和利益而驱使,如今他已伏法,汀州商会没必要一定固守福州。”

    訾倩沉默良久,才微微叹道:“沈公子的话,真是滴水不漏啊!”

    沈溪心说:“哪里哪里,你上来就不拿正经谈事情的态度跟我交心,我怎知你是真心投靠,还是宋喜儿派来的细作?”

    “再者说了,就算商会真的要跟宋喜儿的人抢地盘,也犯不着跟你合作,你能给商会带来多大帮助?反倒因为你的加入,可能会令我们的反击行动风声外泄,到时候或许后果更加严重。”

    訾倩见说不动沈溪,当即起身告辞。沈溪没有相送,等人走远了,他才带着几分疑窦回到客栈。

    訾倩这么急要联络人把宋喜儿的势力铲除,背后一定有深层次的目的。以现在商会在福州的人手和力量,想跟宋喜儿抗衡尚显艰难。

    ……

    ……

    訾倩走后不到两日,又有人前来拜访沈溪,不过这回却是直接到了客栈,而不是邀请他到什么地方密谈。

    来人正是玉娘!

    此番她是独身前来,一个随从都没带,一身文士装束看起来英俊不凡。她以男儿装出来,如同个二十些许的青年人,手上拿着扇子,风度翩翩上到二楼。

    沈明文听到楼梯声出来见到后。上下打量一番:“这是哪位公子?”

    玉娘行礼道:“在下是来与沈溪沈公子做学问,叨扰了。”

    沈明文撇了撇嘴,本来他还以为又是来请客吃饭的,闻言不由折身回屋。

    玉娘与迎出门来的沈溪进到房里。待把门关好,玉娘才将发冠取下,将长发散开,好像要用以女子的芳容来见沈溪才能显示她的郑重。玉娘道:“沈公子之前成婚,奴家未曾亲自上门道贺。今日特地补上一份厚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封,里面不像是装了银钱,倒好像是装着厚厚一叠银票一样。沈溪接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玉娘笑道:“得刘老大人垂怜,他老人家找人协调,经礼部和南京教坊司赎了奴家和身边几个丫头的乐籍,一个月前官府文牒才到汀州府。那几个丫头,感念奴家恩德,把籍都归到奴家名下。”

    “奴家不会做什么营生,出身也不好,最多想购置几亩田。再开家酒楼茶肆安心度日,顺带养着这些个丫头。不过熙儿和云柳娇俏可人,以前在教坊时便有很多世家公子追求,又与沈公子有缘,便当作送与沈公子大婚的贺礼吧!”

    沈溪这才知道红封里装的是什么,原来是熙儿和云柳姑娘的“卖身契”啊!她们刚从教坊司那里从乐籍赎为民籍,这一转眼就卖身给玉娘,因为她们离开官所没法养活自己,只能嫁人,但因为出身问题正经人家不愿意娶。小门小户她们又不愿意,宁肯跟着玉娘过活。

    既然玉娘现在已经不用再与人卖笑为生,想过安生日子,自然就得投靠亲友。于是便到福州来找熟识的訾倩,或许想在福州城里做个小买卖,毕竟远离汀州府,这样便没人知道她们的来历背景,出来抛头露面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再加上有訾倩在背后帮衬照应,若实在不行。玉娘还可以带着她的人“重操旧业”。

    玉娘把熙儿和云柳的卖身契送过来,厚礼之下必有所求,显然玉娘是想让沈溪帮忙铲除宋喜儿的势力,以便让訾倩做大,到那时候,訾倩就取代宋喜儿在福州的地位,那玉娘也能得到荫庇。

    但以沈溪对訾倩的观察,这女人野心不小,若真被其得势,她真的会善待玉娘等人?别到时候又是第二个宋喜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溪问道:“难道玉娘能保证,将来訾小姐不会改变行事作风?”

    一句话,就让玉娘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玉娘想了想,轻叹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沈公子,奴家的确是想投靠訾家妹子,以便在省城有所倚靠。可如今宋喜儿势大,訾家妹子的意思是,方指挥使明年就要卸任,自顾不暇,何不趁此机会设计宋喜儿,逐渐断其党羽,最后予以其致命一击?若让她跟下一任指挥使勾搭上,那她势必还得在福州地方为非作歹。”

    说完,玉娘灿烂一笑,“至于这份礼,沈公子不用多心,就算沈公子不出手相帮,该报答的恩情始终要报答。这两个丫头命苦,若非沈公子出手相帮,她们尚沦落风尘中,如今能保得清白之身从勾栏院出来,殊为不易。”

    “若公子怜惜,便先养为外宅,将来功成名就后纳进府做个偏房妾侍,那是她们的造化,若公子觉得不便,只管让奴家先养着,待年长之后再做处置就是。”

    收与不收,实在是个问题!

    要说沈溪对两女的姿色不贪恋,那绝对是骗人的,毕竟这二人是沈溪见过少有的能与谢韵儿比肩的美女!但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随时可能让自己和汀州商会陷入险地,沈溪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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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反复斟酌,最后终于打定主意:

    云柳知书达礼,又懂得一些医术,像是个良家女子。可熙儿这根本就是个女贼啊,你把她们送到我身边,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用心纯良吗?

    当下,沈溪把装着卖身契的红封放回到桌子上,摇了摇头道:“这等厚礼,我不能收下,至于帮忙之事,倒是可以从长计议,不过若力不能及,玉娘也不能强人所难。”

    玉娘和訾倩的目的是除去宋喜儿对福州商家尤其是风月场所的控制,沈溪为的则是保证商会在福州的利益,两边确实存在合作的可能和空间。

    但问题是沈溪对訾倩并不信任,以沈溪观人的经验,这訾倩包藏祸心,绝非她所言的只希望能过安生日子。

    势单力孤,从长计议是必须的,沈溪没有对玉娘作出任何承诺,只是表明他的态度:我汀州商会就那么点儿人手,想与宋喜儿的人正面相斗,没有任何胜算,你不是有熙儿这女贼吗,倒是可以让她去刺杀或者绑架宋喜儿。

    对此玉娘也非常谨慎,她刚来福州,连环境都还没适应,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玉娘此番只是礼节性拜访,沈溪不肯收下她的厚礼,只能无奈地把熙儿和云柳的卖身契收了回去。玉娘清楚沈溪进省城的主要目的是备考乡试,并未奢求沈溪一定能在除去宋喜儿这件事上帮到她。

    等玉娘走后,沈溪详细参详了一下。

    以现在商会的那点儿人力和物力,要跟宋喜儿的人正面抗衡基本不可能,最好是找个武林高手把宋喜儿刺杀,将局势搅浑。

    很多事需要耐心!

    之前沈溪已经让马九以押送货物需要更多人手保驾护航的名义招募人手,不求主动进攻,但求宋喜儿的人再上门挑衅时,商会有力量能跟其一斗。

    六月剩下的时间,沈溪都安安静静待在客栈读书,商会以及那些江湖恩怨的事情。他只能暂时搁置一边,连苏通邀约他出去参加文会都被他推辞掉了。

    淮阳楼那场由沈明文酒后乱性引发的风波,让沈溪大感惭愧,觉得有些对不起苏通。若再出去的话,沈明文一定会想方设法跟紧他,到时候再给苏通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沈明文开始还过来骚扰,询问沈溪怎么他那些朋友不上门了?

    最后问得烦了,沈明文自己也觉得无趣。只要没人拜访,连门都不出,偶尔让尹掌柜给他拿几两小酒独酌,一律记在账上。入夜后,沈明文铁定早早睡下,打鼾声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溪每天所见之人不多,除了尹掌柜和客栈的伙计,就是尹掌柜那已经快五十岁的夫人。

    这尹夫人跟尹掌柜一样是个热心人,听说沈溪是个小秀才公,对他是恭敬有加。不知何时起。她就不让店伙计给沈溪送饭送菜了,而是亲自端着托盘送上门。进屋之后偶尔坐坐,不太说话,就在那儿看沈溪读书写字,脸上带着几分羡慕。

    “……小当家家境好,才学也好,老身有个小孙女,如今虚岁十岁,回头让她过来帮你研研墨,端茶递水可好?”

    尹夫人跟沈溪熟稔了。知道沈溪才学和品德兼备,对她一个老妇人也执礼甚恭,就开始絮叨一些家常话。

    沈溪知道尹家一些情况,老两口相对开明。没和儿女住在一起,一家人关系极为融洽。这客栈不大,沈溪经常能看到尹掌柜的儿子前来帮忙。

    尹夫人总是夸她的小孙女多么孝顺,多么乖巧可人,把她孙女夸成一朵花似的。

    沈溪婉拒:“尹夫人,我已长大成人。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别人过来帮忙。”

    尹夫人笑道:“这这么行?小当家是有本事的人,安心做学问就好,那些零碎的琐事,完全可以交给小丫头做。唉……要是老身也有个像小当家这么本事的孙儿就好了。”叹了一下,她又问道,“小当家家里可有给你说下亲事?”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沈溪也察觉尹夫人今天是带有某种目的而来,以前她虽然也会进来坐坐,但言简意赅绝不啰嗦,今天话稍微多了点儿。沈溪回道:“家里许了婚事,拜堂圆房后,家里才放心让我前来省城赶考。”

    尹夫人脸上露出失望和讶异之色:“小当家年岁不大呀……不过也对,高堂在不远行,要到省城这么远的地方赶考,若是家里不给订下个亲事,心里肯定不踏实。”

    “小当家继续忙吧,回头老身让我那小孙女过来伺候,有个很雅的说道,叫什么……对,红袖添香……那丫头可疼人着呢!”

    沈溪没想到自己说了已成婚,依然没打消尹夫人把孙女送过来服侍的念头。等人出去下楼,就听到尹掌柜埋怨的话:“都说小丫没这福气,你别瞎张罗……”

    尹夫人道:“小当家本事大,以后前途无量,小丫过去,就算当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没辱没她。”

    沈溪心说,原来小姑娘名叫“小丫”,倒是跟陆曦儿小名一样。想到陆曦儿对他的痴缠,既把他当哥哥,又当父亲,甚至是情人,心里就一阵暖洋洋的。有几个月见不到人,沈溪心里有些思念曦儿和林黛。

    想着想着,沈溪就想到这会儿惠娘在做什么,要是没他在身边,遇到麻烦怎么办?

    过了两天,尹夫人果真把小孙女带了过来,亲自送到沈溪房里,给沈溪好一番介绍。

    小妮子虚岁十岁,比起陆曦儿尚小了一岁。

    和起陆曦儿活泼开朗不同,这丫头给沈溪一种安静呆板的印象,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怕生。

    尹夫人丝毫不觉,嘱咐道:“小丫,这段时间你就在这边照顾小当家,小当家渴了,你端茶递水,小当家热了,你给他扇扇子……别到处跑啊,下晌我接你回去。”

    小妮子望了祖母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尹夫人笑意盈盈,大约是为自己的孙女懂事而开心。尹夫人道:“今天天气挺闷的,没什么河风,把窗户开了都热得慌……小丫。你拿蒲扇过来,给小当家纳凉。”

    小妮子去床头把芭蕉扇取了过来,开始为沈溪扇风,尹夫人一看感觉满意了,这才转身离开。

    等人下楼去了。小妮子仍旧用力扇着扇子,而她自己额头上已经开始有晶莹的汗珠渗了出来。

    沈溪把小妮子打量一番,鸭蛋型的俏脸,一对眸子大而明亮,娇唇小巧红润,半开半合,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玉挺的鼻子有点微翘,显出几分调皮可爱。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套绸带系着的襦裙。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弓鞋,整个人看起来粉妆玉琢。

    可惜年纪太小,身子没长开,显示不出身材。

    沈溪摆摆手:“不用扇了,心静自然凉,我不热,你拿根凳子坐过来。”

    “嗯。”

    小妮子没有假惺惺装模作样,沈溪让她坐,她觉得一阵开心,迅速搬了张圆凳到书桌旁。坐上去后望着沈溪,似乎觉得读书认字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沈溪笑着问道:“你认字吗?”

    小妮子摇了摇头,神情黯然:“我哥哥会……我想跟他学,他不教我……”

    沈溪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小妮子眨眨眼。鼓起很大的勇气,才道:“我叫小丫,家里都这么叫我。小当家,你真的会教我吗?”

    沈溪拿出一张纸来,把“小丫”两个字写到上面,递给小妮子:“这就是你的名字。你先用手比划一下,记牢了,一会儿我检查。”

    小妮子高兴坏了,捧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第一次知道原来“小丫”两个字是这么写的,对她来说实在太神奇了。

    小妮子捧着纸到了一边,用手指头在上面一遍一遍划拉,虽然这两个字比划少,但她毕竟不懂写字,行笔和笔顺、笔画都不正确。

    半晌之后,她兴高采烈回来:“我学会啦。”

    沈溪这才把毛笔递过去,教她如何落笔,手把手教她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可惜小妮子拿笔软,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但不管怎么说,沈溪总算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了。

    本来小妮子接触陌生人有些害怕,到后面熟稔了,小妮子跟沈溪亲近许多,脸上不时能见到笑容。等第二天尹夫人再带小妮子来时,已没有陌生感,看到沈溪便开心笑起来。

    尹夫人道:“小当家真是好本事,才一天,就教会这丫头写自己名字。女儿家也不用多学,会写名字即可……这丫头自小没个正式名字,一直唤她小丫,原本想等她长大嫁到夫家,让夫家赐个名,小当家学问好,就给她起个名字吧。”

    沈溪赶紧行礼:“不敢当。”

    尹夫人道:“这可折煞老身了,小当家有功名在身,那是天上的文曲星,小丫能得小当家赐名,是她的造化。”

    沈溪回想见到尹掌柜第一面时,尹掌柜连房钱都不想收,就想在他中举后给客栈题个店招,可见尹家对他这个读书人的敬重。若他不给小妮子起名,感觉有些对不起尹掌柜夫妇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

    沈溪此时没有刻意卖弄自己的才学,以很朴实的口吻道:“小丫好静,又乖巧听话,文文静静的,叫她小文可好?”

    “小文?尹文!”

    尹夫人念叨两句,眼睛一亮,交口称赞:“真是好名字,小文,尹文,文文静静,文曲星起的名字就是不一样。小丫,你不是一直想有自己的名字吗,快谢谢小当家。”

    小妮子学着妇人一样给沈溪行个万福,道:“谢谢小当家。”

    尹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却不忘出言提醒:“我称呼小当家,你却不行,你要叫小少爷,知道吗?”

    小妮子显然不懂“小当家”跟“小少爷”这两个称呼有何区别,不过她很听话,祖母说怎样她就怎样。

    “小少爷。”小妮子天真无邪地称呼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害羞的笑容,大约为自己有名字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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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手里抱着个座垫,先摆放好,庄家小姐仍不落座,看着沈溪道:“你不是秀才吗?应该知书达理才对,为何不起身迎接我?”

    沈溪眨了眨眼睛:“我又不认识你,作何要迎接你?”

    “你……”

    少女眉头一挑,怒冲冲坐下来,对旁边的丫鬟呼喝道,“去沏壶热茶来。”

    丫鬟委屈道:“小姐,这里不是家里,没地方沏茶。”

    少女撅着嘴道:“连你也要气我是不是?非要在这种地方见人,为何不能换到客栈去?也不至于这般冷了……你先退下,这里不用你伺候。”

    丫鬟这才挪着小步子离开亭子,却不敢走得太远,到假山后面就停了下来。沈溪晃了一眼,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往这边偷瞄。

    沈溪心想:“这哪里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简直是个小故奶奶啊……她父亲才刚中举人就如此摆谱,要是她父亲中了进士当上高官,她还不得把天给拆了?”

    少女坐好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沈溪本以为是香囊,但仔细瞧却是个精致的暖手袋。这年头上衣是没有口袋的,手要保暖,要么缩在袖子里,要么便用羊皮袋装上热水取暖。这少女手上的暖手袋,便是在羊皮袋表面做足了装饰,显得很是牵扯眼球。

    “喂,你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少女见沈溪盯着她猛瞧,误以为沈溪在看她的脸蛋,气呼呼地质问道。

    沈溪这次直接把脸转向一边,把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哎哟,背后好痒,好像有跳蚤。”

    少女吓了一大跳,赶紧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在哪儿?”

    沈溪摊摊手,道:“普通庄户人家的孩子,身上有几个跳蚤很奇怪吗?我家里还有好多老鼠呢,大强,二强还有小强……”

    少女这下躲得更远了,缩手缩脚地问道:“大强和二强是谁?”

    沈溪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板着指头数道:“大强、二强是我家的老鼠,小强是家里的蟑螂,我们四个是好兄弟,晚上都要一起睡觉。”

    少女瞪大眼睛,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瞧着沈溪:“你……你恶不恶心啊,跟老鼠、蟑螂当兄弟?那你身上的跳蚤也是你养的?”

    沈溪继续胡扯:“那倒不是,只是家里太脏,两三年没洗澡洗衣服,所以身上有几个跳蚤很正常。不过这跳蚤挺补人的,晚上我捉了跟我的三个兄弟分着吃,他们就靠这东西补充营养。”

    “不瞒你说,今天我出门,我祖母在外面借了身干净衣服给我换上,可里面的贴身衣物却没换,这跳蚤可能跑出来了。”

    就在沈溪绞尽脑汁恶心和吓唬着这个刁蛮丫头时,那边小丫鬟匆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小姐小姐,有什么事吗?”她见到自家小姐突然站起来,以为有什么吩咐。

    “你……你快去给我找块帘子来,隔着他,这个人好恶心。”少女此时一脸厌恶回避之色,连坐都不敢坐了,却不忘跟小丫鬟出难题。

    沈溪撇撇嘴:“真是大小姐的脾气,你让她上哪儿给你找帘子?要不然的话,你跟我回家去,我们家地方可大了,你就不用跟我坐得太近,还可以认识一下大强和二强……”

    少女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厉声尖叫:“去死,谁说要跟你回家了?小晴,我们走。”

    说着,她气呼呼准备带小丫鬟离开,小丫鬟赶紧把她拦了下来:“小姐,不行啊,老爷说了,您要在这里跟沈公子多相处一会儿,你们以后可是要成亲的。”

    少女执意要走,沈溪出人意料地拦在了她面前,少女赶紧后退两步,战战兢兢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沈溪一脸坏笑:“小姐,别急着走啊,我们才刚聊天,你这么走了,要是让人以为我招待不周甚至唐突佳人,那我可就冤枉死了。”

    “你……你想怎么样?”

    少女说着,已经退到亭子边,再往后就是池塘了。

    连小丫鬟也张开双臂拦在少女面前,喝道:“别对我家小姐无礼。”

    沈溪耸了耸肩:“我只是跟她好好说道一二,到底是我不喜欢你们家小姐,还是你们家小姐不喜欢我,不然我回去没法跟我祖母交待。”

    “呸,就你这副德行,谁稀罕你了。小晴,我们走,这种人打死我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还让我嫁给他?呸呸呸……又脏又恶心……”

    说完她脚步再也不停,连暖手袋落在石桌上都不管不顾,带着小丫鬟匆忙逃走了。

    沈溪把暖手袋拿在手里,制作得确实蛮精致的,看来是匠人精心打造,在汀州这种小地方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沈溪想起林黛平时总嚷嚷手冷,正好拿回去送给林黛当礼物。

    ……

    ……

    回到家,庄家那边已经来人,听说是庄家的管家,对于之前沈溪和庄家小姐见面似乎闹出一些小误会的事正在作解释,但庄家那边尊重自家小姐的意思,说是这门亲事“再考虑考虑”,其实就是对沈溪不满意。

    李氏这一辈子,最注重的就是脸面,庄家已经说了对她孙子不满意,她也不想问是什么缘故,这种打脸的事她还不屑于去做。

    沈溪充分把握住了老太太的好强心理,只要能把庄小姐给吓退,那他的阴谋就算是得逞了。

    等人走了,李氏兀自生气不已,王氏幸灾乐祸:“看来庄家嫌咱家七郎身上没贵气,连女儿都肯不嫁了。”

    李氏怒道:“闭嘴!”

    王氏乖乖缄口不言,但她仍旧瞥了沈溪一眼,脸上显得很得意,因为她觉得自己儿子娶了个好媳妇,浑然忘了当初吕家拖延婚期的事情。

    沈明钧劝道:“娘,您消消气,可能咱真的是高攀不起人家。”

    李氏冷声道:“有什么高攀不起的?他姓庄的就算再是世家大族,他有子侄十一岁中秀才的吗?若我家七郎中了举人,他还高攀不上我们呢!”

    钱氏跟着煽风点火:“七郎中举人,就不许人家中进士吗……”

    “混账东西,这都是你们这些做长辈该说的话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幺,你别带小郎回府城了,把他留下来,关到后院读几个月的书!”

    李氏盛怒之下,居然做出一个让沈溪听到后感觉浑身无比难受的决定。

    这是要让他步沈明文的后尘?

    王氏笑道:“娘,您就算把七郎关后院十年,他也考不中举人,何必为难他呢?嗯嗯,我是说,七郎年岁还小,这么要求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溪从来都不觉得王氏的话好听,唯独这句话,他觉得算是说了句人话。是啊,我年岁这般小,你把我关后院小黑屋读书算几个意思,要是让我成天对着沈明文那张苦瓜脸,我还不如撞墙再投胎呢!

    沈明钧也赶紧为沈溪说好话:“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小郎的先生说过了,他前途不可限量,但不能太逼着压着,以后总归有进步。您这么关着他,我和荷儿……会挂念他的。”

    王氏又道:“你们夫妇见不到儿子就想了?我这个当妻子的,丈夫就在身边却守活寡,这冤屈跟谁说去?”

    李氏本来就是盛怒之下的一说,她还不至于让沈溪小小年纪便关到后院读书,以前就算她想让沈溪回来,也是打算让沈溪跟沈永卓一样,在她的监督下读书。李氏摆了摆手:“罢了,他庄家不肯结亲,我们还不高攀呢,以后七郎有本事,就算庄家求着把女儿嫁过来,也休想!”

    本来沈溪担心不已的事情,在老太太一句话之下,终于圆满解决。

    ……

    ……

    二月初六,是岁考公布成绩的日子。

    因为沈明文已经被关回小黑屋读书,去看发榜的事情便落在了沈溪和沈永卓身上。沈永卓这是代父去看成绩,沈溪临走时已经看到老太太在擦戒尺,那意思很明显,若是这次沈明文和他考得不好,后去后肯定要受家法伺候。

    沈明文接受家法不是一次两次,但沈溪还没尝过被戒尺打屁股打出血的痛苦滋味,还好他是第一次参加岁考,只要考个前三等都说得过去,而沈明文作为廪生,只要不是名列一等,这顿戒尺是逃不掉的。

    沈永卓再次以大哥的身份,带着沈溪去儒学署,他在路上依然对沈溪羡慕不已:“如果我也能中秀才,就能跟七弟和爹一样,去考乡试……那该多好啊……”

    沈溪不知道怎么安慰沈永卓。

    沈永卓资质平庸,但也并非没机会进学,可惜沈永卓的天分全被李氏和王氏的畸形教育方式给消磨光了。这样的人总是活在祖母和父母的阴影下,连基本的独立思考都做不到,更别说严谨致学了。

    到了儒学署,来看成绩的生员不少,还没到放榜时,一堆人聚在一块议论纷纷,内容大多是关于这次岁考的考题。

    “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见儒学署教谕出来,纷纷围上前去,只见教谕手里拿着一张写着不多名字的纸张,赶紧问道,“不知这是几等的考生?”

    “这是四等的,本次岁考,并无五等以下考生。”

    众生员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考四等将意味着青衫改蓝衫,但好歹是把秀才的功名保住了,不用挨戒尺,这次考得不好,可以等下次科试时再进步。

    教谕把四等的几个人名单公布出来,由于榜上有名的人基本都已事前料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沈溪心里暗暗庆幸,好在上面没我。

    等教谕把四等名单公布结束后,又进去把名列二等和三等的考生名单拿出来张贴。

    二等和三等,看似一等之差,但其实在岁考中都属于及格的成绩,只是廪生落在这两等后家中便要断粮,别人名列这两等里,不升不降,而且还有参加乡试的资格,属于中规中矩的成绩。

    “快看看,我在上面没?”

    沈溪让沈永卓帮忙察看,因为大多数人都在这名单里面,想从一大堆名字里把自己找出来着实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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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等和三等的生员是最多的,**成的人都会列在其内,沈溪和沈永卓都还在找寻时,第一等的成绩也公布出来了,沈溪目光落上去,马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跟沈明文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沈溪道:“大哥,不用找了,在那上面。”

    沈永卓见父亲的名字列在一等,心里也就放心了,同时他也替沈溪考了个一等而感到开心。

    在成绩公布后,随即是增补增生和廪生的名单,这次考试中,列在一等的考生有二十多人,但不分名次,进补廪生和增生则是论资排辈,沈溪才考第一届,就算名列一等,也只能补个增生。

    沈溪觉得无所谓了,最重要的是他获取了考乡试的资格。

    很多人还为沈溪列在一等而指指点点,但他们却忘了,沈溪在头年的院试中名列第二,宁化考生已有许多届院试未曾有考生名列前三,沈溪名列岁考一等也是实至名归。

    进补为廪生的几个生员,顿时成为在场生员的焦点。廪生意味着以后县试、府试、院试时,同县考生需要找他们具结,宴请不会少,再加上每月的俸米和廪饩银,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但也仅仅能做到温饱。

    回去后沈永卓把沈溪和沈明文的成绩一说,老太太高兴坏了,儿子和孙子同时列在一等,跟她所预想的沈溪两年补廪生又近了一大步。

    可王氏的脸色则不怎么好看了,沈溪跟他丈夫一起考试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列在同一个等级上,她已经在抱怨为何列在一等却不排出具体的名次。

    她却不知,若真的具体列出名次,沈明文尚在沈溪之下。

    成绩公布后,沈溪离家半个多月,沈明钧把惠娘和周氏交待到宁化后需要处理的商会、药铺以及印刷作坊的事情做完,就准备带沈溪回府城。

    临走之前沈明钧被老太太叫到房里,面授机宜。

    李氏一直觉得儿子被媳妇压得太厉害,男人不能在家里做主,这让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七弟,你考得那么好,我好羡慕你啊……你这就要走了,以后还会经常回来吗?”说话的是六郎沈元。

    再次见到沈元,这位六哥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孩子了,此时的沈元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深沉,也成熟了不少。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离愁,似乎对沈溪有种不舍。毕竟在沈家这么多孩子中,由于读书的原因,他与其他兄长格格不入,在县城里又没什么朋友,唯独跟沈溪还能说上几句话。

    沈溪点头道:“六哥,我会经常回来的。”

    沈元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以他的年岁,已经能听得出有些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敷衍,他勉强一笑,道:“先生说,我明年也可以试着参加县试,如果我侥幸能过了县试,便去府城找你。”

    沈元被苏云钟推荐考县试,这对沈家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沈元在十三岁就得到先生的赏识,建议他十四岁参加县试,不算太早,但也为同龄人所不及。

    沈溪知道,若不是他的鹊巢鸠占,在家里这么多孩子中,最有学习天分的其实是沈元,而沈元自小就很孤僻要强,他的目标简单而明确,就是要考取功名,让他的父母过上好日子……毕竟到现在为止,他的父母和弟妹还在桃花村务农。

    “你把此事告诉祖母了?”沈溪问道。

    沈元摇了摇头:“我想把这件事先跟七弟你说说,我怕祖母……不让我参加县试……”

    这根本不存在让不让的问题,沈家子孙能参加县试不是挺光荣的事情吗?又多了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

    但沈溪转念一想,这或者正是沈家子孙对老太太发自内心的不信任吧……如果身为长辈的一家之主心是偏的,如何让她的子孙心能正得过来?

    ……

    ……

    临走之前,沈溪终于见到了好朋友王陵之。

    个头一米八,浑身精肉,脸上带着一点小胡渣,面容俊朗棱角分明,看上去哪里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根本是个十**岁的北方大汉。沈溪站在他面前,顿时感觉自己真的就是“尖嘴猴腮”,不堪入目。

    “哈哈哈哈,师兄,你看我力气大吗?”王陵之提着对大铁锤出现在沈溪面前。

    沈溪问道:“哪儿来的?”

    王陵之嘿嘿笑道:“是我爹找人给我打造的,这对大铁锤每一个重达五十斤……我爹说,明年我就要考武举人,十八般兵器就得多学几样,这样过的机会更大。”

    沈溪点头:“道理是这么讲,不过前提是你的策略要学好。我给你的那些秘籍,你学得如何了?”

    王陵之迟疑了一下:“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你知不知道,如果那些秘籍你没熟练掌握,就算你把十八般兵器耍出花来,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你连考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我要考考你,敌军骑兵三千,我军步兵五千,该列如何阵势应敌?”

    王陵之顿时头大如斗:“这个……”

    “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手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这是什么阵势?”

    王陵之继续把嘴张大:“那个……”

    沈溪不由叹了口气,他本以为将兵书说成是武林秘籍,王陵之就能潜心研读,可这小子明显是偷懒啊,这样让他去考武举,在文试一关就会给刷下来,哪里有机会让他上校场参加比试?

    沈溪脸色沉下来,说道:“我给你那么多秘籍让你专心研究,你还特意写信跟我讨要,学来学去就成这般模样?”

    王陵之苦着脸:“师兄,我本来以为你的秘籍是教我上乘武功,结果学来学去,都只是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来有何用?”

    沈溪道:“考武举,是为将来当个以一敌万的大将军,上兵伐谋,你连基本的谋略都没有,以后上了战场就冲杀在前当个闷头苍蝇?”

    “这个……”

    王陵之倒还是有羞耻之心,换了任何人教训他,他都会不服气,但沈溪却不一样,在他眼里,沈溪就是高人的代名词,“那好吧,我回去尽量学。”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武举考试先考的就是兵法策略,知道什么是兵法策略吗?就是我给你写的那些秘籍,学不会的话考武举你也不用去了,反正去了也只能当陪考,最后连上校场比武的资格都没有。”

    王陵之的心高气傲顿时消失不见,摸着下巴道:“啊……有这么严重吗?”

    沈溪恨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这小子小时候弃文从武是因为贪玩,现在让他系统地去学习文化知识根本行不通,赶鸭子上架,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用填鸭式的办法,让他把兵书里的内容背熟,考试时依样画葫芦默写出来就能过关,毕竟武举对于考生文化知识的要求不是很高。

    王陵之本是想在见到沈溪之后,再学几招高深的武功,最好是那些说本里大侠会的那些,可没想到见面之后,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只得耷拉着脑袋回家去钻研“武林秘籍”了。

    沈溪看着王陵之有些郁闷的背影,不由叹道:“师弟啊师弟,别怪为兄总难为你,实在是为你将来着想啊。”

    ……

    ……

    二月十四,经过三天的赶路之后,沈溪回到了府城。

    家里人又好像欢迎凯旋的将军一样来迎接他,沈溪在岁试考了一等的消息,早被周氏告知街坊四邻。沈溪回来时,周围的三姑六婆大妈大婶全都来了,一个个无不对沈溪恭维至极,什么将来的举人进士,锦衣玉食封侯拜相……都是些周氏喜欢听的吉利话。

    周氏接待这些婆婆婶婶非常热情,不仅拿出茶点来招待,临走时还送上一包治疗头疼脑热的成药,大度地说把账记在她名下。

    “娘,这些成药可能卖不少钱呢,你是不是转性了?”沈溪在旁边看得有些心疼。

    周氏骂道:“远亲不如近邻,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跟街坊四邻打好关系,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他们也能帮衬不少。嘿,娘前些天做梦,你这届乡试中了举人回来,一天就长大了,随后娶了媳妇,第二天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那个美啊……”

    这就是传说的黄粱一梦?又中举又长大,又成婚生子,然后醒过来发觉是美梦一场?

    他不由摇摇头,这次岁试考一等,对他来说不是一种解脱,而是又一段艰苦生涯的开端。院试完了有乡试,乡试完了还有会试、殿试,沈溪突然觉得,想在这世道偷个懒都如此艰难。

    沈溪回到府城,开始静下心来读书,没过几天就有些心浮气躁。好在苏通上门邀请出去踏青,沈溪正想出门散散心,一拍即合。

    由于通过苏通,沈溪很是结交了些朋友,因此不管是惠娘还是周氏都大开方便之门。等人出了药铺,苏通才抱歉地说自己也要备考乡试,没有太多时间出去游玩,只是邀了几个好友到汀江边的茶楼坐坐。

    在这次府城岁考中,苏通一次就直接进补为廪膳生员,为同届考生艳羡不已。沈溪笑着打趣:“苏兄,你家里又不缺那么点儿,可偏偏是你补为廪生,我补廪生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苏通摆摆手:“运气好而已,今年府学的岁考,有几个廪生列在三等,我不知为何发挥极佳,直接一次就补为廪生,这种情况事前连我都没想到。倒是沈老弟没补上廪生,让为兄有些惊讶。”

    沈溪不以为然道:“府学以及各县学的情况不一样,我能补为增生,就已经很知足了。最重要的是能参加乡试,如果这届不考,要等三年后,那时苏公子已经是举人了,那岂不是无形中给自己添加压力?”

    苏通哈哈一笑,指着沈溪道:“沈老弟,你可真会说话。这考举人,可不能急于一时,不过为兄很看好沈老弟你,你可知如今李阁老被誉为神童,十五岁中举人,十七岁第进士,沈老弟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通说的是当今大学士李东阳,其人少时就有神童之名,三岁便能作径尺大的书法,五岁为明景帝讲读《尚书》大义,十五岁时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举,次年二月会试礼部,但因试院火灾,考试延期举行。八月时,在延时的会试中,李东阳中第一百八十五名,又过了半年参加殿试,取得二甲第一,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从此步入仕途,一直到弘治八年入阁,位极人臣。

    沈溪听苏通拿他来跟李东阳相提并论,赶紧摆手:“苏公子太过抬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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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喜儿离开后,商维齐也回去准备人手,不过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离开院子后就嘟囔开了:“老穷酸,在我面前显摆!看以后逮着机会,老子怎么收拾你……”

    商维齐在福州城一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以前宋喜儿还是破落户时,经常要以美色来取悦于他,一次方贯微服进城在酒楼吃酒,不知为何竟然忘记带钱,又不想表露身份,被店家和小二围殴。??.?`

    宋喜儿恰好路过,也不知道那天她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生出恻隐之心,不仅主动把钱付了,还带着方贯去医馆疗伤。方贯表露身份后,宋喜儿大喜过望,使出浑身解数曲意奉承,方贯本来就对她有好感,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

    宋喜儿就此坐上都司衙门的快船,在方贯的栽培下,在福州城强势崛起。

    商维齐本是一方大佬,刚开始自然不服气,处处与宋喜儿作对。很快便有官兵上门,直接把他拿到都司衙门一通暴打,宋喜儿这时才假惺惺出面,招揽商维齐当跟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地头,商维齐只好带着人投奔宋喜儿,一时间宋喜儿声威大震。

    有商维齐这个老相好相助,宋喜儿在短短六七年时间里,成为福州城道上的掌舵人,威震一方。

    如今宋喜儿越来越不将商维齐放在眼里了,就像一条狗般呼来喝去,平日里根本不搭理他,更愿意与那些年轻英俊的后生厮混。

    商维齐心中恼恨,但迫于对于宋喜儿的淫威,只能低着头做人,心底里依然自视甚高,自诩为宋喜儿之下的第一人。

    商维齐刚回到自家住处,却见门口停着一顶软轿,脸上不由带着几分冷笑,莫非是宋喜儿觉得今日对他态度不善,亲自上门赔罪?等他迎上前。轿子里的人恰好出来,他才知道不是宋喜儿,而是一直被宋喜儿欺压的教坊司老|鸨訾倩。

    “商当家,奴家这厢有礼了。”

    訾倩特别妆扮过。虽然样貌一般,但打扮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商维齐更多却是留意訾倩身边那名提灯笼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见到商维齐后羞涩地低下头,却忍不住抬头偷看他一眼。眸子里含情脉脉,好像对他充满了崇拜。

    “原来是倩姨,怎有工夫到寒舍来?”商维齐脸上挂着几分冷色,若说如今的宋喜儿他高攀不上的话,訾倩他就不放在眼里了。??.??`?

    官所的老|鸨,本是官家人,跟他这种江湖草莽不同路,可如今宋喜儿有方贯罩着,官所也成为淮阳楼的附庸,訾倩巴结宋喜儿不得。只好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来笼络商维齐。

    訾倩笑道:“奴家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未来陪商当家,实在是莫大的罪过。今日奴家特地带了珑雪一起来,为商当家赔罪。”

    商维齐本来一副高傲的姿态,但在听到訾倩的话后,脸上涌现笑容,伸手便往提着灯笼的珑雪小脸上摸了一把,色|眯眯地道:“里面说话。”

    到了厅堂里,訾倩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下,里面盛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訾倩亲自给商维齐斟上酒,态度谦卑殷勤。

    商维齐注意力全都在一颦一笑妩媚动人的珑雪身上,这会儿已经把珑雪抱在怀里,动手动脚。根本无暇理会訾倩。

    訾倩毫不见怪,把酒杯送到商维齐唇边,笑道:“商当家,不知近来可有什么好买卖?”

    商维齐志得意满:“买卖不少,但能跟倩姨你一起做的就没有了。你身为官家人,打打杀杀的事情想必没什么兴趣。”

    訾倩道:“那不一定。其实奴家手底下也有些人手,或者能派上用场。”

    商维齐感觉失言了,没再多说,两手继续在珑雪身上肆虐。珑雪很懂得男人的喜好,不断地扭动身子,欲拒还迎,羞羞答答,吊足了商维齐的胃口。

    商维齐连进房都等不得了,干脆在厅堂里大威风,不但珑雪遭殃,连訾倩也未能幸免。

    訾倩识趣,为了套到商维齐的话,不但把自己贴进去,还辅以美酒,准备把商维齐灌醉了好套话。

    果然,商维齐多喝几杯之后,稍微露出一些口风:“过两天,宋当家要出城做一桩大买卖……哼,还不是得让我在后面保驾护航?”

    “那是,商当家英明神武,怎么缺得了您老人家?”

    訾倩笑着奉承一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商当家,不知是何大买卖,奴家可否凑上一份儿?”

    商维齐此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把将赤果果的訾倩揽进怀里,哈哈大笑:“这买卖你可做不得,难道你舍得把珑雪这样的绝色佳人给卖了?”

    仅这一句话,訾倩就明白了!

    关于宋喜儿跟倭寇之间有勾连之事,她早前两年就有察觉,因为她借给宋喜儿的人中,就有几个无故失踪,她追查之下才知道被卖给了倭人。???.失踪人口报上官府,但官府那边听说涉及淮阳楼,并没有派人详查,事情很快不了了之。

    訾倩突然得知如此重大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把衣服胡乱套到身上,笑道:“商当家,奴家身子不适,得回去休息了,就让珑雪留下来陪你吧。”

    商维齐本来就对訾倩没什么兴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去吧。”

    訾倩顾不上把衣衫整理好,匆忙从商维齐家出来,钻进等候在门外的轿子,赶紧返回教坊司,但到了门前她却没进去,而是让轿夫拐了个方向,进入后巷一家素雅安静的小院,很快叫人把她这两年栽培的心腹召集起来,交待一番……她想弄清楚宋喜儿这笔交易规模有多大,背地里有什么人掺和进去。

    訾倩把这当作是铲除宋喜儿的一次绝好的机会。

    “当家的,既然知道那女人要跟倭寇做人口买卖,咱去报官如何?”訾倩的忠实跟班万横上来问道。

    万横是訾倩特别考察过的,此人也是乐籍,他的妹妹当初到淮阳楼献艺便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訾倩告诉他已经被宋喜儿卖给倭人,同时她准备对付宋喜儿后。万横便对訾倩誓死效忠。

    訾倩道:“我们现在连交易时间和地点都不知道,告官没什么用处,本来官府也不敢管淮阳楼的事。最好是找人通知都指司衙门,让方指挥使知道。他在前面跟倭寇交战,身后却有人跟倭寇做生意,你说方指挥使回头再想维护他这干女儿,他的部下能答应?”

    “可是……当家的,我们跟都司衙门的人没打过交道啊。”

    訾倩想了想道:“先找人去跟商当家的弟兄套近乎。酒色都可以用上,把具体的时间、地点打听出来,你再带人去一趟千户所,找刘千户……这些事先不告诉方指挥使,让刘千户带兵去抓现行,只要人赃俱获,方指挥使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万横一听这个主意甚好,握紧拳头,恶狠狠地道:“好,好啊!哼。那个女人也有今天!”

    ……

    ……

    七月二十四,正好是约定好交易的时间。

    提前几日,沈溪便抽出时间,把熙儿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教坊司头牌,训练成冷艳的日本女忍者。

    熙儿的衣服,换上了前世记忆中日本忍者的黑色服装,衣饰、饰、佩刀和一应行为习惯,事无巨细,沈溪都列了出来,详细教授给熙儿。

    熙儿与云柳每天都会到客栈四个时辰。接受训练。

    玉娘要将她二人送给沈溪之事,她们是很清楚,本来熙儿并不情愿,但当得知自己白送人却遭沈溪拒绝时。又羞又恼,本想好好教训沈溪一番,但见到沈溪后,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沈溪她便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记好了,今晚除了让你说的那些话。其他的一句都不能多说,一旦暴露你日常习惯的言谈举止,必定会露馅。”

    临出前,沈溪谆谆告诫。

    熙儿蹙眉:“你让我背的那些叽里咕噜的话,真的是倭语?那些与我们交易的人能听得懂吗?”

    云柳白了熙儿一眼:“若那些人不懂倭人的话,怎跟倭人做买卖?沈公子教给你的那些,必定是倭人的语言……你千万别疏忽大意,到时候自己陷进去不说,还害得所有人跟着你遭殃!”

    熙儿啐道:“我才不信他懂倭人的话呢。”嘴上说不信,但心里却老老实实把这几天学过的日常倭语又温习了几遍。

    过了晌午,马九召集好人手,前来通知。

    沈溪对马九详细交待一番,对于一些细节反复交代,要求没有出一点纰漏。沈溪最后道:“确保兄弟们安全为第一要务,若事情败露,千万不要恋战,赶紧撤退,以后咱们再想办法!”

    经过这段时间沈溪耳提面命,马九学到了很多,身上已经有了一种气势,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掌柜。”

    随后匆忙离开。

    到日落时,马九已经出差不多一个时辰了,沈溪跟熙儿和云柳在城中码头上了船,沿流而下,来到闽江一处约定好的河段泊靠。这里恰好有一大片芦苇荡,可以方便地隐匿船只以及人员。

    马九提前带人等候在岸边,这些人统一换上沈溪之前找人缝制的倭寇衣物,只有马九身着平常衣衫,因为一会儿他要以熙儿这个倭寇女领的“翻译”面目出现。

    沈溪道:“我跟云柳在船上等你们,行动时时间上一定要拿捏准确,不能有丝毫耽搁。等事一成,马上撤退,先沿江南下到清水渡登岸,把衣物都烧了,明早回城。”

    马九应道:“小掌柜放心,全按照您吩咐的做,您留在清水渡等好消息就是。”

    沈溪点头,但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不能亲自露面,很多事只能尽量提前规划好,务求做到不出什么疏漏,但一些临场变化,要全看马九和熙儿挥,有时候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夜幕浓重,沈溪让船夫把船划到芦苇荡深处。他并不急着前往清水渡,而是找了个干燥的地方上了岸,眺望远处的山峦。虽然此地距离交易地点太远,中间又隔了座山头,根本就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但依然情不自禁这么做。

    云柳上得岸来,给沈溪披上衣服:“公子,河风太凉,还是到船上等候吧。”

    沈溪摇摇头:“我还是在这里,吹吹风让头脑清醒,这样想起事情来思路更加清晰。”

    眼下所有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沈溪觉得,最大的变数可能来自于訾倩那边,但无论訾倩是否会按照他的计划来,只要能把宋喜儿掳劫到手,那计划就算圆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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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和马九带人走的是水路,宋喜儿则带人走陆地,她依照约定只带三十人,不过却暗中使了个心眼儿,三十多辆赶马车的车夫全部是好手所拌。●⌒,每辆马车里塞进五六名全身五花大绑,嘴里被塞进破布准备被贩卖出海的丁口。

    按照之前约定的价格,每个人二十两,这笔生意的总价在三千两银子左右。

    至于宋喜儿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些人,沈溪不是很清楚,但料想不过是两种途径,一者是靠城里的牙婆买来签了卖身契的女子,而其他的男男女女,则很有可能是宋喜儿找人掳劫去的。

    这年头青壮年男子是社会最重要的资源,除了掳掠或者诱骗别无他途。以宋喜儿在福州的势力,连杀人放火她都敢做,掳劫人口自不在话下。反正城里每天都有人失踪,就算官府怀疑到她头上,只要没抓现行,拿她根本就没辙。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城外十几里外一处山头,以前山头上有一个村庄,但由于几年前倭寇犯境将村里人杀了个精光,庄子就此荒废,如今只剩下残垣断瓦,不过面对福州城的西北半山腰处有座土地庙,有人偶尔会供奉香火。

    沧海桑田,几百年后这片地区都是福州市区范围,但现在却是荒芜之地。

    沈溪让马九考察过地形,对周边地势有较为细致的了解,知道东南方山坡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中间掩藏着一处谷地,可以抄捷径从谷地出山。这条小道平日很少有人走,从谷地出来往南不到五里就到了闽江边。

    夜深人静,马九带人从东坡上山,然后绕到西北方向约好的会面地点。这个方向的山路相对难走,不过却是为了防止宋喜儿的人过来阻截,若真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溜下谷地,从容撤退。

    来到西坡半山腰一片灌木林。联络人发出信号……天空中窜起三朵红色的烟花,证实宋喜儿的确履约带了人来,马九看过后将嘴里叼着的稻草吐到地上,对熙儿点头哈腰道:“大小姐。我们可以上山了。”

    熙儿不怎么喜欢马九这样轻佻的作风,轻哼一声,抱着沈溪给她的佩刀往山上走,还没到土地庙,就见有火光。

    马九小声道:“小掌柜说。宋喜儿肯定会找人在山头附近埋伏,我们抓到人后马上下山。”

    熙儿没好气道:“不用你提醒,而且从现在开始,必须说倭语,要是出了差错,别推到我身上!”

    随后,熙儿冲着他大声喝斥了一句:“八格牙路!”

    马九有些悻悻然,他觉得熙儿非常难伺候,但他又知道这是沈溪特别找来的“高手”,不能得罪。

    今天这场戏中。熙儿才是主角,他不过是一个负责跑腿传话的跟班。

    另一边,宋喜儿带着人先到了约定地点,发觉“倭人”没到时,宋喜儿的人都有些愤怒。

    老儒生在那儿侃侃而谈:“跟你们讲,这些个东瀛人,都是漂洋过海到咱中土来做杀头买卖的,人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所以事事小心,你看这次。我敢说他们来的人一定不会少,因为人家怕咱黑吃黑……”

    宋喜儿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少说两句?”

    老儒生缩了缩头:“当家的提醒的是,我站在旁边装哑巴便是。”

    宋喜儿带来的人都举着火把,方便照明。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刃,防止一会儿交易不成两边动手吃亏。

    宋喜儿颇为自负,有方贯的庇护,她在福州城作威作福,跟倭寇的人**易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觉得这些倭寇没那本事敢跟她来硬的。

    这次的生意。据那些倭寇说是长期的买卖,只要第一笔生意做成,后面交易会接连不断,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次,对她而言这可是大好事,因为最近这一年多,左副都御史刘大夏盯得紧,福建都司的人加大了对倭寇的打击力度,倭寇已有很长时间不敢在福州附近露面了。

    宋喜儿心想:“我平日赚的钱,大多孝敬上去了,手里也就攒下一万多两银子。眼看那老家伙明年卸任,下一任指挥使来,我不是要花大笔钱去疏通?就算我年岁大,还得伺候那些个老家伙,想想就恶心!”

    宋喜儿自己本就是小人物,她清楚女人只能依靠当权者的庇护才能站稳脚跟,所以她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宋喜儿爬得越高,越是不想丢掉眼前的一切。

    终于在过了半夜之后,埋伏在半山腰的眼线上来传报,说是倭人来了。

    “……当家的,真的是倭人,他们的装扮跟咱汉人截然不同,路上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的话怎么都听不懂。”

    来报信的人似乎有些忌惮,外间传说中的倭寇无不是茹毛饮血的魔鬼,他感觉自己从魔鬼堆里转了一圈活着回来,隐隐有些庆幸。

    有人出言喝斥:“听不懂说什么就是倭人?指不定是哪个偏僻地方的语言!当家的,要不要把商当家的人叫上来?”

    宋喜儿摆摆手:“既然人家来了,何必自找麻烦?”

    过了不长时间,“倭人”终于抵达废弃的小山村,从村口就听到那些“倭人”在嚣张喝骂,似乎对宋喜儿派去接待的人有些不满,宋喜儿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老儒生脸色有些为难:“都是骂人的话,当家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其实他也只是跟东瀛人做了几年生意,文字勉强能看懂一些,但还是要连在一起才能明晓其意,倭人日常语言他也大体能听懂,可一些不太常用的脏话,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倭人”到了村子中间最大的那间院子,前面打头的是几个腰佩长刀的武士,后面带头的却是一名英姿飒飒的女倭人,令宋喜儿那些跟班看了后不由眼前一亮。

    宋喜儿皱了下眉头,脸上流露出一副谨慎的神色。毕竟来的是女子,她有些诧异,不是听说女子在倭人在地位不高吗?怎么对方却是以此人带队?但她转念一想:“来的是女人,反而容易试探虚实。”

    若带头的是男子。说话间她还不太容易察觉是否为中原人假扮,但若是女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就算有人设计坑她。也找不到一个懂倭人语言并愿意抛头露面置自己于险地的女人。

    双方站定,手上刀剑相向,显然彼此都有戒心。

    “倭女”突然说了一句话,负责当中间人的马九上去侧耳一听,才过来道:“你们把人带来没有?”

    这次宋喜儿没有问老儒生。

    她已经听出来了。那女子确实不是汉人,说出来的话,跟她之前接触的那些倭人的说话极为相似。但为求保险,她还是问了旁边的老儒生一句:“是这意思吗?”

    老儒生这次却很肯定,点头道:“当家的,没错!”

    宋喜儿一直悬着的心,到此时终于算是彻底放了下心。她现在不再怀疑这是否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局,而只想能否把这生意做好。

    “把人押过来。”

    宋喜儿一声令下,她身后那些个大汉,从马车上把全身捆绑并堵住嘴的丁口押解到院子里。一百多人密密麻麻站了几排,马九上去看过,然后回去在“倭女”耳边说了什么,倭女又说一句,马九才过来道:“女人多了些,我们需要更多的青壮。”

    宋喜儿没有亲自上前叙话,老儒生主动站出来解释:“男丁不怎么好找,不过这是第一批,后续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善。”

    马九请示过倭女的意思,道:“我们要验货。”

    “验货可以。不过你们总该把真金白银拿出来给我们瞧瞧,你们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令宋喜儿一伙人警惕的是,这些倭人前来,根本没带什么箱子。山坡附近也没有停放有马车,这给人一种要明抢的感觉。

    宋喜儿谨慎起见,肯定不能让倭人靠“货”太近,根据她对倭人的了解,这些人凶残至极,真动起手。她带来的那些打手人数虽多,但不一定招架得住,很可能让自己置身险地。

    马九回去跟倭女说了,倭女似乎有些生气,呼喝了两声。老儒生凑过来道:“东瀛女人……似乎不太满意。”

    宋喜儿瞥了老儒生一眼:“这还用你说?”

    倭女说完,转过身,似乎不想跟宋喜儿正视,这也是出于沈溪的交待,若熙儿被宋喜儿长久打量,容易被对方抓到神色间的破绽。

    宋喜儿能在福州城称王称霸,必然无比精明,其观人待物必然有一套。

    马九带着两个背着包袱的倭人男子走到中间,两个男子先后把肩膀上的包袱解下来,放到地上摊开,宋喜儿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里面是一块一块黄色的金饼,一块金饼最少有十来两,粗略一数加起来有一百多块。

    按照明朝金银兑换的比例,这些金饼至少价值五六千两银子。

    宋喜儿的人不由恍然:“难怪这些倭人没带银子,原来人家带的是轻便的金子。”

    见到金饼,宋喜儿心中一喜,若是银子的话,再加上一些折色,她可能赚不到三千两银子,可若是金子,她可以在兑换通价上讨价还价一番,赚的可就多了。

    随即马九陪着两名倭寇上前去“验货”,首先要确定女子的样貌和身材,再者是确定男丁是否都是青壮,能不能做力气活。

    倭人似乎对其中不少“货”都不满意,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老儒生赶紧对宋喜儿道:“掌柜的,那些东瀛人觉得咱以次充好……似乎有意压咱的价。”

    旁边一个汉子拍了拍手上的刀:“不怕,咱有家伙,大不了抢呗。”

    老儒生一听有些急了:“切不可如此,你要是能打得赢这些东瀛人,我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你。”

    宋喜儿吩咐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倭人起冲突。”

    宋喜儿见那些倭人身上都有佩刀,心里非常忌惮,看起来自己这边加上车夫人要多得多,但真要打起来她可没有丝毫胜算,毕竟五百人一队的官兵都有面对二三十人的倭人转身而逃的经历。

    更何况对方说这只是第一笔生意,以后还有大笔买卖等着她,实在没必要因小失大。

    等马九陪着倭人查验过货物之后,回去通禀那倭女,让人惊讶的是,倭女脸上只是露出一丝不太满意的神色,但随后却点了点头,大声说了一句。

    老儒生道:“当家的,那东瀛女人说这笔交易可行进行,一百五十人,一共支付五百两金子,但要您亲自上前,与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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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二更!

    明朝币制混乱,金银没有明确的比率,通常史学家认为明朝中期官方定价约为1两金子价值6两银子,当然民间兑换比率可能更高。而明制一两约为公制3克,哪怕1000两也不过37300克,大约为3公斤,两个人来背,一个人背十多公斤,应该合情合理。

    天子身体没痊愈,非常嗜睡,几次码到半道就睡过去,状态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一章足足码了四五个小时,也是醉了。

    啥都不说,继续码字去了,今天应该还有一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