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到最后卖画所得还要倒贴钱给字画店……这可不是沈溪的初衷。
沈溪认真回答:“在下从福建来京赶考,手头拮据,需卖画补贴家用。”
字画店掌柜马上换了副脸色,他之前客气,主要是因为沈溪一口纯正的官话,现在知道是福建远道而来,而且要依靠他来卖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小门小店,沈公子的画我们收不起,还是换别家吧!”
沈溪的画虽然平实了些。但比字画店所挂的那些寄卖的字画要好上许多。可惜的是,没名气就没销路,沈溪又不会倒贴钱给字画店做宣传,掌柜的自然不乐意。
无奈之下。沈溪只好到城里别的字画店继续碰运气。
可惜走了几家,没一家字画店愿意接受寄卖,因为人家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于这种可能影响他们收入的字画,当然是敬而远之。
到了中午,沈溪肚子饿了。随便在街边找了家小饭馆用餐。
饭馆规模不大,连二层都没有,又不是在闹市,沈溪一看门脸就知道便宜,刚坐下来叫了饭菜,朱山已把抱着的字画放到桌上,狼吞虎咽吃起来。
隔壁桌有个看起来满面油光的胖子,年约三十出头,侧目往这面看了一眼,眼睛里带着几分精光。与沈溪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中年胖子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问道:“这位公子是出来卖画的?”
沈溪淡淡一笑:“正是。”
中年胖子叹道:“那就有些困难了……这京城地面上,名流大儒甚多,他们的字画卖出去的尚且不多,阁下的画就算作得再好,又有谁欣赏呢?”
此话一针见血,京城别的不多,名士大儒辈出,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些个文人骚客不管有没有名列朝堂,都自负画工了得,且各自拥有一堆拥趸,普通人谁能分辨出好坏?那些不懂画的,自然专挑官大的画作买!
中年胖子又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今可有功名?”
沈溪微微点头:“在下乃福建举子,年后就会入太学读书,来年春天试着……应会试。”
“哦?”
中年胖子脸色一变,“鄙人对书画略懂一二,不知可否拿来一观?”
沈溪把字画递上前,一共两幅,都是山水画,没参杂人物,上面还有他题写的两句应景小诗,朴实无华,并不见何文采。中年胖子把两幅画挨个打量一番,合起画轴问道:“如何称呼?”
“在下姓沈。”沈溪回道。
中年胖子道:“原来是沈公子,鄙人姓周,在京城捣鼓一点儿古玩字画生意。平心而论,沈公子这两幅画画工和题词实属上乘,沈公子准备卖价几何?”
姓周的胖子!?
沈溪从来没听说京城里有这样的名人,照理说有点儿名声的,又或者手里有钱的,谁会孤身出来连个随从都不带,而且到这种小饭馆吃饭?
开的价高了,此人肯定不会接受,开低了,自己又亏得慌,毕竟笔墨纸和画轴也是需要钱的。
沈溪道:“阁下看着给一些,莫损了我的纸墨钱即可。”
周胖子笑道:“那倒不至于,这样一幅画,若是换上别人的名讳和题跋,少说能卖个十两八两银子。不过沈公子连个名都没署,终归不妥,你看这样可好,一幅算作二两银子,只需要沈公子将名署上,如何?”
真是有钱人啊,这是沈溪第一个印象。
花四两银子买两幅来路不明的字画,拿回去作甚?当然沈溪自信自己的画还是不错的。这年头的人,买字画不就为了附庸风雅?
又或者是,京城之地总会有一些名声不显的富豪,将他的画买回去当作投资。若他将来声名鹊起,那这两幅画的价值可能翻几百上千倍。
“可以。”
既然有人要买画,沈溪可不会太过拘泥,跟谁过不去别跟银子过不去,白花花的四两银子啊。能抵一个多月的房钱了!
沈溪把自己的大名“沈溪”署上去,周胖子果真拿出四两银子的小银锞,看得出这周胖子还是颇有资财的。
周胖子将两幅画拿在手中,笑道:“银货两讫,沈公子可不许后悔。”
沈溪心想:“我既没名气,又没什么政治地位,就算你拿到我的画又能如何?拿走就是。”当即道:“自不会反悔。”
周胖子酒足饭饱,拿着两幅画,觍着肚子出门,刚出门就有马车过来。两名家仆扶着行动不便的周胖子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了,店掌柜走过来道:“这位官人可真有本事,两幅画就换了他四两银子。你或者不知,这周大官人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到我这小地方吃饭,也总是赊欠,说什么月底结账,还不是拿着银子出去放贷赚钱?”
沈溪这才知道这周胖子有些来头。仔细问了问,才知道是个靠放贷起家的道上枭雄,在京城南边属于一霸。开着妓|寮、赌档以及当铺,手下豢养的弟兄不少。
沈溪有些惊讶,自己的画难道真的是“所托非人”?
若将来自己真有了什么名气,这样一个人拿着他的画出来显摆。甚至跟他攀亲近,对他的声名多少会有些影响。
但沈溪之前也察觉这周胖子为人低调,掌柜说此人“吝啬”,但以沈溪观人的经验,却觉得周胖子有大隐于市的洒脱。
沈溪问道:“掌柜的,周大官人叫什么?”
掌柜撇撇手:“谁知他真名。逢人便说他姓周,也不知是真是假,几年前京城还没这号人物……这种人来得快去得更快,或者几年后连死在哪儿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京城地面上,做那等买卖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沈溪轻轻叹口气,这掌柜的年老成精,看事情很透彻。
做买卖的,属于下九流营生,有钱又如何?没有一点儿社会地位,随便皂隶都能欺惹上门,别说是得罪京城的达官显贵,就算是他们的仆人有谁惦记上你,你也要遭殃。
连做正经买卖的人都要低调,那种靠灰色营生过活的更是如此,一旦闹出什么乱子,转眼就会让你灰飞烟灭。
从这点上说,这周胖子做得没错,只有小心谨慎才不会招惹到权贵,令其安稳。
沈溪心头又有了一点疑问:“既然他要保持低调,何必买我的画?”
结账走人,沈溪带着朱山到了客栈去寻苏通,将之前卖画的事给苏通一说,苏通笑道:“沈老弟有何好疑问的,那必定是人家看沈老弟你画功好。若换了我,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一百两也愿出。”
沈溪摇头:“我画的只是普通的山水。”
“画功好,画什么都一样。”苏通道,“沈老弟,有件事问你,你说咱明天去赴祝枝山的约,要不要带礼物?”
沈溪道:“能带就带吧,当作是赔罪。”
苏通略微不太情愿:“这姓祝的给我们扬了名,我们上门赔罪,人家或许认为之前是我们不对,不免遭人小觑。不过事是沈老弟你惹出来的,你说如何就如何。”
沈溪心说你还真会倒打一耙,要不是你借着见谢铎收人家的馈赠,怎会跟祝枝山对上?我不过是出来帮你解围,现在却赖到我头上了。
从客栈出来,沈溪正要回家,就见之前暂住那家客栈的伙计匆忙而至,手上拿着红封:“沈公子,可算找到您了,这两天总有人到客栈送请柬,说是给您的,可您都搬走了,小的又不知您住何处。真急死个人了!”
沈溪拿过来一看,却是玉娘给他的请柬。
到了京城后,玉娘说是要找地方安顿,然后就不知去向。
之后沈溪从客栈搬出来,没法通知到人,于是他认为或许会就此断了联系,谁知道才几天不见,玉娘居然这么着急找他。
“有劳小二哥。”沈溪给了十几文钱作为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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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京城已经有一段时日,沈溪料想玉娘应该跟她背后的人见过面了。
适逢会考前夕,沈溪本不想与玉娘及她背后的势力有何接触,怕因此而分心,但看玉娘请柬上的内容,说是有“要事商谈”,分明是有事相求,沈溪欠了玉娘老大一个人情,无论如何不可能视而不见。
玉娘约见之处,并非客栈,而是崇文门附近一处民宅。
明清两朝,从运河进京,只能走崇文门一线,水路交通极为方便,同时官方规定凡进城货物一律“赴崇文门并纳正条船三税”,使得崇文门一带形成繁华的市场区。
除了崇文门外,京城皇城四门、东四牌楼、西四牌楼、钟鼓楼,以及朝阳、安定、西直、阜成、宣武门附近都有市集,尤以正阳门的棋盘街和东华门的灯市、复兴门的城隍庙市、东安门里的内市最为繁华热闹。
沈溪到京城后除了在家里温书,也就是在租住的院子附近活动,这些传闻中的闹市区从未去逛过,以至于这次去崇文门,连路如何走都不知道。
好在城里的轿夫和马车行很多,到处都能雇到轿子和马车,马夫和轿夫就好像后世的出租车司机,对城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摸得门清。
京城的区域划分以坊为主,坊之下为铺,之后是街巷和胡同。
作为大明朝的首都,京城繁华异常,沿途不见有空旷之所,民居和店房将整个京师之地悉数填满。
京城的普通民居以四合院为主,小门小户就是普通的四合院,天井狭窄,而大门大户则是“大四合大院”,也称为“大宅门”。属于复合四合院,通常是五南五北或者七南七北,由多个四合院纵深链接而成前院、后院、东院、西院、正院、偏院、厢院、跨院、书房院、围房院、马号等等院子所组成。
而玉娘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四合院。五南五北的格局。
这种院子,一般是达官显贵的寓所,沈溪不知道玉娘是买来还是租来的院子,从院子正门的格局看,应该是官字头的院落。若是平民买下来,院门是要重新修缮的,不能在礼制上有所僭越。
朱山站在门口,看着那朱漆大门,赞叹道:“好大啊。”
以前她住在陆家,已觉得陆家那大宅子好似宫殿一样,可跟眼前院子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沈溪让她上前敲门,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个小小的缝隙,里面传来娇怯的声音:“你们是谁?”
“在下应玉娘所请。前来拜会。”
沈溪首先确定没有认错门,这才将拜帖递上。
里面的少女年岁虽小,但却识字,她看过沈溪递过去的请帖后,这才将门打开,低着头道:“沈公子里面请。”
沈溪带着朱山进到里面,过门廊进入正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杏子树,但现在是寒冬腊月,树子光秃秃的。风景全无。
丫鬟带着二人进到正堂,这才娇声道:“娘娘出门去了……奴婢先进去通传。”
听口音,似乎并非来自福建之地,而是江南一带的吴侬口音。
沈溪猜想玉娘在进京城途中。沿途买了一些妙龄少女,毕竟到京师后她是要重操旧业开青|楼的。至于“娘娘”这称呼,是南方许多地方方言中是对女性长辈的一种敬称。
少女进去通传后没过一会儿,出来道:“女兄请公子进内等候。”
沈溪点点头,站起身来,朱山刚要起身。沈溪摆摆手:“小山,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出来。”
“知道了,少爷。”
朱山非常听话。经过这几个月相处,她对沈溪这个少主人很是恭敬,她也知道以自己的笨脑子,只要听从吩咐就可以了,总之沈溪不会害她,还会供她好吃好喝。自打跟沈溪相识后,小日子便过得无比快活。
沈溪随少女到了里面,过了两个院子,二人来到偏院的东厢外,少女道:“女兄在里面等候。”
沈溪有些奇怪少女口中的“女兄”是谁。玉娘手下的姑娘,都以姐妹来排辈,若少女是新来的,那人人都是她的“女兄”。
沈溪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云柳的声音:“沈公子吗?请进。”
听到云柳的声音,沈溪就没那么多戒备了。
玉娘不在家,若是熙儿或者还会使坏来捉弄他,但云柳属于淑女,之前对他也颇多敬重,沈溪看得出那种敬重并非是虚情假意,而是发自真心。
沈溪刚推开门,就觉得哪里不对,里面传来的竟是水声。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人家一个姑娘家正在里面沐浴,他这个时候进来像什么话?正要回身出去,云柳声音传来:“公子先请自便,小女子收拾过,再出来相迎。”
非礼勿视,但沈溪还是情不自禁往里面看了一眼,却见内屋和外屋之外隔着帘子,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应该是云柳已经沐浴完,正行到屏风后面更衣。
既然内屋和外屋之间不能直视,沈溪也就没那么多拘礼,在外屋随便找了张木椅坐了下来。
不多时,方才迎客那少女已将茶水奉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陆续传来,沈溪听到耳里,浮想联翩。他不知道云柳为何要在大冬天的下午沐浴,或许是这个时候气温要高一点吧。
过了半晌,云柳才从里面出来,不但换上一身嫩黄色罗衫,而且发饰已经整理过了,只是刚刚沐浴完,绝美的俏脸抹上了一层绯红,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
含嗔贻笑,缥缈若神!
沈溪起身道:“云柳姑娘沐浴,本不该打扰的。”
云柳浅浅一笑,道了个万福,这才道:“沈公子见外了,您是贵人。玉娘不在,小女子怎敢怠慢?沈公子请坐便是……”
沈溪抬头看着云柳尚未干的头发,道:“北方天冷,冬日不宜沐浴太多。”
云柳笑道:“无妨。小女子本是北方人,对于北方的天气还算适应,今日睡了午觉,起来后便沐浴一新……本来说好今夜要跟玉娘上门拜会公子,小女子岂能不识礼数?”
沈溪心想:“因为要拜访我。所以先沐浴更衣,这礼数是否太隆重了些?我若不来,想必玉娘也知道我住在何处,看来她身后的势力果然了得,就不知道是六部衙门,还是厂卫?”
当下道:“不知玉娘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让我过来?”
云柳摇了摇头,道:“奴家也不清楚……还是等公子亲自询问玉娘,想必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公子请喝茶。”
沈溪并不是来做客闲话家常的,若非玉娘在请柬上写得郑重。他也不会到这种全是女人的地方拜访。
玉娘说是来京城投奔故友,可她一介女子,哪里来的什么故友?连这宅子从何而来,都透出一抹神秘!
沈溪正在想,要不等改日再来拜访?这时候熙儿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沈溪,黛眉立时蹙了起来。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啊!”
熙儿眯眼打量沈溪,语气带着几分骄纵。
虽然已是“故交”,沈溪十岁就与她相识。如今都快三年了,但熙儿那刁蛮任性的性格倒是没怎么改变。
这性格出现在风尘女子身上,本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可熙儿与一般的风尘女子却不同。并不需要讨男人欢心过活,在沈溪眼里反倒形成了一种特立独行的魅力。
云柳叱责道:“妹妹,不得对沈公子无礼!快过来见礼……”
熙儿尽管不怎么情愿,但还是气呼呼走过来,向沈溪行礼问安。
沈溪也不知她哪儿来这么多火气,淡淡一笑。随后将头侧向一边。等回过头再与她对视时,熙儿紧咬着下唇,似乎越发着恼了。
云柳道:“玉娘前几日往客栈送了请帖,没见到沈公子人,不知沈公子如今在何处落脚?”
“住处不太方便讲,京城乃首善之地,住客栈耗费银钱多,身边女眷也有诸多不便,找个僻静的院子居住更好些。”
熙儿愤愤不平:“既知如此,那你还非要带女眷出来?”
云柳又瞪了熙儿一眼,熙儿苦着脸,低下头生闷气。
沈溪心想:“若不知,还以为她对我有意。可我与她相差五六岁,她又对我有诸多不满,这怎么可能?这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
沈溪与云柳又闲聊几句,问的都是两边到京城后生活起居是否适应,云柳从风尘中出来,绝口不提风月之事,沈溪也不会去跟云柳探讨什么学问,除了这种类似于客套的嘘寒问暖,其实二者之间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在沈溪与云柳说话时,熙儿立在旁边一语不发。
半晌后,沈溪道:“若玉娘暂时不归,在下等明日再来吧。”
“不可不可。”
云柳赶紧劝阻,“玉娘有交待,若这两日沈公子到来,在她回来之前,无论怎样都务必留下公子。这件事很要紧,小女子不敢擅自做主,请公子多逗留片刻,不然……小女子不好对玉娘交待。”
沈溪心说这真是强留客啊,我来了,你又不说什么事,让我在这里干等。
但再一想,若玉娘仅仅是为开青|楼又或者要安顿身边这些姑娘,根本就没有必要找他帮忙。或者玉娘跟他要说的事情,跟玉娘本身的身份和来历有关。若真是如此,等一等也未尝不可。
云柳道:“沈公子若觉得无聊,不妨由小女子为沈公子抚琴一曲……”
沈溪苦笑:“不必了,云柳姑娘难得赎籍为良,又何必做一些不情愿之事呢?”
云柳面色有些羞赧:“能为沈公子抚琴,是小女子的荣幸。玉娘本想将小女子送与沈公子,可惜小女子没有福分……”
“说笑了,说笑了。”
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玉娘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以感恩为名要将云柳和熙儿送给沈溪,却被他拒绝。
显然熙儿生气,还有云柳自卑,都源自于此事。
就事情本身而言,熙儿和云柳或者并没有以身相许的意思,但熙儿不甘心自己连被白送都不要,而云柳则觉得沈溪嫌弃她的姿色和出身。
现在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溪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站起来道:“我们不妨挪步到正堂那边,等玉娘回来……”
云柳微微颔首,正要起身,之前的那名少女进门来,怯生生地道:“沈公子,两位女兄,娘娘回来了。”
说话间就见一身男装的玉娘,进到偏院,正往房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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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玉娘居心不良,以朱山的蛮力怎么都能抵挡一阵。沈溪道:“我这家仆不认识路,还是带着她同去吧。”
玉娘心想:“沈公子这是不放心我啊。”她可不知朱山真是头大无脑,完全就是出门两眼一抹黑的那种。
朱山心里美滋滋的:“真好,不用自己找路回去,还是少爷懂我。”
沈溪和云柳进到车厢里,朱山则留在外帮玉娘赶车。虽然朱山也是一身男装,但以玉娘观人的经验,早就看出朱山是个女子。
朱山等沈溪坐好,这才一屁股往车架上一坐,马车都颠簸了一下,她傻呵呵地看着拿着马鞭的玉娘:“这位公子,我帮你吧。”
朱山显然将玉娘当作了公子哥。
玉娘秀眉微皱,顺手将马鞭交给朱山。
朱山拿着马鞭,来回撸了撸,有些心虚地看着玉娘:“这个……怎么用?”
玉娘眉头从轻蹙到紧锁……这姑娘不但人看起来蠢钝,连说话做事也是愚不可及,你既然不会还说什么帮我?当下没好气地道:“还是我来吧。”一把从朱山手上把马鞭抢回去。
朱山心里很奇怪:“这位公子不教我使也就罢了,为何对我这般凶?我做错了什么吗?”
……
……
玉娘亲自赶车,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往城郊一片屋舍低矮的居民区而去。沈溪一路都在看窗外的景致,尽量记清楚回去的路。
云柳问道:“沈公子知道这是去何处吗?”
沈溪回过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车穿街过巷,来来回回,加上没有高处的参照物,他已经被绕晕了。到了现在,沈溪是一头雾水,只是这件事透着一抹古怪,既然玉娘不想把事情告诉云柳,为何这次出来要把她带在身边?
到了城郊一处看起来还算热闹的大街,马车缓了下来,徐徐向前,等到了街口位置。玉娘掀开车帘:“沈公子,到了。”
若说置身荒郊野外,沈溪或许会谨慎些,可外面只是一处看似居民区的地方。街道上摊贩众多,车水马龙,一点儿也不似有什么危险。
沈溪下了马车,往周围打量一番,终于发现不同寻常之处……许多摊贩根本就不似正常的小商人。他们既没有发出招揽生意的吆喝,也不在意来往的行人是否有意买他们的货物,目光总是落在来往的陌生人身上。
若是一群贼,不会如此组织严密,沈溪在汀州车马帮用过这一套,他清楚,眼下只有朝廷,甚至是特务机构才会有这般。
那玉娘带他来的就是朝廷秘密机构的一处据点,但到底是锦衣卫,亦或者是东厂。就不得而知了。
“玉娘,你真的能确保我的周全?”沈溪犹豫一下,向玉娘问了一句。
其实沈溪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他也明白,以玉娘之前调查安汝升的手段,包括在福州与宋喜儿势力为敌,又或者是在南京派人跟踪他,都不是一个普通青|楼老|鸨能做出来的。
沈溪之前一直觉得玉娘去福州是“巧遇”,因为他信了玉娘的那番说辞,说什么因为帮助刘大夏剿灭安汝升一伙贼人有功。刘大夏给她们赎了籍,她想去福州投奔亲友。可问题是,她去得很凑巧,人刚到。宋喜儿就好似失控一般,居然公开抢劫汀州商会,迫使沈溪不得不“还击”,甚至还找她商议,并向其借调人手。
甚至宋喜儿的覆灭,沈溪也觉得背后有人暗中助力。
之后玉娘居然能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打招呼。帮他保住解元的功名,令他获得进京师入太学的机会。
更加凑巧的是,沈溪还能跟她在南京城“偶遇”,玉娘以担心遭到訾倩报复为由离开福建北上,重逢后一路同行,显然另有所图。
玉娘点头:“沈公子请放心,奴家绝不会令沈公子有任何损伤。”
她说得异常肯定,但此时沈溪对她已没有之前那么信任。
就算玉娘说这些话发自内心,可她毕竟要受背后之人挟制,很多事不是她可以拿主意的。
沈溪未再多问,在玉娘引领下进到一条弄巷中。
巷子很深,外面好似普通人家,甚至有妇人在门口清扫道路,但沈溪看得分明,那妇人分明是男子妆扮。
这是条死巷,到了巷底的院门外,玉娘上前用快慢不一的节奏敲门。
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两年前跟沈溪一同在汀江上剿灭安汝升党羽,时任南京大理寺左丞的江栎唯。
“沈公子?久违了。”江栎唯笑着向沈溪打招呼,他身上没穿官服,但沈溪却知道他已然高升。
之前江栎唯跟随刘大夏,到宣府处理西北用兵的军饷。
如今刘大夏即将调任闽粤,扫荡倭寇,两年后就会接替马文升担任兵部尚书,而马文升则会高升吏部尚书。
王恕、马文升和刘大夏这个铁三角,是弘治皇帝治国的股肱之臣,而弘治皇帝的内阁还有刘健、谢迁和李东阳的铁三角,正是因为这些名臣的存在,才成就“弘治中兴”的大好局面。
江栎唯是武进士出身,本身又是秀才,追随刘大夏等于是攀上高枝,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此人在历史上属于名不见经传的那种,沈溪知道,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因蝴蝶效应影响而崛起的一个人。
“江大人。”沈溪行礼。
江栎唯摆摆手:“哪里敢称大人,江某不过是替朝廷做事。倒是沈公子你,年纪轻轻就高中福建乡试解元,真让为兄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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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这就等于是把刑事案件,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从最高法院提到了国家安全部门。
沈溪点头:“原来如此。”
江栎唯继续道:“沈公子一定奇怪在下说这些话的用意。这些隐秘本不该向外泄露,可事关重大,而沈公子又在剿灭安汝升时立下汗马功劳,背后还有汀州商会……嗯嗯,与安汝升曾有利益往来。在下跟玉娘商量过,均认为沈公子是帮助我们的最佳人选。”
沈溪担心的终于来了。
当初剿灭安汝升时,沈溪就对惠娘提及,朝廷追查安汝升余党,没心思管地方对安汝升利益输送之事,可一旦朝廷回味过来,很可能秋后算账。
安汝升与盗匪勾结谋财害命是一桩案子,可地方上对其大肆贿赂,助其势力膨胀,这又算是一桩案子,只是案子分大小,既然安汝升伏法,照理说贿赂案也应该尘封,可现在江栎唯旧事重提,明显是让沈溪识相点儿。
沈溪仍旧很谨慎,拱手行礼:“义不容辞。”
江栎唯笑着点头,对于沈溪的“通情达理”,他还是很满意的,当下道:“既然沈公子答应帮忙,那我就明说了。之前查到与安汝升有牵扯之人,官职都不大。但自今年年初开始,我们追查到,此人曾于户部有多宗钱粮进出记录,事关重大……”
沈溪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
本来安汝升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但这两年来,朝廷西北用兵钱粮紧张,刘大夏户部侍郎兼佥都御史,到宣府治理军饷,肯定会追查一些军饷调拨的旧案,不知如何又将安汝升给牵扯了进来。
安汝升是地方官,以前未曾有过欠缴朝廷税粮之事,那这案子的关键在于“出”,而不是“进”。换句话说,户部钱粮为安汝升套取侵吞,朝廷要追查去处。但问题是,一个安汝升,在地方上为恶尚能理解,毕竟天高皇帝远,可在朝廷,他若无强大人脉,怎么可能从户部“偷粮”?
这充分说明,安汝升只是某个势力的一枚棋子,这股势力以安汝升的名义,从朝廷拿了粮食,所用方法不外乎是无灾或小灾向朝廷申报大灾,又或者在朝廷调拨地方的钱粮中做手脚。
沈溪道:“请恕在下直言,这些事,沈某未必帮得上忙。”
江栎唯脸上带着几分阴冷的笑意:“未必!沈公子莫非忘了,你背后可是汀州商会,据有司查证,安汝升曾于汀州知府任上,从朝廷获得一批赈济水灾的粮食,这些粮食正是通过商会调运。沈公子,你说此事帮得上忙吗?”
沈溪感觉额头直冒汗。
现在已经不是朝廷要追究以前商会对安汝升的利益输送,听江栎唯意思,是要把汀州商会当作安汝升的“帮凶”。
安汝升从朝廷贪墨粮食,结果是汀州商会帮忙运输,言外之意不就是汀州商会跟安汝升是一伙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
安汝升事发前,他到底有什么恶行,可不是商会中人能够知晓。
高明城在汀州知府任上发洪水时,汀州商会一直统筹帮府县两级官府赈济灾民,惠娘作为商会大当家事事亲力亲为,安汝升上任后,朝廷有赈灾钱粮运送,安汝升要借用商会船只和人手,商会能拒绝吗?
若因此而将商会归为与安汝升同伙,那实在是太过冤枉了。
不过官字两个口,江栎唯以势压人,想怎么说都行。沈溪当即义正辞严:“汀江水灾,大水过城,商会助朝廷赈灾,调运粮食,何错之有?”
江栎唯略微思索,才笑道:“沈公子误会了,其实请你帮忙,主要是追查安汝升同党,并非追究汀州商会之责任。”
虽然沈溪不知江栎唯被征调后,如今官居几品,但料想他之前担任南京大理寺左丞就是正五品,现在的官职只高不低。
你一个四五品的朝廷大员,犯得着跟我一个只是举人、无官无品的后生客客气气说话?
沈溪道:“在下不是很明白江大人之意。但若我真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江大人只管直言……”
因为刚才江栎唯语气咄咄逼人,使得沈溪不得不表现自己的立场,你是上官,我只是一介举子,别总扯一些没用的。
江栎唯点头:“实不相瞒,我们怀疑朝中有人与此案牵扯,但查无实证,于是设下引蛇出洞之计,但苦无人手……所以想请沈公子帮忙。”
沈溪沉默了。
意思他明白了,安汝升伏法,可他背后的同伙还没被剿灭,又或者此事的幕后元凶在朝中太过显赫,没有证据不能入案定罪,需要设计“诱捕”。
但玉娘之前说过,此事不会勉强他,那提出这计划的人,就该是江栎唯,玉娘只是参与者,事情也没有上报到刘大夏那里。
估计是江栎唯觉得,这招“引蛇出洞”会有一些风险,事成之后禀报可立下大功,但若失败,只要朝廷的人没出面,责任归不到他江栎唯身上。
沈溪心想:“分明是江栎唯拿我当枪使。他到底跟玉娘不同,玉娘还知道软语相求,而他直接就威逼利诱,刚才那些话分明是要逼我就范。”
沈溪道:“在下背后虽有汀州商会,但汀州距离京师山长水远,这忙……怕是帮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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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栎唯笑道:“只要沈公子愿意出手相助便行了,人手方面,我们会提供方便……”随后,他拍了拍巴掌,很快后堂进来两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后面跟着几名眼睛被蒙上的汉子。
沈溪见到人后马上站了起来,这不正是前几天刚被他送走的唐虎等人么?沈溪当即愤然抗议:“江大人,这是何意?”
“此次行动尚需要些操持客家口音之人襄助,这京城之地,要找几个懂闽西客家话,还懂经商之人太难,只好劳烦沈公子……还有几位贵属。”
江栎唯恢复了官腔。
说话间,那边唐虎等人的眼罩被拿了下来,唐虎见到沈溪如同见到救星,刚想叫人,但见周围之人均面色不善,当下连忙把话咽了回去,什么都不敢说了。
虽然脸上和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但沈溪看到唐虎等人一脸憔悴的模样,这几天应该遭了些罪。
面对江栎唯的强势,人在屋檐下,沈溪不得不低头,当下道:“在下该如何做,但请江公子吩咐。”
江栎唯站起身来:“好,就喜欢沈公子的爽快劲儿。玉娘,劳烦你与沈公子详细说明。”
江栎唯并未解说具体计划。显然,有了枪使,他便不想再亲身参与,回头事败追查起来,他也有借口推脱干系。
沈溪问道:“那我这些属下,我是否可以带走?”
江栎唯笑着作出“请便”的手势,押送的锦衣卫将唐虎等人身上的绳索解开,跟在江栎唯身后离开小花厅。
“你们先出去等候。”
沈溪知道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挥挥手让唐虎等人出去。等人一走,玉娘盈盈拜倒。一脸歉疚:“都是奴家的错。”
沈溪没有上前搀扶,语气有些冷淡:“玉娘早该料到如此吧?”
“奴家并不知江大人竟擒获沈公子家仆,若知悉,绝不会让沈公子前来犯险。”玉娘面色凄哀。“奴家感念公子恩德,未敢有任何不敬。江大人之前只说请沈公子配合演一出戏,若能事成,可令幕后人露出原形,连带公子也有功劳。对公子日后仕途大有助益。可未曾想,他竟动用掳人的手段……”
沈溪听玉娘的口气,倒不像是扯谎,或许她真不知江栎唯会用特别手段。
江栎唯身在官场,功名利禄至上,为此做些阴险狡诈的勾当在所不惜,若将其当作普通人,那才叫有眼无珠。
玉娘低下头,语气和缓地将事情原委相告。沈溪终于知道,所谓的“引蛇出洞”。针对的是近几年府库失窃的米粮……有司目前已追查到这批米粮的下落,但却无法获悉幕后元凶是谁。
只要户部、刑部和厂卫这边有稍微风吹草动,涉事之人要么失踪,要么横死,继而断了线索。
所以江栎唯希望找人假扮汀州商会之人,与掌握失窃米粮的商贾商谈购粮之事,把幕后操控之人引诱出来。
沈溪苦笑:“可如今在下人手不足啊。”
玉娘道:“沈公子毋庸担心,朝廷会派人手供沈公子调遣,许多事只需要沈公子出个面即可,所需银钱和货船调运。自会有人提供。”
这计划不小,除了征调人手,还需要银两和货船,那参与者就不止沈溪一人。玉娘又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奴家送您去个地方。”
沈溪知道,玉娘要带他去见协助的人,应该是京城某个地下势力的代表。
与玉娘出来,沈溪向唐虎吩咐道:“你们几个,出去租辆马车回来。送小山回原来的客栈,没我的吩咐不得出来,等我回去再跟你们细说。”
朱山突然跟沈溪分开,有些紧张:“少爷,我想跟您一块儿去。”
“不用了,你跟唐虎他们回去。”
沈溪交待一句,与玉娘和云柳一同穿过院子,出了胡同口,先目送唐虎等人离开,他才与玉娘和云柳上了马车。
仍旧是玉娘赶车,马车一路行到崇文门附近,未到玉娘落脚的院子,马车已经停到了路旁一个外表不怎么起眼的茶楼外面。
进门上到二楼,来到个雅间门前。
沈溪与玉娘一同进内,云柳在外侍候。
雅间里面装饰豪华,地席是波斯地毯铺就,中间摆着张小方桌,一个中年胖子正坐在临窗的小桌子前饮茶……却是沈溪早前见过的那个周胖子。桌上摆着两幅画轴,分明是沈溪刚卖给他的。
“玉当家,这是?”周胖子见到沈溪也有几分惊讶,连忙起身对玉娘行礼,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玉娘代为引介:“这位是福建本届乡试的解元公,沈七公子,以后称呼他七公子便是。”
“七公子,初次见面,鄙人给您请安。”周胖子为人圆滑,上来行礼先加上个“初次见面”,有意提醒沈溪别把事情说漏。
很显然,这次为朝廷做事,玉娘作为二人的引介者,若之前他们就见过面的话,难免会让人对他们产生怀疑。
沈溪忽然想到,或许是周胖子知道这次计划,提前跟他见面?再一想,那周胖子经常去小饭馆吃饭,而他只是临时起意才进去的,二人纯属偶遇,并非谁有意等谁。
玉娘又为沈溪引介:“这位是城南的周掌柜,手底下买卖不少。”
没有详细说姓名,周胖子笑道:“鄙人家中排行老三,熟识的唤一声周老三,不认识的叫周胖子。七公子要怎生称呼都可。”
沈溪拱手道:“周三爷。”
周胖子赶紧摆手:“您是天上文曲星,鄙人可不敢当。鄙人是江西人,对闽粤地方方言还算了解,嘿,但不怎么会说,这次希望能帮到玉当家和七公子……”
“坐下说话吧!”
玉娘吩咐了一声,等宾主落座后,玉娘对周胖子道:“此番为朝廷做事。若你能尽心相助,事成之后,可安排令公子进国子监,待从国子监出来。便可进官场。”
周胖子原本坐着,闻言马上变坐为跪,恭敬磕头:“多谢玉当家提携小儿,鄙人定不负玉当家所望。”
等再次坐定,玉娘道:“周老三。此番做事,你只管听从七公子差遣便可,所用舟车人手,一概不得有所阻碍。年后几日,计划便会实施,以后要什么问题,可到此处商议……云柳!”
招呼一下,云柳开门进来,玉娘道,“我这小女。将跟在沈公子左右,听从调遣,若你有事,只管找人去与小女联络。”
周胖子连忙应声:“是,是。”
玉娘起身道:“七公子且与周老三谈谈,我先回去了。至于云柳,你随我回去做准备,待入夜之后去客栈等候七公子。七公子应该不会再避而不见吧?”
沈溪心想:“说的就好像不知我住哪儿一样,抓人连锦衣卫都出动了,我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沈溪拱手笑着应了。玉娘这才带着云柳离去。
周胖子本要相送,但刚到雅间门口,玉娘便让二人回去。
回到地席旁,周胖子恭恭敬敬给沈溪磕头:“小的有眼无珠。唐突了大人,大人您可别见怪。”
沈溪苦笑道:“都说了在下只是个举人,不是什么大人,周当家太客气了。”
“您是福建一省的解元,还是太学生,如今又为朝廷做事。将来……必定高高在上,小的能为您做事,实在三生有幸。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差遣就是。”
很显然,周胖子有钱有势,但没有社会地位,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任何朝廷中人,在他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
而他眼下做这些,除了保证自身平安外,还想让他儿子进国子监读书,将来做官。这就好像后世煤老板要把儿子送去当公务员一个道理,你再有钱,在官员眼里你就是个屁,想怎么整你都行。
沈溪坐下来,周胖子殷勤地端茶倒水,脸上满是阿谀的笑意。沈溪看着桌上的两幅画,道道:“若不知,还以为之前周当家是有意与我相见。”
周胖子赶忙解释:“哪里哪里,鄙人因缘巧合,才得与沈公子相见,这两幅画本就是在下买回来收藏所用……”
沈溪见到周胖子如此巴结玉娘,知道他对于有功名或者官身的人很敬重,那买画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沈溪问道:“周当家可知具体事情?”
周胖子茫然摇头:“一概不知,正等七公子您吩咐。”
沈溪琢磨了一下,因为他跟刘大夏曾有过交集,还是解元公,所以江栎唯即便想利用他,也要客客气气接见。但这个周胖子,江栎唯可就没那么多心思了,最多先派厂卫的人上门恐吓一番,再让玉娘把人找来,随便交待两句,让他帮忙打个下手。
计划制定者是江栎唯,负责协助和传信的是玉娘,具体出面的则是沈溪和周胖子。
沈溪道:“在下没什么好吩咐的,刚才也说了,要等年后计划才会实施,这几日,你我不宜多见。在下先告辞了。”
周胖子见沈溪要走,有些着急,赶紧道:“七公子何必急着离去?难得过来……实不相瞒,这茶楼的东主,正是鄙人,这茶楼二楼,除了鄙人外,谁都上不来。而且在这雅间内……嘿,可以品茗听曲,好不逍遥自在。”
就在沈溪想,这区区茶楼能有多“自在”时,周胖子起身将门打开,喊了一声:“来人啊。”
这一层楼六七间雅间门同时打开,从里面各自走出一名莺莺燕燕的少女,捧着茶托走了过来。
“站在那儿作甚,还不过来侍候贵客饮茶?”周胖子带着喝斥的口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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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不似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他自己说是祖籍江西,而这时代江西商人非常有名,那应该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只是传到他这一代,生意做到京城来了。
出生于这样的商人家庭,自小不会立志考科举,或者十岁左右,就要跟着父辈远行做低买高卖的生意,而一般商贾子弟成婚都很早。这是为防止出行在外有什么事,连后嗣都无法留下。
做生意之人,应酬不少,喝酒在所难免,所以对周胖子而言,酒和色都是“职业需要”。
沈溪是读书人,读书人崇尚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读的书里面什么都有了,酒色于我何益?
沈溪不肯喝酒。周胖子还以为沈溪故作姿态。“这一杯当鄙人敬七公子……”说着他自己把酒杯接了过来,连同那名叫小梅的女孩,一同往沈溪怀里推。
这一推不要紧,酒水洒出来。溅了沈溪一身。
沈溪赶紧擦拭,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的小梅,赶忙将手帕拿出来帮忙,手不断在沈溪身上乱摸。
沈溪站了起身,略微有些恼怒:“周当家,如今你我为朝廷做事。岂能因为饮酒误事?”
周胖子怔了怔:“几杯水酒,怎会误事?”
沈溪道:“周当家海量,自当别论,可在下年纪尚轻,从未饮酒,若是两三杯下肚,一醉不起,玉当家那边有事来找给耽搁了,周当家可担待得起?”
周胖子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行礼:“七公子提醒的是。”
沈溪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看了看窗外,道:“如今天色不早,在下就此告辞,若周当家有何事,只管派人去东升客栈找寻便是。”
周胖子本想以酒色拉拢沈溪,但事与愿违,略感无奈。
不过好在两人之前算是有点儿交情,毕竟当初素昧平生时他便出钱买下沈溪的画,想必沈溪不会因此翻脸。他亲自送沈溪到了茶楼外,又让自己的马车和车夫送沈溪回去,殷勤得就好似沈溪的家仆。
……
……
沈溪并未先去东升客栈,而是去见了苏通。本来想与苏通一起前往拜见祝枝山,如今为江栎唯做事,他只能收拾心情,没有办法赴约。
苏通颇感为难:“原本都说好一起去,现在突然说去不了,姓祝的会不会趁机恶意中伤?”
沈溪道:“祝枝山想要造谣中伤,由着他去。只不知到最后,旁人笑话的是咱,还是他自己。这点想必他应该分得很清楚。”
苏通笑了笑,问道:“沈老弟你这一去一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自然不会将见到江栎唯的事坦然相告,甚至连见到玉娘的事也一并藏在心里。沈溪只是说出去见过朋友,明日还有重要的约定,然后起身告辞。
沈溪没想到唐虎等人会被江栎唯给拦截回来,那岂不意味着,他们进城时江栎唯早已有所谋划,那他现如今的居所,在江栎唯和玉娘那里算不得秘密。
回到东升客栈,沈溪特地留意了客栈周边,并未发觉有异常之处,只是在对面店铺二楼,却有人在往外面窥视,不用说便是江栎唯布置的眼线。
沈溪进到客栈房间里,唐虎等人将出城后的情况言明:“……我们还未赶到通州上船,便被人截住了,对方全都是官差打扮,我们不敢反抗。此后,我们被蒙上眼,不知去了何处,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拳脚相向,这两天每天只给几口饭吃,都饿得快没力气了。”
江栎唯还算客气。只是对唐虎等人拳脚相加,并未大刑伺候,这也是不想把双方关系闹得太僵。
现在沈溪被江栎唯胁迫“帮忙”,可是连具体计划以及行动步骤都不清楚。只知道要假扮汀州来的商贾跟人谈生意。
如何牵扯出幕后元凶,全听江栎唯的。
你江栎唯哪里来的自信,能做到算无遗策,令狐狸现形?沈溪对江栎唯并无太多信任,若他真有本事。当初在汀州时,就不会碌碌无所作为。最后还是沈溪以利害相逼,再有刘大夏授意,江栎唯才会领兵去救,惠娘终于化险为夷。
在沈溪眼中,江栎唯不过是跟对了人,最多只能跑跑腿,自身的能力尚待证明。至于江栎唯拟定的“引蛇出洞”计划的可行性,沈溪抱有怀疑。
出了事,背责任的不是江栎唯。而是他沈溪……
沈溪想着事情,带着朱山回到租住的小院。
刚进屋子,沈溪就见到林黛在那儿摔枕头发脾气,细细一瞧,摔的还是自己的枕头,不由皱眉:“又怎么了?”
“你出去就是一整天,到底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你……你不知道我在家里为你担心?”
林黛就好像有气没出撒的小怨妇,沈溪一出现,她终于找到出气筒。对着沈溪就是一通喝问。
就算沈溪心烦意乱,但他对林黛终归硬不起心肠,只能故意沉着脸道:“男人在外,是有大事做。怎梦沉溺于儿女私情?再者,我凭什么要每件事都告诉你?”
“就会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呜呜,早知道我不跟你来京城了,到了这儿人生地不熟,邻居也不认识,连门都不能出。你去哪里又不跟我说……好啊,你……你喝酒了,身上还有香粉味,你一定是出去找女人了!”
女人的危机意识很强,尤其是林黛,跟着沈溪往京城这一路,已经有些不顾矜持地暗示加明示,结果到现在沈溪还是“不解风情”,一有什么心里就会胡思乱想,非常敏感,沈溪稍微有什么不对都能被她察觉。
要说她还真没说错,沈溪出去这一趟,女人见得不少,又是跟云柳在马车里单独相处,还有周胖子让小梅给他敬酒,就应了那句话,男人在外应酬少不了。可朱山听了赶紧给沈溪解释:“小姐,你误会了,少爷出去是找两位公子,没找女人。”
朱山脑子笨,一根直肠子不会说谎。
林黛可以不信沈溪的话,但朱山的话她还是要信的。也多亏朱山心眼直,见到玉娘是男装,就以为是公子,等后来去郊外看到的又是一位公子,而沈溪去见周胖子时没带她一道,所以才会有这番言论。
可就算林黛信了,她嘴上也不承认,继续胡搅蛮缠:“你就是去找女人了,呜呜,都不理我……”
林黛跑进屋子,趴在自己的床上呜咽。
女孩子发小脾气,只会对她最亲近最在乎的人,她这会儿哭闹其实是等沈溪哄她。但以沈溪的习惯,就算林黛再闹腾,也未必会出言。林黛心里既期待,又难过,各种情绪夹杂在一块,哭得越发伤心了。
就在她泣不成声之时,沈溪从后面按了按她的肩膀,原来沈溪也跟进屋子里:“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多陪陪你,总该行了吧?”
“不行……你过了年……就要进太学了,很久见不到你……”
之前沈溪不来哄,林黛不肯起来,现在沈溪既然来哄她,她享受这种被沈溪爱护的感觉,更不起来了。
沈溪道:“那等这次会试结束后,我们成婚好不好?”
林黛突然止住哭声,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沈溪,连泪珠都没来得及去擦拭,半晌后,她才问道:“什么意思?”
沈溪道:“就是说,会试结束,我们就成婚。”
林黛撅着嘴道:“可是爹跟娘,都在汀州。就算你考完了,也要在京城读书,不是明年夏天才能回汀州吗?”
沈溪笑道:“不能成婚,我们可以先圆房啊。”
林黛一听,面颊马上升起红云,带着几分羞意嗔骂:“谁要跟你圆房了,不要脸,我去帮宁儿做饭。”
女儿家的心,阴得快晴得更快,只需要沈溪一句软语,她就将之前的不快抛却,美滋滋去给未来的相公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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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仔细想过,帮江栎唯做事,其实是在帮刘大夏,对他还是极为有利的。
如今他只是个举人,就算将来考取进士,也只能慢慢熬资历,要做到三四品的大员,少说要二三十年的摸爬滚打,但若能提前立下功劳的话,在朝廷里迅速崛起,也并非没有可能。
问题是,这件事并非刘大夏属意,事成或许他能分到一点功劳,这点功劳到底多少,还要看江栎唯怎么说,江栎唯若是不在刘大夏面前提他的功劳,那就属于白搭。整个想回来,这哪里是为朝廷做事,根本就是被江栎唯利用。
腊月二十九这天,本是沈溪和苏通去赴祝枝山之约,可二人并未前去。到下午时,沈溪去东升客栈找云柳问情况,苏通正好也去了。苏通见到沈溪,急忙走过来道:“沈老弟,今日没去赴宴,真是可惜了。”
沈溪把玉娘的信放进怀中,随口问道:“有何可惜?”
苏通叹道:“或者真的是我们太过小人之心,这位吴中名士,不但请了我们,还请了另外两人,似与我们有进一步结交的意思。”
请人去赴宴,不代表是要结交,或者祝枝山请去壮声威的呢?
苏通凑过头,“这二人,在吴中一代甚有名气,一个徐经,另一个……就是今年应天府乡试的解元,唐寅。”
沈溪这才反应过来。
徐经和唐寅这么快就到京师来了,按照原来的历史,他们明明应该是来年二月份才抵达京城的。
因为徐经和唐寅,实在是太过显眼。
唐寅是破落户出身,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徐经那就更不用说了,历代经商下来,富甲一方。这位阔少可不是苏通这样的汀州府富家子弟能比,人家家大业大。江阴家中“万卷楼”中藏有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绝版书籍,进京城赶考居然带上一整个戏班子助兴,平日饮宴,客似云来,什么美酒美食敞开招待。
史书上说。会试前,唐寅在京师闹市策马,后面跟着几个上了妆的徐家戏子,招摇过市,这么不懂低调内敛之人,能不被有心人给盯上?
沈溪道:“祝枝山与唐寅,本就是故友,没什么好稀奇的?”
苏通惊讶地问道:“沈老弟从何得知?”
“听说的……”
沈溪回答得很敷衍。
这年头消息传递不灵,很多所谓的新闻具有严重的滞后性,但沈溪却颇为清楚其中内幕。唐伯虎用心读书考科举,还是祝枝山规劝的,祝枝山对唐伯虎而言,亦师亦友。这次二人同来京城考会试,不互相拜访一下说不过去。
唐伯虎跟徐经相交,说白了是唐伯虎利用自身的名气,到不差钱的徐经那里蹭吃蹭喝,唐伯虎虽然有一点儿家底,但跟家中拥有万亩良田的徐经相比,属于小门小户。
苏通却带着欣然向往:“这唐寅和徐经。是江南一代的名士,如果能拜访一下再好不过。沈老弟,我们何时约好,一起去见见?”
沈溪赶紧摇头:“苏兄你见谁。我都不会拦着,唯独此二人你见不得。”可是沈溪又不能说明事情原委,这就跟沈溪不去拜访程敏政是同一个道理,跟来年会试鬻题案有关系的人,最好一个都别见,这样才能充当旁观者。
但沈溪也想到过另一种可能。若是徐经和唐伯虎到京城之后低调一些,再跟程敏政划清关系,那来年的鬻题案是不是可以避免发生呢?
也难……
别说他跟唐寅和徐经不认识,就算是知交,劝他们也没用。
人家进京城就是为了积攒名声,刻意去张扬,让世人都知道他唐伯虎和徐经的大名,你非要让人家低调行事,你算哪根葱?
而沈溪也没准备去触霉头,只是他也很想见一下,这位在弘治、正德两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唐伯虎。
唐伯虎可是到了后世都家喻户晓的人物,比什么王守仁、李东阳这样的名儒,名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溪拿着玉娘的信,回到自己家里,打开来一看,里面内容很简单,约他在正月初三见面。
沈溪估量,以江栎唯的性格,不想提前走漏风声,那既然在正月初三约见,那行动的时间应该也是这一天。
这次行动有一定的危险,他得把一些规避风险的事项,告知唐虎等人,让他们早有准备。按说此番并不比在福州城时设计杀宋喜儿更凶险,但因那次从计划制定到具体实施,都是他自己负责,所有危险,都可以预判。相对而言,这次会显得更扑朔迷离,就看江栎唯的计划,能有多保险了。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
新春佳节,人在外地,聚在一起的只有他跟林黛、宁儿和朱山。就算朱山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遇到新年佳节,也会想念亲人,不停念叨她的父亲和兄长,不过看到好吃的东西,她马上就忘乎所以了。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朱山把碗里盛的饺子拿起来,她以前没吃过这东西,感觉很神奇,用筷子夹着,仔细端详了老半天。
林黛笑道:“能吃,可好吃了。”
京城的新家,最开心的是林黛。
她本来孤苦无亲,她最在意之人是沈溪,如今跟沈溪“双宿双栖”,她做了这小家的女主人,比被周氏管着好太多了,还没陆曦儿这“小坏蛋”跟他抢。
虽然沈溪年后就会入学,但沈溪也作出了会试之后迎娶她的承诺。
下午包饺子时,林黛即便不会,也在一旁帮忙,最后却只能看着沈溪和宁儿一起包。不过到后面生火烧水,她则亲自动手。
按照道理来说,“君子远庖厨”,沈溪不该去理会厨房之事。可沈溪的厨艺,别说是林黛,就连宁儿也要靠边站,再者饺子是北方的食物。南方人很少做,宁儿只是懂一些皮毛,必须得他亲自动手。
朱山吃饺子,刚开始还有些忌讳,怕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但等入口之后,尝到饺子的美味,她已经顾不上筷子,直接用手去抓了。
林黛有些不乐意地用筷子打了一下朱山的手,板起脸道:“不许用手。”
朱山人憨厚,可脾气不小,沈溪记得第一次见她,就因为她兄长的几句挤兑,她直接将兄长举在天空转。
可这次她却笑呵呵把手放下,改而用筷子去夹。
这说明她也懂得好坏分寸。看起来高大壮实,但年岁毕竟比林黛还小一岁,再加上林黛是供她吃穿的“小姐”,以后或者是“少奶奶”,那林黛的话就好像圣旨一样,由不得她不遵从。
更何况,林黛提醒她的,是基本的吃饭规矩,她总提醒自己要改,可一看到美食就有些忘形。
“慢点儿吃。今天有不少,如果实在不够的话,就只能把明早的饺子放在今天煮,再或者。用点干粮垫肚子。”沈溪道。
朱山笑嘻嘻说:“够吃了。”
宁儿和林黛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好像在说,你一个人饭量顶我们三个,几乎一半的饺子都让你吃下肚子,当然是够了,可我们没你嘴快。只能吃这么一点儿。
只是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也就没那么多成见和怨懑,因为林黛和宁儿知道朱山的饭量大不是故意的,朱山身材不胖,只是人长得壮实,家里搬搬抬抬的重活,少了她还真不行。
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因为没什么人,这新年少了节日的氛围。
林黛有些不舍,可怜兮兮地看着沈溪:“半夜,我们出去看别人放爆竹吗?”
沈溪摇摇头:“还是早点儿睡,明天早些起来。”
林黛点点头应了,可到晚上,门还是被她打开,抱着枕头的她只穿着小花肚兜和亵裤,连鞋袜都没穿,上了床榻便从后抱着沈溪。不多时,她便沉沉睡去。仿佛孤枕难眠,只有跟沈溪在一起,她才会感觉到安心。
正月初一和初二,本是出去拜年的时候,沈溪却留在家里安心读书。
备考会试,要看的书多,他这里没有的,会去苏通那里借。
苏通这几天把京城的书店逛了个遍,沈溪没买到的书,他也花钱买了回去,就好像专门等着沈溪去借似的。
“……听说唐寅和徐经要去拜访程老侍郎,而且时间就在明天。”
正月初三上午,苏通告诉沈溪一件事,他自己略带不忿,“而我还要再多等上两日,实在可气。”
苏通去程敏政家里投了拜帖,排期是在正月初八才能相见,可人家唐寅和徐经一来,投了拜帖,基本两三天就能见面,后面的排期自然跟着延后。
这便是待遇的差距。
沈溪道:“程老侍郎与唐、徐二人是同乡,你我还是莫要去攀比的好。最好,你还是别去见了,若我所料不差,这届会试主考,十有八九是程侍郎,谁去拜访,就会有鬻题之嫌。”
苏通心里直纳闷儿:“这就奇怪了,沈老弟可以见谢老祭酒,为何就不能见程侍郎?要说这在职的朝官,可远比一个致仕的老祭酒地位更高啊。”
沈溪没有跟苏通多说,他还要去东升客栈见云柳,因为当天下午他就要跟玉娘见面,而计划的实施很可能在晚上,关于这次“引蛇出洞”计划,沈溪想尽早知道详情,以便让他盘算清楚,其中蕴藏有何危险。
等沈溪抵达东升客栈时,玉娘和云柳已经等候多时。玉娘从江栎唯那里得知细节,也迫不及待过来跟沈溪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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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夜,月暗星稀。
黄华坊内一处库房外,正有大批力夫在搬运麻袋包,送上马车。装满一辆,马车便开动。冬日积雪刚融,轧出很深的车辙印,往崇文门码头方向而去。
早在元朝时,以朝阳门南小街为界,东称皇华坊,西称思诚坊,明朝合称黄华坊。黄华坊四牌二十一铺,有武学、王府仓、禄米仓、武德卫、兴武卫、豹韬卫、龙虎卫、智化寺、二郎庙。在黄华坊本司胡同内,还有京城里有名的教坊司。
沈溪正立在本司胡同的巷口,抬头看了看天空,周胖子兜着手匆忙过来:“七公子,该出发了。”
沈溪带的人不多,有唐虎等几个从汀州府一路护送他进京的人,也有周胖子的随从,唯独少了江栎唯答应调拨的人手。
这天晚上玉娘也未出现,沈溪只能按照才了解不久的计划行事。
一共六辆车马,当前一辆由周胖子亲自赶车,沈溪坐在旁边。车马缓缓前行,还没靠近库房,就有大批拿着兵刃、身着便服的人将马车团团围住,沈溪从玉娘那里得知,这些人并非普通的看家护院,而是朝廷的官兵。
贼人是官兵,捉贼的反而是老百姓,此事着实有些滑稽。
“何人?”
从库房那边走过来几个人,黑漆漆的看不清样貌,但问话之人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大约有五十余岁。
随着人靠近,沈溪和周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等沈溪吩咐,唐虎已带人上前,从围拢过来的官兵中间开出一条路,方便沈溪和周胖子过去。
夜色肃杀,沈溪只能尽量表现得淡然些,心里却暗骂江栎唯。
江栎唯说此行没什么危险,可如今看来,这些人怕走漏风声。杀人灭口都有可能,以他和周胖子带来的这点儿人,根本不足以抵抗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官兵。
沈溪往前走了没几步,被两把交叉的长刀给挡住去向。他赶紧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交给旁边的周胖子。
周胖子恭恭敬敬接过,把书信交给拦路的官兵。
其中一名官兵收起长刀,把信转呈给后面的来人。
这时候灯笼陆续聚拢。当首那名老者眯着眼打量沈溪一番,一摆手,拦路和四周的官兵这才撤开。
沈溪心砰砰直跳,这可比毒|品买卖更为凶险,而他就是那个站出来跟大毒|枭接头的卧底。
“到里面说话。”
老者先让沈溪几人过去,但不许随行的人太多,只有周胖子、唐虎和少数几个随从允许尾随。
老者带着人走在最后,他不在前面引路,也是怕沈溪一干人从身后偷袭。
一行到了库房外,粮食的起运工作还在继续。大门右侧有一个简单的木屋,进到里面,临窗的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摆着桐油灯,光线暗淡,但好歹能看清楚人脸。
“请坐。”
老者带着七八个手持长刀的彪形大汉入内,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这会儿沈溪已经把黑色斗篷摘了下来,他神色诧异,显然没料到前来接头的浆染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老者坐下,立即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站在他身侧,估计是师爷或者幕僚。老者问道:“怎么称呼?”
“姓沈。”沈溪用浓重的客家口音回道。
那老者没听太懂,竖起耳朵又听了一遍,才大致明白。不过他眉头锁得很深:“怎么不是湖广人?”
沈溪换上官话,说道:“福建,汀州商会。”
老者把信件拿起来,重新审视一遍,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汀州,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
老者身后的师爷凑过头,低声道:“安老爷就是在汀州地面上栽的……”
“用得着你提点?”
老者冷冷瞥了那人一眼,这才回过头道,“汀州商会,略有耳闻,听说在福建地面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从未涉及江北的生意,怎就动起官粮的心思?”
沈溪心想:“难道这库房里存放的真的是官粮?那岂不意味着,有人公然把朝廷库存的米粮运到别处贩卖,从中谋取暴利。”
而且,既然这些人将安汝升称为“安老爷”,那以前安汝升没少帮这些人做偷运贩卖官粮折现的活计。
当初汀州商会帮安汝升运过粮食,有大半并未用来赈灾,而是被安汝升送往别处,看来也和这伙人有关。
沈溪道:“以前汀州商会,与安知府做过买卖……头年里,南方闹虫灾,米价暴涨,听说这边有便宜的米粮,便来接洽一番。”
老者微微点头,却把之前沈溪交上的信函放到桌上,轻轻拍了拍:“信从何处来?”
这次问话,却是用纯正的闽西客家话说的。老者先前装作听不懂,主要是为了麻痹别人。实则他对于各地口音非常熟悉,别人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中套。沈溪正要回话,老者指了指沈溪旁边的周胖子,道:“你来回答。”
做杀头买卖的人,为人处事非常小心,沈溪刚才说闽西方言,很可能是闽西人,但若沈溪身边的随从听不懂,那事情就会有蹊跷。周胖子笑着用官话回道:“这位当家的,鄙人跟着少主人出来做事,不过并非是汀州本地人,但您老说的话,鄙人听懂了。您是问信从何而来,其实这信……是我们中途接手的。呵呵。”
那老者一听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
这似乎是一种暗号,当即从外面冲进来十几名拿着刀枪的官兵,将沈溪几人围在中央,周胖子和唐虎等人脸上都带着惊惧,唯独沈溪面不改色。因为沈溪得知计划内容时,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老者冷笑不已:“你当这掉头的买卖,可以随便转让的?原先约定好的湖广米粮行的人,怎么样了?”
沈溪伸出手抚摸光洁的下巴,一脸深沉:“那说是抢来的,阁下是否满意些?或者在阁下心目中,我们汀州只是小地方。汀州商会只能偏安一隅做点儿小本买卖。但我们有的是钱,自汀州府首创的银号你听说过吗?南京城也有我们商会的分馆,北方各省都有我们刊印的年画和连环画销售,我们有做大生意的魄力。”
听到这儿。老者语气平和了几分:“就凭你们?”
沈溪问道:“阁下可有听闻福州的宋当家?”
一句话,让老者脸色变了变,这说明,他是知道宋喜儿这个女人的。
照理说,一个身在京城有着官方背景的人。不太可能知悉远在几千里外福州城里的地头蛇。
沈溪其实也是出言加以试探,在见到老者的脸色后,心里终于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
引线,都在玉娘身上。
事情的源头,可追朔到马文升对西北用兵,朝廷缺粮,弘治皇帝派刘大夏去宣府治理军饷。
刘大夏突然造访汀州,说是为安汝升与盗匪勾连一案而来,倒不如说他是追查朝廷库粮的下落,可惜安汝升只是为人利用。刘大夏无法从他身上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之后玉娘出现在福州城,这应该也是出自刘大夏的手笔。
宋喜儿凭借跟福建都指挥使方贯的关系,在福州地界呼风唤雨,估计也牵扯进了库粮盗卖一事,于是刘大夏派玉娘去追查。
沈溪试着揣度,玉娘虽为汀州教坊司的负责人,做的是陪笑的生意,但暗地里却听从厂卫的差遣,帮忙打探情报,监督地方官府。
之前玉娘曾提过她的“亡夫”跟马文升有旧。应该不是旧交,而是曾经在马文升手下做事,或许做的便是情报调查工作。按照玉娘的心思,想早点儿脱离官所这个苦海。但就算她离开欢场,也要继续为朝廷做事,上面有何差遣,她都得不辞辛苦去做。
这正好解释了为何玉娘手下有会武功的熙儿,同时有能力影响到福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因为刘大夏身兼左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职务,正是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的科道官的顶头上司。
如果不听从刘大夏的招呼。以本届福建乡试的黑暗程度,可能福建基本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员都要被一扫而空。
老者沉默了一下,不屑地笑了笑:“宋当家,那是谁?”
沈溪撇了撇嘴:“不知也罢。大小不过是个地头蛇,与我们汀州商会发生冲突,我们联络了一些江湖朋友,将其给……呵呵……那湖广的米粮行,又何能幸免?”
老者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可怖。
显然宋喜儿的死不在这伙人的计划之列,或许之前他们也在追查宋喜儿的下落,倒不是他们关心宋喜儿的生死,而是怕将他们的事泄露出去。
老者的脸色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淡淡地道:“你们那江湖上的朋友,我看……是沿海的倭寇吧?”
沈溪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就算被官兵包围,他也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因为通过这番对话,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渐渐入套。
买卖人,讲的不是情义和关系,而是实际利益!
沈溪可以判断,跟这些人做买卖的那伙湖广米粮行商人,可能已被朝廷截获,搜查到了接头的信函。江栎唯将计就计,以汀州商会作幌子,继续与这伙盗卖官粮的人做交易,引出幕后指使者。
在这件事上,沈溪确实被江栎唯利用了,不过好在一点,他把事情的原委基本理清楚了,这有利于他看清楚形势。
沈溪道:“倭寇?那等贼子,我们尚不至于与其做朋友,只是找了些懂得倭话之人,演了一出戏而已,可惜宋当家胸大无脑,就那么上当了。”
老者连忙问道:“那她人现在何处?”
“黄泉。”
沈溪指了指地面,一脸平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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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沈溪说“黄泉”,老者脸上露出丝冷笑,看得出他动了杀机。
沈溪倒也有几分观人的经验,若他说宋喜儿活着,老者一来是不信,会以为他要拿宋喜儿作为条件相要挟。
但若宋喜儿死了,就断了泄密的风险。
宋喜儿失踪半年多,擒获她之人有什么道理让她活着?
老者沉吟半晌,似乎在琢磨这笔交易的可行性,最后才问道:“陆门孙氏,是你什么人?”
沈溪心里暗想,既然知道商会的当家人是惠娘,这些人估计与安汝升的余党有牵连,为此动了抢夺或者报复的心思,这次前来必须要表现出商会强硬的一面,令他们不敢对商会下手。
有念及此,沈溪道:“并无关系,但我母亲,与陆门孙氏一同经商,平日两家关系走得很近。此番我进京,除了要把生意扩展到北边来,主要还是赴考会试。”
“哦?”
老者打量沈溪一番,“那你就是……福建乡试解元,沈溪沈七公子?”
沈溪早就料到对方对汀州商会有过调查,想那安汝升和宋喜儿,都是不明不白栽在福建,而汀州商会这几年崛起很快,他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要么要铲除汀州商会,要么为自己所用。
若沈溪不亲自上门,或者这些人已开始部署计划对付汀州商会。
虽然汀州商会发展迅猛,可到底没有拿得出手的官员在背后的撑腰,而且对于惠娘的暗中照顾,种痘之事过去这么多年,估计连弘治皇帝自己都忘记了,而且地方官已经换了两茬,弘治皇帝的口谕还有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一旦对方勾结官府动手,商会顷刻就会倾覆。
沈溪拱拱手道:“在下正是。”
知根知底就好办了,老者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那还真是久仰。年纪轻轻就中福建乡试解元,如今入得太学,若能一榜高中,前途不可限量。”
沈溪客气地道:“不敢当。还要阁下多加提点才是。”
老者笑着点头:“那是。不知沈公子如今居于何地?”
“住在何处不方便细说,今日在下来纯粹是为了生意,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们汀州商会做成这笔买卖?以后细水长流,或许可以开辟出一条新的财路。汀州商会有人、有银子,更有发展壮大的野心。合作共赢岂不是一件互利互惠之事?”
沈溪要获取这些人的信任,非得以自己真实身份出面不可,其实这算得上铤而走险。
帮朝廷铲除安汝升时,沈溪和商会都在暗处,可这次他走到明处来,就算将来帮朝廷铲除这股势力,商会也会遭来报复。
但话说出来,就算他不出面,因为汀州商会崛起,早已被这些人盯上。加上与其关系密切的安汝升和宋喜儿的灭亡都与商会有关,他们早晚也要对汀州商会下手。
所以不能说江栎唯跟他之间是谁利用谁的问题,沈溪同样也需要用朝廷的力量来保住自己和商会。
但一次见面,就想让对方彻底信任是不可能的事情,这老者本就是出来专职联络的代表,他没办法做出决定,只能回去跟他幕后的指使者商议,或者层层上报,由最后的正主来决定是否与汀州商会合作。
连福建都司都指挥使方贯都可能是这些人利用的棋子,这批人背后的势力该有多庞大?
“沈公子如今在京城有多少人。多少船,多少银钱?”老者继续追问。
沈溪笑了笑:“阁下无论拿出多少粮食,我们都会悉数买下,并且找船只运输南下。直抵目前正在闹饥荒的地方。”
沈溪似乎在发豪言壮语,无论你有多少粮食我都能消化下去,我汀州府是小地方,可汀州商会在江南许多地方都开设了分馆,我闽商现在也是江南一大正在崛起的力量,这样拥有大好潜力的生意伙伴。你不选择合作?
“好。”老者点点头,“那沈公子回去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
……
带着周胖子等人离开,确定身后没人跟踪后,周胖子抹了一把冷汗,凑到沈溪耳边低声道:“七公子,这些人来头不小。先前若真动起手来,恐怕我们一人都走不了。”
沈溪没有回话,因为他清楚,虽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但并不意味着附近没人,对方肯定潜在暗处,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明摆着的事情,他们能准确找到这些人运货的地点,还上前接洽,会令这批人产生危机感,那沈溪接下来去哪里,见什么人,这些人必然要调查清楚。
可沈溪这次来,是以汀州商会在京城负责人的身份出面,他还有举人的功名,倒不怕这些人明着来。
沈溪道:“周当家先带人回去,我独自回去便可。”
周胖子有些惊讶,但他毕竟只是配合沈溪做事,没权力质疑沈溪的决定,连忙带上唐虎等人以及他的随从上了马车。
马车一行沿着街道而去,沈溪则独自往弄巷深处走。
后面潜藏行踪的人一看跟踪的对象分成了两路,而那边是马车,而之前出面的正主却是步行,自然朝沈溪这边追来,但沈溪有反跟踪的经验,拐了两个胡同,便乘着转弯处的黑暗钻进道路旁一片灌木中,伏下一动也不动。
过了大约盏茶工夫,前后有四人从灌木丛前过去,其中三人明显行色匆匆,还向四处张望,剩下的那人却是拿着灯笼巡夜的更夫。
沈溪没有着急走,而是继续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确定真的没人后,这才从胡同出来。又走了几条街,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玉娘亲自赶车等在那里。
待沈溪上了马车,玉娘赶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江栎唯带着几十名锦衣卫在那儿。
“沈公子,这么久都没消息,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江栎唯走上前笑着打趣。
沈溪没有跟江栎唯废话,把见面的详细细节告之。江栎唯听过后点了点头。“小鱼上钩,大鱼还远着呢。”
沈溪问道:“那大鱼在何处?”
“这就不劳沈公子挂心了。沈公子身份泄露,若他们不想与商会交易,难免会派人追杀你。沈公子这些日子最好小心谨慎些,玉娘会派人暗中保护沈公子安全,也请沈公子不要乱走。”
我自己不知道危险,用得着你提醒?
江栎唯带人离开,把玉娘留了下来。
玉娘单独面对沈溪时。脸上带着几分歉疚,却不知是否伪装出来获取信任的。玉娘道:“公子和家人的安全,奴家一力承担,若有差池,奴家愿意以命相赔。”
沈溪没回绝玉娘的好意,因为在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的确需要人保护。
至于玉娘派什么人暗中保护他,就不是他所能知晓的了,相信玉娘手下身手好的人,绝不止熙儿一个。而玉娘也不单纯是个教坊司的老|鸨,她有自己的势力,这势力应该比福州城里的訾倩大得多。若真她准备在福州城扎根立足,区区訾倩根本不在话下。
……
……
沈溪替朝廷办案的事尚在进行,但一件事已经迫在眉睫,那就是入太学读书。
太学和国子监开学时间一样,都是在年假之后,大约是正月十七、十八、十九这三天。
入学之前,会有简单的考校,考校内容不会很复杂。每三年一届的太学生,各省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人,毕竟在应届举人中寻找二十五岁以下而且成绩名列前茅之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偶尔会找几个二十五岁到三十岁的举人充数。
考校的内容,主要是乡试考核过的项目,出题的是国子监最高负责人,也就是国子监祭酒。
而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空缺,因为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林瀚,年初刚刚调任吏部侍郎。国子监归属礼部管理,而他调到吏部,这国子监祭酒就不能让他来兼任了。
这时候弘治皇帝再次想起赋闲的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开始漫长地征召谢铎之路。
沈溪心里大概估算了下,如果按照历史正常发展,这一两年时间里,大明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北雍是没有校长的。
因为国子监祭酒之位空缺,所以出题考核之人是国子监司业,考试时间,却是正月十二。太学入学考试,和国子监入学考试在同一天进行。
说是考试,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监生和太学生都定下来了,就算是纳粟入监那些学问不好的,报了学籍考试不及格也不能把人给赶回去,否则让朝廷将纳上来的钱粮再还回去?
当然,入学考试还是得进行,这是规矩。
太学入学考试更为简单,怎么说都是举人出身,就算各省教育水平参差不齐,可让准太学生写几篇相对中正的文章总该没问题吧?
沈溪在入学考试前,先写了一封家书回汀州。
除了报平安之外,他重点是跟惠娘交待防范事宜,如今有官方背景的势力可能对商会下手,这并非江湖流寇所能相比,官府扣船扣货都是小事,就怕惠娘又来那套仁慈向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劲儿。
值得庆幸的一点,汀州知府鲍恺跟朝廷这股势力的人无关,只要惠娘别离开汀州府境,就算官府的人要对商会下手,也不至于威胁到陆、沈两家人的安全。
沈溪的信于初九寄出去,可刚到十一,信就被原模原样送回沈溪手上。
拿着信来找沈溪的,是满脸怒色的江栎唯。他截获沈溪的信件,看过后认定沈溪这是泄露机密。
自己的信被人拆封,还给送了回来,沈溪有些着恼,问道:“江大人认为,此信何处有泄密之嫌?”
沈溪其实很小心,他写信回去,考虑到可能中途被人截获,所以他在信里的交待,都是说一些只有他跟惠娘才听得懂的话,还添加了部分关于交待京城“生意”的内容,这些内容属于子虚乌有,拿来麻痹贼人的。
江栎唯此时显得很自负:“总之以后没有本官的吩咐,沈公子不得以任何方式传信回汀州。一切要听从我的安排!”
沈溪心想,你江栎唯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算跟在刘大夏身边建了些功勋,想必如今你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员,我一介举人,见到你行个礼客套一下便可,你却在我面前摆官威,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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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苏通的话说,这辈子没机会入国子学读书,进去看看总是可以的,或者将来可以在这里为官。
京师国子监坐落于安定门内,修建于元大德十年,毗邻孔庙和雍和宫,左庙右学,沈溪前生曾去北京国子监内游览过,国子监经过几朝修缮,其内建筑有所增多,但基本保持了正统年间大修时的布局。
国子监坐北朝南,从集贤门而入,东西为井亭,有持敬门与孔庙相通。中轴线依序为集贤门、太学门、琉璃牌坊、辟雍、彝伦堂、敬一亭,主体建筑有二厅六堂、御碑亭、钟鼓楼等,形成传统的对称格局。
从周代开始,国子学内就习惯种槐树,而京城国子监内的风貌为“古槐、紫藤、四合院”,其中院子中最有名的一棵槐树为种植于元代的“文昌槐”。传说中,文昌帝是掌管考试的神仙,考生进学考试都要先拜文昌帝,而这棵槐树也被认为是与国子监内考生的文运有关,历代为学子所膜拜。
国子监内,分为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
在大明,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平日里官兵把守大门,可这一天毕竟是国子监入学考试之日,门禁松弛,就连送考的苏通也得以顺利入内。
当日来参观国子监的普通学子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进京备考会试的举人,他们的地位要比之普通的国子监生高许多,却为没能进入高等学府就读而遗憾。对天下学子来说,这国子监就是心中的一个结。
刚到进士的题名碑,苏通看着题名碑上一个个的人名,一时有些挪不开步子。
榜上有名者,虽大多淹没于历史长河,但也有许多位极人臣。遥想他们当初入榜时英姿,围观的人不由悠然神往。
此时有人过来。不耐烦道:“不是监生的,趁着晌午之前出去,这里不是普通学子驻足之地。”
很显然,这人也是新来的。因为他手里拿着笔墨纸砚,显然要参加入学考试。此人将沈溪当作是来参观的考生,因为沈溪脸上稚气未脱,穿着也极为俭朴,并不像能获取监生资格之人。
沈溪只是看了此人一眼。旁边苏通面色则有些羞愧。
“知道今日的考校需要考核些什么?”那新监生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旁边就有认识的人主动过去打招呼,他也就没心思搭理沈溪和苏通了。
沈溪道:“苏兄毋庸挂怀,一个举人,总比监生来得实在。”
之前已经交代过,明朝国子监监生,从正途来说,大致可分为“举监”、“贡监”和“荫监”,再加上景泰年间开始的“例监”。
监生等同于秀才,无论之前是否有功名。只要入监之后,就可以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即便是在国子监肄业,也可以选官授职。
而明朝以监生做官,做得最轰轰烈烈的莫过于严嵩的儿子严世藩,他压根儿就不是从正规科举之路走出来的,全靠老爹的荫监,最后却做到尚宝司少卿、工部侍郎,权倾朝野。
因为这几年朝廷对西北用兵,加大了国子监内“例监”的数量。这次入学的六百多名国子监新生中,有一百多人为“例监”,一百多人是“荫监”,比例看似不大。但在一个国家最高学府内,有小半监生都是关系户,对于国家最高学府的声名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明初许多人希望通过入南北两雍来获得参加乡试资格,或者授官,但到弘治年间,科举回归征途。走正常途径历经院试、乡试、会试为官成为普通士子的选择,至于入监,成为少数特权之人的专利。
与苏通在国子监各处走了走,沈溪正要送苏通出门,正好遇到一位熟人,也是与沈溪和苏通参加同届乡试而获得亚元的吴省瑜。
吴省瑜显然没料到会与沈溪和苏通相遇,本来三人同为汀州府举人,进京应该结伴而行,但沈溪拿了解元,令自视甚高的吴省瑜脸面无光,所以他根本就不想跟苏、沈二人有何联系,连到了京城也是能避多远就多远。
吴省瑜见到二人,脸色有些发黑,正要装作看不见低头过去,可苏通毕竟是热心人,连忙上前打招呼:
“这不是吴公子吗?福州一别匆匆数月,听闻吴公子正准备迎娶京城名媛,不知可否让在下去吃杯水酒?”
吴省瑜过了年便是十七岁,这年头,少年郎十七岁娶妻已经不早,吴省瑜本身就是官宦子弟,他又以福建乡试亚元的身份入太学,想娶什么样的千金小姐都行。可他并没打算在婚宴上宴请同窗好友,至少他不会请苏通和沈溪二人。
吴省瑜被苏通逼得没法,只好行见面礼,之后语气有些敷衍:“在下专心向学,今年春闱还要一求金榜题名,至于婚事,等春闱结束之后再说。到时候若有机会,再请二位莅临。”
苏通笑道:“那先说声恭喜了。”
吴省瑜面色不善,连正眼都没瞧沈溪,匆忙以要参加考校为由进到校舍里面,苏通摇摇头:“可惜我不是吴公子……”
言外之意是,京城里这些世家名门的小姐没我的份儿。
沈溪送苏通到了门口,正要作别,有个背着包袱,看起来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考生走了过来,恭敬行礼:“两位有礼了,不知这里可是国子学?”
苏通最烦的就是这儿的人一遍遍重复这里是国子监,毕竟他自己不是监生。苏通道:“这位官人说的好生有趣,这不是国子学,难道是孔庙?”
此人不知为何苏通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他愣了愣,才行个礼道:“学生严惟中,谢过二位指路!”
既然苏通和沈溪对他不是很客气,此人也很识相,谢礼之后便往国子监大门而去。
沈溪送出苏通两步,心里把“严惟中”的名字默念一遍,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回头打量着那个正抬头看着国子学大门,侧脸上带着一抹惊喜,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严惟中,本名严嵩,号勉庵、介溪、分宜等,惟中是他的字。此人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号称神童,弘治十一年江西乡试举人,弘治十八年乙丑科进士,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华盖殿大学士,专权国政二十年的明朝权臣,被称为“青词宰相”。
沈溪十岁参加县试之时,还是冯话齐说起江西袁州府有个神童十岁过县试,想让他去试试,这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沈溪这个“神童”后来居上,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以福建乡试解元的身份入太学。
此时严嵩已经虚岁二十,远行在外,连表字都有了,惟中……唉!
想到这里,沈溪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苏通有些惊讶地看向沈溪,问道:“沈老弟,你怎么了?”
沈溪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那人的名字,你可记住了?”
“好像是……严惟中?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沈老弟你为何提及?哦,莫非也是太学生,以后跟沈老弟你是同窗?”苏通笑着问道。
严嵩是举人不假,但来京城是备考会试顺带到国子监看看,还是准备入太学当学生,沈溪全然不知。
历史上的严嵩是没有入太学经历的,当然沈溪这个人也早在五岁时爬树意外摔死了。
转眼沈溪来到这世界已有七年多,从他推行种痘之法,再到参加科举,一路扬名,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对这世界的改变正在以几何速度放大,对严嵩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尚不得而知。
沈溪送走苏通,便想进去找到这个严惟中,准备试试他的学问和修养。
沈溪的想法很简单,我的出现,哪怕只是与你一个眼神的交流,对你未来的人生就会起到很大的转变,如今我跟你说几句话,你的人生或者就要重新改写,至少严世藩想在几亿分之一的机会中脱颖而出那是微乎其微。
可惜沈溪进去转了半晌,都没找到严惟中的人。
“快开考了,还不进去,等什么?”老远有个先生模样的人出来对外面还在游览和观赏的监生喝斥一句。
沈溪收拾心情,正要步入考场,旁边就有讪笑声响起:“看来连门在哪儿都找不着,不过往北走也对,这国子学的正门岂是你等随便出入的地方?”
字正腔圆的京腔,而且是十几个公子哥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调侃,说明是京城官宦子弟,互相熟识,一起到国子监入学。
沈溪本不想搭理,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从人堆里发出:“既为学子,到国子学来,不走正门,又走何门?”
沈溪没想到有人为自己声援,转过头一看,这个为自己声援的人竟然是之前跟他问路的严惟中。
严惟中依然背着个包袱,似乎进京城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找,直接便到国子学来了。
相比京城这些刚入学的监生,严惟中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要大他们两三岁。但或者是严惟中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却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英俊中透出几分稚气,看上去也就比沈溪大个两三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