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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终究是老了啊!

    以前周氏还没觉得,可这回再见到老太太,便觉得她苍老许多……或许是压在心头一辈子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对人生失去了追求,身体跟着垮了下来。

    以前就算老太太是小脚,迈着细步也能走得飞快,可如今的老太太,不但腿脚不便,连手也开始颤抖,愈发像个人到暮年老态龙钟的老婆子。

    “七郎几时回来?”

    “小幺子还在外办事,不是被罢了官不敢回家吧?”

    “弟妹,给七郎捎个信,看看能不能让五郎跟着他一起出去闯荡闯荡?”

    ……

    周氏的耐心,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消磨。

    沈溪说是二月中就该回来,可到了二月下旬,仍旧没有沈溪的消息,周氏这边久盼不得,心中着急,谁想越着急家里的破事越多,最初对沈家人的热忱,磨着磨着就消耗殆尽了。

    周氏嫁进沈家有些年头了,以前大概清楚这当家的难处,却没切身体会,当家那是老太太的事,她只要着眼自己的小家便可,但她料想,不就是吃喝拉撒睡?

    换了我来,照样行!

    这次真要周氏尽一段时间地主之谊,她却犯了难,这哪里是当家啊,简直是要给这一家人当老妈子嘛!

    今天这家缺了什么东西,让她出钱出人去买,还没等置办回来,那家的孩子又病了,赶紧请谢韵儿去给看病,这头病还没好,老太太出门时一步踩空崴了脚,赶紧陪着她到药铺敷好药,又得找人伺候,老太太还没好安生呢,药铺里小玉给人抓错药,有人过来闹事……

    破事已经够多了,还要忍受王氏不停挑三拣四,饭菜油水少了,衣服破了要针线包,小幺子长小幺子短的,周氏真想一巴掌糊在那张可憎的脸上。

    可她还是得忍住,谁让她自认未来必然是沈家的大家长,要有一家之主的风范呢?

    最开始,周氏常挂在嘴上的是:“憨娃儿要回来了。”

    后来变成:“憨娃儿快回来吧。”

    最后却成为:“臭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惠娘最初还帮着周氏打点,可到底惠娘是外人,她要兼顾商会以及银号的事情,哪里有时间协助周氏?老太太还不许谢韵儿到药铺帮忙,药铺里缺了周氏这个主心骨不行,让周氏更是心烦意乱。

    惠娘看出来了,自家姐姐的耐性快磨没了,不由找了个机会出言劝解:“姐姐要是觉得力不能支,便让秀儿她们在家里照看……居家过日子,非要别人帮忙打点不成?”

    周氏叹道:“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各房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管别人就好,没分家也可以当成是分家的日子来过。我们夫妻俩苦一点,养活孩子并供他读书,这日子不挺好吗?可或许啊……是老太太这许多年都没分家,让整个沈家上下都指望老太太操持,老太太突然撒手,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唉!”

    惠娘从来没听周氏说出这么深沉的话来,或许是让周氏当几天家,她才有这般深刻的体会。

    但惠娘却摇了摇头,她感觉出来了,不是沈家上下不能照顾自己,是对外人的依赖性太强,有些人干脆是给周氏出难题,故意找麻烦。

    其实在城里生活很简单,吃喝用度之类,只需要告诉哪里有卖的,大抵多少钱,让沈家人自己去买便可,能有多难?

    可偏偏,以前这些事都是老太太一手负责,采办则找专人送货上门,不用各房的人动手,养成各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

    沈家老太太,从开始就在打压各房人独立自主的能力,就算有机会让他们独立,老太太也没给他们独立的条件。像周氏这样老早就开始攒私房钱为将来打算的人,在沈家算是个另类。

    “姐姐,这样吧,你要是觉得累得慌,咱把药铺关门,你专心照顾好家人,等沈家老小走后,药铺再开张。”惠娘诚心诚意道。

    周氏摇头苦笑:“你当我没想过?老太太为了一文钱都会斤斤计较,如今她不许韵儿出来,就等着我在药铺赚钱养这一大家子呢!”

    惠娘无奈地道:“那这样,姐姐安心打理药铺的事情,让韵儿来负责沈家事,我觉得,韵儿在操持家务上应该是一把好手。”

    周氏带着怀疑道:“她行吗?”

    自己这个当儿媳妇的都打理不好,谢韵儿只是孙媳妇,怎能管理得好这一大家子人?

    惠娘却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让韵儿试试吧,看她这几日够清闲的,或许该给她找些事情做。”

    ……

    ……

    有谢韵儿出来帮忙,果然不一样。

    谢韵儿跟周氏最大的不同,是她细心、耐心,再加上她有打理谢家的经验,懂得规划,分得清主次,最重要的是她脾气好不会跟谁犯急,她接手打理沈家两天,沈家上下一片和睦,连喜欢挑事的王氏都老实闭嘴了。

    李氏见到后高兴得不得了:“这才是我沈家的好媳妇,我的七郎不但自己是状元之才,还娶了个有本事的娘子,有她打理沈家,我死也安心了。”

    谢韵儿之所以能把家务打理得这么顺畅,跟李氏的支持分不开。

    李氏如今是跟周氏冰释前嫌,可老太太到底对这个幺儿媳妇抱有强烈的戒心。以前乖乖的不跟我吵嘴,我当你是贤妻良母,结果出来几年,是把儿子培养成状元了,可你私下里藏着小金库不说,还敢跟我顶嘴,要不是看在七郎的份儿上,早把你赶出家门了。

    就算你有本事赚钱又怎样,能跟我七郎的媳妇相提并论吗?

    你只是七郎的娘,韵儿可是七郎的夫人,以后是要当诰命的,她儿子以后可是我沈家传承的希望。

    如今七郎中了状元,虎父无犬子,以后沈家中兴就靠七郎这一脉,你再有本事,生多少个出来也就那样,看看十郎,傻得跟什么一样,被他姐姐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娘胎生的,差距怎这么大?

    就在李氏想着心事时,可怜的十郎沈运,此时正在门廊下面,被他姐姐沈亦儿抹了一脸灰,小脸苦哈哈地看着姐姐,不明白自己为何有如此待遇。

    李氏见了,懒得理会,你生一个状元出来就已经是老天开恩,现在生个傻儿子出来是对你的惩罚。

    这种傻孙子,以后就只能靠他哥哥庇佑,在衙门里随便混个差事,一辈子资质平庸,我管他作甚?

    一扭头,李氏便在长孙媳妇吕氏的搀扶下进房去了,之后还是吕氏出来,帮十郎沈运将脸上的灰给擦干净。

    一转眼到了二月底,沈溪终于从泉州府传信回来,说是在泉州府公事办完,三月初二或者初三,就会抵达汀州府城。

    老太太听到信上的内容,高兴得险些晕过去,倒是周氏在那儿嘀咕:“臭小子,总算是要回来了,快折腾死老娘了。”

    随着状元郎要回来的消息传开,沈家人这边态度大不一样,基本上除了王氏外,别人都希望尽快见到这位大明朝的新科状元。

    “小幺子有什么本事?以后我儿子……一定比他强!”

    如今王氏也不指望沈明文了,连她自己都看出来了,要等丈夫中举,还不如指望儿子中举更实在,这丈夫懒得跟头猪一样,还有坏心思,以后让沈明文有了出息,她在沈家的地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街坊四邻很快把这消息传开。

    以前有很多人对沈溪这个神童不屑,觉得不过是昙花一现,等他长大后就会变得资质平庸。

    可如今沈溪已经高中状元,以后再平庸又如何?人家的科举路已经走完!当了官,以后再不值也是从目前正六品的官位逐渐提升,几年的考核期满,还能升官,平庸也平庸不到哪儿去。

    街坊这头做好了迎接准备,连汀州府县衙门也有迎接活动。汀州知府衙门、长汀知县衙门这边自不必说,连宁化知县衙门也在进行准备。

    毕竟新科状元要回乡祭祖,新状元是翰林官,又为东宫讲官,以后说不定是经筵官,再往上就是翰林侍读侍讲、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翰林学士。

    只要挂着詹事府少詹事和礼部侍郎的官衔,就可以进内阁为大学士,换作别人可能需要几十年时间,可作为东宫讲官的沈溪,或许十几年就能熬出头。

    就看如今的皇帝几时驾鹤西去,太子几时登基。

    按照明朝历代皇帝登基后的经验,东宫讲官可以说是晋升内阁大学士的一条捷径,如今名满天下的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无不是东宫讲官出身。

    如此有前途的翰林官,能不早点儿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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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张老五的话说,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钦差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安排小的去做便可,您一句话,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张老五原本只是在泉州府衙混日子,从没想过有出头之日,他也不敢想,可自从跟着沈溪半夜出击迎战佛郎机人,抢了佛郎机人的战船,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瞧瞧,这就是跟着钦差去跟佛郎机鬼子拼命的张班头……

    仿佛一夜之间,便将张老五雄心壮志给激发出来,他对沈溪的崇拜,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路将沈溪当成祖宗一般供着。

    沈溪上马车没马凳,他立即过去提手让沈溪踩,沈溪要下车,他亲自上去扶,遇上不好走的山路需要步行,他叫上几个弟兄,用早就准备好的滑竿抬着沈溪和林黛走。沿途驿站歇宿,他必然先去打点,端茶递水很是殷勤,晚上轮值守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佛郎机人跑了,又怕哪个不开眼的贼对钦差大人不利。

    在别人眼里,张老五对沈溪殷勤得有些过头,连亲爹都未必如此,可张老五就是发自心底的愿意。

    终于在三月初二这天上午,沈溪从陆路踏足长汀县境。距离府城还有一段距离,惠娘已经带着汀州商会、李氏带着沈家人在城南三里的接官亭迎接,府衙那边派人到接官亭打招呼,说是知府鲍恺会在之后亲自到沈家拜会。

    “七郎,我的孙儿,快过来让祖母看看!哎呀,真是祖母的好孙儿啊。”

    远远见到沈溪时,周氏已经在抹眼泪了,不过还没等她上前跟儿子一叙别情,那边老太太李氏已经抢了她跟丈夫的风头。

    未等马车停下,李氏在两个孙媳妇吕氏和谢韵儿的搀扶下,主动迎出接官亭,朝沈溪走去。

    本来以周氏的腿脚,几步就能抢在老太太前面,不过旁边还有不少围观的街坊邻居以及乡民,她不好意思跟长辈争。

    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就满足了,至于出风头,老太太喜欢让给她就是。

    老娘不在乎,哼!

    沈溪的马车由宋小城驾着,进入长汀县地界后,他便没有继续窝在车厢里,而是坐在外面的车架上,这会儿见到一大众人迎接,老远地祖母李氏还出动迎上前来,他赶紧跳下马车,到了李氏跟前,跪下磕头。

    李氏眉开眼笑,伸出手将沈溪搀扶起来,随后沈溪又给沈明钧和周氏磕头。

    周氏高兴得嘴巴都快笑歪了,自豪地听旁边人艳羡赞叹:“看看,这就是状元郎,大明朝头一号孝子啊!”

    在以孝治国的大明,除了学问要好外,最重要的是有孝心,这是人立身之根本,或者说,你可以是没有才学的平庸之辈,但不能不识孝道,否则就枉为人。

    沈溪磕过头,沈明钧夫妇扶他起来,沈溪抬起头看着父母,沈明钧脸上的喜悦自不必说,但他不懂得表达,只是呵呵乐个不停。至于周氏,脸色则有些复杂,好似高兴中透出稍微的失望。

    老娘啊老娘,你儿子中了状元还不满足?

    你是想让我当一品朝官或者是皇帝才满意吗?

    李氏过来嘘寒问暖,旁边人也都围拢上前,不过沈溪的目光却在找寻两个人,一个是谢韵儿,另一个便是惠娘。

    这都是他在京城回家路上十分记挂的。

    惠娘识相,知道这是沈家的家事,人家一家团聚,她这个外人不该过多掺和。

    至于谢韵儿,一直扶着李氏,看到沈溪回来,她心里又羞又喜,喜悦自是发自内心,夫妻久别重逢嘛……至于羞,则是想到李氏给她的那些滋补的偏方,还有她母亲和李氏等人多番叮嘱,让她在沈溪回来后缠着丈夫,尽早为沈家留后。

    “状元郎重孝道,人品好,才学好,相貌堂堂,人中龙凤啊……”

    等沈溪在李氏和沈明钧夫妇陪同下见过一同出来迎接的街坊邻里,赞美的声音如期而至,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

    以前是日后必为人中龙凤,现在则已成人中龙凤!

    王氏见沈溪被人簇拥,又听到别人的赞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都不过来给我这个大伯母行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状元吗,伴君如伴虎,一朝得罪皇帝,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耀武扬威!”

    但她的丈夫和儿子此时似乎都不跟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居然主动去跟“敌人”攀亲近,沈永卓也就罢了,那是她“不争气”的儿子,不懂人情世故,可沈明文也上去之乎者也的算几个意思?

    不是在家里说好了,可以跟老太太一道出来,但一定要与幺房的人保持距离吗?

    很显然沈明文非常“务实”,媳妇再亲,也没法带给他功名利禄,沈溪则不同,就算沈溪如今才是正六品,以后保不准就会外放为一地知府,他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去投奔的话指不定能当个吏员,那可就“伯凭侄贵”了。

    沈溪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觍着脸上来卖弄才学的沈明文,因为沈溪习惯性地将之乎者也的话忽略掉。

    “状元郎打道回府咯!”

    接官亭见过众亲属和街坊邻里,沈溪便进城回家。

    但此时沈溪就不能乘马车了,而是要一路步行,瞅着没人留意周氏才走到沈溪身边,稍微带着丝埋怨道:“你也不知道穿着官服回来给老娘我长长脸。”

    沈溪这才知道为何先前周氏看上去有些失望,原来是他没穿官服啊。话说他是六品朝官不假,可也不能穿着官服招摇过市啊。

    “娘,我这趟去泉州办皇差,需要穿官服的场合多,久了就蒙上一层灰,归家时让黛儿洗干净叠好放在包袱里……你想看的话,我回去穿给你看。”沈溪笑道。

    周氏低声啐骂:“呸,你回去穿有什么用?别人又看不到……回去后先别穿,把官服拿出来给娘摸摸,娘这一辈子还没摸过官服呢。”

    沈溪在人群的簇拥下进了城。

    回到沈家大门,进入院子,有两个调皮鬼正在那儿捣蛋,个头小的那个被个头大的甩了一头沙子,个头大的在那儿“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鸡。

    周氏一看这状况顿时发火了,上去一巴掌拍在个头大的脑门儿上:“说了多少次,不许欺负弟弟,娘刚给你弟弟做的新衣裳,这才一会儿工夫就成什么模样了?”

    沈亦儿年岁不大,却是个鬼灵精,被老娘打了也不哭,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着沈溪觉得有些陌生。

    小孩子,有段时日不见就不记得你是谁了,沈亦儿就算聪明伶俐,也只是觉得沈溪好似在哪儿见过,小妮子斜着头打量沈溪一下,直到周氏拉着她和沈运走到沈溪身旁:“这是你大哥,过来给你大哥行礼!”

    老太太李氏本来很高兴,此时脸色沉了下来。

    到了家门,街坊四邻以及跟随而来的府城民众都在看着,突然发现小孙女在欺负小孙子,那不当紧,欺负就欺负了,反正十郎笨得要死,被姐姐欺负还能心安理得,正好说明周氏这个当娘的不会管教子女。

    但问题是现在周氏居然让姐弟二人称呼沈溪为“大哥”,请问将沈永卓和沈家其他第三辈子孙置于何地?

    王氏等了半天,终于等来周氏犯错,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走上前道:“弟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儿子是七郎,不是应该称呼七哥吗?”

    沈运和沈亦儿这时迷糊了,娘跟自己说了很多次,自己有个大哥很有本事,以后能跟着大哥过好日子,现在哪里冒出来个七哥?

    沈亦儿瞪着她那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娘,到底是大哥还是七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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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真无邪!

    沈亦儿问出一个令在场之人尴尬,也是别人想问却怎么也不敢问的问题。

    沈溪到底是她的大哥还是七哥?

    这个问题涉及到沈家第三辈人和第四辈人的排辈,如今已经不是沈溪还是“小幺子”的时代,光是李氏的孙子辈中就有十个男丁,当中包括沈溪在内已有三成结婚,连第四代长孙都已经出世。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第四辈人不但要根据家谱来取名,更需要以沈家这个大家族为前提排定长幼。

    沈亦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在场的人,无论是李氏,还是周围的沈家人,又或者是一起跟着进院子来的府城百姓,脸色都有些难看。

    尤其是那些街坊邻居,腹诽不已:

    你们有家事自己关上门说,我们今天只是跟着来讨喜沾光的,这么纠结的家事我们可没资格评断。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周氏也发觉女儿这问题有些突兀,简直是为她这个老娘身上拉仇恨,当即瞪了女儿一眼,周氏道:“别瞎说,这是你七哥,以后要记住了。”

    沈亦儿点点头,好似明白了,嘴里却在嘀咕:“我又有个七哥喽。”

    王氏笑道:“弟妹可真会教儿女,这丫头这么聪明,别是以后也想跟她七哥一样考状元吧?”

    望着周氏灰头灰脸的样子,王氏那个高兴啊。

    不过沈亦儿更高兴,她早就听爹娘和孙姨、陆家姐姐、丫鬟把考状元的兄长说得神乎其神,小小年岁就对兄长极为崇拜,她当然也想学兄长一样考状元当大官,可惜老娘说过,女孩子家不能读书,她不知为什么,但却觉得好生羡慕,现在终于见到兄长,她首先想的是,能从兄长这里学到东西。

    周氏不理会王氏,赶紧过去代替自己的儿媳妇扶住老太太,亲切地道:“娘,快进门,这就让孩子拜祠堂吧。”

    李氏并未发怒,不过语气有些不善:“祖宗祠堂在宁化,今天让七郎在长汀见过亲戚街坊便是。”

    一句话,就让周氏的面子挂不住。

    为了迎接儿子,周氏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准备,首先在自己家里设了一个简易的祠堂,把沈家的祖宗牌位给供了起来,只等沈溪回来后祭拜所用,谁知道老太太终归还是不给她这个状元娘的面子。

    到了中院正堂,沈溪正式为家里的长辈磕头敬茶,但按照规矩,仅限于直系长辈,首先便是辈分最长的李氏。

    李氏朝谢韵儿招了招手,道:“孙媳妇跟七郎一起过来敬茶吧。”

    谢韵儿羞羞答答,过来跟沈溪一起跪到垫子上,拿着茶杯恭敬地敬茶,老太太笑着饮了,而后自动起身走到一边,由沈明钧夫妇接替她的位子。

    旁边的王氏趁机上去问老太太:“娘,你说七郎要不要给我们敬茶?”

    老太太直接呛了她一句:“你生养过他吗?”

    “他以前吃住都在沈家,难道不算?”

    王氏就算嘴再硬,自己却知道理亏,当年她不但没帮助养育沈溪,在幺房最困难的时候,她以自己丈夫将来为沈溪开蒙为凭仗跑去借钱,为沈溪挨饿做出过应有的“贡献”。沈溪没跟她算旧帐已算好了,还想敬茶?

    老太太以前对王氏格外纵容,如今情况却大变样,王氏算不得贤内助,因为她没能帮助丈夫取得功名,反倒率先提出分家,是老太太眼里的罪人。老太太对王氏已失去最基本的信任,不但不帮她争取,言语间多有奚落,让王氏下不来台。

    趁着沈溪给沈明钧夫妇行礼敬茶,老太太先一步出了中院,到前面院子以主人家的身份招呼客人,俨然她才是府城沈家的主人。

    前院和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摆起了酒席,有惠娘操持,又有名厨打理,沈家的宴席比之宁化那边不知道隆重了多少倍。而且这回设下的是流水席,不需送礼,只要是熟人就能来吃喝,一波客人借着一波,沸反盈天。

    “老夫人,一会儿状元爷可是要出来一同吃酒?”街坊邻居最关心的还是沈溪是否会露面。

    李氏笑着摆摆手道:“我孙儿公事繁忙,如今身上还担着皇差,你们先前瞧见那个番邦人了吗?听说那是南边的蛮夷小国要朝见我大明天子的使节,是我孙儿带回来的……知府老爷还要亲自过来,他得在里面稍作安排,暂且出不来。”

    这边沈溪给沈明钧夫妇敬完茶,周氏拿起两个红包,塞到沈溪和谢韵儿手里,笑道:“憨娃儿,你才回来,先回房看看……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今晚你跟韵儿便住在里面,若有缺的东西,只管跟娘说,娘给你置办。”

    “娘,不用了,今晚我睡汀州官驿。”沈溪道。

    周氏一听急眼了:“说什么呢?好不容易回趟家不住在家里,要到外面住驿馆?你让娘的脸往哪儿搁?”

    沈溪看了谢韵儿一眼,带着些许愧疚,赶紧解释:“这次朝廷派我到泉州办事,如今只完成一半,佛郎机人的使节必须得安排住进官驿,今天我得跟汀州府县衙门交待好,免得出现差池。”

    周氏正为各种破事心情烦躁,闻言怒道:“我看你就是不想住在家里!人家使节到京城去朝见我大明皇帝,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溪轻叹道:“娘,有些事本不该跟您说,不过既然你问及我就告诉您,那佛郎机使节可不是易与之辈,之前在闽粤沿海屠杀了好几百大明百姓,孩儿好不容易才把他逮住,这一路上得看紧些,若把人走丢了,不但是孩儿,恐怕沈家上下都要遭殃。”

    沈溪的话,把周氏吓得浑身一哆嗦,不过她脸上很快现出笑容:“是这样啊,那你忙正事吧……哦对了,一会儿要见知府老爷吧?回去把官服穿上,让娘跟在你身后神气神气。”

    虽然说鲍恺已经派人说他会亲自上门见沈溪,可到底鲍恺官秩要大上几级,沈溪虽然担的是皇差,但一些官场规矩还是要讲的。

    沈溪到府衙去见汀州知府鲍恺,交待安顿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的事宜,原本用不着那么正式,非得穿官服,不过为了老娘的脸面,沈溪决定还是顺着老娘的意思,回房先把自己正六品的官服换上,出去辞别亲戚街坊,再去知府衙门和官驿。

    “韵儿,陪憨娃儿回房换衣……嘿,小两口走在一起,越来越搭配了,咦?憨娃儿才走一年多时间,怎么长的比我还高了呢?”

    周氏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连忙走上前跟沈溪比划了一下。在沈溪眼里,自己老娘也就一米六的样子,如今自己青春期正值长高的关键时期,差不多有一米六五的样子,自然比起老娘高了。不过沈溪回来都这么久了,周氏居然都没有察觉,可见其光顾着高兴去了。

    沈溪笑道:“孩儿长大了,娘也老了,让孩儿好好孝敬您吧。”

    “呸,你这才几岁就敢说自己长大?你老娘我才三十出头,再说老娘老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周氏骂了两句,晃眼看到沈明堂夫妇走进中院大门,连忙换上笑脸迎上前,“三伯和三嫂怎不在外面吃酒……”

    如今的谢韵儿就是个乖乖的小娇妻,亦步亦趋跟在沈溪身后,到了房里,她正要为沈溪将官服拿出来,却被沈溪从后面抱住。

    “相公……”

    谢韵儿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微微扭动,却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满脸潮红。

    沈溪笑道:“娘子这些日子可有想念为夫?”

    谢韵儿把官服拿出来,稍作整理,没好气地道:“想,当然想了,不过相公这些日子心里应该没妾身,只有黛儿吧?”

    沈溪想到之前一脸幽怨回房去的林黛,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林黛还指望他一回来就跟周氏提婚事,可刚才那场面他如何提?谢韵儿这边是主动离开京城,成全他跟林黛,可到底谢韵儿心中也会吃味。

    真是两边不讨好啊!

    沈溪苦笑道:“我说跟黛儿什么事都没有,娘子你信吗?”

    谢韵儿抿嘴一笑:“别人说这话妾身不信,但相公的话,妾身信。”

    “知夫莫若妻,其实是我不想太亏待黛儿,准备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后再……唉!黛儿这边够麻烦的,一路上都在提醒我要迎娶她,可回来后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迎她进门之事只能先缓一缓……”

    沈溪如此说,谢韵儿大概明白了,她非常体谅自己丈夫的苦衷。

    谢韵儿笑着点头:“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相公是读圣贤书的,可别总拿先贤的话来调笑妾身,妾身可当不起。相公无需挂心,妾身今晚就会跟娘说及此事,让娘同意黛儿及早进门。”

    沈溪笑着点头,在谢韵儿的服侍下,换上官服,本来他还想跟谢韵儿亲热一下,可外面院子已经传来周氏的大嗓门,沈溪只能出门。

    “状元老爷出来了,状元老爷穿官服出来啦!”沈溪还没到前院,已有靠近月门的人看到,嚷嚷起来。

    等沈溪在周氏相陪下出现在门前,外面一片鼓噪。

    之前亲戚街坊只是见到身着便服的状元郎,还未觉得如何。等如今见到穿着官服的“状元老爷”,感觉顿时不一样了。

    原本来沈家蹭吃蹭喝的市井小民,见到穿着官服的人出来,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等沈溪来到大院门口,不管是前院还是街道上,人们大多跪在地上磕头,就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民见官的基本礼数也不能少。

    “知府大人到!”

    远远听到官府衙役的通报声,这是告诉沈家人,知府大人亲自来了,你们赶紧出迎。

    沈溪正要去府衙,如今鲍恺亲自来了,他连忙引领沈家人到巷口欢迎,在场除了沈溪外,就连秀才沈明文见到知府也需要磕头……秀才仅仅是见到知县一级的官员才不用下跪而已。

    鲍恺在汀州府为官,虽然平庸了些,但为官清正廉明,深得地方士绅和百姓的拥戴,本身又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进士,算得上是士林前辈。

    沈溪上前行礼,道:“下官见过鲍知府。”

    “见过沈中允。”鲍恺没有跟张濂一样向沈溪献媚,这样一个对仕途没有太大野心的人,并不屑于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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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坊四邻眼中,如今的沈溪已经能跟知府大人平起而坐,面对面进行交谈,商讨的肯定是朝廷大事……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不行不行,沈家人以后绝对不能得罪,以后要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去陆氏药铺看病买药。

    这不再是选择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姑且不说去其他药店会不会得罪沈家,仅仅只是跟沈家人混个脸熟,以后有什么事情央求才好开口。

    沈溪原本不打算在家里见鲍恺,便是为了省却许多繁文缛节,但既然鲍恺主动来见,而自己作为新科状元回乡省亲,必须要为鲍恺引介自己的亲人。

    鲍恺笑着摆了摆手:“说起来,沈中允中状元时,本官已见过沈家长辈,不用特别引介……这位是李老夫人?守节养儿,如今孙儿高中状元,乃是我汀州节妇之楷模,本官已奏请天子,为李老夫人树贞节牌坊,以示嘉奖。”

    李氏对于官府要为她立贞节牌坊之事喜出望外,一边感谢鲍恺,一边示威般向四周看了看……你们瞧瞧,连知府大人都夸赞我守节,持家有方,这沈家非要我来当家不可。

    谁想鲍恺马上又看向周氏,道:“沈周氏能教导出我大明朝自立朝以来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居功至伟。”

    周氏眉开眼笑,嘴里连声说“不敢”,包括沈家人在内的大多数人,均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唯有王氏撇了撇嘴,然后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见二人看得连咽口水,又不由一阵气馁,人比人果然要气死人啊!

    老太太李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心道,这知府是个两面派,我孙儿中状元,你到底说说,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功劳大还是他娘亲贡献更多啊?

    李氏也就敢在心里唠叨下,这种话她可问不出口,即便要质问也要等沈溪的官比汀州知府还要大以后再说。

    沈溪悄声告诉鲍恺,有要事相商,鲍恺正觉得沈家这边太过嘈杂,一听之下欣然应允,一同离开前往官驿叙话。

    沈溪坐上知府衙门准备的官轿,跟鲍恺一起到了汀州府衙隔壁的官驿,提前赶到的礼房典吏已经派人准备妥当。

    沈溪进入大厅,一套繁琐的官场礼节后,这才分成宾主落座,供职于府衙的吏员将茶水送了上来。

    沈溪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然后提出要求,大意是想让鲍恺代替他,好好“照顾”佛郎机使节半个月。

    沈溪在这半个月内,要回宁化祭祖,没时间留在府城看管阿尔梅达等人。

    “沈中允为何不遣人将使节送往京城?”

    鲍恺显然不知道佛郎机人在沿海肆虐并开炮夜袭刺桐港之事,只是听闻去年年底佛郎机使节在泉州上岸,准备向大明朝廷进贡的消息,等见到沈溪后才发觉情况不对,几个佛郎机人看上去不像使节,更像是囚犯。

    沈溪轻叹:“佛郎机人其心险恶,在泉州地面屠戮我大明百姓,更伺机到泉州府城外烧杀劫掠,幸被我制止!”

    “这……”

    鲍恺霍然站起,他已经感受到,沈溪交给他的是扎手的荆棘。

    沈溪道:“鲍知府无须太过担忧,佛郎机人的战船,已被我带人消灭大半,剩下的也往满剌加去筹措赔偿款项,眼下不会有佛郎机人前来闽西劫人,只不过得防备他们逃走,以及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想借他们生事。”

    鲍恺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

    听佛郎机人如此凶残,如果为了救同伙,带着火器长驱直入到汀州府来闹事,他一介文官可担不起这责任。

    现在只是以上宾之礼对待阿尔梅达等人,将人看管好别让其跑了,并不会有多难。

    不过,鲍恺还是坚持人不能送到知府衙门,必须要留在驿馆内,声称这是外蕃使节进贡的规矩。

    当然,如此做依然会给汀州府衙招惹麻烦,毕竟汀州驿馆年久失修,想把所有防守漏洞都堵上不太现实,因此鲍恺又与沈溪商量,将所有安保事宜交给沈溪策划,他只负责调派人手。

    沈溪知道鲍恺是什么意思,多般推诿下,就算发生使节潜逃之事,责任也得由他自己来承担。

    可话虽这么说,但沈溪毕竟是回乡省亲的,等他人到宁化去了,佛郎机使节却在府城失踪,鲍恺怎么都要背负一定罪责。

    有鲍恺帮忙,安顿佛郎机使节之事非常顺利,本来沈溪还打算在驿馆内住上一晚,但看情况,当天他可以回家安歇。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商谈好后,沈溪和鲍恺一起去见佛郎机使节。还没等进入官驿内专门安排接待藩属使节的会同院,就听里面传来吵嚷声,阿尔梅达不知为何大声喝斥看押他们的张老五等人。

    张老五自然不甘示弱,回以破口大骂……别人也就罢了,你们不过是手下败将,发什么横?

    阿尔梅达跟张老五对骂,但互相听不懂,正可谓鸡同鸭讲,鸡鸭都很起劲。

    “在说什么呢?”

    沈溪望着一脸冷汗的满剌加翻译,但两名满剌加翻译讷讷地说不话来,似乎阿尔梅达说了什么难听的,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佛郎机人骂人的俚语,无从翻译。

    张老五走过来对沈溪奏禀:“钦差大人,这家伙对饭菜不满意,我跟他们说,这是咱大明朝最好的饭菜了,他们却不信,这些家伙居然瞪鼻子上眼跟我发火,他娘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明天威,岂容尔等蛮夷撒野?”

    沈溪发觉,张老五在他面前跟孙子一样毕恭毕敬,到了外面却是欺行霸市的衙门班头,在佛郎机人面前又以战胜他们的英雄自居,心高气傲,人性之复杂可见一斑。

    “他们想吃什么,给他们做就是,只要他们不闹事就好,所有开销由本钦差一力承担。”沈溪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回乡祭祖。你们留在府城这边,可要看管严实了,既不能让他们逃了,也不能让他们有毫发损伤,毕竟还要押解他们上京见天子,要是出了乱子,都是泼天的大罪。”

    沈溪不怕佛朗机人寻衅滋事,在这闽西地界,人生地不熟,佛朗机人语言不通,逃能逃到哪儿去?就怕张老五等人伺机寻仇,佛郎机人犯我国境残酷杀害大明百姓,这可是国仇家恨,一旦怒火中烧局面很难控制。

    不过再多的仇恨,也及不上大明皇帝的恩威重要!沈溪大抵能猜出,就算他把阿尔梅达等人送到京城,弘治皇帝也不会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大明百姓申冤报仇,多半在收了贡品之后将人放归。

    大明朝对于番邦,从来是记好不记仇的。

    ……

    ……

    沈溪回到家时,已经是二更天,沈家的宴席仍旧在继续,不过作为宴席主持人之一的惠娘,并没有踏足沈家大门。

    她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外人,甚至在沈溪回来后,她都未主动上前接近,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也未正面打招呼。

    惠娘跟沈溪之间,非亲非故,从情理上说,她只是沈溪母亲的雇主,跟沈溪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还是寡妇,作为不祥之人,似乎更应与沈溪保持距离。

    因为沈家跟陆家比邻而居,沈家那边热闹非凡,丫鬟都过去帮忙了,她不想在家里冷冷清清看热闹,便带着女儿前往药铺过夜。

    许久没在药铺住了,把女儿带过来,正好可以算算账,再教女儿一些女红。

    要说女儿已经十二岁,再过两年就要开始寻婆家了,为人母亲的也是时候为女儿准备嫁衣,教她相夫教子。

    “娘,为什么沈溪哥哥回来后,都不找我玩了?”惠娘可以安然处之,陆曦儿可就没那么容易理解。

    小妮子心中苦闷得紧。

    她做梦都盼着沈溪回来,今天沈溪真回来了,惠娘却不许她出家门,她连沈溪的面都没瞧见,跟着惠娘由后门到药铺时,她只能看到巷道口熙攘的人流。

    惠娘坐在烛台前算账,看了女儿一眼,有些心疼。

    女儿对沈溪的那份依恋,做娘亲的岂会察觉不到?

    惠娘其实早就有将女儿嫁给沈溪的想法,可她却又不想委屈女儿做妾侍,毕竟她积攒下来这偌大的家产,将来是要留给陆曦儿的,她其实只是女儿的监护人,是陆家财产的监理人而已。

    可如今的陆曦儿,根本还是个孩子,哪里会懂做生意?指望陆曦儿能跟谢韵儿那样独立有担当,对惠娘来说属于遥不可及的奢求。

    如今就算她忍心让女儿给沈溪做妾,人家沈家未必肯要呢。

    不详人生出的女儿,从小没父亲管教,又是大脚丫头,女红不好,且又学了不少文墨,这样不安分的女人通常是不好嫁的……再说了,如今连周氏苦心培养出来的童养媳林黛都没着落,她更何谈去为女儿争取?

    “不能再称呼沈溪哥哥,他是状元郎,是朝廷的大官,以后见了他要称呼大人。”惠娘心中带着一股伤感,纠正道。

    陆曦儿撅着嘴道:“可娘说过,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啊?”

    惠娘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道:“小丫,你是大人了,更应该懂事才对,你沈溪哥哥这次回来不是陪你玩的,他要帮朝廷做事,做的都是我们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大事,而且他很快就会走……”

    陆曦儿有些着急:“沈溪哥哥又要走?他……他为什么不能多留几天?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呜呜,娘,你去跟沈溪哥哥说,让他不要走好不好?”

    对此,惠娘只能唉声叹气。

    “他走之后,你们可能以后再也难见到了,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嫁人,会有自己的家庭,如今他已经娶了你谢姨……谢家姐姐,他的官会越做越大,或许再也不回汀州,你慢慢就会忘了他。”

    陆曦儿哭着道:“娘,那黛儿姐姐呢?她不才是沈溪哥哥的小媳妇吗?”

    惠娘无奈摇头:“你黛儿姐姐同样是命苦人,她以后就算进了沈家门,也只会是妾……一辈子要低人一头。”

    陆曦儿想都不想地说道:“我也要嫁给沈溪哥哥当妾……”

    一句话,令惠娘一愣,她马上意识到女儿这种想法很不对,一个小姑娘家,就算对青梅竹马的异性玩伴有眷恋,那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等她真正长大后就会明白,作妾在这个时代是何等悲哀的一件事。

    但如今女儿对感情的心智明显超出她的可控范围。

    “不可以,你不可当妾!”惠娘咬着牙道,“你要做正妻,而且要嫁一个真正的人中之龙,唉!”

    说到这里,连惠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是幸福的,曾有过丈夫相濡以沫,又给她留下个女儿,此后又有周氏母子、谢韵儿和丫鬟们给她家的感觉。

    可女儿将来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让她去哪里找一个像沈溪这么好的夫婿,让她忘了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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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后,街道一片安静。

    闽西偏僻之地的汀州府城,到底不是京城繁华之所,这里的百姓夜生活都很单调,主要是夜晚黑漆漆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想真正拥有丰富的夜生活,首先得要把照明问题解决了,可这年头无论是蜡烛还是桐油灯,都算是奢侈品。

    正当惠娘想为女儿纠正畸形的爱情观的时候,外面传来犬吠声。

    对于汀州府的夜晚来说,这样的声音本来并没有太过稀奇,只是这犬吠声来得太过突然,也很近,让惠娘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笃笃笃……”

    很快传来敲门声。

    “娘,好像是咱家。”

    陆曦儿哭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声音娇弱。

    惠娘突然发觉,自从她做生意以来,已经很少有机会跟女儿这么亲近地说说话,她甚至连女儿的真实想法都不知道,她甚至也没问过,女儿将来要嫁怎样的相公?

    现在似乎用不着问了,女儿肯定会说非沈溪不嫁!

    真是悲哀啊,怎么跟她解释呢?

    楼下的敲门声又传来,这次惠娘听得真切,的确是楼下药铺大门传来的声响。

    “难道是谁家得了急病,要过来抓药?”

    做药铺生意的,说是黄昏后关了铺子大门,但晚上有人来买药的事时有发生,无论是哪家药铺都秉承一个原则,晚上来买药可以,必须要加钱,同时还必须是熟人才行,否则谁知道敲门的是不是贼匪?若是开了门,进来不是买药的,把钱财或者人抢走,这理跟谁讲去?

    “谁?”

    惠娘整理好衣服,问了一句……她多少有些害怕,虽然女儿跟着她走下楼梯,但有女儿在,她更觉得害怕。

    以前身边有丫鬟,就算丫鬟力气不大,连秀儿也比不上真正的劳力,至少能帮忙挡着,或是大声喊叫把邻居惊醒。可今日她把丫鬟都派去沈家帮忙,这会儿就算忙完了也不会回药铺来。

    惠娘心想:“早知道把小山留下就好了,她的力气大,一般几个男子都近不了她的身。”

    犬吠声中,传来一个令惠娘觉得熟悉而心安的声音:“孙姨,是我。”

    “小郎?”惠娘脸上露出些微喜色,不过她马上转了称呼,“是沈大人?”

    “嗯。”

    的确是沈溪的声音,虽然许久没听到,沈溪的声音厚重了许多,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沈溪说话的方式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带着一点北方人的字正腔圆,吐字清晰,语速不急不缓,让人觉得异常踏实。

    “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娘不是说你要在驿馆过夜吗?”

    惠娘尽管觉得不太合适,但还是把门打开了,因为对她和沈溪来说,夜晚在药铺的会面以前有过太多次,但等她见到已经比她还高出半个脑袋的沈溪走进来时,她才猛然意识到,沈溪已不是当初的稚子,而且不再是少年。

    见到沈溪,惠娘下意识地把头埋下,因为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是无法跟沈溪平视的。

    “驿馆那边事情处理完了,等回到家时,发现那儿的宴席还没散去,我便问了下秀儿,才知道孙姨到药铺来了,于是便过来看看孙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沈溪笑了笑,进到里面,后面还跟着个人,等惠娘看清楚些才放下心来,进来的是闷头闷脑的朱山。

    沈溪对朱山吩咐:“你先去跟我娘说声,一会儿我自己回家。”

    “知道了,少爷。”

    对朱山来说,这个世界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好人和坏人,眼下沈家和陆家人中,她就没发觉有坏人,那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即可,她觉得反正自己的力气不值钱,想多做点儿活而不至于让自己变得懒惰。

    沈溪没有跟以往一样上楼,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年岁大了,已经娶了妻子圆了房,得跟惠娘之间保持一定的界限,他刚要坐下,一个窈窕的身影飞快地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扎进他怀里。

    还是如以往那样热情和痴缠,连那股撒娇劲儿也丝毫没变,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陆曦儿。

    “沈溪哥哥,人家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陆曦儿可不管老娘在不在场,她只知道要赖在沈溪怀里,要用自己的柔情把沈溪融化。

    可惜她的所作所为注定徒劳无功,因为沈溪已经因为家里的事,以及佛郎机使节一事而焦头烂额,他只是想过来跟惠娘打声招呼,说说这一年多以来商会的情况,把京城周胖子用汀州商会名义做生意的事告知。

    连林黛的事他都暂时要往后放放,更别说是本就没谱的陆曦儿。

    “小丫,别缠着沈大人,松手!”惠娘厉声道。

    “娘!”

    陆曦儿仍旧死死抓着沈溪不松手。

    惠娘脸色当即就变了,甚至有要打女儿的冲动,等陆曦儿看到自己母亲举起来的手,以及母亲脸上即将滑落的眼泪,她怯生生地缩了缩头,然后把手松开,深情地看了沈溪一眼,三步一回头地回楼上去。

    等陆曦儿走了,惠娘才满面歉意:“沈大人见谅,小女不懂事……”

    沈溪笑道:“孙姨这就见外了,小丫从小不就这样吗?”

    惠娘微微摇头:“沈大人如今已贵为朝官,贱妾不敢高攀,至于小女……贱妾会管教好的。”

    沈溪发觉,这次他回来后,惠娘对他的防备增加了许多,或许因为他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小萝卜头”。

    尽管他没觉得自己大到哪儿去。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惠娘对他仍旧和以前一样没有戒心,只是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跟他保持距离。

    如今惠娘跟周氏的姐妹关系是一回事,沈家和陆家的关系是另一回事,惠娘觉得自己跟沈溪的关系需要重新审视。

    可惠娘想把一切都划分清楚,有那么容易吗?

    沈溪没有勉强,因为他觉得,或许以前自己太过痴心妄想了吧?

    “孙姨,这次前往京城,除了考科举之外,其实还有两件事,一件是府库盗粮案,另一件则是朝廷以汀州商会运粮……”

    沈溪将京城里涉及到汀州商会的事情,详细说给惠娘听,连同府库盗粮案幕后的元凶张氏兄弟,以及刘大夏、江栎唯、周胖子的事,沈溪也一并娓娓道来,惠娘怎么也没有料到,小小的汀州商会,居然在户部挂了号,为朝中权贵惦记。

    “……我很怕将来汀州商会涉及到高层的权力纷争,如今小丫将要长大成人,该赚的钱赚得差不多了,孙姨若是放得下的话,尽早收手吧。”

    沈溪最后带着恳切的口吻说道。

    惠娘摇头苦笑:“要收手,谈何容易?早知道今天要收手,当初为何要涉入得如此之深?”

    一个女人,不过是想安安分分做点儿小生意,愣是被沈溪步步诱导培养成为汀州一地的大商贾。

    如今惠娘家大业大,那么多人跟着她吃饭,方方面面的利益盘根错节,想收手的结果,便是得罪更多人。

    “是我害了孙姨你啊。”沈溪叹了一句。

    惠娘对于沈溪这一叹,初时带着赞同,因为她自己也感觉到身在名利场之苦,可稍微一琢磨,沈溪所做无一不是在帮她,何来加害之意?

    沈溪道:“孙姨只需尽量避免涉及太多生意,即便要收手也可以一步步来,回头利用商会选举,逐步把商会权力交出去,稍微损失一些利益也可,最重要的是保住印刷作坊和药铺,别的……多置办些房产和田地。”

    惠娘其实想说房产和田地这些年她已经买了不少,但她却用更多的银子扩大经营,这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商会如今牵扯进了朝廷争端,朝中正直的大臣与外戚张氏兄弟严重对立,商会夹在中间,难以独善其身。不过商会如今替户部运粮,多少会带来便利,权衡利弊,二者或可暂时抵冲,但待到一方势力过大时,汀州商会难免殃及池鱼……”

    惠娘点头:“贱妾会尽量想办法将商会中的产业变卖,及早脱身……”

    沈溪心情郁结。其实商会是否会被人侵吞并不在意,他只是担心惠娘会卷进去,被人欺负。沈溪如今身为正六品的朝官,可惜仍未有庇护商会的能力,最多是让商会在地方得到少许便利。

    “孙姨早些休息吧,我要回去了,娘和……韵儿还在等我。”沈溪故意把“韵儿”这个词语说出来,其实是想让自己断了念想。

    有了妻子,为什么还要想别的?

    有林黛在,对谢韵儿来说已不公平!

    只是从第一次见面那惊鸿一瞥而留下的印象,实在不是说短时间就可以忘记,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以惠娘身为长辈的身份和见识,就算对他有稍许念头,也会被死死压着不会有任何进展。

    没有开始,也就谈不上结束!

    沈溪要走,惠娘没有挽留,亲自送沈溪出了后门,态度恭谨中带着疏远。

    连惠娘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沈溪面前保持如此冷漠的态度,作出泾渭分明的姿态。

    等沈溪走了后,她心里的孤独感更甚,望着空空荡荡的药铺,她甚至有种马上死了去见丈夫的想法……

    或许只有见到丈夫,才不会如眼下这般内心空落。

    “娘,沈溪哥哥走了吗?”陆曦儿从楼梯口探出头来。

    “是啊,你沈溪哥哥他走了。”

    惠娘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笑容转而变得有些悲哀,“他再不是以前那个陪你玩耍的沈溪哥哥,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陆曦儿又抽泣起来,不过很快她想起什么,一把将惠娘给她做的针线包丢到地上,用力地踩了两脚,任性地哭诉:“娘,你赶走了沈溪哥哥,曦儿恨死娘了。”

    等陆曦儿再次折回楼上时,连惠娘也突然变得憎恶自己,既替自己恨,也是替女儿恨。

    “是啊,是我把他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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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三更鼓敲响时,沈家的流水宴宣告结束,基本上前来赴宴之人,都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才离开。

    有的下午来,回去消化一段时间,晚上接着来吃,吃过这一顿,可以两天不吃饭。

    入夜后,宴席上多了许多混吃混喝之人。

    各家的孩子也多了起来,嘻嘻哈哈中,顺手上去就是一把,可能那手刚刚玩过和着尿水的泥巴,这么不干不净地在卤好的蹄髈上一抓,别人就没法吃了。

    也是这天天气好,没有风,沈家摆了不少蜡烛出来,结果散宴后,各张桌子上的蜡烛通通都被人给顺走了。

    周氏出来帮忙收拾时,院子里乌漆抹黑,只能让丫鬟准备灯笼出来照亮。

    这些人,感情不是自己家,吃得多也就算了,居然还偷走这么多东西。

    周氏看了那叫一个心疼,本来为儿子接风洗尘,花多少银子那也是应当的,可花了钱没收到应有的效果……儿子回来一趟就走了,是给她争了面子,但没给她争到地位,老太太还是那么嚣张跋扈地把持家主的位子!

    之前不是在宁化的时候就说好了吗?我儿子中状元回来,就让我打理沈家!

    唉,我存在惠娘那里的银子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花?

    “婶婶,少爷让我回来说,他一会儿就回来。”就在周氏心生不满时,朱山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带回来个相当不错的消息。

    “哎呀,还是咱家小山乖,看来婶婶没白疼你,屋子里给你留有饭菜,快去吃吧。”周氏美滋滋道。

    朱山高兴地点头:“好。”

    听说有吃的东西,朱山哪里还管什么少爷不少爷?吃饱喝足最重要!

    在众丫鬟中,今天的朱山是最倒霉那个,被周氏安排跟着沈溪去官驿,到现在都没吃上东西,等见到周氏为她留的喷香可口的饭菜,之前的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

    “韵儿,回来就别杵着,赶紧回房准备去,憨娃儿今晚不在驿馆过夜,一会儿就回来。”

    谢韵儿那边刚送沈家老小去下榻的院子,回来后人还没坐下休息,周氏就上去把好消息告诉儿媳妇。

    “知道了。”

    谢韵儿笑着应承。

    本来她还想帮丫鬟们收拾一下院子,眼下也顾不上了,从早晨准备,到中午时出城迎接,到下午回来设宴,到晚上送客,这连续紧张忙碌下来,她早已疲惫不堪。

    不过既然是与相公久别重逢,晚上的恩爱少不了,还是得精心准备一番,总不能一身臭汗啊?

    这样哪里有妻子的模样!

    正要回自己院子,谢韵儿突然想起什么,过来搀扶着周氏,小声道,“娘,媳妇有件事跟您说。”

    “咦!?有什么事不能到明天再说吗?你得赶紧准备准备,憨娃儿这说回就回。我还想早些抱孙子呢……”

    谢韵儿道:“娘,这事还真跟您抱孙子有关,其实是黛儿……”

    谢韵儿说到这里,周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林黛是让她们婆媳满心郁结的问题,这可是沈溪尚且没读书时,就给沈溪定下的亲事,周氏从来都准备让林黛做自己儿媳妇,只是半路杀出谢韵儿这个程咬金,把林黛大妇的位子给抢了。

    “韵儿啊,娘知道你为这事不痛快,不过娘也心疼黛儿那丫头,以后……让她进门,不管怎样不会影响你们夫妻和睦就是……”

    周氏在谢韵儿面前不太好帮衬林黛。

    这些年的相处,林黛都快成她女儿了,这丫头是有点儿小心眼,见风使舵的事也做了不少,可谁家的闺女是十全十美的?这么听话乖巧的闺女,若是将她嫁出去,周氏自己也舍不得,留给憨娃儿当小妾,看着都舒心!

    周氏心想,这可是我用大米饭养大的,她身上的肉都是我沈家的,怎么都要让她还了。

    谢韵儿道:“娘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是我想替相公,给黛儿求个名分,让黛儿早些进门。就算让我把位子让出来,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倒是把周氏吓了一大跳。

    大妇的位子可了不得,状元郎的夫人,以后诰命没得跑,你说不要就不要?

    就算你不心疼我还不乐意呢!

    让我儿子背骂名不是?糟糠的妻子,富贵之后居然从妻变成妾了,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戳我儿子的脊梁骨!

    “你若答应让她进门,选个时间让她进门就是。”

    周氏脸上反倒有了几分对林黛的疏远,“小门小户的闺女,不懂什么体面,让她当个妾,伺候你跟憨娃儿就是。”

    刚才还要为林黛说情呢,这会儿周氏就开始贬损林黛了。

    其实周氏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林黛好,主要是要让林黛能多得到谢韵儿这个“大妇”的疼惜。但显然周氏这会儿的小心思是白耍了,因为自己的儿媳妇通情达理,根本没打算为难这位未来的闺中妹妹。

    “娘还是跟祖母商议一下吧,我有些担心祖母不同意。”谢韵儿道。

    周氏撇了撇嘴:“不就纳个妾吗,你心里不用想太多,就算你祖母让黛儿进门当平妻,我也当她是妾,谁叫她本来就是我沈家养大的丫头,注定是为了给憨娃儿端屎端尿的!”

    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林黛听的……林黛虽然从京城远道回来,如今却跟丫鬟一起在院子里帮忙收拾。

    周氏是想让林黛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别想跟谢韵儿争什么,你就算争,我这个当婆婆的也只会站在大妇的立场,嫡庶有序。

    林黛本来还在为谢韵儿为她说话感觉欣慰,此时心中已经开始怨恨谢韵儿:“这个坏女人,一定是在娘面前说我坏话,让娘这么恨我。娘以前可疼我了……回头我一定要跟憨娃儿告状,让他保护我……”

    说曹操曹操到,沈溪心中正因为许多事情而感觉忧伤,回到家,就见到院子里乱糟糟的,除了丫鬟在收拾外,林黛和沈家二郎、三郎的媳妇也在,还有从邻里请来帮忙的妇人,加上周氏和谢韵儿等人,连同桌椅板凳,摆得快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在沈溪中状元后,退婚的柳家成为宁化县的笑柄,估计以后女儿很难嫁出去了。而沈三郎永瑞却成为香饽饽,很快便有双溪镇的一个大地主上门攀亲,短短一个月两家人便走完所有手续,沈永瑞风风光光地娶了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

    “娘。”沈溪上前行礼,“爹呢?”

    “你爹喝多了,你大伯说,要举行什么家庭会议,把你爹、你三伯和四伯都叫了去,估摸今晚不回来了。”

    周氏说着,左手把沈溪的手抓起,然后右手握住谢韵儿的纤手,把两只手合到一块儿,“小两口还不进屋?今晚不给娘造个孙子出来,别想出门!”

    沈溪倒还好,谢韵儿大窘,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娘啊,这场合说这些……”

    “怕什么,都是自家人,韵儿跟娘提了黛儿那丫头的事,这样吧,娘给你们做主……刚才我看过期会,明日就是好日子,你迎娶黛儿进门,给你当妾。你同不同意?”周氏俨然把自己当成可以独自决定任何大事的一家之主。

    沈溪迟疑道:“娘不跟爹商量一下?”

    周氏不满地说:“你爹能有什么主意?活了大半辈子,连个主见都没有,什么事都听他娘亲的……要是你以后能跟你爹一样就好了!”

    当媳妇的对自己丈夫听娘亲的话不满,可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跟丈夫学,女人在这方面真是矛盾又自私的动物。

    但要过自家的小日子,没点儿自私那不是圣人,是傻子!

    周氏又对林黛喝斥一声:“行了,不用收拾,你回房去。晚上好好收掇一下,明天正式嫁进沈家门!”

    林黛微微颔首当作答应,却低着头往内院去了,她心里却在嘀咕,这跟沈溪形容的风光嫁进门的模样不同嘛!

    简单收拾一下,就算嫁给沈溪了?

    那跟在京城先圆房再通禀家里有何区别?那时候还没人打搅,两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以恩爱缠绵,不用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哼,坏人,都不帮我说话!

    等沈溪和谢韵儿进房后,谢韵儿那边笑盈盈为沈溪打水,帮沈溪宽衣沐浴,沈溪始终未展露笑容,就连他坐在浴桶里,谢韵儿过来帮他擦背,玉手在他身上使坏,沈溪仍旧怔怔出神。

    谢韵儿略微蹙眉:“相公可是在想黛儿的事?”

    “呃?”

    沈溪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谢韵儿已经服侍他半天了,轻轻一叹,却是摇头不迭。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相公一定是在想公事……”

    沈溪看谢韵儿一副小女人幸福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不能告诉玉人,其实他此时所挂念的,却是与他相隔不远与他有缘无份的佳人,天各一方时,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如今同处一隅,相见如同陌路,让沈溪心情极为压抑。

    “没事了。”

    沈溪笑了笑,从浴桶里站起,顺手拿起搭在旁边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身体。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相公没事了,妾身这边还没好呢。小山,往里面送点热水……等等,你稍后再进来,等你家少爷穿完衣服再说。”

    傻愣愣的朱山尚未吃完饭就奉命过来送热水,可在外面等了半天纯属空等,人都快焉了。

    这会儿更是直嘀咕:“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呀,要这么久?就不能等我吃完饭再说?我吃饭可快了……”

    等谢韵儿沐浴时,沈溪仰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本可以悠哉悠哉欣赏美人出浴,可他却继续想着那不应该想的玉人。

    最后沈溪无奈摇了摇头,真是人心不足啊!

    此时几条街外药铺二楼卧房里的惠娘,将账本拿起又放下,放下后却又觉得哪里不对,需要重新演算,等她连续重复几次后才意识到,这本账其实已经算完了。

    所欠缺的,仅仅只是把账册放回原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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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回到汀州府城的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琢磨要让沈溪马上动身回宁化祭祖。

    周氏则在寻思把林黛迎娶进门。

    两个女人都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规划事情的时候根本就不跟对方商议,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

    老太太让儿子将马车收拾好,到中午之前便要动身。

    至于周氏这边则更直接,连成婚的礼服都是将就用谢韵儿穿过的那套,随便准备好茶水和红烛,纳妾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

    谁叫林黛没娘家人,本身就住在沈家,要迎进门只需要走个简单的程序,拜堂后敬茶,就可以入洞房,连酒宴都省了。

    以前老太太根本没把周氏放在眼里!

    我是堂堂的一家之主,你就算有本事培养个秀才儿子出来,我要打你相公,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现在却不同了,老太太跟周氏的争斗从明处转为暗处。

    当然,即便要争斗,明面上不能破坏沈家人和睦的气氛,要让人觉得沈家上下团结一心,至于谁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娘,您猜怎么着,今天头晌我听丫鬟们私下里说,要准备给小幺子纳妾,纳的就是家中养着的那丫头……现在小幺子都已经有一个了,这丫头是我们沈家用粮食养大的,不该给四郎和五郎留着?给六郎,我看也行。”

    王氏听到一点儿风声,赶紧去李氏面前告状。

    正在收拾东西的冯氏赶忙推辞:“嫂子你多心了,我家六郎留在家里读书考生员,并不急着成婚。”

    王氏瞪了这女人一眼,说把姓林的丫头指给你家六郎,那是看得起他,也不看看你家六郎尖嘴猴腮,没一点富贵相,以为过了府试就能考取生员?那生员还不跟天上的雨点子一样,是个人就能中?

    要中生员,那也是我儿子。

    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是从沈溪中状元时宁化县那些士绅送来的礼物中挑选出来的,摸索着捏了几下,李氏睁开眼,瞥了王氏一下,教训道:“说过多少次了,是七郎!”

    “是是,娘教训的是,就是七郎,他娘要给他纳妾了,您老就不盯着点儿?”王氏语气不善,“这边四郎和五郎都还没着落,他一个人就要占俩?”

    老太太重新闭上眼,掐着佛珠道:“别说谁中了状元,就是中个举人回来,他想娶几个,为娘也不拦着。”

    王氏一听就恼了。

    如今沈家上下还在考举人的,不就剩下我相公一个?你这意思,是让我相公再纳小的进门啊……

    老娘当初嫁进门时给的嫁妆少了?

    当年老娘风华正茂嫁进沈家时,你儿子屁都不是,现在连你大孙子都在考生员,若是他敢纳妾……我非闹得你沈家鸡犬不宁!

    沈明新和沈明堂带着沈永卓几个兄弟在外面把马车收拾好,回来复命,老太太当即站起:“走,喝七郎的喜酒去。”

    王氏心里乐开了花,刚才还在我面前装样子,其实你心里不知有多介意,现在就要带你的儿孙去沈家兴师问罪了吧?

    王氏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准备去瞧热闹,老太太却道:“七郎纳妾,妇道人家就别去了。”

    王氏心里不痛快,脚步是停下来了,嘴巴却没停:“娘自己不也是妇道人家?”

    这话也就小声说说!

    眼下家分不了,她说这话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者说了,她等着看老太太跟周氏去争,最好能打得头破血流,那样她才好从中渔利。

    “把老幺……状元他爹叫上,这会儿估摸还没起来吧?”老太太又提了一句。

    沈明堂道:“五弟跟大哥都正睡得香呢,五弟平日饮酒少,这会儿起不来,大哥那边……”

    “听你这话,你大哥就经常喝酒,是酒坛子不怕醉怎么着?”王氏朝老实巴交的沈明堂嚷嚷。

    沈明堂赶紧解释:“大嫂,我不是这意思。”

    “可你分明就是这么说的。”王氏愤然。

    老太太发话了,言语间却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状元他爹被人敬酒,多喝几杯能理解,老大是怎么着,谁逼他喝了?”

    昨日里宾客敬酒,沈明钧推辞不过,于是多喝了几杯,至于沈明文却完全是自己找酒喝,喝醉之后还非要把四兄弟拉在一起开小会,仿佛他已接掌一家之主,结果说话颠三倒四,到最后几个兄弟也没听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沈明钧在沈明堂搀扶下出来,沈明钧过来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蹙眉道:“你儿子要纳妾,知道吗?”

    沈明钧低下头,老老实实回答:“娘子没跟我说。”

    王氏抢白道:“看看,这当丈夫的,连儿子纳妾都不知道……这分明是没把丈夫看在眼里嘛。这样的女人,可真是世上少有啊!”

    被老太太瞪一眼,王氏又闭嘴不言。

    沈明文觍着脸出来:“纳妾,谁要纳妾?”

    老太太这次不再停留,带着儿孙就往沈家院子去,等到了家门口,里面安安静静,连个来贺喜的人都没有,只有秀儿在打哈欠扫院子。

    “人呢?”李氏瞪着秀儿。

    秀儿早就听说沈家老夫人不好惹,当下赶紧恭谨回答:“回老夫人的话,少爷去衙门办事,老爷没回来……少夫人跟夫人去了隔壁……”

    这称呼让老太太直皱眉头。

    什么老夫人、老爷、夫人的?还有少爷、少夫人,谁给编排的称呼?就不能在前面加个数字?在她眼里,小儿子沈明钧算什么老爷,就算称老爷,那也是“五老爷”,沈溪这个少爷也应该是“七少爷”。

    “还有心思串门?老幺,去把你媳妇叫回来!”李氏怒气冲冲地道。

    让沈明钧去陆家,这可难为他了,他这辈子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包括隔壁家门,对他而言,那是个高的不能再高的门槛,就算自己的老婆、儿子、女儿、儿媳妇可以在那院子里随便走,他却只能绕道行。

    沈明文笑道:“旁人不是都说老幺你经常往那门走吗?怎么不敢进去?你若不去,大哥我可要代替你去了!”

    老太太直接喝止:“不用了,为娘亲自过去!”

    然后沈家四个明字辈的男人只能等着老太太去叫人,沈明堂有些着急:“五弟,要不你去看看,别让娘和……你媳妇吵起来。”

    沈明钧就差告诉他这个三哥,其实他根本就没进过隔壁门,不知道里面什么样。

    等李氏从大门外回来时,身边簇拥着一大堆人,居然连沈溪也从府衙那边过来,跟谢韵儿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李氏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得意了。

    “……七郎啊,祖母看黛儿这丫头实诚,纳进门以后要好好待人家,但也不能让大房这边受委屈。咱沈家,你可是第二个纳妾的,第一个是你大爷爷,你可不能跟他学……”

    老太太总爱提一些陈年旧事,语气带着些微感慨,不过老太太总算是对沈溪纳妾这件事表示了首肯。

    周氏跟随在后面进来,见到沈明钧赶紧过去站到丈夫身边,陪笑道:“相公,您昨夜没回来,娘又急着要回宁化,妾身就让人先准备,没跟您商议,是妾身的不是。”

    沈明钧笑了笑,道:“不用,不用,我也不懂这些,你决定就好。”

    老太太听了虽然有些不满意,但当着沈溪的面还是点了点头:“那好,今天就让七郎先办喜事,明日再回宁化。为娘也先不急着回去,先喝一杯孙媳妇茶再说。”

    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林黛却并未出现在沈家院子里,原来之前周氏去惠娘那边,就是跟惠娘商量,把陆家当成林黛的“娘家”,迎娶的礼数一切都按照娶亲来办理,也有花轿、喜服、锣鼓班子、鞭炮、宾客等等。

    所有这些都是沈溪出门前特别要求的,不过迎亲只是走个过场,从隔壁门送过来,在正堂办完婚事,直接送进洞房。

    林黛跟沈溪成婚的洞房,就在中院林黛平日住的西厢,一大早丫鬟们便开始收拾,贴上了大红囍字,又准备好红色的窗花以及红蜡,有了婚房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沈溪在沈家,就有了“东宫”和“西宫”。

    东宫自然就是明媒正娶进门的谢韵儿,林黛只能位居次席。

    喜宴临时通知街坊邻里,邀请的人不多,而且是闭门宴客,并非昨日的流水席,没有请柬是进不得家门的,沈家人自然都在受邀之列,同时还请了城里几个士绅,这喜宴的档次顿时提升不少。

    这都是为了让林黛有种被明媒正娶迎进门的感觉。

    沈溪能给林黛的不多,若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保证不了,他觉得实在太过亏欠林黛。

    作为正房,谢韵儿一会儿也是要留在正堂喝林黛敬的茶,沈溪这个新郎官,在纳妾中应有足够的威仪,但他就是自降身价,把林黛当作正妻一样娶进门。

    到了中午,周氏事前选定的吉时到了,当然这基本属于撞时,宾客到齐,就是沈溪亲自出去迎亲。

    就见林黛一身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由陆曦儿牵着手出来,与平日里哭嫁是新娘子不同,今日哭的最伤心的反倒是陆曦儿这个“无关人等”。

    小妮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好似出嫁的是她自己一般。

    “呜呜呜……哇哇哇……”

    等林黛上了轿子后,陆曦儿那边更难收场,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最后还是惠娘出来,把女儿拉进院门。

    “这陆家的小姐跟新娘子关系好,这是替姐妹出嫁高兴呢。”媒婆在旁边赶紧圆场。

    “哦。”

    如此说在场的人才算明白,原来要出嫁的不是陆家小姐,而是林家小姐。

    至于这林家在哪儿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个小童养媳,本来当成媳妇养的,养着养着就变成妾了。

    没有家室倚靠的女娃子,连个能给她做主的人都没有,沈家这么弃糟糠,到底亏不亏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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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日已西斜,周氏勒令沈溪赶紧进洞房。难得李氏早早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回宁化,周氏要在沈家老小面前表现一下一家之主的威仪,可有沈溪这个主角在,别人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等沈溪送走冯话齐,在朱山和秀儿的陪同下到了林黛的房门口,那本就不大的屋门前张红挂彩,还没等他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谢韵儿的轻声细语。

    “相公来了?”

    见沈溪进门,谢韵儿拉着林黛,从坐着的床沿边站起来。

    尽管林黛头上盖着大红盖头,不过沈溪仍旧能察觉到小妮子心头的紧张,一双小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不打搅相公和妹妹的好事,妾身这就告退。”

    谢韵儿说着,对秀儿和朱山使了个眼色,秀儿过去把莲子和桂子撒在床头,至于朱山,则出去给新婚夫妇端热水和热茶。

    谢韵儿到了沈溪身边,浅浅一笑,低声道:“妾身把该教的,都教给黛儿妹妹了……这是娘特地吩咐的,相公可不要责怪妾身。”

    林黛没有母亲,也没有女性亲属,关于一些婚前教育方面的事,就需要周氏来操心,周氏毕竟是婆婆,时间仓促下,便委托谢韵儿这个大妇代劳……周氏这是想顺带增进一下两个儿媳妇之间的感情。

    但周氏显然没有明白林黛的心思,林黛对谢韵儿抱着的警惕性很高,一时间不可能对谢韵儿袒露心扉。

    沈溪送谢韵儿出了房门,朱山已经端着水盆进来,傻乎乎地问道:“少爷,洗脚水已经端进来了,要不要我给您洗脚?”

    林黛开口道:“秀儿,小山,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朱山和秀儿在京城听惯了林黛的指使,此时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二女把该放的东西放好,转身出门,顺带连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沈溪才刚回过头,未及过去给林黛挑开盖头,林黛自己就把盖头摘了下来,此时林黛望着沈溪的俏脸上满是委屈。

    “怎么自己把盖头摘了?”沈溪走过去,没好气地问道。

    林黛撅着嘴说:“总是盖着,看不到东西,回来的时候差点儿被门槛绊着。之前她在房里……我不敢摘。”

    沈溪心想,林黛心里有对谢韵儿终归有敌意啊。

    “韵儿是想跟你建立好关系,毕竟以后……你们是姐妹嘛。”

    沈溪此时想替谢韵儿说点儿什么,但其实他夹在中间很难说把一碗水端平,就算他能做到,林黛也会觉得他心中有偏颇。

    女儿家,又不会关心国家大事,能想的就是家长里短,往往会冲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果然,林黛听到这话,伤心地低下头,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不振,没有丝毫新婚时的喜悦。

    沈溪握住林黛的小手,笑道:“黛儿,你不总说想嫁给我吗,今天是我们成婚的大喜日子,开心些好不好?”

    “可我开心不起来。”林黛贝齿咬着下唇。

    沈溪道:“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动身回京城,以后在同一个院子里,关上门过我们的小日子,就算你心中对韵儿有介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客客气气不好吗?”

    沈溪对林黛的要求不高,不求你多么快接受自己是妾侍的身份,但不能胡乱发小脾气,至于跟谢韵儿的感情,完全可以通过生活在一起慢慢培养。一家人凑一块儿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以前林黛跟谢韵儿是用晚辈和长辈的关系来相处,以后只能是闺中的姐妹。

    以沈溪对两个娇妻的了解,她们虽然性格各异,一个独立,一个偏狭,可都心地纯良,更重要的是她们内心孤独,渴望有丈夫和好姐妹的陪伴,时间总会让她们走到一起。

    “哦。”

    林黛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摆好的洗脚水,“那我帮你洗脚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以后就算是夫妻,自己的事情最好还是自己做……我也不用你特意照顾,这些年来,你总该对为夫有所了解吧?”沈溪笑着说完,坐到床沿边上,麻利地把脚洗干净。

    林黛见状,主动把合卺酒的酒壶和酒杯拿过来。

    不在意挑盖头的礼数,林黛对于喝交杯酒倒是非常介意,似乎她觉得这才是沈溪在婚房首先要跟她做的。

    “以前看你跟别人喝交杯酒,我心里好难过。”林黛给沈溪倒了一杯酒,递到沈溪手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不小心洒了些在手上,还未来得及擦拭,沈溪将她的手拿过来,把她手上的酒吮进口中。

    “坏人,就会捉弄人家。”

    酒水尚未入口,林黛的小脸已经染成一片色,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以前沈溪眼中的林黛,是个活泼会耍心眼的小辣椒,但从未有过眼前如此貌美如花。

    美人在前,只等绽放,他哪里还顾得上喝交杯酒?伸手将佳人揽在怀中,头已经靠上前去。

    “嗯……不行,还没喝交杯酒,不许亲我!”林黛倒是很讲原则,没喝完交杯酒,就是没完成准备工作,最后一步圆房就不能进行……

    沈溪稍微有些扫兴地与林黛喝过交杯酒,林黛站起身把酒壶、酒杯送回桌上,却被沈溪一把拉了回来。

    “做什么呀?”林黛又有些气呼呼的,“以前跟你一起睡,也没见你这般猴急,现在你都娶别人了……”

    沈溪心里一叹,以前不是因为还没这层夫妻关系吗?那时属于名不正言不顺,我这是为你考虑,你反倒埋怨我。

    沈溪道:“正好,我要出去一趟。”

    林黛急道:“出去做什么?”很显然,她是怕沈溪在这种时候去见谢韵儿。

    沈溪道:“先前我水喝多了,去趟茅房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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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和林黛从小就住在一起,同榻共枕已是平常之事,并不当此为稀奇,甚至上了床后,林黛本能地把床里面给占住,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可不是跟沈溪争一时长短的时候,今天可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林黛不再是懵懂少女,有谢韵儿一番指导,哪怕再迷糊也知道其中奥妙了。

    谢韵儿除了把大概事情交待清楚,最重要的是告诉林黛,作为新婚妻子应该在新婚时要做的事:

    把一切的主动权交给相公,别的什么都不用想,若是觉得害羞,把眼睛闭上也可以。

    毕竟沈溪已经是“过来人”。

    林黛对谢韵儿抱有很大警惕,但谢韵儿的话她又不得不听,到底她没什么经验。

    她只好按照谢韵儿的吩咐,把所有的事交给沈溪,她只管躲在被窝里,羞喜地看着沈溪,因为二人相处的时间太久,甚至连对方身上有什么脾性都一清二楚,少了新婚夫妻相互间的神秘感,在应对上圆润许多,但少了激情。

    才洞房花烛,就好似已经成婚十几年的老夫老妻。

    沈溪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他跟林黛认识快八年了,那是否代表他们之间的“七年之痒”都已经成为过去式?

    但很快沈溪发现,他对林黛的了解还不够深,随着夜晚的到来,林黛身上的热情彻底打开后,沈溪更深切体会到这点。

    入夜后,沈溪特地将大红花烛点燃,很快他便饿了,可林黛不给他吃饭的机会,此时小妮子痴缠得紧。

    “我们吃点儿饭可好?”沈溪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哼!”林黛的回答很直接。

    这可是怨妇才会发出的怨叹啊,沈溪作为伟丈夫,只好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最后还是周氏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没吃晚饭,可能饿得慌,入夜后让朱山和秀儿送了吃食过来,林黛没什么胃口,沈溪却吃得很香,这让林黛在旁边看着很不满。

    “就知道吃!”

    林黛抱着被褥,挠了挠后背,却发觉看别人吃饭是很遭罪的事情,所以她将婚服胡乱套在身上,下来跟沈溪一起吃。

    晚上又是一阵浓情蜜意。

    谢韵儿算是全熟,而林黛最多只能算是半熟,吃夹生饭,让沈溪稍微觉得有些别扭,但很快也就甘之如饴。

    第二天鸡鸣五鼓,林黛睡得很安实,沈溪却老早就醒来了。

    本来洞房花烛应该日上三竿起,这才符合意境,可他到底算是“二婚”人士,对很多事情能够泰然处之。

    倒是林黛,昨夜的疲累令她极为困顿,小妮子昨晚着了凉,浑浑噩噩起来看了沈溪一眼,躺下接着睡,沈溪一摸她的头,稍微有些烫。

    “都怪你,哼,我都说了,做那事穿几件衣服也是可以的。”林黛起床穿衣服时,带着几分幽怨。

    沈溪笑了笑,其实他觉得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小夫妻间不能做到和谐,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稍微不注意就容易感染风寒。

    起来先不能吃早饭,得先去敬茶,是为“儿媳妇茶”,而后还要“回门”,往隔壁的陆家去一趟。

    周氏验过白喜帕,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不过肚子里却在嘀咕:“真是个憨娃儿,非要等成婚……莫不是又割破了手来糊弄老娘?”

    以前周氏是不相信沈溪懂得那些鬼花样的,可在她亲眼见识过后,有些事她还真不能不信。

    “快点儿过来吃早饭,估计你祖母快来了,趁着她没到,吃过饭带着黛儿去给你孙姨磕头!”

    周氏总记挂惠娘,这两天她也察觉到惠娘有些不太正常,但她只是想,或许是沈溪成婚勾起了惠娘的伤心回忆……一个寡妇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喜事。

    沈明钧、周氏、沈溪、谢韵儿、林黛、沈运、沈亦儿,一家七口人第一次以一家人的身份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沈明钧一语不发,只顾拨自己碗里的饭粒,周氏却很高兴,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不断嘱咐让大家多吃些。

    谢韵儿面色自然,怀里抱着小姑子沈亦儿。

    沈亦儿对这个嫂子很“满意”,只是她很挑食,不像周氏怀里的沈运那般好伺候……沈运基本是喂他吃什么便吃什么,等他摸摸肚子抬起头看向周氏时,周氏就知道儿子吃饱了,将人放下,让他跟姐姐出去玩。

    “本来还打算让憨娃儿给运儿开蒙,这会儿也没闲暇,以后还是让他跟着冯先生读书吧……”

    沈运才四岁,望子成龙的周氏已经在琢磨给儿子开蒙的事情了。

    ……

    ……

    当天沈家人就要启程回宁化祭祖,沈溪陪林黛“回门”,一切从简。

    不会有回门宴,都是自家人,周氏还在旁亲自陪同,到了陆宅内院主屋,惠娘稍微打扮了一下,毕竟是见自己的干女儿和干女婿,把红封提前准备好,在新婚夫妇给她行礼后,她便把红封递了上去。

    沈溪一摸就知道里面价值不菲,不是铜板或者碎银子,而是银票。惠娘出手,能寒酸到哪儿去?

    按照周氏的吩咐,沈溪是要给惠娘磕头的。

    但惠娘怎么都不接受,因为沈溪是官,她是民,她又并非沈溪的直系亲属,用她的话来说,如此不顾体统是会折福折寿的。

    见惠娘坚持,周氏就没勉强,但基本的礼数还是需要。最后惠娘简单摆了个宴席,宴请“亲家”,连丫鬟也能跟着吃顿好的。

    “……中午前就要动身往宁化,我和他爹肯定会回来,憨娃儿和韵儿、黛儿,可能直接就往北去,以后再想回来就难了。”

    周氏这话是对惠娘说的,目光却看向沈溪。

    这次儿子归家省亲,已是朝廷的恩赐,来回一趟就要四个月,当官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消耗在路上。或许只有等沈溪官位高了后,将他们夫妻接到身边孝敬,才能经常见到儿子。

    惠娘看着沈溪,似也有征求之意。

    沈溪道:“不出意外还是会回汀州府城,从汀州府城西去走赣江,怎么都要方便些。”

    惠娘听到这话,就知道沈溪会再回长汀县城一趟,她心里升起一抹喜悦,可她心情极为复杂,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这边宴席还没结束,李氏已带着沈家人准备启程,丫鬟不断进来催促。

    周氏气呼呼地道:“又不是赶着投胎,我儿子中了状元,祖宗们知道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嘛,非得这么急干嘛?”

    等她带着儿子、儿媳出了门口,李氏已颇有威仪地站在沈家门前等候,周氏只能老老实实上前行礼。

    “姐姐一路保重。”

    送行时,惠娘对周氏多有嘱托。

    周氏安慰一番,说的都是回来后重开药铺的事,其实是想告诉自己的好妹妹,她暂且不会跟沈溪去京城,不用担心沈家人从此一去不回。

    ……

    ……

    庞大的车队一路到了府城北门,不过在出城门时,还是要先等候一下,因为沈溪得先去驿馆那边看过后交代清楚才能上路。

    沈溪对张老五等人千叮咛万嘱咐,这趟他回宁化省亲,要拜祖坟,从汀州府城往宁化乡下一来一去需要花费十天时间,回来后稍作准备,就要押送阿尔梅达等人回京。谢迁给他的期限是五月底,他尽量要在五月下旬之前赶回京城。

    办皇差,可不能压着时间做事,能早就尽量早些,这样才不会出纰漏。

    沈溪去驿馆时,得到了一封信,信是玉娘从泉州府城写来的。

    信的内容相当隐晦,看起来都是些日常情况,但其中却蕴含深意,提到“家中困顿”“长兄父母妻儿病卧在床已久”,沈溪一看就明白,玉娘是告诉他泉州地方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提到“又有次兄与人交恶误伤于人为衙门所囚”,等于告诉沈溪,老百姓与官府交恶,可能会引发更大民变。

    时间有些赶,沈溪没法再折返回去跟惠娘商量事情,便写了一封信,让衙役帮忙送到商会,请惠娘帮忙运一批平价粮食到泉州府,再通过商会分馆的人,将粮食尽可能送到灾民手中。

    这是沈溪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也知道如此只是杯水车薪,泉州地方抗粮事件最大的导火索是官府有灾不报,照原来的税赋比例收税,汀州商会再有钱,也没有能力为一府百姓交税。

    沈溪心想:“玉娘得刘大夏吩咐前来调查抗粮案,始终没有动手的权力,不扳倒张濂,这案子不会有进展。但要让张濂倒台,至少要等四五个月,泉州可能要引发一场大的民乱。”

    其实福建这个地方并不太平,作为边疆沿海地区,除了有倭寇犯边,少数民族也频频反叛,就连民变民乱也远比别的地区多,这也是福建会同时有都司和行都司的原因。

    若抗粮案真的引发出一场大的叛乱,料想只会被压制在福建省境内,但闽西与泉州相距不远,这几年相对富庶的汀州,可能会成为民变的受害者,受到波及。

    “憨娃儿,等你好久了,快上车,这就回宁化了!”周氏等了半晌才见沈溪回来,老远便向沈溪催促。

    老太太板着脸孔跟李氏说了一句,大概跟不许王氏称呼沈溪“小幺子”一样,不准周氏称呼沈溪的小名。

    “知道了。”

    沈溪心中稍微有些纠结,这么大的事,他知道后上报朝廷责无旁贷,可他又知道自己到福建来除了省亲就是迎接佛郎机使节,他可不是巡察御史,没资格对地方官府施政说三道四。

    玉娘自然会将消息通知京城的刘大夏。

    但刘大夏是谨慎之人,不会随便扰乱地方平稳,或许会将泉州的乱局按下不报。

    沈溪又想到另一个人,那便是谢迁,沈溪觉得有必要把泉州的灾情上报谢迁知晓。

    中原旱灾,福建风灾和蝗灾,大明朝处处是灾,你身为内阁辅政大学士自然要做到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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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在大明朝官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中了状元如何,少年得志又如何,不过只是正六品的翰林官。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员,大明朝官场的精英汇聚于此,谁都不敢说自己是朝廷必不可少的那位。

    这朝廷缺了谁都能正常运转,连励精图治的弘治皇帝偶尔头疼脑热不出来上朝,朝廷不也没出乱子?

    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顶着,大多数官员想的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就好!

    但总有人是没法撞钟的,就如同谢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他每天要面对的奏本不计其数,写票拟,还要跟六部的人沟通,丝毫不敢马虎。

    谢迁这段时间,就发觉身边好似少了什么东西,特别不趁手,皇帝那边有难题,他竟没法解决,有什么黑锅需要人背,连个识大体可供差遣的人都没有。

    “那些家伙真不懂事,让他们体会上意去办理事情,非搞砸不可,想想还是沈小友在的时候比较好,一人顶一群哪!”

    沈溪的才学自然是很好的,能考取状元就是证明,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没人认识的天书就他一人识得,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给太子上课,沈溪才上了几堂课就让太子面貌一新,为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争了光。

    沈溪关于建文旧事的奏禀很得体,若非皇帝忌于太宗皇帝的威仪,指不定已下旨恢复建文年号。

    这小家伙还会治病,能让太子死里逃生。

    书画也精通,《清明上河图》里有几个人物都一清二楚,要不是沈溪,徐溥赠画给李东阳的事可能会成为世人笑柄……

    当然,最被谢迁看重的,并不是沈溪的才学,而是他的好脾气和为人处世的态度。

    明知道被利用,也不急眼,办完事情后不计回报,偶尔消遣他两句对答颇为有趣,要不是身份相差太悬殊,谢迁甚至觉得,跟沈溪做忘年交也是不错的事情。

    可惜啊可惜,人太过有本事是会遭人嫉妒的,连一向与人无争的王鏊都看他不顺眼,同僚虽不至于挤兑,嫉妒心总是有的,这趟被提早发回乡省亲,也是沈溪被疏离的结果……

    迎接佛郎机使节和贡品的事他做得好尚可,若出了什么差错,回来可能就要被降职,从詹事府发配回翰林院修书。

    谢迁想了想,其实让沈溪回去修几年书,并非坏事,年长几岁后就不会这般碍眼了,现在谁都盯着他这个十四岁的新科状元。

    本无任何关系,谢迁心里还是很想帮沈溪一把,因为他很惜才,可就在他为沈溪离开京城感觉不值之时,沈溪就把麻烦给他找来了。

    沈溪居然写信告诉他,华北一代发生了大旱,眼看春收就要面临大面积减产,百姓将会流离失所。

    几个月后才会发生灾荒,你现在报的什么灾?

    最基本上奏的规矩都不懂,灾情要发生了以后才能奏报,没发生你奏报,万一一场及时雨下来缓解灾情,又或者是旱灾没你形容的那么严重,皇帝肯定要降你个妖言惑众、小题大作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

    这小子很狡猾啊,你觉得地方灾情严重,上书皇帝就是,写信给我是几个意思?

    我是内阁辅政大学士,不是治理地方的父母官,更非监督地方的御史言官,跟我说了不等于白说?

    本来这种信,谢迁完全可以当作没看到,他直接将沈溪的信揉搓之后扔在一边。可等他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才知道这封信对他的影响有多大……身为一个对天下百姓负责的官员,知道地方可能发生旱灾,不予以关注,良心过意不去啊。

    谢迁把沈溪的信捡了回来,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对于沈溪所提的内容,他只能用痛心疾首来形容。

    按照沈溪的说法,这场旱灾可能会令来年华北及中原一代发生巨大变化,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地方官都没上报,你不过是从运河边上走了一趟,知道什么?算了,我派人去查查就是。”

    索性距离京城不远,沈溪说得很清楚,只要出了京师,旱情就在眼前,越往南越严重。谢迁派人出京没几天,第一批回报的人就回来了,把灾情一说,比沈溪形容的只有更严重,后续回来的几批人,都印证了沈溪的说法。

    华北和中原地区发生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灾!

    谢迁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大的事情,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发生,居然没丝毫的消息传来,他认真翻阅了华北以及中原一代地方官的上奏,未有只字片语提到这次灾情,反倒恭维弘治皇帝“风调雨顺”的文字比比皆是。

    “难道不派一个沈溪出去,天下人……包括皇帝和内阁,就要被蒙在鼓里吗?”

    谢迁有些愤怒,他马上写了奏本要向皇帝禀明此事,作为内阁大学士,写奏本并非他的本职工作,谢迁很久没亲笔写过奏本,拿起笔都有些手生了,到底是批别人的奏本容易啊,自己来写,一时间真有些无从下笔。

    不过,谢迁仔细想了想,灾情该提还是要提的,不过地方官瞒报的事就不说了,旱灾也先往小了说,让弘治皇帝以为,这只是偶发的一次小范围旱灾,让朝廷有所准备才是最重要的。

    谢迁把奏本写好,趁着这天午朝朝会,谢迁到了乾清宫,面对皇帝的召对,他果断将自己的奏本呈上,等皇帝看过后,脸色立即变了。

    奏报旱灾的不是御史言官,而是内阁大学士,是否说明都察院形同虚设?

    “闵少保,怎么回事?”皇帝怒气冲冲拍了一把桌子,让太监将谢迁的奏本送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闵圭面前。

    闵圭看过后,本想直接斥责写奏本的人僭越,但想到这奏本是谢迁所上,他还是改换了辩论的方向:“逼 ià ,是臣失职,臣回去必当严加查明……”

    到了此时,在场的大臣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等皇帝让人把谢迁的奏本读了,在场大臣不由悚然色变,居然在京城周边发生旱灾,而且是从头年年底就发生之事。

    李东阳道:“逼 ià ,为今之计,还是先派人去地方查探,以观灾情轻重,以便作出妥善安排。”

    李东阳这话带着一点敷衍,不过作为“李公断”,能当机立断给皇帝出如此提议,也说明他是为皇帝着想,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连李东阳自己都没听说华北和中原地区发生了严重旱灾。

    朱祐樘微微点头:“此话甚为有理,着户部侍郎高明城带人前去查看京师、河南和山东等地灾情,不得有误。”

    地方发生旱灾,皇帝就算派人去查,也应该派科道官员去比较合适,可皇帝却直接派了户部侍郎去,这说明皇帝因此事对科道的人有所不满。

    至于高明城这个人选,在场有很多大臣还不赞同,因为这个人本身品格就很一般,高明城是从河南巡抚任上调任户部郎中,后来又因为献出贪污的赃款获得弘治皇帝重用提拔为侍郎,让他到地方行使监察之责,难保他不会要挟地方,发生中饱私囊的行为。

    况且,户部内部对于高明城贪污受贿有公认,他的户部侍郎当得有名无实,刘大夏对他防范得很紧,此时派高明城出去,很难保证不会引发民乱。

    不过自从高明城投奔张氏兄弟后,便为弘治皇帝器重,简直要把此等奸邪当作心腹来使用,一个乙科出身的官员,能做到六部堂官已惹人非议,皇帝不会是准备让这个乙科出身的贪官进一步当尚书吧?

    午朝散了,闵圭几步追上谢迁,带着几分愠色,厉声问道:“谢阁老这般做,怕是有些不太厚道吧?”

    一句话,就令场面尴尬万分。

    同为朝臣,所做的都是为朝廷谋福祉,七卿之一的左都御史直接呵斥内阁大学士“不厚道”,这是要准备掐架?

    谢迁神色傲慢,似乎并不想跟闵圭解释什么,倒是旁边右都御史佀钟赶紧过来劝说:“谢阁老不过是公事公办。”

    “既是公事公办,有此等事为何不先知会我都察院?奏本连通政司都没过,直接就带到圣驾之前,这是要行内阁大学士的便利?”

    任何人的奏本,照理说都是要从通政司转呈,到内阁,再从内阁到皇帝手上,中间还会涉及到誊抄、备案的问题。

    地方发生旱灾,这种奏本按照既定程序上奏,闵圭作为左都御史不可能事前一无所知。现在他却被皇帝问了个哑口无言。

    一向大公无私的刘健冷声道:“地方有灾情,所知之人如实上奏,不该是为人臣的本分?倒是朝廷上下对此一无所知……确实应该好好查查,到底是谁有意瞒报。”

    李东阳没说话,谢迁也没说话。

    在这个问题上,谢迁的确有诚心为难都察院和地方官府的意思,他或许是觉得“理亏”。

    有刘健这番话,闵圭再想追究,便要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是七卿,论地位跟谢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也是无法相提并论,质问谢迁不过是一时出离愤怒。

    旁边马上有大臣过来说和,闵圭气呼呼拂袖而去,众大臣各自散了。李东阳才看着谢迁道:“于乔今日似乎莽撞了些,不像你平日的性格啊……”

    谢迁苦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觉得,今天实在是有跟朝中大臣怄气之意。

    “宾之兄提醒的是,或许是考虑有欠周详吧。”’

    谢迁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若非地方对灾情隐瞒不报,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我至于出来当这个坏人吗?

    说到底,还是沈溪小友给我惹麻烦。

    此时,沈溪给谢迁找的第二个麻烦,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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