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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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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省瑜在所有士子中,属于那种非常不识相的一类人。

    林涉不过是以一个布政使司官员的口吻训导后生,管他说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接受,在一旁冷眼旁观就是,犯不着上去跟林涉争执。

    林涉听到吴省瑜这番话,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他打量吴省瑜一番,随后看了看旁边陪坐的士子,问道:“这位是……?”

    马上有人凑过头去,在林涉耳边一番细语,将吴省瑜是山西布政使吴文度孙子的身份相告。

    林涉听到后,脸色稍稍好转,不管怎么说吴省瑜也是在职的地方大员的后代,吴文度的官职又远在他之上,他不能当面得罪这位吴公子。

    林涉点头道:“那吴公子认为,本官的话哪里有不是,令你不敢苟同?”

    吴省瑜道:“才学只能由文章来辨高低……若以年岁来论,寒窗苦读四十年,如何说一定就比之寒窗苦读十数载乃至几载的学子更胜一筹?那为什么许多人要学到老,考到老?”

    吴省瑜说此话时,目光环视一圈在场人士,尤其是那些上了年岁依然没中举人,对林涉极尽阿谀奉承的士子。

    虽然吴省瑜的话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可一说出口,马上成为在场之人攻讦的对象。

    或觉得吴省瑜理解偏激,林涉的话本是激励向学,而吴省瑜却理解成所以然和必然;更多的人觉得吴省瑜没礼貌,作为进学考试的士子,就算他祖父再有本事,可他毕竟本身才是个秀才,见了朝廷从四品的命官没让他下跪已经够优待了,结果他却主动跳出来“大放厥词”。

    沈溪听到这话。心里突然放心了。

    以前无论走到何处,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人便是沈溪自己,但他为人不是很高调,不喜欢与人争辩是非。偏偏吴省瑜性格偏激,自尊心极重,使得只要他二人同时赴宴,吴省瑜总能跳出来替他挡枪。

    “吴公子此话,是觉得自己年少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咯?”有人带着讽刺的口吻反诘。

    这时候,换作是谁都应该自谦一下,谁知吴省瑜稍微拱拱手,道:“前途不可限量不敢说,但至少不会与庸庸碌碌之辈为伍!”

    刚才还纯粹是口角上的争执,在吴省瑜说完这番话后,一些脾气不好的考生已撸起袖子站起身来,看样子像是心中不忿要动手。

    马上有人出来劝说:“诸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这又不是做买卖。何来生财之说?光是生气,就能把人给活活气死!此等竖子,獐头鼠目,不足与谋!”

    吴省瑜本来气定神闲,但听到这番话,英俊的脸上涌现几分狰狞可怖的笑容,似乎他对这句话很介意。

    沈溪觉得非常惊讶,这跟吴省瑜以前的性格有所不同啊。

    稍微一想,莫非是吴省瑜非常介意“竖子”的称谓?又或者说他不是介意被骂为“竖子”,而是将其理解为“庶子”?在吴家出身卑微。是吴省瑜苦心求学的动力,自小养成争强好胜的性格。

    “庶子”的身份,正好是吴省瑜的软肋!

    沈溪心想:“你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慨然争论,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世俗称谓的打击啊!”

    吴省瑜道:“学问还是在文章上见高低好。如此浅显的道理,作何要有此口舌之争?”

    这年头的士子能混到参加乡试级的,早就是经常与人坐而论道的老油条,跟人辩论纯属家常便饭,见吴省瑜明显不想再与他们多费口舌,这些人得意洋洋。好似是他们占了理一般。

    一名姓舒的三十多岁士子道:“吴公子十六岁参加乡试,算不得稀奇,本届福建乡试,比吴公子年轻有为者大有人在吧?”

    这话显然没经过任何考据,反正读书人都带着自负,我觉得你十六岁参加乡试不足为奇,那就肯定如此。这跟胡乱开黄腔的大嘴巴差不多,反正那么多学子,你不能把所有人的岁数从头到尾列下来反驳我。

    但还是有些求真精神的,他们清楚自己的府县是没有十六岁以下就前来参加乡试的,这吴省瑜已算是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但如果吴省瑜这届乡试没中,到他十九岁参加下一届,那就没现在这么风光了……毕竟十**岁参加乡试的人已有不少!

    吴省瑜对姓舒的士子拱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几岁参加县试?又几岁考中生员?”

    姓舒的士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十七岁考县试,二十四岁中生员,二十八岁进补廪膳生员,如何?”

    他这一说,其实没脸再说下去。

    不管别人怎样,他自己二十多岁才考中秀才,跟一个十五岁就中秀才的人没法再就这个问题辩论下去。

    在场的人一听这基调,若被吴省瑜挨个问下来,你几岁考中秀才?几岁来参加乡试?什么面子都丢了!

    就在此时,作为在场之人中最年轻的沈溪,被一些有心人推了出来:“吴公子切莫夜郎自大,据在下所知,去年汀州府院试,你是拿到案首,在汀州府可说是风光了一把,可在你之下,第二名就是时年才十二岁的沈公子。在前年汀州府的府试中,你可是屈居于他之下呢!”

    吴省瑜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屈居人下,府试时位列沈溪名下被他引为奇耻大辱,院试结束后,吴省瑜得到一些衙门里传出的消息,说是沈溪的考卷本被提学刘丙点了案首,结果因为沈溪在第一场考试中文章另类,才勉强给降了个第二。

    这等于是吴省瑜在沈溪手底下失败了两次!

    “沈公子,说的是你呢,还不起来跟这位吴公子,好好论论到底谁才年轻有为?”别人看沈溪的目光,带着奚落和嘲弄,显然并不是把沈溪当作自己人,而是把他推出来作为挡箭牌。

    沈溪很清楚这点。这些人根本就没安好心。

    怪只怪林涉给出了一个伪命题,说什么寒窗苦读几十载必会有所作为,你要鼓励学子一心向学那是你的事,可凡事你不能大嘴巴。总会有一些例外。

    沈溪心想:“我作为另类的特例,本是与吴省瑜站在一边,被他们这一挑拨,倒好像我与吴省瑜处在对立面,要跟他争个长短。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本来在场那么多士子中。林涉根本就没注意到跟苏通坐在角落的沈溪,此时林涉笑着看向沈溪,问道:“这位就是十三岁参加乡试的沈公子?”

    沈溪起身行礼:“见过林参议。”

    林涉明显不太看好沈溪,一来是沈溪没有对布政使司的人有所孝敬,二来沈溪这么小的年岁就参加乡试,他自己心里也满是妒忌,是以林涉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却极为勉强,目光只是略微看了沈溪一下,马上就转开了。

    吴省瑜却眯眼打量沈溪。他一直把沈溪当作宿敌,可眼下他们正为人攻讦,此时应该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才是。

    吴省瑜问道:“沈公子有何高论?”

    沈溪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轻轻一笑,拱手道:“高论谈不上,在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考上生员,这次又来参加乡试的……说来也是惭愧啊……”

    “哈哈哈哈……”

    吴省瑜拼命要证明自己有真才实学,可转过头,比吴省瑜更年轻的沈溪,则完全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居然说自己连怎么考上秀才的都不知。

    有人笑着问道:“沈公子,难不成你的秀才是被人冒名顶替考上的?”

    也有人道:“以沈公子的年岁,怕是想找替考之人,也难了些吧?若将吴公子稍微修饰一番。或者倒能帮上这个忙,哈哈。”

    虽然在座的都是以良好修为和涵养著称的秀才,但文人相轻的毛病自古有之,遇到看不顺眼的,马上就能从消遣变成讽刺,并且以此作为他的技能来施展。乐此不疲。

    吴省瑜怒视沈溪,好像在责怪沈溪在这种时候还说“浑话”,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就在众人一阵哄笑结束,想听听沈溪还有什么高见时,沈溪摇摇头,轻叹道:“或者是汀州地方的学子,体谅我年少,才有所相让,也或者是在下运气好。此番在下有幸能参加本届乡试,还希望运气继续好下去,若诸位可以……相让的话,在下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沈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顿时让在场的人脸色不好看了。

    有人喝斥:“考试就是考试,靠的是真才实学,何来相让之说?”

    沈溪惊讶地问道:“考试是论才学的吗?不是应该先论资排辈?年岁长学问必然就好?”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没人再敢小视沈溪。

    刚开始时沈溪在那好似言笑,说自己连怎么考上秀才的都不知,其实就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论题来。

    鼓吹什么学十几年、几十年,可无论学多少年,最后论的却是学问,考的是文章,你就算学一百年,算是科场中的老资历,可文章作得不好,照样榜上无名。

    场面颇为尴尬,倒是林涉点了点头,道:“沈公子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勤学苦读,每日当作两日,一年也可作为两年甚至三年……少年郎,自然也可金榜题名,哈哈。”

    林涉这么说,其实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要不是他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也不会引来吴省瑜的反问,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了。

    沈溪恭敬行礼:“林参议所言极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若少年不求奋进,而要待年长之后,只怕心有旁骛而无法一心向学。学生对林参议的话,牢记在心,并时时以此来督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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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伙,再嚷把你舌头割了。”

    年轻的贼匪脾气不好,过去一巴掌甩在沈明文的脸上,回到沈溪面前,“小娃子,说吧,你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说出来保你们平安无事。”

    沈溪解释道:“我有的都主动给你了,我们本就是到福州赶考的秀才,又非做生意,四五十两银子已经算是大手笔了好不好?”

    雨越下越大,那些贼匪在周围翻查了半晌却是遍寻无获。年轻贼匪厉声道:“找不到,把人带回去,慢慢审问。”

    “三叔”走过来,阻止道:“不可,山寨的规矩,劫财可以,切不可做那绑人勒索之事,否则我等与贼人何异?”

    年轻贼匪冷笑道:“我爹糊涂,三叔怎也跟着糊涂了?我们不把自己当贼,别人就不当我们是贼了?把人押走!”

    沈溪道:“这位少侠,为了避免误会,可否给我们蒙上眼睛……我们不想认清上山的路,再说这天黑夜盲的,我们就算是想知道身在何方也难,所以不用担心将来我们带官军来围剿你们。”

    “若有可行的话,查清楚后最好早点儿把我们送下山,我们无意与你们为敌。”

    年轻贼匪道:“麻烦事还挺多……行,给他们蒙上眼睛。带走。”

    面对众多贼匪,就算沈溪这边有十个人,也不敢正面相斗,沈溪琢磨能否在半道逃走,去搬救兵,但又怕地方官府不作为。

    在这福建之地,少数民族冲突和盗匪比比皆是,地方官府想管都管不过来,如今官军清剿的重点是泉州沿海地区的倭寇,更没心思理会这些山窝里的贼匪。

    沈溪被人蒙上眼,冒着雨往山上走,摸索着走了大约五六里山路,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跟斗,才听到“嘎吱”的开门声,应该是山寨门被打开。因为接连摔跤,沈溪这时候脸上蒙着的黑布已经被蹭得大为松动。

    沈溪往周围看了看,是个漆黑一片好似半山洼地的所在,入目处零散分布着一些屋舍,并非印象中那种山贼的寨子,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随着众人归来,男女老幼出来迎接,看来这些人并非是职业山贼,而是以务农和打猎为主,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顺带拦路抢劫。

    沈溪等人被关进柴房,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再次陷入到了黑暗中。

    过了盏茶工夫,听到四周逐渐变得安静下来,被掳掠来的一行人不知身处何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李曲跪在那儿哀嚎:“这……这是何地?”

    “李兄不要喧哗。”沈溪赶忙提醒。

    沈溪话刚说完,正好有人打开柴房门,准备往里面丢一些吃食。这会儿沈明文刚把手上的绳子蹭开,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正凑到柴房门前向外瞅,准备找机会开溜,差点儿与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想跑!?”

    上来两个人把沈明文按在墙角一顿狠揍,随后山贼中那个“三叔”走了进来,喝止打人的年轻后生,把地上的吃食捡起来丢到沈明文跟前。

    沈明文趴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鼻子凑到吃的东西前嗅了嗅,随后赶紧捡起来往嘴里塞,也不管干不干净。

    沈溪从蒙眼布的缝隙看出去,心中不由叹息:

    沈明文这是饿死鬼托生啊!?根本就看不清楚丢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抓起就吃,就好像几天没吃一样。

    等门重新关上,重新被绑上双手并蒙上黑布的沈明文才理直气壮道:“你们不知道,有力气才能逃跑。这顿不吃,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听起来是那么个理儿,可是从沈明文这个怂货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不太对味。

    外面多少有些亮光,柴房里则漆黑一片。

    李曲的两个小厮都是胆小之辈,这时候他们拼命挪到李曲身边,几乎是哭喊着问道:“少爷,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溪没去理会,走到四个车马帮弟兄跟前,这四位近来跟着马九在福州城里抢地盘,打打杀杀的事没少做,沈溪叫他们暂时别冲动,见机行事,看看能否趁着夜深人静解决看守的人,悄悄摸下山。

    以沈溪之前观察,山寨的防备异常松懈,要离开这儿似乎并不是很难。

    ……

    ……

    沈溪本以为置身虎口,怎么说山寨里的人也应该过来“提审”,问问有什么贵重东西被私藏起来了,可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来。

    倒是门口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

    柴房外留下几个“山贼”把守,因为柴房门紧锁,里面的人双手被绑着,这几个看守的贼匪非常懈怠,根本就没有留意柴房里的动静。

    这几个贼人一直在说“大当家”和“三当家”的事,其中也有不少关于“少当家”的。

    沈溪大概听了一下,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实他刚才就看出端倪了……这是老部下和接班人之间的矛盾,这山寨的“大当家”应该尚在人世,将来会把山寨传给他儿子,但跟“大当家”打天下的弟兄则不怎么相信这个后辈。

    可寨子里的年轻人似乎都站在“少当家”一边,年老的一代只图眼前安稳,不希望招惹事端,可年轻人有的是拼劲,想跟着“少当家”干一番大事,两代人价值取向不同,使得山寨新老两代人看起来矛盾深重。

    “三当家……”

    外面突然传来招呼声,原来是之前跟“少当家”一起出去劫掠的“三当家”过来了,只听那“三当家”说道:“大当家要见里面的人。”

    很快进来几个青壮,把沈溪、沈明文和李曲三人扭送出门。看来山寨头领要见这十个人中能管事的。

    因为沈明堂打扮得土里土气,跟个下人一般,没什么气势,贼人将他当作是个普通的仆从。

    从柴房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过寨子里的道路极为泥泞。这个山寨不似普通山村,房屋并非泥土砖石结构,大多是底层悬空的木楼,只有寥寥几栋屋子是由石条砌成。村子不怎么大,估计也就几十户人家。

    走了一会儿,眼前突然有了光亮,是一间宽敞如同议事厅的房子,沈溪三人被推了进去。

    刚进屋,李曲被蒙着眼,不明白眼前状况,“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各位当家的,鄙人只是个路过的秀才,家里有几亩薄地,上有高堂,下有妻儿,还请诸位当家的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少当家”往李曲身边走过去:“他娘的,废话怎这么多?”一脚踹在李曲腹部,李曲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少当家”还想动手,就听一声颇有威仪的喝止声传来:“住手!”

    声音苍劲有力,沈溪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山寨头领了。听他中气十足,应该没什么大病大灾,尚未到传位的时候。

    “爹,人绑都绑回来了,打他两下又怎么着?啰啰嗦嗦的,听着就让人心烦。”少当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服气。

    旁边一个浑厚的女子声音传来:“爹让你停你就得停下来!”

    沈溪头稍微往那边转了转,尽管他双手被捆缚着,眼睛也有布条蒙着,但由于布条早已松动,沈溪能透过缝隙稍微看个大概。

    正堂堂口下方摆着把椅子,上面坐着个四旬的中年汉子,这汉子左右各有一人,如同护法一般,其中一个正是带他们进来的“三当家”,另一边则是个身材浑厚之人,沈溪刚进门时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个女的,还是山寨首领的女儿。

    “少当家”怒道:“我跟爹说话,你一个女流之辈插什么嘴?”

    那女子一听火了,“哒哒哒”大跨步上前来,一拳就往“少当家”面门招呼。

    “少当家”伸手去格挡,结果那女子只是虚招,一把将男子双臂拿住,脚下一沉,扎起马步,一声“着”,如同倒拔垂杨柳一般,直接把“少当家”给原地“拔”了起来。

    “拔起来”还不算,直接就地转圈,“少当家”刚才还气势汹汹,此时在那儿“呜哩哇呀”大叫一通,最后连声求饶:“……老妹,有话好商量……啊,放我下去!”

    女子做这些,在场没一个人阻拦,显然这女子很得山寨首领的器重。那边“三当家”看了不由摇摇头,很显然,他觉得这女子更适合当山寨首领,可惜是个女儿身,没办法服众。

    女子转了十几圈,这才把人放下,她兄长整个人都是晕的,瘫坐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

    “大当家”摆摆手:“记住,这是给你个教训!这里是议事堂,我人还在,轮不到你们这些后生说话。”

    “敢问一句,哪位是汀州商会的管事?”

    沈明文这时候开始抖机灵:“我们不是汀州人,是从福州来的。”他那浓重的闽西口音,颇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大当家”看着沈明文:“你是主事者?”

    沈明文挺起腰板:“吾乃读书人,岂能与贩夫走卒同流?”

    “大当家”摇摇头:“你们既不是汀州商会中人,怎会有他们的账本?难不成,这账本是你们盗取的?本想留你们一命,看来有些难度啊!”

    沈溪心说,这分明是逼我们坦白从宽嘛,当即高声道:“这位当家的不用问了,在下是汀州商会的人,这次我与我家大伯去福州参加乡试,顺带将商会福州分会的账目带回乡查验。”

    “大当家”点点头:“这还像句话,既然是回汀州,怎到我延平地面来了?”

    沈溪不卑不亢回道:“近日泉州府倭寇肆虐,公然在官道抢掠商贾行人,滋扰地方百姓,据说还有地方整村被屠灭的惨祸发生……官府正在全力围剿,我等不得已只能北上,本欲借道大田转而向西经龙岩、上杭等地返乡,没想到人生地不熟,走了几天都没走出这片大山,误入贵地。”

    “哦。”

    “大当家”终于释然,一摆手,那女子往沈溪这面走过来,一把将沈溪的眼罩给摘了下来。

    沈溪赶忙把眼睛闭上:“诸位英雄,在下知道规矩,见光死……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不准备记下诸位好汉的模样,还请高抬贵手。”

    “大当家”笑了起来,道:“伶牙俐齿,倒不似个少年郎,你说与令伯参加乡试,这么说来,你这年岁也是生员咯?”

    沈溪闭着眼低下头,拱拱手道:“不才,头年里汀州府院试,在下居第二。”

    “大当家”起身拱手还礼:“居然是个小秀才公,失敬失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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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可不想认清这些贼首的模样。

    贼人都不想露出真容,一旦瞧清楚这些人的模样,就别想下山了。

    “大当家”见沈溪一脸回避之色,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道:“老朽听闻,汀州商会会长,乃是一位夫人……不知小秀才公与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沈溪道:“我们两家人没有血缘关系,商会会长寡居,本姓孙,夫家姓陆,是为陆孙氏。在下姓沈,母亲在陆夫人手下帮忙做事,两家人关系紧密。平日里,在下称呼陆夫人一声姨。”

    “哦!?”

    “大当家”仍旧带着一丝怀疑。

    以沈溪的表现来看,对他们防备很深,可突然间却把两家人的关系这么坦诚地说出来,难免让人老成精的“大当家”怀疑沈溪此话的真伪。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沈公子如今是何岁数?”

    沈溪道:“年方十二。”

    “大当家”微微点头:“十二岁就能中生员,自我大明太祖开国以来,福建省内算得上是第一人。沈公子,你毋须这般与我等划清界限,抬头说话便是。”

    沈溪继续闭着眼,耷拉着脑袋。

    站在沈溪面前那女子用浑厚的声音道:“让你抬起头说话,听到没有?”

    这下沈溪没辙了,只能抬起头,首先入眼的是一个高挑的女子……这女子约莫十六七岁,但身高约有一米八,手和腿没有想象的那么粗壮,倒是非常匀称,有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头发略微有些凌乱,眼睛很大。鼻梁高挺,模样俊俏,只是眸子无神,看上去略显憨厚。

    她上身穿着件圆领半袖的比甲。里面是黑色打着补丁的长袖里衬,与一般女子着裙不同,这女子下身是条紧身的粗布衫裤,脚下踩着一双四处漏风的草鞋,一根根脚趾头俏皮地露在外面。

    一看这状况。沈溪就知道山寨的光景不怎么好。

    而另一边,四十多岁的“大当家”坐在正堂的椅子上,除了有刚才的“三当家”作陪,旁边还站着几个年龄不等的汉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些人均衣衫破旧,没一个看上去有土匪的暴发户气质。

    沈溪拱拱手道:“诸位当家的有礼。”

    “大当家”笑道:“沈公子倒是客气,这次是犬子无礼,把几位给请上山来……”

    是请上山的?明明是把我们绑来的好吧?

    “……错有错着,我等本是汀州府上杭县人,十几年前岭南之地遭灾。我等不得已才搬到这山林中来,平日不过是务农与狩猎为生,只是今年世道不怎么好,实在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才对尔等有所冒犯。”

    沈溪心想:“你们落草为寇十几年,到今年正好过不下去,于是沿途抢劫,适逢遇上我?这种鬼话谁信?”

    心里不信,嘴上却要深信不疑,沈溪道:“并无冒犯。一点儿盘缠,当作见面礼便是。只是我与伯父,还有几位仆人想早些离开,进城赶考两三月时间。家人正盼着归去。”

    “大当家”点头道:“沈公子出来日子久了,理应回乡……不妨由老朽亲自送你回去如何?”

    “还是不要了吧!?”沈溪摇头苦笑,这是觉得他回答得不够诚实,然后出言威胁?

    “明人不说暗话,沈公子,是这样的。”

    “大当家”神色带着几分严峻。眼睛潮红:“先前几年风调雨顺,我们自己种点儿庄稼,平日再打打猎,日子过得尚可。可惜头两年大水之后,这周边虫灾不断,土地欠收,跟着地方官府下令严查流民,没有户籍随时都有可能被抓起来,咱们打到猎物到镇上换米粮和盐巴都很困难……”

    “那些巡检司的人专门盯着咱们,一旦碰上便群起而攻之,若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丢了性命,人头还被他们拿回去请赏……”

    “这几年倭寇在沿海一代横行,福建都司几次派兵平倭,想来战事已到关键时刻,等倭寇一除,方指挥使难免会调兵,将这远近的山寨一举荡平。”

    沈溪想了想,方贯明年就要卸任福建都指挥使的职务,今年不是应该求平稳过渡吗?若福建都司真要弄出什么大动静,只能解释为,方贯不是卸任,而是要继续高升。

    都指挥使已经是一省最高军事长官,方贯再继续升官的话,就只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甚至是左右都督,前者是从一品的大员,后者更是正一品的朝官。

    在这其中,前军都督府领在京留守前卫、龙骧卫、豹韬卫,在外湖广都司、福建都司、福建行都司、江西都司、广东都司、湖广行都司、兴都留守司、直隶九江卫,有南京前军都督府所属各卫。

    也就是说,方贯在福建大动刀兵,其觊觎的官职,很有可能是前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

    沈溪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与我等有何关系?”

    “大当家”道:“眼看穷途末路,老朽只能另图出路,听闻汀州商会扩张迅速,正在四处招揽人手,所以……沈公子应该明白老朽之意吧?”

    沈溪点了点头。

    这显然不是一群闭目塞听的抢匪,更好像是一支隐藏在深山里的军队,居然对外面的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知道汀州商会不说,还知道方贯平倭,并预测方贯要高升,临卸任前准备弄点儿大阵仗出来。

    沈溪道:“这等事在下可做不了主。”

    “大当家”正色道:“所以老朽准备亲自往汀州府一趟,想与商会的陆夫人开诚布公商议一番,让我等挂靠商会名下,谋个生计。”

    沈溪心中暗骂,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这种情况我能说不行吗?你们一群山贼,现在不去向朝廷投诚,接受招安,反而要到商会来打下手。谁敢信任你们?别是另有图谋吧……要不就是准备把我们绑回汀州府,跟惠娘讨要赎金!

    “既然大当家愿意同往,那自然再好不过……不知何时出发?”沈溪挂着勉强的笑容问道。

    “总要准备一日,待老朽将山里的事情交待好,后天一清早。亲自带人送几位回汀州府!”

    ……

    ……

    沈溪不知这“大当家”到底是几个意思,但好在有一点,他们暂时恢复了宾客的身份,从柴房搬到了普通的民房。

    虽然不管怎么看,民房跟柴房的条件差不多,被子破旧,里面不是弹好的棉花,而是粗制的麻絮。

    棉花大约在南北朝时期便传入中国,但多当作观赏植物,元初棉花种植得到广泛发展。元世祖在江南各地设置“木棉提举司”,专门督课棉植,征收棉布。

    到了明朝中叶,一床棉被的价格需要三四百文,但一般人家还是能买得起的,毕竟棉被这东西,一用就可以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只需久不久弹一下即可。

    至于卧房的床铺,只是简单用木板拼起来,甚至不如沈溪在贡院号舍里的睡眠条件。

    那身材高挑的女子走进来。见沈溪正拿着被子在那儿端详,腮帮子鼓得紧紧的:“不许把被子弄脏!”

    “嗯!?”

    沈溪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子这么紧张,难道这床被子是她的?

    被掳上山的一共十个人。安排在三间房里,这山上的木屋外面,别说是围墙了,连栅栏都没有,也就谈不上有院子。

    沈溪、沈明文和李曲住一间房,除了沈溪的被子看上去算是人盖的。另外两人只有编织好的稻草御寒。

    “七郎,你为人孝顺,把这床被子给大伯盖,如何?”沈明文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把桐油灯吹灭,抱起被子走到自己睡的木板上,先躺下来,被子往身上一搭,直接头朝里,闭上眼睛,根本就不看沈明文。

    沈明文讨了个老大没趣,嘴里嘟囔几句,无可奈何地回到卧房一角,抓起稻草盖在身上,蜷成一团睡觉。

    第二天天没亮,房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女子紧张兮兮地一把将沈溪身上盖着的被子掀起来,揽在怀里仔细打量一番,显得非常心疼。

    “都说了让你好好盖,你怎弄到地上去了?”女子气呼呼地看着沈溪,握紧了拳头,随时都可能打人。

    沈溪心里直叫冤枉,这睡的根本就不是床,而是拼接的木板,他半夜自己还滚下床一次呢,被子想干干净净的确实有些困难。

    沈溪心道:“大姐,你们山寨的条件是不好,可等把我们送回去收了赎金,想买多少床被子都行啊。”

    就在女子越想越气,大有挥拳暴揍沈溪一顿解气时,“大当家”从门口进来:“不得对客人无礼。沈公子,事情老朽已经交待好了,今日可以提前动身。”

    沈溪心说能走还是早点儿走为妙,在这山里再住上几天,就快跟野人差不多了。

    沈溪、沈明文与李曲三人从房里出来,外面天刚蒙蒙亮,沈溪昨夜根本无暇打量这山寨的布局,现在一看,洼地里零星分布有三十多栋木楼以及两三座石头房子,还有条小路通往密林深处,林子里应该还有些屋舍。

    昨夜一起出去抢劫的男丁约有四五十人,以二比一的比率计算,寨子里男丁大约百人左右,加上老人和妇孺,应该有两三百丁口,规模其实不算小了。

    高挑女子抱着被子跟在后面,显得极为不忿。

    早餐吃的是野菜熬煮的稀粥,味道很古怪,有些难以下咽。“大当家”笑道:“几位别嫌弃,我们山上日子不好过,只能吃这些。”

    沈溪从出生开始就吃野菜,只是许久不吃了,突然碰到有些不太习惯,但连喝几口也就适应了,依然是熟悉的寡淡味道,跟当初的感觉一样,要是能在这野菜粥里加点儿盐巴就好了。

    只见这寨子里许多人,面相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头上已经是白头斑斑,可见这山里难以接触到盐的日子是多么难熬。

    吃过早饭,一行人下山,“大当家”为表示诚意,把昨天抢劫来的东西如数归还。

    当然,银票、银两和铜板倒还能如数,可衣服和鞋子有的已经穿在人身上了,要回来的意义已然不大。

    沈溪昨夜漆黑看不清楚,今天再一看,这哪里是个土匪窝,简直是丐帮分舵啊!那些青壮一个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上拿着的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什么锄头、铲子,脚上没一个穿布鞋和靴子的,清一色都是草鞋,大多数人都露着脚指头。

    “看什么看!下山!”山寨门口,“少当家”对沈溪几人喝斥道。

    “大当家”带着女儿出远门,“少当家”在“三当家”辅佐下,临时接管寨子大权,显得有些趾高气扬。

    沈溪心想,难怪那些年轻人不想跟“大当家”混日子,这山贼当得比乞丐还要凄惨,这放谁身上受得了?

    刚下山,李曲就下跪磕头:“大当家,我家中尚有妻儿老小,不能远行汀州,求您大发慈悲。”

    “大当家”冷笑一下:“不告官?”

    李曲发誓道:“绝不告官,告官天打五雷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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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当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李曲身上,他本就有意放李曲离开,但作为一个山贼头子,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誓言。

    “大当家”道:“姑且信你一次,不过为防止你带官兵来,且要与我等同行,这一路上要蒙住你们的眼睛,到分岔路时,再放你们离去!”

    李曲一听感恩戴德:“谢过大当家。”

    “大当家”对李曲不信任,反倒对沈溪这边的人客客气气,连眼睛都不用蒙,好像根本就不担心沈溪指点官兵前来围剿。

    一行人又走了一天,才算走出大山,回归官道,但延平府靠南的地界很荒芜,官道根本就没什么人走。

    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大田,晚上在镇子里的客栈落脚。

    一行二十几个人,算得上是客栈的大主顾。

    客店掌柜亲自迎了出来,却不知这些人中谁是带头的,此时李曲主仆三人的眼罩已经拿下,毕竟已经到官道了,也不怕他认出路来。最后沈溪主动站出来道:“给我们安排几间房,地方够住吗?”

    店掌柜脸上带着歉意:“要说我们的空房不少,就看你们……几个人住一间。若不行,还有通铺……”

    沈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大当家”。“大当家”笑道:“我们是山野村夫,住通铺就挺好。”

    沈明文赶紧表态:“你们住通铺可以,我不行,掌柜来一间上房。”

    沈溪真想给沈明文一巴掌,真当这是游山玩水呢?跟一群山贼同行,还这么喜欢出风头,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沈溪看着“大当家”道:“要不这样,先住客房,如果不够再考虑通铺……”

    “大当家”笑着点了点头,一行人进到客栈,背后就听店伙计对客栈掌柜嘀咕:“这都什么人啊?”

    这一行人里,有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斯文人,还带着小厮仆从,但难以理解的是为何有些跟穷叫花子一样的人跟在后面。

    进到客栈,沈溪先到柜台把房间预定下来,一共七间空房都给包下,剩下的人只能去睡通铺。

    为了让掌柜放心,沈溪先将房钱结了。

    任何时候,都是有钱好办事,只要有银子别人就当你是大爷。刚才店伙计嘴上还在抱怨,此时已经换了副嘴脸,笑容那叫一个灿烂,端茶递水甚是殷勤。

    “大当家”虽然看起来对沈溪等人礼遇有加,但还是怕有人逃出去通风报信,所以每个房间都派人在外面守夜,此举让店掌柜有些不太明白,沈溪耐心解释道:“近来福建地面不太平,倭寇四处出没,我等出门在外,怕有危险,所以找人沿途护送。”

    掌柜这才释然:“原来如此,客官您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知会便是。”

    沈溪摆摆手让掌柜自便,他折身回房,而与他同房的正好是“大当家”的女儿,也就是这一路上对沈溪愤愤不已的女子。

    这女子似乎挺记仇,沈溪把她的麻被弄脏了,她一路上都瞪着沈溪,好像要把这仇记到天荒地老。

    “这位……姑娘,你睡床,我睡地铺,你看可好?”沈溪试探着问道。

    女子愤恨的目光转而有几分不解,以她的学识和阅历,根本听不懂沈溪这两句文绉绉的话。

    沈溪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几岁,看上去十六七岁,身材却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高,这年头能长到一米八的女人,绝对是女人中的怪物。

    “你睡上面!”女子顿了半晌后,终于说了一句。

    沈溪笑了笑,先过去把床铺整理好,正要帮女子打地铺,外面有说话声传来,原来是店家要给各个房间送晚餐。

    沈溪把自己和女子的晚餐端进来,就见守在门口的几人已经盘膝坐了下来,在那儿捧着米团吃得正香,若不知的还真以为是乞丐呢,令过来送饭的店伙计直皱眉头。

    等沈溪关上门回来,女子已把桌上的饭菜全都送进嘴里,正大眼瞪小眼看着沈溪。

    “都吃光了?”

    沈溪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过是把饭端进来然后到门口看看,顺带关个门,女子不但把自己那份儿给吃了,连他的也没放过。

    女子道:“走了一天,肚子有些饿。”

    沈溪苦笑:“那吃饱了没?”

    女子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沈溪非常无奈,自己肚子还饿着呢,正要开门下楼去叫吃的,女子跟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沈溪没说什么,二人一起下楼,又点了一份米饭。

    好在正值晚上开饭的时候,客栈里准备的大米饭尚有富余,但这次只有饭却没有菜了,沈溪跟女子一人端着一碗米饭上楼,还没到门口,女子已用手扒拉着把米饭全都塞进嘴里,正眼巴巴望着沈溪手里的那碗。

    沈溪心想:“果然力气大饭量也大,难怪她能轻而易举把成年男子举到天上。”

    沈溪道:“算了,我再让你半碗,不能再多了,我自己还要吃呢。”

    女子也不懂客气,伸手就要去抓,沈溪赶紧用筷子挡开她的手,然后用筷子扒拉半碗饭到女子碗中。

    女子很高兴,几口就把米饭塞进肚子里,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在我们那儿,一年就能吃两顿米饭,生日……还有过年!”说到这儿,脸上还有些怀念。

    沈溪奇怪地问道:“吃这么差,那你还长得这般……壮实?”

    女子道:“我通常都去山上挖野菜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量是个很让人纠结的问题,沈溪赶紧把自己那半碗饭吃下去,不然还得被人惦记。吃过饭,老早就要躺下睡觉,女子看着那崭新的被面,以及里面软乎乎的东西,怎么都不肯钻进被窝。

    “怎么了?”

    沈溪漱洗完毕上床,看着女子问道。

    女子摸着被面儿,有些艳羡地道:“这么软的被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里面是棉花。”沈溪解释道。

    女子高兴地说:“我知道,我娘嫁妆有一件棉袄,我过年时还能穿穿,就是……比这个硬多了。”

    沈溪暗忖,你娘出嫁时候穿的棉袄,最少也有二十年,二十年的旧棉袄,里面的棉花能软和就怪了。

    等钻进被窝,女子一直在那儿傻笑,手不停在被子上摸来摸去:“原来这就叫棉被,真好,以后若是我也有棉被就好了。”

    沈溪侧目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脸色冷下来:“不能说。”

    她虽然看起来脑袋不怎么灵光,但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到现在沈溪都不知道这群山贼任何一人的名字。

    沈溪道:“那你多少岁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女子考虑了一下,嘀咕道:“爹不让我说名字,岁数应该没关系。嗯,我虚岁十五了。”

    若不是这女子实在没有撒谎的天赋,沈溪真以为她说的是谎话。

    沈溪不由咋舌,虚岁十五,那今年才十四岁啊,林黛如今周岁十五,可跟这女子一比,那简直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嘛!

    沈溪心想:“看你爹和你哥那瘦弱的模样,你这丫头别不是你爹亲生的吧?”

    沈溪不再说话,倒让女子有些不满:“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你几岁了?”

    沈溪笑道:“在山上时候我就说了啊,我十二,虚岁十三。”

    女子想了想道:“在山上你说了吗?”

    不但人笨,连记性也不好!沈溪把头侧向一边,二人开始闭上眼睡觉,女子率先入睡,她睡觉的鼾声很大,吵得沈溪一宿都没睡好。

    等翌日早晨沈溪醒来,就见女子在那儿仔细整理被子……原来一大早起来她发现自己流了口水在上面,想擦干净,一脸紧张怕被人瞧见。

    “你……我……”

    女子坐在地铺上,把被子藏到身后。

    沈溪把外衣套上,一手提鞋,一手摆了摆,道:“没什么,放在那儿没人管的。”

    女子一脸不可置信:“这么好的被子,没人管?”

    以为是你的被子啊,一床破麻被,落到地面上稍微染了土都跟我犯急,这里可是客栈,被褥那是经常换洗的。

    沈溪道:“沾点水一会儿就干了,谁看得出来?”

    女子挠挠头,笑道:“也是哈。”

    这天行路,有昨夜一宿同房的经历,女子不再瞪着沈溪,沿途一直看着官道两侧的风景,一旦沿途有村庄或者市镇,她都很高兴,对她而言那已是繁华的世界。

    走了三天,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李曲需要折道向西南前往漳州龙溪,“大当家”没有任何为难便把人放了。

    一行继续往西北方的汀州府而去。

    女子每天都如最初之时那么充满好奇,到后面一有村落集镇,便拉着沈溪一起看。

    “外面那只是个小村庄,没什么好稀罕的……你见过二层小楼没?”

    女子摇摇头。

    沈溪道:“城里的小楼多了去了,三层四层的都有,你知道有多高吗?比外面那棵大树还要高。”

    女子仰头看了看车窗外高高在上的树梢,回过头问道:“住那么高,不怕摔下来?”

    沈溪笑道:“小楼很结实的,轻易不会摔下去。”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还有几天到你说的……城里?”

    沈溪想了想道:“这条路我不怎么熟悉,但料想还有四五天吧,等到了地方,我带你去城里好好逛逛。就是……”

    “就是什么?”

    女子本来脸上现出几分喜色,但此时又紧张起来。

    沈溪叹道:“你们没有路引,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城去。”

    女子目光中带着疑惑,她显然不懂什么是路引,也不懂为何没那东西就进不去城。

    因为这几天走的都是官道,路上歇宿的地方均为客栈,女子每每跟沈溪一间房她都很开心,因为她可以把沈溪的饭分过一半来吃,沈溪偶尔还会给她加餐,吃一些在山上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

    到了晚上,虽然她睡在地上,但地面都是木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有厚厚的毯子铺在下面,上面还有棉被盖着,既暖和又柔软。

    本来女子很想早点儿去城里见识一下沈溪所说的楼宇林立的世界,可在知道没路引不能进城之后,她反而更希望在路上多走几天:“要是每天都能住客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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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沈溪非常无奈,自己肚子还饿着呢,正要开门下楼去叫吃的,女子跟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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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正值晚上开饭的时候,客栈里准备的大米饭尚有富余,但这次只有饭却没有菜了,沈溪跟女子一人端着一碗米饭上楼,还没到门口,女子已用手扒拉着把米饭全都塞进嘴里,正眼巴巴望着沈溪手里的那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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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道:“算了,我再让你半碗,不能再多了,我自己还要吃呢。”

    女子也不懂客气,伸手就要去抓,沈溪赶紧用筷子挡开她的手,然后用筷子扒拉半碗饭到女子碗中。

    女子很高兴,几口就把米饭塞进肚子里,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在我们那儿,一年就能吃两顿米饭,生日……还有过年!”说到这儿,脸上还有些怀念。

    沈溪奇怪地问道:“吃这么差,那你还长得这般……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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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沈溪漱洗完毕上床,看着女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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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是棉花。”沈溪解释道。

    女子高兴地说:“我知道,我娘嫁妆有一件棉袄,我过年时还能穿穿。就是……比这个硬多了。”

    沈溪暗忖,你娘出嫁时候穿的棉袄,最少也有二十年,二十年的旧棉袄,里面的棉花能软和就怪了。

    等钻进被窝。女子一直在那儿傻笑,手不停在被子上摸来摸去:“原来这就叫棉被,真好,以后若是我也有棉被就好了。”

    沈溪侧目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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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三,经过半个多月的赶路,一行终于抵达汀州府长汀县城南门外。

    “大当家”江湖经验丰富,知道城门进不去,干脆让随行的一名车马帮弟兄拿了他的信函,进城通知商会那边,让商会派人出来迎接。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当家”居然识文断字,心里庆幸这一路没写书信找人报官。

    车马帮的弟兄进城半个多时辰后,车马帮老大宋小城带着人出城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沈溪远远就看到从马车车厢窗口着急望出来的惠娘的俏脸。

    “几位,这里是汀州地面,给个方便,我们进城说话可好?”宋小城完全是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抱拳行礼道。

    “大当家”起身笑道:“我们要见商会大当家。”

    宋小城冷声道:“我们大当家平日可不会随随便便见人,先将我们小掌柜放了,别的事一切都好说。”

    “小掌柜?”

    “大当家”侧目看了眼沈溪,顿时明白过来。

    这一路上他其实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一行人中沈溪年岁最小,但无论是打尖住店都是沈溪张罗,他本以为是沈明文等人故意装低调才推沈溪出来,现在看来,这小秀才公真的是一行人中说话份量最重之人。

    宋小城一摆手,后面过来几个弟兄,抬过来口大箱子,打开来,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合起来至少有三四百两,不但“大当家”和他的手下看了眼红,连沈明文等人见了也震惊得合不拢嘴。

    宋小城道:“这是汀州地面。车马帮说话算话,我在这里保证,只要我们小掌柜平安无事,你们可带着银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但若要来硬的,就算我们不动手,官府也不会轻饶你们!”

    “大当家”笑道:“听阁下的意思,是真把我们当成绑票的山贼了。不瞒你们说,我们还真没做过打家劫舍绑人勒索的恶事。老朽给大当家的信里已经写得很明白,此番是为护送几位回来,顺便商量一下挂靠在商会之下,讨个营生。”

    宋小城自己也觉得奇怪,我给你银子你不收,在这里摆谱要跟我们做事,山贼想改行当保镖押运的?

    这种事他可不能做主,赶紧过去到马车那边,跟车厢里的惠娘商量。过了一会儿,马凳搬出来。惠娘踩着马凳,在秀儿搀扶下从车厢下来。

    惠娘亲自走到茶摊边,“大当家”望着惠娘,他没想到商会会长只是个二十来岁正直青春少艾的妇人,他本以为这位在福建地面上叱咤风云的寡妇,怎么也该有四十多岁了。

    惠娘走过来,先是礼貌地对“大当家”行礼,环视当场,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神色中带着怜惜和温柔。但她很快换上严肃的辞令:“这位当家。您说要挂靠到我商会名下,以后好好做营生,并不是不行。”

    “大当家”没想到惠娘会答应得这般爽快,惊讶地问道:“夫人不问我等出生来历?”

    惠娘道:“商会吃的是四方饭。只要诚心来投,不计出身。但还请将奴家的家人放还,否则我等只能通过上告官府解决。”

    惠娘说这话算是恩威并济,很有条理和章法。

    你们想在商会讨营生可以,但前提是把人放了,我还特别保证。不问你们出身来历,你们是要钱还是留下来做事,自己选择。

    “大当家”一看这架势,惠娘出来光是车马帮的弟兄就带了五六十号人,周围还有些挑担子的跟一些路过的行人,都有意无意看着这边,显然也是商会的人手。

    “大当家”笑道:“老朽并非做打家劫舍买卖,沈公子,几位,可以回去了。”

    沈溪站起身来,正要往惠娘那边走,他身后的高挑少女突然一把将他拉住,这一抓顿时让两边的情势变得紧张起来。

    “大当家”脸色变得很难看,喝道:“松手。”

    女子有些愤愤然,倒不是为沈溪这么轻易离开而恼恨,而是沈溪答应她要带她进城去逛街的,觉得沈溪“言而无信”。女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很听父亲的话,松开手来,目视沈溪和沈明文等人离开茶寮。

    “小郎,回来啦?”等沈溪来到惠娘身边时,惠娘本想过来跟沈溪拥抱,但想到沈溪已不是小孩子,只能忍着,脸上却满是欣喜,根本不似精明能干的堂堂商会会长,完全是个小家碧玉的小妇人。

    惠娘欣喜过后,脸上的笑容淡去,重新看着茶寮里“大当家”等人:“诸位可能到城里一叙?”

    “大当家”道:“我等并无路引,进不得城。”

    “这般……”

    惠娘微微沉吟,把宋小城叫过去,仔细交待一番。

    宋小城马上安排人手去跟船行的人打招呼,因为车马帮在汀江船运上占有很大份额,货船进城不用每个人都检查路引,尤其是商会已经与那里的兵丁非常熟悉了,走水门的话,只要交了入城门的银子即可。

    等惠娘把情况跟“大当家”一说,“大当家”满意点头:“那我们就乘船进城。”

    惠娘并未马上带沈溪等人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也是让“大当家”等人安心,不是说这边刚把人放了,另一头就去报官。

    去码头的路上,惠娘有些埋怨:“你们也是的,不多找些人沿途相送,早知道的话走北路更好,何至于惹来如此大的麻烦?”

    沈溪笑了笑,大约是惠娘平日里没有数落他的机会,这会儿数落起来,既带着幽怨和胡搅蛮缠,又满含关切和责备。

    若是换做周氏,沈溪肯定要争辩两句,可惠娘埋怨,他只是笑着应是。

    两边人乘船一起进城,在城里码头下船。惠娘让人备了马车,但“大当家”那边明确表示步行。

    其实这一路上,他所带的人大多都靠两条腿跑来的,要说这些人看起瘦弱。但腿脚都挺麻溜,应该是走惯了山路,爬坡上坎健步如飞,这样平日在山上狩猎,再加上不时做些抢劫的买卖。来去如风,所以官府才拿他们没办法。

    惠娘自己是小脚,不方便走路,只好带着沈溪一道乘坐马车,但为照顾走路的人,马车只是缓步而行。

    一行人抵达商会总馆,直接上到二楼说话。

    惠娘这边,由沈溪和宋小城作陪,而“大当家”上楼只带女儿在身边。虽然他这是彰显并无意对商会的当家人不利,可沈溪知道。光是他那女儿蛮力就很大,真动起手,恐怕没谁是她的对手。

    “夫人,实不相瞒,我们在山里这些年,本想过避世的生活,可前两年大水之后,虫害频繁庄稼绝收,没辙只能出来做一些拦路的营生,但我等不过是老实的庄稼汉。如今失去田地的收成,只好出卖力气,想在商会讨个营生,还请夫人收留。”

    “大当家”一坐下就坦诚相告。

    惠娘微微点头:“你们一共多少户。多少人?”

    “大当家”未有丝毫迟疑,直接回答:“一共六十六户,男女老幼加起来有二百五十多号人。这两年山上基本不增人丁,反倒少了许多,唉!”

    年景不好,饿死病死属于非常正常的事情。其实水灾过后,福建各地风调雨顺日子尚可,可问题就是这些人所选的寨子位置不好,那儿正好处于山的阴面,周边又没有大的溪流,导致没法开垦出水田来,只是有些旱地。而此时又没有玉米和番薯这些耐旱作物,导致生活极为艰难。

    惠娘道:“一次过来不行,恐招来官府注意,我看可分批安置在汀州府城周边,平日在船行或马车行做工。”

    “大当家”笑着点头,行礼相谢:“老朽在这里谢过当家的。”

    之后惠娘跟“大当家”商量了一下安顿事宜,“大当家”将自己的姓名如实相告,此人名叫朱起,居然是皇姓,而他的女儿单名山。沈溪琢磨了一下,朱山,听起来丝毫不像女子的名字,可谁叫她本来就不是个小女人?

    惠娘拿出些盘缠:“这里是一些细软,朱当家可拿这些先买一些吃食用度回去,至于安置之事,最好分批迁移,商会这边无法一次安顿这么多人。”

    朱起道:“老朽明白。老朽也是走投无路,才选择走出山林,还望夫人多加照顾。老朽这就带人回去安排妥当,再带人出山,不过小山她……还请夫人收留,让她在府上做个使唤丫头。”

    惠娘用警惕的目光望了朱山一眼,显然她对朱山不怎么信任。

    沈溪却知道这笨女人还没聪明到学会潜伏大户人家谋财害命这么高深的伎俩,趁机道:“姨,你留下她吧,她力气不小,可以在家里帮忙做活。”

    其实沈溪也是提醒惠娘,朱起留下女儿,其实是想留下个人质,以换取惠娘的信任,你若不留下她,朱起可不放心离开。

    等商议好,几人从楼上下来,下面朱起带来的人还被当贼一样盯着。

    朱起道:“留下几个人,帮商会做事,以后咱就是汀州商会的人,这位是商会大当家,这位是车马帮的宋当家,你们以后都要恭敬侍候。”

    从山上下来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被朱起这一威吓,自来养成的习惯,就是听“大当家”的话,于是纷纷应了,朱起这才回头跟惠娘陪笑着说话,想把他带来的人,先安置几个在商会做事。

    朱起远道而来,虽然要回去,可还是要先作一些准备才行,首先便是为他们解决路引的问题。

    人安顿好后,宋小城道:“当家的,您说这些人来路不明,要是他们以前杀人放火留下案底,以后被官府的人追究,咱少不了要跟着吃官司啊。”

    沈溪道:“六哥说的有道理,可刚才那情形,容得了咱拒绝吗?不过我看这些人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收留他们无妨。”

    宋小城道:“小掌柜,这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沈溪心说,你见过穿草鞋、吃野菜、锄头当兵器、枯瘦如柴的悍匪?就算让他们去杀人越货,以他们那身板,也是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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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朱起等人安顿好,惠娘亲自带着沈溪和朱山回家。

    惠娘在商会总馆那边听说沈溪被人劫持,怕沈明钧夫妇担心,连信都没敢跟沈家传,家里尚不知沈溪已经回来了。

    等到了药铺,谢韵儿还在与周氏谈事情,突然见到沈溪进来,周氏揉了揉眼睛才敢确信没看花眼,惊喜地上前抱着儿子:

    “你个憨娃儿,说好上月月底回来,又写封信来说本月头两天回,结果还没等两天,你第三封信又来说是要绕道,老娘在门口盼了你几日没个人影,以为要推后几日,你却冷不丁回来,是要吓死老娘啊?”

    沈溪被一屋子的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后面还有沈明文和沈明堂。

    “老幺人呢?”沈明文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善。

    周氏这才发觉后面还有男人,稍微整理一下衣襟:“大伯,三伯,相公还在作坊做事,这就让人叫他回来。”

    沈明文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惠娘让秀儿送沈明文和沈明堂去之前沈永卓赴府城考府试住的那个院子安顿下来,为了方便安置客人,惠娘早已把房子的产权买了下来。

    等沈明文两兄弟走了,药铺里才恢复欢快喜庆的气氛。

    惠娘笑道:“把门关了,今天小郎回来,咱生意不做了。今儿高兴,别自己做饭了,去酒肆订一桌酒席回来。”

    宁儿道:“奶奶,咱自己家不就是经营酒肆的?”

    惠娘轻轻拍了下额头:“看我这脑子,去酒肆去,让大厨做两桌菜送过来。”

    在众人都过来跟沈溪打招呼时,沈溪目光却落在立在后面依然是一身妇人装扮的谢韵儿身上。

    不管怎么说。谢韵儿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三个多月不见,在家书里根本就没提到她,沈溪连她是否用了他离家前给的休书出没出沈家门都不知道。

    “沈溪哥哥……”

    最后过来的是陆曦儿和林黛。

    两个小妮子平日留在家里。没人陪她们玩,这下真就是养在深闺无人识了,每天要做几件绣活,还要学着洗衣服扫地,烧火做饭。这些对林黛来说不难。可对陆曦儿来说,那可比读书认字有挑战多了。

    一家人围着沈溪半晌,周氏终于注意到沈溪身后还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此刻正站在那儿好奇打量。

    “小郎,这姑娘是……”

    周氏仔细观察朱山,要说这女孩的块头,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这年头女子能长到一米六五之上已经算是大高个了,可朱山有一米八,足足比别人高出一个头。

    惠娘笑道:“忘了给姐姐介绍,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闺女。家里准备投奔商会过活,先把女儿寄在咱这儿做工,回头她爹和兄长会一起过来。”

    妹妹何时多了个远房亲戚,不是说已经无亲无故了么?

    沈溪回来,一家人热闹喜庆,周氏也没心思问那么多。

    让沈溪进了后堂,刚坐下来,周氏就开始问东问西,主要是问沈溪乡试考得怎么样。沈溪脸色微微有些遗憾:“考完试以后,知道二伯的一些消息。留在省城几天让商会的人帮忙打听……不过离开福州时,考试尚未有结果。”

    周氏没好气道:“谁问你结果了,我问你自己觉得考得如何?”

    惠娘笑道:“姐姐也是,小郎今年才十二岁。现在就指望他中举,那明年不是就要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周氏道:“那感情好。不中举也罢,用功读书,等三年以后再考,那时应该更有把握。就是他大伯……”

    她的话没说完,其实深一层的意思。却是沈明文最好也别中。周氏想的事情并不复杂,只要老太太能一碗水端平就行了,虽然有些难度,但只要沈溪跟沈明文都是秀才,老太太就不会厚彼薄此。

    不多时,沈明钧从作坊回来,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沈溪的恩师冯话齐。

    把人请到里面,沈溪恭恭敬敬上前行礼,冯话齐笑着颔首,他显然也非常关心沈溪这次乡试的情况。

    周氏道:“做学问的事,我跟他爹不懂,先回去了。”

    周氏拉着沈明钧先回沈家院子,而冯话齐则坐下来,询问沈溪乡试的具体细节。

    沈溪看了眼旁边一脸急切的惠娘,这才把考试的几道题目,从头到尾说了。

    冯话齐关心的主要是沈溪的三篇四书文,沈溪一一背诵出来,冯话齐没让沈溪写成书面文字,光从沈溪的诵读中,他就能感觉文章作得很好。

    只是到最后一篇“优则学,学而优”的题目时,他也是思考良久,才微微点头:“切题很好。看来不是没有机会。”

    惠娘欣喜道:“冯先生认为,小郎他有机会中举?”

    冯话齐一脸肯定:“以文章论,沈溪的才学足矣,但……”

    惠娘有些诧异:“文章写得好,不就行了?”

    沈溪道:“先生,姨,这届乡试开始前,与我相熟的苏通苏公子,便拿了三道题目过来,恰好撞上两道题。之后布政使司右参议曾邀请考生聚宴,似有意要在考试后纳贿。本届乡试,怕是有舞弊和贿考之事出现。”

    一句话,让惠娘和冯话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其实冯话齐自己也考过几届乡试,对于乡试中藏着的那些猫腻知道得很清楚,可惠娘却从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等黑幕,原来在她眼里最是公平公正的科举考试,水竟然那么深。

    惠娘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

    沈溪摇了摇头,连冯话齐也叹口气:“只希望内帘官不要受太多干扰,凭心而论,单以文章优劣来定结果,沈溪的机会很大。”

    惠娘听了后不免忧心忡忡,突然叹道:“早知道,还不如找人去布政使司多送些银子。如此一来,或许能让小郎考中举人。”

    沈溪赶忙劝阻:“姨,你可千万别做行贿考官的事,我要中举。一定要靠真才实学。”

    惠娘听到沈溪这么有志气的话,不由点头,但她脸上的忧色丝毫未减少。

    ……

    ……

    冯话齐早早离去,到了晚上,两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饭。只有沈明钧去了沈明文和沈明堂暂住的院子。

    对沈明钧来说,家里有两个人他不好面对,一个是寡居的惠娘,另一个就是成为他儿媳的谢韵儿。

    作为两家人中唯一的成年男人,沈明钧处境尴尬,只好能避则避。

    沈溪的双胞胎弟妹,沈运和沈亦儿已经两岁半了,两个小的已经开始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会叫爹叫娘,只是走路还不是很稳当。

    周氏把儿子抱在怀里。却对女儿有些冷落,沈亦儿只能坐在林黛腿上,毕竟平日里都是宁儿和林黛照顾她。

    “哥哥,我要吃好东西!”沈亦儿明显比沈运更聪明些,同一天出生,话说却更流利,条理性也更强。

    沈溪笑着问道:“想吃什么?”

    沈亦儿想都不想便回答:“想吃冰糖。”

    一句话,就让林黛赶紧去捏沈亦儿的胳膊。周氏蹙眉:“什么是冰糖?”

    沈溪瞪了林黛一眼,也在怪她跟陆曦儿不好好留着她自己那份冰糖,拿来给沈亦儿吃。沈溪道:“就是吃的东西。跟麦芽糖差不多。”

    周氏没多想,可林黛那边肠子都快悔青了,她没想到自己就是个小告密鬼,但跟沈亦儿相比。她还是显得太过纯洁了。她本来只是想讨好沈亦儿这个“小姨子”,没想到差点儿惹祸上身。

    随着菜肴上桌,光是那味道,就让沈溪右手边坐着的朱山拼命咽唾沫,对她而言,鸡鸭鱼肉这些吃食都是在故事里才有的。山里最好的东西便是打到的野味,不过正因为稀少,山里人基本上舍不得吃,得拿下山去换必要的米粮、盐巴、衣物和镰刀、锄头等农具。

    她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懂怎么说话,坐在那儿怔怔看着桌上的饭菜,不敢动筷子。

    “这姑娘虽然长得高高长长的,但小模样看起来挺俊俏,几岁了?可许了人家?”周氏笑着问道。

    朱山的回答很简单:“虚岁十五……”

    “那不是比黛儿还小一岁?哈哈,本还想叫你妹妹呢,看来你以后得叫我一声姨。”

    朱山坐在那儿,尚未明白过来。惠娘笑着招呼:“还不快叫一声姨?”

    朱山这才开口,用浑厚的嗓音道:“姨。”

    周氏“哎”应了一声,脸上一片欣喜:“就是这身子骨……不像个一般的女娃子,不过也挺好,嫁了人好生养,也有力气做活,夫家那边肯定喜欢。等过了年,姨帮你张罗张罗,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呃?”

    朱山脸上满是迷茫之色,明显她根本不懂嫁人是怎么回事。

    沈溪知道,朱山在几岁时娘便过世了,根本没人教她这些,以她的智慧,想理解那些非常困难。

    山里需要劳力,朱山得从小做农活、打猎,做搬搬抬抬的事情,身子骨磨练得越来越壮实,再加上朱起有意把这女儿当男孩子养,这才令朱山不同于一般的同龄女子。

    饭菜分了两批送过来,等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菜肴,惠娘和周氏这才拿起筷子招呼:“吃饭了,吃饭了。”

    在这种两家人聚餐的场合,惠娘和周氏是当家人,她们不动筷子,连谢韵儿都不能动筷。

    把饭碗拿起来,沈溪这边碗里的东西最多,什么好吃的东西,惠娘和周氏都往沈溪碗里夹。

    朱山抱着盛着米饭的碗,眼睛望着沈溪碗里的肉食,只有羡慕的份儿,好在她还会用筷子,不至于用手扒拉,但几下把碗里的饭就给塞进嘴里了,转头看向旁边的蒸笼,意思是还要盛米饭。

    周氏有些不解:“小山啊,你怎不吃菜呢?你不喜欢吗?”

    朱山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我……我不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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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山吃饭时很拘谨,连装菜的盘子都不敢碰一下。周氏是个热心肠,难得儿子远行归来,心情好,不断夹菜到朱山碗里。

    朱山先把饭吃完,才去吃菜,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眼里隐隐有丝泪花……眼前的都是她生平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

    惠娘也往朱山碗里夹菜,说道:“这丫头以前没过什么好日子,喜欢吃就多吃些,在这里最少饭管够。”

    朱山一听瞪起眼:“真的?”

    周氏笑道:“这丫头看起来挺机灵的,怎说起话来傻乎乎的?既然是来投奔的亲戚,还能亏待了你不成?看这丫头,还穿着草鞋,这怎么可以,晚上我过去看看,找双鞋给你……这么大的脚,还要现做。”

    朱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不用了,我穿草鞋挺好的。”

    惠娘道:“该置办的还是得置办,今晚上跟我回去睡,我们那边还有许多空房间,床和被褥也是现成的,过去收拾一下就能睡。”

    朱山点头应了,但她没摸清楚状况。吃过晚饭,各自要回家,她目光瞅着沈溪,在这些人中她只跟沈溪算是比较熟悉。

    沈溪注意力全落在谢韵儿身上。

    谢韵儿帮忙收拾好,将围裙放下,过去对周氏施礼。周氏笑道:“韵儿这么多礼作甚?走,回家去。”

    沈溪这才知道谢韵儿还没出沈家门,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安慰的,这至少说明,他跟谢韵儿之间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除了宁儿和秀儿要留下守夜外,别人都要回家去,路上陆曦儿不断叽叽喳喳地缠着沈溪说话。

    到了沈家门口,陆曦儿望着惠娘。道:“娘,我要跟沈溪哥哥一起睡,听他讲故事。”

    惠娘板起脸:“不行,你沈溪哥哥刚回来。他要跟你谢姐姐住在一起,别打扰。”

    沈溪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就是惠娘跟周氏以前都称呼谢韵儿“妹妹”,是作为她们的平辈。可在这次回来,周氏改称呼为“韵儿”。而惠娘却让陆曦儿称呼谢韵儿“姐姐”,这就是让谢韵儿跟小的一辈。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谢韵儿暂为沈家儿媳妇,要避免因为称呼不当引发外人怀疑。

    陆曦儿撅起嘴,冲着惠娘吐了吐舌头,过来又跟沈溪撒了一会儿娇,才往自家门口去。朱山见沈溪进门,伸了伸手想叫住沈溪,可沈溪头都没回,到了陌生地方没个熟悉人给她指点。一时间无所适从。

    沈溪到了中院开始漱洗,林黛立在房间门口看着他。林黛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平常人家的闺女,这时候大多已为人妇甚至人母的,可她现在相公娶了娘子,娘子却不是她,而她在沈家没什么话语权,一脸的落寞。

    周氏抱着崭新的被子过来……好似是大婚的那床喜被,把被子交给谢韵儿,谢韵儿抱着被子进房去了。

    谢韵儿住在沈溪的房间。而林黛则睡在隔壁。

    周氏过来摸摸沈溪的头,笑道:“收拾好就进去,以后这院子是你们的,娘不随便过来打搅。唉。小郎长大了。”

    沈溪听到这话,真以为老娘把他托付给儿媳妇照顾了,只是沈溪不明白,周氏眼中的儿媳妇到底是谢韵儿还是林黛。

    沈溪进到房间,房里的格局没什么变化,桌椅板凳。还有床都跟以前一样,只是床头多了个梳妆台,衣柜旁添了道屏风。

    周氏刚送来的被子此时放在床上,床上并没有别的被子,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谢韵儿在里面换衣服。

    沈溪的心,不争气地快速跳了几下。

    等谢韵儿从屏风后出来,她身着襕裙,用抱肚裹着,与普通的亵衣不同的是,后面是裹布而不是带子,身子等于是裹了起来,只是手臂露在了外面,或者是意识到自己被沈溪瞧见了身子,她马上穿上一件对襟的小衣,将曼妙凸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谢韵儿抬头嗔怪道:“还不睡?”

    沈溪迟疑了一下,才往床边走过去,把鞋袜脱下来,只是把外衣解下,直接进到床里面。

    谢韵儿过去把桌上的烛台吹灭,走过来,掀开被子,上床后顺势躺下,再掩上被子,没有什么拘谨,好像夫妻间本应如此,但给人有一种“小两口刚吵过架”的感觉。

    沈溪与谢韵儿相隔一息间,还是在同一床被子下,不由带着几分尴尬。

    “谢姨,我都走了三个月了,你为何不早些拿休书出来回谢家门?我祖母早走了吧?”

    以前沈溪总死皮赖脸地称呼谢韵儿为姐姐,现在他反倒称起姨来,谢韵儿微微侧过头瞥了沈溪一眼,如同嗔骂一般,问道:“你就那么希望我早些当弃妇?”

    沈溪没想到这时候放不开的反而是自己,轻叹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一无所知的稚子,再这么继续睡在一起,怕是不好吧?”

    “嗯。”

    谢韵儿点点头,“你娘说了,这两天在后院收拾个屋子出来,我搬过去住。等过了年……我再回门。”

    沈溪没再说什么,他本想闭上眼睡觉,可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心平气和得下来?

    不但他睡不着,连谢韵儿也满怀心事难以入眠。

    两个人就安静地躺在那儿,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同床异梦,想搭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

    ……

    沈溪为考乡试才去的福州,可从福州回来后,家里人好似把乡试这回事给遗忘了。

    周氏之前对沈溪中秀才那是一边说心里不在乎,一边念叨盼望,如同魔怔一般,却是因为沈明文中秀才,是周氏嫁到沈家以来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在那以后,整个沈家几乎都围着沈明文这个秀才公转。

    周氏是非常容易满足的一类人,沈溪中了秀才对她来说已经知足了,没敢奢求沈溪能中什么举人。在她看来,那实在是遥不可及之事,只能偶尔做做白日梦,心里念叨一下:“将来我儿子若是中了举人。当个官老爷,那该多么风光?”

    沈溪回来后,日子照常过,他每天只需留在家里的书房,读读写写就可以了。没什么硬性的要求。

    到了中午,会有丫鬟或者是林黛这个养媳把午饭送来,中午睡个午觉,下午继续读书写字,到晚上跟谢韵儿相顾无言。

    谢韵儿虽然跟沈溪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也的确在尽一些做妻子的本分,比如帮沈溪缝缝补补,收拾屋子,偶尔还会把沈溪的衣服拿出来洗涤,以前这些都是林黛做的事情。到此时林黛想做也做不了,她跟沈溪就好像陌生人,连中午给沈溪送饭,她都沉默寡言,藏的心事越来越多。

    日子突然平静下来,沈溪感觉这生活似乎太过单调乏味,最初几天他对谢韵儿心里还有些波澜,到后面他的心境已经古井无波了,觉得既然是名义的夫妻理应如此,反正谢韵儿不可能在沈家过年。年底之前,她怎么都要被休回门,那还不如趁着现在多体会一下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

    两家人中唯一多出来的一点儿活力,大约就是新加入这个大家庭的朱山了。

    对于两家的女主人来说。这个朱山那是千好万好,老实、力大、勤快、有眼力劲儿,家里哪里有需要那里就能看到她,给她买一点点东西,她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周氏找人给朱山做了两双鞋,朱山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没事就能看到她傻笑着打量自己的鞋。

    衣服换上身新的,虽然也是粗布料,可染成蓝色看起来很鲜艳,她非常喜欢,打水劈柴都怕弄脏了,要把衣服换了再出去做活。甚至在她入住陆家后的第二天,她还过来拉着沈溪的衣袖说:“……那被子太暖和,我不敢睡,你能不能让掌柜的给换一床?”

    沈溪告诉她,家里只有棉被没有麻被,而她盖的那床被子还是旧的时候,她才将信将疑回去,不过第二天她就有些咳嗽,显然晚上她盖个被头都怕弄脏了。

    吃得好,穿得好,睡得也好,朱山想的是,要赶紧做苦工来回报两家人。她先盯上了家里的重活,打水劈柴的事情她一个人包圆了,搬搬抬抬的事也抢着做,这引起了秀儿那几个丫头的不满。

    以前秀儿是家里力气最大的,也是药铺的顶梁柱,可自从朱山来了之后,她的地位急剧下降,她赶紧去跟惠娘倾诉:“奶奶,俺以后多做活行不行?别让人抢俺的活做。”

    惠娘只好跟朱山说,让她去带孩子。

    可她哪里是个细心人?

    沈运和沈亦儿都不喜欢这个只有蛮力的大姐姐,只要见到朱山,他们就哭闹不止,朱山的活计又砸了,她只好去药铺帮忙拣药材。

    可她手笨,脑子还不太好使,药材经常搞混,连周氏看了都直摇头,红儿和绿儿本来就是负责这个的,她们对朱山也很有意见。

    于是乎,药铺的事情朱山也没得做。

    最后,她盯上了沈溪。

    你读书,我给你研墨总成了吧?

    朱山兴高采烈跑来给沈溪“红袖添香”,结果刚拿起墨,还没等研几下,“啪”,墨断了,沈溪一共就两块徽墨,被当成宝贝一样,这下倒好,两块顿时去了一块。

    “这东西,怎的这般脆,一碰就断……“

    沈溪无奈地看着朱山,这么个有力无脑的丫头,在沈家还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人物……那是因为墨脆吗?你力气那么大,别说是墨,就连石头你也能掰断了。

    沈溪吩咐道:“要不这样,我家偏院要搭建个鸡棚,你出去帮一下忙?”

    朱山连忙点头应着:“好,好。”

    于是乎,沈溪给朱山找了些材料,让朱山到后院旁边篱笆隔出来的空地上“搭鸡棚”,她做事勤快,没两天鸡棚就搭好了,随后她便跑过来一脸疑惑地问道:“我鸡棚搭好了,鸡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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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的乡试八月十六结束,阅卷会一直持续到八月底,张榜公布会在九月中旬,正是桂花盛开,名曰桂榜。

    等候在福州城里的考生,会最先知道自己是否录取,榜单会从贡院而出,以黄绸彩亭,鼓乐仪仗相送,张贴于布政使司衙门之外。

    桂榜公布第二天,会举行鹿鸣宴,中举的考生会与内帘、外帘官见面饮宴,算是师生联谊,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无论考生是否已知晓自己中举,布政使司都会发榜到地方,先发到考生所在户籍的州府,再下发到县。

    布政使司先以公文性质快马送到,再派人亲自带着大红报喜文书送达。而州府一级,也会派出报子到地方,县自然也不会例外。

    如此一来,便形成三级捷报,布政使司为一报,州府衙门为二报,县衙为三报。

    捷报必须择日,得选择寅日或者辰日报喜,三道捷报要同日临门,寅虎辰龙,所以乡试榜单也被称之为“龙虎榜”。

    却说这一年的乡试,汀州府一共中举五人,应届三人,往届两人。

    捷报于九月初四从福州布政使司发出,经快马驿站,于九月十四消息传到汀州府知府衙门。

    随后,又由知府衙门下传到各县,其中已知宁化县中举一人。

    两天后,也就是九月十六,乡试中举捷报下传到宁化知县衙门。

    九月十六之后的第一个寅日是在九月十九,辰日是九月二十一,捷报按照规矩,应该是在这两天其中一日传达到中举举人家里。

    因为中举在这时代意味着可以做官,此等捷报已不同于院试,就算家境再贫寒。也会借钱出来送喜钱、请酒,而一个小县往往几届都没人中举,所以一旦有人中举,报子巴不得立时就把消息传过去。以讨得赏钱回来。

    九月十九,寅日。

    省城的一报快马赶在这天抵达宁化县城,正急着要在中午之前赶到举人家里贺喜,才得知原来汀州府二报的人没到。

    这样一来,一报过来的两个人都有些扫兴。

    千里迢迢从省城过来。就是为了能赶上吉日,从来没听说过一报要等二报和三报的道理。一报的两个人,一个姓宋,一个姓严,二人只能在宁化县城的驿馆里等候,一心盼着府城的二报赶紧到来。

    可过了两天,辰日也到了,结果府城那边还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没有说何时来,更没有说因何耽误。这让姓宋和姓严的两个报子非常着恼。

    “他娘的,他们喜钱不想要,别耽误了老子讨赏,而且还要急着回禀,难道让我们再在宁化住上十天?”

    过了九月二十一的辰日,便要等到下一个寅日,就得足足等上十天。

    省城的报子都要限期赶回省城,姓宋和姓严的本来摊着往宁化送捷报的差事就觉得恼火,汀州府算是福建省距离省城最远的地方,一来一回就算骑马也要二十天。

    县里的衙差也有些着急:“二位上差。您看要不这样,咱先等到午时(上午十一点),若人还不来,咱就先去了。”

    福州城来的姓宋的报子说道:“这怎么可以?没看这儿写着呢。双溪镇桃花村,别以为老子没打听过,要过去就算紧赶慢赶也要一整天。”

    县里的衙差笑道:“您错了,这户姓沈的人家,几年前就搬到县城来了,这会儿过去。半个时辰都用不上。”

    姓宋和姓严的二人听到这话才算舒了口气,但嘴上仍旧骂骂咧咧,他们是在怪府城的二报不知分寸,这种报喜讨赏钱的事竟然也能耽搁下来。

    不过有时也能理解,因为衙门里一般会把报喜的差事发给那些有关系的老油子,新丁是摊不上这种美差的。

    老油子通常一人身兼两差、三差,我寅日先去送一两家,顺路到辰日,再去一家,这样能同时讨两三户人家的喜钱。

    一报只有两个人,三报那边人就多了。

    县衙没那么多规矩,反正就在县城里,只要是不当值的衙差,都准备跟着去讨个喜钱回来,就算不多,也足够接下来一个月喝茶听书用度。

    这宁化县城别的不发达,印刷业在整个福建都屈指可数,作坊规模大,说本印得多,还有各种连环画,连带茶楼里说书的也多了起来。

    一直到午时,二报那边还是半点音讯都没有,这下可把姓宋和姓严的报子给气坏了。

    “他娘的,不等了,老子还要急着赶回省城复命,今天就算破回例,先去把喜钱讨了,二报的人若天黑到了,那他们单独去讨赏,我们下晌就走。”

    县衙的人道:“要不再等等?”

    姓宋的一蹦老高:“让老子在这里苦等就合适了?快引路!”

    县衙的人没辙,既然连省城来的上差都这么迫不及待,他们这些小县城的衙差也早就惦记要几个三年才能捞得一次的喜钱,于是把衙门里敲锣打鼓的都叫出来,吹吹打打就往沈家院子那边去了。

    ……

    ……

    沈家这头,这些天又闹了点儿小别扭。

    沈明文从福州考试回来,没直接回宁化县城,而是住到府城闹情绪不回来。老太太两次写信催促沈明堂和沈明钧两兄弟把大哥给架回来,可沈明堂和沈明钧二人的脾性基本一样,憨厚、老实,只要沈明文耍赖,他兄弟二人就没招。

    等府城那边传信回来,李氏气得不行,怒骂王氏:“看看你的相公,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你是怎么为人妻的?”

    当着全家老少的面,一点儿也不给王氏留面子。

    王氏心里愤愤然:“老娘我几年都没跟相公说过知心话了,偶尔见一面,那急性子的肯定是上来就来硬的,没过多久又一泄如注没了精神,我哪里有相夫的工夫?你这当娘的管教儿子不力,现在倒赖在我头上了。呸!这种守活寡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李氏本来还能忍受。因为李氏知道乡试报喜的规矩,若真中了举,寅日没来,那辰日肯定一早就来了。要再不来,那只能等来年。

    这天是辰日,老太太一早就起来了,虽然她不说是怎么回事,可家里还是有懂的。陪着老太太一起等。

    快到中午,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把马车备好,叫上老四,一起进府城!就算绑也要把老大给绑回来!”

    沈明新是前日刚到宁化的,他也是老太太进府城必须要带的儿子。

    沈明有失踪,她身边少了个信任的儿子,有什么事她只能靠被她丢在桃花村照顾祖业的四儿子沈明新。

    沈明新为人机智,知道怎么把握兄长的软肋。

    三年前乡试后,若非沈明新配合老太太演了一出戏,沈明文也不会乖乖回宁化来在小黑屋里一关便是三年。

    马车是李氏早前一天就雇好的。

    李氏想得很明白。辰日再等上半天,再没来那就是没戏了,赶紧进府城把大儿子拎回来,再给他来上三年的小黑屋,有志者事竟成。

    也是老太太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近来身体差,都快走不动道了,再不监督这大儿子,等她过世之后,光靠几个儿子对沈明文是没辙的。

    “娘。要不由着大哥吧?”

    沈明新这次也不太支持,这六年来沈明文先是被关在乡下阁楼,后又被关小黑屋,连沈明新看了都觉得心疼。这哪里是在管教儿子,实在是圈养牲畜啊。

    李氏怒道:“老四,连你也觉得娘做的不对?娘有什么办法,这一切,还是为了沈家早日中兴,娘不想过世后。到九泉之下无颜去见你爹,还有沈家的列祖列宗!”

    把祖宗都抬出来了,沈明新便不再说什么。

    李氏在沈明新搀扶下走出院子,一家人都出来相送。

    王氏跟在后面好像个受气包一样,却老老实实把李氏带到府城的包袱拿着,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点干粮和碎银子。

    李氏出门素来节俭,住客栈都是住便宜的房间,吃的是自己带的干粮,但她这几年对沈明文的膳食可是一点儿都没亏待,就算他关在小黑屋里不需要出来见人,新衣服也是每年都会置办几身。

    沈明文的儿媳吕氏走过来道:“祖母,要不要大郎陪您一道去?”

    李氏看了这个长孙媳妇一眼,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有你四伯一人送我就可以了。”

    李氏一直觉得沈明文没出息,是因为王氏相夫无方,王氏又喜欢跟妯娌较劲儿,没有一家主母的风范,但这个孙媳妇出自大户人家,懂事乖巧,嫁进门第二年又生了重孙子,沈永卓也顺利过了府试,在她看来,这分明是有“旺夫相”。这才是沈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一家人走到门口,李氏正要对身后的人交代几句,突然那边跑过来几个小孩子:“喔,喔,沈家有人中举人老爷喽。”

    王氏对李氏不敢发脾气,可对一群小孩子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张口喝骂:“哪里来的屁娃娃,滚!”

    一群小孩子捏着竹竿,吐吐舌头跑开,这时候巷口那边有几个兜着手的妇人跟着过来。

    “沈家老太,您看看,那边是衙门来的人,像是要过来报喜的。”

    李氏一听身子都快站不住了,好在旁边有沈明新,赶紧扶住她。

    李氏人还没站稳,便赶紧指了指巷口方向:“快,快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衙门来报喜的?”

    沈明新让王氏和钱氏扶着老太太,自个儿赶紧到巷口那边探望。

    还没等他走到巷口,巷口涌进来一群街坊,随后是一群穿着皂服的衙差开路,巷口外吹吹打打的声音清清楚楚。

    “娘,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沈明新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

    李氏一直在问:“是吗,是吗……”

    随后更多的衙差进到巷子里来,后面还有人挑着鞭炮,往沈家门口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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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搓着手,赶紧让沈明新上去迎接,顺带打听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明新跑过去,那边衙差的声音已经传来:“沈府老爷,高中戊午年乡试解元。快去报喜了。”

    这年头,谁家若有谁去赶考,到放榜之日定有许多人等候在这家门口候榜,如今沈家不但中了举人,还是高中一省解元,老太太听到这话,脑子一热,突然要往后倒,后面王氏一蹦老高,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老太太?

    眼看老太太就要摔倒在地上,还是吕氏这个孙媳妇赶紧去搀扶,不过最多是用身子垫了一下,李氏和吕氏同时倒在地上。

    “娘晕了,快过来扶娘进去。”

    不管是沈家人,还是街坊四邻,七手八脚过来帮忙,把李氏抬到正堂,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魂的,过了许久后老太太才睁开眼。

    见很多人在看着她,她也没力气站起身,只问道:“我先前做了个梦,说是我儿中了举人,还得了解元,是真的吗?”

    “老夫人,是真的,您看这报喜的人都来了。这可是省城来的大官前来报喜。”

    几个报子,不过是布政使司跑腿的,也被当作是“省城的大官”,正可谓宰相门房七品官!

    李氏喜极而泣,大声哭道:“总算让我熬出来了。”

    一句话,可算是道尽了她的辛酸与不易。

    寡妇带儿子,还不是带一个两个,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家的时候就分了破旧的祖屋和山里贫瘠的田土,吃糠咽菜她也********要把儿子供出来。

    本来沈明文考上秀才。后来又成为廪生,完全可以出来教书养家糊口,但李氏一咬牙,就算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要让沈明文考乡试,连续四届乡试。

    李氏自己平日省吃俭用,就算家境好了,也从来没说在自己的饭菜里多加一点荤腥,就是怕万一以后她死了。沈家没个有能力的人当家,一家人散去,各房好歹能多分点儿祖产。

    这时候姓宋的报子已经过来,笑道:“快扶老夫人起来,再把沈家老爷叫出来,咱这就要张榜了。”

    在省城承宣布政使司外有张榜,那是总榜,中举的人家会张榜,那是小榜,这也是报喜的人为了讨赏。把喜报都用大红纸写着,挂在正堂上,让中榜的人家光耀门楣。

    “我家大儿还在府城未归,老身本要去接他回来,未曾想捷报就来了。”

    老太太喜不自胜,这时候谁人都不找,只是看着王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老大媳妇,快扶为娘起来。”浑然忘记了之前把王氏臭骂一顿。这时候在人前,就得要好好表现一番上下和睦。

    旁边的邻里都交口称赞:“沈家大老爷真是有个好娘,娶了个好媳妇啊。”

    听到这话,沈家人觉得脸上有光。

    王氏这时候已经高兴得没边了。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就往报喜的人怀里塞,对李氏的话充耳不闻。

    沈明新赶紧过去给王氏使眼色,王氏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还有个主角,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屑,过去搀扶李氏。

    她心里也有些诧异,自己正在最恼火的时候。这报喜的人就来了,好像故意要让她扬眉吐气一般。

    “捷报……”

    等人都站好了,姓宋的报子已将手上的红纸展开,高声朗读:“沈家七老爷讳,高中戊午年福建乡试第一名解元,惟此捷报鸿禧。”

    因为中了举人,就等于是正式晋身官宦阶层,一般的皂隶是不敢直呼其名的,要避讳,所以就算在捷报中有中举之人的名字,报喜人也要刻意不说。

    李氏听得不是很清楚,光知道自己儿子不但中举,还中了解元,听到喜讯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儿中了解元,我儿中了解元!哈哈哈哈……”

    旁边倒是有街坊听出点儿问题来,赶紧提醒:“老夫人,沈家不就兄弟五人吗,何时多了个七老爷?”

    一句话,突然让在场之人鸦雀无声,报喜的人也吓了一大跳,赶忙问道:“这可是桃花村沈家?”

    “正是啊。”

    “那就没错了,你看,这是沈家七老爷……”

    报喜的人点着上面的字,轮到后面名字,他故意不读,因为这对报子而言是犯了忌讳的事,可街坊四邻中就没一个识字的。

    王氏急了:“到底是大老爷,还是七老爷?这位官爷,您别看错了,这可事关重大啊。”

    李氏一听不太对劲儿,赶紧对身后的吕氏道:“快……快去叫你家相公出来。”

    沈家留在宁化的人里面,只有沈永卓识字,但平日沈永卓要留在书房读书,不到天黑不许出门。

    这会儿家里来了喜报,老太太这一晕,竟然忘了去通知一声。

    姓宋的皱眉:“难道写错了?可这沈家什么的都没错啊,难不成你们家有两个应试的秀才老爷不成?”

    街坊笑道:“真还让大人您说对了,这沈家一个大老爷,一个七少爷,咱七少爷年纪虽小,可那是汀州府府试案首呢。”

    因为沈溪在院试屈居第二,没院试案首来得那么风光,所以沈家最喜欢拿沈溪中府试案首这件事出来炫耀。

    报喜的赶紧问道:“不知这位沈大老爷,和沈七公子是何名讳?”

    在场的人虽然都知道沈明文和沈溪的名讳,可却没人出来说,无论是谁,那都可能是这榜的解元公啊。

    尽管有看热闹的人已经在想,多半不是那令人生厌的王氏相公中的举人,而是小神童沈溪。

    沈永卓千呼万唤才出来。

    沈永卓上前,拿起报喜的红纸,王氏这时候已经有些心虚,虽然她没瞧清楚红纸上写的什么。却瞧见后面的名讳只有一个字:“大郎,是不是你爹中了?”

    沈永卓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是七弟。”

    王氏一听,一口气突然上不来,往后躺了过去。倒是把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刚晕过去才给唤醒,这会儿王氏又晕了!

    不过这次王氏不是喜极而晕,直接是被气晕的,这下正堂里更加热闹了。

    街坊四邻对王氏向来就不喜,见到有人晕过去。也不上前去帮忙或者出言安慰,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则干脆起哄。

    对李氏而言,听到是小孙子中举,心里依然很高兴,但在高兴中到底有那么一丝失落!

    怎么会是我的小孙子呢?要不是当初他爹他娘苦苦求着想要他读书,他这会儿别说做学问,可能都出去做苦力为家里赚钱,我恐怕有生之年也见不到沈家有人中举。这会儿他娘估摸着还在恨我吧……

    这十二岁中举,以后要当官怎么也要二十岁以后。我还能活上个十年八载的看到这一天?到时候若我走了,老幺坚持要分家可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人生阅历何其丰富,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被她这么仔细一琢磨,心里难免有了担忧。

    但明显老太太思虑过甚,因为这时候汀州府那边,沈明钧两口子还没得到沈溪中解元的消息。

    周氏压根儿就没想沈溪会中举,这段时间药铺的生意忙,她根本就没那工夫去恨老太太什么的。

    ……

    ……

    话说这天陆氏药铺生意越发地好,周氏忙得脚不沾地。

    这几天她心里美滋滋的。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帮手,居然在一直闲置的偏院里搭起个鸡棚,据说还准备堆个猪圈……那我回头要不要买两头猪给她喂养?

    不行不行,这养猪味道太冲了。养鸡那鸡粪味道也不太好,会影响儿子读书!

    要不,再置办个小院子,专门用来用牲口?

    左右酒肆的潲水多,家里的剩菜剩饭也都白白浪费,还不如拿来喂养头牲。这样一来。以后吃鸡蛋就不用上街买,逢年过节杀头猪,肉新鲜,还有猪蹄子啃。坐月子那会儿啃的猪蹄子真是香啊……

    “掌柜的,再加两味药,我儿媳妇吃了您这药啊,坐月子没几天就能下地走路,看样子过几天就能出来做活了。”

    临街的一位大婶过来求药,周氏看到人后有些不喜,她知道这是个老抠门,每次都来跟她讲价。这位家里的儿媳妇难产,差点闹出人命,要不是谢韵儿出诊,可能真是一尸两命,这会儿才没好几天就又谋划让她儿媳妇早点出来干活。

    周氏笑道:“韩婶,不是我说你,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就不能让她多休息两天?这要是养得不好,以后想再生可就难了。”

    韩婶撇撇嘴:“这女人是乡里人,皮糙肉厚,娶进门本来就是用来做活的,只要做的活多,管她能生几个。再说,现在她已经生了俩了,还敢奢求啥?”

    周氏听了有些不乐意,她当初嫁进沈家也被李氏支使着做东做西,付出了也不讨好,最是看不惯这种为人刻薄的婆婆。她有些不耐烦把药包递上前:“承惠,六十六文,六六大顺,一个子儿也没得减。”

    韩婶愤愤然把铜钱数好了扔到柜台上,等人走了,兀自骂骂咧咧。

    周氏这边也在低声数落:“谁嫁进你们家,算是上辈子惹着灾星,这辈子倒足了血霉!”

    惠娘正好从后堂出来,听了不由笑道:“什么人把姐姐惹得如此生气?”

    “还有谁?还不就是韩家那死老太婆?成天在家里虐待她媳妇,对她小儿子疼得呀跟什么似的,可对这小儿媳妇就呼来喝去当奴婢使唤,真不知道心眼儿是不是偏的。”周氏说着,打量惠娘一眼,“妹妹怎回来了?今天商会和银号没事?”

    惠娘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回过头轻叹:“这不想着今天是辰日,若乡试放榜的话,应该就在今天报喜了。到这会儿还没来,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周氏笑道:“不知道是谁跟我说,今年奢望憨娃儿中举,明年是不是要求他考个状元回来?原来妹妹你心里也挂念着呢!”

    谢韵儿见这会儿药铺里没人,也走了出来,插嘴道:“谁能不挂念呢?”

    周氏道:“咱俩挂念是应该的,一个当娘的一个当媳妇的,盼望自己儿子相公上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掌柜的……唉!以后那死小子要是敢不孝敬他孙姨,看老娘不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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